《古代种田日常》
1. 夜晚一人归
槐树村
村里习惯了日落而息,天已黑透,月亮高悬,整个村子都特别安静。
却有人趁着星光从村口而来,大抵不是村里的人,刚一靠近村头,引得村里狗吠声此起彼伏。
林麦花赶了太久的路,只觉腰酸背痛,脚底板更是痛得每走一步都像是针在扎。天气闷热,热得她一头一身的汗。
村头似乎早有人等着了,看见她人影靠近,隔着老远就喊:“麦花,是你吗?”
“爹!”林麦花听到亲爹的声音,差点哭出来的同时,因为脚底疼痛,更是差点摔倒。
黑暗中有夫妻二人忙上前,林振德只伸手虚扶女儿,旁边是何氏一把抓住女儿的手,顺势揽住了女儿的肩,语气怜惜:“累着了吧?”
林麦花看到爹娘,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只觉得脚底更痛几分,将全身都靠在母亲身上:“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猜到你这两天归家,从昨儿起吃过晚饭就和你爹在这里等着。”何氏听到女儿言语哽咽,一摸女儿腰上背上一把骨头,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怎么还瘦了?”
林振德看着月光下女儿走路一瘸一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声音陡然拔高:“你是走回来的?”
林麦花嗯了一声。
何氏气得直骂:“你还说你大哥好,这叫好?咱们麦花还是个小姑娘,他不得空送,好歹找个顺路的马车啊。真的是要人帮忙才知道求人,用完了人直接撂一边,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读书人呢,读书越多,越是凉薄不要脸,这事儿没完啊。你必须要给麦花讨个公道。”
因为生气,她声音越来越高,在这夜里格外尖利。
林振德沉默听着,脚步沉重地跟在母女二人身后。
林麦花往常会在爹娘吵架时尽量调和,这会儿却没吭声。
她今儿是从城里而来……走回来的。
这一路有多艰难,谁走谁知道。
她是村里长大的姑娘,长到十四岁,从来没有在别家留宿过,没有单独出过远门,走过夜路。
两个月前,她城里的堂嫂即将临盆,偏偏大伯一家各有各的事忙,照顾不了堂嫂,便接了她进城照顾。
那可是进城啊。
槐树村离县城走路要一整天,坐马车也要两个时辰。村里六十多户人家,去过县城的估计不超过十人。
城里说了缺人帮忙,林家上下闹翻了天,个个都想去,但是林麦花和堂嫂最合得来,人家点名要她,争也无用。
林麦花一去近两个月,五十多天里,何氏尤其挂念女儿,奈何正值秋收,家里忙得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夫妻俩别说进城探望女儿,就是连去接女儿都不行。
何氏前天听见二嫂念叨说家里忙不过来,当日二哥就去了镇上一趟让人带话,她便知道,女儿这两日必回。
夫妻俩都以为女儿在城里照顾了侄媳妇近两个月,林振德大哥和侄子都是读书人,最讲究体面待人,应该会找一架马车将女儿将女儿送回来。
林振德见妻子越说越来劲,安抚道:“小声些,光彩么?”
“要什么光彩?”何氏跳着脚,伸手一指县城的方向,“他一个读书人做事不体面,还要我帮他糊着脸面不成?”
村里无人点灯,只有浅浅月光,但何氏还是发现女儿消瘦得厉害。
女儿今天赶了一天的路,肯定很疲惫。但闺女比进城是瘦了许多,圆圆的脸下巴都变尖了,这绝对不是只辛苦一天就有的结果。
“麦花在城里肯定没吃饱。”何氏越想越气,“家里所有的好粮食都给了他们带去城里吃,麦花还是去帮忙做事的,连饭都不给吃。他当我女儿是什么?丫鬟么?想使唤丫鬟倒是自己花钱买啊,使唤我女儿算什么本事?林振德,你太老实了,你眼中他们是一家人,他们眼里,你就是他们脚底下的烂泥,踩着你走路,还觉得给了你脸面。”
村里的妇人都泼辣,何氏还算文雅的,今儿是被女儿的这副惨状给气着了。
林麦花算是夫妻俩老来得女,何氏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个香香软软的闺女,怎么可能不心疼?
林振德又小声安抚了几句,何氏完全都听不进去,气冲冲进门,砰一声踹开了院子门。
村里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却也是刚刚睡下而已,大多数都还没睡。
踹门声刚起,正房里林老婆子的声音就起了:“做什么?想拆家吗?”
她推开用纸糊了又烂了几个大洞的窗:“何氏,大晚上你发什么疯?这是我林家的院子,不是你可以撒泼的地方,实在想发脾气,回家去!你家你爹娘肯定会纵容你,你那些嫂嫂还会夸你干得好呢。”
林老婆子的语气没有多少怒意,声音不大,但言语间却满满都是阴阳怪气。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林老婆子生养了四子一女,儿女们都成亲了,按理她该享福了吧?
虽然住在村里,家家都不富裕,但林老婆子完全可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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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事情全部派给几个儿媳妇,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老三家的是个刺头。
她若是敢给三房多摊派活计,三儿媳就敢闹得全家都不消停,闹得满村都是家里的闲话。
何老婆子有个读书的儿子,自诩书香之家,不想让人看笑话,平日里便不太敢与三儿媳较真。
这不,何氏踹门,换一个儿媳妇敢这么干,林老婆子绝对要把人骂个狗血淋头,到了何氏这里就只是阴阳怪气。暗指何氏教养不好,回娘家也会被她娘家的嫂嫂嫌弃。
何氏正在气头上:“麦花回来了。”
林老婆子不以为然:“回就回了,赶紧去睡,明儿还一堆的活儿呢,给我起早一点。不然,起晚了日头烈,不好干活。”
“麦花是走回来的。”何氏大声强调,“从早上走到现在,麦花进城是为帮大哥洗衣做饭,他哪怕抽不出空亲自送,好歹也把麦花交到熟人手里找个马车送回来啊。”
她越说越气愤,“也就是麦花没出事,否则,我跟他没完!什么生孩子需要人照顾,咱们家里的这些媳妇哪个要人伺候了?偏她就金贵?可怜我的麦花……瘦成这样,连饭都吃不饱。”
说到后来,都气哭了。
林振德上前推她:“事儿都过去了,回头给麦花补补,明儿就给麦花炖鸡蛋……”
何氏气得一把推开了他,直接将人推到了边上的鸡窝里,林振德半天爬不起来,颇为狼狈,起身后气冲冲进了屋子,俨然一副不打算再管的模样。
其他几间屋子没人出来,没人开门开窗,何氏却知道他们都在听,嚷嚷道:“还过去了,呸!在我这儿就过不去。凭什么啊?使唤我女儿做事,还不给人吃饱饭,完了就跟撂麻烦似的把人撵出门就算了,还读书人呢,哪有读书人这么办事的?”
林老婆子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
老三家的就是这样,无理也要搅三分,瞧瞧她气成这般,不给点好处,今晚上大家都别想好睡。
“麦花辛苦了,回头给她炖几个鸡蛋补一补。”
何氏更生气了:“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个人从城里走回来,大男人都不太敢,她一个小丫头肯定吓坏了,一路不知道怎么哭回来的,几个鸡蛋……谁要吃鸡蛋了?”
她一边吼,一边朝正房去:“麦花饿了一路,我都听见她肚子在叫唤了,娘,拿两个鸡蛋来!”
林老婆子:“……”
她就知道!
2. 林家现状和梦
其余几房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林振德的二嫂牛氏出声:“呦,麦花可是进城去享福的,回来还吃鸡蛋……”
何氏回头怒瞪她:“你眼睛瞎了吧?哪只眼睛看见麦花享福了?她进城干活去的,而且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乐意去,谁愿意跟丫鬟似的被人使唤?”
牛氏就喜欢三弟妹这炮仗性子,经常故意把人逗得怒火冲天。
林老婆子递了两个鸡蛋给三儿媳妇,呵斥道:“别嚷嚷了,都不累吗?早点睡,明儿还干活呢。”
林麦花去厨房里烧火,从头到尾没有参与长辈的争执,娘跟她说过,让她在长辈吵架时闭嘴。
一堆长辈搁那儿吵,她一个晚辈插嘴,只有受委屈的份。
不过,林麦花这一次在城里是真的委屈,她不打算瞒着,烧火时就说了。
“伯父和大哥都在书院吃了饭回来,早上是出去买着吃,家里就我和堂嫂还有两个孩子,伯母要出去干活,也不在家里吃,每天就留一点儿粮食,堂嫂吃不饱,还出去买点心,都是她自己偷偷藏着吃。”
何氏越听越火大:“你也去买着吃呀。”
林麦花掏出了一把铜板:“我买了,被伯母发现,她拿去分给了伯父和大哥,从那之后,天天来翻我屋子,房子又没锁。我哪儿供得起全家的点心啊,就没去买过。而且大伯母天天吓唬我,说城里坏人多,可能会把我抓去卖去勾栏院……”
“你小姑娘家家,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何氏气笑了,飞快把一把铜板收回,还戒备地看了一眼院子里,面色一言难尽:“我就知道她的通情达理都是装的,看着比谁都大度,其实就是小气鬼,她那男人和儿子就是她的祖宗。呸!看似精明,实则一点脑子都没有,把男人捧成天,能有她的好?麦花,你记住,在这个世上,什么都不如你自己要紧。”
说话间,鸡蛋炖好了,蒸好以后只有半碗,蛋香四溢,金黄的色泽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林麦花是真饿了,顾不得烫,往嘴里送了一口后,忙又给亲娘嘴边送一口。
何氏一乐:“娘不吃,你吃。”
“娘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林麦花执意要喂。
何氏吃了两口,再不肯吃。
灶前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母女俩脸上都是笑容。
没多久,外头响起林老婆子的骂声:“还没弄完吗?赶紧回房睡!”
林麦花洗了碗,摸黑回了房。
林家的房子正房三间,左右两边的厢房各三间,左边厢房外搭着厨房,右边的厢房和鸡窝相连,鸡窝后面,还有个牛圈。
房子挺宽敞,但人也多呀。
林老婆子生了四子二女,全部都已经成亲,老大和老三甚至还做了祖父。
林家的老大林振文,娶妻赵氏,他一心读书,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林青斌。
据说林家祖上出过一个举人,林老头他爹执意要送长孙读书,希望长孙考中功名以后为家里改换门庭。
读书就是个无底洞,花费了银子无数,可惜他直到死,孙子都做爹了,也没能为家里捧回功名来。在老爷子死了的第二年,林振文才考中了童生,不过,那一次考试前,家里卖掉了最好的五亩水田。
这功名的来处……用何氏的话说,绝对是买来的。五亩上好的水田,还是相连的一片,位置又靠近水源,要卖近六十两银子。
槐树村各家都不富裕,没有哪家能够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哪怕是卖房卖地也难凑。
林家这五亩上好水田,是老爷子年轻时候与镇上一个富家老爷结了善缘,得了人家半卖半送,才买下来的。
因为有这些水田,林家在村里算是最富裕的那一波,敢送林振文读书,也是水田给的底气。
林家的老二是林振兴,娶妻牛氏,牛氏是林老婆子娘家的侄女,夫妻俩成亲以后,为生孩子一直都在折腾,看了不少大夫,喝了许多偏方,但牛氏要么就怀不上,怀上了也不到足月就落胎,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女儿。
女儿林桃花,比林麦花就大一个月。
林家老三就是林麦花的爹林振德,娶妻何氏。前头的两个儿媳妇子嗣上都太单薄,何氏进门后,肚子就没怎么歇,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四年后才又生了女儿,就是麦花。
老四林振旺,娶妻高氏,高氏进门肚子同样不歇着,连生两个女儿,又隔了好几年才生下了双生胎,两个都是儿子。
林麦花这一辈是堂姐妹四人,四姐妹睡一个屋。
屋子挺大,但只有一张床,乡下的床又不宽敞,四个人睡,挺挤的。何氏跑回娘家去搬了一张老床,让闺女一个人睡。
因此,林麦花进屋后看到自己床上有人,正是堂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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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姐,我回来了。”林麦花打了一声招呼,实则是让她挪位置。
林桃花像是有些睡懵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明知故问。
院子里吵那么凶,林麦花不信她没听见:“我累了一天,想睡了。”
林桃花往里挪了挪:“将就挤吧,我睡这床两个月,都习惯了。”
林麦花一边脱鞋,一边温温柔柔道:“我娘脾气可不好。”
闻言,林桃花麻溜的起身,跟对面的姐妹俩睡了。睡了却没睡着,好奇问:“城里大吗?铺子大吗?卖的东西多吗?对了,大哥家里有没有客人来,他那些同窗有没有来?”
如果不是堂嫂指定了要林麦花去照顾,林桃花还想进城的,就连四房的杏花和米花也想去。
听到林桃花这问话,林麦花便知道她是恨嫁了,而且还想嫁给城里的读书人。
林桃花从小身子就弱,换天就会咳嗽,现在也没怎么下地干活,都是留在家里做饭洗衣。
家里的杂活不轻松,可在庄户人家,只干杂活已经是得了很大的照顾。到了地里,尤其春耕秋收之际,那才是不把人当人看。
只要累不死,就往死里干。
因此,林桃花是姐妹四人中脸色最白净的,可惜上牙有点突,嘴比较尖,容貌不是特别好看。
姑娘受不了村里的苦,想摆脱这身庄稼汉的泥腥气而往城里嫁,本也正常。
林麦花知道她的意思,摇头道:“没有来,满月酒只摆了一桌,都是在外头酒楼请的客,我没见着。”
闻言,林桃花好失望,不死心地问:“你就没有认识城里的年轻后生?”
林麦花:“……”
“你再不睡,明天我就把这些话告诉你娘和奶。”
林桃花:“……”
*
回到家里的第一晚,林麦花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些无厘头,四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闹着不干活,闹着要分家,把一家子弄得鸡飞狗跳,还把爷和奶都气病了。
老人家不答应分家,又只有四房想分家,林麦花在和她干活回来的路上,被她推到了山涧之中。当场摔得去了半条命。
林麦花被吓醒了,醒来后满头的汗,明明是炎热的秋日,她头上和身上冰凉。
3. 初提分家
天才蒙蒙亮,林麦花听到正房的门响了,然后就是奶的声音:“起了起了,还干活呢,粮食在地里等着收,你们也是真睡得着,万一下雨……”
还在念叨呢,其余几间屋子的门接连打开,林麦花对面那张床上的姐妹三人也都起了。
没有人敢磨蹭,纷纷出门。
早饭已做好,今儿是二伯母牛氏做饭,熬了一大盆粥,边上一盆馍馍,一盘子咸菜,这就是林家的早饭。
林麦花洗完脸,何氏已经帮女儿盛好了粥……早点去盛,能尽量多捞点干的。去晚了,就只剩下米汤了。
何氏看女儿脸色不好,伸手在女儿额头上摸了摸:“没睡好?肯定是累坏了,今儿在家歇着……”
话还没说完,林老婆子已开骂:“秋收的时候家家都恨不能长出四条腿来,老娘一把年纪了都不敢说歇着,丫头片子进城歇了两个月还不够?这种天在家躺着,福气怕不是来太早了。”
“娘,我没事。”林麦花喝了一口粥,暖意入喉,驱散了身上的冰凉,“就是昨晚上做了个噩梦。”
提及噩梦,她瞄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众人喝粥的喝粥,吃馍的吃馍,手脚快的已经在穿鞋磨刀。这些人里,没有她的四婶。
林麦花没看到人,却没有傻到开口询问。老人家急着收粮食,无论谁拖后腿,都会挨一顿骂。她现在还能想起来四婶推她时那冰凉的眼神,不想多事。
她隐约能猜到,四婶推人,缘由还是想分家。
“老四家的,你是死在床上了吗?”林老婆子很快发现了小儿媳妇不在场,“人都要出门了你还躺着,等着谁伺候呢?福气享早了,小心遭报应。”
她又骂儿子,“有力气往地里使啊,这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做野狗。”
村里说野狗,就是说随时随地发情的意思。
这话实在粗鄙,何氏听不下去了,又不好挑婆婆的错,拉了一把闺女:“走!”
母女俩一走,林麦花两个嫂嫂也背了个篓子一低头往外跑,三个哥哥紧随其后。
光是三房,就浩浩荡荡一群人。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往山上去。遇上熟人,难免要打招呼,林麦花是个姑娘家,除非有人问到头上,她一般不开口。
但村里去城里的人实在少,看见林麦花,好多人都会凑上来问一问城里的事。
什么有没有见过四匹马拉的马车?什么城里人是不是都有人伺候?城里人不种地,平时吃什么?还有问想去城里做下人,好不好去?
天地良心,林麦花去城里这五十多天,出门去街上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一只手。他们问的许多事,她也不知道。
林麦花只做羞涩状,躲到亲娘身后。
亲娘早就吩咐过了,觉得不好答的话,就别回答,小姑娘嘛,装羞涩就行。
果然,那些人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自顾自聊了起来。
“听说城里招伙计和下人都是找知根知底的,咱们偏远小地方的人,东家一般不要,会露怯,丢东家的人。”
这么一聊,难免就走得慢些,林麦花没有注意到脸色难看的四婶跟了上来,同样背着篓子,却背得歪歪扭扭,那眼神一直滴溜溜的转,到处观望,像是没来过似的。
林麦花吓了一跳。
“麦花,等等我。”高氏笑呵呵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侄女,“你进城里住了近两个月,白净了不少嘛。”
林麦花大着胆子和她对视一眼,她不太记得原先的四婶是什么模样,但却绝不是现在的样子。
高氏继续问:“你在城里住这么久,长了许多见识吧?你去街上转的时候,有没有人摆摊?”
林麦花点点头。
高氏眼睛一亮:“卖的都是什么?”
“卖什么的都有。”林麦花不知道四婶到底想问什么,昨晚上才做噩梦,醒来又察觉到是四婶不太对劲,这会儿靠近四婶,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
高氏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卖吃食的多吗?”
林麦花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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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觉得这丫头过分木讷了些:“比如说呢?点心都长什么模样?去街上吃早饭,除了包子馒头面条,还能买到什么?”
林麦花摇摇头。
高氏皱眉:“你哑巴了吗?怎么不说话?”
何氏跳出来护犊子:“弟妹,麦花累了一天,昨晚还做了噩梦,今儿不想说话而已,怎么就哑巴了?”
姑娘大了,即将说亲,万万不可传出不好的名声。
几人往山上走,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收到家里的粮食不足三成,说话间已到了林家的地里。
林家种的是毛麦,这种麦子耐旱,稍微干旱一段时间,并不会旱死,只是会减产。
今年堪称风调雨顺,收成不错。
路上众人都在闲聊,真到了地里,全都埋头干活,没谁想着偷懒。
只有把这些粮食收回家里,明年才不会饿肚子。众人干得热火朝天,林麦花只感觉那太阳照在了自己头顶上,脸上鼻孔里都是黑灰,身上脸上的汗水一直就没干过,还直往眼睛里流,淹得眼睛疼。
一天到晚,除了中午一人给了个噎死人的馍馍,所有人都不能停下来。林麦花倒是看到往常老实干活的四婶好多次停在隐蔽处,坐地上不知道想什么。
男人们负责把麦子往家里运,女人们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月亮都起来了才往家走。
院子里堆满了麦子,鼻息间都是带着股麦草味的灰尘。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说话。
吃完饭时,高氏还真提出来了分家。
彼时林老婆子正在给一家人盛饭,听到这话,手中勺子一拍:“分家?老四,你管不管?你这媳妇在咒我死!”
林老头严厉地目光落到了小儿子身上,多数时候,林老头都很沉默,此时却阴沉着一张脸。
“你想分家?”
林振旺都傻了:“没有,爹!她没跟我说……”
林老头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就把小儿子给拍到了地上,他余怒未休,指着儿子骂:“还给老子装,她敢提分家,分明是你给的底气!”
4. 管教媳妇
林振旺挨了这一巴掌和一顿骂,心里冤枉,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扑通跪地,揪住父亲的带泥裤脚痛哭流涕:“爹啊,儿子真的没有啊。”
他又扭身去扯高氏:“你这女人是疯了吗?快过来给爹娘道歉,分什么家?不分!”
高氏不想跪,脊背挺得笔直。
“分个家而已,又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被林振旺扯到了地上:“跪下!”
林老头目光冷然:“还给老子装。”
林振旺:“……”
“爹啊,儿子真的没有要分家啊,她是提过,可儿子骂也骂了,吼也吼了,她不听啊,儿子能怎么办?”
他扭头怒瞪着高氏:“我不分家!身为儿女要孝敬长辈,爹娘还好好的,怎么能分家?你再闹,我打死你。”
说到最后一句,真的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高氏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想据理力争。
林振兴出声:“老四,一家子都累得要死,等着开饭了,你不饿吗?不吃站一边,我是饿得受不了了。”
他捧了一碗递给林老头,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饭喝得稀里呼噜。
有他开了头,林振德也上前给自家媳妇端饭,还用眼神示意三个儿子也去端。
何氏则是先顾女儿,后顾儿媳妇。
林麦花两个嫂嫂,对她都不错。
另一边,林振旺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想再搭理媳妇,警告了几句,端了碗缩到角落吃。
高氏心中火大,倒是想硬气地说自己不吃,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也端了碗取了馍,她目光环顾一圈。
林家的人太多,一桌挤不下,平时吃饭都是东蹲一个,西蹲一个,她目光一转,端着碗去了牛氏旁边。
牛氏是二嫂,但因为大嫂赵氏常年住城里,她也算是家里的长嫂,又是婆婆最喜欢的儿媳妇,哪怕只有一个女儿,也不会挨长辈训斥,在这个家里所有的媳妇中,她算是过得最自在的。
看见高氏靠过来,她端着嫂嫂的姿态训斥道:“父母在,不分家。你怎么会想分家的?笑死个人。”
高氏辩解:“村里也有父母在就分家的人家啊,不是照样过日子?”她用眼神暗示了一眼三房的父子几个,“瞧瞧,一个比一个能吃,咱们辛辛苦苦收回来的粮食,有一半儿都进了他们的肚子,转眼三房还要进一个媳妇,操持婚事又是一笔开销,二嫂就真舍得?分了家,爹娘跟你们住,你们要多得一份粮食和地,都被他们吃完了,今年分家是个空壳,明年分家还是空壳……早分早攒粮啊!”
牛氏眼神闪烁,明显被说动了心思。
如今大房一家住城里,二房就只有一家三口,三房……不算五岁的男娃和三岁的妞妞,光大人就有八个,粮食收完又要进一个媳妇。四房六口人,但两个大的孩子都是闺女,吃不了多少,双胞胎才六岁,还是孩子呢。
这么一算,三房光是吃,就要吃掉全家一半的粮食。
不过,牛氏也没傻到跑去提分家。
看公公婆婆那模样,明显是不答应分家的。
谁提谁挨骂。
“父母在,家中都是长辈做主,光是咱们想有何用?”
高氏若有所思:“二嫂答应分家就行,其余的……哼!”
牛氏吓一跳:“你可别干傻事。”
“放心,不会闹出人命来。”高氏起身,将碗往桌上一放,正想潇洒的转身,就被林振旺给骂了,“洗碗!昨天是三嫂,今儿轮到你了!”
高氏:“……”
这家里老老少少二十多口人,光是碗就有二十多个。
实则牛氏早就想分家了,他们母女体弱,在家里一年中有一半儿的时间都是母女俩做饭,这么多人吃,做着都累。关键是二房人少,辛苦半天,自家吃不了多少。
要是分了家,三口人的饭……加上公公婆婆才五口人的饭,顺手就做了。
众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吃饭后就开始去河边洗漱,然后各回各屋。
林麦花和林桃花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挑水的林青武。
挑水一向都是三房兄弟几人的事,包括捡柴也是。
林青武乐呵呵的:“麦花,我这胳膊有点扭着了,跟我走一趟,帮我拎水。”
林桃花刚从河边回来,不想再跑一趟:“我还得回去叠衣裳,不陪你了。”
林麦花又转身跟大哥一起往河边走,还没走几步,林青武停了下来,一手扶着扁担,一手到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了用树叶子包起来的玫红色果子,每一个都如指节那么点大,总共有二十几个。
“呐,收着!”
这是姑娘果儿,长在山上的野果子,成熟之前是青色的,又酸又涩,成熟了才是玫红色,味道酸甜。
村里的孩子多,没有哪家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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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镇上给孩子买点心和果子,孩子们想要打牙祭,就只能去山上寻摸,可以说,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果树,果子都会被摘得精光。
必须要用心,才能抢得到果子。
林麦花惊喜不已,瞄了一眼哥哥的手,没有扭伤的迹象,便知叫她打水是借口:“都给我?给云平留了吗?”
