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闺蜜们以后(穿越)》
1. 第 1 章
七月上,龙吟城皇城。
几乎每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皇帝都会登上最高的一座城墙深深地凝视着,试图穿过层层叠叠的红墙、禁卫森严的皇城看到更远的地方。
他的皇后,此生唯一的妻子,就埋葬在那远方的皇陵里。
潜邸时诸位皇子虎视眈眈,生母并不受宠的他为了保命只得韬光养晦,处处伏低做小。
皇后跟着他,也受尽了窝囊气。
好歹也是一位名门贵女,跟了他之后却日日粗茶淡饭。寒冬腊月里,为了省几粒炭火钱双手还得泡在结冰的水里替太监浆洗衣服,好换得下月领份例时能多拿几文、少挨几个白眼。
两人熬啊熬,好不容易熬到他一鸣惊人,从诸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登基为帝。
皇后手持凤印,为国母,却来不及欢喜几年,早年吃苦落下的病根就折磨得她撒手人寰。
皇帝站在宫墙上,多想抛下一切,像只鸟一样不管不顾飞到皇后身边,兑现生死相随的诺言。
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肩负天下责任。
而是因为他已经在皇后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向灯火郑重起誓!他要好好照顾两人唯一的孩子,祝邈!
邈儿,他还那样小,裹在襁褓里的手脚像棉花一样柔软、又像薄冰一样脆弱。如果没有人每时每刻护着他,弱小的他要怎样在这风霜刀枪严相逼的世道里活下来呢!
不会的,邈儿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他的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朕会让他坐拥天下,成为唯一的太子!
祝邈这年还是个奶娃娃,但已经拥有了一个二十六岁的现代灵魂。皇帝的拳拳护犊之情她无从得知,彼时她有个更大的烦恼——自己穿越了,好像还穿成了一个带把的?!
祝邈扑腾了两下。
近身太监郭如芳立马把襁褓裹得更紧了,冲着小太监们颐指气使道:“别以为先皇后没了,你们这群太监就能偷奸耍滑怠慢小皇子。等抓到错处,看咱家扒掉你们一层皮!”
“郭公公,小人们怎么敢呐。我们也就偶尔聚起来赌几回钱,大事可都是不敢耽误的呀。”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跪爬上前,使劲往郭如芳袖子里塞东西。
郭如芳神色不变,捏了捏袖子里的东西,嘴角才舒展了些:
“好了,别说咱家不心疼你们。前几日的事情不就瞒下来了?你们都把嘴闭严实了,漏一点风,有一个算一个全拉去填井底!”
小太监们身贴在地上,想到几日前的事情,身抖如筛!
敲打完人后,郭如芳才由小太监搀扶着到屋里休息。本来作为近身太监,一整夜都得留守伺候小皇子。
但话又说回来了。
讨好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主子能得什么好处呢?等他牙长齐了再说吧。
几日前。
郭如芳心血来潮地来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小皇子祝邈。
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快把屋顶喊破的哭声,一走进去,发现小太监们围着大哭的祝邈手足无措。
“小崽子们!这脖子都哭得跟脸一个颜色了,你们还没哄好!”郭如芳气得跺脚,“皇上这几日是伤心过度,没空来。万一来了看见这样子咱们都得受罚!”
小太监们面如菜色:“公公,我们已然尽力哄了,但他还是一直哭啊。”
“是不是因为皇后去世了,孩子在伤心呀。”
啪——
郭如芳冷着一张脸,甩着扇红的手掌,漫不经心道:“没用的东西,去把咱家喝的药端来。”
“公公——”
小太监喉咙口的话被冷眼吓回了肚子里。
小皇子祝邈就这么被这群偷懒耍滑的太监给玩死了,一缕现代魂魄在这具身体里落了根。小皇子祝邈变成了朱苗。
刚穿过来时,朱苗还没搞清楚情况。想说话,一张口却咿咿呀呀哭了出来。
于是喜迎跪了一地的太监含泪亲吻,鼻涕眼泪黏糊糊蹭了朱苗一脸。
“活了活了,小皇子活了,咱们不用陪葬了!”
穿过来的第一天,朱苗被一群欢天喜地的太监弄得晕晕乎乎、不辨西北东南。
穿过来的第二天,皇帝设天地祭坛敬告祖宗,封祝邈为太子,入主东宫。
穿过来的第三天,朱苗面对了二十六年人生中,从未遇过之最大难题。
奶娘抱着她要喂奶!
朱苗表示:这么羞耻的事情,真的做不到呀!
“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今天连一回奶都没吃。”奶娘抱着朱苗急得原地打转,“每回一喂奶,太子就闭上嘴巴不张口,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会?太子殿下胃口最好,喂了他后,我自己儿子都没奶喝了。”另一个奶娘摇着身体晃过来,笑道,“是不是你没洗干净,太子殿下不愿意叼呀哈哈哈哈.....”
奶娘啐道:“你有本事,那你来!”
“来就来!”
然后朱苗还是不张口。
奶娘急得用手摁着怼上朱苗的嘴巴,胸前都痛了朱苗也不吃一口奶。
另一位冷眼旁观的奶娘见此,也来不及幸灾乐祸,忙说道:“这门肥差咱们都是使了银子吃了大苦才能被选上来的!要是太子殿下不爱吃我们的奶了,被换下去你难道甘心?”
“姐姐,刚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说错话。你说太子殿下不吃奶,这该怎么办呢。还请姐姐拿个主意!”
奶娘甲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小孩子身娇,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身上有不对的地方犯了他的忌讳。等明日,另两位当值时,我们躲在暗处看看太子会不会喝她们的奶。”
“好。”奶娘乙一口应下,又愁道,“可今日该怎么办呢?”
今天如果没喂过奶,明天那两人来了一看就知道。万一跑到皇上面前告状,冤她们两人从太子嘴里省奶给自己儿子喝,那可是满门斩首的大罪!
奶娘甲一咬牙,道:“咱们把奶挤出来,用拇指大小的勺子喂给太子喝!若再不张口,就等他下次哭的时候一点点灌进去!”
朱苗撑了一天了,这副弱小的身体实在存储不了多少能量。
她对勺子喂奶的接受度稍微高点,反正眼睛看不到,自欺欺人下终于肯张口喝奶了。
第二日,朱苗依旧只肯喝勺子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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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奶。
四个奶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达成了某种共识。自此以后,朱苗再也不用挑战自己的羞耻心了。
喝着勺子喂的奶,朱苗成功长到了五岁能把话说顺溜的年纪。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自己要戒奶改吃饭了!!!!!
不止要戒奶,什么洗澡睡觉上厕所,以后她都要自己来!绝对不要再被一群人围观了!!!
也是这个时候,长到五岁才第一次拥有自己上厕所权力的朱苗,目光呆滞地发现,自己的下腹多长了一个东西。
初中上的生理课,朱苗没有缺席。她花了一秒确认自己这个身体真是个男的!在下一秒陷入了无以复加的绝望......
朱苗当了二十六年的女人,从身心到灵魂都坚信自己是个女人!也绝没有性别认知障碍!突然变成一个男的,这叫人怎么接受啊!
绝望的后遗症是,她再也不想上厕所了。
只要看到自己下腹那个东西,她就恶心想吐!要不是怕痛,她甚至想拿刀砍掉那个多余的东西。
深夜,东宫寝室里。
朱苗在床上辗转难眠,太监郭如芳缩在床头守夜。
听见动静,郭如芳悄声问:“殿下,还没睡吗?”
朱苗身体僵了僵,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算了,没事,你也睡吧。”
郭如芳能当上太子近身太监的位置,自然也是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身上。将朱苗这几日的情况过了一遍后,心里也有了数。
大着胆子说:“主子,奴才帮你吧。”
朱苗听他细细讲后只觉三观破碎,连说三个拒绝!
郭如芳却有自己的一番打算。他打小在宫里长大,看透了人情冷暖。一朝得了主子亲眼,转眼地位被人取代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实在不新鲜。
年纪是横在郭如芳头顶的一把刀!
他比太子年长了二十多岁,等到太子壮得像个小牛犊时,自己却连多跑两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朝失势,地位被年轻人夺走他怎么肯,那无疑于是谋财害命!
除非,主子对他青眼有加。
深宫大院的墙角里总能听到些阴私,郭如芳有心打探,听多了以后生出了歪心思。
趁着主子年纪还小,得让他离不了自己才行。
郭如芳提着一口冷气给自己壮胆,摸黑爬上了朱苗的床。朱苗奋力挣扎却被郭如芳仗着个头大死死摁住。
“主子,也就您天生尊贵才有这福气。等奴才帮你解脱了,你就知道这里面的好了!”
