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真没想当万人迷》 1、起始1 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染得一片银白,处处都透着一种寂骨的寒色。 京郊外的官道上,一辆宽大的四轮马车正在不紧不慢的行驶。 车内熏暖,银丝碳不吝惜的烧着,雪未落在车窗,便被扑出的暖意融成潺潺春水。 霍弦月半倚在一只绒面的引枕上,长发披散而下,墨黑流光。 她半阖着眼眸,长睫轻颤,似是精神不济。 侍女动作轻柔的用玉梳给她按摩头皮,车内银瓶中插着的红梅清香悠远。 忽然马车停下了,守在车门处的侍女轻轻将门推开一小道缝隙,同车夫耳语了几句,这才关好门,回身跪坐在霍弦月面前。 “小姐,前面路上躺了个人,受了重伤,被雪掩住了,但还活着。” 霍弦月没说话,但手中把玩檀木手串的动作停住了。 侍女明白了意思,下了马车,不久后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是有人搬着重物踩踏在雪地上的咋咋声。 很快,车轮开始重新转动。 好一会儿,清理干净风雪的侍女重新进了马车,在炭炉前待了好一会儿,确保身上没再沾染寒意,才跪坐在霍弦月面前。 “小姐,人救了。” “如何?”霍弦月微微抬了抬眼皮,神色有些恹恹的。 她为了给太子求那串据说是高僧开过光的檀木串,已经连着大半个月都在苦寒的寺庙里抄经,疲乏得半个字都不愿多说。 侍女轻轻帮她锤着小腿,恭敬的回答道:“犹如谪仙,堪称绝色。” “哦?”霍弦月来了点兴致,另一个侍女眼疾手快的给她腰下又加了个软枕,方便她坐起来。 “比之镇南世子又如何?” “世子富贵逼人。”侍女非常会说话,京城里哪个不晓得镇南世子的玉面公子之名。 但如今跟那位落难谪仙比起来,竟然都是富贵俗气了。 霍弦月眸中闪过一道暗芒,“转道去别庄,请庞大夫来,行事切记谨慎。” 两位贴身侍女皆是一愣,提醒道:“小姐,太子殿下还在等您。” 霍弦月略微斟酌几秒,将那檀木手串扔给侍女,“让人带去给太子,就说我太累感了风寒,太子殿下身体贵重,过几日我再去见他。” 侍女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但在霍弦月冷淡的面色下,还是领了命出去了。 霍弦月疏懒的倚回软枕上,她并不担心太子会因此对她有什么不满。 太子,太子妃之位,都已经是她的唾手可及的囊中之物了。 可霍弦月近来却常常觉得不满足,半夜醒来心头总是莫名的空悸。 明明在这世上,女子可以做到的最高位置,她马上就要得到了。 明明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马上就能够收获那金枝上高悬的果子了。 可她怎么就不甘心呢,不甘心就这样把自己送进那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霍弦月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但方才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跳空一拍,就像是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她遇见镇南王世子那日。 霍弦月心中莫名的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的转机就要来了。 霍弦月决定把宝押在那位落难谪仙身上,毕竟貌美有气质之人,多无平庸之辈。 她会救下那位谪仙,就如她当年救下镇南世子一般。 霍弦月,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别庄很快就到了,霍弦月下了车第一件事就是去泡温泉,她太需要好好休息了。 至于那位落难谪仙,会有人好好照顾他的。价值明朗之前,还不值得她亲力亲为。 等到第二日午时,有人来报,说是那位谪仙醒了,霍弦月这才换了身品月色的长裙,不紧不慢的过去看他。 霍弦月到小院时,只见积雪长廊下,一素衣少年身长玉立,姿态有如回雪流风,挺拔如芝兰玉树。 少年清隽的眉眼看向霍弦月,眸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清光,浸进冬日的白雪里,溶成了桃蕊飘摇的三月春雨。 霍弦月被这目光瞧得心头一颤,这种熟悉的感觉,和她当年第一次见到被追杀的镇南世子时一模一样。 霍弦月相信,这是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的命运。 霍弦月压制着眸中的兴奋,撑着伞,与他遥遥相望,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 纷纷大雪飘扬在二人之间,宛若三月絮柳。 少年向着霍弦月微微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是刚打扫完屋子走出来的侍女,见到此景,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小姐!您身子弱,昨日本就受了风雪,如今怎么还站在外面呢!” 说着便匆匆从屋内拥了一床绒毯,快步上前披在霍弦月的身上,又推着她进屋。 二人错身而过时,霍弦月朝着他微微侧目,露出一点抱赧的笑意。 五福鎏金手炉抱在怀里,屋内也随着燃起的银丝碳开始回暖。 从小落下的毛病,霍弦月尤其怕冷,但为了这第一面的初印象,她没穿臃肿的棉袍,只着了一袭轻薄长裙,在纷纷扬扬的飘雪里,便如雪中仙。 二人在室内对坐,霍弦月拥着手炉,清淡的茶香幽幽的飘荡。 霍弦月唇角噙着点笑意,声音不急不缓,略带关切的问道:“公子身体可还有不适?” “谢迎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少年站起身来对霍弦月作揖,“若有谢迎力所能及之事,还望不吝吩咐。” “谢公子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霍弦月浅浅一笑,却道:“只是这雪已下了一夜,天寒地冻,谢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才晕倒在那雪地之中。” 谢迎抬眸看着霍弦月,莞尔一笑如春雨浸润,却是未答她的话,反而拿出一枚玉佩来送与霍弦月。 那玉佩上篆刻着复杂的纹路,令人观之便觉神清气爽。 玉质光滑荧润,犹如浓厚的羊脂,入手温凉,是顶级的,只有皇室才有的贡品——天宁玉。 霍弦月长睫下的明眸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这个谢迎是何人,皇室应当没有这等年纪、这等风华的少年才是。 霍弦月接了这玉,抬眸看向谢迎,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惶惑,“谢公子这是何意?” “此玉是一件信物,”谢迎解释道,“若是姑娘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只要将此玉交于京中任一官衙之中,律法之内他们都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任一官衙?这玉的功效堪比东宫令牌啊。 能拿出这样东西的人,谢公子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霍弦月垂了眼睫,掩住眸中神色。 她同谢迎寒暄了几句,也没再推拒这玉佩,友好告别后离开了这个安置谢迎的院子。 霍弦月靠在美人榻上,半阖着眼眸,似是在凝神思索。 “派人去查查谢迎底细,查查那条路周围的关卡这几日的人流记录。” “还有……”霍弦月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去查查前朝废太子的眷属。” 跪在下首的人被这话惊得抬头,对上了霍弦月冰冷的眸光,他立刻低下头,领了命退了出去。 是夜,霍弦月刚用过晚膳,正考虑要不要再去见见谢迎。 但这人的底细还未摸清,太过殷勤反而不好。 正此时,侍女上前传话,说是治疗谢迎的庞大夫求见霍弦月。 “让他进来。” 待霍弦月换过一身衣裙,在圈椅上坐下时,庞大夫已经用完两盏茶并一碟点心了。 他见霍弦月只着一袭轻薄的丝绸长裙外披一件半旧的夹袄,无奈捋着胡须叹气:“你这丫头,该多注意些身子才是。” “本就有积年的病根在,还不注意保暖。若是再受寒凉,你怕是子嗣艰难。” “你要坐上那个位置,如何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里,庞大夫话头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月丫头,事到如今,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 霍弦月不知道,想要的一切近在眼前,她经年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这个结果,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可她真的不后悔吗? 霍弦月不愿再想,只问道:“庞老来找我所为何事?” 庞大夫看着霍弦月布满云雾、不见清明的眼眸,突然笑了,“月丫头,你若是当真后悔了,如今便有更好的机会,只看你抓不抓得住。” 霍弦月挑眉,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个一直伴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庞老这是何意?” “西院里你捡到的那个,我初给他治伤时,他肋骨断了四根,衣服破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仿若被凌迟过。” “可方才,我去给他复查换药时,你猜怎么着?”庞大夫捋着胡须笑,“那伤,好全了,连肋骨都长得跟没受过伤一样。” 霍弦月听得蹙眉,“庞老莫要说笑,若按着你这说法,那谢迎岂还能是人。” “自然不是人。”庞大夫意味深长的看向西院的方向,“是仙人。” 霍弦月听得无语,“行啦庞老,我又不是几岁的小丫头了,你还这样逗我。” “赐婚圣旨已下,木已成舟——” “但你不愿了。”庞大夫打断霍弦月,定定的看向她,“月丫头,这世上是有仙人的。” 霍弦月凝着眉,她看出来了庞老的郑重,这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长辈,此刻是认真的。 “我曾同你讲过,我是自学成才的。” 霍弦月点点头,她还记得庞老同她夸耀这件事时眉目中的得意和轻狂。 可如今他再说起这件事,眉眼间却都是怀念。 “我曾受过一位高人指点,那三日他宿在药坊喝药酒,顺便指点了我,虽仅几日所得,却影响了我此后余生全部的行医生涯。” “那位高人,便是仙人么?”霍弦月轻声问道。 庞老点点头,长叹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 “若你已嫁入东宫,应当也会知晓此事。那金粉红墙能经历多朝仍旧稳固,”他指了指天,“同上面也脱不开联系。” “难怪……”霍弦月轻喃一声,如此说来,那块天宁玉也能解释了。 “我话已至此,”庞老站起身,慢慢悠悠的往外走,边走边叹,“你这丫头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该怎么做……” 霍弦月凝望着庞老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很少有这般思绪纷杂,理不出一条明朗线索的时候。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起始2 霍弦月和谢迎坐在廊下赏雪,晶莹剔透的冰棱悬在檐边,反射着被云半掩住的太阳光,忽而荡过霍弦月的眼睫,晃得她目眩神迷。 虽然对于庞老所说的仙人将信将疑,但霍弦月的心神毋庸置疑的动摇了,以至于她略显急切的,大上午邀请谢迎赏雪。 谢迎却也没有多问,面容恬静的陪坐着,如灼灼桃花般的眼眸里,透着悠远的平静,温柔得似三月春日里吹不起一丝涟漪的湖水。 霍弦月虽心有迷惘,面上却也是一派的风平浪静。 二人就着雪景赏吟几句,话头也不免的绕回了谢迎身上。 “大雪皑皑,这院中的老榕树也上百年了,枝头却也盛不住积雪。” 谢迎眸光平和,“冬日过,春日便会到,枝头发出新芽,届时万物生长,谁又会记得枝头细雪呢。” 霍弦月点点头,“冬日到底不如春日生机勃发,却也不知谢公子的伤,可也要养到春日?” 谢迎眸光凝滞一瞬,温和的笑道:“不敢叨扰至此。” 此时两人也都心知肚明了,谢迎完全不合常识的伤势恢复速度被霍弦月知道了,而谢迎也知道霍弦月知道了。 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两人面上还是端的神闲气静。 霍弦月垂着眼睫低低一笑,“谢公子伤势大好自是喜事一桩,弦月久病成医,却也有一点关于此的疑惑想要请教。” 这话一出,平静的湖水终究也还是起了一丝波澜,谢迎实在不擅长这些事。 他只好说道:“我伤势大好,乃师门所传功法之功,非凡间医术可达。” 凡间。 霍弦月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连眼睫都控制不住兴奋的轻颤。 他承认了。 霍弦月抬起头,眸光盈盈如春水,唇若花瓣开合,声声惴惴,一字一句试探的问道:“此功法弦月或可学?” 不等谢迎回答,她便又低垂下头颅,露出一截柔软白皙的脖颈,秀发从削瘦的肩头滑落,声声如泣,哀怨道:“久病缠身,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想要尝试,是弦月冒犯了。” 谢迎一噎,人家姑娘先道了歉,他本该断然拒绝的话,却也变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也只能安慰道:“功法乃师门所传,非我门弟子,实在不可外传。” “霍姑娘既久病成疾,谢迎承姑娘救命之恩,自当尽力相助。” “谢公子要如何相助?”霍弦月看向他,深黑如墨的眼眸里藏着拉拽万物的沉沉欲望。 而后她璀然一笑,眸中清澈,方才那一瞬仿佛只是谢迎的错觉。 干净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谢公子莫不是要引荐弦月拜入你的师门,入了师门,弦月便也可学习那神奇功法了吧。” 谢迎一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派修炼苦寒,实在不适合霍姑娘。” “哪里不适合,我瞧上去就那么柔弱,吃不得半分苦头么?” 霍弦月笑吟吟的,目光却直直盯着谢迎,水色中隐着几分锋利,仿若一匹埋伏着的狼,盯着它挑中的猎物。 谢迎微微皱眉,霍弦月这一瞬间展现出的攻击性让他下意识的防备,实话便脱口而出:“霍姑娘没有资质。” 资质。 霍弦月本能的厌恶这两个字,虽然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谢迎这句话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当初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对她的评价。 ‘霍弦月你这般低贱的出身也敢高攀镇南世子、高攀东宫……’ 想来这‘资质’便同她的‘出身’一般吧。 霍弦月自嘲的笑了笑,长睫掩映下却是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眸。 出身低贱如何,没有资质又如何,她霍弦月想要的,无论是什么,终究都要被她牢牢抓紧手中。 谢迎自知失言,“霍姑娘若只是想要调理身体,谢某虽不如师门中专研于此的同门,亦可倾囊相助。” 方才那一刻冰雪般的尖锐宛若消融在春水中,霍弦月柔婉的笑,“谢公子竟连医理也有涉猎,当真是博学多才。” 谢迎谦逊的微微摇头,似是羞赧于这般夸赞。 “只是简单的丹药罢了,应当半日便可炼成。”谢迎起身,“待丹药制成,谢迎便当告辞,姑娘救命之恩,亦铭记于谢某心中。” 霍弦月一滞,蹙眉道:“谢公子要走?何必如此着急,这大雪纷扬,且有得下呢。” 谢迎目光悠远,霍弦月不知他透过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看何处。 “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误。” 霍弦月心下焦急,言辞几句却也没能撼动谢迎的心意,只能暂且拖延一下时间,推说别庄中缺少谢迎炼丹所需药材。 可这样的方法,又能拖住谢迎几日? 霍弦月指节不停的叩在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清脆规律的声响,听得房中所有侍候的丫鬟心中凛然。 无论境遇如何艰难,霍弦月总是有办法,上次见她这般焦虑,还是在思索江南水患之事。 丫鬟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西院中住的那位,究竟是何身份,竟让小姐忧烦至此。 霍弦月还未理出几分头绪,先前派遣出去探查谢迎身份的暗探已然归来。 此时霍弦月已经确认了谢迎的仙人身份,便知暗探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出于一贯的谨慎和全盘掌控的习惯,霍弦月还是抬手召了人进来。 “回禀主上,属下探查近十日京郊人流往来,却也未曾发现谢迎踪迹,他似是突然出现在那里,不知是否有人先我等一步,抹去了痕迹。” 霍弦月轻轻应了一声,也未苛责,只问道:“可还查到什么异常?” “先太子那边所遣派人员还未有回信。”暗探顿了一下,说道:“但在主上救下谢迎之地的附近一个村庄,确有异常。” “哦?”霍弦月抬眸,“详说。” “那村名为户村,属长安县管辖,我等本欲进村探查是否有谢迎身份线索,可是……” 暗探停顿片刻,才缓缓说道:“可是我等进村探查之时,才发现那村中所有人,都死了。” “都死了?”霍弦月蹙眉,“何等缘由,可是流寇作祟?” “不对。”不等暗探回答,霍弦月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今年瑞雪,整个北方都没有遭灾,亦有常平仓调度粮价,京郊不会有流寇。” “究竟是何缘由,可已请仵作查验?” “回主上,我们自己人已经查验过尸体,但仵作只有官府才有,此事奇诡,我等还未上报官府。” 霍弦月:“何处奇诡?” 暗探垂着头,似乎很是恐惧,他声音有些颤抖,“那些人,那些人皆是被冻死的,是被一瞬间冻死的。” “无论是在屋内屋外,无论他们原本在做什么,似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冻死了。” “且那些尸体脸上,都还带着笑容。”说到这里,暗探一颤,“那笑容诡异的很,就像是他们死前看见了最幸福的事情一样。” “一瞬间被冻死?”霍弦月凝眉,“你是说他们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且面带幸福的笑容?” “是的。”暗探点点,喉口艰难的咽了咽,自从看过了那一幕,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发冷。 即便这屋中炭火充足、温暖如春,无论霍弦月还是丫鬟都只穿着轻薄的春衫,可他还是觉得自己骨子里透着冷,冷得发颤。 霍弦月思索几瞬,说道:“此事奇诡,的确不该上报官府,你做得很好。” “执我玉牌去寻我兄长,暗中调兵围住户村,不得让任何人进出,也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户村之事。” 暗探领了命,顿了顿问道:“此事可要避过东宫耳目?” 霍弦月的暗探线原本就是镇南世子驯养给东宫用的,镇南世子送了一支给霍弦月后,他们便只忠诚于霍弦月。 同出一脉,即便是要避过东宫的探查,霍弦月的暗探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此事实在诡异,霍弦月又是准太子妃,暗探以为这任何人中,该不包括东宫才是。 听得暗探的话,霍弦月微微抬眸,目光沁凉,宛若一盆冰水从他天灵盖浇下,冷得他一激灵。 “属下知错!”暗探立刻叩跪在地上,额头叩地“咚”得一声响。 霍弦月心中另有成算,也没多追究,只挥挥手,“自去领罚,若还有下次……” 暗探叩首:“若有下次,必当自戕谢罪。” 霍弦月看着暗探离去的背影,心中生起几分烦躁来。 她讨厌这种感觉,明明是她在养着这群人,怎么一确定她要嫁进东宫,他们就好似把东宫也当主子了呢。 这世间的女子,莫不是非得有个凌驾于她头顶上的主子? 霍弦月喝下一口冷茶,心神清明了几分。她压下心头燥意,命人去请谢迎过来。 虽不知户村一事究竟是何缘由,但如此奇诡之事,又是发生在她捡到谢迎的不远处,想必这件事跟谢迎也脱不了干系。 霍弦月正思索着,丫鬟端上一只碧玉碗,碗中的深褐色的汤药荡出一股苦涩的味道,惹得霍弦月不由得皱眉。 丫鬟也知霍弦月嫌恶此药,只好劝道:“良药苦口,小姐体弱积寒,该遵医嘱服药才是。” 霍弦月皱着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她接过碧玉碗,一口气咽下这汤药,丫鬟立刻送上一盏冷茶给她清口。 霍弦月不喜欢这药,自然不是因为药味苦涩,而是这药性热,总让她心生烦躁。 但她是从小落下的病根,积寒多年,一直也没调理好。 可大婚近在眼前,她是准太子妃,若被探查出子嗣艰难,她的处境怕是会一落千丈。 为此,庞老也只能对她下猛药了。 一盏冷茶静了心神,霍弦月望着谢迎清隽的眉眼,温和的笑道:“京郊恐有妖邪作祟,还望谢公子相助。” 谢迎一凛,抬眼正对上霍弦月墨玉般的眼眸,平静得没有一丝风浪,却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永无乡的谧海。 他的心神一瞬便被那平和海面下深不见底的波澜拽住,好似下一刻就要攀爬出什么东西,将他深深卷进去。 谢迎的心脏莫名失序,疯狂的跳动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起始3 镶铁的齿轮从雪地上辗过,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冰冷的空气将一切的感知都降低,仿佛这世间除了这片银白,再无其他。 丫鬟掀开厚重的棉制垂帘,扶着霍弦月从马车中出来。 素手搭在丫鬟的臂上,霍弦月抬眸望过去,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本该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的村子如今没有半点生气,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埋葬在了这无边的白雪里。 霍弦月和谢迎并肩走着,守卫在户村外的兵士都垂下眼睛,不敢看霍弦月,不敢好奇这被封锁的村庄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霍弦月不紧不慢的跟在谢迎身侧,只有他们两个人进了这户村。 若当真是妖邪作祟,想来谢迎也能护住她。若谢迎护不住她,那跟进来的人,也不过是给妖邪多添几盘菜罢了。 谢迎还未踏进这户村时,便感知到了熟悉的妖气,他便是一路追着这雪妖的妖气来到凡人界的。 谢迎召唤出本命剑将霍弦月护在身侧,放出精神力感知这个村子的状况。 强大的精神力从整个村庄席卷而过,这村子的确如它表面所看见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生灵存活的痕迹。 而残留在这村中的妖气却是比谢迎打伤那雪妖时,更加强横。 谢迎面无表情的用剑柄拨弄了一具面带笑容的尸体,发现这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后,谢迎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雪妖这一类妖怪,攻击手段无非也就是风雪冰冻。 而这只雪妖之所以能让仙盟请动谢迎来追杀,就是因为它有着罕见的精神攻击手段。 这雪妖能够迷惑修士,降低修士的精神防备,而后侵入修士的内景之中,直接打碎修士的道心。 金丹碎了还有重凝之日,可道心若碎了,便再无重新修炼的可能。 这雪妖便是靠着这能力,为祸一方,吞吃各类修士的灵魂,成为近些年来声名赫赫的大妖。 虽然不是修士凝练过后精纯的灵魂,但这户村人数实在不少。 雪妖将他们的灵魂都吞吃殆尽了,如今怕是要比谢迎打伤它之前更加凶悍。 谢迎感知着雪妖遗留的妖力残秽,鹰隼般的目光凝视着不远处被大雪掩盖了的矮山。 霍弦月一直注意着谢迎的动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不过是一片茫茫的雪原。 但霍弦月何等聪慧,即便是从话本里得来的经验,她也知晓那些山野精怪最喜欢的去处。 “离户村四十里左右,有一山谷,名为宁阳山谷。” 霍弦月有条不紊的说,“宁阳山谷也名宁阳水谷,此山山隘前有一片水潭,每到冬日里水面便被冰封住。” “虽被冰封,冰面却浅薄,人无法站立其上,冰面阻碍,舟船亦无法航行。” “所以每到冬日,那宁阳山谷便人迹罕至……” 霍弦月凝视着谢迎压着霜雪的眉眼,不疾不徐的说道:“最适合山野精怪藏身。” “多谢霍姑娘告知。” 谢迎避开霍弦月的眼眸,不知为何,他不敢凝视那双黑白分明的平静眼眸,总错觉自己要被拖拽入深渊。 霍弦月见他避过身去,也不强求,只孑身站立在谢迎的身旁,冰天雪地里一抹温热的气息便缠上了他的耳畔。 “山岭险峻,谢公子又人地生疏,公子可愿让弦月尽一份心力呢?” 温热的吐息在冰寒中萦绕着浅淡的兰草香气,缭得谢迎的耳根麻痒。 他忍不住退开两步,拉开同霍弦月的距离,凛冽的寒风从半开的木门卷进来,将他的面皮吹得冰凉。 谢迎这才平缓下来,避开霍弦月的眼眸,视线只落在她乌木叠云的发顶上,认真的说道:“雪妖凶残,不是凡人可以应付的,霍姑娘当以自身为重。” 霍弦月抿唇笑了笑,闲庭信步走出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站在天光之下,任由风雪从她身侧席卷而过。 谢迎不解,抬眸正与她视线交汇,一片晶莹的六角雪花正欲坠不坠的挂在霍弦月鸦羽般的长睫。 像是一滴神明赐予的泪珠。 霍弦月轻声笑了笑,长睫也跟着颤了颤,独一无二的雪花落进了雪地,在一片茫白中失去了踪迹。 “木藏于林,雪溶于雪,鱼儿狡猾,又岂能轻易被抓住?” 她语调轻慢,嗓音却柔软,倒在这寒风中生出几分错觉般的暖意。 谢迎一怔,点了点头,作揖道:“姑娘既愿出手相助,谢迎在此多谢了。” 雪妖在雪山之中便如入了水鱼儿,要抓捕本就艰难。 当初他也是搜寻了大半个月,才在极地雪原的一个洞窟之中找到雪妖。 极地雪原他熟悉尚且如此,如今他从未走过这宁阳山谷,雪妖若有意隐藏,他便是把整座山翻个遍也抓不住那雪妖。 他的确需要有大量的人手帮他封锁住那座雪山,以免在他搜寻追捕时,雪妖再度逃走。 虽然霍弦月能调度的都是凡人,但只要有他给的符箓,不说帮忙抓捕,仅仅是封住雪妖的逃路,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谢迎和霍弦月都是行动派,当天就调度了一大批人手围困了整座山。 谢迎是剑修,并不擅长大型阵法,但以人和符箓为节点,亦能结成简单的大型封锁阵。 “风急雪寒,霍姑娘还是待在马车之中为好。” 谢迎不明白霍弦月跟过来做什么,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凡人,即便是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莫说她了,即便是那些兵士,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谢迎规划好的岗位不动罢了。 凡人弱小如蝼蚁,雪妖一阵风雪便能将他们都冻死在原地。 说到底那雪妖,还是要谢迎亲自动手抓捕。 霍弦月站在山脚下,看着谢迎一人一剑,脚尖轻点便窜进了银白的山林之中。 其身姿之轻盈,连树梢上盈盈的积雪都没惊动。 这便是仙人的身法吗? 白雪反射日光,霍弦月不由得半眯起眼眸。 她不是没有见过身姿灵巧、武功高强之人。 无论是镇南世子给她培训出的人,还是皇家暗卫,皆是此间高手,最擅疾行藏匿之法。 可如谢迎一般的,霍弦月从未见过。 若说其他人的轻功是灵巧的鸟儿,那么谢迎的身法便是天边的流云。 仙术、仙法、仙人 可真是让人垂涎啊。 