林青武急着去挑水,抬步就走:“有,我还给你大嫂也留了。吃完了再回去,省得她们又抢。”
于是,林麦花老老实实蹲在路旁的田里吃姑娘果儿,多数是甜的,也有两个酸得人直皱眉,吃到剩最后两个才往回走,路上碰见了到河边洗脚的高氏。
林麦花吃了果子,心情正好,抬眼看见高氏,刚好看见高氏的眼神,顿时吓一跳。一整天过去,她好多次都安慰自己昨晚上的噩梦只是梦,但此时高氏的眼神和推她入山涧时一模一样……她再次怀疑那不是梦,当即吓得连退两步。
高氏见她那鹌鹑模样:“怕什么?我又不是猛兽。”
林麦花连往边上让:“四婶。”
高氏慢悠悠挪动,路过她时:“你们三房一直不肯分家,不就是想继续占便宜么?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林麦花拔腿就跑。
她一路跑回家里,剩的两个姑娘果儿都没吃完,直奔母亲的屋子:“娘,四婶她吓唬我!”
她张口就告状,把刚才的事情都说了。
何氏听完,窝了一肚子的火:“别听她放屁,回去睡。”
她撸袖子就奔出了门去,直接闯去河边找高氏算账,还把人推到了水里,妯娌俩在水中大打出手。
反正都受伤了,何氏受伤轻得多,身上也没湿,率先跑回家里找长辈告状。
林老婆子气了个倒仰,既恼小儿媳搅事,也怒三儿媳得理不饶人,训斥道:“她就是嘴上占几句便宜,你跟她打什么?还在河边打,好看吗?光彩吗?”
何氏嘀咕:“反正欺负我闺女就是不行!”
高氏全身湿透,还受了伤,一瘸一拐回到家,先被婆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越来越出息了,跑去吓唬孩子,你挨骂是你自己做错事,跟麦花有何关系?你真想分家,真觉得我们做长辈的偏心,干脆回家去,反正我们管不了你,管你就是偏心……”
高氏不以为然。
恰在此时,林振旺冲出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5. 三房谈分家
高氏挨了一巴掌,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她先是一呆,反应过来后,伸手就去挠林振旺:“你打我?”
村里的庄稼汉力气很大,真的下重手,一般女人都打不过。
林振旺伸手薅住她两只手,将人扯进了屋子。
紧接着,那屋中就传来了高氏的惨叫声和呜咽声,后来变成了求饶声。
“都去睡。”林老头没有过问儿子的房中事,还训斥院子里众人,“都不累吗?明儿还干活呢。”
收回来的这些麦子,全部摊开在后院的菜地上,先晒上两天,然后再用特制竹板子将其敲下来晒干。
晒干入仓,才算圆满。
但活计却远远没干完,这麦子是只割了麦穗回来,剩下的半截还在地里,在冬天之前将麦杆子起回来存好……东南西北几面的山林除了有主的,都属于衙门。
衙门没有开山,普通百姓谁也不能去山林里伐木,最多就是去捡点儿掉下来的干枝和捞点叶子。
谁家伐了树回家,但凡有人告状,都会被抓去大牢里,轻则徒三月,重则徒五年。
所有的人都指着树上掉下来的干枝做饭,自然是不够的,这时候地里的干草和麦杆子就派上了用场,没有人舍得扔它们在地里烂掉,都是拿回来当柴烧。
扯完了麦杆子,还要把地翻了。
老话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赶在入冬之前把地翻一遍,来年春耕时再翻一遍,连翻两遍,亩产会多一些,有些勤快的人家会翻三遍。
总之,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都没个空闲的时候,每天睁眼都是干不完的活儿。
一夜无话。
翌日,林麦花又去地里割麦子,头一低就很难抬起来,等到夕阳西下扛了麦子往家走时,脖子已酸痛无比。
她还记得自己做的噩梦,格外谨慎,没有自己一个人往家走,而是找了亲娘陪同。
到家才发现,高氏回娘家了。
何氏满眼不屑:“我说呢,半天不见人,还以为她找个地方藏起来偷懒,没想到居然跑回家躲着了。”
三房的人一般不偷懒,尤其是在秋收时,都是拼了命的干。眼瞅着粮食就能入仓,那时候偷懒,万一天爷不赏脸下雨了,粮食被水一泡长了芽,就卖不上价了,连粮税都得买别人的好粮来交。
何氏不允许几个儿子在秋收时偷懒,也很不耻高氏回娘家来躲开的做法。
吃晚饭之前,高氏回来了。
林老婆子很生气:“那么喜欢回娘家,回娘家住啊,别回来了。”
高氏低着头。
何氏从来就嘴上不饶人:“干活的时候人不在,眼看要开饭了人就回来了。你回娘家,怎么不吃饭?”
这话真的戳中了高氏心里的难受处,她挨了男人的打,回娘家去告状,想请娘家人来帮自己撑腰。结果,全家都没当一回事,看她不肯回家,还叫她一起去地里干活。
高氏中午那顿饭是在娘家吃的,就是一些野菜混着粮食煮的糊糊,比林家的伙食还要差,她真的难以下咽。
原本中午就要回,被逮着又干了半天的活。
她之前还觉得和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改主意了,她必须要留在林家。
林家比高家要富裕,有个读书人,比高家还要有盼头。
说不定哪天林振文考中秀才,整个林家就彻底改换门庭了。
“我……呕……”高氏干呕了一下,“好像有孩子了。”
林老婆子皱了皱眉。
何氏嗤笑:“跟谁没生过似的。”
牛氏眼神嫉妒地落到高氏肚子上,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轻哼了一声,回了房。
一家人分晚饭时,林老婆子到底还是给小儿媳分了一碗饭,训斥道:“生了一窝的孩子,自己也该懂事了。老四,管好你媳妇,今天这事再有一次,我不教训她,只教训你。”
林振旺是真委屈了,他起早贪黑累得要死,早上起来媳妇还在洗漱他就去干活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人,他想管教都看不到人影子,回家就挨骂。
“娘,几个嫂嫂和高氏都是你们做长辈的做主定下的,嫂嫂们都很懂事,又大度又贤惠,你偏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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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个高氏,她一做错事就骂我,一错就骂我,我错就错在娶了她……呜呜呜……还说你们不偏心。”
林老婆子气得想砸锅。
林老头张嘴要骂人,林振旺已端着他的碗跑了。
高氏算是饿了一天,林家的饭菜味道不好,但好歹粮是粮,菜是菜,没跟她娘家似的混为一锅。
吃完饭,林麦花又和林桃花一起去河边洗脚,两人一边玩水一边洗。
突然,林麦花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她身子控制不住,整个人一头栽倒在河中。
这条河贯穿了整个村子,洗脚洗衣裳的地方水不深,水势也缓,林麦花掉入水中,很快就稳住身形站了起来,回头怒瞪来人,发觉是高氏。
噩梦成真,林麦花吓了一跳:“四婶,你为何要推我?”
高氏恶狠狠看着她:“问你娘去。”
林麦花气哭了。
林桃花也傻了,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堂姐:“麦花,快上来。”
“多管闲事,活该!”高氏弯腰洗脸。
林麦花往回走时,回头看到高氏蹲在河边,林桃花出主意:“你要不要推她一把?”
“我不!”林麦花转身就走,“她让我去问我娘,现在我就去问。”
她才不傻呢,方才四婶都说了肚子里有孩子,万一摔落了胎,那就是她的错了。
何氏看到女儿浑身湿透,气得跳起来,听说是高氏故意推的,更是要撸袖子去找她算账。
林振德把人拽住:“四弟妹就是想分家,你越是闹,她越高兴。”
何氏回头瞪他:“我不闹,麦花岂不是白白受一场欺负?”
林振德叹气,“几个兄弟总嫌咱们三房吃得多,其实……分家了就好了。”
闻言,何氏也跟着叹气 ,谁不想分家呢?
都说三房人多,吃粮最多。殊不知,这整个家里,花销最多的是从来不下地的大房。整个家里却都盯着三房,何氏心里也窝火着呢。
她抱怨道:“都知道分家好,可爹娘就是不分啊!”
6. 半夜磨刀
“想要分家,难着呢。”林振德一脸怅然,“孩子他娘,嫁给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何氏瞪他:“我不辛苦,就是可怜孩子。拼命干活就算了,现在还要被人欺负,被欺负了还不能讨个公道。”
林振德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
老夫老妻的,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干活,累了回来倒头就睡,很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候。何氏有些羞涩:“你再哄我,我也要去教训弟妹,不能让她伸这个爪子,习惯了还得了?”
林振德本来都躺下了,此时起身:“看我的。 ”
何氏一愣,看他出门,也不了拦着。
也对,弟妹有了身孕,挨不得打,老四可没孩子。
但何氏猜错了,林振德出门后没有去找四弟,而是去了正房敲门。
“爹,睡下了吗?”
林老头子嗯了一声,训斥:“早些睡,一个个都不困,看来还是白天干活不够认真。”
林振德推开了门:“爹,四弟妹跟疯了一样,刚刚还把麦花推到了水里,好在那是水,要是悬崖,我闺女哪儿还有命在?说到底,弟妹就是为了分家,您再不管,回头全家都得提着心,时时刻刻防着她突然动手伤人,今天推人还好,万一四弟妹气疯了,跑去买一把耗子药放在饭里……她怀有身孕,接下来都要留在家里做饭,我们总不能连饭都不吃吧?”
林老头皱起眉:“老三,别胡说八道。”
林振德强调:“反正,四弟妹做的饭我不敢吃。”
“滚回去睡!”林老头怒了,“大晚上的,胡咧咧什么,睡不着就去打麦子。”
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父子二人的争执。
换了一身干衣的林麦花见父亲被骂得灰溜溜回房,一点都不意外。
在这个家里,做主的是爷奶!亲爹哪怕已经做了祖父,同样要被一个孝字压得抬不起头。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从河边回来后就站在屋檐下发呆的高氏,她从头到尾听了父子二人的争执,神情若有所思。
半夜里,院子里响起了唰唰的声音。
关键那声音断断续续,前前后后磨了半个时辰。
秋收在即,一家子除了两个特别小的孩子都特别累,谁都不想出去看。
林老婆子年纪大了,觉比较浅,被那声音吵得烦躁,三更半夜的,唰唰声特别清晰,她一开始还分辨不出,后来听出来是有人在磨刀。
她强忍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还在磨,实在受不了了,气得起身打开了门:“发什么疯?大晚上的磨刀,有精力干活,去后面打麦子。”
在这个家里,没人敢不听她的话。
但是,月光下蹲在那儿磨刀的纤细人影却没有回头,动作还一顿一顿,乍一看,好像那人浑身是僵硬的。
那动作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秋日的夜里不热,林老婆子却生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一阵风吹来只觉透心凉,她大着胆子唤:“老四媳妇?”
高氏没动静。
林老婆子跨出门,靠近了才听到小儿媳正口中喃喃:“分家……分家……分家……砍死你……砍死你……谁敢欺负我……砍死你……”
声音特别小,但却带着股狠意。
林老婆子不敢再喊了,悄悄退进屋子,砰一声关上门,跑到床上盖紧被子,摸到了边上老头子的温热,心中的惊惧才渐渐散去。
她小声说了自己的猜测:“看她这两天上蹿下跳,我以为教训几句就好了……她想分家都想魔怔了,在外磨刀要砍人呢,老头子,要不分家?”
林老头一口回绝:“不行!”
“万一他真的像老四说的那样给锅里投毒怎么办?”林老婆子是越想越怕,“那时候再教训她,咱也活不过来了啊!”
人老了都怕死,她也害怕,“真把咱们毒死了还好,死了一了百了,就怕毒个半死不活,家里这些儿媳妇,谁能伺候咱?”
“睡了!”林老头子根本没当一回事,骂道:“分家的事不许再提。”
*
翌日,该轮到何氏做饭,她天不亮就起,却发现厨房里有火光。
灶中早已燃起了火,锅中的粥都快煮好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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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呵欠的何氏瞬间就清醒了,该不会是哪个妯娌记错了日子,帮她做了饭吧?
既然饭都做好了,何氏就想回去睡一会儿,哪怕再眯一刻钟也好。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做饭的人是谁。
给家里做饭的伙计并不轻松,半个时辰能干完都算麻利的。无论是谁帮她做了饭,回头她都得还工。
可当她看清楚厨房里的人时,惊讶得脱口唤:“弟妹?”
厨房里做饭的居然是刚刚说有了身孕的四弟妹。
高氏这两天恨毒了三房,昨天还把她女儿推到水里,今儿就帮她做饭了?
何氏一想到没给女儿报仇,决定赖掉这一次的活计,又不是她请高氏帮忙的。于是,她招呼都没打,转身就回去睡了。
*
林老婆子拖着酸痛的身子出门,到了院子里就开始喊人起床,扭头看到是小儿媳妇端着一盆粥出来。
她不太管三个儿媳妇轮工,隐约记得是一人一天,昨儿做饭的是老. 二家的,今天应该是老三家的做饭才对。
她突然想到了昨儿深夜不睡觉霍霍磨刀的小儿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怎么是你做饭?你三嫂呢?”
高氏笑了:“娘,我昨晚想了想,昨天我不打招呼就跑回娘家确实不对,以后家里做饭的活计我包了,也让两个嫂嫂歇一歇。”
林老婆子:“……”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三才说了老四家的可能会在饭菜里下毒,老四家的就要把做饭的伙计包揽过去。
“不用了!家有家规,该谁做就谁做。”林老婆子呵斥,“老三家的,早上你怎么没做饭?”
何氏张口就来:“睡着了,醒了看见弟妹做好了,想着四弟妹昨天突然发疯伤了麦花,多半是以此来赔罪,是么?”
高氏点点头。
何氏:“……”
她以为高氏会反驳,进而提出换工来着。所以她说那话时语气很差,都做好了跟高氏大吵一架的准备,结果弟妹就这么认了?
何氏心里茫然,林老婆子则更害怕了。
7. 老婆子的应对
妯娌三人轮流做饭是林老婆子定下的规矩。
二老一直认为家有家规,家里才不会乱套。
此时林老婆子不敢再吃三儿媳做的饭,可又找不到充足的理由不让三儿媳进厨房。话说回来,三儿媳如果真的生了狠心,防是防不住的。
都说家贼难防,又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林老婆子都想过去找何家人商量此事,让亲家管一管女儿,却还是觉得不妥帖。
林老婆子怕死,不太敢吃三儿媳做的饭,想亲眼看三儿媳喝了粥再吃,可是,她发现三儿媳的粥是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和盆里的是不是一锅,估计只有小儿媳才知道。
旁边其他人忙着干活,喝得唏哩呼噜。
往常每天早上林老婆子都会咋咋呼呼骂家里的儿孙,这个动作慢了,那个拖沓,谁穿衣太费洗一次就要补一次云云,总之,一整个早上院子里都是她的骂声。
难得的,林家安静了一日。
到了地里,林老婆子尽往自家老头子身边靠,想要分家。
她再怎么讨厌几个儿媳妇,也还是希望他们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如果三个儿媳真的到了不分家就全家一起死的地步,该分还得分。
可刚起一个话头,又被林老头给骂了回来。
“胡思乱想,我看你一天是不累,就凭老四媳妇,敢杀人?哼!”
林老婆子便抓着林老头一遍又一遍的说老四媳妇的恐怖之处。
说得林老头心里烦躁,他呵斥道:“分家也行,只把老四分出去。”
林老婆子其实也不想分家,只不过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听到这话,眼睛一亮。
又是一整天的忙碌,男人们把麦子一大捆一大捆地往家背,女人们埋头割脉,浑身被麦穗的毛毛戳得奇痒无比,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疙瘩。
但丰收在即,没人喊苦,没人喊累。因为大家都又苦又累。不承受这番苦累,粮食没收回去,明年日子更难过。
傍晚回到家里时,大多数人把带回来的麦子往后院一丢,连坐椅子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瘫坐在屋檐底下,喘气儿都费劲。
做饭的还是高氏。
高氏早上看到婆婆那疑神疑鬼还要强装镇定的模样,心里格外畅快。因此,晚上她特意杀了只鸡,炖了鸡汤,抢在婆婆骂人之前,先盛了一碗汤送到婆婆手上。
“娘,您辛苦,儿媳宰了只鸡,多喝点汤。”
说到“宰”时,语气加重。
林老婆子听得心肝儿直颤。
何氏没想到今日还能开大荤,累了半天能吃上肉,只闻着肉香,口水就都止不住。她找帕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边等婆婆分肉,一边偷瞄弟妹,总觉得不太对劲。
林老婆子看着小儿媳孝敬到面前的汤,一点不欣慰,反而越想越怕。她强制镇定着把所有的肉分到了儿孙的碗里。
老头子和牛氏各吃一个鸡腿……牛氏进门这么多年只得一个女儿,最近还喝着偏方,养好了身子,准备生孩子呢。
其他的肉是家里的儿子吃,儿媳孙媳只配吃鸡头鸡爪鸡屁股这些边角料。
林麦花两个嫂嫂得了几块没肉的骨头,她碗里是鸡爪,比她娘好点,她娘就得一个鸡头,另一个鸡爪是四房姐妹俩的,鸡屁股肉多,给了高氏。
从这也看得出林家人说是一家子,实则等级分明,跟士农工商似的,分出了三六九等来。
菜分好了,众人各找地方坐,林麦花把鸡爪子送给亲娘:“娘,我不爱吃,喝点汤就行。”
何氏拒绝了女儿的鸡爪,看着碗里还带着点鸡毛的鸡头,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婆婆的这种手段不是一两次了。反正,儿媳妇永远是外人。
边上林振德夹给她两块肉:“快吃!”
何氏心中一暖,也就是男人还行,不然,这日子真的是一点盼头都没有。她瞄了一眼吃肉像吃药的婆婆,又看了一眼拿了鸡屁股却一点没有怨言的弟妹,总觉得不太对。
“娘今儿怎么了?弟妹私自杀了鸡,她竟然没骂人。”
搁以前,不得跳着脚骂上半个时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家出了一个私自宰鸡好吃懒做的媳妇。
突然不骂人,何氏好不习惯。
林振德一笑,意味深长道:“兴许是家里的好日子要到了。”
何氏眼睛一亮:“你知道?何事?”
林振德卖关子:“快吃!”
当下的鸡没有粮食吃,孩子们去抓点虫来喂,就算是养得好的,一只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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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四五斤,没了皮毛,净重估计三斤都没有,还有头脚内脏一除开,每个人也就两三块肉,还都带着骨头。
高氏宰了鸡,又不洗碗,态度格外嚣张。
林老婆子将小儿媳的态度看在眼里,眼看众人吃完饭都要去河边洗脚了,轻咳了两声,等所有人都望过来时,才道:“我跟你爹商量过了,老四家的既然想分家,这两天闹了不少事。家里吵吵闹闹的也没法儿过日子,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先分了他们出去。”
林振旺愕然:“娘,什么叫分了他们出去?”
“就是让这两个不听话的带着孩子自己滚出去过日子,还以为分了家以后多好过,试试就知道了。”林老婆子冷哼,“咱们还和以前一样过。”
闻言,满眼期盼的林振德眼神瞬间暗淡下来,背都更驼了几分,仿佛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
何氏看了一眼自家男人,瞬间明白了方才他卖的关子。男人知道了要分家,却不知道是只分老四。
空欢喜一场。
林麦花见爹呼吸粗重,怕他难受,忙扯了扯亲爹的袖子,对着亲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这分明是安慰,林振德对上女儿的笑脸,眼圈一红,都做了祖父的人,差一点就大哭出声。
林振旺并不知道爹娘决定分老四出去的事,眼眸一转,问:“分家岂不是要分地?”
村里长辈还在的兄弟分家,一般会给长辈分房子和地,最后谁给长辈养老送终,谁就得那一份家财。
他是老. 二,却是守在爹娘跟前的长子,养老送终自然是当仁不让。分不分家他都要和爹娘一起住,他不在乎家里何时分家,只想知道俩弟弟要分多少东西离开。
高氏欢喜不已,她不在乎分几家出来,只要她能分出来就行。
哪怕分家之后要带四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想想就知道前路艰难,她心里也格外畅快。费尽心力才让婆婆松了口,她绝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上前:“娘放心,儿媳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父子几个。”
林老婆子是怕了她才把她分出去,可不想看她得意:“稍后你们就收拾行李搬家吧。”
高氏:“……”
搬家?
搬去哪里?
8. 受伤,何氏怒火
高氏听着婆婆这话里话外好像不是分家,而是撵他们出门。
那怎么能行?
林家的地挺多的,就是家里人多,加上大房那一家子无底洞,才显得一家人过得格外拮据。
若是地不多,家里这么多的壮劳力干活,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林振旺都傻眼了:“娘,为何啊?只单分我一人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子不孝被你们撵了呢。”
林老婆子呵呵:“少装了。你不想分家,你媳妇儿敢天天闹?收拾行李,带着孩子滚吧。村头那个破房子休整一下,将就住。”
高氏憋着一团火,她压着脾气道:“合着什么都不分,直接让我们搬出去?娘,这叫分家吗?”
对上儿媳妇的眼神,林老婆子又生出了惧意。
林老头不可能什么都不分给儿子,亲生的,又不是捡来的,他不会将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弄成仇人。
“再要分家,也是等粮食全部收进门入仓后再说。”
一句话,所有人都闭嘴了。
林麦花临睡觉前,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双亲住的屋子。
屋内,林振德再也憋不住,趴在何氏身上大哭。
他算是看明白了,父亲对大哥寄予厚望,而二哥在家中居长,多半要给双亲养老送终,所以父亲也会格外优待二房,就拿平时分饭来说,母亲总说二嫂要生孩子,得吃点好的养一养,结果,多少东吃下去,也不见孩子出生。
四房不着调,双亲想的是赶紧把人撵出去。
到他这里不分家,纯粹是贪图三房的人手多,他越想越气,愤然道:“我生那么多孩子,合着全是给大哥生的家奴。”
何氏一听这饱含怨气的话,就知道他是真的伤了心,急忙安慰。
夫妻俩关起门来无论有多生气,一个孝字压下来,他们对外什么都不能说。
林振德更沉默了,有时候他会生出让三个儿子不要那么拼命干活的冲动,但看着黄灿灿的粮食,到底是没能张开嘴。
接下来的几日,林家人早出晚归,先是把山上所有的麦穗割回来,又花了五天时间,将麦子打下来晒上。
一边打,一边晒。
至少要晒三个整日头,才能将麦子入仓。
今年算风调雨顺,家家都丰收,村里的气氛不错。
村里多数人是用竹编的晒垫来晒麦子。
晒垫足够多,却没地方摆,村口有很大一片空地,平时都空着,秋收时想要占上一块,必须得抢先。
何氏抢地方有一手,成功抢到一块地。她也为女儿争取了翻晒麦子的机会。
想要尽快将粮食晒干,得用木头做的钉耙经常划拉麦子,一刻钟划拉一次就行,每次只需要几息就能划拉一遍。不做事时,得防止鸡和鸟来偷吃,所以又离不开人。相比起在家里打麦子抖麦子,这活儿算是很轻松了。
不过,也有意外,如果天变了,得赶紧把麦子收拢装起来抬到挡雨的地方。
原以为老天爷今年赏脸,让庄户人家丰收一回,没想到,眼看着只剩下两三天就能把所有麦子入仓时,这天居然飘来了一片乌云。
黑压压的,好像压在人头顶,特别闷热,有经验的老人家一看便知要下大雨,急忙招呼家人和邻居收粮食,一瞬间,村里家家都在收麦子,恨不能忙飞起来。
各家都忙得昏头转向,林麦花在村头收麦子,眼看天都飘雨滴了,林家的人才赶到……不是他们反应慢,而是后院中也有一大片麦子要收。
林麦花忙得满身是汗,完全不抬头,只顾低头干活,猛然一抬眼,发现不知何时四婶已经站到了旁边,她吓了一跳,忙往后让。
大概是忙得很了,她头有点晕,手脚也有些发软,脚踩到了麦子上一滑,整个人仰倒,“砰”一声,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都爬不起来。
何氏不在,还是林麦花的大嫂最先发现小姑子摔倒,看小姑子没起身,她急忙上前去扶。
“麦花,要不要紧?”
林麦花痛得说不出话,嘴唇都是乌青的,余氏满脸担忧:“肯定是累着了,你到边上坐着缓一缓。”
只要没出人命,这时都是粮食要紧。
雨滴越下越大,好在众人的动作都快,除了一少部分被淋湿,多数都收起来了。
淋湿的只有两三百斤,找个宽敞点的地方晾开,不至于发芽发霉,最多就是品相差点,不影响口感。
要是发芽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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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口感,那就真的完了。朝廷来收粮税,不要这种粮食,拿去卖,也只能贱卖。
等所有人都忙完了,余氏过来扶小姑子:“麦花,能不能走?不行我就背你吧。”
林麦花一瘸一拐往家走,小腿肿得厉害,何氏见了,不顾大雨,催促林振德去接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
赤脚大夫医术一般,但还是能判断伤得重不重。
所有人忙完后都累虚脱了,坐在屋檐下看着大雨倾盆。等大夫到了,又看着大夫治腿:“可能伤着了筋,这也没法治,慢慢养着吧。除非城里那种特别高明的大夫才有药,而且也不便宜。”
何氏急了:“会不会影响走路?”
“没事,就是养的时间长点。”大夫宽慰,“反正粮食都收完了,而且她一个丫头片子,难道还能指着她干多少活儿?”