她想张嘴尖叫把人引过来,却早已被郭如芳捂住了嘴,除了呜咽声什么也发不出来。
万念俱灰时,朱苗的眼睛落在了床头勾床幔的金钩上。
她阴鸷着一双眼,趁着郭如芳背身下床时,腾身跃起夺下金钩,推入了郭如芳的身体里。
惨叫不绝于耳,凄厉又惊魂,传遍了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等到太监宫女们赶到时——
太子殿下蓬头披发,手握血色金钩,独自立在空寂的大殿内。
白光黑影中,血色如雷,横劈在太子身上。
如修罗现世。
2. 第 2 章
皇帝在这一年,正好是知天命的年纪。
由于早年间的锉磨,让他看起来比实际还要老上好几岁。可若是有人敢因此掉以轻心,怕是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身首异处。
皇帝初登帝位不久,加上身体硬朗,无疑是踌躇满志的!
皇后的离世打乱了这位帝王前进的步伐,但很快,太子祝邈又补上了因皇后离世空出的缺口。
太子祝邈,一想起自己这位长相酷似其母的孩子,皇帝沧桑的脸上就不由泛起微笑。
他不止太子一个孩子。出于权利制衡、延续皇室血脉考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但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会像祝邈那样牵动他的心绪。
笑起来的时候没心没肺,那种快乐的情绪能够感染身边每一个人。再多的疲惫,在见到祝邈后都能一扫而尽!
哭起来的时候又那么可怜,扁起嘴巴含着眼泪,总能让皇帝想起另一双温柔哀怨的眼睛。
总之,皇帝的整颗心都拴在了太子身上。
他多想每日都将他带在身边,但理智又告诉他慈父多败儿!老虎的孩子应该拥有尖牙利爪,而不是成为无害的小猫咪。
狠下心将他推远后,又忍不住对东宫的风吹草动格外留神。
天还没亮的时候,皇帝就被总管太监叫醒了。扫了一眼西洋钟,又扫了一眼总管太监噤若寒蝉,微颤着身体强撑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后。
皇帝立马明白了。
“太子出什么事儿了?”
“太子此时正在外殿。”
皇帝没有多问,面无表情地任太监帮他穿好衣服,走出了内室。
皇帝带着睡意,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太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外面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头也不敢抬。太子祝邈立在众人中间披头散发,眼神阴鸷骇人。外面只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勉强挡住了沾满血污的里衣。
皇帝眼前一花,脚下不稳险些跌倒。
等到主管太监扶住他站稳,看清楚那血并非来自祝邈身上时才找回一丝清明。
“怎么回事?太子你怎么这副打扮,底下人怎么伺候的?”
定眼一看,东宫的宫女太监几乎都被提到了这里。
皇帝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声音稳下来。
“太子,你进来。”
朱苗抿着嘴,一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执拗样儿:
“我杀了一个太监。”
“啊?你为什么要杀太监,是他伺候得不好吗?”皇帝更加惊异,下意识要提人问罪,“郭如芳呢,他是你的贴身太监这个时候怎么不上前回话!”
“您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回不了您的话。因为我杀的那个太监,就是他!”
太子亲口说出这句话后,整间屋子的空气就像是加了吉利丁一样凝滞。宫女太监们埋头趴在地上装石头,朱苗梗着脖子,皇帝则是一脸惊愕地瞧着他:邈儿才五岁,何至于恨一个人恨到非要亲手沾血呢?
今晚伴驾的人是季惠妃。
这位温柔隐忍的女子,自从先皇后去世后就成为了后宫最受宠的妃子。圣眷优渥下,若说没有生出别的心思不可能。
她同样也育有一子,醒王祝迅,生得英姿勃发气度不凡。
只是一切念头在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后,削减了不少。
皇帝起身时不可避免惊动了睡在外侧的季惠妃,她自然醒了。心思机敏如她,瞧出今晚气氛不对劲,一直暗中躲在两道屏风后面,密切关注外面的情况。
听到太子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一个人,季惠妃只觉气血上涌、呼吸急促——迅儿,难道咱们苦等多时的机会来了!
“你用什么杀的他?”
东宫不允许出现利器,太子一个五岁孩子哪里有力气杀一个成年人。皇帝还是不信,尽管事实摆在他面前——凶狠暴戾、草菅人命的名声传出去,对太子大大不利呀,他才五岁!
“床边的金钩啊!我趁着他背过身去、没有防备的时候捅进去的。”
“你为何要杀他?”
朱苗立即委屈起来。
“我半夜睡不着在床上多翻了两下,郭如芳听见后问我要不要出恭,我都说不要了,他还非要缠着我上厕所。还,还爬上床摁住我手脚,让我一点都动不了!我心里生气,恨他恨得牙根痒……我真的不能忍耐了,就扯下金钩杀了他。”
皇帝瞪起眼睛,有些生气了:
“你简直是胡作非为!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动手杀人,小小年纪如此残忍!他虽是个太监,但能被送进宫来也是个苦命人。今日他以下犯上,你大可依宫规处置他!如此让人不明不白的就死了,你,你,你这个混账!”
见皇帝真的动怒了,季惠妃知道自己不能再躲在后面装不知道了。动静都这么大了,她再躲着不是故意装死吗?
在皇帝那里她走的可是“温柔解语花”的路子!
季惠妃疾步走出去,急得不得了,又是劝皇上,又是一直朝着太子挤眼睛。那意思是,快跪下来给你父皇认个错、服个软!
任凭季惠妃眼睛挤出花来,朱苗也只当看不见不知道。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如同一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臭石头。
“朕记得皇后再和顺良善不过的一个人。灾年里,还常常从自己口中省下粮食开设粥铺救济灾民。你身上流了她一半的血,为何学的如此残忍偏执。朕今日就要替皇后好好教训你这个混账,免得你无法无天,辱没了皇后的贤名!”
皇帝环顾四周寻找武器,是动真怒了。
季惠妃赶紧挡在皇帝和太子中间当和事佬,声泪俱下地跟皇帝求情。
“皇上,求您看在太子年纪尚小,又刚刚失去了母亲的份上,绕过他一回吧!”
朱苗听到两人的话都落在皇后身上,难免想起自己是如何穿过来。想想,如果不是这皇帝过度沉浸在失去皇后的悲痛中,连襁褓中的幼子都鲜有关注,原身又怎么会被几个太监给弄得丢了性命让自己鸠占鹊巢?
这么一想,朱苗横生一股胆气,竟要替那枉死的祝邈也出一口气。
她提了一口气,推开挡在前面的季惠妃,冲着皇帝一顿输出。
“呵,母亲?你倒是时时刻刻记得母亲,何时记得还有一个我?把我随便扔给一群人后看也不看、瞧也不瞧,你几时关心过我?母亲死后,你知道自己失去了妻子,何曾想起过我也失去了母亲!”
想到稀里糊涂做了鬼的祝邈,若是有一人真心护着,他何至于此?
皇帝脸色发青,怔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母亲,母亲!你为何不把我也一起带走?为何留我在这世上做孤魂野鬼,母亲,你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朱苗两眼通红望着虚空呼喊,泪水蓄在眼眶里,倔强不肯流下来。
皇帝被深深地震惊了。
朱苗的话如一记惊雷敲醒了他。
尤其是那句“何曾想起过我也失去了母亲”!想到自己除了给邈儿一个太子之位外,的确对他少有关爱。在最该感受母亲怀抱温暖的年纪,邈儿却被独自留在奴才堆里。
他失去母亲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懂事。
宫里的每个孩子都有母亲,但他的邈儿没有母亲。而自己陪伴的缺失,同时又让他失去了父亲!
一想到这个,皇帝的心就跟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一样疼。
皇帝盯着眼前倔强、狼狈又脆弱的太子,刚才的怒火早已烟消云散,被无尽的心疼取代。他大跨两步走过去,爱怜地抚摸朱苗的脑袋。
长叹一口气,开口时,声音饱含了无尽柔和:
“邈儿,你心里在怨朕对不对?你从前从未说过,朕竟也半点都没有察觉。是朕不对,只顾自己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忽略了你,对你没有半点安慰。明明你才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位与我感同身受、甚至可能比我更加伤心的人呐……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很久了,对不对?你一定怨了父亲很久,恨了父亲很久吧?”
朱苗一脸木然,准确的说是呆滞。
她完全没料到皇帝是这个反应,只能瞪大眼睛,呆呆地瞧着皇帝。
一张酷似先皇后的脸盯着自己,皇帝心中涌出无限愧疚。这是他和皇后唯一的孩子呀,皇后临死前托付给他,要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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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照顾的孩子。
皇帝的声音更温柔了:“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真的要跟父亲一直怄气吗?”