但霍弦月也就是想想,她积病多年,身子骨比普通人都要弱些,当初学骑射都耗费了无数心血,对这仙法自然也是有心无力。 霍弦月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马车避一下愈加肆虐的风雪,但走到马车前她突然发觉出不对劲。 这风雪吹来的方向正是宁阳山谷。 谢迎同那雪妖打起来了? 霍弦月凝神侧耳听,却也只能听见猎猎寒风卷着雪粒子泼打在地上的声音。 “你们可有觉得越来越来冷了?”霍弦月蹙眉问道。 “是有些,”丫鬟答道,“此处的风越来越大了,这棉袍也保不住暖意,全都被风卷走了。” 霍弦月抬眼望过去,那些封锁在山脚的兵士们,眉毛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的白霜。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会冻死。”霍弦月蹙眉,“把准备好的汤婆子给兵士们送去,他们无法.轮换,就几人之间点一笼篝火取暖。” 丫鬟领了吩咐便下去安排了,只有霍弦月还站在原地神色凝重的看着宁阳山谷的方向。 宁阳山谷中 雪妖完全没想过谢迎会跟着它穿过结界的裂隙来到凡人界,毕竟元素混乱的风暴实在太可怕了。 修士并非他们这种天生亲近自然元素的雪妖,强行通过缝隙必定会重伤。 并且降落在凡人界这两天也没有被谢迎追杀,雪妖确定谢迎没有追着他来到下界,已经完全放松了那根紧绷着的弦。 从户村吞食完灵魂后,他满足的找了个雪洞炼化,丝毫没有收敛满到溢散的妖气。 所以被谢迎一剑削断手臂的时候,他整只妖都是懵的。 在下一瞬剑光劈下时,才反应过来,奋力轰出一大波风雪,连滚带爬的往洞窟外面跑。 雪妖不是第一次和谢迎交手了,它面对谢迎这位年少成名的小仙君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他当时就是被谢迎三剑从自己的地盘撵出来,扔了一路的天材地宝出来抵挡,好不容易逃到了结界的边界,窜过缝隙逃到凡人界才保下一命。 这样的实力差距,雪妖完全没有想过要跟谢迎硬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逃出这座山,只要进了人间,他就可以挟凡人以令谢迎。 他们这群修士满口仁义,修行又重因果,谢迎绝不会置那些凡人的命于不顾的。 只要他逃出这里,只要他逃出这里,就能再挣得一线生机。 雪妖全速前进,化身为风雪,即将就要冲出这座山谷。 “嘭”的一声,金光大盛,交织成一张天网,笼罩在整座宁阳山谷上。 而山脚下,身上带着符箓的兵士们整个人一震,贴在心口的符箓都开始发热。 霍弦月一直注意着山谷的动静,她亲眼看见那一刻闪耀的金光和恢弘的天网。 强大的压迫感从山谷中传来,顺着寒风吹进霍弦月的鼻腔咽喉,迫得她呛出一口鲜血。 “小姐!”丫鬟惊慌的扶住突然躬下腰吐血的霍弦月,惶惶不安的说道:“小姐,咱们回别庄去,请庞大夫来诊治吧。” 霍弦月慢慢直起身来,她咽下喉口那抹腥甜,缓缓摇头。 正此时,山谷中突然滚下巨大的雪球,将毫未防备的兵士封锁线砸出了一个缺口。 一股强烈的能看见绰绰雪影的寒风,直直冲着霍弦月的面门裹挟而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起始4 风声猎猎从谢迎的耳畔擦过,他没有分出一丝心力去注意其他,全神贯注的追逐着前方逃窜的雪妖。 雪妖被这样紧追不舍的谢迎吓得心火都要烧起来了。 他刚吃完那么多的灵魂,还没消化呢,就被这样追,他心跳到嗓子眼,都要吐出来了。 好在这座山的边界就在眼前,他能看见明亮的天光越过层叠的树影跃进山林。 雪妖兴奋的向前冲,然后一头撞在谢迎和霍弦月安排好的封锁网上。 毫无防备的灵力相撞,掀起巨大的威压,雪妖差点没被撞得肝胆俱裂,直接没忍住吐出了好几个破碎的魂魄。 他形都碎了,一时间凝聚不起来,只化作一团风雪和谢迎来回周旋起来。 谢迎的剑法极快,道道剑影挥下,宛若连天的剑网朝雪妖迎头罩下来。 即便化身为风雪,雪妖也很是艰难的才从那剑影之间钻出,上古灵剑留下的伤痕刻在他的骨头里灼烧。 疼得他几欲要失去理智,只想狠狠将这附骨之蛆的疼痛报复回去,为此自爆也无所谓。 好在求生欲给了他最后的一点理智,冷静下来的雪妖沿着边界逃窜,滑不溜手的像是一尾泥鳅。 滑溜的泥鳅很快发现这铺天盖地拦截他的灵网不过是一群凡人凝结而成的。 他作为一只妖被封锁在内,可普通的冰雪,能被他随意调度的冰雪,可不在灵网的封锁范围内。 明了这件事后,雪妖迅速凝聚起一大团冰雪碎石,如守城滚石一般投下,一瞬便穿过封锁的灵网,重重砸在了那些凡人身上。 溶冰冷凝后的雪球无异于巨石,快速滚下砸在身上,普通凡人根本抵挡不住,被砸倒一大片,只能无助的脏腑碎裂、呕出鲜血。 脏腑受伤、沾染血气,那些符箓便就此废了,封锁的灵网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雪妖趁机逃窜而出,他要人质,他要狠狠报复谢迎。 而面前那个身上带着谢迎气息的美人,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真是可惜了啊,身在如此污浊的凡人界还能长出这样一身冰肌玉骨般的美貌。 可惜今天就要被他碾碎在这冰天雪地里了,也算是精魂归天地,不算玷污了这美人的风骨。 雪妖化身为一阵巨大的风雪,迎头盖脸的冲着霍弦月而去。 霍弦月体弱,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冲击,雪妖还未近身,唇角便抑制不住的溢出鲜血。 身体被风雪刮得僵冷,巨大的威压和杀意迎面而来,眼角被逼出的泪珠都冻成了晶莹的冰滴子。 她的身体无法自控的颤抖着,睁着一双沉静如冰湖的眼眸,直面着雪妖的冲杀。 一道澄澈精纯的碧色光芒在雪妖和霍弦月之间绽开,这一瞬,风雪急停,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一点雪化的声音。 “咳、咳咳……抓到你了。” 霍弦月冻得发白的唇瓣晕开一抹殷红的血色,她眼底的冰面化开,隐藏在冰面下的湖水里是一团灼烧的暗火。 谢迎瞬移至霍弦月身边,一手将重伤的雪妖收服于灵器之内,一手将已经站不住的霍弦月揽进怀中。 苍白唇瓣上的血迹鲜红的刺目,谢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揽在霍弦月腰间的手。 “咳…咳咳……”霍弦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仰头抬起柔软脸颊,惯来平稳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雀跃,“谢公子,弦月之计还算不赖吧?” 此刻谢迎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握住揉捏,有种难言的酸涩从心口蔓延上来。 他沉默着抱起霍弦月,带着她往温暖的马车里走去。 马车轻微的摇晃,燃烧着的银丝炭和谢迎不停温养的灵力都让霍弦月觉得无比舒适和安全,宛若浸润在后院里的天然温泉中。 这样的舒适温暖,让霍弦月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懒意,就这么窝在谢迎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谢迎的目光一瞬也不曾转移的看着沉睡的霍弦月。 睡着的霍弦月有种稚子般的无害和纯真,那双深深拉拽着他的眼眸闭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弯月般的阴影,美得沉静。 他从没有想过,世上竟然还有霍弦月这样的人。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提出这样高风险的计划,并且完美的执行了。 她真的抓到了雪妖。 谢迎想起霍弦月同他讲述这个计划时坚定的眼神,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半个身体陷入了她眼底的深海。 那片深海是如此平静的凝视着他,语调慵懒又随意,仿佛要把性命赌出去的那个人不是她。 “我不同意。”谢迎皱着眉否决。 霍弦月被拒绝了也不恼,而是淡淡道:“谢公子只说此法是否可行?” “可行,但抓捕雪妖是谢某之事,怎可让霍姑娘你搭上性命去赌。” “怎就是谢公子你一人之事了呢?”霍弦月弯了弯唇角,眸光却分外冰冷,“那被抽干灵魂死去的户村村民,可还等着我们凡人自己为他们讨一个公道呢。” “雪妖狡诈,仅仅是这样封锁的灵网,被他逃窜出来的可能性太大了。” 霍弦月语调轻柔,“他既逃出,或大开杀戒增加实力,或挟人质令你投鼠忌器。” “若不用我的法子,谢公子可想好了到时这些事情发生时,该如何应对?” 谢迎抬眼同那片望不尽底的深海纠缠,他沉默良久,问道:“你信我?” 霍弦月轻笑一声,“自然信你。” 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在谢迎的脑海里,雪妖冲着霍弦月而去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停跳了。 那时的霍弦月看上去实在太过脆弱,只要一阵风就能折断她纤细的腰肢,那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给出的法器能够护住霍弦月。 可霍弦月的目光却是如此的坚定,她比自己都还要相信他。 就那样轻易又郑重的,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了他的手上。 所以在她即将要倒下的一刹那,他迅速的将人揽进了怀中。 谢迎很难确切的描述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他所唯一明了的是,他必须对这个富有胆识而不失勇毅的姑娘负责。 他要救她,他要治好她。 霍弦月醒来时,第一眼所见的是她染青纹花鸟的床帐顶。 安稳的在自己床上醒来,这是她所预料到的,但转脸就看见谢迎坐在床边的绣凳上,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了。 “谢公子?”霍弦月试探的开口。 “你醒了,”谢迎面上分外的平静,他递出一只琉璃瓶,“这里面是能够清除你体内伤病的丹药。” 霍弦月微微一怔,从善如流的道谢,接过琉璃瓶问道:“直接服用吗,可有什么忌讳?” 谢迎摇了摇头,平淡的说道:“直接服用就可以了,这丹药取材大多来自凡人界,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负担的。” 因为在你睡着至今,我一直在用自己的灵力温养你的身体,所以你不会有排斥灵草的反应的。 当然这句话谢迎没有说,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解释。 虽然他本身就不是喜欢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大肆宣扬的类型。 但这一次,他却是觉得,一旦自己开口说出了这句话,就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了。 谢迎奇怪的态度霍弦月注意到了,但眼下于她而言更为重要的是这枚丹药。 在见识过谢迎轻盈身法和直面雪妖力量后,霍弦月对于来自修真界的东西产生了异常的渴望。 不同于那时的将信将疑,此刻她真的相信这丹药能够治愈她体内的一切疾病。 霍弦月吞下了那颗丹药,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明明是如同鸭蛋黄一般大小的丹丸,一入口却化作了暖流,顺着喉口而下,没有任何异物感的化在了她的身体里。 而她体内的旧疾积病,便如泡进温水的冰块,一点一点融化,溶进了潺潺春水里,了无痕迹。 那么多年的刺骨寒痛,一夕化为泡影,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梦,从未存在过。 霍弦月笑着,眼角情不自禁的浸出温热的泪,身体从未有过的轻快感,让她舒坦得几乎要打个激灵。 她看向谢迎,眸中水光盈盈,惯常苍白的指尖都晕出一点健康的粉红。 霍弦月只觉自己温暖舒适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烧,那是欲念的炽火。 她渴求这样的丹药,她渴盼学习仙术,她贪婪的想要成为像谢迎一样的人。 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立在云端之上,身体康健、不死不灭的仙人。 贪欲如一席烈火,即使才迸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也将一瞬燎烧整片雪原。 她霍弦月要去往修真界,去往那仙人林立的地方,她要站在云端最高的位置。 即便为此,她要放弃迄今为止她所努力得到的一切。 脸颊上温热的泪水已变得冰凉,但她的心却愈加灼热,望向谢迎的目光也有如实质,要将他深深拽下自己欲念的深海。 谢迎捏着锦帕的手一顿,他终究还是没有为霍弦月拭泪,而是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的微不可闻:“霍姑娘,我该离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起始5 “吱呀”一声,镂空雕花的门被推开,日光毫不吝啬的跃进室内,透得室内扬起的尘埃都成了点点星光。 被法器困住炼化的雪妖恹恹的抬起头,银白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他冰蓝色的眼瞳看着那背光而立的曼妙身影,唇角缓缓勾起笑意,冰雪的气味在这个房间内蔓延。 霍弦月慢条斯理的合上门,碧色的裙摆漾出一圈涟漪,间或露出其中素白点金的鞋尖。 她的动作实在疏懈,脚步不急不缓,仿佛面前的不是刚吞食掉一整个村子性命的大妖,而只是一尊冰冷无害的美丽雪雕。 “我记得你,身上带着谢迎气息的美人。”雪妖眯着眼笑道,“只差一点,我就能吃掉你了。” 霍弦月没有理他,只自顾自的坐在离雪妖最近的一张圈椅上,兀自理着大氅的系带。 雪妖身边,还是太冷了。 法器炼化带来持续的痛苦让雪妖不免焦躁,谢迎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美人因何而来,但她是他能逃出去的唯一一个机会了。 雪妖压着躁动,挑衅的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一出来就冲你而去?” “因为谢迎在你身上留了气息啊,你在那片人群里,就像落进雪原的太阳一样耀眼。” “但你是凡人啊,如此脆弱的凡人。”雪妖的声音低下来,语调带着蛊惑。 “谢迎让你去当诱饵的时候,可考虑过你的安危?” “你真以为高高在上的仙君,会在意你这种蝼蚁般的凡人吗?” “他只是将你当做一个还算好用的工具罢了,等他返回修真界,你以为你还会有机会吗?” “两界相隔,结界森严,凡人寿命短暂,你便是等到容颜老去,也等不来云端之上仙君的一次回眸啊。” 随着雪妖不停的言语,萦绕在室内冰凉的气息全都聚集在了霍弦月的周身,而后悄然的钻进了她的眉心。 雪妖见此,笑得毫不掩饰,他问道:“来,乖孩子,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随着他的问话,霍弦月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眼神空洞,“我要谢迎带我走,我不要被抛弃,再也不要被人抛弃了。” “那么过来吧,过来解开束缚我的绳索,我将实现你的愿望。” 霍弦月抬步,一点一点的朝着雪妖靠近,她的手上是一柄冰雪凝成的利刃,锋利的刀刃离那萦绕着金光的绳索只有一线之隔了。 霍弦月停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好孩子?”雪妖焦急起来,“放我出来啊,只有放我出来,你才能得到谢迎。” 霍弦月丝毫不理会雪妖焦急的心情,随意把玩着那柄冰刃,语调敷衍,“等等吧,还没到时候呢。” “什么没到时候?”雪妖一愣,转头看见霍弦月清明的眼眸,而后立即反应过来,“你没有被我蛊惑?!” “怎么可能,你不过是个凡人!” 霍弦月嫌弃的“啧”一声,这些修真界来的玩意儿都一样,都把凡人当做可以随意玩弄碾压的蝼蚁。 雪妖喋喋不休的质问让霍弦月愈加烦躁起来,她随手就捅进了雪妖的后心口。 雪妖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之后终于闭上了他吵闹的嘴。 总算安静了。 霍弦月惫懒的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体内暗疾的治愈让她周身暖洋洋的,骨子里都生出几分怠惰之意。 她阖上双眸,回想起方才的所见所感。 雪妖对她的蛊惑,从她进门那一刻就开始了。 她也并非是没有受到蛊惑,而是从一开始就陷了进去。 明明踏进的是她别庄的房间,可霍弦月步步都踩在雪地上。 那样厚的积雪,一脚陷进去,雪都积涌在脚踝。 鞋袜很快被打湿,变得冰冷而麻木,她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 而眼前是熟悉的景致,霍家后院里属于正夫人的景春苑。 去岁夏天霍弦月还去过那院子给夫人烧香,草木池石都被她一一保留下来,不曾更改,一如夫人死前。 但景春苑的雪景,霍弦月已多年未曾见过了。自从夫人死后,她从不在冬日去那院子。 景春苑的雪景总让霍弦月骨头缝里发疼,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弱小无力、只能大雪天跪在夫人院子里求一口饭食的干瘦丫头。 霍弦月觉得这种感受很神奇,她一边清醒的知道这一切都是雪妖制造的幻境,一边又清晰的感知着那种疼痛的寒冷。 她在雪地里跪着,木然的看着夫人、父亲、兄长、好友和太子言笑晏晏的相谈,言语中却都是要将她弃之而去。 应当是让人感到惶恐的景象,亲人好友和爱人都要抛弃她。 可霍弦月的心头却浮上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就好像她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会被抛弃,于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居然异常的平静。 这个时候她的心防应当要被攻破了吧? 霍弦月估测着时限,依着雪妖引导的方向,作弄般的说出他想要的回答。 看见雪妖震惊的那一刻,深深的愉悦像藤蔓攀上霍弦月的心尖。 妖又如何,仙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逃不开那点子劣根性,被她随意掌控玩弄。 “你到底…要做什么?”雪妖喘着粗气,他本就被法器折磨着,又毫无防备的被霍弦月给捅了一刀,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明明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凡人,可那双冰冷如海的眼眸,却不由得让雪妖生出几分莫名的恐惧来。 “做什么?”霍弦月满脸无辜的歪歪头,发髻上的珠翠撞出清脆的声响,柔软轻快的女声混在其中,“我要你去杀了谢迎。” “什么?!”雪妖都懵了,不敢置信的重复问道:“你在说什么?” 霍弦月轻笑了一声,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不是想让我放过你嘛,可以啊,但条件是我放你出来,你不能逃,得去杀了谢迎。” “你……”雪妖神情复杂,他没有想到这个凡人女子的报复心居然这么重。 得不到就要毁掉吗? 就因为谢迎不会留在这里,不能带她去修真界,就宁可杀了他? 这个女人真可怕。 雪妖按捺住莫名的心悸,“我答应你,放我出去吧。” 冰刃在霍弦月手上丝滑的转了一圈,她微微笑道:“你的答应不过上下嘴皮一碰,我要怎么相信?” “我若就这样放你出来,想必你首先要杀的不是谢迎,而是刚刚捅了你一刀的我吧。” “咳咳……”雪妖被霍弦月说中了心事,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那你说怎么办吧?” 霍弦月满意的勾了勾唇角,流云一般的袖口翻转,一个小巧玲珑的八角塔就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铭誓塔?”雪妖狐疑不觉的看着霍弦月,“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不会是跟谢迎合起伙来坑我的吧?” “有这个必要吗?”霍弦月视线落在束缚雪妖的金绳上,“照着这个速度,再有两天你应该就要被炼化成一团雪之精魄了吧。” 雪妖一下沉了脸色,“谢迎倒是什么都跟你说,可惜啊,你要杀他。” 霍弦月笑了笑,倒也不接他的话,只抬了抬手,将那铭誓塔摆在雪妖的眼前。 雪妖沉着面容,跟着霍弦月一字一句立完了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再等等吧。”霍弦月的目光眺出窗外,“马上就来了。” 雪妖难受的拧了拧身子,见霍弦月不再理他,也只好沉默的等着。 霍弦月:“来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束缚的金绳也被凝聚了雪妖力量的冰刃割断。 雪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的雕花大门打开,谢迎略带焦急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铭誓塔的约束控制着冲向谢迎。 谢迎皱着眉闪避退开,仙盟需要雪妖炼化的雪之精魄,所以他不能随意杀了他。 但金绳的束缚根本不是雪妖可以自己挣脱的,若没有外力相助,他是怎么逃出的? 谢迎来不及细想,雪妖的攻势愈发不要命的凌厉。 雪妖知道这是自己能活下去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几乎是拼着燃烧自己修为的方式同谢迎战斗。 因着不能杀他这个限制,谢迎在同雪妖的打斗中处处掣肘。 凡人界几乎没有能够修炼的灵力,谢迎的灵脉这些时日都是靠自己灵海中储存的灵力温养,昨日抓捕雪妖和温养霍弦月所耗灵力不少,灵力本就有些支绌了。 雪妖又是在完全爆发状态下,谢迎竟应付得有些吃力。 雪妖明白之后再难有这样天赐的良机,他使出秘法,献祭上自己一半的生机。 随着咒语的吟唱,他原本白皙清秀的面容开始覆上一层冰裂般的深蓝纹路,獠牙也从浅色的唇瓣里伸出,霎时间妖力暴增。 二人之间的厮杀也愈加惊险,谢迎一时不察被雪妖近身,他错身闪避,却也落入下风。 面对雪妖自杀式的袭击,谢迎还未想出如何扭转乾坤,雪妖悬于空中的数十柄冰刃已经疾冲了过来。 谢迎聚灵力为屏障,将那些冰刃一一击碎在空中,却未曾注意到雪妖真正凝聚心血的一击在他的后心口蓄势待发。 凛然的杀意冲杀过来的那一刻,谢迎警觉的转身,还来不及应对,一具温软的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时怔住,呆呆的看着怀中人蓦然睁大的眼瞳,鲜血溢了他满手。 谢迎一瞬恍惚,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像巨浪一般席卷而来。 殷红的血液延后一刻才从唇瓣间决堤而出,将洁白的狐裘大氅染得一片深红。 那双他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眸无力的合上,柔软的肢体也失去力气,疲软的向下滑。 谢迎这才回过神来,抱起霍弦月就向外冲,安静的室内只余一地尘嚣,空中漂浮着莹莹消散的光点,地上漫着一滩脏污的雪水。 原来在看见冰刃捅进霍弦月体内的那一瞬间,谢迎完全忘记了什么雪之精魄,顷刻之间就击杀了雪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起始6 丫鬟的额头上不停冒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沿着面颊滚下,却也没得空闲擦一下,步履生风的进进出出。 往日里静谧的院子变得热火朝天、人来人往,进出的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焦急而凝重。 丫鬟再度端着一盆被浸红的血水从房内往外走,踏出房门两步,她终于维持不住平静,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 她完全不明白,她好好的小姐,怎么会在自己家伤得那样重,濒死着被那谢公子抱进来。 如果不是那个谢公子,小姐本该安安稳稳的待在府里待嫁,成为众人艳羡的太子妃,再不用殚精竭虑的操心所有事。 丫鬟一度竟怨恨上了谢迎,小姐所有一切的不正常,就是从救了这个谢公子开始的。 貌若谪仙又如何,即便他是真正的神仙,将小姐害成这副模样,他也是瘟神! 虽然掉着眼泪、情绪不稳,但霍弦月一贯驭人有素,丫鬟仍旧手脚极快的将熬好的药端进了房内。 即便所有人都在为霍弦月而焦心,但仍旧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霍弦月醒过来之前,他们必须守住这个别庄,不让一点不利于霍弦月的消息传出去。 室内 庞老刚给霍弦月清理干净伤口,那白皙肌肤上狰狞的裂口让庞老的眉头都拧在一起,就差打结成麻花了。 “容老夫问一句,”庞老的眉眼间带着恭敬,“月丫头是如何伤成这样的,这可不是普通利器能造成的伤口。” 那狰狞的伤口从内而外的漫出冰霜,将汨汨流出的血液都冰冻住,强烈的寒意不停的往外冒。 庞老处理伤口时,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变得僵麻,几乎就要被冻住。 “是我的错。”谢迎沉默良久,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视线一瞬不曾转移的盯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 “唉——”庞老长叹一声,朝着谢迎深深作揖,“此伤小老儿无能为力,还望仙君能救月丫头一命!” 谢迎沉默的点点头,握住霍弦月的手一刻不曾松开,持续不断的灵力如温水般流进霍弦月的身体里。 庞老一时无言,深深看了一眼床上安静躺着的霍弦月,皱着眉出去了。 如果这是月丫头选择,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丫头从小到大都是这般疯狂,他希望她这一次豁出命去的豪赌,霍弦月也能够一如既往的赌赢。 谢迎挤压着自己几近干涸的灵海,灵脉都因得不到灵力润泽而疼痛起来,但他还没有停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谢迎金玉染春的面庞变得一片寡白,双眸都流下两行血泪。 而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白皙的肌肤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是时候了。 谢迎将霍弦月扶起,半靠在自己怀中,修长的手指抹过嫣红的唇瓣,打开她洁白的贝齿,拿出一枚蕴含着强大灵力的金丹喂了进去。 金丹一瞬窜进她的身体,霍弦月整个人都泛起光芒,被一圈金晕包裹其中。 强大的灵力压迫着她凡人的经脉脏器,让晕死过去的霍弦月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 谢迎俯身下去,离那柔软的唇瓣只有一线之隔,他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还能回味起那柔软得如同揉碎花瓣的手感。 谢迎闭上眼,金色的灵力游走修复完霍弦月的身体后被引导着回到入口,金光如带漾进谢迎的唇齿中。 随着多余的灵力被取走,霍弦月拧着的眉头缓缓放松,整个人又恢复了疏懒的样子。 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仿佛只是普通的一次小憩。 谢迎望着她睡着后安静无害的面容,不由得想起他说要离开时霍弦月的样子。 “谢公子就要离开了吗?”她的眸光似乎惊慌了一瞬间,而后便微笑着邀请他。 “后日便是人间的上元节,城内有盛大的灯会,公子不妨看完灯会再走。” 谢迎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拒绝,或者说他根本舍不得拒绝。 