牛氏笑呵呵道:“人人都忙的时候,麦花在家歇着,可真有福气。”
何氏还在忧心女儿的伤,本来就恨公公婆婆偏心,分家也不提分三房出去,在听到牛氏这阴阳怪气的玩笑话时,再也憋不住了,愤然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牛氏一脸惊讶:“三弟妹,我就是开个玩笑。”
“合着还是我小气?”何氏气得不行,猛然起身。
“闭嘴!”林老婆子呵斥,“不累吗?天天吵,夜夜吵,你们就是太闲了。”
何氏知道,婆婆又在拉偏架。
心头正火着呢,有人冒雨前来。
来人是村里的杨二娃子,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家里没地,如今是走街串巷的货郎,经常在附近几个村镇上转悠,一两个月会进城一趟。
别看他做生意,村里好多人都不太看得起他,他进门就喊:“叔,大哥让人给我带了话,说家里人受伤了,让麦花进城帮忙。”
何氏本就怒火冲天,再听这话,瞬间炸了:“不去!”
林振德扯了扯她,意思是别对着好心报信的人发脾气。
何氏完全顾不得,一把甩开林振德,怒吼道:“你扯我做什么?秋收时他们把人送回来了,秋收完了又要人,当我闺女是什么?牛马还有个歇息的时候,合着我闺女比牛马都不如?干个狗屁!”
9. 大伯母回村
这一次,何氏真的很生气。
她先是认清了自家儿女都是给大房生的牛马,再加上女儿今日受伤,腿伤得那么重,愣是没有一个人关切。一转头,城里的大房又要吩咐女儿去做事。
种种事情叠加,何氏再也憋不住了,大发脾气,顾不得刘二娃子还在,就将她身边的两把椅子丢进雨中砸了个稀巴烂。
牛氏很想送女儿进城干活,听了刘二娃子的话,觉得机会来了。可转头又看到大嫂在发疯,她不太敢说话。
在她看来,城里的活儿再辛苦,还能有乡下苦?
女儿要是能在干活这期间遇上一个不错的婆家,从今以后就彻底不用在庄户人家挣扎了。
直到何氏发泄够了,牛氏才试探着道:“麦花腿受伤了,再有好药,也需要养一段时间,干不了活儿,不如让桃花去?”
没人反对。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这场大雨从天亮下到天黑,又从天黑下到天亮。
天亮时大雨终于停了,天空碧蓝,像是被洗过了一般澄净。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天好日头。
不过,泥水地干得没那么快,再有晒垫隔着,也得半日以后再开始晒麦子。
麦子还没晒出来,林桃花就被他爹送去了镇上。
镇上有去城里的马车,车夫是林家的熟人,到时候会给桃花在城门口另找一架马车,直接把她送到林振文家门口。
何氏不舍得让女儿进城被人当丫鬟使,可看到林桃花欢欢喜喜进城,她心里又不是滋味。倒不是说这活计女儿不能干她也不想让别人干,而是她很不喜欢全家都捧着大房的卑微姿态。
“家里的活儿你不用管了,安心养伤就行。”
林麦花乖巧点点头:“娘,爹没事了吧?还难受吗?”
何氏无言。
她昨天发脾气,也是受了男人的影响。
夫妻俩对于自家如今的处境很生气,可孝字压头上,愣是没有办法。
林麦花在家里躺了两天,第三天时下午,村头来了马车,直奔林家。
马车里有林桃花,还有林麦花的大伯母赵氏。
赵氏回村了?
这真的是一件稀奇事。
村里人去城里,且在城里长期居住的,只有林振文一家子。
赵氏回村,就和衣锦还乡差不多。
她没有下过地,吃得白白胖胖,穿着绸缎衣裙,眉目慈和,乍一看,跟城里的富家太太似的。
村里没有哪个妇人能有她这样的气色,赵氏一路矜持地和村里人打着招呼,很快到了林家门口。
彼时,何氏怕女儿孤单,带着儿媳妇在女儿旁边补衣裳,从窗户看见赵氏浑身雍容地从马车上下来,进门时还垫着脚,像是怕被地上的泥弄脏了鞋,她嗤笑了一声:“大嫂,瞧瞧你那样子,要是嫌这地脏,倒是买点青砖回来铺一铺。都说狗不嫌家贫,你这简直是比狗都不如!”
林老婆子在屋子里眯了一会儿……早上又下了一场雨,雨停后,家里的男人们去地里了,女人都忙着缝缝补补。
前头为了秋收,家里的衣裳都没洗,破了也将就穿。这稍微有点空闲,就得赶紧整理出来。如果男人出门穿得衣不蔽体,身上过于脏污,旁人会笑话家里的女人不会收拾。
林老婆子听到动静,醒来后立即起身,想去跟大儿媳妇打招呼。刚走到屋檐下就听到了三儿媳这番话,忍不住低斥:“张嘴就得罪人,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 ”
何氏并非不会说话,不过是心有怨气罢了,他永远都记得女儿进城后瘦了一大圈,还是从城里走回来的过往。
帮忙干了近两个月的活,花点钱将人送上马车不是应该的么?
“娘,我只是不会说话,大嫂都不会做人,你怎么不说大嫂呢?同样都是儿媳妇……”
林老婆子就觉得家里的这些儿媳妇就跟那飘在水里的葫芦似的,摁下这个,那个又冒了出来,总之,一个接一个的都不消停。
牛氏也从屋里出来,看到女儿,惊讶问:“桃花,你不是进城帮忙干活吗?怎么就回来了?”
林桃花低下头:“娘,大伯母嫌我手笨,特意回来接麦花。”
她说的是事实。
可这事实有点伤人。
牛氏不服气:“你怎么手笨了?茶饭你都会,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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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孩子缝补衣裳,哪样都行啊。”
村里的姑娘嫁人,不会这些杂事,到了婆家会被嫌弃。牛氏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时也恨不能捧在心尖上,但该教的都教了。
她这话与其说是对着女儿,不如说是在质问赵氏。
赵氏刚进门,就被问了这一通,勉强笑了笑:“二弟妹,这里面的事情有点复杂,稍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家里的其他人都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赵氏难得回来一趟,穿着打扮和气色都有别于村里人,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中间。
何氏冷哼一声,关上了窗户。
林老婆子又喊人去厨房做饭。
“老三家的,割一截风肉,打五个鸡蛋,赶紧做饭去,老大家的这么远来肯定饿了。”
何氏又憋不住了:“大嫂是坐车回来的,总不可能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个孩子吧?大嫂,你饿不饿?”
赵氏不明白老三家的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在她看来,多半是嫉妒。
同样是林家的儿媳妇,她过得好,何氏看不惯,所以说话夹枪带棒的,没有个好语气。
“有点饿。”
何氏呵呵:“原来你也会饿啊,那你让麦花一个人从城里走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孩子也会饿呢?知道的,麦花是进城给你帮忙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麦花去打了你两个月的秋风,被你给撵出了门。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在城里吃的粮食都是家里运去的,这里面也有麦花的一份,即便她吃吃喝喝,也是吃的家里的东西,可不是占你便宜……”
“闭嘴!”林老婆子感觉老三家的怨气过重了些。
高氏出声:“娘,我去做吧,大嫂难得回来,也让大嫂尝尝我的手艺。”
何氏翻了个白眼,“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让人意外的,赵氏却打发了众人,独自进了林麦花所在的屋子。
“三弟妹,麦花回家那天,我头有点疼,安排得不周到,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在这儿给你道个歉,行不?”
她放低了姿态,何氏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你怎么不要桃花?”
赵氏眼神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10.送麦花做妾,何氏发疯
赵氏起身关上了门,坐到了林麦花的床边:麦花,你的腿怎样了?”
“大夫说要养一段时间。”何氏强调,“我闺女不是你家的丫鬟,上次进城瘦了一大圈,你的话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再让她去帮你们家了。还有,你有话就直说,别东拉西扯,少卖关子。”
赵氏无奈:“我有点事儿要跟你商量,回头别再说我大房有好处不想着你。”
闻言,何氏心下嗤笑,大房就从没给过家里好处,她不与嫂嫂争言语上的输赢,兴致勃勃问:“什么好处?”
赵氏扭头笑看着林麦花,伸手要帮她顺发。
林麦花前头去城里住了五十多天,能够感觉得到大伯一家对她的嫌弃,大伯母还格外挑剔,总是说她干不好活儿,还嫌弃地说她跟牛似的教不会。
因此,林麦花心里格外抵触大伯母的触碰,扭头避开了她的手。
赵氏也不在意,笑眯眯道:“麦花长得这样好,又勤快又懂事,三弟妹真的舍得放她在乡下蹉跎一辈子?村里女子的一生,真的一眼就能看到头,简直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何氏早在赵氏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就心有所感,再听这番话,丝毫不觉得意外。
要问想不想把女儿嫁进城里?
那自然是想的。
正如赵氏所言,村里姑娘的一生,生下来在娘家干活,嫁人后在婆家干活,娘家时跟堂姐妹互别苗头,婆家时跟妯娌互相看不惯,还要被婆婆磋磨,何氏看着女儿长得亭亭玉立,一想到孩子以后要过她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心里就如刀割一样疼。
但是,想把闺女嫁进城里是一回事,赵氏说的亲事,何氏却不敢相信。
林振文是村里唯一一个能带着妻儿在城里站稳脚跟的读书人,得村里人羡慕,也是二老的掌上明珠和骄傲。
可在城里,林振文算什么?
那是泥腥气都还没有洗干净的泥腿子,处处需要求人。长相美貌的姑娘家,有时候比银子还好使。
因此,何氏面对着大嫂一副你占了大便宜还不快谢谢我的模样,没有半分欢喜,反而提起了一颗心。
“大嫂有合适的人选了?”
她问出这话时,瞬间想到了被送回来的桃花。
桃花是蒜头鼻,嘴也有点大,眼睛不太明亮,正值妙龄,倒也称不上丑,只能说是普通人的长相。
想到此,何氏心里愈发戒备了几分。
“是有人选。”赵氏伸手握住了何氏的手,“三弟妹,我没有女儿,麦花进城近两个月。我真的是越看越喜欢,在我心里,她就真的跟我的亲生女儿差不多,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害她。”
何氏笑笑不说话,往常赵氏不是没有回来过,从来就不把家里的人往眼里放,不光是他们这些小叔子和弟妹,那些孩子更是入不得赵氏的眼。
曾经林青斌六七岁时回来那次,孩子心性,比较贪玩,和林青武往后山去摘野果子,回来后就被赵氏揍了一顿,骂他不懂事。
村里的孩子成群结队到处疯玩,摘野果子都算是干正事了,怎么就不懂事了呢?
说到底,就是赵氏看不上村里孩子,不想让儿子跟林青武他们一起玩耍。
后来林青斌十一二岁时又回来了一趟,何氏恰巧听见赵氏在嘱咐儿子不要和村里的姑娘离得近,小心被人赖上。
这样的大嫂,会拿麦花当亲生女儿?
赵氏敢说,何氏却不敢信。
换句话说,连赵氏这样泥腥气都还没有退干净的泥腿子都不要村里的姑娘做儿媳妇,那些城里人得差成什么样,才会愿意娶麦花?
随着姑娘大了,何氏也为女儿的以后考虑过,城里人的日子听着是要比乡下好过,可无论在哪儿,都有穷人和富人,富人不会看重农家姑娘,与其把闺女放到城里伺候婆家老老小小,靠一个根本就靠不住的大伯,还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好就嫁在本村,闺女婆家吵架声音大点她都能听见,到时好过去帮腔。
“我当然是相信大嫂的。”何氏笑吟吟,“麦花乡下长大,是个野丫头,受不了规矩严苛的人家,更做不了妾,大嫂是个周全人,你说的婚事,肯定是好婚事。不知对方姓名谁?年岁几何,秉性如何?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赵氏有点尴尬,抛出一个她认为弟妹舍不得拒绝的优点:“对方是个举人。”
何氏心里一沉,脸上笑容瞬间收敛。
林振文都做祖父的人了,也没能考中个秀才……这世上天赋异禀的年轻举人也有,但何氏是个务实的人,认得清自己几斤几两,那种二十左右就中举人的奇才,早被那些有眼光的富人和官员薅走了,绝对轮不着村里长大的麦花。
“哦,如果是续弦或者是纳妾,那就不要提了。”何氏脸色淡淡,“我们夫妻俩接受不了一个和我们同样年纪的女婿。”
赵氏皱眉:“对方是举人诶,只要麦花跟了他,咱们家所有的田地都可以免税,那可是几百斤粮食,够好多人吃了。”
这样的好处一摆出来,赵氏不信弟妹不动心。
何氏心里本就对公公婆婆的偏心窝着一团火,此时再听到赵氏要拿自己亲生女儿的亲事来给全家谋好处,又见赵氏没反驳举人的年纪,甚至还说女儿是“跟”人家,她心头那团压下去的火气就像是被浇上了一桶油,瞬间腾地一声直冲脑门儿。
大房很少回村,赵氏这一趟回来,绝对不是为全家,因为大房从来都不是这么无私的人。免粮税只是其中一,大房肯定还要从中得到其他的好处。
何氏猛然起身,又哭又笑,她突然想起孩子他爹哭着说的那番话,夫妻俩生的这些孩子,全是为大房生的牛马。
牛马干活就算了,如今还逮着机会就要卖掉一个……同样都是林家的儿孙,大房凭什么高人一等?凭什么卖她孩子?
何氏平时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吵架很厉害,这会儿气到了极致的她脑中一片空白,胸腔堵得厉害,泪水滚滚而落,一时间竟然词穷了,不知道要怎么骂赵氏,她火气冲天,在赵氏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赵氏的衣领,另一只手薅住头发,抬手就狠抓。
一边薅一边抓挠,把人狠狠往门外推攘。
赵氏没想到三弟妹这么疯,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力气还大,让她压根挣扎不开,待想要还手时,却只能碰着三弟妹的衣角,眨眼间脸上和脖子上又挨了好几下,她痛到尖叫。
“放手,放手!你个疯子……三弟妹……我好心好意……”
不说好心好意还罢了,何氏一听这话,手指甲净往赵氏的耳朵和眼睛招呼。
她下手很重,赵氏痛得嗷嗷叫。
院子里的其他人反应过来,牛氏第一个冲上来要帮忙,何氏一脚就把人踹到了地上,她转身狠狠瞪着冲过来的林老婆子,大吼道:“娘!大嫂要卖我女儿,今儿你要是敢拦着,那就全家都一起去死,谁都别想好好活!”
她眼睛血红,语气凶狠,气得像是要择人而噬。
林老婆子霎时觉得,三儿媳比前两天发疯的高氏看起来还要吓人,她咽了咽口水,强撑着骂道:“有话好好说,你不答应就算了。麦花不还在那儿好好的么?别动手!撒手撒手……快点!”
何氏松了手。
赵氏头脸上都是血道道,头发散乱,衣衫也被扯破了,虽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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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肉,但着实狼狈。
她感觉脸和脖子辣乎乎的刺痛:“三弟妹,我好心好意……”
何氏双手捧着头脸在哭,听到这话猛然抬头厉喝:“你再说一句好心好意!死不要脸的老贱东西,全靠我们家干活养着,如今还要卖我闺女,还说是为了我好,你们大房读书就了不得了?扯着一些大道理害我儿女,话说的这么好听,怎么,还要我谢谢你不成?要不要我给你磕一个?”
她越吼越气,又冲了上去。
林家所有人都在院子里,这一回,何氏没能碰着赵氏,她却不肯罢休,胳膊被一左一右拽住了,双脚还在往赵氏那边踹。
林振德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妻子的肚子。
男女有别,他要拦住妻子,抓着何氏胳膊的牛氏和林老婆子下意识撒开了手。一个男人,总不可能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偏偏林振德还真就抓不住:“孩子她娘,消消气……哎呦……我拉不住……”
何氏可能是太生气了,肚子被抱住,却没制住她手脚,她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拼命往赵氏身上扑。
赵氏躲闪不及,摔倒在地,何氏压到了她的身上,又是一顿抓挠。
林振德弄得狼狈不堪,林老婆子狠狠瞪了一眼拉偏架的儿子,跑上去帮忙。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去拉,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总算是将二人分开。
赵氏挨了打,又被三弟妹骂个狗血淋头,便知道三房真的不愿意把女儿交给她,她又气又恼:“泼妇!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何氏想打人是真的,但被气着了也是真的,“我不占你大房的便宜,不沾你大房的光。娘,分家!从今以后,我三房和大房断绝关系,也再不来往。”
她气得嚎啕大哭,“我们夫妻辛辛苦苦干活,的一年到头都没空看天,你们到头来还要卖我女儿,呸!还免粮税!你自己怎么不嫁?张口就要嫁这个安排那个,真当自己是这个家的祖宗了?我呸!臭不要脸的老贱东西,功名都是拿钱买的,想考秀才,下辈子吧!”
“啪”一声。
清脆的巴掌声再次传出,这一回挨打的人是何氏。
何氏头发散乱,捂着挨打的左脸,狠狠看向林老婆子。
林麦花脚受伤了,她弄得自己伤上加伤,可看到母亲和大伯母因为他打架,她也不可能真的在床上干看着,小心翼翼挪出房门,刚好看到母亲被打,她瞬间扑了过去,因为脚上有伤,只摔到了何氏的面前。
何氏回过神,伸手去扶女儿。
林老婆子不觉得自己有错,瞪着三儿媳妇,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怒骂:“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你是疯了吗?害了你大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有没有脑子?”
何氏刚刚发泄了一场,她扶了一把女儿后,干脆放弃。
闺女脚上有伤,站着会伤上加伤,还不如就坐地上呢,她也坐了下去,往常她和妯娌互别苗头,吵起架来互不相让,对婆婆却尽量尊重,有什么不满都压在心里,从不与婆婆争吵,此时却忍不住了:“如果大哥真的是凭本事考中,怕什么?”
林老婆子:“……”
“闭嘴!咱们自己家人都这么说,传出去别人就会以为是真的。一传十,十传百,老大的名声还能听?”
“我就说!就要说!”何氏这会儿也跟个疯婆子似的,大声嚷嚷道:“你们不让我好好过,谁也别想好!没了功名,大家一起回来种地,那才公平!”
林老婆子没想到三儿媳妇会疯成这样,咬牙切齿道:“我休了你!”
何氏气到了极致,怡然不惧,梗着脖子道:“休了我,我也要说。除非把我弄死!来啊!谁动手?”
11.二老点头分家
林老头看到老三媳妇疯成这样,气得把脚边用草编的马扎踹飞了出去。
“老三,你管不管?”
林振德方才阻拦媳妇打架,这会儿像是累着了一般坐在地上,闻言摆摆手:“爹啊,惠兰进门十八年,给我生了三子一女,除了坐月子就没有歇过,脾气是泼辣了些,但她真的没有对不起我。要是对她动手,那我还是人吗?不过,她今儿确实不对,儿子真的管不住……她也不怕被休,干脆休了吧。”
何氏狠狠瞪着林振德,“哇”一声就哭了。
兄弟三个跪到了地上:“爷,娘是被逼急了。”
林麦花则抱住何氏呜呜地哭:“娘,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然,我早晚会被这些人给卖了。如果你要走,千万要带上我……”
母子几人都流着泪,边上三房的妯娌俩护着孩子也默默抹泪,气氛戚然无比。
一时间,院子里无人说话。
何氏扭头,瞪向狼狈不堪的赵氏,疯了一样吼:“你回来做什么?你不回来的时候我们家好好的,现在弄得哭的哭,闹的闹,爹娘都要容不下我了,你满意了吗?你嫁了个读书人了不起,我嫁的也是林家的儿郎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张口就要安排我女儿的去处,你的儿女呢?你的儿女在哪儿?我面都见不上……呜呜呜……”
她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
林家在今年之前没有闹过。
在家的兄弟几个对于父亲一心供养城里的林振文早已不满,但都压在心里,没有人拿出来说过。
此时何氏话里话外骂赵氏,也是在说长辈不公。
林振德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跪在了林老头的面前:“爹,大哥和青斌身上那身文人的书生长袍是我们全家供养起来的,不求他们回过头来记得我们的付出,只希望大嫂不要仗着他们读过书而肆意欺辱我妻女。”
说到这里,林振德眼眶含泪,“归根结底,是儿子没本事,一不能哄得二老供我读书,二没有骨气,让人以为我的儿女可以肆意被人安排。父亲,这个头不能开,不然,大哥大嫂得了甜头,今日要卖掉麦花,明儿就能卖掉家里的男丁,久而久之,我们林家的儿女都会变成大哥大嫂圈里的猪仔!缺钱了卖一个,哪个不听话直接卖掉,看哪个不顺眼了再卖一个……”
话里话外,都是大房的刻薄。
赵氏当然不认:“什么猪仔,这话也太难听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一回真的是好心,那是举人啊,不往上考都可以当官的人,如果不是青斌刚好和人儿子是同窗,这好事哪里轮得到麦花……”
这女人嘴都被撕了居然还在强调举人有多好,何氏差点气疯,扑过去就啪啪几巴掌:“你还说……老不要脸的,你怎么不嫁?”
众人又费了一番功夫才拉开了二人。
这一回,赵氏学乖了,恨不能离何氏八丈远。
林振德知道妻子为何会发疯,能够让全家年年免粮税的诱惑实在太大,二老肯定会动心。
必须要闹!
还要把事情闹大,他故意如此说,也是希望老四站出来帮帮忙。
他们兄弟四人,就三房和四房的孩子最多。今日挑中麦花,不过是桃花太丑,而四房的女儿还小,现在麦花是最合适的人选,再过几年,就轮到四房那俩丫头了。
而几年以后大房还会不会卖孩子……肯定的,除了林振文,大房还有个林青斌需要供养。
“送女做妾还是要不得的。”高氏出声,“读书人得有傲骨,得有名声,得有家风,动不动卖儿卖女的,传出去,大哥和青斌的名声还能听?那主官圈童生的卷子,难道只看学识不看其为人处世?”
关于要怎么考童生和秀才,林家人是完全不知道。乍一听高氏这话,都觉得有道理。
赵氏捂着被打伤的脸,看了一眼高氏。
高氏本来就注意着她的神情,见状立即追问:“大嫂,你该不会已经有了规避的法子吧?”
林老婆子好奇问:“怎么才能规避?你说!”
赵氏轻咳了一声:“分家分户就行了,若还担心受影响,可以把三弟过继到族中无后的长辈名下。”
林振德一脸茫然。
他早就知道大哥是个薄情之人,读了那么多的书,不可能不知道所花费的银子都是几个弟弟像老黄牛一样埋头干出来的,但是大哥从未说过半个谢字,近几年更是连家都不回。
他年轻那会儿还信得真真的,以为大哥有了功名以后就会拉拔他们,随着他娶妻生子,随着儿子长大,连儿子都娶了妻,大孙子都五岁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树大分枝,林振文读书再好,却只记得让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读书,和他三房有何关系?
大房养一屋子的书生,他三房一屋子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如今还是一家人,得益于他们俩有同一个爹。等爹一死,瞬间各归各位。
但是林振德没想到,大哥会这么狠,不光要把他和儿女们利用殆尽,甚至不屑于让他做亲弟弟。
反应过来后,林振德哈哈大笑:“好你个林振文,好得很!”
林老头看到三儿子这样,心知大儿媳说的法子有些伤人,忙道:“我不会答应过继!”
林振德不再跪着,猛然起身,瞪着林老头:“你不答应有何用?老大敢这么安排麦花,甚至都没有亲自回来接人,只让大嫂走一趟,说到底,他认为此事必成。是谁给他的底气?是你啊!”
他泪水滚落:“爹,我也是你的儿子!你疼疼我呢?难道不读书的儿孙,就不配得您老多看一眼么?可我是您生的,我没能读书,也是您没送我去啊!我们兄弟三个没有进过学堂,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没天分呢?”
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说得林振旺和林振兴都心有戚戚。
外人以为林振文多有本事,纷纷夸赞二老有福气。实则林家兄弟自己心里清楚,林振文能够在城里长住,不是他本身能力强,而是举全家之力供养。
林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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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被高氏扯了扯袖子,他有点不太敢,却还是大着胆子上前:“爹,早前你们就答应了要把我们分出去,现在粮食也差不多晒干了,今儿就把我们分出去吧。都说儿女是父母的骨血,儿子不知道您心里怎么想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反正在儿子的心里,那些孩子我是一个也舍不得送人。”
林老头脸色特别难看,死死瞪着老四。
“非得急在这一时吗?”
老三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提分家,那不是给老三递话头吗?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瞬,林老头就见老三跪了下去。
“儿子不孝。”林振德磕了个头,“儿子是您生的,你让儿子做什么,儿子都不能违背。但儿子如今已为人父,已为人祖父,我可以为了这个家付出所有,包括我的命。但是,我的儿孙们不行,我带他们来这个世上,就得为他们负责,如果生下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来这世上为奴为婢,任人欺辱,那还不如不生!”