他边说,边抬手用袖子为她轻柔地拭去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见皇帝这反应,季惠妃心知肚明今晚自己的算盘已经落空了。既然如此,就永远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她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推着朱苗往皇帝那边靠近:“瞧瞧太子,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折腾了一晚上,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怕是都还没缓过神儿来。快呀,皇上在跟你说话呢?”
朱苗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莫名其妙穿越了,莫名其妙成为了一个男人,又莫名其妙遇到了一大堆事儿。
每一件事情都是她从前的人生里从未遇见过的。偏偏在这里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可以诉说心事,她跌跌撞撞的,一个人苦撑了很久……
本来以为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一定会被重重处罚。
以往看的电视里,什么太子被贬、关入大牢、秋后问斩的画面全都涌进了脑子里。
可是皇帝没有罚她,还对她说话这么温柔,还亲手为她擦掉眼泪。
汪洋大海里漂泊的一叶孤舟,像是找到了可以倚靠的大船一样——朱苗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扑到皇帝的怀里,嚎啕大哭。
皇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拍着朱苗的背,低头温柔地哄她。
朱苗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皇帝将熟睡的她交给季惠妃带到内室,自己留下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季惠妃举着一柄团扇为朱苗扇风,这孩子刚才哭痛快了,身上出了一身热汗。只是现在实在不适合叫水洗澡,只能先将就一会儿了。
外面——季惠妃的全部心思都在外面。
皇帝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情呢?
“东宫发生的事情,你们之中有谁看见了或者听见了?”
皇帝冷若寒冰,全然不复刚才的父爱温情。
底下宫女太监,有半数人怯怯地举起了手。
皇帝冷眼一扫,威压尽显:“嗯?若有欺瞒,则是犯了欺君之罪。”
又有一些人举起了手。
有人悄默进屋绕到他们身后,捂着嘴将人拖走了。剩下的那些人,这次头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地砖缝里。
“留下的这些人,既然你们眼盲心盲,倒是适合留在东宫继续伺候太子。只是你们的脑袋是暂住在你们身上,若是哪天盲病治好了,也就不必活了。”
皇帝背过身去,主管太监俯身跟随等待接令。
“其余人,都好生安置了吧。”
季惠妃捏紧了团扇,指尖发白。
看来皇上是要为太子做主,将此事瞒下来了。
只是这么多个人这么多张嘴,瞒,得住吗?
危险的念头刚生出来,多年谨慎积累的危险触觉立马就打醒了季惠妃。不行,皇上没有全杀还留有活口,就证明他并非下定决心将此事瞒天过海。
——否则,就连她也逃不过去。
刚才那话除了说给宫女太监,也是在敲打她!
季惠妃从头冷到脚。
伴君如伴虎,自己差点就被近年的宠爱冲淡了谨慎,犯下大错。
皇帝已经走入了内室。
季惠妃笑着迎上去,道:“太子已经熟睡了。臣妾服侍皇上到别的房间休息?”
皇帝坐到床边看了会儿太子,说:“距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朕已然清醒了,等会儿直接去御书房。”
抬手替朱苗将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开,压到头发里后。
“朕决定,让太子去西郊军营历练。”
季惠妃心纠一般紧起来。
西郊军营,迅儿也在哪里,皇帝竟是想让太子掌握兵权吗?那她的迅儿,成了给别人垫背的了?
“让他从一名小兵做起。男子,还是要身体好,有武艺傍身。”
季惠妃这才松了口气。
迅儿现在已经是士官,比小兵足足高了两个等级。
太子目前还威胁不到他。
只是,也得通知他早做些防备。
3. 第 3 章
兵权自古以来都是国之命脉。
无数朝代兴盛衰败的教训在警戒后来者,将兵权捏在了手里的人,要么是皇帝心腹、要么自己成为了皇帝。其实,太子本不该进军营的。皇帝正值盛年,太子身份敏感,孩子太长脸上进,时间久了难免父子离心。
醒王虽然在军营,但季惠妃母家祖上三代都是文官,在军队没有跟脚站不稳。
当初季惠妃求到自己面前时,皇帝也是考虑到这个才点头答应了。祖上没有上过战场流血的人,在军队混不开。
醒王已经是十分争气了。给了一个士官的位置居然能稳稳接住,一直坐到现在,算是十分有本事的人了。
总之,祝邈是本朝第一个走进军营的太子。
去军营报到那天,皇帝为了慎重,也是想看看太子能不能适应军营生活,特意将视察军备的日子改到了同一天。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朱苗自拎了一个小包袱混在里面,如临大敌。
圣驾亲临,西郊军营上下严阵以待。
一群晒出古铜肤色的军汉子们,见皇帝身后跟着一个小豆丁,长得白白净净,活脱脱就是一个矜贵的小公子。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太子要来,现在不禁都有些兴奋,正身侧眼,一直拿眼睛追着太子瞅,眼白都快翻出来了也没发觉。
这白米粒掉进铜豌豆堆里,以后得闹出多少新鲜有趣的事情啊。
只有一个人笑不出来,那就是接待朱苗的兵长。
兵长姓秦,在家排行老二,平日大家都称他为秦仲。
秦仲看着太子,直发愁。
太子金钩杀人的事情,早已传遍龙吟城,成为了心照不宣的秘闻。背地里众人还给太子取了一个诨号叫“金钩太子”。秦仲看着朱苗跟在皇帝身后,个头还没长到皇帝腰部,背着一个小包袱,皱着脸,如临大敌。
这模样,看起来倒是跟寻常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不似传闻中那样暴戾残忍,反而看着可爱惹人喜爱。
罢了罢了。
说到底他就是个替人带孩子的小官。
把这活祖宗伺候好,千万别让他闹出事情来就万事大吉了。
等到正事办完了以后,皇帝亲自陪着朱苗去秦仲那里报到。醒王今天也在军营,也一起跟了过来。
拜见完毕后,秦仲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
“太子殿下……”
刚起了一个头就被皇帝打断。
“来了军营一视同仁,不分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你是兵长,他就是你手下一个普通小兵,直接叫祝邈。”
秦仲心颤了颤,这个糙汉子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微笑都快挂不住了。
“祝……邈,今日是你初入军营,按道理来说得先来个体力测试。现在快到午饭的点儿了,我们就一切从简,只考察三样——跑步、射箭和枪棍。”
朱苗站了一上午腿肚子都酸了,听到还要考察,小脸唰得一下黑下来,不乐意了。
但是哇,身旁皇帝只要轻轻一哼,她又没招了,只好菜着脸色跟上了秦仲。
朱苗苦着一张脸绕着训练场边缘跑了十圈左右,前几圈还好,后面几圈惨不忍睹,用“龟速爬行”来形容乌龟都得不乐意了。
没办法,她也想长点脸。
实在是早上起得早,赶远路到了西郊大营后又站了一上午。一个五岁孩子,现在没累得趴在地上撒泼打滚,已经算她很懂事了。
跑步好歹全程跑完了,第二项射箭就惨了。
朱苗拿了整个军营最轻的一把弓,靶子都挪近到十米远的地方了,箭身连靶子的边都没有挨到。眼见着箭兜都快见底了,皇帝的脸色有些挂不住,等到朱苗好不容易擦到了一点靶子边,秦仲赶紧抓住机会叫停。
“祝……邈,可以了,下一项吧。”
朱苗意犹未尽,射多了以后现在她已经快找到手感了:“可是我还没射到靶子呢。”
“你年纪太小,握不住弓,这样已经很好了。”秦仲面不改色地说,“下一项吧。那边的长枪和军棍,你选一样,在场中间随意舞几下。”
朱苗选了一根棍子站到场地中间。
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一脸鼓励的醒王,最后视线落在了笑得很命苦的秦仲身上。
“我没学过这个,不会打。”
“不拘什么身法套路,我只看看你的身体底子怎么样。你随意舞舞就行。”
赶鸭子上架,不来不行了。
朱苗拿出了小时候捡棍子折腾路边野草的气势,大大方方地舞了一舞。
秦仲时不时点头,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已经定下了主意——没有任何疑问了,这就是位要好好哄着伺候的祖宗!
朱苗下了场,看着皇帝一脸无奈,又看秦仲一脸尴尬。
她知道自己一定丢脸了,灵机一动,想起自己有一项本事,现在不妨露一手给他们看看,也帮命苦的老父亲找回点脸面。
“父亲,在这些舞刀弄枪的本事上我不擅长,但是有一项本领,我敢说整个军营的人都比不过我。”
皇帝立马捧场,大感兴趣地追问:“哦?什么本领?敢让你把话说得这么大。”
“我记性好。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看过一遍,立马就能记得七七八八。”
朱苗出生在农村,就是凭了一个好记性才能逆天改命,从一个小镇做题家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
她话一说出来,皇帝身后的太监就机灵跑走,不多时捧了一叠兵书返回。
皇帝将书扔给她,朗声说:“你看完,朕要当场考考你。若是答得好,朕有赏。若是不好,朕也有罚。”
“随你怎么考。”
醒王冷眼瞧着,见朱苗竟真的胸有成竹,十足自信。还没考呢,就已经对她的话信了五分。想想,若不是真十拿九稳,太子也不会在此时提起故意给自己没脸了。
果然,等到问答时,朱苗真的能一字不差地将所有文字复述出来。
秦仲喜逐颜开,刚才没机会,此时不捧皇帝臭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子当真天纵英才,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实在佩服佩服!”