霍弦月见他不答,很是善解人意的问道:“可是雪妖等不及?” 她笑笑,眸中落寞之色却是明显,“灯火煌煌,我本想与谢公子同游的。” “相识一场,此后亦难相见,想来能留下点回忆也好。” 她勉强的笑道:“公子既是有关乎天下苍生的要事,弦月又怎能自私的留住你呢。” 不过一只雪妖,算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要事。 霍弦月是冷静理智的,是温柔笑谈的,是有一点小小得意的。 唯独,不该是这般忧伤、难堪的样子。 这样的她,让谢迎怎么能够拒绝。 他答应了。 “真的么?”霍弦月惊喜的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眼眸霎时被点燃,宛若天边渐次亮起的星河。 “那雪妖怎么办,就那样绑着他没问题吗?” 她的语调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不愿让他感到为难。 真是可爱。 谢迎不愿让她烦忧,一点点掰开揉碎的同她讲雪妖、仙盟、雪之精魄。 霍弦月似乎对于修真界的事情很是感兴趣,听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谢迎几乎要以为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海为自己亮起了光芒。 所以当霍弦月好奇的问是否有能够用誓言制约他人的法器时,他毫不犹豫的拿出了铭誓塔。 谢迎坐在霍弦月的床边,之前过度干涸的灵脉至今仍在隐隐刺痛,他垂下头颅,疲惫的捂住面容,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这一切,早便有迹可循。 这一切根本,都是因为他才造成的啊。 是他的贪恋和犹豫不决才让霍弦月看见修真界的美丽,让她误入歧途。 仙凡本就不该纠缠,是他着相了。 这一次,谢迎真的要离开了。 霍弦月醒过来时,下意识就要伸手往自己的伤口处探去。 但丝毫感受不到疼痛的舒适让她停住了动作,转而看向床边无比疲惫的谢迎。 “谢公子?”霍弦月刚醒,声音还有些嘶哑,像是清脆的青铜风铃生了锈迹。 谢迎心头一痛,是他污染了美丽的风铃。 “霍姑娘又一次救了我,”谢迎微微低着头,掩盖了他面上复杂的神色,“所以霍姑娘想要什么回报呢?” 霍弦月一怔,摇了摇头说道:“不求回报,弦月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好一个甘之如饴。”谢迎彻底被霍弦月气笑了。 “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你放出雪妖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死?” 霍弦月一愣,而后轻轻的笑出声来,“我想过啊,我为自己考虑了很多死法呢。” “铭誓塔压制不住雪妖,我被他的爪子掏出心脏,我淋着血的心在他的手上,直到你看见的那一刻,应该都还在跳动吧。” “又或是像刚刚那样,被利刃穿过身体,冰冷的霜凝结在我体内,一点点侵占我的血液,直到我变成一尊雪雕,连心都不再为你而跳动。” 霍弦月嫣然一笑,语调甜蜜得像是毒药,“不过是死去罢了,难道会比活着还要痛苦吗?” “谢公子,即便是你,也不能强求一个窥见过天光的人,再度甘心的回到黑暗中去啊。” “能在天光之下能为你而死,我想应该非常的幸福。” 冰面下积攒的海浪终于疯狂翻腾起来,带着熊熊的烈焰落在谢迎的心口,要把他燃烧殆尽。 谢迎几乎不能够呼吸。 那些刻意被遗忘的记忆像翻涌的巨浪铺天盖地向他卷来,要将他淹没,窒息得无法挣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只能徒劳的发问。 霍弦月笑了,笑得无辜又天真,她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你要走了啊。” “如果我为你而死,你会永远都忘不了我。”她平静的面容下藏着癫狂的笑意,“你忘不了我,我就永远活着,永远在你的心里活着。” “你不同意吗?你不开心吗?你不愿意我为你去死吗?你想要抛弃我忘记我是吗?!” 霍弦月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利,像是一辆失控的而被主人抛弃的马车,只能绝望的冲向崖底。 谢迎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不住颤抖的身体,翻腾记忆和情感纠缠在一起。 “不会的,我不会抛弃你,不要为我而死,为了让我不要忘记,你要好好的活着。” “和我一起回去吧,弦月。” 温热的湿润滴落在谢迎的颈窝,怀中不停颤抖的身体在他的安抚中缓缓平静下来。 温凉柔软的手臂如同求生的森蟒紧紧缠上他的身体,轻柔的声音像是冰凉的雨打落在他的心上。 “你答应了的,不准抛弃我,为了我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放弃我。” 谢迎的识海在抗拒,在警告,但他置之不理,伸手握住霍弦月手里的铭誓塔,郑重的答应了。 霍弦月笑得很开心,愉悦在她的四肢百骸里漫开,心理上带来的愉悦让她几乎想要呻.吟。 她暂且压制了一下喜悦的心情,轻轻推开谢迎,泪眼迷蒙的望着他,“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我永远不会讨厌你。”谢迎直视着霍弦月很眼眸,“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真是让人心动的话,霍弦月仰起头轻轻吻在谢迎的唇角。 我当然永远都会为我自己而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起始7 几色灵力相互交织碰撞,染得天空灿烂而绚丽,而这份美丽带来强大的威压,生生震裂了天幕和远山,碎石和光屑如漫天流星,一刻不停的往下落。 空中缠斗的几人迅速碰撞又分开,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影。 谢迎被一个法器禁锢保护,在原地动弹不得,绝望的望向满是落星的天空。 爆裂的碎石和光屑砸在地上,点燃着一片又一片的战火。 修为低微的修士们匍匐在地上颤抖,被高阶战斗所带来的威压给迫得直不起腰。 恐惧、绝望的气息在整个地面蔓延,好似下一刻世界就要毁灭,而他们都只是待宰的羔羊。 唯有谢迎不一样。 他被安稳的护在法器里,不受任何伤害。 可也只有他,在不停的捶打挣扎,想要冲出这法器,冲出那一片安稳之地。 谢迎仿若不知疲惫和疼痛一般,徒劳的去攻击这个法器。 光罩外的世界天崩地裂,而他什么都不了,只能徒劳、绝望的被保护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降下一片血色,血雨滴滴飘散落在他的光罩上。 谢迎心口兀得一痛,他猛然抬起头,就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有如断翅的鸟儿重重跌落在他面前。 “阿娘!”谢迎几近疯狂的捶打挣扎,他跪在地上,睁大的眼瞳里是大颗大颗滚下去的泪珠。 他出不去,他出不去啊! 那是他的阿娘,他的阿娘倒在他的面前,可他出不去啊! 谢迎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指尖抠着地上的泥沙,渗出鲜血。 他害怕自己一旦眨眼,阿娘便会就此再没有声息。 谢母知道背后谢迎在痛哭着,她艰难取出几颗丹药服下,努力支撑着爬起来。 她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污,转身对着她的孩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阿娘!阿娘!”谢迎流着泪,看见母亲的笑容还来不及安心,就见母亲又要飞身而上加入战场。 他疯狂的喊,“阿娘!把法器拿走,把法器拿走啊!” 若有这个上古灵器相助,爹娘便不会打得如此艰难。 为什么要为了他,为了保护他而放弃使用这个法器! 他不需要的!他不需要的! 他不是什么天才,他不值得这样的保护,他要爹娘活下来! “迎儿,我的孩子,”谢母的手掌贴在光罩上,隔空抚摸着她孩子的脸庞,“好好活下去,你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你比爹娘更值得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谢迎一边哭嚎着一边捶打光罩,“我只要你们,只要阿娘和阿爹……” “别哭了,我的孩子,娘愿意为了守护你而牺牲。” 谢迎哽咽着说不出话,而后他的瞳孔蓦然放大,“阿娘躲开——” 一道光刃从后方袭来,直穿谢母的胸膛,她抚在光罩上的手一顿,只来得及留下一个笑容,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谢迎不可置信的向前一扑,跪地将人拥在怀里,怀中的人慢慢抬头,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流淌着甜蜜的毒药,她说: “能为你而死,我想应该非常的幸福。” 是霍弦月。 谢迎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沿着太阳穴隐没进了他的墨色长发里。 谢迎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床帐顶上的流云纹绣出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做过这个梦了。 他的爹娘为了在那场仙盟和妖界的大战中护住他,将唯一的上古灵器留给了他,而没有灵器加持的他们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谢迎一度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爹娘。 如果他们拿走了那个灵器,爹娘一定不会死的。 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呢? 他根本不值得! 他不值得任何人为他牺牲,不值得任何人因为他而失去生命。 所以他永远挡在所有人的面前,是上清宗最可靠的大师兄。 但如今却有一个人要为了他而死,他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霍弦月,一个如此聪慧、冷静又不失勇气的姑娘,她应该好好活下去,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为了他,为了一个完全不值得的谢迎,就这样轻率的献祭掉自己的生命。 他不值得。 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能做的,就是守住霍弦月,让她好好活下去。 谢迎被梦魇所扰,而另一间院子中仍旧灯火通明。 霍弦月一点一点清算着她所拥有的一切,很快她就要将这些她数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全都一清而空。 “你们怎么想的,是留在京中还是另寻一个地方活下去?” 霍弦月将卖身契和黄金放在桌上,示意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取走。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谁也没动那些东西,而是跪在霍弦月身前,泪光莹莹,“小姐,不要赶我们走!” “小姐嫁进东宫也好,跟那谢公子走了也罢,我们都愿意永远跟随服侍小姐。” 霍弦月望着两个落泪的丫鬟,不由得失笑,“这是我早给你们准备好的,便是我嫁进东宫,这些也是要给你们的。” “你们服侍了我十来年,尽心尽力,如今你们也到了春华正茂的年岁,该离开我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了。” 丫鬟:“可我们只想跟着小姐!”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真是两个傻丫头。”霍弦月伸手揩了揩丫鬟眼角的泪痕。 “总是围着我转,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你们该想想自己要什么了。” 两个丫鬟愣住,哽咽的问,“小姐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霍弦月伸手抚摸着两个丫鬟的发顶,无奈道:“从前我是想着,我当了太子妃便将你们留在京中。” “你们是做生意挣钱也好,寻个合适人家嫁人也罢,总归我都护得住你们。” “可如今时迁事变,我倒觉得你们离开这里,去寻个安稳地方重新过日子要更好些。” “小姐……”丫鬟落着泪,企盼的问道:“小姐真的不能带我们走吗,没有我们照顾,小姐的身体谁来照料,小姐的衣裙谁来熏香……” 霍弦月被这话问得愣了一下,她笑笑,“总会有办法的。” 毕竟最开始,她本也就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小姐,金镶玉裹的日子过得久了,都快忘了她也曾是在食不果腹、寒衾难暖的后院里挣扎着活下来的。 “好了,都起来吧。” 霍弦月安抚了两个丫鬟的情绪,又召人进来询问正事。 “户村的事情报上去了,殿下那边怎么说?” 户村隶属于长安县管辖,而长安县丞是东宫的人。 一个富庶村落全灭,还死得如此离奇,这么多条的人命,即便是身居高位的太子也是要过问的。 “殿下亲自和仵作一起验了户村村民的尸体,而后将这件事交与了天师宫,对外则宣称是疫病,要封锁烧毁整个户村。” 霍弦月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怪力乱神不利于统治者威信的树立,疫病为名,也能断绝那些好奇心作祟跑去查探之人。 霍弦月理清了思路,正想让人出去,又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难受样子,只好问道:“可是还有什么其他事要汇报?” 那人得了问,立即道:“殿下还问主上您什么时候回去,殿下说他想和您同游上元灯会。” 话音未落,人就窜逃了出去。 当着主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他又觉牙酸又怕被罚。 可那怎么说也是太子殿下要传的话,他也不敢瞒着,只能一股脑说出来后迅速逃窜。 霍弦月失笑的看着自家属下窜逃的背影,脑海中也渐渐浮现另一道温润如玉的身影。 她的暗线、她的属下便都交予他吧,这些原本也就是为他培养出来的,阴差阳错的到了她的手里,终究还是要回到正轨了。 倒是有些对不起他,明明答应了要陪他一起走下去,共同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的。 他们答应彼此的事情,从来没有过失约的。 如今,却是她先背信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起始8 霍弦月死了。 “哪个霍弦月,同知府的霍小姐吗?” “可不就是她嘛,刚赐婚不久的准太子妃,真是可惜了。” “是真的吗,不是说霍小姐为求太子身体安康,去城外寒山寺祈福了。” “这还能有假,没看霍府白幡都挂起来了。” “霍小姐就是在回城路上出的事,山道雪崩,连车带人一起摔下悬崖了。” “这消息传来时,太子殿下正在宫宴上,惊闻霍小姐的死讯,当场就吐血了。” “啊?太子殿下竟如此情深啊。” “那可不,太子殿下一贯守正不移,这些年来唯一做过的出格事,就是为了赐婚圣旨顶着烈日在太极殿外长跪不起。” “啊?太子殿下身份多尊贵啊,居然能为那霍小姐做到这种地步?” “那霍小姐值得啊,太子殿下在宫内跪,霍小姐就跪在宫门口陪着,若不是霍小姐身娇体弱晕了过去,他二人怕是还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霍弦月听到这里,忍不住端起茶抿了一口,掩住自己微妙的神情。 那时可不是她身娇体弱晕过去了,而是太子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皇帝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她若是不晕过去打破僵局,一个皇帝一个太子,谁下得来台啊。 “那皇帝最后是怜惜二人情深给赐婚了?” “那倒不是,是太子殿下去江南治理水患,被人暗害失去踪迹,霍小姐千里奔袭追去江南,找到了太子,二人还一起解决了水患,这才打动了皇帝陛下。” 霍弦月点点头,那次的确惊险,她险些就和太子一起殉情在洪水里了。 骑马也骑得她大腿内侧磨得一片血肉模糊,直到从江南回来才好全。 “霍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没了呢,这世道可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霍小姐?可是每年冬日施粥、夏日施冰的霍小姐?” “可不就是嘛。”说话的人揩着眼泪,“若不是有霍小姐施粥,又让我们这群灾民去她郊外的作坊里做工,我们怕是早就在城外烂成一堆白骨了。” 霍弦月低头,她倒是没那么好心,廉价劳工谁不想要啊。 施粥施冰都不过是小利,能换个好名声让她被那群琼枝玉叶高看一眼,实在是划得来的买卖。 “如今霍小姐没了,也不知道济安堂还能不能开下去,那么多的孤儿要是没了霍小姐,只能等着饿死了。” “那个收留孤儿,给他们饭吃,还教他们识字的济安堂也是霍小姐开的?” 确实是她开的,养一堆孩子又不费大钱,这养大了可都是她自己的势力。 有能力的科考进朝堂,没能力的进她的作坊做工。 女子也是,愿意嫁人的能给她织一张姻亲的网,不愿嫁人的就去做生意给她挣钱。 多好,从小养大的,又衷心又可信。 她霍弦月可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大善人。 听到这里也差不多了,霍弦月放下遮脸的纱巾,施施然起身离开茶楼。 她其实从未想过能真的瞒住那位,她的人手都要移交给他,同一批出来的暗卫,那点粗糙的手法瞒得过去就怪了。 但只要霍弦月死了这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那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再娶个死人了。 当然也可以给她再安个身份,但太子能够接受她的心血来潮假死,皇家又如何能够接受区区一个五品官家小姐的欺骗。 他们本就看不上她。 霍弦月慢慢悠悠的在街市上晃荡,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 虽然往日里也没在乎过这街景,可真要离开不回来了,还莫名生出几分不舍来。 明明无论在哪里,这些东西都是大差不差的。 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是人,落到底的那点子眷恋和劣根性,也并无二致。 谢迎就这样默默的跟在霍弦月身边,从出了别庄便跟着她,全程沉默着。 初见时,即便大伤初愈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被霍弦月折腾了这几日,如今倒更像是一个沉默飘荡的幽灵,只跟随在霍弦月身边的幽灵。 霍弦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她倒是从那时就察觉到了谢迎的不对劲。 她只想演一份为爱痴狂的真心,但谢迎崩溃的速度和如今小心翼翼的态度反倒让霍弦月有些忌惮起来。 她怕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否则谢迎也不至于这么一副时时刻刻都怕她寻死的样子了。 还是不能把人磋磨得太过,真折腾崩溃了,到时候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霍弦月于是不再乱逛,乖巧的跟着谢迎去了天师宫。 连接人间界和修真界的传送法阵就设立在天师宫。 谢迎来人间界是意外穿过了结界裂隙,落了一身的伤。 回修真界自然不可能再从裂隙走,他们得通过天师宫的传送阵去往修真界。 谢迎那块天宁玉的玉牌实在好用,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到了皇宫深处。 霍弦月都不由得感慨,还真是仙凡有别,往日里东宫接她进宫时,都没那么顺遂的。 霍弦月有些安慰的想到,至少这么看,她没选错。 抛下了积累的一切要去往一个新世界,她做的果决,心中却也并非那么的确定。 可谁让她生来就是个一掷千金的赌徒呢。 霍弦月一边神游着,一边跟着谢迎进了天师宫。 刚踏进内殿,她便看见了一个身着明黄衣袍的熟悉身影。 霍弦月顿住了脚步,谢迎亦是。 修真界中同皇室关系最密切的便是他们上清宗。 这次他虽然是意外下界,但能得见皇室中有蕴养出了人皇气运的人,于这个王朝而言,也是幸事。 谢迎敏锐的察觉到了霍弦月的变化,他便也明了面前的是何人。 他体贴的对着二人点点头,示意霍弦月后,他便先去了殿后传送阵处。 霍弦月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太子无奈的叹气,“过来,阿月。” 霍弦月知他是有话要说,乖巧的跟着人到了耳房。 “你死讯传来时,我也不相信你会死去,可那时我真的有预感我要失去你了阿月。” “殿下…”霍弦月难得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嗫喏两句,只好问道:“殿下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太子无奈的笑笑,“你的死讯如市井流言一般迅速扩散开,我便知你是假死脱身了。” “可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的身边更好的去处吗?” 他的眉眼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矜贵和狂傲,深深的凝望着霍弦月。 “但户村案和有人动用了仙牌的消息传来,我便明了你选的更好的去处是什么了。” “殿下身边很好。”霍弦月诚恳的说道,“只是阿月想要的,更多。” “留在孤身边,”他诚笃的说道,“孤允诺,此生只有你一人,你将共享我所有的荣光和权力。” “待我登上大位,皇后印玺亦可调动王朝的军队。” 霍弦月沉默良久,而后嫣然一笑,“殿下这话,若是三日前,阿月都无法拒绝。” “那看来是孤诉衷心太晚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释然的笑了笑,“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就去夺去抢、去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那个世界未必像你想得那样好,可你一旦踏进去了,便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霍弦月也笑了,话语中带着几分娇嗔,眸光却平静而坚定。 “我还以为殿下会说什么,身边永远给阿月留一个位置之类的话呢。” 太子温柔的看着她,“你我都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人。” “你既然决意离开,孤便会娶一个比你更好的姑娘,那些你失约了的事情,她会完成。” 太子将霍弦月轻轻搂进怀里,“所以,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吧。” “不要犹豫,也不要愧疚,那些都不适合你。” “不会的。”霍弦月抿唇说道。 太子抬眸看向她,惯常温和平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让霍弦月觉得有点滑稽。 她直视着太子,笑着说道:“我说殿下你不会娶比我更好的姑娘,因为我就是最好的。” 霍弦月少有这样争意气的时候,太子不由得失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无奈道:“怎么就这么要强呢。” “但你说得对,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阿月就是最好的。” 霍弦月被他安抚着,脑海中冷静的想,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即便他是天潢贵胄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这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 可也再不会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为他不顾名声、顶着烈日跪在宫门口。 明白他温和做派下,所有的抱负和野望。 理解他内心深处的软弱和痛楚,愿意陪他一起走过所有艰苦的难关。 豁出性命为救他,毫不犹豫的跳进洪水中,被追杀连衣裙都来不及换,只能像两只打湿了皮毛的狸奴团团凑在一起取暖。 “这样好的阿月,让我怎么舍得。” 听得这话,霍弦月慧黠一笑,“那殿下可是要强留下阿月。” “还是不了。”太子轻轻的抚住她的肩膀,退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有你所求的,即便吃尽苦头那也是你想要的。若我强留下你,阿月就不会再快乐了。” 霍弦月笑着拥住了他,在那象征权力的明黄衣袍上,留下了一点濡湿的泪光。 谢迎回过头来找到霍弦月时,她正坐在耳房内发呆,面前的桌上放着两杯冷茶。 霍弦月听见动静转过脸颊望向他,“现在离开吗?” 谢迎摇了摇头,“经年风雨,传送阵被磨损了,需要进行修复,我们得在这宫中再住一日。” “诶?”霍弦月有点失态的睁大了眼睛。 她还以为马上就要走呢,白酝酿情绪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起始9 上元节刚过,天上悬着的硕大银盘还没有削减的迹象,亮堂堂的挂着,月华如练洋洋洒洒的给黑暗中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辉。 霍弦月倚在窗边向外望,月光下原本影影绰绰的景色都变得清晰可见。 远处的山石树影微微晃动着,突兀的扑出一个人影来。 霍弦月下意识的侧过了半个身子,借着墙的遮挡向那人影眺去。 那是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身量不算高,月色下面容还有着几分稚气。 但天师宫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宫女? 这群方士们可一向高傲的很,非特殊情况是不允许皇室之外的人随意出入天师宫的。 霍弦月正想着,那宫女便攀着一块假山石爬了起来,她浑身发着抖,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霍弦月蹙眉看着,很快对面的花池亭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穿着方士白袍的中年男人。 霍弦月记得他,去岁开春的耕种祭祀便是这个人主持的。 小宫女显然也看见了那白袍方士,她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带着身旁那丛三角梅都晃动了起来。 天空中的云在缓慢的飘晃,移动间露出几颗黯淡的星子来。 忽而起了大风,云也剧烈的晃荡起来,瞬息间乌云遮月,整个园子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山石树影都模糊了轮廓。 霍弦月的眼前也宛若被蒙上了一层轻纱,瞧什么都是渺渺茫茫的。 她直觉哪里不对劲,可这黑暗也不过是一瞬间,明月又重新从云层中跃出,朗照整片大地。 霍弦月再看时,那小宫女已经停下了抖动的身体,只是那动作怎么而看怎么奇怪。 四肢软趴趴的扭曲着,靠着攀在一块山石上才堪堪稳住身体,活像是个瘫痪在床多年,刚刚能站起来的人。 连站立都艰难,自然也躲不过那方士的寻找。 方士很快过了花池,出现在小宫女身前。 小宫女见了他却不如之前那般恐惧,整张面孔在月晕的渲染下有种纯澈的茫然。 