他跪着转了个方向,对着林老婆子同样磕了个头,“父母在不分家,儿子想分家是不孝,既然是不孝子,就没有脸面分家里的田产和房子,恰巧您二老也不喜欢惠兰,想要休了她,儿子今日就带着儿孙随她一起走。日后,二老多保重。”
话里话外,竟然是要带着妻儿离开。
说到底,他同样是想分家,只不过知道二老不会答应,所以主动求去。
林老婆子气得捶胸口:“都说老三心奸,果然不假。你这是逼我呀……”
“分家!”林老头妥协了,说出这两个字,他脊背都弯了几分。
总不可能真的跟三儿子离心。
老大住城里,逢年过节都难得回来,一身文人气质,张口之乎者也各种大道理,林老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放弃了让老大为自己养老送终。
他完全想象不出穿着书生长袍的儿子侍奉在自己床前的模样。妻子一直指望着二儿子孝敬,认为她娘家侄女一定会善待她这个婆婆,但林老头心里却没那么乐观。
林老头跟谁都没说过,其实他觉得老三最有情有义,老大读书移了性情,二儿子凡事都躲,老四奸滑。
夫妻俩如果真的年老需要人伺候,估计只能指望老三,所以,林老头没有想过分家。一来是老大那边的花销多,需要全家人一起努力,二来是他想遵循老礼,父母在就不许分家。如此一来,他们也不怕老了无人侍奉。
他没想到压过头了,让老三如此逆反。
林老婆子嚷嚷:“儿女逼迫长辈,一个个的都是不孝的东西,要滚就滚,你还依着他……”
“我说分家!”林老头厉喝,怒瞪着妻子,“你也想被休?”
林老婆子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瞬间就失了声,一张脸涨得通红。
“去请村长和族中长辈。”林老头下定决心后,办事也利落,“记得把大称也借来。”
众人都傻眼了。
牛氏简直反应不过来,不是打架么,怎么变成分家了?
12.终分家
牛氏分不分家都无所谓。
分了家,二老肯定是跟他们二房住,他们二房只有林振兴一个壮劳力……父子二人种两份地,说不准还要加上大房的那一份,要比现在累得多。
当然了,分家也有分家的好。
以后再不怕三房那一家子吃家里粮食,一个个胃口跟个无底洞似的,吃多少都填不满,家里的粮食一天就要消半袋,看着忒吓人。
牛氏眼珠子一转,笑道:“麦花不愿意嫁进城里,桃花愿意啊,大嫂……”
赵氏没想把家里弄得四分五裂,在她看来,自家早晚会扶摇直上,三房四房闹着分家,完全是自绝前程……回头村里的人会说是她回来才导致了分家。
想想那些议论,她就憋闷。
可看这架势,分家势在必行,拦又拦不住。偏偏牛氏还在这时候说废话,赵氏心里烦躁无比,不耐烦道:“桃花不挑剔,人家要挑剔,也不看看自家闺女的长相,给人做个丫鬟都不够格,还想伺候举人……”做梦!
后面的两个字没说出口,可落在其他人的耳中,赵氏这话已是极尽刻薄。
牛氏脸上的笑容僵住。
“我闺女长相怎么了?差哪儿了?”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长辈看自己疼爱的孩子也一样,总觉得哪里都好。牛氏知道自己闺女长得不如麦花好看,但一直认为相差不大。
“闭嘴!”林老头呵斥,“客人就要到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一会儿分家,老头子我会尽量公正,别在外人面前争!”
高氏翻了个白眼。
不争,估计所有好处都是大房的。
反正她不怕丢人,名声算什么?一点用处都没有,实实在在的粮食才能让人填饱肚子。
林老婆子对老头子的话深以为然:“兄弟和和乐乐分家,外人才不会笑话咱,回头别人还羡慕咱们家和睦。丑话说在前头,哪怕分了家,你们也还是兄弟,日后要互帮互助……”
何氏是真的怕了。
她三个儿子很能干,儿媳妇们也不懒,论干活的好手,三房最多。而村里最缺的就是人力。
所谓的互帮互助,估计只有三房帮忙的份。
不过,能分家已是意外之喜,林振德与何氏都没再出声,老老实实听训。
村里的长辈先后到了,屋中有客人登门才会用上的八仙桌此时被搬到了院子里,还搬了几把椅子。
来的客人有三位,一位是刘村长,今年四十多岁,处事还算公正。一位是林家族中的长辈,今年七十有九,头发和胡子都白完了,胡子老长,脸上满满都是皱纹,牙也掉光了。算是林家族中的吉祥物,林家人分家,都会请他过来坐镇。
另一位是村里的文书先生,与林振文和村长是同窗,三人年纪相差不大,只是村长读了三年,文书先生周文茂读了七年,他眼看科举无望,便回乡开了个学堂,给附近几个村里的孩子启蒙。
只是一般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舍不得送孩子去,周文茂家中日子也不甚宽裕,好在平时村里人写个文书都会找他,多多少少也是个进项。
请他过来主持分家,主要是想让他帮忙写一份分家文书。
林老头子先是说了些场面话,感谢三人到来,又让两个孙女去厨房做饭,其他人旁听。
二老虽然一直想等他们百年之后才让儿子们分家,那时他们人都不在了,自然不管这家怎么分,但最近老四家的跳得厉害,林老头子夜里闲着无事,也盘算过这家要怎么分。
“我们家六亩肥田,四亩薄地,十三亩厚地,还有一亩荒地。房子呢,就是如今住着的这些。”
林老头是被逼着分家,真到了这一刻,心情格外低落,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没有表露罢了,他目光从几个儿子和儿媳脸上扫过,“我从长辈手里接过来的地同样是这么多,如今交到你们手里,希望你们日后好好对待……地是庄稼人的命,养活了咱们林家祖祖辈辈,分了家,你们也要好好种地,不可荒废!”
地亩确实没少,可前些年一亩荒地和四亩薄地都是林家开的荒,为了让林振文参加院试,卖掉了五亩肥田,也就是那一次,他考中了童生。
这五亩地的价值,加起来还不如一亩肥田。
在场的兄弟三人心里都有数,但没反驳父亲,纷纷答应下来,保证会好好种地。
林老头这才接着往下说:“房子呢,你们现在住着的就归自家,这是我对孙辈的心意。”
此言一出,林振兴和林振旺都急了。
二房就一个闺女,堂姐妹几人睡一屋,四房的兄弟俩才六岁,今年才和三房的林青冬一起住。
三房的三兄弟有两个都娶了媳妇,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不算林青冬和林麦花的屋子,三房都占了三间房,这样一算,光是房子上,三房就多得了两间。
兄弟二人还未开口,林老头严肃的目光已瞪了过来,俩人顿时闭了嘴。
不还有地吗?
房子少分了,地就能多分一点。
比起房子,他们更愿意要地。
家里住得紧巴点,日子还能过,地少了粮食就少,没粮食会饿死人!
赵氏一家子长年住城里,逢年过节都不回来,家里就给他们留了一间房。但她没吭声,老爷子不会亏待大房,完全不用着急。
果不其然,林老头继续道:“六亩肥田,一家一亩,我们两把老骨头得一份,多出的一亩给老大,他们花销大。十三亩厚地,老大三亩,你们一家二亩,我们二亩,至于薄地,一家一亩,我们二老要荒地,老大就不分了。”
兄弟几人都很难控制住脸上神情。
老大的东西都是好的,肥田多一亩,厚地多一亩。所谓的三房多分了房子,二房和四房以为会有的弥补也没有。
林老头不想在外人面前看兄弟几人争吵,就像刚才那样几个妇人抱在一起扯头发,太难看了。简直不堪入目。
“老大要读书,要光耀林家门楣,他压力比你们所有人都大。我知道偏爱了老大,稍后分粮食,除开粮税,总共五份,老大就不分了。”
林老婆子强调:“锅碗瓢盆一会儿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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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分,丑话说在前头,咱们是分家不分户,对外还是一家,今年秋的徭役应该快征了,到时商量着看谁家去。一年一换,你们兄弟几个商量,今年去的明年就不用去。”
何氏面露不忿,悄悄掐了一把林振德的胳膊。
分地的事情都还没扯清楚呢,就说徭役。
什么粮食,什么房子,其实都可以往后让一让,但地是绝对要争的。
林振德胳膊像石头,任由何氏用尽了力气掐,他都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坐着的二老也不管几个儿子答不答应,林老头客气道:“文茂,麻烦你写下文书,一式八份。”
周文茂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写一份跟写八份的价钱肯定是不一样的,且八份纸和笔墨都要多用些。
何氏都气哭了,林振德扭头深深看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小声道:“分家好,至少,不用担心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
一句话,止住了何氏委屈的泪。
何氏深呼吸一口气:“一会儿我去分锅碗瓢盆。你去分……银子。”
家里哪儿有什么银子?
每次都是城里需要银子了,家里再想办法攒……不是说二老过日子心里没数,不知道攒钱,而是攒钱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城里花钱的速度,中间差着一截儿呢,没拉饥荒就不错了。
最后,三房得了一亩肥田,两亩厚地,一亩薄地,并大麦三百斤,还有小豆大豆都是几斤,后面的菜地得了半分。
然后每人一套碗筷……因为三房的人多,拿到的碗筷太多,锅和瓢盆都让了出去。只得两只水桶和一个缺了个口的药罐子,扁担还归给了四房。
样样都是平分,三房的人多,摊下来就显得特别可怜,如今才秋日,这点粮食,估计都吃不到过年。
天黑前,家分完了。
林老头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回去躺下,林老婆子则忙着指挥二儿媳妇归置厨房,送林族老回去的事,交给了林青冬。
林青冬没反驳,扶着老人家走了一趟。
到了族老家门口,老人家拍了拍林青冬的胳膊:“你爹是个好的。”
林振德不是好,而是他早就料到了长辈会这样分家。再过十年分家,他拿到的也还是只有这点。
*
分了家,各房的女人忙里忙外的归置东西。
林振德再退了一步,只占了右边的三间厢房。
厢房不如正房那么高,屋内的地方也远远比不上正房宽敞,但好处是父子三人一溜排开,旁边还有一丈见方,原先拿来当柴房,规整一下,可以当做厨房使。
三房人多,干活又麻利,主要是东西少,半个时辰不到,全部归置好了。
林振德正在收拾四面漏风的柴房,牛氏一边搬东西一边往这边瞧,出声道:“人多就是麻利,三弟,你们家都弄好了。但我得说句话,柴房归你,里面的柴火咱谁都不分,全部孝敬二老好了,他们年纪大,打不了柴。”
何氏气得想骂人,说是孝敬二老,二老跟二房住,其实还不是给了牛氏?
13.分家第一天
何氏还没张嘴,就看见婆婆过来抱柴火。
得,她也懒得开口了。
她可以和二嫂争长短,却不能与婆婆在柴火这点小事上争吵。
后院还有一片猪圈鸡圈与柴房,地方都不大,三房分得了柴房……柴火可以堆在房前屋后,猪和鸡却不能乱放,这里,三房又吃了个小亏。
林老婆子抱了柴火进对面的厨房,林老头见了,白了她一眼。
“你真是……以后还能少了你的柴火烧?”
林老婆子不以为然,分家了,三房的几个小子就使唤不上了,到时家里打柴的就只剩下老. 二和老头子,有老人说,今年冬天会非一般的寒冷,柴火自然是越多越好。
婆媳俩很快就将柴房里的那一堆干柴抱光了。
林振德没有争抢,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清了出去,而林清武看着天色还早,东西又归置好了,兄弟三人闲着无事,拿着分到的柴刀和绳子上了山。
林麦花还和林桃花一起住。
只是,三房分到的房子足够多,如今这间房她还能住,但已属于二房了。林青冬那边也一样,婚期在即,他却没有房子,只能和堂弟同住。
林桃花早就想独自睡一张床:“你们仨一起睡,我要自己睡!”
林麦花不干:“床是我娘的。”
“那就让她们和你一起睡。”林桃花反应也快,将和她同住的姐妹二人撵走。
姐妹俩年纪小,看着两个堂姐争吵,一声都不敢吭。高氏却不受这个委屈:“这床是家里的,也没说分给谁,凭什么你一个人睡?”
她瞪向姐妹俩:“两个闷葫芦,都要被撵出门了还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她有爹有娘,你们也有爹有娘,差她哪儿了?怕她做甚?大不了打一架,谁怕谁?”
说到后来,还挺了挺肚子。
这不能怪小姐妹俩。
虽然同样是林家的孙女,可孙女和孙女之间是不一样的,二房只有林桃花一个孩子,牛氏又是林老婆子娘家的亲侄女,所有的孙女中,林老婆子最疼桃花。
麦花有何氏护着,何氏又是出了名的泼辣,无人敢明着欺负麦花,四房的高氏则不然,最近她才支棱起来,进门连生两个女儿,那些年她格外沉默,后来有了双胎儿子,她多数的心思都放在两个儿子身上了,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这边几人吵得不可开交,何氏出声道:“我们这边要隔房,最多半个月,麦花就住回我们自己家的屋子,不会再与你们挤。”
每一间厢房都可以隔成里外两间,林麦花他们住的这一排都是隔了的,不然早住不下了。林振德分到的三间没有隔开……还要自己伐木后请木工帮忙隔开。
为了分家,夫妻俩都认了。
牛氏欢喜:“桃花,将就睡一下。四弟妹,你们也赶紧给孩子安排个住处,长期住在别人家,不像话嘛!”
分了家,吃饭是各房自己做主。
赵氏此次回村的事情没办成,打算第二天回城,这一顿就算是践行了。牛氏不太舍得,但还是依从婆婆的意思,割了半斤肉做上。
四房分家,高氏很欢喜,借口说肚子里的孩子需要补一补,不光将分到的肉全部炒了,还炒了五个分到的鸡蛋。
两家轮流用之前的厨房,牛氏又在阴阳怪气,让四房赶紧将厨房修好。
三房何氏帮着收拾自家烂柴房,今儿是打不起灶了,搬了几块石头,拿那个药罐将就煮了粥,里面加了鸡蛋和一点点香油。
闹着分家时高氏咋咋呼呼,真正分家后,恨不能与全家撇清关系的人成了三房。
吃晚饭时,林青武兄弟三人各带了一大捆细枝和干叶子,照三房做饭的用度,三天都烧不完。
三房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口人。
药罐煮了三次,才煮够了全家的口粮。
今日这粥的粮食比往日细腻些,加了鸡蛋和香油,味道特别好,一家人吃得头也不抬。
林振德看着这情形,有些心酸:“分家了,更得好好干活,日子才能越过越好。明儿开始,先把厨房弄出来,然后隔房子。让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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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麦花尽快搬回家。”
三间厢房隔成六间,还能腾出一个小间当做堂屋。只是地方真的不宽敞,放下床铺和箱子,几乎就没有下脚的地儿。
林振德早就想分家,对于以后日子怎么过,心里已有安排。
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二房先有动静,赵氏今天要回城,得在天亮之前赶到镇上坐马车。
三房四房都装死,没有人出来送赵氏。
赵氏临走,看着紧闭的各间房门,气得眼圈通红,心里发了狠,以后孩子他爹考中秀才,绝对不让三房和四房占便宜。
既已分了家,那就是几家人,日后休想来沾边!
*
等到大门打开又关上后,林麦花起身了,出门看见何氏正从水桶里打水洗脸。
何氏看见女儿,心情不错地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前些天累着了,再说,你腿上还有伤呢。”
林麦花的脚确实伤了,但好像已经好转了许多,拄着一根棍子就能走了。
“娘,我来做饭。”
何氏也不拦着,家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昨天父子几人就打算好今天去挖黄泥回来修整厨房,顺便打灶台。
“一会儿吃了饭,叫你大哥去一趟你外祖家里,如果你舅舅得空,他们过来帮两天忙。”
林麦花忙道:“我去吧。”
“你行不行?”何氏半信半疑。
在村里干活,帮忙传话请人算是最轻松的活计。
“行!”林麦花还敲了敲脚。
何氏想了想还是没答应:“你先养一养,别急着走路,让你大哥去。”
她又絮絮叨叨:“等你舅舅来把墙隔了,我们得赶紧把地里的麦秆子割回来,开山后得去砍柴。今年也不知道要开多久的山,去年是九月初一,今年估计也差不多,不知道在那之前家里有没有安置好……”
朝廷放话开了山,百姓们才能进山打柴,有时候一年只春秋各开半个月,所以,一开山,家里人就得把所有的活计放下赶紧砍柴去。
14.各房心思
何家父子三人都到了。
也是林青武去请人,一家人才知道林家分了家。
分家这事,许多人家怕媳妇的娘家人来争取,一般都是不允许媳妇掺和,只父子几个商量。
得知了三房分到的东西,何家父子没多说,这会儿说分亏了已太迟,不利于一家子和睦。
兄弟们分了家,对外也还是一家人。大家互相之间客客气气,别弄得跟仇人似的,遇上事,兄弟间互相帮忙,别人才不敢欺负。
有了父子三人帮忙,加上林家父子四个,还有婆媳三人在边上打杂,当天就把厨房重新建了起来,灶台也打好了。
这番动作堪称麻利,四房就只剩下夫妻二人打灶台,高家那边,不在乎高氏这个女儿,夫妻两人也不敢指望高家人会来帮忙。
两个姑娘没有力气,跑去背黄泥,一次只能背小小一坨。兄弟两个才六岁,不帮倒忙就不错了,高氏肚子里有孩子,干不了什么活,偏偏还不肯歇着,用手撑着后腰在边上指手画脚。
林振旺无论怎么做,他都能挑出毛病。
到了半下午时,林振旺发了脾气,直接把手里一锤了一半的黄砖往高氏面前一丢:“我做不好,你自己来吧!明明都是加麦草杆子,你偏偏要加芦苇杆,这怎么弄得好?厨房嘛,能打个灶台,放下一个水缸就行了,你偏偏要修那么大……比咱们睡觉的屋子都大,你是想天天睡厨房是不是?”
高氏皱眉:“咱们这厨房至少要用好几年,我是想修得宽敞一点,还有啊,芦苇杆子比麦草杆子更坚韧,芦苇杆子打出来的黄砖更牢固,拿来修房子都够了。你别总想着凑合,过日子呢,哪儿能总想着凑合?这个差不多能将就,那个也差不多能过,我看你这辈子也差不多了。”
林振旺累了一天,浑身都是泥,这会儿满头是汗,看到三哥家的厨房和灶台都已打好,已经在点火烘干,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这大半天的劳累,已经浇灭了他刚刚分家的兴奋。
越想越委屈,他抱住膝盖哭了出来:“娘,你就是偏心!同样是儿媳妇,你给三哥找个娘家那么得力的,却给我找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生又不会生,不该生孩子的时候瞎生……”
他是真的哭。
三房的活计干完了大半,何家父子稍稍松懈几分,正喝茶呢,就听到林振旺在哭。一个个都惊呆了。
这林振旺都当爹的人了,再过七八年可能都要做外祖父,怎么跟个棒槌似的?
林老婆子脸都黑了。
分家后最轻松的是二房和二老。
他们有厨房,只是锅碗瓢盆少了一些,这要等明儿赶集去镇上买……平时能买到,可卖的货物不如赶集齐全,价钱也要更贵一点。
“分家是你要的,哭什么,丢人!”
林振旺不服气:“你们为何不给我找一个像三嫂那么能干的媳妇?还不是偏心?”
林老婆子:“……”
“你媳妇儿嫁给你嫁错了是吧?”
高氏气得够呛:“我给你生那么多孩子,生双胞胎那会儿险些命都没了,但凡你有点良心,都说不出这种话。”
“我不是嫌你。”林振旺继续干活,嘀咕,“你吩咐的事情,我哪样没听?芦苇杆子,大厨房,我不都干着么?”
实话说,林振旺不想再和二哥一家过日子,但分家以后他一个人拖几个孩子……这日子没法过。所以,还是得和高氏互相扶持。
而且,高氏说她在娘家学了一些做饭的手艺,到时候做些点心和卤肉拿到镇上去卖,吃食生意,卖不出去自己吃,亏不了太多。林振旺以前想过分家,但他也知道,分家后养活儿女很难,就是听了高氏的那些主意,他才有了分家的底气。
高氏没想到男人当着客人的面就哭了,实在是丢人,又恼又气,却见男人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她扶着肚子无奈望天……和离后的女人会被人戳脊梁骨,高家那边更不可能接纳她,好歹这男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凑合过吧!
厢房屋子不大,原本是要砍木头回来改板子隔墙的,刚好今日人手够,黄泥也多。何父的主意,干脆全部用薄一点的黄泥砖来隔墙。
林振德觉得可行,一群人又忙活开了。
等到林麦花做好晚饭,三间屋子都已隔好。
她睡的是中间那间厢房,外间大点,拿来当堂屋待客,里面的屋子小,她一个人住。
吃过晚饭,何家父子告辞离去。何母一天也等不得,立即带着两个儿媳妇去把女儿的床抬了回来。
林麦花夜里躺床上,看着茅草屋顶,心下欢喜,她长这么大,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单独的屋子了。
经过两天的休整,三房的屋子和厨房都已整理好,还差一点锅碗瓢盆,何氏决定带着全家去赶集,买点油盐酱醋水缸,最重要的是,得买一口锅。
昨儿煮粥,前前后后煮了五锅,格外费柴火,且药罐子熬出来的粥,带着一股药味儿。
十天一集,若是错过,又要等十天。
到了日子,林家几房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出动。
往日高氏没什么空闲照顾孩子,她自己去镇上的机会都不多,去也不记得带上姐妹俩。这一回她倒是想得开,把四个孩子全部带上了。
二房也一样,当家的是林老婆子,她要去镇上买杂物,牛氏非要跟着,说怕有遗漏。
一群人走在路上,浩浩荡荡。
林麦花腿上有伤,去了也是给人添麻烦,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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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
分家后各房都缺东西,午后各家回来时,牛车塞得满满当当,进门就都瘫了。
“比干活儿还累。”余氏给孩子擦汗,“下次你不走路,我就不带你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房和四房走到了一起。
因为四房两个男娃太走得动路,东西买得也多,高氏又有身孕,无奈之下,只好请三房的牛车帮忙运一些。
妯娌俩走了一路,聊了一路。
何氏进门后,面色不太好,直接入了女儿的屋子:“麦花,收好。”
除了针线,还有三尺见方的一块布。这布能拿来缝补衣裳,还能做月事带。
林麦花收到礼物,挺高兴,村里的姑娘,不是谁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针线笸箩的。再一看母亲,似乎心事重重:“娘,出了何事?”
何氏叹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发:“麦花,你今年十五,该给你说亲事了。”
林麦花羞红了脸,想到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成为一家人,她心里就挺抵触:“娘,才分家你就要赶我走?我不嫁人!”
何氏也不太舍得把女儿送出门,可她觉得四弟妹方才提醒她的话有道理。
大房既然把主意打到了麦花身上,轻易可能不会改主意,如果哪天大房回来逼着麦花嫁人,二老一出面,孝字压头上,三房不答应还能怎样?
最妥帖的法子,就是先把麦花的婚事定下。
至于何时成亲,到时再看。
她没有说自己的顾虑,笑道:“到了年纪就得赶紧寻摸,不然,好后生都被挑走了,我闺女长得这样好,可不能将就,得挑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
两个嫂嫂归置了厨房,做了晚饭。
趁着这点时间,父子四人还拿了绳子去地里起麦秆子。
天黑时,一人扛了一大捆回来,每一捆都有簸箕那么大,结结实实的。往厨房一堆,像小山一样,整个厨房都堆得满满当当,实在堆不下,屋檐下还放了两捆。
这才一个时辰,就扛了这么多回来,地里肯定干净了一片了。别说林振旺,就是林振兴都特羡慕。
“三弟,你这几个儿真能干。”
林振德张口就来:“那是你没见着吃饭的时候。”
林振兴不说话了。
二房想分家,确实有些舍不得三房的人手,但三房一家子能吃也是真的。
就三百斤麦子,这种吃法,估计年前就要吃光粮食。
到时,不借粮就只能饿肚子。
可借粮,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到此,林振兴一点儿也不羡慕四房了。
15.林青冬退亲,村里来人
村里的活计一年到头都忙不完。
相看亲事是要紧,但不如地里的活儿要紧。
家里的厨房和屋子都收拾好了,翌日早上,父子几人并余氏和孙氏二人都去了地里干活,何氏留在家里带孩子做饭,顺便照顾林麦花。
林麦花的脚消了肿,又请了赤脚大夫来看。
用大夫的话说,这人的体质不一样,受伤后好转的快慢,也不太好说。
林麦花运气比较好,算是好得快的那种。勉强可以下地走动几步。
何氏送走大夫,心里很高兴,家里的日子眼瞅着就越来越好了……至于粮食不够吃,她打算过几天就让父子四人都去镇上或者城里找份短工干,她带着两个儿媳妇和女儿在家里慢慢收拾那些麦杆子。
当然了,去干活得在开山以后。
开山后除了砍柴,还能去山上抓野物。
尤其是刚开山那会儿,野物很多,运气好点,抓个狐狸狍子的,能换不少银子。如果运气爆棚能够找到人参之类的药材,说不准一把就发财了。
都说高兴不知愁来到,何氏还在看女儿在院子里试着走路呢,门外就来了人。
来的是媒人。
何氏还以为女儿的婚事有了眉目,欢欢喜喜把人引进堂屋,还给送上了一碗麦芽糖水。
麦芽糖是分家时林老婆子给的,一家就得拇指那么大的一块儿。何氏把这糖留着哄孙子孙女,拿出来招待媒人,也是为了让媒人给女儿找门好亲事。
“她大舅母,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这媒人的婆家姓何,与何氏娘家是出了五服的本家,早已没了来往,这样称呼,只为了显得亲近。
花娘子叹气:“是有点事,本来我还打算上山割麦杆子呢,一得到消息,我就过来了。”她看了一眼送到面前的糖水,无奈道:“我是真不好意思喝你的水,牛家那边……要退亲。”
何氏脸上笑容一僵。
原以为是女儿的婚事有了眉目,没想到是儿子板上钉钉的婚事有了变故。
“这话怎么说的?再过一个月都是婚期了,我还说过两天上门商量结亲的花轿,顺便送最后一份礼呢。”
“你们分家了,房子没分到多少,地也没分到多少,牛家听说了消息。怕闺女吃苦。”花娘子满脸无奈,“我说了你是个爽利性子,不是那为难儿媳妇的小气人,可那牛大强真的跟头犟牛似的,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这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俩字……退亲!”