皇帝满眼赞赏地凝视着朱苗,欣慰地点头。
外面躲着看热闹的人,见现在气氛正好,也终于敢冒头了。
一个胆大的高声喊道。
“除了文字,旁的你也能记住吗?”
朱苗大大方方回答:“你指的是什么?”
在身旁人的鼓励下,那人走了出来,揪着衣角,有些紧张地说:“我这里有一套家传的棍法,旁人绝不知道,你能复演一遍吗?”
言下之意,就是说朱苗很有可能早就看过那本兵书,提前背过的意思了。虽然能将兵书倒背如流已经很厉害了,但远没有过目不忘的噱头大。
“来吧。”
那人举着棍子演练起来,棍法交替变化无穷,出招又迅猛无比,核心就在一个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醒王是内行,看出了点门道。连他也没有自信在第一遍看完这套棍法后完整记下来。若太子真能做到,过目不忘四个字才真真的,名副其实!
场外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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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演练到精彩处,群众立马鼓掌起来,齐声叫好。皇帝一方面为那年轻人的棍法叫好,另一方面也在为朱苗担心。
万一。
事实证明,皇帝的担心是多余的。
朱苗很争气,拿着一根棍子将那年轻人的棍法复演了一遍。当然,某些招式的动作她这个外行人实在做不来,嘴巴讲解加上手舞足蹈,反正让人能听懂、看明白就行了。
的确是,一招不差!
场外的掌声更加轰动,高声为朱苗叫好!
皇帝也松了一口气,同时与有荣焉。
朱苗一扫疲惫,眼睛发亮,咧着嘴巴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心想:这太子没点本领还真不好当啊,一不小心就可能让皇帝丢脸没面子。在这个君恩如天的时代,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人生死,无法得到皇帝喜爱,是真的会一脚踏进棺材板里啊!
醒王看得眼热,这太子运气忒好了,才第一天来就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手。
瞧瞧,多少人欢迎崇拜他,比起自己来的时候,情况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帝欢天喜地离开了,朱苗却得留下来跟军汉子们一起吃饭。
一走进饭堂,朱苗被汗臭味熏得拔脚就想往外跑,被秦仲抓住,按在一个位置上坐下。秦仲看着朱苗的眼神有些狂热:“太子殿下,如不嫌弃,臣能收你当关门弟子吗?”
朱苗双手捂着口鼻,一口气都不敢呼吸。
“师父,我不是你的关门弟子吗?”
“你傻了,我才是,你是关窗弟子。”
“哦,但是,那他怎么也是关门弟子了。”
“笨蛋,你关的是大门,我关的是二门,他关的自然是三门了。”
“你们都是蠢货。师父家哪里有那么多门。”
秦仲一人赏了一个爆栗子,喝道:“好好吃饭!”又期待地看着朱苗,“太子殿下,请问你想……”
“我想……出去。”
一群男人待的地方实在是太臭了,他们是不是一个月都不洗澡的啊!!!
军营发生的事情,几乎以最快的速度传进了龙吟城的每一个大臣府上,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众人对于这位染上残忍凶名、同时又拥有过目不忘天赋的“金钩太子”充满了好奇。
对于她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众说纷纭,但有一点肯定是毋庸置疑的——来年日后,这位太子一定能在龙吟城内搅起风雨巨浪,是个人物!
别人的想法怎么样,朱苗现在没有兴趣关心。
回到东宫时,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那混蛋秦仲,跟发了疯一样地操练她,这才第一天!
难不成真打算把她培养成一代名将吗?
累狠累极了,朱苗一挨床很快就熟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屋内已经点了灯。有一位陌生的小太监正在举着剪刀,将烧黑的烛芯剪掉。小太监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个子不高,正卯足了劲儿垫脚,想碰到最高的那盏蜡烛。
“你是谁?”
朱苗突然出声,那小太监吓得转身跪下来。
“奴才郭明芳,是被新指过来照顾太子的人。”
朱苗下床套上鞋,不紧不慢地绕着郭明芳转了一圈,才问:“你叫郭明芳?跟先前那位是什么关系。”
郭明芳答道:“奴才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名字是按照宫里规矩统一改的。”
“哪个宫?”
朱苗记得皇帝身边的太监好像都不是这样的名字。
“东宫。”
4. 第 4 章
在西郊军营,朱苗算是安定下来了。
她在那里拥有了一张床,行李也搬了过去。只是她已经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功课学业万万不能落下。
从此,她一个月掰成三半用。
三分之二时间待在学堂,三分之一时间待在军营。只从指甲缝里硬挤出了几天让朱苗休息。忙碌程度顶得上两名高考冲刺生、一头生产队的驴。
朱苗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只不过是水深火热的那种。
到底,古代人是怎么想的,忍心如此摧残一个小孩的身心?朱苗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的日子不用一个月,只要三天就能把她给逼疯了。
醒王估计朱苗也快受不了了,适时出现找上了她。
那天,朱苗正撑着脑袋在书桌前摹字,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赶紧坐正。瞧见是醒王后,才又放松下来:“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父亲查岗来了。”
醒王找了个位置坐下,太监给他上了一杯茶后退了下去。
醒王端起茶杯,听见朱苗这么说,问:“父亲经常来东宫吗?”
“是啊。”朱苗手肘抵着桌面,坐的七歪八斜,边说边叹气,“我寻思东宫距离也不近啊,父亲有事没事儿就过来。其实我也不是不想他来,只是他一来,我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写字了。”
醒王也笑了:“父亲对孩子们的功课向来很重视。我估计你也累到了,这不是特意来找你了。”
朱苗抬眼,满含期待地等醒王讲下去。
“出宫去玩?”朱苗虽心动却有些犹豫,“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咱们是皇子,肯定不能像公主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不能在龙吟城生活了几十年,连自己家门口外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朱苗呆了,怎么跟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呀。
“没有父亲的允许,宫门口的侍卫不会将我们拦下来吗?”
“怎么会?我第一次出宫的时候比你年纪还小呢。我母亲季惠妃让太监扮成小厮带我出去,玩了一天一夜都没人管。你这两日不是休息吗,正好出去痛痛快快玩两天,皇兄带着你!”
朱苗早闷坏了,听此后,迫不及待地让醒王赶紧动身。
“等等,别急。还没做好准备呢。”
“还需要什么准备?”
“我们这样的身份,出宫最要紧的就是安全。你得带上一个太监扮成小厮,还得让几个侍卫远远跟着保护。”
朱苗想想也对,万一被绑架了就不妙了。吃苦头倒是其次,万一遇上撕票呢?
“那就让郭明芳跟着吧。”
出宫后,醒王先带着朱苗去了城内最热闹的一条街。
店铺林立,摆着各种各样的瓷器、字画,琳琅满目,简直看不过来。
朱苗、醒王换上了一身平民打扮,身后各自跟着扮做小厮的太监。看起来,完全就是两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皇家贵胄。
朱苗也是在一线城市工作过,什么样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没有见识过。古代这些在她眼里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够瞧。
只是她在皇城内实在是憋坏了,现在就算是一头驴从面前走过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一直关注着朱苗的醒王,见她虽高兴却并不沉迷。若不是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出宫,险些就要以为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路了。于是,不由又多朱苗加深了戒备。
乱花迷人眼,此人却心性坚定,不可不重视。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就站到了一间赌坊门口。两位身材魁梧的汉子袒露臂膀站在门口,门神一样,眼睛扫来扫去。
“要不要进去瞧瞧?”
朱苗摆手:“不了不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到别处瞧瞧吧。”
醒王拉了她一把,说:“旁的还好,里面的烤鸭是城中一绝。若是进去后来了兴致,哥哥这里带了银子,绝不叫你破费。”
进赌场吃烤鸭?
朱苗笑了笑,觉得醒王这人挺有趣。
“行吧,进去看看。”
赌场里面别有洞天,比从门口望进来时看到的空间大了许多。朱苗走进去,见许多人围在赌桌前或举臂欢呼、或垂头丧气,真是输赢全写在了脸上。
有一张赌桌欢呼叫好的声响格外大,朱苗盯着那里好奇多瞧了几眼,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挤到了赌桌前。
醒王站在身后将银子塞到她手中:“既然都过来了,先玩两把吧。”
哈?不是进来吃烤鸭吗?