方士却也不在意这些,伸出手直接拧断了那小宫女的脖颈。 “咔”的断裂声,在这夜晚的园子里清晰可闻。 方士在本朝地位特殊,只因跟那修真界沾了点边,能够传达上界的消息,便身份贵重起来。 别说随手拧断一个宫女的脖子,便是杀了哪家的小姐,也左不过是需要多找个借口罢了。 女人命贱,哪里比得上能传达上天旨意的方士呢。 霍弦月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一幕,从心底涌出来的嫌恶感让她十分反胃。 她正准备合上纱帘,就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飘出了一阵缈缈的黑烟,打着旋儿就钻进了那方士的眉心里。 而方士也如之前的小宫女那般,身体剧烈的发起抖来。 待到它平稳的掌控了那身体时,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便朝着月光露出了一个可称为纯真的笑容。 下一刻它转过身来,瞬间便贴近了霍弦月,若非隔着一个窗柩,它怕是要贴到霍弦月脸上来。 霍弦月的心脏腾的一下失跳,她后退两步拉开同那东西的距离。 就见原本属于中年方士那双浑浊的眼里,露出了浅显的疑惑,似乎是不明白霍弦月为什么要远离它。 它扭动着身体,还没有掌握人类关节的它做不出跨越的动作,只能像一条蛇一样攀沿上窗柩,整张脸扭曲的挤压在窗柩上,想推开这阻隔进到室内来。 霍弦月的心快速的跳动着,以至于她白皙的面容都因为充血泛出灼灼桃红。 她冷静的举起旁边支在地上的青铜三角烛台,半人高的烛台燃着火被霍弦月支棱着,倒像是个拿了三叉戟的女将军。 三叉戟烛台被霍弦月戳在窗柩上,火舌跳过棱花镂空的窗柩,直直戳在那玩意儿紧贴在窗户的脸上,散发出一阵蜡油和皮肉灼烧的臭味。 但那东西似乎感受不到痛楚,更加兴奋的凑上前来,好似认定了霍弦月是在同它玩耍。 霍弦月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再用力的将青铜烛台向前推进。 脆弱的蜡烛在挤压下断裂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青铜支架。 锋利的支架戳进了中年方士的皮肉和眼球里,那种柔软又脆爽的触感通过青铜柱传到霍弦月的手上。 这和用冰刃捅进雪妖身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令人作呕的反胃感和毁灭杀戮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霍弦月的后脊骨都重重抖了一下,从脖颈漫开一层鸡皮疙瘩。 霍弦月定了定神,握紧了那青铜烛台,插在那方士的皮囊里,坚定的向前走了两步,借力将那玩意儿推离了窗柩。 它被推倒在地上,茫然了一会儿,而后更加用力的扑在窗柩上,大力的撞击着,像是有什么指引着一样,一定要闯进这个房间。 霍弦月一阵失语,她从前也没对这些诡异东西有什么特殊吸引力啊。 怎么如今一沾上,还甩不掉了。 窗柩也不过是木头做的,根本抵挡不住那东西撞击几次,霍弦月当机立断的往外跑,手里也没放下刚刚给了她安全感的青铜烛台。 霍弦月一直没交过什么好运,却也难得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倒霉透顶。 由于传送阵破损,他们不得不在宫中逗留一晚,皇室自然不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几乎是他们刚进了房间安顿下,前后脚谢迎就被请走了。 也不知道那老皇帝到底要干什么,这都月上中天了谢迎还没回来。 霍弦月一路往宫殿外面跑,惯常冷静的她心底都忍不住暗骂。 大风大浪的都过来了,这要是临门一脚在阴沟里翻了船,她便是死了都要变成厉鬼。 天师宫修得空旷,绕弯子的亭台楼阁很少,霍弦月直直的往外跑,眼见着那扇描朱漆红的大门就在面前了。 就差几步路,霍弦月被重重的扑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青铜烛台也霎时脱手,腐臭的呼吸从后颈吹着耳根漫上来,她差点没被臭得厥过去。 死亡没让霍弦月觉得恐惧,但这紧挨着的腐臭属实让霍弦月崩溃了,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谢迎!” 有如天神降临 霍弦月只觉眼前一道剑光闪过,整个人便被搂进了怀里,是熟悉的被春雨浸润的草木香气,让她忍不住深深将脸埋进谢迎的衣襟里。 修长有力的手顺着她的脊骨一节节抚下,酥麻的快感轻盈的顺着脊柱攀上头皮,被那玩意儿压住的事情仿佛发生在上辈子。 不过几个呼吸间,霍弦月便从谢迎怀里退开,她蹙眉望着被金绳捆住,在地上扭曲蛹动的家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箍住霍弦月的手腕,皱眉问道:“为什么不呼唤我?” 霍弦月:? “我在你身上留了咒印,百里之内,只要你呼喊我的名字我就会立即来到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喊?” 霍弦月无语凝噎,她刚想说什么,就察觉到谢迎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谢迎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是质问的语气,“明明只要向我求救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这么做?” “你是不是又想去死,你明明答应了我,答应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霍弦月讨厌这种被掌控住的感觉,她用力的甩开谢迎的手,语调冰冷,“谢迎你还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抬起手,镶了一圈兔毛的袖口顺着滑下坠在臂弯,皓月般的手腕上是一圈隐隐发紫的红痕,“冷静点了吗?” 谢迎愣了一下,盯着那白皙肌肤里浮上的淤痕,鲜明映衬的红白两色带着一种凌虐般的美感,让他心头攀生出一股诡异的麻痒。 冰冷的晚风吹得谢迎一个激灵,他失态的移开视线,声音都有些不稳,“抱歉。” 霍弦月收敛了一点冰冷的神色,和缓的说道:“呼喊你名字的事我记住了,你先告诉我,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霍弦月有条不紊的把她看见的一切讲述了一遍,从小宫女到被这恶心玩意儿追着跑,语调平静得好似她是旁观的第三人。 谢迎认真听完后说道:“我不擅此道,但这东西大概是深宫中凝聚而成的怨气。” “这等东西最喜的便是饱含灵力的血肉,你的身体被我的灵力温养太久,所以才对它分外的有吸引力吧。” 说话间谢迎抽出一张符箓贴在方士额心,而后一剑劈砍而下。 那一刻不停扭动的身体在剑光触及的瞬间停滞了,而后无力的软倒在地上。 霍弦月蹙眉,“死了?” 谢迎点点头,“此人的灵魂已经被怨气吞噬,抹杀怨气自然也救不活他了。” 两人又去检查了小宫女的尸体,被.干脆利落扭断脖子的小宫女身上没有怨气残留。 但衣领滑动间露出一片被亵玩的痕迹,霍弦月如今倒是明了她最开始为什么被追杀了。 霍弦月愈发恶心起这个地方来,“传送阵什么时候能够补好?” “明日一早,”谢迎解释道,“明日会有死刑犯被领过来,朱砂混着人血在晨光下描画就能修补好阵法。” 霍弦月一愣,她确实没想到那阵法要用人血来修补,这听上去实在不像是什么正经教派会做的事情。 谢迎看出了霍弦月所想,解释道:“此界灵力稀薄,唯有人的血液还能与灵力产生些许共振。” “补阵所需血液也不会致死,滥用血肉修炼的只有那些堕道的邪修。” 这一通解释也不知霍弦月信没信,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只推说累了想要休息。 谢迎见她这般,也没再说什么,只在霍弦月卧房的外间守了一夜。 许是知道谢迎在,霍弦月睡得很是不错,梦里也没出现什么恶心玩意儿。 等第二日天光大亮,谢迎便告诉她传送阵修补好了。 真的到了这一刻,霍弦月的心中反倒是一片空白。 那些兴奋、未知都在这几天接连不断的事情被磨没了。 她被谢迎揽在怀里,复杂的阵法从外圈开始亮起,直至他们整个被笼罩在盛大的光芒里。 不过一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天师宫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上清1 各个传送阵上灵光忽闪忽灭,仙盟的传送广场上一如既往的喧闹。 仙盟的传送阵经常有人进行维护,稳定且安全性高,大多修士都喜欢从这里去往修真界的各处。 在众多传送阵灵光闪耀的时候,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传送阵也亮起了光。 高台上一直注意着场上状况的监事见了这情况,赶忙来到那传送阵旁边,准备进行检修。 用作往返人间界和修真界的传送阵已经几百年没有人使用过了,近来的登记册上也没有人使用的记录,如今突然亮光,莫不是坏了? 监事有点焦躁,虽然这个传送阵几百年都用不上一次,但这个能够穿越大型结界的传送阵其实是仙盟造价最高、工艺最复杂的一个传送阵,可不能在他值守的时候坏了。 监事一边往这边赶一边眼见着这传送阵爆发出了一阵灼目的亮光,等他落在传送阵边上时,光芒中显出了两个身影。 “雩风仙君?”监事看清了人影后震惊的问道:“您不是在极北之地抓捕雪妖吗,怎么从人间界过来了?” “不对啊,”监事懵了,“我这边的记录,近期没有人用过这个传送阵啊。” 对于监事的话,一向温和有礼、从不落人面子的谢迎却分不出心思来应对,他紧紧抱住身边人柔软的腰肢,伸手接住她呕出的鲜血和一些破碎内脏。 监事看着这一幕人都傻了,这雩风仙君怎么还从人间界带了个凡人回来? 凡人霍弦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她跟着谢迎进入传送阵,似乎只过去了一瞬间,又似乎这时间从未过去。 她只感受到一阵被剥夺般的痛苦和强烈压迫感,整个人都变得无法思考,眼前一时竟不知是黑是白,仿佛一直处于混沌之中。 连破碎的脏腑混着鲜血被呕出都是无意识的,若不是谢迎抱住她慢慢引导,怕是被呛死了都反应不过来。 谢迎连绵不断的往霍弦月体内输入灵力,灵力如有意识的水流一般浸润过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经脉,将那些不适一点点剥离去除。 直到霍弦月恢复了知觉,能够回应谢迎不停的轻声呼唤时,谢迎才拿出丹药给她喂下,修复她破损的身体。 “谢迎……”霍弦月无意识的揪着谢迎的袖口,她的长睫轻轻的颤动,终于在丹药的疗效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在。”谢迎缓缓收紧揽住她的手臂,“我一直在。” 刚刚那一刻,他还以为霍弦月会就这样死去,她就像是只能养在琉璃盏内的玉露花,只能用琼浆玉液浇灌,经一点风雨都会被打掉花瓣,进入濒死状态。 明明这样的娇贵,生来就该被呵护着,偏偏这花儿总想去那风雪之中闯一闯,惹得谢迎心慌意乱又无奈。 监事见那凡人女子被救回来了,这才找到一个空档插话,“雩风仙君,您身边这位……可需要安排一个茶室疗愈。” “嗯,”谢迎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霍弦月跟着谢迎缓缓向前走,渐渐的她就脱离了谢迎揽住她的怀抱。 霍弦月一步也没落的跟着谢迎的步伐,长睫下掩住的眼眸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周边的一切。 这里的所有事物都让霍弦月觉得新奇,那些美丽的霓光,如梦似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表明着,她已经不在人间。 他们绕过中心区的人流,沿着广场的边界去往仙盟的大殿,却迎面碰见了一群衣着统一、训练有素的修士。 两列身高、服饰、佩剑都一模一样的修士,一眼看过去几乎要以为是同一个人的分.身术。 这群高大、具有压迫感的修士中间,是一个戴着面纱的纤细身影。 谢迎注意到霍弦月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解释,“这是玄霜谷的弟子,陪同玄霜谷的大小姐一起出任务。” 霍弦月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了几分笑意。 来到新世界的紧张感被这一抹笑容消弭,霍弦月彻底的放松冷静下来。 即便是抬手便能翻云覆雨的仙人又如何,落到底也不过是人罢了。 这种陪同的行径,和人间那些护卫着大小姐出行的侍从也没什么分别。 出生好便高高在上的被保护着,地位低下的只能用命去拼、去求一条向上爬的路。 都不过是被欲望和劣根性裹挟的人罢了。 在茶室坐定,谢迎先去交付雪妖的任务,霍弦月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品尝着用灵力培育的茶叶所浸泡的茶汤。 这是一种不同于谢迎给她的灵力,舒畅沁润的感觉随着喉口扩散到每一条经脉之中,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见她满意了,一直站在边上当透明人的监事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打扰姑娘休息了,但使用过传送阵的人,我们这边是需要登记信息的,姑娘贵姓啊?” 听了这话,霍弦月的视线从白瓷杯中那一叶立着的茶叶上移开,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监事,不紧不慢的说道,“这种事,谢迎应当会办好的,还需要特意来问我吗?” 监事被霍弦月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刺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雩风仙君从凡人界带回来的这个女子,可不是个简单的。 也不知她和上清宗的那位大小姐,雩风仙君最终会选谁。 若是雩风仙君不和上清宗大小姐结契,日后坐不上上清宗宗主的位置,那么他们日后也不必再给雩风仙君特殊待遇了。 必须确认这件事,监事缓了缓,再度问道:“虽然有些冒犯,但还是请问,姑娘和雩风仙君是何关系呢?” 知道冒犯还问,怎么不直接去问谢迎呢?说到底不过是看轻她是凡人,好欺负罢了。 霍弦月半阖眼眸,长睫掩下一片冷光,她语调带些轻慢,随意的问道:“你觉得呢,我和谢迎,是什么关系?” 监事一哽,他没想到这个凡人女子竟然如此不好对付,这是仗着有雩风仙君替她撑腰,才敢如此轻慢吗? 竟然这般轻视于他,如此不识趣可是看不起他们仙盟? 想到这里,监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故意挑衅的说道:“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的凡人虽然脆弱,豢养起来却也颇有几分趣味。” “修真界有许多修士豢养凡人为宠,一时竟也蔚然成风,所以我也实在猜不到,雩风仙君是否特意从凡人界带了一个凡人回来豢养呢。” “毕竟众所周知,雩风仙君同上清宗大小姐青梅竹马,想来他也不会放着自家师妹不管,选一个凡人相伴吧?” 霍弦月点了点头,慢慢抬起眼眸来,眼底一片沉静像是漂浮着碎冰的海面。 “你的想法十分有道理的样子,我好像很难反驳。” 霍弦月笑了笑,“但雩风仙君之所以是谢迎而不是你,或许就是因为面对同一件事的想法不一样吧。” “所以,谢迎才会是谢迎啊。” “你!”监事被霍弦月的话刺得一痛,他瞪着霍弦月,愣是从那几分平和的笑里看出了嘲讽。 谁不想封号仙君,谁不想如同谢迎那般天赋卓绝,不过百余年便突破元婴,至今仍是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君。 而他只能蜗居于此当一个管事,是他不够努力吗? 不是! 是天道的错!是天道偏心于谢迎,没有也给予他同样的天赋! 天生剑骨,这般旷世无匹的天赋,该给他才是! 监事狠狠的瞪着霍弦月,深红的血丝在他混浊的眼球里蔓开,眉心冒出一个金色的符文开始不停闪烁,不受控制的灵力爆开,冲击着整个茶室内的摆设。 茶室内的一切都在灵力的攻击下四分五裂,包括霍弦月方才颇为赞赏的那杯灵茶。 整个茶室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唯有霍弦月干干净净的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笑容轻盈。 修真界对霍弦月而言实在太过危险,任何一个修士行动间随意飞溅的灵力都可能让她致命。 谢迎非常担心在某个他所没能够注意到的时刻,霍弦月就悄无声息的死去。 所幸他已是元婴,修为高深,可做到短暂的金丹离体。 谢迎便将金丹放置在霍弦月的身上,给她当做一个防身法器。 只要攻击霍弦月之人修为不高于谢迎,那一切的攻击都会被谢迎的金丹挡下。 所以当感应到监事入魔的仙盟执法队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失去意识但坚持不懈爆发攻击的监事,和一片安然、兀自云淡风轻坐着的霍弦月。 霍弦月的姿态实在太过悠闲,眼前一个堕魔的修士在疯狂攻击她,可她视而不见,甚至看上去有点困了。 连她白皙脸颊边那一缕微微打卷的发丝都透着慵懒,她就那样平静的看着眼前发狂的修士,像是在看一只无能狂怒的小狗。 这场面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执法队都愣住了。 直到谢迎后他们一步赶来过,一掌打晕监事,他们才反应过来,赶忙把人捆了开始收拾这混乱的场面。 执法队收干净了满茶室带有魔气的灵力残秽,才走到谢迎和霍弦月面前,表示按程序需要对霍弦月进行例行询问。 霍弦月还未答话,谢迎便皱着眉拒绝了,“她是凡人。” “仙盟之人近来频繁堕魔发狂,比起我的人,你们该从内部清查才是。” 谢迎拒绝得强硬,理由又足够充分,执法队只能放他们离开。 知道霍弦月不适应传送阵,谢迎贴心的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艘飞舟带她回宗门。 霍弦月靠在弦窗边上,眸光落在窗外起起伏伏的云海,淡淡的问道:“为何不同意我接受讯问?” 谢迎深深的看着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一缕发丝轻轻的从耳畔滑落,攀缘着颈部修长的线条,轻巧的窝进微微敞开的衣领。 他移开视线,“方才那一掌我震碎了他的识海,就算搜魂也查不出你同他说了什么。” “嗯?”霍弦月微微挑眉,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为什么这么做?” 谢迎闭上眼,冷静的说道:“你总是像拨弄琴弦一般随意拨弄他人的情绪,那修士本就道心不稳,心魔渐生……” 他睁开眼直视着霍弦月浸满愉悦的眼眸,“霍姑娘,是你诱他入魔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上清2 上清宗,青双峰的竹屋内,霍弦月疏懒的倚靠在榻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书页。 她刚刚沐浴完不久,如瀑般的乌发垂散在身后,也有那么一两缕调皮的钻进她的衣领里,但却半点水渍也无。 霍弦月微微感叹,这修真界不愧是修仙法的人待着的世界。 沐浴的浴盆只要投入一颗灵石,便有灵泉自动从那雕刻成莲蓬的玉雕中流出,全然不必像凡间那般费人费力。 沐浴后也不必花心思去处理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只需将篆刻了法阵的衣裙穿上,瞬间便能让人干爽舒适。 这小竹屋也是,冬暖夏凉,无论何时都处于让人放松的温度,连空气中的湿意都让霍弦月舒服得恰到好处。 更别说那能够和千里之外之人通讯的天机令、在云海之中翱翔的飞舟…… 还有无数凡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珍宝,在这里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日常使用的器物罢了。 凡人界与修真界之间的差距,宛如泥土中筑巢的蝼蚁和凡人的差距。 可器物上差距再大,修士也不过是人罢了。 想到这里,深深的愉悦再次不可抑制的漫上霍弦月的心头。 虽说谢迎指责是她诱那监事入魔的,可霍弦月原本并无那个意思。 她只是平淡的回击了两句罢了,从前她被轻看、蔑视的时候多了去,仅仅是这样几句话,还动摇不了霍弦月的心弦。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拥有足够的价值,就不可能是会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哪能想到,那修士竟然如此脆弱,不过几句话罢了,便被引得入了魔。 此事非她本意,却让她深深的愉悦着。 霍弦月那颗与生俱来的、想要掌控一切的心得到了全然的满足。 原来摧毁一个能够随手杀死她的修士,竟然如此的容易。 霍弦月伸长了手臂,纤细白净的手指微微张开,而后狠狠一握。 掌控一个人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她回味着那种感觉,像一个贪婪的、永远不知满足、想要品尝更多的老饕。 霍弦月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感受里,她如饥似渴的翻阅着那些书籍,她需要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 只有真正摸清了这里的规则,她才能够从中找出这些修士的共性,从而轻而易举的找到隐藏的弱点,将他们都玩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谢迎走得匆忙,作为掌教大师兄,他许久未归,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霍弦月自然也没有挽留,她需要大量的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 但一想到谢迎离开前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霍弦月的唇边就忍不住溢出笑意。 当你发现自己想要好好保护、希望能够活下去的人,其实是个玩弄人心的恶鬼,你会怎么做呢?雩风仙君。 霍弦月带着愉悦的笑容,再次沉浸在书海之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 霍弦月微微蹙起眉头,她最讨厌别人在她专心的时候打扰她了。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霍弦月拂了拂裙摆,平静的站起身,不急不缓的走了出去。 小竹院设置了阵法,霍弦月不主动打开,外面的人进不来。 她站在青石阶上往外看,三个洒扫弟子打扮的人正一脸不耐烦的站在小院门口。 其中一个洒扫弟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那是霍弦月的午膳。 对霍弦月而言,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小时候过了很长一段吃不饱的日子,长大后便对吃饭这件事格外看重。 霍弦月按照谢迎教她的方式打开了阵法,三个洒扫弟子臭着脸走进来。 霍弦月自然的在院中的小竹庭坐下,示意那位洒扫弟子把午膳放在她面前,又吩咐另外两人将庭院中的植物打理好。 三人本就不耐烦,听了霍弦月这话,便直接将那食盒重重的扔在霍弦月的面前。 砰得一声响,溅起一地的尘土和落叶。 霍弦月睫毛都没颤一下,只心道:看来谢迎给她准备的膳食还挺实在,以及这个院子真的很久没有人打扫了。 扔食盒那人本还有些忐忑,见霍弦月不说话,便气焰涨上去,嘲笑到,“怎么,吓到了?” 霍弦月并不理会他,只慢慢蹲下身去,浅蓝的裙摆如流动的海水绽放在地面上。 她打开食盒,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她的午膳并未因此暴力行径而受到伤害。 三人不解霍弦月的举动,只当她是个没见过世面,连一个食盒都怕损坏的人。 连这种东西都怕弄坏,由此可见她在雩风仙君这里根本也没什么地位。 也是,不过是个凡人而已,雩风仙君又能有多重视呢。 再美的皮囊也会老去,脆弱的凡人不过是他们脚下的蝼蚁罢了。 想到这里,几人愈加嚣张起来。 原本拎着食盒的那个一脚将地上的食盒踢翻,“喂你,把这个院子打扫干净!” 另一个则恨恨的瞪着霍弦月,“明明雩风仙君从不收洒扫弟子的!不过是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凡人!” 剩下那个长着一双吊梢眼的脸上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笑,“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占了洒扫弟子的名额,总不能像个大小姐等人伺候吧。” 霍弦月的视线定定的落在地上,那些食物狼狈的倒在地上,沾上了落叶和尘土,完全脏掉了。 霍弦月真的生气了。 她微微抬眸,唇畔噙着笑,状似天真的问:“你们这么闹一场,就为了个洒扫弟子的名额?” 霍弦月抬眼的姿态实在好看,长睫轻颤宛若欲飞的蝴蝶,蝴蝶翅膀下的眼瞳含着点点清光,像一场吹不散的春雾。 三人均是一愣,情不自禁为眼前绽放的美丽所惊叹。 直到听见霍弦月低低的笑声,先前那个瞪着霍弦月的弟子才率先反应过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霍弦月没看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从衣袖上一个六芒星阵滑过,慢条斯理的说道:“纹刻这样阵法的精致法衣,倒是没听说过有哪家的洒扫弟子能够穿呢。” 她轻巧的翻手,袖口漾出一朵漂亮的流云,“谢迎的确不需要洒扫弟子,他什么都能自己做好。” 霍弦月望着三人的脸,璨然一笑,“谢迎不需要洒扫弟子,但是我需要人伺候啊。” “挂靠在掌教大师兄的名下,每月月奉中的灵石和资源应该比你们现在要高得多吧。” “你、”吊梢眼吞咽了一下口水,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嗯?”霍弦月无所谓的笑,“我没有要求你相信我啊,反正这种事又不缺人想要来做。” 先前瞪人的那个终于收回了他大得有些异样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可以让雩风仙君留下我们?” “不,不是你们,”霍弦月轻轻的笑,“我不喜人多,实在太过吵闹。” 她美丽的眼眸泛出一种浓墨般的深色,像是一座凝视着他们的深渊,“我只要一个,你们之中的一个就够了。” 三人一怔,安静得好似连流动的空气都凝滞了,院中只能听见迎风的竹叶簌簌作响。 吊梢眼最先回过神来,尖声道:“你是在挑拨我们!” 霍弦月没有理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们,连唇角带笑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于是有人问:“你、你要我们怎么做,挑选标准是什么?” “你!”吊梢眼愤恨的瞪着出声的人,是那个踢翻了食盒的弟子。 瞪眼的那位也出声了,“你说,我会做到的!” 更多的灵石,更多的修炼资源,对他们这种天分不出挑的洒扫弟子而言实在太重要。 若是三年还不能通过弟子大会,拜师成为正式弟子,他们就会被逐出上清宗。 不背靠大宗门,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中,他们只会更难往上爬,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达到更高的修为,只能像凡人一样死去。 所以,即便霍弦月漫不经心的说:“既然是修士,自然该用修士的方式比斗,让我这个凡人开开眼嘛。” 她笑得轻巧,“我听闻修士死斗之间,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天赋呢。” “那种濒死的生命力,一定很美。” 