说着,花娘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这不,连礼都折成钱让我带来了。下聘是八钱银子,前头送了六次礼,总共给了一两三钱,我算了算,这银子有点少,但少不了太多。牛家不愿意给更多,还撂下话,说你爱要不要。”
何氏脸色由白转青,气愤道:“这也太欺负人了。眼瞅着都要成一家人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退亲就退亲,面都不露,他牛家是见不得人吗?”
花娘子拍了拍她的手:“别上火,回头我再给青冬留意着。”
然后她起身要走。
何氏急忙挽留:“嫂子,留下来吃饭……”
“不吃了,我还得回去扯麦杆子呢,趁着天没黑,还能扯一捆。”花娘子摆了摆手,飞快走了。
当下谁家的粮食都不宽裕,一般人不会跑到别人家吃饭,花娘子是媒人,身份特殊,算是经常留在别人家吃饭的人,但她自认是个讲究的,只有两家定亲或者是敲定了婚期,她还会在主人家的盛情相邀时留下吃顿饭。
何氏站在门口发呆。
牛氏笑呵呵的:“三弟妹,花娘子是来给麦花说亲的吗?”
“退亲的。”何氏呵呵,“你就笑吧。”
语罢,气冲冲进了屋子。
板上钉钉的儿媳妇飞了,这事情有点大,何氏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实在坐不住,便扯了根绳子去了地里。
去都去了,顺便带一捆麦杆子回来,父子几人合力多扯一捆,不会花费多少时间。
“姑姑,三婶不来了吗?”六岁的云平一脸天真,嗓音稚嫩。
林麦花无奈:“不许喊人三婶了,知道了吗?”
村里人喜欢开未婚夫妻的玩笑,都会教孩子喊在前头。
要是没退亲,喊也就喊了,退了亲还跑去喊,这就不合适了。
林青冬最先回来,将好大一捆麦子放在屋檐底下,洗了把脸后飞快出了门。
林麦花从茅房里出来,刚好看到林青冬远去的背影。
“三哥,你去哪儿?”
林青冬头也不回:“不用管我,我去去就来。”
都不用去撵,就知道他肯定是去找牛兰花了。
何氏气喘吁吁赶回来,倒也没去追儿子,而是留在家里做饭,天黑前,林振德也回来了,夫妻俩洗漱过后去了一趟牛家。
说到底,还是想挽回。
不过,夫妻二人从去到回来加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何氏进门时眼圈都是红的。
“三弟妹,真不行了?”牛氏乐呵呵的,“婚事是爹娘定下的,要不让二老出面劝一劝?”
林老婆子早已从二儿媳那里得知了前因后果,满眼的幸灾乐祸:“非要闹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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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好了,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后悔了没?后悔了老娘也不再管你三房……”
何氏忍无可忍:“娘,我们是你的儿女,青冬是你的孙子,不是你的仇人,你那是什么语气?退亲光彩吗?而且,人家退亲为的也不是分家,是兰花一个远房的姑姑给她说了镇上的好亲事。”
林老婆子皱眉:“真的?”
“这还能有假?我从他们家邻居那里打听到的,婚期还是下个月,日子都没变,就是婆家换了。”何氏越说越气愤,“当初我就不喜欢兰花,是你说那丫头不错,结果呢?”
林老婆子瞬间就炸毛了:“我为孙子牵线,难道还牵错了?”
婆媳俩倒没吵架,就是说话时火药味十足。末了,林老婆子还嘱咐儿子,不许他去找牛家人的麻烦。
那是林老婆子和二嫂牛氏的娘家人,真吵起来了,他们回娘家时脸面不好看。
就在何氏以为儿子被退亲的事情会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时,傍晚,另一件事火速传遍了村子里。
村头的那个破房子来了一户人家。
是祖孙三代,总共五口人。
据说是外地来的,办了村里的户籍,买了村头的房子,一来就要翻新房子,请了村长牵头请人。
林振德动作飞快,一得到消息,抓了分到的五枚鸡蛋,跑了村长家里一趟,成功为父子四人找了一份短工的活计。
十文钱一天,中午吃一顿。
父子四人一起去干,一天就是四十文,能买十多斤粗粮了。省着点,全家能吃两天。
林振旺得到消息早,他倒是想去呢,高氏不允许。
林振兴收到消息稍稍晚一点,他想拿一点东西去村长家里,牛氏不乐意,夫妻俩关起门来争执了几句,又耽误了一会儿,他到村长家时,林振德已经出来了。
结果,村长说人手够了。
人家总共也才要三十个人。
林振兴进门后看到三房一群人在院子里吃晚饭,很不高兴:“三弟,这种好事,你就不能带我一个吗?你都送了鸡蛋了,顺嘴的事……我们再分了家,那也还是一家人。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忙,爹,你说是不是?”
林老头嗯了一声。
林振德还没出声,何氏先开口:“我们家送了鸡蛋的,刚才我问过孩子他爹,明明人手不够,二哥空着两巴掌上门,人家凭什么帮你?凭你脸皮厚么?”
牛氏不服气了:“又不是帮村长家里干活,为何要送东西给他?”
何氏强调:“所以孩子他爹去的时候人手不够,等二哥去,人手就够了啊!”
16.妯娌大打出手
村长倒不是说一定要收了好处才给人名额,林振兴去得确实晚了点,和村长又不亲近……给村长送鸡蛋的肯定不止林振德,不选他,也很正常。
林老头坐在屋檐下磨刀,看着兄弟几个说话,其实这些儿子什么脾气,他心里都清楚。
只是老四媳妇让他很意外,原先挺乖巧的人。最近跟换了个人似的,分家后居然还能做老四的主。
二儿子好歹还去试了试,老四连门都没能出。
老四这是看不上那活计?
不可能!
村里的这些庄稼汉,一年到头除了卖粮食,难得能从别的地方赚到钱,家门口就有一份活计,又是帮村里人,没有人会不争取。
奇怪!不过,兄弟俩太听媳妇的话,一点魄力都没有,这不行,得跟他们谈谈。
*
何氏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挺高兴的,干上个十天半月,一个月的粮食就出来了。
“吃饭,早点睡,明天还上工呢!”
自从分了家,何氏就没给家里人做过野菜疙瘩。
好好的粮食里掺了野菜,又苦又涩,还剌嗓子。她反正是吃得够够的了。
如今馍馍里不掺菜,野菜摘回来用水煮完,一滴香油拌进去,不说是山珍海味,也比原先那些又腥又苦的菜汤好吃多了。
*
新来的人家姓赵,是四十多岁的赵老头带着两个儿子。
大儿子已娶了妻,还给他生了个五岁的孙子,小儿子还未成亲,今年十八。
一家子的穿着并不比村里人好多少,都是补丁压补丁,刚来村里,没有地,也没听说要买地。
据说原先是住在山里,夏日里涨水,房子被冲垮,一家子没活路了,才来了槐树村。
乍一听,这被逼得背井离乡的人,肯定没有多少钱财。有些人还担心帮他们家造了房子拿不到钱,还是村长说,工钱已经在他那儿,众人才放心上工。
第一天破房子就扒了个干净,拆下来的木头和干草堆在旁边当柴火。
赵家要造六间房子,算起来,是两个三间房的院子。
众人都觉得赵大山有远见,两个儿子都大了,这时候就把房子给兄弟二人划下道来,也省得以后分家再起争执。
何家父子四人天天去村头,何氏带着两个儿媳妇去地里拔麦杆子。
林麦花腿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点点扯着疼,她觉得是不要紧了,可亲娘怕她落下病根,不让她去地里干活,只嘱咐她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然后把饭做了。
村里的孩子,只要能走了,几乎都是孩子看孩子,云平带着云花天天吃过饭就跑了,非得饿了才回来。
何氏怕女儿偷摸着干活,还吓唬她,多走路会变成跛子。
所以,林麦花多数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缝补衣裳。
大哥二哥成了亲,他们的衣裳都是两个嫂嫂在管,林麦花缝的是三哥和爹娘的衣物。
三房各有各的事忙,分家后井井有条。
牛氏很快发现,分家了其实也没那么好。
首先是干活,他们家人多,二老加上他们一家三口,可真正能干活的只有父子俩。婆婆不可能做饭,她每天都要去厨房忙活,原先她教女儿厨房的活儿能躲就躲,以至于桃花都不爱进厨房,分家后还各种躲藏,让去割个菜,女儿能忙活半个时辰才回。
牛氏一天要做两顿饭,带着女儿缝补全家的衣裳,还要被婆婆挑剔。
林振兴和分家前没有太大区别,反正每天吃过饭就去地里干活,就是……感觉这活儿就没有干完的那天。
大房的地原本要给三房种,父亲先问了他,林振兴大包大揽,表示他帮兄长种地只要四成粮食。
也就是说,他独自要干四亩肥田,还有两亩薄地一亩荒地,此外还有七亩厚地。
这么一算,他们要种十四亩地。
用林青武的话说,这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二房一年到头都在地里都不一定干得完,三房就那点地,不赶紧找出路,过完年就要开始饿肚子。
所以,三房父子□□赵家干活特别实心,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很舍得下力气。
三房井井有条,二房是众人忙得团团转,四房……夫妻俩光是厨房就折腾了七日,好不容易弄好了,高氏要大展拳脚,买来了一些山上的姑娘果儿,准备做糖葫芦。
麦芽糖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一天到晚在外跑的云平都不舍得出门,窝在四房的厨房门口。
林麦花过去把人揪了回来。
高氏做好前几串,还给了林麦花一串:“麦花,你给他们尝尝。”
一串上面有六颗姑娘果儿,林麦花知道她是拿来卖钱的,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云平和云花眼神粘在糖葫芦上下不来,林麦花感觉两人揪着她袖子的小手越来越紧,道:“四婶,我跟你买。”
高氏一乐:“送你吃的,不要你钱。”
“对呀!”林桃花站在自家厨房门口接话,“虽然分家了,但大家还是一家人,以前我也没少分糖给弟弟妹妹,四婶好意思收我们的钱?再说,这姑娘果儿是山上长的,四婶自己拿一斤粮食换了一盆回来,这也值当给钱?”
她自顾自进了四房的厨房,取了五串做好了放在旁边晾糖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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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婶,我拿五串尝个鲜。”
她拿了就要走,高氏都气笑了。
“给我放下!”
林桃花知道自己拿得有点多,也知道四婶不是原先忍气吞声的性子,但大家同一屋檐下住着,她就是过分一点,四婶又能怎样?
“娘!”
牛氏从屋子里冲出来:“四弟妹,你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丫头计较,这么小气,小心再生个个丫头片子出来。”
高氏气笑了:“你自己不是丫头片子吗?丫头怎么了?丫头也是我闺女。”
牛氏一乐:“呦,有儿子就是有了底气。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怀着三胎时,悄悄问三弟妹要青武小衣裳的事?”
当下有老人认为,想生儿子的女人,有孕后去找一件小男娃的衣裳放在枕头底下,就可能会引来男娃进肚子。
高氏并没有被戳穿的恼怒,讥讽道:“二嫂,你只有闺女,却又嫌弃丫头,我看你以后老了靠谁。”
这话戳到了牛氏的痛处。
牛氏人到中年,村里确实有人老来得子,四十岁了还能生孩子,可那一般都是生了一串孩子的妇人才有这好运气,她口口声声说调理身子还要再生,实则心里没抱太大的希望。
对于老了以后怎么办,牛氏也想过,没有儿子,不还有侄子吗?
谁想要他们夫妻俩的地,就得好生伺候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四房不要,三房兄弟几个分那一点点地,收回来的粮食塞牙缝都不够,肯定很乐意给他们当孝子。
可侄子再好,到底和亲生儿子隔了一层。
“有儿子了不起?”牛氏跳着脚,“你一群儿子,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个闺女孝顺。”
高氏本不欲和她吵,可牛氏贬低她孩子,这不行,于是继续讥讽:“你闺女懒得一遇事各种躲,厨房都不进,这还孝顺?你眼睛瞎了吧?”
牛氏一怒 ,撸袖子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高氏衣领。
院子里没有旁人,林桃花吓得连连后退,林麦花急忙喝止:“二伯母,四婶有身孕……”
话音未落,高氏重重摔倒在地,她当即就满脸痛苦,捂着肚子身子不停扭动。
牛氏呵呵:“你还装,不就是推你一下,能有多痛?”
不过眨眼间,高氏身下就流出了血来,血迹渐渐蔓延开来。
见状,牛氏扯了一把女儿:“走,去地里!”
母女俩飞快跑了。
林麦花一瘸一拐上前,试图扶起高氏:“四婶,你怎么样?”
高氏面色惨白如纸,一把狠狠揪住林麦花的胳膊,眼神哀求:“我的孩子!帮我找大夫……大夫……”
17.开山
林麦花腿上有伤,能把人扶起来,但不可能亲自跑出去请大夫。
“云平,去找你奶,或者去村头喊人。”
赵家造新房子,除了干活的,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几天村头的人最多。
云平飞快跑了,云花才三岁,看到哥哥跑,她就要去追,林麦花又忙过去将她拽住。
林老婆子回来得很快,看到四儿媳妇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她不喜欢家里这些儿媳妇,但也不会真的眼睁睁看她们去死,不说她心肠有没有那么狠,如果儿媳妇真死了,还得想法子给儿子再娶一个。
但凡相看亲事,求娶求娶,不光要花钱,姿态还得低。林老婆子一把年纪了,不想再为儿子操心。
她找了人去喊大夫。
林麦花没再试图帮忙。
等到地里干活的何氏带着两个儿媳回来,高氏孩子已经没了,还被扶进了屋子躺着。
值得一提的是,林振旺看到自家媳妇的惨状,要找亲二哥算账,但是被林老头给拦住了。
林老头认为,二儿媳妇不是故意的,兄弟之间大打出手,好说不好听。
他勒令二儿子赔偿一百斤粮食给老四。
兄弟两人都很不满,林振兴觉得,妯娌俩吵架动手,不是他媳妇一个人的错。林振旺也觉得,自己儿子一条命,媳妇还遭了大罪,小月子至少半个月不能干活,结果才一百斤粮食。
俩人听了父亲的吩咐办事,但都觉得自己亏了。
那天起,两家但凡在院子里碰见,那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互相之间都看不顺眼。
*
转眼过了半个月,何氏带着两个儿媳妇起早贪黑,几乎扯完了地里的麦杆子,而村头赵家的房子盖了瓦。
虽然院子里还一片狼藉,家具也没买回来,看着空落落的,但赵家已经准备搬进去住,特办了一场暖房宴,请村里的人都去热闹。
村里但凡有红白喜事,那都是全家出动,到了暖房宴的这一日,一大早,众人就去了村头。
林麦花的脚一点都不疼了,但何氏还不舍得让她多走路,想让她多养几天。
何氏发现了另一个分家的好处,那就是她想干就干,想歇就歇,如果还没分家,女儿想在床上躺这么久不下地,那是白日做梦。
赵大山坐在门口,对着前来的客人们打招呼,他们一家初来乍到,不大认识村里的人,好在有村长坐在旁边指点。
不过,赵大山认识何氏。
他对林振德父子几人的印象很好,对何氏也格外客气,连连招呼几人坐下。
何氏也不可能真就坐下等着吃,带着两个儿媳妇直奔厨房,林麦花也跟了过去,想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昨日下了雨,地上滑,厨房门口有些泥泞,林麦花脚上受伤,走得小心翼翼,但还是脚下一滑,她刚想要稳住身子,一只大手就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
男人的声音醇厚,听得出来还很年轻。
林麦花下意识侧头,就看见旁边站着个又高又壮的年轻后生,鼻梁高挺,眼眸狭长,对上她眼神,冲她一笑,然后收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这个村里长大,却不认识这个笑起来牙很白的年轻后生。
“东石,过来抬锅。”
余氏小声道:“那个就是赵家的小子,还没定亲。只看这房子,好多人都看上了呢,只看赵家何时接话茬。”
林麦花总觉得嫂嫂的话意有所指,脸颊有些烫:“嫂嫂,我们去摘菜吧。”
余氏见她只是害羞,以为小姑子无意,便也不再玩笑。
村里办喜事,都是六个菜。
一般有荤菜和豆腐,就算是很用心了。
赵家的乔迁宴中规中矩,林麦花跟两个嫂嫂还有亲娘坐一桌,旁边的牛氏母女,再加隔壁邻居家嫂嫂和她两个女儿。
意外的是,林青武兄弟几个和那个赵东石坐了一桌,几人好像还谈得来,一直都在喝酒,有说有笑的。
可能赵家的乔迁宴真的选了个好日子,就在众人酒足饭饱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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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城里的官差来发话:开山了!
还贴了文书在村头,从明日起的后一个月,百姓可上山砍柴打猎,期间以自身安危为要。
众人顿时格外兴奋。
朝廷一开山,必须要多多砍柴火回家,否则,冬日太冷,可能会冻死人。
本来众人在酒宴上都在议论赵家房子修得好不好,开山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都恨不能立刻回家拿刀上山。
对于村里人而言,开山就是砍柴。若在这其中发现了野猪,多找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打一头回来开荤。
天黑前,众人各回各家。
林青武几个有把家里的锅碗瓢盆拿到赵家,回家时顺便就带上了。
几人身上都有酒气,但却没喝醉。家里能不能过个肥年,来年会不会饿肚子,全看开山这一个月。林麦花到厨房喝水时,发现所有人都在家里不大的堂屋中。她好奇凑了过去,就听见林振德在安排:“既然赵家兄弟会打猎,又愿意带你们,回头你们兄弟三人就跟他一起,我和你娘上山砍柴。麦花,你在家里做饭。”
林麦花还没说话,二嫂孙氏弱弱举起了手:“娘,我好像有孕了。”
不是村里人重男轻女,而是种地需要男丁,就比如开山以后砍柴,女人的力道远远比不上男人,砍柴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家里没有男人,会被旁人欺负。
林青树只得了一个闺女,何氏之前就催过两人,转眼云花都三岁了,孙氏再次有孕,这是大大的喜事。
“那你在家里带孩子做饭,有空就收拾菜地,麦花跟我进山。”
孙氏答应了。
她就是害怕上山动了胎气,才选择在这时候暴露有孕之事。
开山时,家中男女分开走是常事。
男人们会成群结队进密林,女人们都在林子外围,不会往深山里去。
林振德嘱咐:“入山千万小心,别冒险。尤其是你们兄弟三个,打猎遇上小东西还好,遇上大的,谨记逃命要紧。”
兄弟三人连连答应。
18.开山第一天,摘柿子
天还没亮,各家各户就有了动静,纷纷拿着柴刀绳子出门。
林麦花和母亲还有嫂嫂结伴出门。
原本牛氏提出大家一起走,往年都是一起的,何氏一口就回绝了。
不是何氏自吹,牛氏远远不如她能干,桃花干活总是各种躲,跟这母女俩搭伴,吃亏的都是三房。
以前都是一家人,何氏不好和婆婆闹得太僵,而婆婆又无条件地纵容二房母女,三房吃亏也只能忍着。
如今不一样了,都分家了,何氏不觉得自己还需要对着二嫂处处退让。
于是,先是兄弟三人出门,然后是林振德带着母女俩还有余氏,四人出门时,天还没有亮。彼时牛氏才刚起来上茅房。
“三弟妹,你们这么早?等我一等,我很快。”
何氏翻了个白眼,推着林振德出门,“赶紧走,一会儿她这个不敢去碰,那个不敢去摘,完了还扛不动,都是咱的事。人家有一大片地,种都种不完,粮食吃不完,咱有什么?不赶紧上山找些值钱的,过年都得干瞪眼。”
这话是事实,因此,林振德对于此次开山,心中特别紧迫。
四人出门,林振德走在最前头,带着几人就往西山上爬。
往西山上去的人很多,天蒙蒙亮,三丈开外就看不清人脸,众人都闷不吭声赶路。
入了林子,翻过了两片山头,林振德指着前面的山坳小声道:“那边有一片柿子林,二哥和老四都知道位置,咱得快点。”
对于林振德而言,无论二哥和老四如今和他有多不和睦,曾经大家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是一家人,找着了好东西,肯定是把兄弟叫了一起帮忙,这山上的东西属于官家,开山以后能把东西搬到家里,那才属于自家。
如今这一分家,兄弟成了外人,山上的东西自然是各凭本事,谁先抢回家就是谁的。
往年开山,何氏妯娌几个都是负责砍柴,原本今年何氏也砍柴,这些野东西都归父子四个操心,结果兄弟三人被叫去打猎……家里日子紧巴,已堆了不少麦杆子 ,柴火不急,摘果子更要紧。
看着半山坡都是柿子,何氏眼睛发亮,问:“还有其他有货的地儿么?”
林振德颔首:“有一片栗子林,不过,老四喜欢吃,他多半去那边。”
柿子半黄,摘回去送到镇上就有人收,拿去做柿饼。价钱还行。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沉甸甸的,有点麻嘴,余氏一个字不多问,到了地方篓子一放就开始摘。
姑嫂二人站着摘,何氏也是在地上摘,多数时候是在给树上的林振德打下手。
林振德不是第一年摘,还做了专门的倒钩,直接把枝条上的柿子勾过来,既取了果子,还不伤枝干。
几人忙而不乱,也没忘了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了这边动静。
何氏昨天夜里就准备好了干粮,几人还带了水囊,饿了就啃几口干粮,喝几口水。
短短半日,就装满了带来的所有篓子。
柿子林摘掉了大半,林振德并未停手,一直忙到天黑,将能摘到的所有柿子都取了,篓子里装不完,全部堆地上。
此处是密林交界处,再往里,各种野物都有。
余氏看着天边的夕阳发愁:“娘,咱得回了吧?怎么不见孩子他爹过来?”
林振德早已嘱咐过三个儿子,不管有没有收获,傍晚都到这边来搬柿子。
这里足有近千斤,如果兄弟三个不来帮忙,今儿能带一半儿回去都算几人力气大,主要是扛着柿子是走密林里的小道,路不好走,背得太多万一摔了,那不光柿子捡不回来,人也要出事。
太阳落山之前,终于有人往这边来。
是林青武兄弟三个,旁边还有赵东石。
林振德看到来了个外人,脸色有些僵硬。
林青武猜得到父亲的想法,笑着道:“爹,东石父子三个真的是能人,打猎特别厉害,关键他们特别擅长追踪猎物,今天我们抓到了一窝兔子,还打到了四只野鸡,又有一只狍子……”
“还有只狐狸。”林青冬接话,乐呵呵的,“赵大伯和赵大哥已经拿着东西抄小道去城里了,他们说这种野货,要在城里才卖得上价。”
林振德心中一喜:“真的?”
林青树点头:“咱们村的猎户都是半吊子,赵家还有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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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牌子,平时也能进山打猎。”
林振德隐约明白了三个儿子的意思,不光是说他们今日收获颇丰,还在隐晦的表明赵家看不上这片柿子,人家有更赚钱的手段。
“东石兄弟是来帮咱背柿子的。”林青武再次强调,“我说不用,毕竟满山遍野跑一天已经很累了,可他非来,说是邻居就该互相帮忙。”
兄弟几人一边说话,手上也没停,飞快将柿子用麻袋装了。
小山那么大的一堆的柿子,竟然真的给扛完了。
林麦花都以为明天还要来一趟。
这东西摘了自然是搬回家才放心,不然,晚上被人扛走,都没地方说理去。
林振德一边走一边冲赵东石道谢:“麻烦你跑一趟,放心,叔不让你白干,回头给你发工钱,别嫌少啊。”
赵东石扛着柿子健步如飞:“叔,都不是外人,您抬客气了,您要是真觉得小子帮上了忙,回头请我吃顿饭就行。”
人都这么说了,林振德再说给钱那就外道了,于是,大包大揽道:“请你喝酒!”
往回走时,天越来越黑。
不知不觉间,林麦花走在了何氏的后面,她的后面就是赵东石。
赵东石笑吟吟的:“麦花妹妹,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
林麦花累得直喘气,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麻袋,比她的还大了一半不止,偏偏他脸不红气不喘,还有空开玩笑,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有点累。不用帮忙,我自己能行。”
说完,快走了几步。
赵东石:“……”
柿子没有进家门,甚至没有进村子,从后山就直接抄小道去了镇上。
每逢开山,镇上的各家铺子都会收山货。柿子常见,贵的时候三文一斤,贱时一文一斤。今年柿子丰收,但味道不错,收了二文一斤。
几人的柿子,林振德估摸有九百斤左右。
林振德货比四家,每家都问了一遍,选择了价钱最高的那家。东家懒得上称,直接估整数,二两银子,愿意卖,就把东西放下拿钱走人。
于是,林家人忙了一天,出镇子时,林振德兜里多了二两银子。
19.开山第二天,难道要发财?