俺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
她伸头一看,这张赌桌玩的是掷骰子猜大小,最简单的那种玩法。她这打扮,又一脸懵懂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只大肥羊,立马被庄家盯上了。
“小公子,也来一局?”
围观群众对别人兜里的钱袋子十分关心,踊跃地起哄让朱苗下注。左右身后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朱苗看自己不赌也不能从这里离开了,取了一块银子出来。
她把手移到“大”的那边,庄家的眼睛跟了过去;移到“小”的那边,庄家微微一笑;移到中间“豹子”区域,庄家掌着骰子的手紧张地握了握。
朱苗假借犹豫不决,悄悄将庄家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
“我压大。”
众人压注完毕,一局开场。庄家手里的骰子盒摇得时而湍急如水,时而轻柔晃动。赌徒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嘴里默念着自己压的大小。
“十九点,大。”
不到一个时辰,朱苗赢得盆满钵满。虽然小输了几局,但还是赢得更多。最后她自己都赢得不好意思了,怕自己出不了赌场赶紧叫停,下场离开。
将醒王给她的本钱还回去后,朱苗将剩下的钱让郭明芳拿着,一脸身心舒畅。
“烤鸭在哪吃,我现在真有些饿了。”
赌场的人眼明手快地迎上来:“二位公子是贵客,请随我到二楼雅间就坐。”
朱苗有心揶揄,故意问道:“你小子眼睛够尖的,居然能看出咱们是贵客。”
“公子说笑了,刚才赌桌上公子的风采,小人可都看在眼里了呢。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进了雅间后,郭明芳他们另开了一张小桌吃饭。
醒王和朱苗坐在一张桌子上,见朱苗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
“皇兄带你来的这地方可还满意?”
朱苗点点头:“好玩,就是有点太吵了,我耳边现在还嗡嗡的。”
“这有什么。下次你若还想来,可以自己在房间里单开一局,不必跟下面那群人混在一起。只是这样的赌局筹码更大,多少人在这里面倾家荡产。”醒王默了一瞬,很快神色转哀为喜,“不过你自然是不差钱的。”
这点朱苗认同。
别看她嘴上抱怨多,其实这太子身份还真带给她不少好处。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只要不是心怀“大志”,沾上谋反啊、拉拢势力啊、拈花惹草啊这样的销金窟。
东宫的财库够她祖祖孙孙几百辈子衣食无忧了。
朱苗在现代虽然毕业于顶尖大学,但说到底,也就是个高级一点的牛马。况且这个牛马还不是她想当就能一直当——
公司结构优化,正值适婚适育年龄的朱苗由于不肯拍着胸口保证,三年内绝对不办婚礼不生孩子,成为了被优化的那一个。
怎么保证呀?她有男友的,两方都见过家长了。
于是被降薪、被边缘化……受不了后,朱苗提了离职。由于签了竞业协议,一年内不能入职同类公司。她退了租的房子,搬去跟男友住。
多亏了两人住在一起,不然朱苗也发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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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男友居然是个披着人皮的败类。这坏了心肝、不配为人的东西居然偷拍了两人的亲密视频!
三观大受震撼的朱苗六神无主地报了警。
她担心这畜生会把视频给流传出去!
两人从警局出来后,朱苗又麻利地搬了出去,投奔了同一个城市的闺蜜。
暂住在闺蜜那里,等警察把这件事情了结后,朱苗决定先回老家。她签了竞业协议,短时间内是找不到工作了,留在大城市连呼吸都要钱。
她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全家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打工仔。
然后就是有一天,朱苗一时想不开,爬到老家的山上。迎风落泪的时候,一条毒蛇主动撞到了她。
再次醒来后,朱苗就成了祝邈了。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祝邈留给她的人生是一条崭新的人生、一条衣食无忧的人生。比她上辈子的牛马命不知道好上几百倍。
若说有什么不好……
排在第一个的一定是,怎么是个男人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个就是,她一个异世界灵魂被困在五岁小孩身体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要是那群闺蜜跟她一起穿过来就好了。
随即朱苗就清醒了,在现代当牛马虽苦,但比动辄就丢掉性命喊打喊杀的古代好多了。她的闺蜜们干嘛要放着交通便利、有网有电的好日子不过呢?
再说了,万一有人跟她一样倒霉,也穿成了一个男人怎么办?
她们又不像自己起点低,所以才能对这些接受良好。
吃饱喝足后,哥俩儿准备换场地消费。朱苗拿着刚才从赌坊赢的钱,体会了一把纨绔大手大脚花钱的快感。还真别说,这钱永远都花不完的感觉还真是养人啊。
而且还大补!
朱苗一扫多日颓丧,精神抖擞得能立马钻进夜店通宵蹦迪。但话又说回来了,古代哪里有夜店呢?
没有夜店。
但是,有街头耍把式卖艺的活动可以看。
朱苗挤在人群里,此时也不嫌吵了,饶有兴致地跟着围观群众一起鼓掌、喝彩叫好。听到卖艺人的悲惨身世,转头就找郭明芳要钱。
醒王拦住她:“欸,这些江湖讨生活的人嘴里说的未必都是实话,你别上当了。”
朱苗浑不在意,让郭明芳把钱给她。
“这钱本来就是意外之财,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江湖上跑生活的人,想必也活得不容易。就算嘴里十句掺三句假话,不也还有几句真话吗。再说了,我也不介意当一回冤大头。”
朱苗慷慨解囊,将一大锭银子放在了卖艺人求赏的铜锣上面。
见到朱苗出手阔绰,那卖艺人不禁一怔,攥着银锭子转身就跑,抓住自己那还在卖艺的汉子来到朱苗面前,直挺挺地跪下磕头。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我替我家挨饿生病的孩子们,向您磕头了。”
朱苗手忙脚乱,赶紧将两人给扶起来。
“你们这年纪都能当我爹妈了,算是我的长辈。小辈怎么能受长辈的礼呢……算了,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今日我发了一笔横财,就全都给你们吧。”
夫妻俩眼眶通红:“您就不担心,我们是骗子?”
“你们就不必替我担心啦,瞧我能拿出这钱,你们也该知道我不愁吃穿了。只当上街遇上了一个傻财主就是了。”
“恩人……”
夫妻俩又要跪下,朱苗赶紧拉着两人,大惊道:“再跪,那钱我就不给了。”
夫妻俩转涕为笑,围着朱苗说了一箩筐的祝福吉祥话。
朱苗这边出手阔绰,引起了人群里的小贼注意。悄悄摸到了两人身边,准备开张。谁知还没靠近就被附近保护的侍卫给擒住了手腕:
“那边的贵人,不是你能招惹的。快快滚开!”
5. 第 5 章
醒王喜欢狩猎。
骑在马背上飞奔时,耳边只能听到风声和马蹄声,眼前只有跑成一个小黑点的猎物。
他短暂忘却了俗世烦恼,沉浸在猎杀的快感中。许多人年纪比他大,骑在马背上的经验比他多,可是都没有醒王身上那种俾睨天下的霸气。
醒王带着几名武将、随从在围场狩猎。
前方那头鹿已经被他们追得筋疲力尽了。
醒王一马当前,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拉弓、瞄准,那头鹿最终成为了他的猎物。
鹿最终被抬到了西郊军营给将士们加餐。
狩猎不能没有一匹好马,醒王这匹马是他舅舅从西北寻来的良驹,作为他十五岁生辰的礼物。醒王很喜欢那匹马,甚至每月都要亲自为它刷毛洗澡一次。
一场狩猎后,其余人在清数猎物,醒王独自牵着马到河边。
一人一马踩在刚刚漫过小腿肚的河水里,马儿喜欢这样清凉的河水,时不时撅起马蹄踩水。醒王爱洁净,被心爱的马儿溅了一身水却很好脾气。
马夫抱着一窝小狗崽来到河边,醒王瞟了一眼,见马夫踩着河水到了中心最深的地方准备放下小狗崽,忙出声。
“你干嘛?”
“生了太多小狗崽了,奴才养不起这么多小狗看家。”
醒王自然知道马夫是要溺死小狗崽,他不满意的是。
“你在这里把水弄脏了,我还怎么洗马?”