她边这样说着,一边随手将谢迎留给她的储物袋倾倒,灵石、丹药、法器撒了一地。 三人死死的盯着那堆起来的宝藏,双目变得赤红,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不知道是谁先出得手,他们毫不保留的将杀招向彼此身上招呼,砍杀得几欲癫狂。 而霍弦月则是退到了一个安全地带,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她关闭了整个小竹院的法阵,三人打斗的灵力一阵阵荡漾出去,没多久便引来了上清宗每日轮巡的弟子。 霍弦月看的第一本书便是《上清宗宗规》,其中第三条便是忌弟子私下打斗。 不顾同门情谊,生死比斗的,需在刑讯堂受刑后,逐出宗门。 重伤还被赶出去,不知道在这处处是危险的修真界,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上清宗的地界呢。 霍弦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被轮巡弟子羁押离开的背影,感受到那熟悉的草木清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为什么这么做?他们也是上清宗的弟子。” 霍弦月转过身去,轻轻向前一步,几乎要倚靠在谢迎的怀里。 她微微仰着脸颊,无辜的说道:“我还没有用膳呢,他们想争一个你院里洒扫弟子的位置,打翻了我的午膳。” 她可没一句话是假的。 谢迎无奈的叹息,上清宗实在太大,底层弟子素质良莠不齐,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大概能推测出来。 只是他不明白,不明白霍弦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她只要一直待在他的保护范围里,就能好好的活着,何必非要沾染罪恶和血腥呢。 “霍姑娘,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上清3 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一直都没有变过啊。 霍弦月笑吟吟的看着他,“谢迎,灵根是什么呢?” 谢迎愣了一下,没想到霍弦月会问他这个。 以霍弦月的聪慧和好学程度,她应当已经将那些书都看完,具备基础的修真界常识了才是。 霍弦月从不做无意义之事,谢迎自认还是了解她的,所以…… “你想要灵根来修炼?” “嗯。”霍弦月点点头,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满脸天真又无辜,“没有自保能力,总让我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诶。” 谢迎眼睫一颤,他就听不得这句话,可偏偏霍弦月还用这句话来刺激他。 “……你没有办法修炼,灵根是天生的。” “我知道啊。”霍弦月抿着唇轻笑,弥漫着春雾的眼眸里杀出一道锋利的冷光,“但《奇物志》中说过,这世上是有人造灵根的方法的。” “而且这方法就是上清宗的某位大能研究出来的,不是么?” “的确有这个方法,”谢迎拧着眉头,“但塑造灵根所需的条件太过苛刻,那也只是一个理论,从来没有人成功过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 霍弦月轻声说道:“不试试,我怎能心甘呢。” 她已经抛弃一切来到了这里,难道是为了当一个争抢几块灵石、费尽力气才能活下去的洒扫弟子吗? 像那三人一样,当个任人戏弄的丑角? 不,她才不要! 即便真的无法塑造出灵根,她便是堕入魔道,用那些邪魔歪道的法子,也要获得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她霍弦月,从来都不愿成为某个人的附庸! 谢迎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霍弦月想要得到什么时,眸中所显现的光彩是如此的美丽,像新生的嫩芽穿过黑暗,绽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如此动人的生机,让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奉上她所想要的一切。 谢迎拿出一只黄铜篆花的缠丝镯子,镯子上坠着一只鸽子蛋大小的萤囊。 “这是一件法器——锁灵如意镯,它能够储存大量灵力,只要法器认主,即便主人是没有灵根的凡人,也可以调动里面的灵力。” “这本是炼器大师秧伽为他的妻子打造的法器,正适合你用。” 霍弦月微微挑眉,她接过镯子戴在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上,随意的问道:“那炼器大师的妻子也是凡人?” 谢迎摇摇头,“原本不是,但在百年前那场大战中,白蕊仙子灵根尽毁,金丹破裂,再无法使用灵力,秧伽大师才费心为她打造了这件法器。” “秧伽大师一直想要为白蕊仙子重塑灵根,所以这件法器设计很精妙,若是日后当真能为你塑出灵根,锁灵如意镯也能够完全贴合你的灵根属性。” 这听上去真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法器,但霍弦月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地方,“他失败了?” “嗯,他失败了。”谢迎也没避讳霍弦月,直接说道,“塑造灵根所需材料奇异难寻,白蕊仙子直到逝世,也没能等到他找全那些东西。” 霍弦月垂着眼睫,手中把玩着那一颗精致的萤囊,“那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秧伽大师同我师父是多年好友,白蕊仙子最后的那段时光也是在上清宗度过的。” “白蕊仙子逝世时,秧伽大师为寻一味材料深入坠灵崖,连天机令都联系不上他,师父便派我带着白蕊仙子消散后所剩下的半颗金丹去坠灵崖寻他。” 霍弦月:“你找到他了。” 谢迎点点头,“但我找到他时,秧伽大师已如朽木死灰。” “结契神交后的道侣能够感应到彼此的生息,发觉白蕊仙子逝世,秧伽大师便再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他吊着一丝性命等在那里,就是为了等我将白蕊仙子的金丹送过去。” “你就是在那时得到了锁灵如意镯。”霍弦月淡淡的说,谢迎不是喜欢给她讲故事的人。 “不仅是锁灵如意镯,”霍弦月一字一句肯定的说道,“还有秧伽大师耗费多年所收集来的,用作塑造灵根的材料。” 谢迎露出一点笑意,他仍旧觉得霍弦月待在他的保护范围内是最好的。 但他也无比欣赏那个敢于以凡人之身直面雪妖的霍弦月,动容于那个大胆以自身去算计雪妖、算计他的霍弦月。 谢迎不确定自己将《奇物志》留给霍弦月时,他有没有期待着这一刻的发生。 可当霍弦月真的提出要塑造灵根时,谢迎心头却生出了几分本该如此的欣悦。 霍弦月这样的姑娘,不该被困在笼中,她注定是要展翅高飞的。 “塑造灵根的天材地宝,秧伽大师已经收集大半,唯余三件异宝难寻。” “一是千年莲华叶,下月开启的池河秘境中有莲华叶,但需你亲自进入秘境,找到能够同你产生感应的那一片方可取用。” “二是菩提灵,传言禅宗秘宝赤血菩提已生出菩提灵。” “但先不提此事只是传言,菩提灵万年难生,炼化可将神识提升几个大境界。” “便是只让它好好待在菩提树上,也可润泽禅宗,清明禅宗弟子的精神,确保他们修炼不会走火入魔。” “所以即便禅宗有菩提灵,我们也是取不到的。” “三则是缘灭花,此花原本生长在羽月峡谷,但自从几百年前谷主堕魔,将整个峡谷烧毁封入魔界后,世间便再寻不到此花。” “但也只剩三样了不是么,”霍弦月笑得轻盈,“这听上去可比从头开始收集材料要简单得多呢。” 谢迎点点头,“若非如此,我是不会赞成塑造灵根这个方法的。实在太过荒诞,像是先人戏弄之语。” 谢迎又道:“塑造灵根所需材料,除了这三样,都在锁灵如意镯中封存。霍姑娘先滴血认主,契约此法器吧。” 霍弦月依着他的话,咬破自己的食指,殷红的血珠沾了一滴在唇瓣上,慢慢的晕染开来,像是一朵逐渐开到深红糜烂的花。 谢迎的视线被那饱满的红色所吸引,望着那妍丽花瓣柔软的弧度,不由得想要伸手去来回揉碾,直至那份美丽在他的手里荼蘼到破碎。 “很奇妙的感受。” 霍弦月带着一点茫然的声音惊醒了谢迎,他正色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霍弦月摇摇头,“我一闭眼便能在脑海中看见那些被玉盒装好的材料,还有一团团碧色的灵力。” 谢迎:“你试着调动那些碧色的光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想着如何使用就可以了。” 霍弦月依言试了试,一团碧色的灵力便从锁灵如意镯中飞出,砸在了二人面前的木架上,炸成一地碎屑。 谢迎及时扬起一道灵力屏障,护住霍弦月不被木屑所伤。 “你体内本就有我的灵力,召唤起灵力团也毫无滞塞,之后只要多练习,便可自如的控制这些灵体团。” “我只能取用你的灵力吗?”霍弦月垂着眼睫抚摸那精致的镯子,唇角抿着几分笑意。 “非也,”谢迎的神色变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答道,“只要是对方自愿存入锁灵如意镯的灵力,你都可以使用。” “霍姑娘,你还想要谁的灵力?” 霍弦月轻笑一声,也不答话,转而说道:“你给我的那些书我已经看完了,我想去上清宗的藏书阁,可以吗?” 她不说,谢迎也不能逼问,只得点点头,快速结了一个法印。 霍弦月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手背上闪烁浮动的团花星图,问道:“有这个就可以进藏书阁了吗?” “是,这个星图代表的是上清宗掌教的权限,用这个星图你可以调用藏书阁内几乎所有书籍。” 谢迎御剑将霍弦月带到藏书阁外,示意她用手背去触碰藏书阁外的法阵。 霍弦月抬手轻轻一触,便感觉有一道柔和的光像水一样包住自己,再抬眼便是满目排列的书籍。 一层又一层的旋入书架之中,像一座六角的高塔,高得霍弦月望不到顶。 霍弦月也不贪心,悠悠然然的取了面前的一本书,席地而坐,专心致志的翻阅起来。 谢迎在上清宗中本就是无比瞩目的存在,更何况他带了一个凡人回上清宗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别说这藏书阁中,便是御剑飞行那一路过来,也少有未曾向他们投来目光的弟子。 霍弦月书还未翻看几页,就有一道阴影挡在她头顶,光被遮住了,她便也只好抬眼打量站在她面前的人。 来人一袭石青法袍,袍上所纹绣的法阵层叠炫目,一看就造价不菲。 霍弦月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最是有耐心的。 气氛沉默了好一阵,那人果真忍不住了,开口说道:“这位姑娘,你可否离开大师兄?” 霍弦月:“?” 那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不在理,急忙找补到,“姑娘,只要你离开大师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 “我是川海首富单家的下任家主单逸致,大师兄能给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的。”他补充道:“凡人无法修炼,你跟在大师兄身边,不如我能给你的东西多。” 霍弦月忍不住抿唇笑出声,她这一时间都听得一头雾水,只好忍笑问道:“这位公子,你说此话,究竟是看上了我,还是容不得你大师兄身边有人呢?” “我、我不是!”单逸致一下涨红了脸,支吾了好一阵子才整理好语言。 他解释道:“大师兄和萧师妹是注定要结成道侣的,你夹在他们两人之间,是……是不好的!” “为何不好?”霍弦月漫不经心的笑,“这所谓的注定,又是何来的说法?谢迎认可了吗,天道认可了吗?” “姑娘你……我……” 单逸致被霍弦月一句话就怼得结巴,显然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善于和人争辩的人。 霍弦月开始忍不住怀疑,这种人也能当首富的下一任家主?感情修真界经商主打的就是一个大家心有灵犀,不必争辩利益? “行了,单师兄,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一个粉衫女子从书架后绕出来,“这些凡人不过是贪求灵石和丹药罢了。” “小金鱼和大师兄之间的事情,大师兄和同门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有别人插足的位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上清4 霍弦月长睫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芒,小金鱼这三个字终于让她有些许动容。 她记得谢迎的本命剑上系着的剑穗就是一只饱满圆润的小金鱼娃娃。 那一看就是女子的手笔,那时霍弦月也不便询问这金鱼娃娃的来历,如今倒是找着主人了。 霍弦月带着几分笑意,好奇又无辜的问:“她和谢迎之间是什么事情呢?” “干嘛要告诉你?”粉衫女子嫌恶的说,“反正也就是大师兄滥好心才带了你回来,小金鱼回来之前,大师兄肯定会把你送走的!” 霍弦月轻笑两声,诱哄道:“何必等呢,既然他俩之间的故事能够打动你们整个宗门,说不准也能打动我呢。” “或许你说了,我就主动离开了。” “真的吗?”单逸致的表情瞬间轻松了下来,他开心的说,“冉冉,你就把萧师妹和大师兄的故事讲给这位姑娘听吧,你和萧师妹一起长大,肯定最了解。” 苗冉冉冷哼一声,“那你可听好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不是你能插足的!” 霍弦月看着苗冉冉的小表情,就忍不住的想笑。 果然无论哪里都一样,这些出生高贵、有人护着长大的人,总归都是这般的心思纯良、轻易便能诱哄。 “百年前,妖族的妖皇不知何缘故,突然陨落……” 妖皇既死,群妖无人镇压,大妖觊觎人族地界更加丰富的灵脉、也垂涎于修士的血肉精魂,便推说是人族暗害了妖皇,几方大妖带领,妖族举全族之力攻打人族。 大战延续了很长时间,双方都损失惨重,两族都已在考虑和谈,结束战争。 可正此时,魔界丢失至宝灵霄绿玉钉,血煞赤水失控,充斥整个魔界,甚至蔓延到妖界和人族的地界。 血煞赤水能够使万物失去理智,只沉溺在血腥厮杀之中,于是三界混战,战火不休。 谢迎的父母作为抵御外族的主战力,便是陨落在了这次战役中。 谢父谢母拥有一件上古灵器,有此法宝加持,他们本可多撑一些时日,直到援军赶来。 可那时正赶上谢迎灵根长成、引气入体的关键期。 外界动荡的灵力、妖力、魔力混杂在一起,很可能会在此时污染谢迎万年一遇的天生剑骨。 于是,谢父谢母便先将上古灵器作为一个防御法宝护住谢迎。 可谁也没想到,正是那一日,迎来了妖族最后、也最强烈的一次的反扑。 仅仅隔着一层法器的防护罩,谢母就这样死在了谢迎的眼前。 所以,谢迎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若是那法宝在父母手中,又何至于落得如此惨烈的结局。 他不过是剑骨被污染,无法修炼罢了,当一个凡人也很好啊。 但就因为他这副所谓的剑骨,让他的父母惨死在他的眼前。 谢迎是恨自己的。 后来他被父母的至交好友——上清宗宗主萧正平带回了上清宗,却仍是不吃不喝不修炼,只一心沉溺在双亲死亡悲痛中。 是萧正平的女儿萧锦玉,一直陪在谢迎身边,强逼着他吃饭,逗他开心,一连数月如此,谢迎才放下哀痛,投身修炼之中。 若没有萧锦玉的付出和陪伴,何来今日的雩风仙君。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结契,大师兄和小金鱼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件事。” “大师兄一定会和小金鱼结契,接任宗主之位,容不得你区区一个凡人来离间他们的感情。” 听完这最后一句话,霍弦月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为何结契后,是谢迎接任宗主之位?不应当是宗主之女,那只小金鱼接任宗主吗? “喂!”苗冉冉不满霍弦月沉默的反应,抱怨道:“我都说这么多了,你也该明白自己的位置很尴尬,应当主动离开大师兄了吧?” 霍弦月轻笑一声,“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没觉得自己的位置很尴尬,反而替你的小金鱼觉得不值呢。” 苗冉冉一愣,“你什么意思?” 霍弦月不紧不慢的说道:“谢迎同那小金鱼相识已有百余年了,若谢迎当真想报这份恩情,愿意同小金鱼结为道侣,为何至今仍未结契呢?” “这……”苗冉冉说不出话来。 “再言我之事……”霍弦月抬眸笑了一下,视线越过苗冉冉,落在书架后方的藏蓝衣角上。 “两位兴致冲冲、自诩正义的来我面前,但无论是谢迎、还是我,我们可有表明过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是谁挑拨你们出现,让你们来讨伐我的呢?” “这幕后之人,又是为了什么——” “够了!”那藏蓝衣角终于全部出现在霍弦月眼前,来人沉着脸,眉头皱起来,半隐在阴影中的脸庞竟显得有几分可怖。 “姑娘可真是口齿伶俐,三两句话之间,既挑拨了大师兄同萧师妹的关系,又挑拨了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当真是了不得!” “不敢当呢。”霍弦月抬手拂了拂鬓边的碎发,不以为意的说道:“有风方能起浪,不存在的事,我拿什么去挑拨呢?” 那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阴沉着一张脸,把旁边的苗冉冉都吓到了。 “许、许师兄,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单逸致站在苗冉冉身边,也眼巴巴的看着许江空。 许江空终于收敛了一点神色,“是我太担忧萧师妹,行事莽撞了。” “我们应当相信大师兄,大师兄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又怎会做出对不起萧师妹的出格之事呢。” “这位姑娘在此妖言惑众挑拨我等关系,大师兄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呵!”霍弦月突兀的笑了一声,打断了许江空的话。 “字字句句都好似在夸赞谢迎,实际却是将他高高架起。” “一边说着谢迎光风霁月,一边又暗示谢迎带我回来,定然会做对不起萧师妹之事。” “口口声声说我妖言惑众,这位许师兄也未曾落在下风啊。” “若是谢迎不处置我,那他光风霁月大师兄的形象,岂不是就这么崩塌了?” 许江空完全没有想到霍弦月一个凡人,见了他们修士不仅不畏惧,竟还如此条理清晰、能言善辩。 他的假面突然在师弟师妹面前被撕开,竟然一时间都找不到话反驳。 霍弦月也不理他,她估摸着这人也该消停了,便自顾自低下头看书了。 单逸致再傻再单纯,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推说还有事,拽着苗冉冉就跑了。 许江空在原地站了一阵子,却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对霍弦月做什么,便也只能离开。 离开前他还狠狠瞪了霍弦月一眼,那阴毒的视线让霍弦月都忍不住摇头。 能把这种东西放在眼皮底下活着,看来谢迎倒是真的光风霁月。 想到谢迎,霍弦月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若说之前她还不明白为何谢迎如此病态的看重她的生死,现在她是完全明白了。 谢迎对她的好和过度紧张,脱离不开他母亲死在他眼前这件事。 那时霍弦月利用雪妖算计他,差点死在他眼前,定然让谢迎想到了他的母亲。 谢迎对她的纵容,是在弥补过去那个无能为力、无法保护母亲的自己。 这种移情可不太好啊,霍弦月皱了皱鼻子,她宁可谢迎是贪恋她的美色。 这样沉重的、牵连过去的感情,实在太容易失控了。 利用这份感情去谋求她想要的东西,无异于悬崖上走钢丝,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霍弦月心知,她必须尽快的变强,至少要到脱离谢迎能够自保的程度。 这张阶梯再往上走,便是由过去堆积而成的朽木,随时有一脚踏空跌落悬崖的风险。 塑灵根的那三件异宝可不好找,看来她得适时寻个新的天梯,助她往上爬。 接下来的小半月,一派风平浪静。 也不知是他们知难而退了,还是谢迎交待了什么,总之再没不识趣的人来打搅霍弦月专心学习。 察觉到现有生活有崩塌的可能性,霍弦月愈加急切的想要变强,生活过得极其规律。 每日晨起,便练习谢迎教她的身法;用过早膳后去藏书阁学习,一待就是一天;谢迎接她回小院后,两人再练习如何更好的运用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 日子总归一天一天过,霍弦月对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也终于能够如臂使指。 “很好,”谢迎看了一眼被均匀劈成五等分的细竹子,神情欣慰的说道:“霍姑娘,你真的很有天分。” “若是你生在修真界,天生便有灵根,想必也是天赋绝佳之辈。” 霍弦月挑挑眉,这种话她从前听得不要太多。 ‘若是你生在高门大户,上门求取的王孙贵族求都要踏破门槛……’ 她不生在高门大户又如何,她想要,她便成为了准太子妃。 如今她没有灵根如何,她霍弦月想要,便终有一日会站在这修真界的顶点! 霍弦月对着谢迎笑笑,还没说什么,谢迎便接到了天机令的通讯,只能暂时离开去处理一些事情。 霍弦月也不在意,虽然这些时日,谢迎都兢兢业业的陪着她练习。 但基本的操控、运用之法,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她现在需要的,是实打实的对战练习。 但谢迎太强了,霍弦月的攻击对上他完全是蚍蜉撼大树。 更别说这还是谢迎自己的灵力,他心念一动,这灵力就会溃散,实在没什么练习效果。 霍弦月已经开始思索,要不要去上清宗的演武场试试。 “请问,是霍姑娘吗?” 一道清脆的声音穿过簌簌作响的竹叶,落在霍弦月的耳畔。 她转过身看着身姿翩跹穿过防护法阵,施施然降落在她面前的姑娘,眼眸浮上一点笑意。 “我的确姓霍,应当是阁下要寻的霍姑娘,想来阁下便是小金鱼萧师妹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上清5 小金鱼? 萧锦玉一愣,虽然大家是很喜欢这么叫她,她也不介意啦。 但被霍弦月这么喊,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霍弦月望着她灵动的神情,不由得莞尔一笑。 萧锦玉的眼睛大而明亮,形状圆幼,眼尾微微向上翘,露出茫然的神色时,像是清晨误闯进林间的小鹿。 霍弦月喜欢这样的姑娘,单单是看上去,便让人觉得无比美好。 “萧姑娘,找我可是有事?”霍弦月笑盈盈的说道,“毕竟你都特意让人将谢迎引了出去,想来该是有要事相商吧?” “额……”萧锦玉眼神飘了一下,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 把师兄引开,也是冉冉出的主意,虽然她并不觉得师兄在场能够影响到什么。 不如说,有师兄在场会更好些,至少她不会那么尴尬呀。 霍弦月见她说不出话,只好笑道:“萧姑娘或许是来询问我和谢迎的关系?” “额……嗯!”萧锦玉点头,“我听闻霍姑娘是师兄从凡人界带回上清宗的。” “以师兄的秉性,若姑娘无特别之处,他是不会轻易带人回上清的。” 何况还是两界相隔的情况下,修真界一贯看不上凡人,连在修真界出生的、没有灵根的凡人都备受歧视。 师兄却特意从凡人界带个人回来,也不怪宗门中的大家会乱想了。 听了萧锦玉的话,霍弦月轻轻的笑问,“那萧姑娘觉得,我同谢迎应当是什么关系呢?” “应当……应当不会是道侣吧?” 萧锦玉明亮的眼瞳里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她手指凌乱的扯着自己的袖子,“那个、我……我不是说霍姑娘是凡人,所以配不上我师兄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师兄他……他应当是要同我结为道侣的。” 她紧张的小动作实在可爱,霍弦月不由得失笑,她忍不住逗她,“我和谢迎为什么不能是道侣呢?” “你爱谢迎吗,谢迎爱你吗?你们决定好要和彼此一生走下去,神魂相依吗?” “应该是吧……”萧锦玉圆润的眼眸里又露出点茫然来,愈发像是走丢了的小鹿。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我和师兄,日后是要结为道侣的。” 霍弦月收敛了一点笑意,认真的问道:“可那都是别人说的,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 “但是……”见霍弦月这般,萧锦玉也露出了认真的神情,“我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呀,师兄就是最好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师兄天赋极高,待我也好,爹爹和长老们都说师兄是最适合接任上清宗的人。” “既然如此,我还需要想什么呢?”萧锦玉真诚的不解,“师兄和我,就是注定要结为道侣的。” 狗屁的注定! 霍弦月最讨厌这种东西了,人想要什么,就该去争、去抢、去与天斗。 从未想过自己要什么,便被推着依附于他人而活,若是被抛弃了呢? 只能变得像她那连自己的名字都留不下来的生母一样可悲。 霍弦月眼底的笑意也淡去,眸子再度成为一片冰封的海。 她问道:“可若是谢迎不愿同你结为道侣了呢,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为何不愿?”萧锦玉语调恳切,“师兄从未说过他不愿的,他也是愿意同我结为道侣的。” 霍弦月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轻声的笑了,妍丽的红唇开合,吐出的确是冰冷的字眼。 “我会让他不愿意的。” 萧锦玉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水润的眸子里尽是困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霍弦月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我乐意啊。” 萧锦玉愣住了:“你、你怎么能这样,霍姑娘你太过分了!” “你看,你也不相信谢迎会愿意同你结为道侣了。”霍弦月诱哄到,“不如你在他抛弃你之前,先抛弃他吧。” “抛弃谁?”谢迎疑惑的问,他刚踏进院子,就看见霍弦月在同萧锦玉说话,还一不小心听了半句。 “没什么!” 霍弦月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锦玉却比她更急的否认了,“那个、师兄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谢迎点了点头,看着他师妹像是被火撵了,逃一般的飞出了这个小院子。 谢迎奇怪的问霍弦月,“你同她说什么了,怎么把她吓成这样?” “没说什么。”霍弦月自然的转开话题,“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如的运用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了,我想去宗门内的演武场试试。” “演武场不适合你。”谢迎解释道,“我习惯高强度的对战,所以也明白你和我对战并没有什么得益。” “我一早便考虑过找人同你练习对战的事,但演武场鱼龙混杂,大家又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 “你如今虽能运用灵力了,可你并非修士,肉身脆弱,抗伤能力不比他人,演武场会让你吃很大的苦头,还不一定能精进实力。” “若要说适合陪你练习的人……”谢迎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望向之前萧锦玉离开的方向。 霍弦月也愣了一下,“你师妹?” 