到了村头,赵东石回了家。
林家所有人回家后,在院子里放下了篓子,然后所有人都进了堂屋。
牛氏嚷嚷:“三弟妹,你们怎么空手回来了?”
无人搭理她。
林振德关上门,将那两个小银角子放在桌上,心情很是激动。活了半辈子,都做祖父的人了,还是第一回拥有这么多的银子。
往常开山,林家兄弟几个齐心协力,也能打不少山货换钱,但卖山货时要么是兄弟几人一起,要么干脆是父亲出面。
不管卖多少钱,最后都会被长辈收入公中。
那些银子,林振德一个子儿都没见着,不用问也知道,全部花在了老大身上。
何氏抹了抹泪:“有这些银子,省着点,能吃几个月了。”
林振德目光看向屋中众人:“大家都早点回去睡,明早上继续进山,赚了钱,我给你们发工钱。”
林青武兄妹四人猛然抬头,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林振德见儿女的模样,好笑之余,又觉心酸。他兄弟四个,成亲以后还长期住在同一屋檐下,一年到头拼了命的干活,连肚子都填不饱,荤腥都沾不上几次。他太懂那种压抑的日子了。
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已成了亲,若不是牛家退亲,按照原先的婚期,三儿媳妇都已过门……他不想让三个儿子像他以前一样,整日埋头干活,直起身子的时间都不多,日子过得一点盼头都没。
当即找了一根干树枝,在墙上写了画了一横,两横,三横,四横。
他用树枝依次指:“这是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在家做饭一样发工钱,少拿一点,你们兄弟几个打猎赚到的钱,回头我收拢了再给你们发,总之,干了活就有钱拿,不会让你们白干。”
兄弟几人都很兴奋。
妯娌俩还以为她们手头要拿钱得熬到公公婆婆离世或者是分家以后,没想到这一分家就有工钱。
孙氏都后悔在家安胎了:“那这钱随我们自己花吗?”
“老大家的每天三文,你的工钱暂定两文,少是少了点,但你们想怎么花都行。”林振德知道二儿媳妇娘家的日子艰难,“想拿来接济娘家也好,买花戴也罢,都随你们高兴。”
这一晚上,整个左边厢房众人熬到深夜才睡。翌日天不亮就起,个个神采奕奕。
孙氏跟婆婆请求上山,被驳回了。
她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将干粮分成两份,兄弟三人拿一份,其余四人同行。
昨天林振旺没有去摘板栗,原本是要去的,可是高氏娘家那边厨房倒了,需要重修。身为女婿,这时候该回去帮忙,高氏不让他去,林振旺执意要去,夫妻俩为此还吵了一架。
高氏认为,娘家不疼她,那就没必要多来往。
可林振旺觉得她想法太简单,老人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高家的长辈如何偏心,总归是养大了高氏,像扒房子这种大事,去帮忙时可以偷懒,但却绝对不能不到场。
林振旺不去,高家那些同族会说他不懂事,高氏本家那些堂姐妹也会疏远她,孤立她。
他也跟妻子说了自己知道一片板栗林,前头刚分家那会儿,他就已经和三哥商量过,一人采柿子,一人采板栗,至于二哥……那是这一次分家的最大赢家,光是种地就吃不完,兄弟俩没把他算在内。
林麦花在院子里穿鞋,就看见高氏出门了,她小月子才半个月,勉强能干活,但也能再养几日。
这会儿天还不亮,院子里只有月光,高氏环顾一圈后问:“麦花,你爹娘呢?”
林麦花伸手一指小堂屋。
兄弟三个走得早,林振德去河边挑水……挑水这活重,在家做饭的儿媳妇怀着孩子,若是因为挑水动了胎气,那才亏大了。
何氏也去了河边一趟,顺便将昨天的几身脏衣裳搓起来,两人都耽误了,吃饭就比较迟。
高氏到了堂屋门口:“三哥三嫂,我跟你们商量点事。”
何氏点头:“你说!”
她眼中的四弟妹要比二嫂稍微好相处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而已,她可没有忘记,四弟妹之前把女儿推到水里,后来都没道歉。那会儿还没分家,最后不了了之。
高氏说出了自己的盘算:“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去摘板栗?”
闻言,林振德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摘柿子,老四摘板栗,兄弟俩先前就达成了默契的。
“对!那一片板栗林除了我们兄弟三个,还有其他的人知晓,也就是那壳子扎手,栗子不好抠,不然,别人肯定直奔板栗林,老四再不去,就会被别人抠走。”
与其便宜了村里人,不如他自己去摘回来。
“我在娘家时会做糖水栗子,还会做板栗糕。”高氏温温柔柔的,“三哥能不能把栗子直接带回来?我跟你们买,每斤比镇上多一文钱,只是我得赊账,卖完了才能跟你们结账。”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何氏不想与四房牵扯过多,昨天摘柿子,白天摘了晚上就看到银子……这银子落袋为安。
拿回来交给三房,万一栗子弄坏了,或者是没卖到钱,四房岂不是白费力气?难道四房拿不出钱,他们还真能逼着人家还债?
说到底,天生天养的东西,四房只是搬回来,费了把力气而已。
“行!”林振德一口答应。
刚一点头,就被何氏掐了一把。
何氏很尊重自家男人,既然他点头了,那还是得照办。
往山上去时,何氏心情不太好,余氏不好多劝,林麦花想了想道:“栗子先拿回家,分一点给四婶做,她做不好,我们再拿来卖也不迟。实在不行,晒干了当饭吃。”
何氏也是这么想的,她郁闷的点在于男人分家以后还要照顾弟弟。
“林振德,你的儿女都过得凄凄惨惨,自身都难保,别总顾着人家。”
林振德答应了下来。
栗子在树上是刺球,大部分都落了地,往常林家兄弟都是把栗子瓣抠出来带回去,可这满山遍野的刺球,特别扎手,凭他们几个人,也不知道抠到什么时候去。
今日带的麻袋比较多,林麦花扣了一会儿,手指都流血了,提议道:“娘,咱能不能把这刺球全带回去在家慢慢抠?回头这刺还能当柴火烧。”
林振德兄弟几个都是在山上抠,其实是不希望这片栗子林被村里人发现。
院子里摆开了抠刺球,别人肯定会打听,不说面上不好意思,说了后荷包吃亏。
“半夜里扛回村子。”何氏拍板定下,“反正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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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林子的人都挺多了。”
于是几人开始将刺球往麻袋里装。
才装半个时辰,忽然发现从另一边来了五六个人。
对方发现栗子林里有人,疯狂地将刺球扫成一堆,意思是堆好了就是自己的。
见状,林家几人加快了速度,两边人没打招呼,各忙各的。
林麦花捡刺球时头也不抬,就蹲在地上不停往前挪,没多久就腰酸背痛腿发麻。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林家带来的十二条麻袋全部装满,边上还有一堆小山,而满地的刺球已经被捡完,只有外围零星地还散落着几个。
林振德心下叹气。
得!
今年栗子最多只有往年的六成。
都怪老四,要是昨天来,哪轮得到别人?
高家也是,早不扒房子,晚不扒房子,偏选在开山的第一天,可真会选时候。
老四不来捡栗子,好歹告诉他一声啊!
一整麻袋的刺球并不重,可这东西占地方。十几袋呢,地上还有,除非他们四人长了三头六臂,不然就真的拿不回去。
接下来半天,几人就抠地上的那堆刺球,等着兄弟三人一起过来搬。
林麦花手指抠得鲜血淋漓,痛得不行,干脆拿石头来砸。这栗子的价钱比柿子高,实在是抠出来也只有指尖那么点大,再把硬壳剥了,里面更少。
何氏还念叨呢:“这么点果肉,想要做成栗子糕,指甲抠飞了都剥不了几颗,四弟妹真敢想。”她又心疼女儿,“你去附近捡柴吧,捡大点儿的,带上刀,记得打一打干草叶,小心踩着蛇。”
林麦花也不勉强自己,起身去附近转悠。
这大山之中,比村子附近那几片林子里的柴火多,碗口那么大的干树都有。
她找见了就往林振德他们所在的方向拖过去,半个时辰不到,她搜遍了南边的山,北边被另一家人占了,人家也找了个干活不行的捡柴。
开山后,村里人都会上山。
偶尔也会遇上几波人同时发现值钱的东西,遇上讲理的,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分一分。谈不拢时,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曾经还打死过人。
林麦花进了一片密林,一进去就感觉枝叶遮天蔽日,明明日头很烈,林子里却跟天快黑了似的,鼻息间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地方,林麦花感觉有点渗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正准备退走,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大树桩上长着几朵比巴掌还要大的蘑菇。
看着像蘑菇,赤红赤红的。
原本要退走的林麦花站住了,每年开山后会流传着许多一夜暴富的传言,她听说过,这种长在树上的硬蘑菇叫灵芝,是一种药材,灵芝似乎也分几种,这种红蘑菇叫赤灵芝,好像可以卖钱。
上山的人都各自带了一个布袋子,大概能装十来斤米,为的就是捡到精细东西有地方放。
可林麦花看着那一堆蘑菇,感觉自己的袋子装不下,于是她上前,用柴刀将蘑菇连根割了下来全部堆一起,捞了一把干叶子盖上。估摸着对面的人应该不会走到这地方来,才快步退了回去。
“爹,腾个麻袋给我。”
所有的麻袋都装得鼓鼓囊囊,林振德听到女儿的话,眼睛一亮:“你找到了什么?”
20.各房想法
林振德毫不犹豫将边上装了栗子的那个袋子倒了出来,扯了麻袋起身,打算跟女儿一起去瞧瞧。
林麦花怕父亲失望:“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
“去瞧瞧。”当林振德看到被枯叶盖着的一堆“蘑菇”时,眼睛都亮了亮,四下环顾一圈,确定无外人,飞快上前将那些东西装入麻袋之中。
“这东西确实能卖钱,但好像不是很值钱,回头送镇上瞧瞧。”
他动作麻利,三两下就装完了,拎着小半袋东西夸赞道:“我闺女好能干。”
说着,将麻袋递给了林麦花,转身去掰扯一根如他手腕那么粗的干树干,从枝枝蔓蔓中将其拉出来。
林麦花方才看见了,扯了两把,可惜被藤蔓缠得太紧,扯不出来才放弃。这山里最好找的就是各种枯枝,像这么大点儿的,除非刚好在路上,否则都不稀得扯……过几天没有山货了,父子几人会拿着斧头与柴刀进山砍大树。
父女二人再回到抠栗子的地方时,就是一人提半麻袋东西,一人扯了根干树拖着。
而对面抠栗子的一家人中不知何时过来了一个中年男人。
这一家人住在临水村,两边村子里有人结亲,林振德和他也认识,但不太熟。
“你是林家的老三吧?”
林振德嗯了一声:“石家老大?”
两人认出对方,都笑了。
“去年我就听说这边有栗子,昨天寻了半天,东西没找到,捅了个马蜂窝。哎呦呦,你看,我被蛰得厉害,差点丢了命去。”
石老大撩开袖子,露出被蛰到红肿的胳膊,就连手背和手指都是浮肿的。
林振德眉头微皱:“这么严重,要不要紧?”
“昨晚痛得睡不着,半边身子都是麻的。”石老大挥了挥完好的那条胳膊,“我抠栗子都不方便,费半天劲,抠不出几颗来。”
林振德也跟着诉苦:“这东西确实难抠,但我也不知道其他好东西,命苦,家里十来张嘴等着吃,不干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带着笑,明显是乐在其中。
石老大靠他更近几分:“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
林振德侧头看他。
“昨天我不是故意去招惹那马蜂的,马蜂在山崖底下,半山腰上有药材。”石老大声音压得更低,“是一株黄精,一看就知许多年,去年我就看清楚了位置,早早准备了绳子。原本昨天能成,谁知道会遇上马蜂。我这胳膊这样,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好转,需要个人帮忙下去取……我连药锄都有。林兄弟,若是你能取来,咱俩一人一半。”
他发现的好东西,又提前布局,准备工具。如今只需要林振德帮忙取来就能分一半。
无论怎么听,林振德都占了便宜。
林振德好奇问:“多高的山崖?山崖上有稳固的地方绑绳子吗?”
“山崖是有点高。”石老大不知道怎么描述,迟疑了一瞬,咬牙道,“云头崖你知不知道?”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就没有不知道云头崖的,众人只需要站在自家院子里,往最高的那个山峰上瞧,那就是云头崖。
上去就很难,一面刀锋像被刀整整齐齐切下来一般。
老大说的长了药材的山崖,估计就是齐整的崖面。
何氏一直悄悄在旁听着,问言呵斥:“不许去!那么高,你开玩笑呢?这么一大家子全都指着你,你……总之不许去!”
她本想说出事了怎么得了,可石家人还要去,且林家人最近天天都要在山里晃。
大山这么深,里面潜藏着许多的危险,她不想说那不吉利的话。
林振德瞪了何氏一眼,像是在责备她多嘴,转头又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石家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媳妇不让。”
石老大干笑两声,他知道林振德自己也不想去。这十里八村,有几个男人会因为大把钱财放在眼前,只因为媳妇不让取就不伸手的?
“行吧,我再找别人。”石老大很是失望,临走前嘱咐,“还请林兄弟帮着保密,别把这消息往外说。”
林振德忙道:“那不会,你尽管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傍晚,林青武兄弟三人和赵东石又来了。
四个壮劳力帮忙,将所有的麻袋和柴火都带出了林子,他们每人扛两袋子,一个个壮得像小山。
今天没去镇上,直接回了村。
林振德在路上憋一路了,到家后客客气气送走了赵东石,转头就训儿子。
“你怎么能天天让赵东石来帮忙?没这么使唤人的。”
林青武也觉得委屈:“我们打猎的那边绕到栗子林有点远,说了不麻烦他。他大概是觉得和我们兄弟投缘,再说他爹和大哥又去城里卖野物,他只能一个人回家,所以才绕路来帮忙。”
林振德皱了皱眉:“天天这么帮,酬劳怎么算?”
家里这么多张嘴,所有的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明明自家能够干得过来的活儿,没必要花钱请个外人帮忙。
“他不要工钱。”林青武看出了父亲的想法,“纯粹是图好玩。对了,昨天抓到的那些东西,赵家愿意分我们兄弟二两银子。”
这倒是意外之喜。
林振德先是高兴,随即又察觉不妥:“他们卖了很多钱吗?你们兄弟三人什么都不会,只在边上打下手,给了你就要?万一人家只是客气,你们拿得太多,到时……”
父子二人是关在自家的小堂屋里说这些话,林青冬窜了进来:“爹,昨天那头狐狸就卖了八两银子,城里的贵夫人们很喜欢狐狸的皮毛……大哥都是做爹的人了,你别总跟孩子似的训他,我们兄弟三人也没有蠢到看不清楚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林振德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小儿子:“你在教老子做事?”
林青冬打了个哈哈:“我去挑水。”
话音落下,人也窜走了。
分了家后,兄弟三人变得活泼了些。
何氏见小儿子窜出去差点撞着他二嫂,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看没撞上才松口气,训斥道:“慢点啊,后头有鬼在追吗?”
又小声嘀咕,“难怪牛家姑娘不肯嫁给他。”
林振德不悦:“牛家退亲,是他们不干人事,跟老三有何关系?”
“你就护着吧。”何氏哼了一声,“你是亲爹,我是后娘,行了吧?”
两人拌嘴,但也没真的生气。
一大堆的刺球拿回来,屋子里放不下只能堆院子里。一家人草草吃过了晚饭……晚饭都是孙氏做的,分家以后,何氏安排粮食,不吃野菜粥和野菜团子,野菜都是专门做一盆,爱吃就吃点。不爱吃可以不沾,不会像原先没分家那样,锅粥煮的跟猪食似的,放眼望去全是被熬黄了的菜叶子,一股子草腥味。
偶尔何氏都怀疑里面有没有粮食。
省来省去,银子也没落自己手里。
昨天收成不错,兄弟三人还要拿回来二两,这才开山两日……有了这些银子,之后肯定还会多多少少有些收成,应该能熬到明年的秋收,何氏心头的压力骤减,吃食上便放松了些。
刺球堆得像山一样,高氏已经取了几斤栗子回房,勒令林振旺在屋子里剥壳。
三房吃完晚饭,全都准备了小板凳和小马扎坐院子里抠栗子,就连六岁的云平和三岁的云花,都剥得认真。
俩孩子剥的是壳,剥完了就往嘴里放。
众人看在眼里,也没阻止。
林老婆子瞅见了那一堆刺球,吃过晚饭,还搬了个凳子过来帮忙。
何氏眼皮一跳,婆婆好心帮忙,总不能撵人吧?
牛氏早就看那堆刺球不顺眼了,再看婆婆还要去帮忙,酸溜溜道:“三弟妹,这分家是把你们三房分好了,这一堆栗子卖完,你们就要发了……”
在吵架这事上,何氏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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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们家地少,种出来不够吃,只能去外头找食儿,说起来还是二嫂命好,种不完的地。哎呦我想想都羡慕,若是我家里有十几亩地种,估计我睡着了都要笑醒。”
二房得这么多地,缘由就是二老偏心。
公公婆婆偏爱老大,婆婆又偏爱娘家侄女的儿媳妇。苦了老三和老四。
偏偏老三和老四生的孩子最多,要养的嘴也多。
何氏不后悔生得孩子多负担重,只恼婆婆偏心。二房的母女俩平时都不爱下地,干活能躲就躲。十几亩地给他们,还不是得二老帮衬着种?
真正懂道理的长辈,应该把这些地给三房种。因为三房人多种得过来,且也最需要粮食。
林老婆子听出来了三儿媳妇在阴阳怪气,斥道:“这么多活等着干,有那吵架的功夫,不如多抠点栗子。刚才老四家的拿了半袋子栗子,她想做什么?”
三房除了孙氏和俩孩子,这两日天天去山上早出晚归。而牛氏一家和二老没有去山里,正忙着拔麦杆子呢,高氏和他们吵了几架了,要问吵架的缘由,好像也没缘由,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吵半天。
林老婆子虽然分了家,但还是很讨厌挑事的小儿媳:“你们辛辛苦苦从山上搬回来的栗子,凭什么拿给她吃?老三,你分了栗子给老四家的,又不分给你二哥,都是一家子兄弟,你怎么还有亲疏呢?”
何氏最怕的就是婆婆管家里的事。
瞧瞧,活儿没干多少,又开始操心三房与人来往的分寸了。
她真的很想说一句自家心里有数,但身为儿媳,不好时时刻刻跟婆婆呛声。她翻了个白眼,埋头剥栗子。
林振德心里还在盘算着那几朵蘑菇到底是不是药材,能换多少银子,一个没注意,婆媳俩又呛呛开了,苦笑道:“弟妹要拿栗子来做栗子糕,跟我买的,我可不是白送。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我也送不起。”
林老婆子:“……”
她算是听出来了,老三夫妻俩对于把地给二房种这件事很不高兴。没敢明着指责二老偏心,但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
“那么多张嘴也是你自己生的儿女,一辈不管二辈事,我和你爹辛辛苦苦养大了你们兄弟,难道还要帮你养儿孙?”
林振德深吸一口气,丢掉手里的刺球,起身去扶老娘的胳膊:“您回去歇着吧,我们慢慢干,都分了家了。您跟着二哥,回头帮二哥干活就行,别来帮我,您干了活儿,回头又来扯兄弟要互帮互助……儿子受不住您的恩情!”
他强势地将亲娘送回了正房。
何氏看男人回来,冲他一笑。她怕的就是婆婆帮自家后,等着三房还人工。
二房那么多的地,肯定种不过来,三房人多……三房帮二房干活,最多就是供干活那天的饭食,到时,三房当真成了二房的牛马了。
让牛儿犁地,干活的时候能吃饱,不干活的时候吃个半饱,三房则是干活才有饭吃,地里不忙的时候想去端二房的碗……何氏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这么一算,合着三房连二房的牛马都不如。
傍晚,赵东石来了一趟,他是来送钱的。
兄弟三人今天早上才知道昨天能分二两银子,赵家父子没把银子带上山,也是怕山里乱糟糟的,万一银子遗失了,都没地方找去。
但是林家兄弟也不好意思去赵家讨钱啊,再说,今天还一起打猎了呢,明天还要一起……回头干完了再分钱也不迟。
“东石,快来坐。”
林青武起身,把自己的板凳让给赵东石。
赵东石本来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坐了过去。然后他掏出银子递给林青武:“别多说,收着就是了,咱们兄弟之间,来日方长。”
林青武一乐,进屋放银子,还给赵东石倒了一杯茶。
赵东石已经忙活开了,他在扒拉刺球,扭头看旁边的林麦花:“麦花妹妹,我先锤一下再给你,就没那么扎手了。”
21.打猎收成
栗子的刺并不坚硬,用那种小手锤,木头做的就行,铁做的最好,对着那刺球砰砰两下,确实就没那么扎手了。
赵东石动作麻利,眨眼间就弄好了一堆。
剥栗子很慢,赵东石将小手锤递到了林麦花面前:“麦花妹妹,我来剥。你的手都流血了,歇会儿吧。”
林麦花是一开始在山上时就把手给弄伤了,回来后无论怎么小心,最多是不再伤上加伤,剥起来手指尖很痛。
方才何氏让她歇着,可这会儿天才刚黑,睡觉有点早,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想慢点剥,剥一个算一个嘛。
林麦花见他动作麻利,眨眼间就扒了三四个,比她快多了,道:“你可以歇会儿,白天已经很累了……”
别人家的活儿,何必干得这么实诚?
“不用心疼我。”赵东石冲她一笑,“我手糙,剥起来不痛。”
端着一杯茶的林青武见兄弟对自己妹妹这般殷勤,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茶碗扣他头上。
亏得他还当赵东石是贵客,特意将之前去镇上买来的茶碗洗了一只给他倒茶……家里人喝茶都是用吃饭的土碗来装的。
林青冬见大哥傻站在原地,伸手扯了一把:“别杵着,赶紧干活。”
林青武将茶碗递给赵东石,一声不吭蹲回了三弟旁边,看到那边赵东石跟妹妹言笑晏晏,低声问:“你早看出来了?”
林青冬打了个哈哈:“才看出来的。大哥,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对不对?”
林青武低下头去扒刺球,赵东石有单独的新房子,而且有打猎的手艺。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地。
可凭着他们这几天和赵家父子上山的经历,赵家人完全不用种地,靠打猎就能活得滋润。
但话又说回来了,打猎和种地都是看天吃饭。种地嘛,辛苦一场,最惨就是颗粒无收。但打猎……很容易受伤。
他可不想让妹妹早早就做寡妇,寡了再嫁容易,就怕要死不活的拖累人。
林青武悄悄瞄了一眼爹娘神情,见二人都挺纠结,顿时眉心一松,爹娘都很疼妹妹,让他们操心算了。
一家人足足扒了近两个时辰,扒到夜深人静,这期间,林家父子几人轮流劝赵东石赶紧回去歇着,他都没有走。
林麦花也小声劝了两回。
她的脸越来越红。
赵东石做得这么明显,除非傻子才看不出他的心思。
直到干完了活儿,赵东石还告辞离去,还拦着不让林家兄弟相送。
林振德将地上的刺球扫成一堆,这东西可以晒干了当柴火烧,但这院子属于几家人,不好随便摊着,只能是尽量往自家房子这边靠着晒。
林家其余几房都睡了,他看向几个儿子:“该不会赵家人一开始打定主意带你们兄弟时,就已经……”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没想到赵东石在打妹妹的主意。
赵家造房子那段时间,妹妹都没过去,就是乔迁那天才去。
而他们也是乔迁那天敲定了一起进山。
“顺其自然吧。”何氏出声,“反正青武兄弟几个和他玩得来,回头就说是他来帮青武的。”
家里没称,扒出来了两麻袋栗子,大概有二百多斤。镇上的生栗子卖五文一斤,这里大概是一两多银子。
高氏出来与何氏商量价钱,懒得称了,她出一两二钱……先给二钱的定金,剩下的等她卖完了栗子再给钱。
何氏收了钱,心里很纠结。
这么贵的栗子,四房拿去真能赚到钱吗?
万一栗子糟蹋了卖不掉,这可怎么整?
何氏更希望将栗子拿到镇上,当天落袋为安。
*
林振德没有说那几朵赤灵芝,直接将其摆在了屋子里,白天进山时,门上挂了一把锁。家里还有二儿媳妇,也不担心会被人闯进去。
他想把那东西拿到城里去卖。
镇上收山货的人不多,偶尔会联合起来压价,但多数时候不齐心。而收药材的大夫只有一家,若是想在镇上卖药材,被压价是必然。
开山的第三日,林振德也没地方可去了。
最赚钱的就是这两处,其余的都是零零散散的果树,不好摘。
不好摘也得去摘。
每年开了山,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会到山上去找各种能换钱的东西。林振德已经不敢奢望自家能有太大的收获,出门就带上了砍柴的刀和捆柴的绳子。
运气不错,林振德往年摘了能卖到医馆的一种小小花朵,今年还没人霍霍。
于是,接下来一整天,一家四口都围着那一簇藤转圈圈,摘一天,只得了两袋子。
“回家让青树媳妇晒上,晒干了更值钱。”
何氏追问:“大概能换多少钱?”