马夫悻悻地抱着小狗到别处去,一只小狗崽从破布里钻出来,脑袋趴在马夫的手肘弯里,眼睛水汪汪的。
见那小狗憨态可掬,醒王改了主意,叫住马夫抱了一只带走。
醒王将小狗扔给犬鸟所的人,让他们给小狗洗个澡,再检查一下有没有生病、身上有没有跳蚤之类。三天后,醒王接上了那只小狗,去了东宫。
东宫里正热闹。
移植到东宫的那棵枣树精心照料了许久,前几年只开花长叶,今年终于头次结果子了。太子叫上几位伴读搬梯子爬树摘枣吃,太监宫女们凑了一堆,叽叽喳喳地喊着哪边结的枣子更大更多。
郭明芳在树下看得心惊胆战,枣树枝子又细又脆,眼见太子扒着树枝半只脚悬空,他人差点两眼一白撅过去。
“殿下,您要吃枣子,让奴才们帮您摘了洗好就是了。”
“您快下来吧,仔细摔了。”
茂密的枣树叶子里钻出一颗脑袋,朱苗撸了一枝子枣正高兴呢,听见郭明芳的话,喊道:“郭明芳你再多话,我就让人把你赶走!”
郭明芳捂着嘴,嘟嘟囔囔道:“奴才不走,万一您摔了,奴才给您当垫背!”
枣树另一边又冒出了一个脑袋,嘻嘻哈哈道:“殿下,这话让人听了心里暖和,您就别训他了。瞧瞧我家那两位,还守着筐子吃枣呢。”
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小厮塞了一嘴枣,听了这话吃也不是、停也不是。委屈巴巴地说:“少爷,不是您说东宫的枣又不是时时能吃到的,让我们俩帮您多吃一些吗?”
那位少爷听了这话,气急败坏,连枣带叶地去砸那两人。
“蠢货,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欸,张郎,别浪费枣呀,都能吃呢。”树身上还挂了一个人,枝叶茂密,若不是他出声还真难以发现所在,“这枣啊吃不完的还能做成糕点、蜜饯,别浪费呀。皇上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先皇后亲手种下的枣树,非得给你打上几板子。”
张郎却不怕:“皇上才没时间给我计较呢,你少吓我。”
嘴上硬撑着,手下的动作却停了。
谁不知道,帝后情深。真让皇上知道自己砸皇后的枣,就算拉不下脸跟他计较,难道不会对他老子有意见?
“陈郎、张郎,你们两个说话手下动作别停呀。”朱苗弓着身子透过树叶间隙找他们,“没看见天上已经开始积云了吗,万一挂大风前你们还没摘完,不用父亲来,我先饶不了你们两个。”
陈郎、张郎两位少爷苦着一张脸,齐声说:“我就知道,哪里是请我们来吃枣的。说到底就是把我们两个当苦力使唤了。”
醒王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枣树高大,枝繁叶茂,在底下撑出了一大片阴凉。
主子们不好好待在室内温书,爬到树上摘枣,一个个仗着胆子大,连手腕粗细的树枝也敢爬。奴才们也不干差事儿了,守在枣树底下说笑,等竹筐装满了后,时不时合力搬到屋檐下。
那里已经堆放了好几筐的枣子了,上面盖着翠绿的枣树枝叶。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醒王不敢说太子,拿张郎、陈郎二位伴读开刀。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皇上让你们进宫是陪太子读书,可不是让你们陪着太子胡闹的!”
心态最不稳的张郎听见醒王这一吼,吓得脚下一滑,大喊着从枣树上掉了下来。多亏了他身上有些功夫,踩着几个树枝借力安全落地。
见到张郎安全,朱苗和陈郎齐松了口气。
朱苗扒开树叶,扬着一张笑脸喊道:“皇兄你来得正好,有新鲜的青枣吃。”
在树底下乘凉的奴才们没事,但爬上树顶的朱苗可惨了,白净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鬓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醒王看了直皱眉。
“你快下来,咱们这样怎么说话?你下来,我给你带了一件好玩的东西过来。”
“什么呀?”
醒王掀开盖着小狗的布,小狗露出脑袋,机灵神气地朝着众人叫唤了两声。
“欸,小狗!”
等到朱苗三人换了一身衣物出来时,枣树下面的残枝断丫已经被扫走了。醒王坐在芭蕉树下的小石桌,弯腰低头拿青枣逗小狗。
石桌上面摆了一盏洗净的青枣,另又配了几样水果点心。天气太热,热茶下肚得流一身汗,宫女们熬了凉茶端上来,清热解火。
朱苗挥手让守着扇子的宫女下去,说:“我们几人在这里说话,有事叫你们,不用守着了。宫里摘了许多枣,你们也分一分,吃个乐。”
宫女笑着行礼离开了。
“怎么就得了这个毛病,不喜欢人跟在身边伺候。你把她们弄走了,谁给我扇风啊?”
陈郎、张郎二人向醒王行礼,醒王微微点头回应后,耷拉着眼对朱苗抱怨。
“芭蕉树下多凉快呀,不用留人扇风了。”朱苗坐下,拿了一颗青枣吃进嘴里,“摘的时候正好,再晚一点,怕是要在树上熟透了。”
“太子说后面几日都要下雨,忙慌慌地叫我们过来摘枣,忙到现在才停下来呢。”
张郎坐下后,小狗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小狗不聪明,撞到了张郎的腿也不换个方向走,一直拿脑袋去顶。
“小笨蛋,爷的腿撞着软乎吧。”张郎把小狗抱起来,也不嫌弃它刚才在地上跑弄脏了爪子,让小狗踩在他膝上玩,“殿下,这小狗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留给太子取。”
醒王看见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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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郎刚换的衣服上踩出好几个爪子印,心口堵得慌。
罢了,眼不见为净。
醒王端起凉茶抿了一口,准备送完小狗就走。太子这里连个扇风的宫女都没有,坐这一会儿,他背上已经出一层汗了。
朱苗点了点小狗鼻子,发愁:“可我不擅长取名字啊,你们有什么点子吗?”
“看它头上顶了褐白两色斑点,不如就叫啸天吧!”陈郎云淡风轻。
张郎笑骂道:“小狗你也取笑。你们看它模样虽小,但长大后一定威风凛凛,不如叫犬郎吧。”
朱苗哈哈大笑:“你对‘郎’字也执着了一点吧。”
还是学三国的时候,张郎听先生讲那时只有俊逸不凡、气度风流的美男才有资格被人称作“某郎”。引得彼时年纪尚小的张郎十分向往,在朱苗复杂的目光下,为自己取了“张郎”的别称。
不仅如此,陈郎也被他强行冠上了这个称呼,还让身边人都这么称呼自己。若不是不敢直呼太子为“祝郎”,朱苗估计,恐怕自己也逃不过张郎的热情。
打着别人叫自己“张美男”算盘的张郎怎么也想不到,朱苗得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喊出这个称呼。
一不小心,她就怕自己憋不住笑出来了。
三人互相取笑着,独坐的醒王听着听着眉头紧皱,这三人怎么连给小狗取名字都取得乱七八糟的。
“叫福气吧。”醒王说,“听着吉利。”
“好哇。”朱苗接过福气抱起来,举出了狮子王的经典姿势,“东宫来了福气,以后就更热闹了。”
福气很配合地“嗷嗷”叫了两声。
这条差点被溺死的小狗福气就在东宫安下了家,刚开始几天还怯怯的,熟悉了环境后整个东宫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一次,福气拖着老鼠尸体出来晒太阳。
“老鼠?老鼠!东宫里居然还有老鼠!”
不过,宫女们瞧见福气还有这本事更喜欢它了,一起攒了一个铜铃铛给它带上。
福气配上铜铃铛后更神气了,走路一蹦一蹦,叮叮当当响。
醒王走的时候,朱苗塞了两大兜青枣让他带走。
“季惠妃娘娘那份我这里再准备,这一份全是你的。你一个人吃不完,带回去也给你府里的人尝尝。枣子很甜的,吃不完还能晒成枣干,磨成粉还能做糕点。”
醒王笑着接了,亲手抱着离开。
出了东宫后,伺候醒王的太监接过了两大兜青枣。一直到回去,醒王也没说拿走。两大兜青枣在太监那里放了半个月,他不敢扔,怕醒王哪天想起来了找他要。
直到半个月过去,醒王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儿。
太监终于确定了醒王的心思,那两大兜青枣估计就是不要了,送给他了。
东宫的青枣,醒王看不上,太监却觉得珍贵。
要不是沾光,他哪能有份吃得上先皇后枣树结的果子。太监偷偷叫上自己的亲信,晚上聚到他房间一起吃枣。
半个月没管,那兜青枣早蔫了不能吃了。
见太监有些失望,亲信见状赶紧安慰。
“公公,这枣其实多长在乡下,乡下人嘴上没油,图它耐活果多才种起来。其实结的果子肉少核小,大多都带有苦涩味。远远比不上你屋里的葡萄珍贵,不是个稀罕物。”
太监仍是心痛,握着拳头捶胸口:“那是先皇后种的树,东宫结的果子啊。哎呦,怎么就全干巴了呢。”
亲信连忙端了葡萄献上,太监吃了几粒后才慢慢缓过神来。
6. 第 6 章
天色愈发阴暗,院子里簌簌地落下了雨。
雨又细又密,像是起了一层雾。
朱苗留下陈郎、张郎二人撤到廊下听雨闲话,看雨打芭蕉。雨撒落在硕大的芭蕉叶上,滑落滚动,如扯断的珍珠串一样啪啪砸在地上。
“父亲今天跟我提了一句,再过一段时间想跟皇上请命,许我留在家中温书准备科考。”陈郎闲话一般,将堆积在心里多日的心思吐露出来,“我答应了。”
张郎舍不得三人在一起的快活日子,急忙道:“翻了年你才十五,这就准备科考了?”