谢迎点头,“师妹性子亲和,时常指点门内低阶弟子,出手有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霍弦月点头,如果萧锦玉同意,她是不反对啦。只要能变强,谁来指点都一样。 不过……指点弟子这种事,不是应该掌教大师兄来做嘛,怎么这活儿都是萧锦玉干了。 谢迎自然不知道霍弦月在腹诽他,“你先前说想洗筋伐髓,我找到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子,药材也备全了,今日便用吗?” “当然,”霍弦月点点头,“越快越好。” 一泓清澈的灵泉从玉雕的莲蓬流出,缓缓落入浴盆之中。 谢迎站在浴盆旁,用灵力一点点溶解提炼药材,将精纯的药力投入浴盆之中。 随着谢迎的动作,盆中的灵泉变了好几个颜色,直到最后一味药投入,灵泉又重新变得清澈,可见盆底的木纹。 “这样就可以了,”谢迎说道,“你在这药泉之中浸泡两刻钟即可。” 霍弦月点点头,示意谢迎离开。 谢迎却并没有动作,“洗筋伐髓疼痛难忍,若是意志不坚,昏迷在浴盆中,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霍姑娘,你生在凡人界,身体未接触过灵力,洗筋伐髓于你而言,只会更加艰难。” “为保药效和你的安全,我必须在一旁陪着你。” “只是洗筋伐髓,不脱去衣物也是可以的。” 谢迎考虑得很周到,霍弦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直接脱了鞋袜便泡进了浴盆之中。 疼痛来得很快,像是掉进了一片针做的海洋,每一处都是细细密密的刺痛。 针尖从皮肤刺进去,凌迟一般,剐着她每一寸的骨肉。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霍弦月紧闭的眼角溢出,她死死的按捺住自己,才能够安静的坐在这浴盆中,不发出骇人的嚎叫。 渐渐的,疼痛都变得麻木,她的神思无法自控的飘忽起来,好似为了逃避这疼痛,只能钻进记忆的最深处。 霍弦月感到一种难耐的饥饿,她想吞吃一切,食物也好,灵力也好,人的血肉也好。 她的饥饿和贪婪像野草那般疯长,她想要夺取这世间一切的一切,只要是能够填补她空缺的东西。 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一层一层的剥开,最深处的黑暗里,是霍府后宅内一个阴凉潮湿的小院子。 那是霍弦月幼时居住的地方,她站在原地望着,望着那小院中伸出了无数的藤蔓,将霍弦月卷了进去,卷回她衣不蔽寒、食不果腹的日子里。 阴湿后院里,一个不受宠爱的妾生下的女儿,连被家主取个正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艰难生产完的女人躺在满是血污的床上,透过半朽的雕花木窗,望着高悬在天空上那一弯弦月,给女儿取了名字。 女儿啊,你一定要像天上高悬的那弯弦月一样,冰冷、锋利、高高在上,不让任何人看轻你、伤害你…… 霍弦月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她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后便死去了。 虽然据奶嬷嬷所说,她的名字的确是她生母取的,可不过在襁褓中的她,又如何会得知什么关于名字的寓意呢。 就连床上那个女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蒙着一层雾的,因为她根本从未见过她生母的样子啊。 既如此,又何来什么名字的寓意呢。 这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内心野望的印照。 霍弦月缓缓睁开眼,她眼睫湿润,一张白皙的脸颊也遍布汗水,鬓发都湿粘在脸上,全然是一副狼狈至极的样子。 可她那双眼眸却是如此的平静清澈,辨不出丝毫情绪,宛若一口千年不动的深井,即便投入石子激起一丝涟漪,最后映衬出的,也只有窘迫的自己。 谢迎看着霍弦月水镜般眼眸中自己的身影,竟有些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触碰那一道虚影。 他想要打破那面古井无波的水镜,让她重新染上盎然生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上清6 青双峰的竹林一如既往的平静,霍弦月好整以暇的倚在一根粗竹上,打量着眼前别别扭扭的少女。 萧锦玉扯着自己的鹅黄色的荷叶袖边,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今早师兄突然找到她,让她去指点霍弦月,陪她做对战练习。 萧锦玉这才知道,师兄将白蕊仙子的遗物锁灵如意镯送给霍弦月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师兄,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谢迎。 所以即便不愿意,萧锦玉也还是来青双峰指导霍弦月了。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见到霍弦月,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子,字字句句都像钢针一样,扎在人心上。 “那个……”萧锦玉斟酌了很久,才开口道:“霍姑娘,你希望我怎么指点你?” 霍弦月见她终于开口了,也没准备再像昨日一样逗她,而是正色道:“我需要对战练习。” “我希望在萧姑娘的指点下,月底时,我能够参与弟子选拔会。” 萧锦玉愣住了,“你要参加弟子选拔会?” “可你都没有灵根啊,就算能够用锁灵如意镯,但你修习灵力也才不到半月,这太冒险了!” “所以就要看萧姑娘的本事了,”霍弦月笑了笑,眸中盛满了笃定和自信,“我相信萧姑娘会帮助我的。” 萧锦玉沉默了,这个姑娘怎么这样大胆啊,她究竟知不知道上清宗的弟子选拔会意味着什么啊。 宗门中修习三年以下的洒扫弟子,整个修真界三十岁以内的筑基散修都可以参与选拔的。 只要能够成为上清宗的正式弟子,每月月俸就可以支撑一个修士的修炼,不必他们东奔西跑的争夺资源。 宗门中的法器、丹药和参与秘境的资格,这都是那些散修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偏偏每年上清宗的选拔会,也只会收取很少一部分人为正式弟子,为了这个正式弟子名额,那些人会拼命的! 萧锦玉担忧的看着霍弦月纤弱的身体,这霍姑娘娇娇弱弱的,怎么拼得过在修真界已经摸爬打滚那么多年的修士呢。 “霍姑娘,你要参与弟子选拔会的事情,我师兄知道吗?” “唔……”霍弦月也不答,只凑近了一点,笑吟吟的说,“这件事就当做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可以吗?” 霍弦月靠的实在有点近,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萦绕在萧锦玉的鼻尖。 那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似乎是夏日里盛开的花果被酿在了冰碗里,酸甜中透着一丝冷冽,又带着点酒醉的熏熏然。 萧锦玉被这香气蒸得面红耳赤,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往后蹦了一大步,她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的。 “咳咳……那个,霍姑娘,我们开始吧。”萧锦玉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说道:“你全力攻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霍弦月也不客气,调动一批灵力凝结成箭矢,群箭齐发,如整天蔽日的灵网,劈头盖脸的就往萧锦玉扑去。 而背地里,霍弦月又调出了一小股灵力,交织成一股粗壮的绳索,悄然绕到萧锦玉的身后。 趁她全身心应付箭雨时,如埋伏在草丛中的蛇突然窜出,打向萧锦玉。 而萧锦玉神情不变,她抬手挥扬出一片保护屏障,而后转身一掌打散了那根伏蛇般的绳索。 正此时,萧锦玉面前那些原本撞在屏障上溃散了的灵箭竟又重新凝实了起来,将她团团围住,四面八方的扑射而来。 萧锦玉心神一凛,眼睛都亮了。 她将那些灵箭全然碾碎后,夸赞道:“很好的策略!” 萧锦玉的眼里尽是赞赏,“但是我对师兄的灵力实在太过熟悉,你又还未学会如何隐匿灵力的气息,这才被我发现的。” “若是在选拔会上,你面对的是那些筑基以下的对手,这一招突袭的成功率应该不低。” “但是,那些散修常年在外漂泊游荡,什么手段没见过,你若只有这样的手段,那对上他们,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萧锦玉的表情严肃了些,但那圆润的杏眸实在显不出锋利,倒有了几分稚子故作忧愁的滑稽。 霍弦月在正事上一向郑重,她好学的询问该如何解决。 萧锦玉皱了皱眉,“强横的实力,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投机取巧的法子应当也是有的,但我剑道一脉,信奉的就是实打实的强攻。” “习剑,修的便是杀招,那些法子,我不会。” 萧锦玉有些歉疚,她知道霍弦月是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硬拼的,她连灵力用的都是师兄的,怎么拼? 而自己明明就是过来指导她的,却没有办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是她能力不够,辜负了霍姑娘的期盼,也辜负了师兄的信任。 “霍姑娘你别担心,我既答应来指点你,定会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萧锦玉诚恳的说,“我能力不够没关系,我还有其他同门,定有人能解你难关。” 霍弦月沉默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路走来,从未遇见过萧锦玉这样的人。 霍弦月不是没有遇见过好人,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扶她一把的人,但大抵也是利益交换,彼此有所图谋的。 但萧锦玉,她可是放话要抢她的道侣了啊,怎么还能如此真情实感的担忧她呢。 这姑娘实在纯善得有点傻啊。 “好了,霍姑娘你别担忧了,接下来我来教你怎么练习防御吧。” 两人的练习持续了很久,直到送午膳的洒扫弟子过来,二人才停下对练。 霍弦月在小亭中慢条斯理的用膳,萧锦玉就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 霍弦月肌肤瓷白,眉目如画,在竹林跃动的光影下,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凝釉般的质感,美丽极了。 这便是昨日里洗筋伐髓的附带效果了,不仅仅动作间更加轻盈灵动,连外表都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霍弦月享受于此,她不是一个害怕改变的人。 每一点不同的变化,都在直观的具现化着,她的选择、她的欲望。 霍弦月进食的动作雅致,用筷用勺、夹菜舀汤自有一套章法,好看极了。 但与此漂亮动作相映衬的是霍弦月惊人的食量。 明明看上去是纤纤瘦瘦的一条人,那腰细得像是随手就能折断,到底是怎么把这三层食盒的饭菜都吃下去的啊。 萧锦玉直直的望着霍弦月的小腹,有些呆愣的问:“霍姑娘,你肚子里不会有一个传送阵吧?” 霍弦月:“?” “咳咳……”看见霍弦月的眼神,萧锦玉也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飞快的移开视线,想要欲盖弥彰,却又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 想不到说什么,就该不说的。怎么你就非要张这个嘴吗,显着你了? 萧锦玉事后进行了沉痛的复盘。 但现在,没话找话的萧锦玉问出了从昨晚困扰她到今天的问题。 “霍姑娘,你昨日说要让师兄不同意和我结为道侣,你是说笑的吧?” 霍弦月放下杯子,看着萧锦玉微笑道:“我从不说笑,这当然是真的。” “但是为什么啊?”萧锦玉困惑不解,“你同师兄认识才不到一月,而且你没有灵根,你也不能同师兄结契的呀。” “我不想和谢迎结契啊。”霍弦月笑吟吟的,“我只是要让谢迎拒绝同你结契而已。” 萧锦玉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能够理解,“为什么啊,既然你不和师兄结契,为什么要阻止师兄和我结契呢?” “因为我乐意啊。”霍弦月笑得漫不经心,“我是坏人嘛,自然就喜欢做这种破坏别人幸福的事情啦。” “我不信!”萧锦玉认真的反驳,“我觉得霍姑娘不是坏人,而且师兄才不会带一个坏人会上清宗呢。” “好吧……”霍弦月眼神难得飘忽起来,她吃饱了有点犯困,于是随意敷衍道:“那你就当我喜欢你好了,所以不同意你和谢迎结契。” “你……我……”萧锦玉愣住了,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可是、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霍弦月站起身,她决定去睡一觉,“很多人都喜欢我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是你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话音落下,霍弦月连个眼神都没给萧锦玉,飘似的回了房间,倚在榻上就安稳的睡过去了。 徒留萧锦玉一个人坐在竹林里,委屈巴巴的进行反思,自己不喜欢霍弦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谢迎回来看见自家师妹一个人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上前询问缘由。 听完了关于喜欢不喜欢的来龙去脉后,谢迎不由得失笑,他伸手揉了揉萧锦玉的发顶,“她的话,你不要信。” “哦。”知道自己是又被逗着玩了,萧锦玉闷闷不乐的应声,忽而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师兄,”萧锦玉圆滚滚的眼眸望向他,直白的问道:“师兄你会因为霍姑娘,而拒绝同我结为道侣吗?” 谢迎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一时间都想不明白这两件事是怎么串联到一起去的。 但下一瞬他便反应过来,这想必又是霍弦月在逗师妹玩了。 谢迎无奈的笑笑,“不是说过了,不要信霍姑娘的话,她在逗你玩呢。” 她在逗我玩,那你呢师兄?你真的不会被霍姑娘牵着心思走吗? 萧锦玉想问,却又踌躇。 这一时半刻的犹豫,就被她师兄下逐客令了。 “师妹你辛苦了,她午睡起来应当要去藏书阁看书,你且回去歇息吧,对战练习明日再继续。” “我从演武场过来时,还看见苗师妹在寻你,你是不是又把天机令忘在洞府了?” “啊——”萧锦玉站起身,神识扫了一遍自己的储物袋,果然没有天机令。 她来这里都没有告诉冉冉一声,一上午找不见她,冉冉肯定着急了。 萧锦玉急急忙忙的跟谢迎道别离开,方才那一丝酸涩的心情也不知道被抛到了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选拔会1 霍弦月醒过来时,谢迎正在书桌前批文。 她也不见外,自然的走过去,低头就看见是关于弟子选拔会的流程批阅。 “什么时候开始报名?” 谢迎批复的手顿了顿,抬眼对上霍弦月的视线,他皱了皱眉,“你要报名参加?” “嗯,”霍弦月点点头,“成为正式弟子才有参与秘境的资格,我需要去池河秘境取千年莲华叶。” 谢迎微微叹气,“你无需如此,一个秘境资格罢了,我带你去便是,何须争那个名额。” “嗯?”霍弦月微微挑眉,“这可不太好吧,上清宗掌教大师兄可一贯公正公平、赏罚分明,总不能为了我,坏了名声吧?” 霍弦月的调侃让谢迎不由得失笑,“你不一样。” 霍弦月长睫一颤,还没说什么,就听谢迎解释道: “之所以限制进入秘境的弟子名额,是因为低阶弟子实力不济,很容易在秘境中丧命。” “所以他们需要高阶弟子领队,但高阶弟子所能够庇护的人数也是有限的,这才是秘境名额的由来。” “但我不同,”谢迎语调清浅,眉宇间却有一丝压不住的狂傲,“我自成为掌教后,就再未带过低阶弟子进秘境。” “秘境深处险峻伴随着机遇,那都需要有人先去探路,而这种事是没有办法带着低阶弟子的。” “千年莲华叶亦在秘境深处,你并不占据普通弟子进入秘境的名额,所以不必去参加选拔。” “是嘛。”霍弦月笑笑,更坚定了要参加弟子选拔会的决心。 谢迎固然很强,可修真界危机四伏,她一点生死间搏斗的经验都没有。 万一出了意外,她同谢迎失散,那等着她的可不就一个死字。 那可是奇诡险峻的秘境啊,自从她知道要去池河秘境后,便首先将藏书阁中所有同秘境相关的书籍看了一遍。 秘境中机遇和危险相辅相生,跌入陷阱和踏入幻境的几率实在不要太高。 霍弦月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谢迎身上的。 从始至终她都明白,这世上她所能够全身心依靠的,唯有自己而已。 与其直接莽进秘境,不如参与弟子选拔会,在实战中尽量积累经验。 萧锦玉指点她尽心尽力,但以她的实力,也实在很难同霍弦月生死拼杀。 这弟子选拔会,霍弦月还真就非得参加了不可。 至少在选拔会的打斗中濒死,还有谢迎能用丹药救她,她顶多也就是吃个重伤的苦头罢了。 只要能踩住濒死那条线,那么什么都值得她去试一试。 谢迎到底拦不住霍弦月,他不解的看着她,眸中隐隐有些受伤的神色。 “霍姑娘,你不相信我能够带你安全无虞的从池河秘境中回来?” “我已经不值得你信任了吗?” “当然不,”霍弦月温柔的回望他,“我正是因为信任你,才这么做的。” “只要有你在身边,即便濒临死亡,你也会让我活下去,你答应了的,不是么?” “所以我不恐惧受伤,不恐惧同选拔会的弟子拼杀,不恐惧任何即将发生的事。” 霍弦月语调平缓,字句却黏连得像是蜜糖,“谢迎,你是我面对一切未知的底气,正是因为信任你,我才做出了这个选择啊。” 霍弦月温柔一笑,“你会护住我的,对吧?” 谢迎下意识点头,他被她绕得,完全忘了他原本是来制止她参与选拔会的。 而现在非但没能成功制止,反而还把自己的承诺给搭出去了。 霍弦月报名弟子选拔会的事木已成舟,萧锦玉撑着脸颊赞叹:“霍姑娘,你也太厉害了吧!” “师兄那个性子,连我阿爹都少有让他改变想法的时候。” 霍弦月慢条斯理的吃着饭,随意回答道:“是吗,那大概是你们不够坚定吧。” 毕竟在她眼里,谢迎也不是个坚定的人。 虽然他看似执拗且固守原则,但其实谢迎也不过是在一条固定好规则的路上,一直往前走罢了。 谢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又何来的坚定呢。 被他人的欲念胁迫着一路往前走的人,动摇起来自然也无比轻易。 “那你呢?”霍弦月慢悠悠的问道,“先前我同你说的,你想好了吗萧姑娘。” 萧锦玉一愣,而后反应过来霍弦月说的是让她别和师兄结契的事。 “我……”萧锦玉哽住,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兄说你是同我玩笑呢,让我别信。” “谢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霍弦月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道:“谢迎还说不许我参加弟子选拔会呢,如今结果怎样?” “相较于他人说你该做什么,你何不想想你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萧锦玉不知道,她又一次被霍弦月问得哑口无言。 她忍不住想,她过去百年所选择的生活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师兄又是怎么想的呢? 萧锦玉神思不属,差点直接撞上了从后山草药园过来的谢迎。 “师兄!”萧锦玉叫住了他,认真的说道:“师兄我有事想跟你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谢迎虽然不知道师妹怎么了,但还是温和的点了点头,跟着萧锦玉在一侧的亭子中坐下,还设了一个隔音罩。 萧锦玉看着一如既往的谢迎,只觉青云秋月皆在师兄的眼中。 “师兄,你会同我结契吗?” 萧锦玉果断的问道,她确信这是属于她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不是被别人推着走的,也不是被霍姑娘逼迫的。 谢迎见她又是这个问题,温和的笑笑,摸了摸她的发髻,“怎么又问这个问题,霍姑娘又逗你了?” “这是我自己想要知道的!与霍姑娘无关!” 萧锦玉圆滚滚的杏眸中没有半点笑意,她带着些许质问的意味,“为什么师兄你会第一时间想到霍姑娘?” 谢迎沉默了,良久他才叹气道:“因为会问这样问题的你,已经不像是从前的萧锦玉了啊。” 萧锦玉疑惑的皱眉:“什么意思?” “霍姑娘是不一样的。”谢迎慢慢的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些可称为温软的情绪。 “一旦遇见霍姑娘的事情,我就会变得不一样。”谢迎看着萧锦玉,“师妹,你也是。” “所以每当你有什么不同于从前的出格言行,我很难不想到她。” “什么是出格言行?”萧锦玉也意识到了不对,她不解的质问,“我所言所行皆出自我心,何来的界限和规则,又是谁来量定我是否出格?” “原来我在师兄的眼里,在大家的眼里,就是这样被看待的吗?” “因为是一个生活在格子里的木偶,所以不被允许有不符合你们期待的言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迎不知该怎么说,萧锦玉是生活在格子中的木偶,他又何尝不是呢。 一直背负着父母的死,一直背负着掌教大师兄的责任,一直只能够无所畏惧的挡在众人前面,他又何曾有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 永远按部就班的,按照着别人对他所期待的那样走下去。 成为上清宗的掌教大师兄,成为雩风仙君,在仙盟一马当先扫清所有魑魅魍魉。 如众人所想那般和师妹结契,成为最般配最合适的道侣。 然后接任上清宗的宗主之位,带领上清宗在仙盟中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权力。 直至飞升或是死在某一次雷劫之中。 他漫长的一生,能够一眼望到头。 但他如今不想这么做了! 他想和霍弦月待在一起,感受着自己的情绪如同琴弦那样被她随意拨弹,体会他从未曾体会的感觉。 他想去帮霍弦月找到塑灵根的材料,他想看见奇迹的发生,他也相信着,奇迹,会在霍弦月身上发生。 他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霍弦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而她又会为她的决定去冒多大的险。 这些每一个不确定的时刻,都让谢迎心跳失序,让他对每个下一刻都变得无比期待。 他一直逃避着萧锦玉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霍弦月当真提出让他不要同师妹结契,他真的会答应。 霍弦月总有办法说服他,而他从来也拒绝不了霍弦月。 只是这实在愧对师妹,谢迎知道,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应当是师妹。 师妹陪伴了他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今日所得的一切,都有师妹的一份付出所在,所以他说不出口,他无法主动告诉萧锦玉。 ‘是的,只要霍弦月开口,我什么都会答应。’ 所以他一直逃避着,直到萧锦玉终于直接的来质问他。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个,都只是被众人所期待的,那一对最合适、最般配的木偶。 一连几日,霍弦月都再未见到萧锦玉,而谢迎似乎也在有意避开讨论此事。 霍弦月一贯识趣体贴,且如今她全副心神都投在弟子选拔会上,也实在没精力去打探这师兄妹俩究竟闹了什么囹圄。 她想要做的事,从来不会因为没了谁,而就此停下。 没了萧锦玉陪练,霍弦月便自己练习对于灵力的掌控度,一点点雕琢,直至她能够用灵力给那筷子般的细竹片篆刻上繁花。 连谢迎都惊异于霍弦月的耐心和天赋,这般细致入微的操作,便是换作同样年纪的他,也未必做得到。 霍弦月必然是一个会带来奇迹的人,而他想要亲眼见证这奇迹的发生。 即便为此,要否定他从前所有的人生,也在所不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选拔会2 无论背光的阴影下存在着多少的阴私和龌龊,盛大的弟子选拔会都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照常开始了。 弟子选拔会的初选是通过上清宗设置的幻阵,破除迷惘,找到真正的问心道。 “这一关是用来检验道心是否坚定的。” 虽然好几日找不见人,但到了选拔会真正开始这一天,萧锦玉还是放心不下过来了。 “霍姑娘,你本性坚韧,应当没问题的吧。”话毕,她又有些懊恼,小声碎碎念道:“都怪我,应该早点想到这个的。” “凡人对幻境的抵抗程度低,应当先霍姑娘针对幻境进行特训的。” 她担忧得真心实意,眉眼都皱成一团,像是一盘团团惴惴的花蕊。 霍弦月也只好安慰道:“我心坚忍,轻易不被幻境所惑,萧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问你师兄。” 萧锦玉跟着她的视线看向站在另一侧的谢迎,目光一触,便躲避似的逃开,还掩耳盗铃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霍弦月瞧着这场面,微微挑了挑眉,只觉有趣。 但她也来不及多打探,青铜古钟发出“咚”的声响,破开云雾传遍整个上清宗。 弟子选拔会正式开始了。 霍弦月随着人流一同踏入幻阵的入口,纤细的身影挺拔而坚定,随着光芒的亮起,缓缓消失在谢迎的眼前。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冲上去将霍弦月留住。 她的背影总是如此的坚定,就好像在身后的他,根本留不住她一样。 谢迎阖上眼定了定心神,将视线移到半空中的水镜之上。 水镜投影着幻阵中各个参与选拔会的修士,他们大多都已经陷入了幻境之中。 有人在和空气厮杀,有人在疯狂逃窜,有人在跪地痛哭,也有人在放声大笑…… 放眼望去,倒像是末日前的地狱景象。 而在这一片狼狈癫狂的修士中,有一个身影格外的不同。 她从进入幻阵开始,便目标明确的向尽头的问心道走去,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幻境的影响。 弟子选拔会是上清宗每年一度的盛事,大多弟子都会从枯燥的修炼中抽身,出来观战。 霍弦月异于常人的表现,很快便吸引了众多弟子的目光。 无论是谢迎带她来到上清宗,还是她在藏书阁和许江空的唇枪舌战都丝毫不低调。 更别说这之中还卷进了上清宗宗主的女儿萧锦玉。 关于谢迎、萧锦玉和霍弦月三人之间的纠葛也在弟子中传闻甚广。 众所周知霍弦月是个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的凡人,当时选拔会的名单一出来,便有流言传出——谢迎要给他带来的凡人占一个正式弟子的名额。 但谢迎作为掌教大师兄这么多年,行事一向公允,这些流言也就渐渐被压下。 可如今选拔会正式开始,连筑基修士都抵御不了的幻阵,她区区一个凡人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定然是谢迎在帮她作弊! 观战弟子中的嘈杂之声压都压不住,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 在霍弦月从问心道出口踏出的那一刻,人群中传出一道吼声:“那个凡人作弊!” 霍弦月脚步微怔,而后没有丝毫停顿的走向登记处,登记自己是初选的第一名。 霍弦月这般傲慢的、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态度,更是激怒了那群观战的低阶弟子。 本着法不责众的念头,人群中什么声音都有。 