林振德也不太确定:“往常我都是卖湿的,两袋子石头花,估计能换五钱银子。但我怀疑镇上的李大夫压了价,回头晒干了拿到城里试试。”
林麦花好奇:“那晒的法子不对,还能换到钱吗?”
“就是先用水一遍后晾干了晒。”林振德说到这里,有些得意,“你一个堂叔是镇上李大夫徒弟的舅舅,上次他家有喜,我特意跟李大夫的徒弟坐一桌,猛猛把他灌醉,特意问了的。”
何氏白他一眼:“你还有这心眼?”
“为了钱嘛!”林振德看着天色还早,出密林时,选中了一颗大腿那么粗的树猛砍。
半个时辰后树倒下,他将树砍成了几截,这是回村的必经之路,期间遇上了不少人。
只是砍树而已,旁人看见了最多打声招呼,不会多问。等到林青武兄弟几个路过,顺便就扛回了家。
今日没有太大的收获,回家挺早,把那两袋子石头花洗完了带回家晾上,一家子吃了晚饭,就没事了。
难得空闲,林振德惬意地坐在屋檐下。
四房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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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正在屋檐底下猛猛剥壳。
二房正在吵架。
林麦花细听了听,好像是桃花不干活,当爹的骂了几句,当娘的舍不得骂,长辈还掺和了两句,吵成了一锅粥了。
林振兴又急又气:“地里那么多的活儿,你是一点都不着急,我这慌得都睡不着了,做梦都在拔麦杆子。一天干到晚,浑身累得酸痛,你还怪我语气不好,想要什么语气?要不要我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二房的麦杆子前院后院都堆满了,好在他们得了大房的房子,二老也跟他们住,房子多,房前屋后分到的地方也多,暂时还没堆满,但肯定堆不完。
林振德笑呵呵接话:“二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要是有你那么多的地,估计也睡不着,但我是高兴的。”
林振兴:“……”
他不接三弟的话茬,扭头看到四方夫妻两人在屋檐下剥栗子,问:“老四,你剥那玩意儿能挣几个钱?有这空闲,不如帮我拔麦杆子,我开你工钱,回头拿粮食来结账。”
高氏最看不上的就是老实赚工钱的人,用劳力换钱,最多是混个温饱。她来这里一遭,可不是为了辛苦操劳一生的。
“爹,你家二儿子都把其他几房的人当成他家的牛马了,这家分的……还不如直接让我们做二房的长工。”
林老头被小儿媳喊住,心下不悦,冷哼一声进了屋。
赵东石又送银子过来了。
送的是头一天的工钱,足有三两。
何氏看着银子不伸手:“太多了。”
一天赚一两银子,她儿子何时这么能干了?
尤其是赵东石表露了对女儿有意后,她哪里敢乱收赵家的银子?
“不多。伯母放心,一码归一码。”赵东石看向林青武,“大哥最清楚。 ”
第一天他们除了打猎,还安置了一些陷阱,第二天确实收获了不少东西。
何氏眼睛一亮,送走了赵东石后,迫不及待问:“打猎真这么赚钱?”
林青武点点头:“我们拿的是小部分,大概占两成。”
两成就五两银子,那这两日赵家岂不是赚了……何氏算不过来了。
何氏试探着问:“那赵家收不收徒弟?”
“别想了,传家的手艺,怎么可能教给外人?”林振德叹气,“能跟着学做一点小陷阱,那就赚了。青武,赵家愿意带你们兄弟三人赚钱,那是他们心善,你们兄弟几个心里要有数,你是大哥,记得管好你两个弟弟,不该看的别看,别做让人厌恶的事。明白么?”
林青武郑重地答应下来。
村里其他的人并不知道赵家每天的收成有多少,因为赵家父子都是从后山直接去了镇外,连夜进城卖货。
就连林家人,也不知道林青武兄弟几个每天能赚二三两银子。
因为有这笔收成,林振德夫妻俩心头的压力骤减。
总算是不用担忧开年后要饿肚子了。
22.多年黄精
开山第四天,三房众人神采奕奕。
和前几天一样,兄弟三个和赵家人一起走,林振德带着妻女和儿媳妇去山上。
他先带着几人去了一处长山蘑菇的地方:“有一年是我卖的,这种蘑菇很鲜美,大户人家的夫人喜欢吃,连同赏钱一起,给了我们二两银子。”
何氏讶然:“你怎么第一天不往这边来?”
“蘑菇不是每年都有。”林振德摇摇头,到了地方,看见那长蘑菇的木头桩子都烂完了,别说蘑菇,连蘑菇渣渣都没见着。
何氏很失望。
原以为又能进账二两呢。
林振德脚下一转,去往另外一片山头:“青武媳妇,那边路不好走,你带着你妹妹就在这附近转一转,我跟你娘去就行了。”
余氏也不多问,目送二人离去后,看向林麦花:“现在去哪儿?”
林麦花刚才进林子,脖子被一种树叶给刮过,半天都火烧火燎的:“我好想洗洗脖子。”
余氏站在高处往底下看,道:“那边山涧里好像有水。”
两人在林子里穿梭,没有人开路,走得颇为艰难。因为走得慢,二人四处张望,林麦花看见了一窝野蛋。
她脖子也不痒了,飞快从藤蔓间窜过去:“有蛋!”
她一心奔着野鸡蛋,忽然听到旁边草丛里传来咕咕的声音,侧头一瞧,先看见了一簇艳丽的羽毛,见那羽毛在动,似乎要逃,她来不及多想,整个人扑了上去。
草丛里的声音不对劲,余氏急忙撵上来,看到小姑子趴在地上,忙问:“你怎么了?摔着了?”
林麦花眉眼弯弯:“嫂嫂,我抓住野鸡了。”
余氏惊喜:“真的?扯出来看看!”
野鸡的一个翅膀上有伤,不知道怎么伤的,余氏飞快扯了一根藤蔓,将野鸡捆翅膀捆脚,两人以前都没碰见过,害怕着到了手的野鸡飞了,捆得严严实实。
经历这一遭,林麦花的脖子更痒了,于是,两人收好野鸡和蛋,飞快往水声处去。
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不知源头在哪儿,林麦花洗脖子时,发现水里有鱼,乍一看,足有两三斤,那么大的鱼至少有四条。
可惜这塘水虽然不深,但却有两三丈那么大,想要从里面抓鱼,凭林麦花是不行的。
缺油少盐,这鱼拿回家就这么煮汤,补身是真的,但也真的很腥!
余氏见了鱼,欢喜道:“可以拿回家做成咸鱼,回头弟妹生了,给她坐月子吃。过年拿来送礼也不错。”
至于卖……姑嫂俩都没想过。
鱼卖不上价钱,且此处距离村子走路要一个多时辰,拎着桶不好走路,这鱼拿回家里,多半已经死了。
死鱼更卖不上价。
姑嫂二人接下来就没有太大的收获,采了一些蘑菇……自家吃的那种,余氏说能吃,林麦花不确定,后来与林振德夫妻俩会合后,何氏说那些蘑菇不能吃,只有其中两朵无毒。
就两朵,都不知道怎么煮,于是直接都不要了。
听说底下的水塘里有鱼,林振德想了想:“回家编个篓子,到时下在水里,最好是头一天下第二天来取。”
刚走了没一会儿,他看到路旁有一种藤蔓很适合编篓子,于是又停下来花费半个时辰编了两篓子,叫上林麦花一起去水塘里埋下。
林麦花早就发现父亲胸口鼓鼓囊囊:“爹,您那是什么?”
夫妻俩去了有足足一个时辰。
此时太阳都偏西了,离家太远,没有太大的收获,林振德打算去回村的必经之路上砍一棵树……有老人说,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必须要准备充足的柴火。
不然,大雪封山,光靠着烧麦草暖身,估计一天到晚都得守着火堆,一步不离。
林振德听到女儿询问,伸手捂住胸口,他眉眼笑眯眯的。
林麦花看到父亲这样的神情,微微一愣,记忆中,父亲是个寡言稳重的人,很少有这般欢喜的模样。
“这是黄精。”
林振德从怀里取出了布袋子,露出了里面包着的药材,“二十年前我就发现它长在了石头缝里,当时有点小,不太好取,后来我想告诉你二伯都忘了……再后来……”
他一脸怅然。
兄弟们没成亲时,都以为会哥俩好一辈子,认清了父亲偏心,兄弟们各有各的小心思后,他就将这株黄精当做了三房的应急之物。
如果三房急需钱财,双亲又不肯出钱,他就来摘黄精……只是一株药材而已,他一个人悄悄进山采了,拿到城里去卖,小心点不被人发现就行。
林麦花惊讶:“这么多年了,那岂不是要卖很多钱?”
林振德点点头:“一会儿我带着你大哥进城去卖。”
本来他也没想着立刻将黄精取走,方才夫妻俩往那一片去,他今儿就是想确认东西还在不在,结果这一路遇上了两拨人,把他吓得不轻。
正如妻子所言,落袋为安。
东西长在山上,谁都可以取。他也不能说这东西他二十多年前就发现了,就该属于他……到了公堂上,这话也很没有道理。
林麦花提醒:“记得将赤灵芝也带上。”
林振德想了想:“不带,我先去试试行情。这东西挺好的,看看哪间医馆出价最公道,到时将石头花和赤灵芝一起送去。”
父女二人往山坡上爬,又翻过两个山头,才隐隐看见了槐树村。
林振德吭哧吭哧开始砍树。
今日多带了一把柴刀……何氏问四房借的。
林家没分家时,劳力很多,家里总共三把柴刀,四把割草刀。
四房天天在家里埋头跟那堆栗子较劲,用不上柴刀。何氏直接去借,就当是四房拿了他们栗子的利钱。
何氏和余氏轮流砍一棵碗口大的树。
今日上山下河,耽误了许久,兄弟三人都到了,树还没砍倒。林振德心里惦记着进城的事,树一倒下,还没分完呢,他就叫上了大儿子,各拖了一截离开。
赵东石听说父子俩想要进城,自告奋勇帮忙带路。
林振德想了想,没拒绝。
赵家打猎这几天收获多着,且赵家人有手艺,有能随时进山的牌子,应该看不上林家的这点收成。
三人走了,林青树带着弟弟把剩下的树分完,然后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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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往后走。
到家时,天都黑了,孙氏在家里坐不住,还跑到了村尾来等。
家中饭菜已做好,一大盆蒸鸡蛋,据说蒸了有十个鸡蛋,褐色的面馍馍……这里面加了有两成的细粮,所以才是这个色儿,且摸起来绵软,不然,活脱脱的黑铁疙瘩,凉了后能砸掉牙。
何氏洗完手问:“他们带干粮了吗?”
“带了带了。”孙氏忙道:“我还给了赵二两个,他不要,我硬塞的。”
何氏满意。
一家人吃饭,这一天虽然每个人都很忙碌,且也累得腰酸背痛,但此时吃着热饭热菜,心里都特别满足。
外面的牛氏又在阴阳怪气:“呦,这么多的柴火,估计能烧半个月。三弟妹,你们一天就砍这么多,砍上一个月,两年都烧不完。”
“烧不完晒着。”何氏都没出门,甚至没回头,“晒干了我拿去城里卖。”
牛氏噎了一下。
分家时,牛氏脸皮厚,几乎把家里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干柴都要了过去。可柴火这东西就和家里的银子一样,这边用着,那边就得往家攒,不然,只会越来越少。
家里光是那些地都忙不过来,牛氏每天都很累,看到三房天天有收获,心里便不是滋味。
“三弟妹,后天我堂弟家有喜事,你们记得把时间空出来去帮忙。”
何氏暗骂了一声,不止是她,开山的期间办喜事,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都会骂。
山上的东西取之不尽,可是衙门不让取,每年只给一个月的时间。众人这一个月是恨不能住在山上。哪有空帮别人办喜事?
且牛氏口中的堂弟,就是何氏原先给自己定的亲家,如果不是牛家毁婚,后天要嫁的那个姑娘该是她儿媳妇才对。
何氏看了一眼小儿子。
林青冬面色如常,只是啃馍的动作凶猛了些,啃一嘴就猛嚼。
“冬儿,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去找媒人帮你说亲,说一个比兰花更好的姑娘。”
林青冬心里确实挺郁闷,可未婚妻不嫁给自己,他也不能强娶,听了母亲的话,他不太乐意相看,但为了不让娘担心,还是嗯了一声。
“后天我不想去帮忙,到时我上山砍柴。”
牛兰花出嫁,林青冬出不出现都会招人议论。
不去吧?人家说他面对不了牛兰花出嫁,心里肯定很难受,说不定躲在哪儿哭。
要是去,人家又会说林青冬不服输,未婚妻都不肯嫁给他了,他还要去送最后一程。
总之,怎么都会被人说闲话。那还不如随自己高兴。
至于全家都不去……牛氏和林振兴是亲上加亲的表兄妹,牛兰花的爹,其实也是林振德的表弟。三房敢不去贺喜,会被林老婆子骂。
何氏想了想:“到时让你爹去就行,我跟你们一起进山。”
林青冬哑然:“这行吗?”
何氏说起牛家就心气不顺:“怎么不行?他们都好意思悔婚了,要不是看你奶份上,你爹我都不许他去,断亲算了。”
去一人就行了,理由都是现成的,三房人多粮少,地也少,得赶紧进山找嚼用。
23.躲喜争执
林振德深夜才归。
彼时村子里的人都睡了,他带着大儿子悄悄进了院子,脸和脚都没洗,先进了屋。
何氏睡了,但没睡熟。男人一回来,她立刻惊醒:“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话音未落,温热的一把碎银子先被塞入了手中。
何氏一愣,急忙点上平时不舍得点的烛火,数了数,总共有八枚,顿时惊喜不已:“这都是黄精换的?”
林振德很兴奋:“对,那是几十年的老药材了,很难找,药效很好,东石帮着找的买主。那孩子是个实诚人,回来路上就保证了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过两天我再进城一趟,把那些赤灵芝和石头花一起给那间医馆送去。”
烛火跳跃间,夫妻二人相视,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傻笑。
“惠兰,就差一点点我就把这药材告诉二哥了。”
何氏心中满是庆幸:“好在你没有傻到底。”
林振德挠挠头,嘿嘿一笑,他帮何氏掖了被子,“你睡,我去河边洗一洗。”
“就在家里打点水洗,洗了赶紧睡。”何氏催促,“明天还上山呢,不能歇……再让人看出来。”
夫妻俩性子差不多,不会得意忘形。
林振德起身往外走:“你先睡,我顺便挑点水回来,明儿一早就不用挑了。”
等到林振德忙完回来躺下,何氏还没睡着。突然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夫妻俩躺在被窝里畅想以后。
一个说等开山的日子到后,赶紧给小儿子说亲,再耽误,年纪大了,娶不到合适的姑娘家。
一个说冬天来临之前把房顶翻修一遍,省得漏水。
……
翌日一早,林振德照样是天不亮时就起来了。
林家二老和二房一直没有进山,实在不得空。林老婆子从早忙到晚,感觉自己比分家之前还要累。
分家前家里人多,林老婆子要是累了,随便找点事情耽误半天,地里的活儿多的是人干。
现在不行,父子俩成了干活的主力,儿媳和孙女都是能躲则躲,她要是不去帮忙,一天拔不了多少麦杆子。
林家二老原先把持了兄弟几人入山以后所有的收成,并非不知入山能赚到钱,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老三,明天别再去林子里了,去你表弟家里送亲。赚钱要紧,也别怠慢了亲戚。”
林振德早就和妻子商量好了,明天他一个人去表弟家中帮忙,到时多吃多喝,尽量靠自己把礼钱吃回本。
“我知道了。”
林老婆子面色一松,觉得儿子还听听话,嘱咐道:“要是找不到山货,多砍点柴回来晒干,冬日里挑去城里卖,同样能赚钱。”
柴火不值钱,用牛车拖上一车,也才只能卖个几十文,那真的是辛苦钱。
林振德觉得母亲看低了自己,却也懒得争辩。
他还忙着去山上的水塘里收篓子呢。
昨天看到了鱼,两个篓子得了三条鱼,林振德找了根绳子将鱼窜了拎着,然后带着妻女去了另外一片山头。
这期间,他们看到了被拔光了木耳的桩子,有一些指甲盖那么大点的木耳没扯干净,何氏舍不得,细细搜寻一番,大概能炒一盘菜。
进山的人太多了,三四日之内,山货几乎被众人一扫而空。
今天一家人没有太大的收获,林振德也不纠结,跑去路边砍柴。
何氏家里有了十多两银子,除了给儿子娶妻,来年秋收和开山之前,家里都不会再饿肚子。她也不慌了,跟着一起砍柴。
晚饭炖了一条鱼,剩下的两条用盐抹了挂到灶上,等孙氏生了孩子炖给她补身。
晚上牛氏在准备一家三口喝喜酒的衣衫,林振兴有一套九成新的衣衫被他穿坏了,牛氏一边补一边骂。
林振兴累得够呛,还要为了一个月前穿坏的衣裳挨骂,忍不住还了嘴,夫妻俩又呛呛起来。
耳房的活计很多很忙,林振兴自从分家后,就开心了一天,其余的时间都眉头紧皱。
四房也要去吃席,高氏不想去,她还在坐小月子,出现在别家的喜宴上也不合适,倒是有充足的理由不出面。
林老婆子很在乎娘家,夜里睡觉之前还在院子里嚷嚷:“明儿天一亮就去,去牛家吃早饭,家里活儿多就给老娘起早一点。别要走了还要收拾这个忙那个,说走就走,别拖沓。”
何氏翻了个白眼:“明天早点起,动静小点儿,别吵醒了她。”
村头的赵家是新搬来的,但牛家所在的村子就在他家几里外,赵家人都决定去贺喜。因此,打猎的众人要歇一天。
等到天不亮众人溜出林家时,浩浩荡荡一群人,何氏带着兄妹四个,还有两个儿媳妇……俩孩子跟林振德一起去吃席。
往村尾走时,发现赵东石拿着柴刀和绳子站在路旁等着。
何氏意外:“东石?你不去喝喜酒?”
赵东石笑着道:“家里还没柴火,听大哥说要去砍柴,我就想请他们带我一次。伯母,不打扰吧?”
开山后各家都有各家的秘密,懂事的人都不会不识趣的强行跟别人一起进山。
何氏想到赵家送来的酬劳,哈哈笑:“不打扰不打扰,你年纪轻轻的,倒是勤快,我以为你累了这么多天,要去牛家歇一歇呢。”
“牛家品性不行,我不想和他们来往。”赵东石慢慢落到了后面,“麦花妹妹,今天我跟你们一起进山,你可要多多照顾我,别把我给落下了。”
林麦花答应下来。
家里的赵家帮助良多,前前后后赚了九两银子了。
如果不是赵家父子带着几个哥哥,家里不会有这一笔收入。
赵东石看她一本正经,心下好笑:“那就多谢麦花妹妹了。”
林麦花侧头看他:“你进大山,那不就跟回家似的。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那不一样,我只擅长打猎,可不擅长砍柴。”赵东石叹气,“以前我家就住在密林里,门口就是一堆柴火,根本用不着特意砍柴回家,想烧了直接去周围捡,干柴都烧不完。”
闻言,林麦花好奇问:“那怎么搬家了?”
“不想长期单家独户啊,说话的人都没有。”赵东石眼眸一转,“爹想帮我娶媳妇,人家一听说我们是山民,连见都不愿意见。”
林麦花恍然,对上他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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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目光,脸颊越来越热。
兄弟几人知道放篓子的那个水塘,但男人砍树的力气大,还是林麦花和余氏一起去找篓子。
今天只有一条鱼。
兄弟三人加上赵东石,猛猛砍了大半天,砍出来的生柴堆成了山。
半下午时,一家人开始把柴火往家搬。
何氏不知道,林老婆子起来发现三房只剩下祖孙三人时勃然大怒,一路走一路骂。
林振德任由她骂,反正从小到大被骂得够够的,也不多这一次。
林麦花扛了一根碗口那么大的树干,大概只有半丈长,就这,她肩膀还特别痛,走几步就要换肩。
下山时每个人都带了柴,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众人便渐渐散开了。赵东石陪着她一起走,看她走得艰难,上前一把捞过了那根树干,放在了他空着的另一边肩膀上,在林麦花的喊声中,飞快往山下跑去。
“我扛不了多久,一会儿还得你自己扛。”
他到了村尾,才把那截树干放下。然后他扛着他砍的柴火回了家。
林麦花看着他扛柴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把那截树干扛回家中堆好。
何氏站在屋檐下喝水:“你别去了,在家帮你二嫂做饭。”
林麦花答应了下来。
原本何氏还要去山上扛一趟,刚走到门口,去吃席的众人回来了,为首的是林老婆子,看到三儿媳,她勃然大怒:“你是见不得人吗?别家有喜,你躲着不露面是怎么个意思?”
林振德忙上前一步:“娘,我们家粮食不够吃,柴火不够烧,孩子他娘着急,想多干点活……再说我不是去了嘛,表弟都没多说,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林老婆子呵斥:“人家哪儿好意思说?亲戚间人情往来全靠自觉……”
何氏一整天累得够呛,心想格外烦躁,她明白婆婆的意思,凡家中有女儿出嫁,出嫁当日在花轿临门之前,新嫁娘要给娘家的亲戚磕头倒茶,一个头磕下去,不管是什么亲戚,受礼的人都得给一个红封。
附近几个村里都是这个规矩,办喜事的主家还会给客人准备用红纸沾好的红封,以方便装钱。
夫妻俩都上门贺喜,新人给谁磕头,谁就要给红封,夫妻俩都被磕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了,也有不想给这个钱跑去躲的,叫做躲喜……但凡躲了,都会被人笑话抠门。
何氏不去吃席,便有躲喜的嫌疑。
“人家都好意思退亲了,如果不是您老非要我们去贺喜,今儿我们三房谁都不会去。”何氏语气硬邦邦的,“孩子他爹去了,您就该知足!”
林老婆子气得够呛:“跟谁说话呢?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何氏扭身就走:“我们一家子冬天的柴火没着落,我还得去山上扛柴,您爱骂就骂吧,比起挨骂,不被冻死更要紧!”
她没有大喊大叫,林老婆子听了却更生气了。
“你这是在说我亏待了你们?站住!把话说清楚!”
林振德叹气:“娘,儿子也要去扛柴了,您省点力气吧。三房那么多张嘴等着吃呢。儿子真的挺难的,不敢求您体谅,求您少管我们,行不行?”
24.镇上卖菜
林老婆子气了个倒仰。
“你们亲戚都不要了?以后你们家办事谁来?”
何氏忍无可忍:“爱来不来,那种把闺女几卖的人家,不来往最好。”
“你……”林老婆子气得翻白眼,“你你你……”
林振德很想冲出去扶母亲,到底生生忍住了。
林老婆子没有真的晕倒,口中喊着不孝子,说自己要被气死了,然后怒气冲冲回了房。
林老头倒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骂儿子,对于牛家那些亲戚,他走了半辈子了,心里也挺烦的,装作喝醉了早早躺下。
翌日,全家又一起上山,水塘里抓住了三条鱼,之后捡到了一把蘑菇,何氏说晒干了冬天里当菜吃。唯一值钱的就是一株五味子,这是林振德认识的少数几种药材之一。
五味子摘了半日,得了两篓子,估计有百多斤,但这东西医馆中只收干的,还得拿回家去晒。
没有找到值钱的山货,一家人也没耽误太多时间,林振德足足砍了两颗盆那么粗的树,父子四人跑了两趟才搬回家。
分家后兄弟三人只有林振德每天吭哧吭哧往家搬东西。
林振旺的栗子糕总算是做出了一篓子。
这日赶集,高氏准备把点心拿到镇上去试一试。巧了,三房头一日在一片山脚下找到了一大片甜浆菜。
甜浆菜是野菜的一种,据说还是药材,只是这种菜难得,非得是大山里才有。
一家子割了三百多斤,准备拿到镇上去试一试。何氏想着,七八文卖不掉,那就卖三四文一斤,卖多少算多少,卖不完的拿回家晒干了,冬日里当干菜吃。
于是,上街时,三房四房结伴同行,二房的母女俩也去。
牛氏去镇上的理由是给女儿置办新衣,穿了新衣相看亲事。
到了镇上,何氏立刻往卖菜的那边占了个摊子,高氏没卖过糕点,不知道在哪儿卖,于是挨着摆了摊。
牛氏则一上街就带着闺女走了。她上街不卖东西,在两个妯娌面前很有优越感。
村里确实有不少人家在需要花钱时才会想办法换钱,或是搬粮食卖,或是卖鸡卖鸡蛋。
空手上街,只为买东西的人家,在村里都是富户。
甜浆菜是这镇上的独一份,何氏没有称,也懒得去借,凭手感绑成了一把把。她不敢定太高,怕卖不出去,每一把只要三文,两把就五文。
就这,还有人嫌贵呢。
“都快赶上粮食了,这东西天生天养,你也好意思卖这么贵。”
何氏很想让她自己去山里割,但又想着吵起来影响的是自家生意,于是懒得搭理,只和旁边明显住在镇上的妇人还价:“五文两把,最便宜了,再不能便宜了……我们一家子翻了好几座山头,衣裳都刮破好几件,还差点摔一跤才摘回来的。”
林麦花站在旁边绑菜,顺便看母亲还价。
赵东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麦花妹妹,卖菜呢?”