科举才是正途,陈家的儿郎注定都是要走这条路的。只是,他本以为陈大人会再放陈郎几年呢。
“十五已然不小了。”陈郎道,“况且父亲说,一次未必能中。让我做好长久准备。”
陈大人官居礼部尚书,官运亨通,估计着在致仕前还能再升升。他想在那之前将整个家族里最有出息的几个孩子给安排妥帖。
太子伴读的位置没了让人不得不扼腕可惜,但志存高远者,有舍才有得。
张郎嘴巴张了张,终究只吐出一口叹息。
这声叹息昭告着童年时期结束了,不仅是陈郎,还有他自己。
“你父亲对你有什么安排吗?”陈郎问。
“父亲让我安心陪太子读书,待我成家后袭爵。”张郎挠了挠头,很不乐意聊这些长大后的事情,“至于我自己想干什么,还没想好。”
陈郎点头:“那也是很好的。”
袭爵相当于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过好日子。对于野心不大的人来说,也是顶好过的日子了。再加上张郎自小陪太子长大,朝夕相处。日后只要不触犯底线,太子也会保他。
至于陈大人呢,也是经过了精打细算。
耐心等到陈郎陪太子长到十二岁才行动,有这份打小的情谊在,太子也会对陈郎心存善意。
但是再待下去就不划算了。
正经科举考出来的人才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大展宏图。陈郎文武双全,不是池中之物,陈家将一份宝压在了他身上。成功了的话,陈家下两代就都有指望了。
陈郎将眼睛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子,迟疑了下,还是说出来口。
“等我走后,皇上应该会另选一位补上。”
朱苗点头。
张郎抢白道:“凭他来的是谁,怎么比得上咱们三个的情谊。”
陈郎失笑摇头:“这样的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你要怎么样了呢。”
心里却因为张郎这句话心里暖烘烘的。他内心也是舍不得离开。自从父亲第一次提过后,一直犹豫纠结,拖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他看了看太子,内心更希望刚才张郎那句话是由太子说出口。
芭蕉叶被雨洗刷地油光发亮,翠绿宽大的叶片尾端裂开了,朱苗在透过那缝隙看后面的流水潺潺。流水卷着被风吹雨打落下的树叶飘远,无法挽留。
她身处廊下风平浪静,雨打不着。
却无力为身边人心里撑起一把大伞。
远处宫女移步靠近,将端着的东西呈给朱苗。那上面有三只草蚱蜢,朱苗一手提起一只分别递给两人,自己拿了一只放置在掌心。
“这是!”张郎惊喜出声,“草蚱蜢,嘿?小时候玩过,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
朱苗笑道:“对啊,我还是从你们那里才知道这东西呢。那时张郎被道旁的棕榈树叶子划到了眼睛,气得要把树给砍了,还是陈郎......”
“我拿棕榈内芯叶子编了一只草蚱蜢才将他哄住。”提起往事,陈郎眼底带了笑意,“张郎那时活脱脱就是个混蛋,刚因为打架被家里罚,也不长记性,连宫里的树都敢嚷着要砍。把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转移注意。”
“那只草蚱蜢我还好好放着呢。”张郎甩着草蚱蜢在空中飞,刚才那点哀愁瞬间都烟消云散了,“你编得很精细,我还取笑你该去天桥底下摆摊卖这个哈哈哈。”
陈郎举手锤了他一拳:“是家里弟弟妹妹多,为了哄他们才学的。”
“其实父亲前两天跟我提了这件事情,换你的人也选好了。”
陈郎被朱苗的话震惊,父亲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这么快就跟皇上提了!
“以后见你的时间少了,离别前,我想送你点什么。东宫里奇珍异宝虽多,但那些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于是我自己学着编了草蚱蜢,又在今日叫你们来摘枣。”
张郎不甩草蚱蜢了,举在手心仔细打量。
“这个居然是你亲手编的!?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学的?”
朱苗白了他一眼:“说得跟你们也住在东宫一样,我想办点什么事儿都得让你知道才行?”
“你别打岔,让太子继续说。”陈郎拧了张郎胳膊一把。
张郎捂着胳膊,悻悻闭嘴。
“其实我也什么特别想说的。”
朱苗有些别扭,学着张郎也挠了挠头。
见两人在静静看着自己,等她说完,朱苗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草蚱蜢我尽力学了,但编得没你那只好看。单拿这个我送不出手,还好东宫的枣树熟了。我们刚认识时,那棵枣树才刚移植过来,花木匠人白天黑夜盯着,就怕它活不下来。活下来后,又愁怎么不结果子。今年,是它第一次挂果子。这棵树是我们也算是见证我们三人成长了,我想,没有什么礼物比得上它结的果子。”
“原来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两人今日一定要来东宫,是为了要给陈郎送行呀。”
陈郎起身,整理衣冠,朝着朱苗郑重一拜。
三人刚才挨着坐,张郎见此,赶紧后撤一步避开了陈郎行的礼。
“太子,我......”
陈郎善言,第一次遇到掏空肚子找不出半句话的窘迫。
朱苗扶起陈郎,抬手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鸿,加油好好干啊。”
祝你得偿所愿,金榜题名。
陈鸿笑出声来,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是:“原来太子还记得我的名字。”
朱苗背着手得意洋洋,拿眼睛去揶揄张郎。
张郎跳起脚来,大喊道:“这怎么能怪我呀。”
“没说怪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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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陈鸿抿唇一笑,一字一句念道:“张、美、男!”
“啊啊啊我要你们两个好看!”
张郎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地追着两人打。
陈鸿的离别在一场欢笑打闹中结束。
离开东宫时,朱苗将果型最大最好的两兜枣给了他。悄默凑到他耳边叮嘱:“此事乃机密,不要泄露......尤其是在父亲和张郎面前......”
皇城内车马禁行,陈鸿抱着两兜枣撑伞步行出宫。雨势渐缓,地上积水朝着排水口流动,鞋子衣衫难免被雨水浸湿,贴着衣服,沉甸甸的。
陈鸿步伐轻松,小厮们套了车马等在宫门口。等到陈鸿靠近了,快步撑伞迎上前。
上马车前,陈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皇城。
下一次来,他就该是以臣子的身份了。
一名小厮伸手去接陈鸿手中的东西,关切道:“少爷的身上都湿了,得赶紧回府里换身,免得着凉了老爷都得心疼。”
手却接了个空儿,陈鸿自己抱着那两兜青枣上了车。
小厮站在原地眨了眨眼,赶紧跟了上去。
“父亲是怕我生病耽误了功课,放心吧,我几时因为生病耽误读书过。”
小厮笑道:“少爷是最用功的人,定能一举夺魁。”
陈鸿低头拿帕子把布兜外面的雨水细致地擦干净。
“这就是太子送的枣吗?看着比张家少爷的布袋重,看来在太子心里,还是更看重少爷的。”
陈鸿神色淡淡,说:“这样的话,以后莫再让我知道你说。”
小厮低头称是,心里却嘀咕纳闷。少爷和张家少爷同为太子伴读,互相之间总有暗暗较劲的意思在。怎么这次少爷就不爱听了呢。
少爷的心思跟着天气一样,变化多端的。
不过少爷不当太子伴读,以后也用不着跟张家少爷比较了。
回去后,陈鸿换了一身衣服后就马不停蹄去了正厅。这个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三人都在那里,陈鸿的祖母、父亲和母亲。
聆听了长辈教诲后,陈鸿献上了朱苗给的枣。
长辈们遥谢了太子赐枣,又夸了陈鸿有孝心。没说两句话后就将话题扯到了科举上面:“你父亲为你寻了名师,以后你就待在家里安心读书,旁的闲事就不要上心了。”
陈鸿一一应和,恭顺谦和的态度长辈们见了都很满意。
雨还下着,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陈鸿从父亲的书房借了几本书拿回去看,一进屋就看见侍女抱着他今天换下来的那身衣服心疼:“这件衣服少爷第一次穿呢,怎么就勾了线呢?这件衣服织法复杂,怕是不好补。”
陈鸿想了想,估计是下雨前,将在院子里玩的福气抱走时不慎被它的爪子勾破的。
“你们尽力想办法,补不好也没事。母亲若问起,就说我不爱穿鲜艳的颜色,尽管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侍女这才安心下去。
陈鸿推开半扇窗透气,伴着雨声在书桌前读书。
雨珠子砸在石板上的声音太硬。
他想,雨过天晴后,叫人去寻一丛芭蕉种下吧。
7. 第 7 章
东宫来了一位新伴读。
与张郎,一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一个言语犀利气比天高。两人据说很不对付,闹出了不少事儿。
朱苗却是无暇当和事佬了,她自己的灾难也开启了。
军营里有位与秦仲交恶的陈兵长,教出了一位好徒弟在北边立了战功。陈兵长跟着沾光,从兵长提拔成了士官。原先两人平级,秦仲由于跟太子走得近还微妙地占据了上风。
现在局势两极反转。
陈兵长先秦仲一步升上了士官,时不时还晃到面前得意洋洋,气得秦仲寝食难安。
仕途不顺,秦仲把一身力气全用在了操练徒弟身上。秦仲出身军户家庭,体型健壮如牛,耍起招式来却如小猫踩瓦片一样轻巧。朱苗练过功夫,知道只有“内核”极稳的人才能做到秦仲那样。
显然,朱苗就是那个“内核”极不稳的人。
那日,跑完早操后,秦仲将自己的一众“徒弟们”集合起来,特别对着朱苗恭恭敬敬道:
“北边打了胜仗,军中大家伙都高兴。只是越高兴越不能懈怠训练,旁人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我手底下的人从今日起训练强度加倍,我的看家本事你们也该正式练起来了。”
朱苗心里暗暗叫苦,秦仲的招式拳拳带风,关键在力道深厚四个字上。
她记性好,招式什么的都还记得牢。但武功,可不是把招式记牢了就能成为一个绝世高手呀。角度、力道、速度差一分一毫就完全是两回事儿了。
每位丐帮帮主都能学降龙十八掌,但乔峰只出了一个。
朱苗觉得自己充其量够得上鲁长老......