要将霍弦月取消成绩的,要将她赶出上清的,认为霍弦月扰乱了选拔会公平,要将她押入刑讯堂严刑拷打的…… 甚至还有在浑水摸鱼,叫嚣谢迎德不配位,让他交出实权和掌教之位的。 负责登记的弟子从未见过这群情激奋的场面,手里拿着笔,登记也不是,不登记也不是,为难得面皮都僵住了。 霍弦月轻笑一声,长睫轻颤,眸中春雾散尽,清亮的眼眸望过去像是一道冰凉的月光。 群情激奋的众人被她这一笑弄得愣住,竟都哑了声。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霍弦月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才说我作弊的是哪位,还请站出来详细说说,我是怎么作弊的。” 将将燃起一点火星子的人群,被霍弦月这泼了盆冷水般的一问,又熄了火。 霍弦月不紧不慢的向着人群走了两步,她轻笑着望向最初怒吼她作弊的方向。 目光轻飘飘的扫视一遍众人,却犹如牛毛细针扎在众人身上,搔得他们又痒又麻,难受得恨不得上手去给自己剐下一块血肉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终于有人受不了出声问道。 “做什么?”霍弦月弯了弯眼睛,笑得天真又无辜,“当然是记住你们的脸啊。” “既然没有人承认,那我也只好一个一个报复回去了。” 她轻巧的说道,“被人污蔑我心中实在难过,我的难过自然要你们也担起责任共同承担咯。” 霍弦月的语调冷下来,像是终年积在的山顶的冰雪,“既然觉得躲在人群中便能口出狂言、不必负责,那这个责任,便大家一起承担好了。” 她的话音落下,聚集了数千人的广场竟一时静默得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好一会儿,人群中有人愤愤喊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娈宠,是个谁都能玩弄的凡人,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霍弦月神色不变,连话都还未说,就见那人不受控制的从人群飞出,重重跌在面前的空地上。 “宗规第二十五条,不得口出秽言;宗规第三十七条,不得轻视他人。”谢迎眉眼间压着寒霜,冷厉道:“连犯两条,刑二十鞭,由掌教亲自执行。” 那人没想到自己只是主持正义,竟就被当众抓作典型。 他张嘴便要斥谢迎以公谋私、以权压人,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张大了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萧锦玉轻声叹气,将方才结印的手指,轻轻缩回了碧色的荷叶袖中。 这个弟子她其实有印象的,修为一般,却不认真修炼的一个家伙。 总是喜欢扯大旗,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的审判他人,惹得许多人怨声载道却也不敢对他如何。 如今竟然还将脏水泼到了霍姑娘的身上,污言秽语的,既是侮辱了霍姑娘,更是轻贱了师兄的为人。 虽然她也不知晓霍姑娘究竟是如何通过幻境的,但以她这些时日对霍姑娘的了解,她根本不屑于作弊这等阴私手段。 便是她当真要用什么非常规的手段,也会光明正大的,逼得所有人承认她手段的合规性。 霍姑娘这般品性,她又怎么能让人这样污蔑欺辱霍姑娘呢。 她不会允许,师兄也不会允许的。 萧锦玉看着谢迎冰冷的面色,无奈的叹气。 谢迎一贯温和待人,如他的封号雩风仙君一般,常如三月春雨,温润如酥。 上清宗内的弟子几乎没有见过这位掌教大师兄这般沉下面容的样子。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浑身的灵力没有丝毫的收敛,光凭威压就逼得那弟子匍匐在地上抬不起头。 灵力凝聚成的长鞭一下又一下的抽在那人身上,毫不留情,带起猎猎风声,连纹绣了法阵的弟子袍服都被这力道抽得裂开。 明明连观者都觉得疼痛,可被打之人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在一片死寂中扭曲挣扎,丑陋得像是一只蛆虫。 这般景象,看得众人心头一悸,连呼吸声都压下去,好似害怕会惊动了什么不该被惊动的东西。 霍弦月眸光淡淡的瞧着这闹剧一般的场面,只觉谢迎平日里治下还是太过宽和。 这样大的盛会,涉及宗门的脸面,竟有弟子当众拱火,混在人群之中质疑一宗掌教。 真是缺少规矩,也毫无敬畏。 霍弦月叹气,“到如今,污蔑我作弊的人还不肯站出来吗?” “你们可也都看见了,我惯来仗势欺人,你们还准备为他人的错误承担责任吗?” 霍弦月语调诚恳,众人却都从中听出了威胁之意。 方才她可是说过,要一个一个都报复的。 那个弟子不过指责了她一句,就被掌教当众惩罚,这若是私底下被她找上门,那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众人思绪瞬息而过,很快便如受惊的鸟群“哗啦”一声散开,只余下一个平头平脸的弟子站在原地。 以修士的敏锐度,即便大家聚成一团,可就在你身边说出的话,还能不知道是谁嘛。 方才是聚众施压,想着法不责众,但如今大难临头,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那平头弟子显然没反应过来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慌张的看着四周散开的人群,却不知被谁施术,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后一抬眼便对上霍弦月冰凉如水的眸光,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霍弦月:“……” 她其实没想把这人怎么着的,她只是得当众澄清她并未作弊一事。 她虽然不在乎声名,却也容不得他人随意污蔑。 否则此事闹大了,所牵连的不只是她霍弦月的名声,连谢迎作为掌教的公正和威信也会被动摇。 “我……我……”那人语无伦次,看霍弦月那张如花的面庞像是看见了恶鬼,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是有人让我这么做——” 话音未落,他一瞬停滞,而后眼眸被黑红的血色侵占,腾得从地上弹起,冲向离他最近的弟子,“吭哧”一口便咬了上去,活像是一只发狂了的疯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选拔会3 场中一时惊变,谢迎立刻制住了那发狂的弟子,而萧锦玉则第一时间来到霍弦月身边,护住她免得有人趁机伤了她。 霍弦月对着半遮挡在她身前的萧锦玉轻轻一笑,目光却落在了水镜后的高台之上。 那里有一道视线,自霍弦月出幻阵,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灼热得令她无法忽视。 萧锦玉跟着霍弦月的目光望过去,愣住了。 那高台之上所坐着的是负责弟子选拔会的长老。 作为年轻一辈修士中的佼佼者,萧锦玉目之所及的距离不是霍弦月这个凡人比得上的。 所以虽然霍弦月能够感知到有人一直在注视着她,却不如萧锦玉清楚的看见那道灼热的视线来自于谁。 那位自萧锦玉记事以来,一直懒怠怠喝酒避世的长老,如今望着霍弦月的目光却炽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萧锦玉神色复杂,她记得阿爹说过,闻人长老在某个层面上,其实是他们那一辈的最强。 可当她细问时,阿爹却不再说了。 再提到闻人长老时,便是他拒绝收自己为弟子。 但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对霍弦月产生了无比热烈的兴趣。 萧锦玉看着霍弦月平静美丽的面容,忽而释然的笑了,果然霍姑娘是不一样的。 “霍姑娘,”萧锦玉问道,“通过弟子选拔会后,你想好要拜哪位长老为师了吗?” 霍弦月清浅一笑,收回落在高台上的视线,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萧姑娘有所举荐呢。” 萧锦玉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是否是最适合你的,但若是闻人长老愿意收霍姑娘为弟子,还请霍姑娘不要拒绝。” “嗯……”她想了想继续说道,“闻人长老比较特殊,我所了解不多,霍姑娘还是听一下师兄的意见吧。” 霍弦月微微挑眉,“既不了解,为何希望我成为那位长老的弟子呢?” “因为阿爹曾想要我拜闻人长老为师的,但是被拒绝啦。”萧锦玉有些无奈,笑了笑,“阿爹给我的,定然是最好的。” “所以如果闻人长老愿意收霍姑娘为弟子,希望霍姑娘别拒绝。”萧锦玉眼瞳明亮,诚恳的说,“因为霍姑娘你,值得最好的嘛。” 霍弦月瞧着她那小鹿般的眼瞳,竟一时无话。 虽然霍弦月也认为自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但这小金鱼未免太过天真心慈了吧,她可是放话要抢走她师兄啊。 萧锦玉见霍弦月看着她不说话,睫如蝶翼扑闪,疑惑的“嗯”了一声。 霍弦月弯唇笑了,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明明按年纪算,该是她祖辈的人了,却仍旧是非常可爱呢。 二人交谈的短暂时间,场中的乱象已被谢迎处理完毕。 在这般明晃晃的阴谋下,也无人想要继续揪着霍弦月不放。 先不说她看上去就不好招惹,那弟子发狂可是毫无征兆,谁又知道自己会不会悄无声息的被暗算呢。 近来修真界实在不太平,仙盟之中频频有修士堕魔,如今竟连他们上清宗都出了这种诡异的事情。 原本心思浮动的人们,也被这一时间的突发状况浇了盆透心凉的冰水,都安分了下去。 此时高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长老们,也终于站了出来主持大局,默认了霍弦月成绩的合法性。 陆续从幻阵中出来的修士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场上静的诡异,被这气氛所抑,也无人再惹出事端。 弟子发狂之事并未通报结果,但选拔会仍旧要继续。 第二关考核是实打实的战斗,随机抽签进行分组对战,五场中赢下三场即可进入下一关考核。 谢迎忙着处理弟子发狂之事,直到霍弦月的比斗开始都不见人影,倒是萧锦玉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霍弦月身边。 上清宗演武场的比斗台非常多,霍弦月几乎没有备战的时间,抽完签便上了比斗台。 “第七比斗台,第一场,留影石、防御阵准备,剑修廖阳荣对法修霍弦月,比斗开始!” 几乎是裁判话音落下的瞬间,霍弦月对面的剑修便冲至她的身前,利剑挥下,即将要劈在霍弦月身上时吗,撞在了凝聚出的碧色灵力网上。 一时惊险,看得台下观战的萧锦玉手心都出了汗。 法修最不擅长面对的便是剑修这一类近身战斗的修士,且霍弦月还不算正经修士,肉身未经过灵力淬炼,几乎没有防御能力。 而对面的剑修也明白这点,半点不容霍弦月退开,将剑舞成天网,劈头盖脸的朝霍弦月攻去。 霍弦月被他绊住,根本脱不开身,只能一味的防御,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也消耗得异常快。 旁人一眼便认定了这场比斗的输赢,廖阳荣也只待霍弦月灵力耗尽,便可接收属于他的第一场胜利。 虽然欺负一个凡人有违他的剑道,但现在的他实在太需要上清宗正式弟子的身份。 即便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但只要有了上清宗作为后盾,他的娘亲和小妹才能在家族中好好活着,而不是被当做低贱的、能够随意送出的礼物。 想到这里,廖阳荣的剑势愈加凶猛,灵力相撞的碎光在霍弦月眼前炸开,像缀满星光的长瀑。 锁灵如意镯内储存的灵力在不断消失,身前剑势凶猛,但霍弦月的神情仍旧平静,连眼睫都未有半丝颤动。 萧锦玉看得直皱眉,她知道霍弦月一定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输掉,但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也快要耗尽了啊。 那碧色的灵力防御网都黯淡了不少。 萧锦玉心下正着急,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还不等她查看来源,下一瞬间,比斗台上的廖阳荣便被掀飞,直接坠下了比斗台。 裁判也是一愣,直到对上霍弦月平静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宣布道:“第七比斗台,第一场,法修霍弦月胜!” 廖阳荣跌坐在比斗台下,人都是懵的,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反倒是一旁围观的几个修士,好奇发生了什么,申请回看留影石。 为保证比斗公平公正,每个比斗台都配备了留影石,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查看。 所以对于申请的修士,裁判也并无不允,直接取出留影石,投影在了半空中。 比斗从一开始便陷入了一方攻击,一方被迫防守的局面。 灵力相撞所迸发的灵光足够绚烂,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一缕细如发丝的灵力沿着廖阳荣所站的位置一点点延伸出去,慢慢勾画出了一个法阵。 “是反向束缚阵!”一个凑热闹过来看回放的上清宗弟子认出了霍弦月所画的法阵。 反向束缚顾名思义,不将人束缚在阵中,而是弹飞出去。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甚至有点鸡肋的阵法,所以它结阵需要的灵力也非常微弱,不容易被察觉到。 但它实在太容易被破,只要在被弹飞时摆脱阵法的灵力操纵,强制让自己停住就可以了。 所以甚少有人会在实战中运用这个阵法。 廖阳荣也没有察觉到这个阵法,他当时全神贯注在打破霍弦月的防御上。 以至于被弹飞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让自己停住,直接跌下了擂台。 “居然这样赢了?”有人说道,“这根本不算是实力吧,这也能判定她胜?” “修士怎能靠这种耍小聪明的手段呢,这个人注定走不长的。” 观看回放的几人聚在一起闲言碎语,句句都是对于霍弦月的不认可。 霍弦月也并不在意,她向裁判确认成绩后便下了比斗台,神色平静的准备抽签进行第二场比斗。 “道友留步!” 霍弦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自顾自的往抽签的地方走,直到廖阳荣堵在她面前,才停住了脚步。 “你想做什么?” 霍弦月还没开口,萧锦玉便上前半步,以全然防护的姿态挡住她。 “额……我、”廖荣阳一愣,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认可比斗结果的!” “啊……”萧锦玉有点尴尬,瞄一眼廖阳荣,又瞄一眼霍弦月,抱赧的笑一下就扯着自己的袖边缩到霍弦月身后了。 霍弦月无奈的回头望她一眼,而后冷淡的抬眸看向廖阳荣,“何事?” “我、”廖荣阳被那冷淡的眸光望得结巴了一下,“我是想告诉道友,道友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话影响,比斗中,无论什么手段,赢了便是赢了!” “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到道友你在结阵,是我在比斗中疏忽,我输得不冤枉!你赢得光明正大、实至名归!” “嗯。”霍弦月冷淡的点点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抽签进行下一场了。” 廖阳荣:“额……没事了。” 霍弦月不再在他身上停留目光,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倒是萧锦玉,看着廖阳荣那呆头鹅一般,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其实他还蛮有实力的,只差一点点就要突破筑基了。” “比斗中无论是剑法还是身法都非常娴熟,可见勤奋。” “但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萧锦玉想到他那呆愣样子便忍不住笑,“只会直来直去的傻子,输给霍姑娘你,他也不冤。” “只可惜这一招不能再用第二次了。”霍弦月淡淡的说道。 她从比斗台走向抽签台,一路上或明或暗的窥视实在不少。 从他们的谈论中,也能零星听见反向束缚阵几个字。 想必她用反向束缚阵取胜,已经传遍整个比斗场,这一招没用了。 “这……”萧锦玉看着霍弦月手中的签纸愣了一下,担忧之色浮上面庞。 霍弦月下一场要对阵的,是一名上清宗的洒扫弟子。 萧锦玉对这人有印象,因为他是一个双手各挥舞二十斤大金锤的体修。 专克霍弦月这种不擅近战、肉身脆弱的法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选拔会4 “我劝你最好直接认输,小爷手里的金锤可不会因为你是谁带回来的人而留情!” 话音未落,双锤“噔”得一声撞出巨响,扩散的音波犹如涟漪圈圈回荡。 青年眉目锋利,硬朗的肌肉在衣物下隆起,手持的两柄大金锤比他的脑袋还要大上一圈,泛着绽绽金光。 只瞧上一眼,便觉压迫感十足,让人不禁想要后退认输。 但霍弦月并不为之所动,她只是平静的立在台上,背影坚韧挺拔如一株亭亭玉树。 上台前,萧锦玉便为她介绍了这位不容小觑的对手。 桑子寻,东沧桑氏的嫡系,出自音修世家,却是一个热衷于炼体的怪胎。 据说他在音修一道上的天分不输如今桑氏那位少主,但沉迷炼体,他便独自一人离开东沧,拜在上清宗门下,从洒扫弟子开始做起。 炼体一道对灵力和灵石的依赖度较低,这也意味着体修比其他修士都要难以提升修为。 而这个桑子寻不过二十岁,却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筑基。 选拔会开始前便有人断定,无论桑子寻遇见的对手是谁,这一届的正式弟子一定有他一个名额。 第二场便遇上这样的对手,霍弦月的运气实在不好。 且一上台,霍弦月便在桑子寻的下马威中察觉到了,他不仅仅是个只知蛮力的体修。 那对看上去便骇人的大金锤,同样能够发出音修的攻击。 这个桑子寻,是一个无比难缠的对手。 瞬息间,霍弦月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应对的方式,最后全都归为平静。 “开始吧。”她淡淡的开口。 裁判见双方无异议,宣布道:“第三比斗台,第二场,留影石、防御阵准备,法修霍弦月对体修桑子寻,比斗开始!” 比斗正式开始了,桑子寻却并未像是上一场的廖阳荣那般直接攻过来,欲速战速决。 桑子寻在原地站住,锋利的眉眼微微皱着,面上神情复杂。 他战斗风格刚猛,而对方仅仅是个凡人,只是一场选拔赛的比斗,桑子寻并不想闹出人命。 而且还是一条背后有靠山的人命,他最是讨厌这些人情往来的麻烦事了。 桑子寻不出手,霍弦月却不会坐以待毙。 水色的灵力悄无声息的从皓腕上的锁灵如意镯内蔓延而出,凝聚成一条条细韧的绳索,如疯长的藤蔓朝着桑子寻侵袭而去。 桑子寻在原地未动,皱着眉敲击了两下金锤,“噔噔”两声炸响,阵阵音波吹向霍弦月,那水色绳索也被这音波震得断裂。 霍弦月眼睫轻颤,心中确认了,这桑子寻果然是有几分音修的手段。 若单单是音修,她倒还是有几样手段来应付。 首要的,还是得克制住他近身,那对大金锤若是砸下来,霍弦月还真没信心自己还能形容完整的下台。 心神一动,大量的灵力便如喷泉般泄涌而出,水色的瀑布直直的冲向桑子寻。 这般直白浅显又鸡肋的攻击手段看得台下观战的修士们一头雾水。 大量的灵力冲击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攻击手段,但这对灵海的储存要求很高。 且攻击方式过于单一,若被高阶防御法器抵挡住,便全然白费功夫了。 连萧锦玉都一时间没有明白霍弦月在做什么。 师兄储存在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在上一场战斗中已经被消耗得几近枯竭,如今霍弦月所用的灵力,是她储存进去的。 虽说这些日子的练习中,霍弦月也不是没有使用过她的灵力,但从熟练程度而言,还是师兄的灵力,霍弦月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吧。 台下的看客如坐云雾,台上的桑子寻却是疲于应对,双色灵力交织缠绕,几乎要把他困在原地。 桑子寻拧着眉头,正思索是否暴力破局时,一株藤蔓缠上他的双腿,不等他反应,便如巨蟒捕食般上窜至他的喉口,死死勒住。 水色的屏障已经消失,台下的人皆是呆愣愣的看着一幕,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有人喃喃自语,“这藤蔓哪来的啊,不是规定不能带本命武器以外的法器上台的吗?” 旁边几人也被这话惊醒,纷纷向裁判反应这件事,但裁判眉毛都没动一下,一脸漠然的表示没有问题。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萧锦玉微微捂脸,那藤蔓是上清宗后山独有的产物——幻心藤,种子就在藤蔓开花的花心里,谁都能摘。 幻心藤是天生灵植,算不得法器。 幻心藤种子可用木水两色灵力催生,缠绕在身上可令神智微微眩晕,常做……常做双修之时的情趣之用。 萧锦玉睁着一双懵然的水眸,完全想不明白霍弦月的身上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难道是……是师兄他有这种癖好吗? 萧锦玉一时间竟不敢深想下去,只恐百年来自己心中师兄光风霁月的形象就此破碎。 台下的热闹动静,桑子寻可是半点不知,被死死勒住喉口的他呼吸急促、面色涨红。 而趁此时,霍弦月所操纵的灵力箭矢如雨点般铺天盖地的击打在他的身上。 桑子寻是传统体修,讲究的就是朴实无华的用肉身承受所有锤炼,也因此他并不像其他修士那般以法袍加身。 普通易碎的布料在霍弦月的攻击下已是褴褛败絮、衣不蔽体,被藤蔓捆绑的肌肉发力隆起,挣扎着就要破衣而出。 线条流畅的肌肤在反抗中镀上一层灵力,微微泛光的躯体被深紫色的藤蔓勒进皮肉,竟瞧得台下的男男女女一时面色泛红。 萧锦玉扭过脸不忍再看,从那幻心藤出现开始,这场比斗便走向了奇奇怪怪的方向。 她忍不住叹气,这是哪门子的比斗啊。 她心下因这场比斗奇怪的走向而一时放松,却听闻一声惊呼,再转头看过去,便是大金锤即将砸在霍弦月天灵盖上的惊险场景。 霍弦月几乎是用上了她最快的速度一个侧身向旁边滚去,却也被这大金锤砸下的罡风震得呕出一口血。 若非身上的衣裙篆刻了许多高阶防御法阵,她此刻怕是已经脏腑破碎,再起不能。 是她低估了体修,低估了桑子寻。 桑子寻震碎幻心藤时,雷灵力触碰到水灵力,在他身上带起一阵电光,寻常人早该被这电光给震得晕过去的。 霍弦月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算盘,她可没觉得幻心藤能困住桑子寻,她等的就是桑子寻动用雷灵力的那一瞬。 只要桑子寻失神片刻,她便能趁机将他打下比斗台。 但霍弦月却没想到桑子寻根本不惧于此,他不仅没有晕过去,那噼里啪啦的电光反而强化了他的身体,连那被幻心藤狠狠勒住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半分。 桑子寻显然也被霍弦月方才的手段激起了几分气性,此时便放开手脚,毫不留情的抡着大锤一下又一下的砸向霍弦月。 霍弦月躲避得困难,在不大的比斗台上来回翻滚、疲于奔命,衣裙沾惹尘土,狼狈得连发髻都散乱下来。 这场面看得萧锦玉阵阵揪心,她从未见过霍弦月这般模样。 霍姑娘总是亭亭玉立、目下无尘的自成一隅,谈笑间便能轻易的改变一件事情的结局。 她从未这般狼狈,她本就不该如此狼狈。 萧锦玉竟一时要落下泪来,她都不明白为什么。 台上的霍弦月焦头烂额的躲避着攻击,使出至今所学到的所有手段来应对桑子寻的大金锤。 灵力凝聚成的绳索困不住桑子寻,也拽不住大金锤。 一个接一个的法诀从霍弦月几乎舞出残影的手中凝结,又在桑子寻的大锤下破碎。 她狼狈不堪的贴地翻滚,绝地求生的同时趁机在台面上各处埋下灵力点,只等点线成型,激活为法阵的那一刻。 霍弦月纵身扑向桑子寻,毫无保留的身姿犹如献祭,腰腹擦着金锤的边缘而过,重重跌落在地上。 她脏腑裂开,鲜血从口鼻溢出,但指尖凝聚的灵光没有分毫黯淡。 她的面前就是最后一个点位,只要点燃那里,法阵就会成型。 只有分毫距离了,霍弦月听见身后的桑子寻叹气,而后便是大金锤砸在地面的震感。 已经疼得麻木的霍弦月被这震动再次逼得呕出一滩鲜血,鲜血覆在地上,夹杂着些许破碎的脏器。 她知道,法阵在成型前的最后一刻被毁了,她的手段完全被看穿了。 “认输吧,”桑子寻皱眉说道,“再比下去你也没有赢的可能。” 闻言,裁判也望向了瘫软在台面上的霍弦月。 这场比斗实在奇怪,二人形容都堪称狼狈。 站着的桑子寻衣衫破碎,躺着的霍弦月满身鲜血泥尘。 她瘫在台上,几乎爬不起来,怎么看也再无反击之力,所有人都觉得她该认输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该输了。 她才不要! 霍弦月抬眼,坚定的眸光对上裁判,她微微摇头。 连裁判都忍不住动动眉毛,维持不住淡漠的神情,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他微微叹气,宣布道:“无人弃权认输,比斗继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选拔会5 比斗继续的宣判让桑子寻狠狠拧着眉头,这个凡人怎么回事啊! 看看她那副样子,瘫在地上,脆得都要一碰就碎了,还在无望的坚持什么啊? 一股烦闷的情绪从桑子寻的胸腔中生出,那感觉就像是坐在树下乘凉喝蜜水,甜滋滋的蜜水里却掉进了柳絮。 他一时间都不知是该怨自然飘落的柳絮,还是该怨非得坐在树下的自己。 算了,别再跟她折腾了,既然不能用金锤,那就把她踹下比斗台吧,也算是他赢。 桑子寻拧着一张脸走近霍弦月,抬脚就想踹她,却一瞬间又被缠住。 又是幻心藤! 方才的场景走马一般闪现在桑子寻的脑海里。 现在他心头那点烦闷是彻底烧起来了,怪什么自己,就该怪那没眼色的柳絮,偏偏要落在他的水杯里。 思绪不过瞬息,这次等不到幻心藤缠上咽喉,桑子寻直接将幻心藤拽起,甩在霍弦月身上。 幻心藤触之即缠,霍弦月轻易的便被桑子寻扯起,轻飘飘的像个纸糊的风筝。 风筝被甩上半空,而后荡出比斗台,重重撞在比斗台的侧壁上。 霍弦月疼得一颤,后脊骨都在不停的颤抖,手几乎要握不住比斗台的围栏。 在抛出她的那一刻,幻心藤就被桑子寻震碎。 他没想真把霍弦月怎么样,只要霍弦月顺势跌下比斗台就可以了。 可偏偏她不愿意,她就是不愿意输,不愿意走向所有人都认定的结局。 所以她借着桑子寻抛出幻心藤的最后一点力道,让自己撞在了比斗台的侧壁上。 只要还没有跌下台,她就还没有输。 萧锦玉的眼泪决堤而出,她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唯有那个沾满尘泥的身影是清晰的。 不要再继续了,不要再继续了啊霍姑娘! 为什么不认输!为什么不放弃啊!为什么非要这样狼狈啊! 你本就不必参与这场比斗的,只要你愿意,无论是正式弟子的名额,还是进入秘境的名额,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为什么非要坚持呢,明明都不必你开口,这些我和师兄都可以为你做的啊! 你究竟在坚持什么啊?! 萧锦玉的指甲深深的凿进掌心,她看着咬牙翻身上台的那道纤细身影,好似听见了自己心底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那是新生的嫩芽破开种皮,一点点探出缝隙的声音。 台下的惊呼声和背后的箭矢一同袭来时,桑子寻几乎是懵的,完全是靠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才闪避过去。 他回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霍弦月这场比斗的输赢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他张了张嘴,只觉喉口干涩,他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修士本就是在与天争斗,与自己争斗,既如此,她拼尽全力不放弃同自己争斗,本就是应该的啊! 