林麦花嗯了一声。
赵东石笑道:“给我留四把。”
何氏还得空回话:“不用留,家里还有一些,回头我让老三给你送。别提钱不钱的事,我要生气!”
几百斤菜往那儿一堆,小山似的,这东西虽然是镇上的独一份,可这绿油油的菜满街都是,新鲜归新鲜,到底问的人多,买的人少。
林麦花想着要不要去另一边再摆个摊,袖子就被赵东石给扯了扯。
“麦花,跟我来。”
“去哪儿?”林麦花动也不动。
赵东石小声道:“我认识镇上百味楼的掌柜,你抓几把菜,我们去问一问,看他收不收。”
林麦花眼睛一亮,立刻挑了品相好的两把,跟何氏打了个招呼,两人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
何氏看着女儿背影,心下复杂,舍不得把闺女嫁人,可不嫁人又不行,再耽误,年纪上去了,便只能让别人挑剔。
赵东石挺好的,至少不缺银子……如果赵家能买几亩地就更好了。
林麦花想过嫁人的事,也想过嫁给赵东石的可能,但她觉得嫁人离自己很遥远,这会儿只想着把辛辛苦苦背来的甜浆菜卖个好价钱。
百味楼是镇上最大的酒楼,是唯一的一座三层楼。方才林振德已经带着几个儿子分开去问镇上的食肆,但又不敢问到百味楼来。
林振德左绕右绕,去了酒楼的后门处,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在那儿洗桶的伙计,让他叫了掌柜过来。
掌柜来得快,他真的认识赵东石,隔老远就喊:“石头,这是给我送货来了?”
“今天没货。”赵东石之前往这边送过两次野物,家里造房子那会儿,他打到的东西不多,懒得进城,便送到了百味楼。
“有这甜浆菜,你收不收?”
掌柜的讶然:“这……本来是不要的,这种野菜低贱,很多客人不爱吃,既然你开口了,送五十把过来。”
甜浆菜的味道微涩,嚼着嚼着才开始回甘。
赵东石强调:“四文一把,总共二百文,我帮你挑好一点的,多送你几把。”
掌柜的笑了:“行,回头有好货多给我送,别老想着往城里送,我给的价也不比城里低啊。”
从后巷退出来,赵东石没有立刻回东边的菜市,而是带着林麦花往富人所住的西市而去。
“再去问问那些大户人家要不要。”
林麦花知道,人家愿意买甜浆菜,纯粹是给赵东石面子,这都是他之前来卖野物留下的人情,她小声道:“还是算了吧,人情不是这么用的,咱俩非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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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的,你的人情帮我家赚钱,不合适。”
赵东石脚下一顿,回头看她,剑眉飞扬:“你要愿意嫁给我,咱俩不就有亲有故了么?”
林麦花瞪他:“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认真的。”赵东石抓她袖子。
林麦花抬手一让,率先走在前头,其实是羞的。
赵东石飞快撵上:“生气了?我以后再不乱说了行不?”
林麦花反问:“为何是我?”
赵东石眼眸深邃,俊朗的眉眼格外严肃:“这种事讲究缘分,没有道理可讲。麦花,我认真的。”
林麦花飞快跑了。
二人转了一圈,卖出去一百二十斤。
总共也才三百多斤,林青冬找到的其中一间食肆,东家要了八十斤,但是要快,即刻就要给人送去。
林振德忙得团团转,快中午时,好的都送完了,只剩下一些品相较差的。何氏感觉差不多了:“干脆送给那些食肆……”
闻言,林振德叹气:“他们拿去炒十文钱一盘,从我们这里买二文,转头就卖十文,已经很赚了。”
何氏白他一眼:“那你自己支个摊子炒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拿这些换一顿饭吃。忙活,一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来都来了,吃点好的。”
这个可以有。
林振德很快就和其中一间铺子谈妥了,每人换一碗素面,何氏想吃荤的,得再给人三十文。
她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曾经没分家时,别说三个孩子,就是他们夫妻都没在镇上吃过饭。曾经无数次低肠辘辘的路过这些卖吃食的摊子,路旁炸出来的饼子油香四溢,夫妻俩也只能忍着口水赶紧路过。
何氏早就想在镇上吃顿饭了。
几个孩子从来没问她要过东西,也不问她要钱。何氏心里清楚,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他们懂事,不为难她这个当娘的。
“吃!一人一个油饼。”何氏掏了银子,“麦花,你去买,买十个!”
余氏小声道:“娘,跟孩子分就行了。”
“不分!”何氏豪气地一挥手,“孩子要吃,你也要吃,分什么?”
一家人埋头吃面,林青武被那面的热气熏得眼睛通红,他还记得小时候跟娘一起上街,路过面摊和油饼摊子时,娘握着他的手特别紧。
他不知道娘是自己想吃强忍着才用了力,还是害怕他开口要。隔了十几年,他现在还能回想得起母亲捏着他手时的力道。
林青冬比较活泼,吃得欢欢喜喜,还好奇问:“娘,卖了多少钱?”
何氏感觉到兜里沉甸甸的,笑道:“回家数。”
三房今天赚了不少,至少大几百个钱,虽然花费了两日时间,好歹没有白费力气。
25.大房赔礼
何氏不愿意在街上数钱,一家子吃完了面,啃完了饼,这就准备回家了。
其实家里缺许多东西,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将就,何氏是打算封山后再出来准备……到时快入冬了,挑一天大家一起来买。
来时是和四房一起,这要回家了,肯定要去问一声。
高氏做的栗子糕在菜市不好卖,她还先尝后买,何氏尝过,味道是真好,可是五文钱一块,一块只有两口,除了少数几个给孩子买一块甜嘴,多数人都是只尝不买。
一家人到菜市去找高氏时,发现她人已经不在了,问了旁边摆摊的,得知高氏是带着蒸笼走了。
蒸笼也是新买的。
何氏瞧着,高氏做的栗子糕添了不少东西,且不提准备的那些物件,还买了细粮,又添了糖,特别舍得下料。
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
要是卖不掉,家里的那些栗子还得晒干了当粮食吃。
三房往回走,刚到镇子口才分路,就看到了牛氏母女。
林桃花脸上涂得红彤彤的,嘴唇也涂了胭脂,模样增添了几分媚意,看见三房众人,她笑吟吟问:“三婶,菜卖完了?”
何氏心情很好,也有兴致搭理二人,点头道:“卖了。桃花这是大姑娘了,怎么,瞧这样子还打扮过,今日相看亲事了?”
牛氏嗯了一声:“她表姐帮着说的亲,先看看。”
姑娘家相看太多,婚事又不成,多少会影响自家名声,不管是被人嫌弃还是眼光太高看不上男方,都好说不好听。
因此,一般姑娘家相看都遮遮掩掩,除了亲近的人家实在瞒不过的,都是几乎成了才会跟人说自家姑娘与人相看过。
“哦?”何氏本是随口一问,闻言一脸惊奇,“还真相看了?难道是镇上的后生?”
“是啊!”牛氏眉梢眼角俱是得意之色,“桃花干不了地里的活儿,生在农家,其实是享福的命,今天一看,男方那边的长辈很喜欢她,还送了她传家宝。”
她说这事时手舞足蹈,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林桃花摇了摇手腕,手腕上是一双黑漆漆的木头镯子。
何氏瞄了一眼:“木头的?”
“据说这是沉香木,比银子还贵重呢。而且传了好几代人了。”牛氏乐呵呵的,“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林麦花也看了林桃花的镯子,众人是一边走一边聊。两家人上街的事都办完了,回家时气氛都很轻松,走路也不那么急,走走停停。
因为看镯子,林麦花也停了停脚步。
边上赵东石小声道:“假的,什么沉香木,根本就是山上的木头镯子,只不过时间放长了才显得黑!麦花妹妹,咱俩若定亲,我送你一双银镯子。”
旁边就是林青武夫妻二人,林麦花怕被兄长和嫂嫂听见,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呵斥:“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认真的。”赵东石紧了紧衣裳。
秋日过后,天越来越凉,这会儿太阳落山了,风一吹,就感觉周身凉飕飕的。
“麦花,我想上门提亲,娶个媳妇好过年呢。”
距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现在开始谈婚事,年前是有可能成亲的。
林麦花红了脸:“我没想嫁人。”
赵东石:“……”
林青武靠了过来,道:“东石,还没谢过你帮我们家卖菜呢。等忙完这段时间,请你来家里喝酒。”
赵东石心下失望,两人真的很难得到独处的时间:“都是兄弟,不说那客气的话。等忙完这段,我还想请你们帮我个忙。”
林青武不怕被麻烦,就怕还不上人情。兄弟三人跟着赵家人在山里赚了不少钱……但说到底,那些银子都是赵家父子分给他们的。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赵家父子雇他们帮忙,每天就给个几十文,他们也会很乐意去干活。他们拿到的前前后后有九两银子了,而且今日过后还要上山。
只要去山里,多多少少都有收获。
听到这话,林青武立刻拍胸口:“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其他的不会,但有一把子力气。”
赵东石点点头:“也没别的,就是……老人说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冷,我想在屋里盘个炕床。”
林青武茫然:“炕床是什么?”
“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家乡那边家家都有。”赵东石一挥手,“到时你们帮我盘完就知道怎么回事,完了你们也可以在自家盘一个。”
接下来的一路,光听牛氏炫耀她们母女吃的什么,男方对她们有多客气,男方的长辈对桃花有多满意,话里话外那意思,如果一切顺利,年前就会办婚事。
何氏心里酸溜溜的。
还是那话,能把闺女嫁镇上,彻底离开这片黄土地,谁乐意将闺女放村里吃苦?
再听说这门婚事是牛兰花牵线,何氏还真的生出了几分不甘心来。
没天理的,还真让那个悔婚的过上好日子了。
到了村头,赵东石回家,只剩下林家人。
牛氏笑吟吟问:“那个赵二天天跟青武他们一起混,看起来好悠闲。他该不会是看上你们家麦花了吧?”
何氏眼皮一跳,赵东石从来没有在三房面前掩饰过他对麦花的心思,三房拿人手短,加上赵东石本身又有手艺,他们是放任自然,没有刻意拦着二人相处。
赵家除了没地种,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家。
可话又说回来了,只看赵家父子打猎这几日的收获,人家想要买地,不过是时间问题。
除非是赵家不想买。
林桃花定了亲,何氏心里也生出了几分紧迫感,更别提大房还虎视眈眈。
有时候真的不能背后想人,想什么来什么。
三房到家时,发现赵氏又回来了。
赵氏不是一个人回的,今天还跟着林振文。
何氏入门多年,孩子生了四个,如今都已做祖母,但还真没有看到过婆家大哥几回。
林振文看起来要比家里的兄弟三个都要年轻,白白胖胖的,又穿一身绸缎长衫,特别富态,还带着股村里人没有的文雅气质。
看见三房众人进门,林振文率先打招呼:“三弟,你怎么能闹着分家呢?”
林振德小时候很尊重兄长,但那份兄弟情分早在过去那些年里被压榨光了,分家以后,家里天天有进项,短短时日之内敛财十几两……如果不是因为来年的粮食不够吃,家里的物件样样缺,他都可以肖想买块宅基地造房子的事。
从小家里就挤,林振德长大后是越来越挤,他早就受得够够的了。
早分家几年,他说不准早已造了房子。
如果说分家前林振德对兄长还有几分敬畏,如今就只剩下了厌恶。兄弟几个那些年进山找到的野货换来的银子,全部都被老大一个人在城里挥霍光了。
什么读书辛苦,要吃好的,读书费钱,笔墨纸砚和打点处处都要花销……那跟他林振德有什么关系?
“那还得托大哥的福,如果不是你手伸太长,想要卖我的儿女,分家的事,且还得缓几年才能行。”
林振文眉头一皱:“三弟误会了,之前那婚事是你大嫂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她都没跟我商量,独自一人跑回来说,即便是爹娘答应,你答应,我也不会放侄女给人做妾,好说不好听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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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可能干这不要脸的事?”
林振德半信半疑,不过,他已经尝到了分家的好处,绝对不可能再合回去。
“大哥不答应就好,畜生都知道护崽子,弟弟总不可能畜生都不如,谁敢动我儿女,先过我这一关。”
林振文叹口气:“赶紧给三弟道歉,瞧瞧你办的事,闹得我们兄弟不和。如果不是念青斌的面子,我非休了你不可。”
赵氏还真的上前对着夫妻俩道歉。
“三弟,三弟妹,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你们别生我的气。我还给麦花准备了赔礼。”说着,掏出了一个红布包,从红布包里取出了一双银镯子。
何氏感觉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嫂……同样都是村里的姑娘,就因为嫁了个读书人,住在城里见识多,就成了可以藐视她们的贵人。
这份贵气,本来就是妯娌几个和儿女们供出来的!
何氏一直很不服气,大嫂凭什么高高在上地等着他们供养,还反过来看不起他们?
如今看到大房送礼物,何氏恍惚间都以为自己在梦中。
看见银镯子,牛氏眼睛都拔不下来了,何氏却觉得眼皮直跳。
不对劲!
“赔礼就不用了,本身这件事情也没有影响麦花。但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抹掉,家已分,对外咱们是一家人,但对内,咱们已是几家人。以后各过各的日子,互相之间不要打扰对方就行。”
言下之意,不管知不知错,一家人都不可能再合回去。
林振文听明白了弟妹的话中之意,又见三弟没有阻止,叹了口气:“娶妻不贤,祸害了全家,是我的错。三弟啊,赔礼还是要收下……”
林振德满脸讥讽:“这买镯子的银子哪里来的?大哥所有的花销都是从家里拿,那是我们兄弟带着妻儿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如今你独独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麦花,二哥怎么想?四弟又怎么想?大哥还是读过书的人,难道连送了这镯子会闹得兄弟不和的道理都不明白?”
赵氏皱眉:“这不是……”
林振文打断她:“这银子是我抄书赚的钱买下的。”
这一下,牛氏都觉得不对劲了。
“抄书能赚这么多钱,那大哥还问家里要银子?”
林振文老生常谈:“城里的花销大。”
就在这时,高氏夫妻俩回来了。
他们带着四个孩子,还背了几层蒸笼。何氏再也顾不上管大房,回身去看四房:“弟妹,如何?”
高氏满脸疲惫:“卖完了。”
何氏惊喜:“真的?”随即就察觉到弟妹的脸色不对劲,试探着问,“卖不上价?”
高氏真没想到赚钱这么难,栗子糕不管是栗子还是细粮,就连糖,她都用了上好的。
她先尝后买,以为味道好就能招来客人,结果占便宜的人不少,愿意掏钱买的人没几个。她后来拿到富人们居住的那一片,一户挨一户的敲开门问,个个都压价。
她都把东西做出来扛到镇上了,总不可能再扛回家吧?
用料那么贵的糕点,自己家可吃不起。于是,只好贱卖,勉勉强强能收回成本。
折腾了这么几日,一文钱不赚,白费力气。
“那些人不愿意出价。”高氏说了一路上遇到的难处,“卖吧,不赚钱,不卖,亏得更多。”
何氏哑然:“剩下的栗子你还要吗?”
不要了,她得赶紧拿到镇上问一问,看能不能换钱。
“要!”高氏咬牙,“我还就不信了。”
镇上不好卖,她就拿到城里去卖。
26.惊闻
何氏不再劝。
四房能收回本钱,那买栗子的钱就不会少给……自家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呢,她没空对别人家指手画脚,还讨人嫌。
高氏也看到了屋檐下跟这小院格格不入的夫妻俩……农家小院处处陈旧灰败,就像是褪了色的黑白画,如今突然多了两抹亮色,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大哥回来了?”
林振文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姿态高傲至极,好像跟四房多说话都会让他染上泥腥气似的。
高氏扬眉:“大哥回来有事?”
“来道歉的。”何氏还真有点舍不得那双银镯子,如果是实心的,能值三四两银子呢。
她活了半辈子,还没拥有过这么贵重的首饰,拿过来给女儿添在嫁妆里,谁敢说他们夫妻不疼闺女?
以后闺女无论嫁到哪家,有这贵重的嫁妆在,婆家都会高看她一眼。
不过,既然男人一口回绝了赔礼,何氏也不太敢要大房的礼物,便也不再遮遮掩掩:“还给麦花准备了赔礼,那么贵的镯子,我们是多看一眼都不敢,大嫂还敢买。”
她语气酸溜溜的,再一次认定了公公婆婆的偏心。
二房三房四房在家里,一年到头比牛马还累,手头从来都没有拿过钱。大房呢?几两银子的首饰说买就买。
哪怕十个手指有长短,做父母的难免偏心,可这也太偏心了。
牛氏接话,语气也满是酸意:“我们想都不敢想,桃花得了一双木头镯子,还拿来当宝呢。”
大房夫妻俩很快退回了两人所住的屋子。
他们分到的那间正房平时是二房在用。
二房可以进去暂住,但不能常住,且二房有足够的屋子,平时都拿来堆粮食了。
林振德脸色不太好,吃晚饭时道:“我去大哥家里几次,他们是要比我们过得富裕些,但也没有富裕到随手能置办贵重礼物的地步,那镯子……绝对不能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三叔,三婶。”林桃花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紧张,“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是大伯送麦花镯子真正的缘由。”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何氏转身去拉开门栓将人让了进来。
林桃花顺手将门关上:“刚才我听见大伯在骂大伯母,说她出的馊主意,什么先给了聘礼就不得不认婚事……那个镯子应该不是赔礼,而是聘礼才对。”她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万分不愿意看堂妹嫁到城里去过好日子,故意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连下聘都要哄骗。”
何氏很赞同侄女的话。
如果真是城里的年轻后生,不说四角俱全,哪怕只是稍微拿得出手,娶一个乡下姑娘,那都是低娶,完全用不着遮遮掩掩。
“看嘛,这就是你的亲兄弟!”她扭头怒瞪着林振德,“你拿人家当兄弟,人家拿你当冤大头。那么喜欢卖女儿,怎么不多生几个来卖?生不出来,也可以卖自己嘛,非得盯着人家的闺女?专干那拐卖孩子的缺德事,小心哪天被老天爷收了去!”
最后一句,何氏陡然拔高了声音,完全是故意冲着门外嚷嚷。
几乎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她的骂声。那都不是怕人听见,而是怕别人听不见。
林振德并未阻止。
林桃花吐了吐舌头,飞快溜走。
骂得这么凶,想来大伯母即便真的想找一个姑娘嫁给她选好的人家,应该也不会要麦花了。
大房夫妻俩没有出来应声,是林老婆子觉得三儿媳声音太大,可能会被邻居听见,出来骂了一句:“小声些!光彩吗?”
何氏有理,气壮地道:“这不要脸的事又不是我做的。”
“毁的是你姑娘的名声,你爱叫就叫吧。”林老婆子一边吼一边往回走,“蠢得要死!人家就是手稍微有一点点不方便,不然,轮得到你?”
何氏:“……”
“娘,你把话说清楚。”
合着那个镯子真的是人家给的聘礼,而且男方是个残疾?
林老婆子怒斥:“你都不愿意了,把你大嫂得罪死死的,还指望他们帮你闺女找人家?”
“别别别,我们家受不起。不是老头子就是残废,合着我闺女在你眼里就只配嫁给这种人?读书了不起啊,凭什么看不起人?你们能在城里住那么多年,还是我们辛辛苦苦干活供的呢,放下碗你就不认人,呸!”何氏叉着腰,“干了缺德事,连面都不敢露,你是没脸吗?还是哑巴了?”
她一边冲着外头,嚷嚷还不忘补几句,“别拉我!放开!”
坐在凳子上暗自生闷气又怨自己命苦遇上缺德兄弟的林振德:“……”
他就没拉过!
爱骂就骂,他也想骂人,就是没有妻子的好口才!
赵氏接话:“我是懒得跟泼妇吵,你不乐意,多的是人愿意!人家要的是踏实肯干的姑娘,又不是非麦花不可,明天我们就带着姑娘回城……”
听着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二房众人暗暗窃喜。
大房夫妻俩很快出了一趟门。
何氏一直悄悄盯着,发现夫妻二人是去了林振德一个堂弟家中。
“杏花就比麦花小半岁。”她悄悄跟林振德嘀咕,“木头该不会真答应了吧?”
林振德正在和儿女们一起数白天卖菜的铜板,闻言不以为然:“管他呢。”
每个人想法不同嘛。
谁家有姑娘嫁入城里,都会得人高看一眼。
“总共七百二十文。”林青武叹气,“忙活两天,不到一两银子。”
话未说完,就被亲爹拍了后脑勺,林振德张口就骂:“别学眼高手低那一套,咱家一起去给人做短工,累死累活忙一天才几十个钱。现在两天还能有几百文,再过几天,那些山头都被附近村民踏遍,估计就只能进山砍柴了。”
兄弟三人都心有戚戚。
不过,家里已有十多两银子积蓄,还有赤灵芝和石头花没卖,四房还要给一两二钱,这比分家去分文不沾已经好太多。
三房众人欢欢喜喜,午饭吃得迟又吃得饱,何氏晚上安排全家喝粥。
喝完粥,何氏真心感觉日子有盼头,收拾碗筷去屋檐底下洗。
这会儿天色渐晚,外面夜色朦胧,隔个一丈远就分不清男女了,此时有人敲门。
院子里无人,各房都在吃晚饭,何氏下意识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很意外,是从外村嫁来的一个媳妇,比她还小几岁……好多人都说她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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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卖过来的,因为她嫁的男人比她大十几岁,且那男人腿瘸着,在她嫁过来的第四年,因为太喜欢喝酒,冬天里醉在了外面的水沟里,被人发现时已经全身僵硬,死得不能再死。
之后她就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守寡,家里有公公婆婆,她的日子过得不太好,整日被人喝来喝去,一晃十多年过去,如今她生下的那个闺女已经十四岁,和她一样寡言,平时见到人就低头,很胆小的模样。
都说祸害遗千年,她公公婆婆挺恶的,母女俩经常挨骂。
“月娘?你有事?”
钱月娘低着头,手指揪着衣摆,很紧张的模样:“她婶,我有点城里的事想问一问他林大叔,她婶能不能帮我喊他出来?”
钱月娘的和林振文同辈,年纪还要大些,所以林家几兄弟都是她女儿的叔叔婶婶。
何氏一时间倒没有多想,钱月娘本来就是外地人,真有个城里的亲戚也不稀奇。
“那你进来吧。”
说着,侧身让开门。
钱月娘不进反退:“不了不了,就一句话。”
她这般避讳,何氏也没强求,曾经好多人都看到钱月娘的公公婆婆对她呼来喝去,她婆婆还揪她耳朵扯她头发挠她的脸,母女俩身上经常带着伤。
寡妇门前是非多嘛,院子里这么多男人,天又快黑了。钱月娘要是进来回头说不清楚,估计又要挨骂。
何氏能够理解,原本想自己去正房叫人,又想起方才妯娌二人才吵了一架,她这会儿心里还有火气,于是扬声喊:“麦花,去叫一下你大伯。”
换了别人来 ,何氏可能不想多管闲事。可钱月娘很可怜,胆子又小,好像多说几句话都能吓着她似的……算了,能帮则帮。
自从分家后,二房就带着二老在这间堂屋里吃饭,大房回来了,没有另做饭,两房带着二老一起吃。林麦花没有进屋,只站在堂屋的门口:“大伯,外头大爷爷家的大伯母找你,说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城里的事。”
林振文微微皱眉:“她有什么好打听的?难道想进城不成?”
说着,起身出了门。
其他人在吃饭,听到这话,都未起身。
林麦花事情办完,转身回房,而林振文出门后,顺手一般带了一下大门。
这一下没把门彻底关上,但敞开的大门关了一大半。
林麦花看了一眼,没注意大门,但看到了门后堆着的刺球滚了一地。
刺球是三房的柴火,堆在门口属于三房的位置,可要是滚到了大门口,就会影响到其他人。于是她走过去,打算把那十几个刺球捡了扔到球山上,刚走过去弯腰,就听到了外头钱月娘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把秀儿带走吧……她爷奶要帮她招上门女婿,谁家好后生愿意做上门女婿啊?秀儿是你女儿,往常我们母女没有麻烦过你,这一回事关孩子一生,你管一管吧,求你了……”
林麦花惊得捂住了嘴。
这位大伯母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媳妇,平日里被长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从守寡,别说和男人单独说话,就是和女人都说不上几句话。
没想到,她居然偷人!偷的还是她大伯,甚至还生下了孩子!
这要被大伯母知道,那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