是他忘记了,忘记了修士的本心。 桑子寻深吸一口气,黯淡的心火重新被点燃,他正色道:“霍道友,桑某讨教了!” 话音落下,随即而来的便是桑子寻全力的一击。 霍弦月已经躲不过去了,她不过是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才勉强站在这里。 连站着都已经耗费她全部的气力,又怎躲得过道心晋升的桑子寻的全力一击呢。 这一次连疼痛都不再都有知觉,她只是仰倒下去,视线滑过了湛蓝的青空和一瞬间目眦欲裂的谢迎。 霍弦月疲累得要闭上眼睛,她心道:谢迎来得可实在有点晚。 她本想让谢迎看着她一点点受伤的场景,慢慢脱敏呢。 省的他老是沉在过去的阴影里,一看见她濒死就被回忆中的无力感裹挟,颓丧得像个无主的幽魂。 但幽魂现在认了主,还几欲发狂,若不是被萧锦玉死死拽住,谢迎就要冲上比斗台了。 “师兄,师兄你冷静点!”萧锦玉满眼泪光,哽咽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认输?她为什么不认输?!” 谢迎几乎是失控的吼问萧锦玉,相伴百年,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萧锦玉哽咽得说不出话,她摇摇头,还没开口,就看见谢迎示意裁判,要求停止这场比斗。 “不可以!”萧锦玉拦住谢迎,“她没有想要认输,她不会认输的!师兄你不能这么做!” “我们应该相信她,我们应该相信她的。”萧锦玉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像是在说服谢迎,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霍姑娘总是有办法的,她总是有办法的,师兄你不能替她做决定。” 谢迎一时怔住,再无言。 而四周的看客也是一片寂然无声,他们都一瞬不移的盯着躺在台上了无生息的霍弦月。 他们都期待着,期待着她能够醒过来,期待着她能站起来,期待着她像之前一样,创造出一个又一个惊喜般的奇迹。 这一刻,他们都期待着她能赢。 桑子寻也在这样压迫的氛围下无比难受,像是被马蜂咬了,又痛又痒还挠不到伤处。 他慢慢走近霍弦月,要查看她是否失去意识。 若是一方在比斗中失去意识,便可判定输赢了。 桑子寻也不愿再一次将霍弦月甩下比斗台,霍弦月是一个值得他尊重的对手。 桑子寻俯下身,伸手想要触碰霍弦月的额头,他的掌心才将将触碰到她温凉的肌肤,就看见那双沉静的美目刹然睁开,杀出一道冰冷的眸光直击他的心口。 桑子寻一瞬动弹不得。 他被困住了。 是之前被他一锤击碎的那个法阵,霍弦月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又重新修补了起来。 这个束缚阵是最初霍弦月就在布局的高阶阵法,桑子寻一时也挣脱不了。 但霍弦月的灵力即将枯竭,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要等到她的灵力消耗殆尽,他就能赢。 正这么想着,桑子寻就见已经起不来身的霍弦月动了动手指,一点萤火般的灵力落在了比斗台的台面上。 霎时间,灵光大盛! 所有的法阵纹路都被盘活,在众目睽睽之下纠缠变化着,最后形成了一个新的阵法。 光芒消失的那一刻,桑子寻也被巨大的推力反压出去,腾空的那一瞬,他看清了台面上的阵法。 是霍弦月第一场比斗中取胜所用过的反向束缚阵! 被压迫力摔在地上时,桑子寻不禁自嘲的笑了。 明明第一场结束,霍弦月的反向束缚阵就被所有人注意到了,可他最后居然还是输在这个法阵上。 是他大意轻敌,他输得不怨。 而霍弦月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想过放弃这场比斗,她是真正的修士! 霍弦月是值得他敬重的对手。 值得敬重的霍弦月仍旧在台上躺着,这一次她是真的连再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萧锦玉同她介绍桑子寻时,她便料到了这个结果。 对上这样实力强悍的近身修士,她根本没有任何之力。 所以她必须有很多的备用方案——幻心藤、高阶束缚阵、变换阵型的反向束缚阵…… 若是这些常规手段用尽了还不能取胜,霍弦月或许就会冒险尝试一下她在一本残页中看见的,将比斗台直接移走的符咒了。 她霍弦月想要赢,就一定会赢! 台上台下,泾渭分明。 裁判动了动眉毛,整张脸都皱了一下,而后又愉快的舒展开,像是喝了一杯又辣又醇的酒。 “第三比斗台,第二场,法修霍弦月胜!” 裁判的话音落下,空气都沉寂了一瞬,而后台下由萧锦玉开始,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欢呼。 桑子寻也终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回过神,他站起身想再同霍弦月打个招呼,转眼间却只能看见一点谢迎的背影了。 裁判宣布比斗结束,比斗台防御阵法消失的那一刻,谢迎便飞身上台,将霍弦月拥进怀里离开了。 桑子寻皱了皱眉,他第一次对上清宗这位雩风仙君产生一点类似于厌烦的情绪。 连萧锦玉都慢了半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跟在谢迎身后。 她回想着师兄那黑沉沉的脸色,都忍不住要为霍姑娘担心。 师兄他不会一个情绪冲动伤害霍姑娘吧? 想到这里萧锦玉心绪更是焦急了一分,紧赶慢赶跟到谢迎的小竹院,却还是慢了一步,被谢迎关在了外面。 “师兄!”萧锦玉气得跺脚,“师兄你让我进去!你要对霍姑娘做什么?” 萧锦玉清脆的声音闯进来,谢迎都要气笑了,他随手再捏了一个法诀,把她的声音也拦在外面。 霍姑娘可真是厉害,不过半月,师妹也不是他的师妹了。 瞧瞧他师妹心心念念的都是谁呢,居然担心他对霍弦月做什么,他能对她做什么? 他但凡能对霍弦月狠下半点心,就不会由着她跑上比斗台,把自己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谢迎一边气恼,又一边灵力不停的尽心尽力修复霍弦月的身体。 丹药灵液一点不吝惜的往她嘴里送,就盼着霍弦月能赶紧回复过来,睁开那双冷静的美眸看他一眼。 但霍弦月却迟迟不愿醒过来,明明体内的暗伤都已经修复完成。 她的身体积压了太多的疲惫和伤痛,让她此刻只想沉沉睡过去。 谢迎坐在床边轻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心头就像是破了一个创口,在一点点发炎溃烂,又痛又痒。 他闭上眼睛,自虐一般的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霍弦月在台上倒下去的那一幕。 那倒下的身影是他最初认识的那个霍弦月,又好似他从未认识过霍弦月。 但无论是玩弄人心,还是坚持着不愿认输,她从未变过,霍弦月始终是那个霍弦月。 她是鸿鹄,注定要搏击万里长空,她不会困在一隅,她不会停在他的身边。 他留不住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在他的心中如野草一般疯长。 欲念如暗火,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燎烧整片原野。 他想将霍弦月留在身边,即便折断她的羽翼,即便承受她的怨恨。 谢迎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触碰霍弦月红润的唇瓣,像揉碎花朵那样微微碾上去,感受着柔软在手心绽放。 美好得让人想要毁掉。 谢迎晃神,忽然记起他说要带霍弦月回修真界的时候,柔嫩花瓣轻触在他唇角的感觉。 他望过去,却对上一道冰棱般的目光。 霍弦月醒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选拔会6 霍弦月对上谢迎的视线,她心中微微震颤。 谢迎的眸中的光彩霍弦月非常熟悉,那是欲念燃烧时特有的颜色。 那牢笼般的暗沉火光让霍弦月觉得有点危险,她可不愿意被任何人困住。 思绪不过瞬息,霍弦月轻轻推开他的手,缓缓坐起身来,“谢迎,你生气了吗?” 谢迎沉默一会儿,冷硬的回道:“……没有。” 霍弦月轻笑,轻慢的语调中带着蛊惑,“为什么不生气呢,你可以生气的。” “谢迎,我允许你生气。” 谢迎原本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被霍弦月这样一撩拨,原本所有沉在心底的复杂感受都浮上了水面。 复杂又混乱,像本就不合适的东西全都搅和到一起,最后涌上来的情绪竟是全然的委屈。 为什么仅仅是半个月,师妹却比我同你还要亲近了呢? 明明最先同你相识的人是我,可为什么连一个只是比斗过一场的体修都能对你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呢? 明明说好要为了让我不忘记,你会好好活着的呢,为什么非要去参加选拔会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痕呢? 他有那么多个的为什么要说,却在霍弦月温软鼓励的目光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了喉口。 谢迎最后只是轻声问道:“霍姑娘,我可以拥抱你吗?” “当然,”霍弦月主动拥进谢迎的怀中,“只要你想。” 谢迎拥抱住怀中的姑娘,柔软的腰肢脆弱美好,一折即断。 可他怎么舍得呢,他怎么舍得将这样好的霍弦月折断羽翼困在身边呢。 只要能得到她的笑容,只要能得到她温软的目光,就够了。 就够了,谢迎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心底那个一直在反抗的声音。 他不想被霍弦月怨恨,他不愿再见不到这样的目光。 谢迎还是拒绝不了霍弦月,所以他只能陪着霍弦月回到选拔会,寸步不离的盯着她比完了选拔会的第三场。 所幸这一次,霍弦月没有再抽到什么下下签。 第三场的对手只是一个练气期的法修,来回不过三招,便被霍弦月打下比斗台。 霍弦月已经赢了三场,拿到了进入下一关考验的名额。 在谢迎和萧锦玉灼灼的目光下,她也只好无奈弃权了剩下两场比斗。 比斗结束得很快,所有通过第二关选拔的修士将随机分组,以团队作战的方式,进入第三关。 霍弦月看了一眼手里的签纸,又望着身前的几个人,不知是该叹有缘,还是该叹她实在缺少一点好运。 三百名修士进行随机分配的五人一组,她都能和廖阳荣、桑子寻分在一个组里。 若非萧锦玉信誓旦旦保证这个分组一定是随机的,霍弦月都要怀疑是有人在暗度陈仓要整她了。 廖阳荣见了霍弦月倒是喜形于色,上来便想要同她搭话。 但他还没靠近霍弦月,就听见桑子寻重重的哼了一声,倒是让他顿住了动作,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霍弦月也不在意,无论是廖荣阳对她表露出的善意,还是桑子寻表露出的厌恶,她都不在在乎。 只要能够达成目标,只要能够满足她的欲望,霍弦月从不在意介意旁人是如何看待评价她的。 被桑子寻这样一搅和,原本想说话彼此熟悉一下的丹修和御兽师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五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进了团队作战的小秘境之中。 按照规则他们需要尽快找到属于自己小队的石塔保护好,并推倒对面小队的石塔就可以取得胜利。 霍弦月五人被传送到了一条溪水边,刚落地站定,丹修就露出了欣悦的神色,她立刻跑到溪边采了好几株基础丹药的药材。 御兽师是外来参加考核的修士,并不懂丹修的心情,只催促众人赶紧去找属于他们的石塔。 霍弦月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个秘境中,我们的储物法器是打不开的,除了最初登记的本命法器,什么都不能动用。” “啊?”御兽师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不等她采到足够的药材炼丹,我们一旦在这里受伤,就只有被淘汰的份。” 桑子寻有些不耐烦的解释。 他想跟霍弦月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点焦躁的情绪,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支狗尾草在他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痒得难受。 御兽师也是个脾气暴的,张嘴就吼了回去,“我问你了吗,搁这儿给姑奶奶冲什么呢?” 桑子寻满心都在该怎么跟霍弦月搭话的情绪里,突然被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很快回过神便跟御兽师吵了起来。 丹修一边采药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两人吵了起来,便缩回了惴惴打探的目光,闷头采药。 霍弦月也没管吵架的两个人,眸光眺得很远,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唯留下廖阳荣一个老好人,想劝架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尴尬得手足无措。 好在过了一会儿,丹修终于采完了所需药材。 她怯怯的走到霍弦月身边,轻轻扯了扯霍弦月的衣袖,示意她已经结束了。 霍弦月回应了一个眼神,便带着她往东南方向走。 廖阳荣见两人离开,愣了一下便也跟了上去。 桑子寻和御兽师也总算从吵架中回神,冷哼一声,大路朝天、各自一边的走到了霍弦月身后。 丹修小姑娘跟在霍弦月旁边,望着她白皙平静的侧脸,眼瞳亮得都要发光。 她也是上清宗的洒扫弟子,从霍弦月进上清宗她便听说了关于霍弦月的各色流言,但她一句都不信。 一个每日在藏书阁苦读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是传言中那般不堪的模样呢。 是霍弦月一日不落来到藏书阁苦读的身影激励了她,让她从自怨自艾中走出来,也学着霍弦月那般努力的提升自己。 每一日,霍弦月在藏书阁苦读时,她都在相隔一个书架的位置,和她一起努力,终于她也有勇气参与选拔会的考核,并留到了最后一关。 丹修无需比斗,他们的第二关考验是炼丹,她很快便结束了考核,特意赶到演武场看霍弦月的比斗。 她为霍弦月的挣扎揪心,为霍弦月的胜利欢呼,她想要靠近这个闪闪发光的姑娘。 但霍弦月这样好,上清宗的大小姐一刻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她这样的小人物根本没有靠近的可能。 所以她只要远远的看着她就好了,看着她发光,也借着那光来照亮自己。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团队作战中和霍弦月分在一个小队! 她掩藏着自己的欣喜,她要全力配合好霍弦月,尽自己所能,为霍弦月摘取胜利! 霍弦月小队的行进速度并不算快,但路程很是平稳顺畅。 无论是灵兽的攻击还是灵植的阻碍,他们一个都没有遇到。 桑子寻的神情却是越来越严肃,情绪也越来越紧张,没走几步,他叫停了行进的霍弦月几人。 霍弦月神色淡淡的,“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桑子寻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这一路过于顺利了吗?” “团队作战的考验并不仅仅是两队相遇时的比斗,这片秘境中还会有许多主动攻击闯入者的灵兽和灵植,但我们一个都没有遇到。”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我们所行进的方向有一个高阶的灵兽或灵植在,这是属于它的地盘,所以才没有其他生物的活动痕迹。” 霍弦月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冷淡的开口,“你知不知道,为了方便敌方小队推倒石塔,石塔附近的路也是没有灵兽灵植活动的。” 桑子寻愣住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霍弦月在说什么。 但霍弦月不欲再解释,只示意几人继续跟着她走。 丹修和廖阳荣本就对霍弦月有好感,自是没有意见。 御兽师跟桑子寻不对付,自然也就偏向于霍弦月。 桑子寻就一个愣神的功夫,就发现几人扔下他走出好长一段路。 他追上去没好气的说,“霍弦月你什么意思?” 丹修见霍弦月不欲说话,便站出来解释,“霍道友选的路是绝对正确的,我们在一路往石塔走,又避开了那些会攻击人的生物,自然一路顺畅。” “不可能,她怎么知道哪里能避开那些东西。”桑子寻下意识反驳。 “当然是因为霍道友她记下了所有的秘境地图啊!”丹修立即回应到。 话音落下,她便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么说,她惴惴不安的看向霍弦月,她想霍弦月大概会生气吧,有一个人一直在背后阴暗的窥伺她。 却没想到霍弦月望着她笑了,“我记得你的,文初对吗?” “每一日我在藏书阁看书时,你也都在,就像是有人在陪着我一样,谢谢你的陪伴。” 喜悦像是烟火在心里炸开,文初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语无伦次的回应道:“是……我……谢谢你……我是说……也谢谢你陪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红得仿若要滴血。 霍弦月轻笑着摸了摸文初的发髻,二人之间的氛围很是温馨。 而桑子寻就是那种会不长眼色打破和谐氛围的人。 “怎么可能,秘境的地图有一百多个呢,你怎么可能都背下来了?!” 霍弦月还没说什么,文初就气得叉腰反驳,“你做不到就不要以为别人也不做不到好嘛!” 霍弦月有多么勤奋和刻苦,她可是每一日都看在眼里的啊,她容不得别人这样诋毁霍道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选拔会7 因霍弦月而发生的争吵,也在霍弦月一个平淡的眼神下结束。 在这种团队作战的比斗中,时间非常重要。 文初想要为霍弦月尽一份心,她想要为霍弦月摘取胜利,想要以同门以队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霍弦月身边。 所以她不会成为霍弦月的拖累,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成为霍弦月的拖累。 文初不再理他,桑子寻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追上去吵架。 几人这才终于和平的继续朝着石塔进发。 突然御兽师姜思南走到霍弦月身边耳语了几句,霍弦月微微点头。 “方才姜思南的青蝶侦查到,敌方小队就在这片石林后。” “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围上去将他们围剿住。” “我会在外围布设法阵和灵箭雨,廖阳荣突袭杀进去劫持他们的炼丹师,桑子寻配合廖阳荣。” “文初就跟在我身边,找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姜思南待会儿带着你的灵兽先走,去把他们的石塔推倒。” 霍弦月轻描淡写的安排任务,听得几人一愣一愣的。 还是桑子寻率先反应过来,问道:“霍弦月你在说什么,推倒谁的石塔?这里不是我方的石塔区吗?” 霍弦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找的,是己方的石塔?” “这场考验的输赢,是看哪方先推倒敌方的石塔,而非守护己方的石塔。” “既如此,我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去找我们的石塔?”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 桑子寻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弦月,“你太疯狂了,这完全就是在赌,万一对方先派了人去我们的石塔呢?”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霍弦月似是认同的点点头,而后璀然一笑,“所以我们就更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了。” “抢在他们之前,推倒石塔吧。” 霍弦月话音落下的同时,廖阳荣和姜思南便冲了出去。 桑子寻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听霍弦月的话,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只能跟上前,杀入敌方小队之中。 敌方小队被桑子寻几人偷袭时,都完全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们看见自己的炼丹师被拖拽出他们的保护范围,这才回过神要扑上去抢夺。 可不提身后桑子寻和姜思南的阻截,他们面前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箭雨。 碧色的灵力漫天挥洒,美得像是置身于夏夜的萤火之森。 可那箭雨上所附带的凛然杀意,却比冬日寒冰还要冷冽。 敌方小队应接不暇,他们不仅救不下炼丹师,连自己都快要搭进去了。 但受伤就意味着他们更加不能失去炼丹师,敌方小队开始了激烈的反扑。 而这时,接收到霍弦月指示的姜思南悄然退出战争,她必须去推倒石塔,这是更重要的任务。 失去一个主战力的廖阳荣和桑子寻被压制住,霍弦月的术法虽然能够进行大面积的攻击,但并没有同队豁免。 霍弦月不仅要维持住阵法将众人困在其中,还得精准调控她的灵力避开廖阳荣和桑子寻。 这样高精准的操控,让霍弦月精神力的疲惫成倍的增长。 而这疲惫则是直观的体现在了愈加凌乱和黯淡的灵力箭矢上。 四对三,主动进攻的优势已经消失,很快霍弦月小队就落在了下风。 但霍弦月一步也不能退,因为文初还在她身后炼丹。 文初将对方炼丹师殴打至晕倒后,搜刮了他收集来的所有药材和炼成的丹药。 而后给人喂了一颗千日醉就躲到霍弦月身后炼丹去了。 这个还得昏醉上好几天的炼丹师已经失去了价值。 但霍弦月几人还不能放松,他们必须拖住敌方小队,直到姜思南推倒石塔,他们赢得胜利。 随着战斗时间的拉长,双方都陷入了疲累,锁灵如意镯内的灵力已经见底,霍弦月隐隐要维持不住法阵了。 而正当此时,本应醉倒在地的炼丹师突然以一个诡异的姿态一跃而起,饿虎扑食一般从霍弦月的身后发动了袭击。 沉浸在炼丹中的文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疲于控制法阵的霍弦月也来不及反应,被那炼丹师重重扑倒。 霍弦月撞在一株石笋上,手中灵力断竭,法阵也就此消散。 而炼丹师还未停,他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拖拽着霍弦月就往敌方小队的包围圈里跑。 其速度之快,炼丹师和霍弦月都一度悬空。 文初也被这变动从炼丹的入定状态中惊醒,她失声道:“不可能!吃了千日醉不可能醒过来!” 确实没有醒过来。 霍弦月被扑倒的那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个炼丹师的心跳平稳得就像是在沉睡。 他并没有从千日醉的状态中脱离,他只是被人控制了。 霍弦月被拖拽住的时候,冰雪一般的目光对上了不远处一直望着这边的姑娘。 那姑娘身形娇小,整个人都被一席深紫色的长袍罩住,大大的兜帽下露出一点雪白的下颌。 她注意到了霍弦月的目光,抬起脸来,兜帽从头上滑落,一张娇美的面庞看着霍弦月,弯弯的眼眸笑得甜蜜。 鬼道,傀儡师。 霍弦月和傀儡师眸光交汇不过瞬息,廖阳荣和桑子寻在霍弦月被拖拽的那一刻便飞身想要夺回她。 但能够进入同一个秘境的两队,实力相对均等。 就如最初他们能够从包围中带走对方的炼丹师一样。 如今他们也只能被拦截得无法前进半步,眼睁睁的看着霍弦月被掳走。 霍弦月被拖拽至傀儡师身旁,晶莹剔透的丝线从炼丹师的手脚上脱落,溜进了紫色的袍袖里。 “初次见面霍姑娘,请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她半蹲在霍弦月身前,声音又侬又软,“我名施溶,是受人所托,来杀你的。” 霍弦月并没有被施溶的话吓到,而是想起了在藏书阁所看过的内容。 “鬼道世家,圪洞女施。”霍弦月语调平缓镇定,“施家的姑娘,不必来上清宗拜师吧。” “当然不必啦,就上清宗这种老古板的落后宗派,哪里能指点我嘛。” 施溶托着两腮,甜甜的笑,“所以我说过啦,我不是来拜师,我是来杀你的。” “唉!”她故作苦恼的叹气,“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很喜欢你的。” “你的脸可真好看,我真喜欢。就算手艺再好,可只要做成傀儡就比不得活人鲜妍美丽了。” “但是没办法啦,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施溶伸手,怜爱的抚摸着霍弦月的脸,“所以就只能请你去死啦。” “这里可是上清宗,”霍弦月语调平稳,连眼睫都没有半点颤抖,“在这里杀人,你还逃得出去吗?” “唔~”施溶眨巴眨巴眼,“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杀了你,雩风仙君一定不会放过我呀?” 霍弦月抬眸对上施溶饶有兴致的目光,轻轻笑了,“这就是你们所期待的吧,毕竟我一贯与人为善,又是初来此地,自然是不会有人想要杀我的。” “你的雇主让你对无辜的我下手,只能是对谢迎有所图谋了。” 霍弦月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暗光,“所以你们想干什么?” 施溶安静的听霍弦月说完,突然笑了,笑得泪水都堆了一点在眼角,泛出晶莹的光亮。 她捏着霍弦月的手腕,声音甜软得像是在撒娇,“怎么办霍姑娘,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我都舍不得杀你了啊。” “那群蠢货啊,每一个都是,又蠢又丑,让人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致呢。” “你这么有趣,却只能变成一具死气沉沉的傀儡,这可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霍弦月也笑了,“既然施姑娘这么喜欢我,不如别杀我了。” “你那位雇主向了你承诺的东西,或许我也能给你呢。” “唔……那可有点难啊……”施溶小声的自言自语。 “是吗?”霍弦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那就算了吧。” “诶?”施溶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可置信的望着霍弦月,“你就放弃啦?不再试着抗争一下下的吗?” 霍弦月无所谓的说道:“放弃啦,因为施姑娘你也没有真心想要和我交易的嘛。” “哎呀~被你看出来啦。”施溶眼眸弯弯,“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但是你太镇定了啊,镇定得让我有点不安呐。” 施溶开始玩霍弦月的头发,“你的头发也好漂亮啊,等你变成我的傀儡,我每天都会为你梳好看的发髻的。” “我说你究竟有什么后手啊,是不是该放出来了,再不用上可就要来不及了呢。” “哎呀,你都在用什么护理头发呀,你死了头发还能这么漂亮吗?” 霍弦月叹气:“施姑娘,你的问题有点多啊,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先说怎么护理头发吧,”施溶眼睛亮亮的,“毕竟你有什么手段我待会儿都能见到,但你死了,可就没人能告诉我你的护发秘诀了。” “没有秘诀,天生丽质。”霍弦月微笑着跟上施溶跳跃的思维,“我镇定是因为你现在不会杀我,如果要杀我你一开始就能动手。” “你在等,等你的雇主给你指示。”霍弦月淡淡的说,“我想,大概是谢迎不在吧。” “他此刻并未在水镜面前观战,所以你得等到他出现。” “毕竟,要让我的死发挥最大的作用,就必须得让我死在他眼前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