秦仲却觉得太子是什么身份,必须按乔峰的配置练上!
朱苗臂力不足耍不动长枪?那就曲臂悬垂练起来,一分钟、两分钟、等到能坚持十分钟往上就能换上中级重量的长枪了。
朱苗转动眼珠,琢磨着得想个办法推脱。
谁知,她才刚起了一个头,秦仲就不疾不徐地接口:
“名义上臣是太子的师父,但实际上,臣不过是一个小小军户罢了。但是,既然皇上将您交到了臣手里,臣就不能辜负皇上对臣的这份信任和期待。放心吧,臣一定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殿下的身份就束手束脚,反而还会对太子更加严格要求!想必您身为太子,一定也会以身作则,为其他人做一个榜样吧!”
秦仲讲得冠冕堂皇,头头是道,朱苗竟无言以对。
心中暗叹:这秦师傅讲得这么顺,一定是提前打好腹稿等着呢。
朱苗知道自己逃不过了,认命地跳高蹦起抓住了单杠,曲臂静止。
一分钟过去了,朱苗还撑得住。等到第二分钟的时候,朱苗觉得自己两条大臂像是触电了一样发抖,她有些坚持不住了,手臂松了松想落地。
秦仲大喝一声:“不能下来,坚持住!”
“师父,我真坚持不住了。”
“祝......邈,第一抹香灰都还没落下呢,你怎么能下来呢。”
“什么香?我手抖得不行,撑不住了。”
“祝邈,你不能下来!”
“我就下来。”
“殿下,你真不能下来。我在下面放了铁钉!”
朱苗大惊,低头一看,秦仲那厮不知什么时候竟在地上放了一块铁钉板!朱苗脚底踩在上面,吃痛后如同一条搁浅的鱼般重新跃上了单杠。
“秦仲,你快把那个撤走!”
秦仲捏着一根短香气定神闲,道:“殿下,等这注香燃完你就能下来了。”
“那根香那么长,又燃得那么慢,等它烧完了我这两条手臂都要废掉了。”
“殿下,这曲臂悬垂军中人人都在练。反正臣二十多年没见有谁因为练这个手臂废掉的。”
朱苗忍无可忍,猛地收紧核心将整个身体往上一提,整个人坐在了单杠上。
“你,你下来!”秦仲喊道。
朱苗坐在单杠上双腿垂下,两手交替锤着发麻酸痛的手臂:“你把铁钉板撤了我自然就下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让你从单杠上下来,继续做曲臂悬垂。”
“我不做!”
秦仲气极反笑,长叹一口气,语气无奈:“殿下,大家都在看着呢。”
其他人谁不是练得满头大汗,苦苦坚持。
除了朱苗,有谁敢这样敢和秦仲耍赖?
朱苗臊得脸皮发烫,身旁人的喘息声就跟在扇她嘴巴子一样。
她悻悻地抓着单杠跳了下去,继续做那该死的曲臂悬垂。
秦仲捏着短香偷笑,自己当了祝邈这么久“师父”还拿捏不了他?
那他就不叫秦仲!
做完曲臂悬停还没完,朱苗接下来要做的是负重躲避。
双手双脚都要绑上沉甸甸的沙袋跑步,秦仲还叫上弓箭队的人守在路边朝他们射击,美名其曰:“反正他们都要训练,射靶子哪有射活人的效果好。”
当然,箭头都被取了下来,换上在红颜料里浸泡过的布头。
秦仲说,谁身上超过十个红点,饭菜量减半。
“嘿嘿,祝......邈,知道您情况特殊,所以你的惩罚是训练量再多一倍。”
朱苗气得真想扑上去揍秦仲那张欠揍的脸!
回东宫吃小灶的算盘落空,朱苗打消了偷懒的想法跟上其他人,边跑边跟着一起骂秦仲。军营里什么糙话都有,骂人也花样百出。混了军营这么多年,朱苗不敢说自己本事学得多好,但骂人技术一定是水涨船高。
箭头虽然被拆下来换上布包,但箭身毕竟是木头做的呀。
再加上弓箭队那群人见到活靶子就两眼冒火花,下手没轻没重。一旦被箭射中,啧啧,那滋味,跟被针扎了没什么不同。
跑道上,嗷嗷吃痛叫声和骂人话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朱苗最惨了。
人生机遇可遇不可求,试问,在别的地方还能这么名正言顺把太子当活靶子射吗?
没有呀。
于是弓箭队一个个都盯着朱苗,把她当熊瞎子射,痛得朱苗差点泪淹跑道!
就这样了还没结束,最后还有一项耍长枪等着朱苗。朱苗身份不简单,面对的对手更不简单,秦仲亲自和她对战。
“嘿嘿,其他人下手没轻重,我怕伤了您。”
朱苗挺直腰背,瞪着秦仲,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你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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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语气温柔却异常坚持:“等到您将臣这一身本领都学会了后。”
朱苗仰天长叹——
苍天啊,这人与人本就不同,不能非得要求一头鹿练得跟熊一样强壮呀!
反正躲是躲不过去了,朱苗一咬牙,双手举着长枪就朝着秦仲攻过去。
“腿迈太大,腰身太硬。”秦仲轻巧地躲过她的攻击,甩着枪背敲在朱苗动作变形的地方,“殿下要学会臣这一身本事,路途遥远呀!”
朱苗气急,急火攻心下,气得拿脑袋重重顶了秦仲侧腰一下。
秦仲后撤几步站稳,嘴带笑意,双手握着长枪摆出架势:
“殿下,这一招,您接稳了!”
半月军营生活结束,朱苗顾不得什么影响不影响了,直接让人传话给郭明芳,让他驾着马车来接自己,马车上还要铺上厚厚的鹅绒垫子才行。
太监不能进军营,半月后郭明芳看了朱苗一眼,立马就被她的惨状吓到了。
只见她脸色苍白,走路时搀腰扶背,走一步一吸气,显然是受了伤呀!郭明芳着急跳下马车,飞奔过去满脸都是着急,想扶却找不到位置下手,就怕触到了朱苗身上的暗伤。
“哀哊,殿下,您这是怎么回事呀?”
军营里难道还有人胆敢冒犯殿下?
不怕殿下砍他脑袋吗!
“郭明芳,回宫后,快遣人拿我的牌子去传太医过来瞧瞧!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全都带上,我这浑身上下呀,跟要散架了一样。”
郭明芳见朱苗痛得倒吸冷气,心都揪紧了,背着身体在朱苗面前蹲下:“殿下,奴才背您上马车。”
“呸!”朱苗虽痛,却也没丧失理智,“我有手有脚,不用你背。”
太医过来给朱苗看了伤,开了几瓶药膏让涂在伤处。
朱苗自己抹了药后,躺在松软的大床上,舒服地直叹气。
这种好日子才是人过的呀!
伤筋动骨一百天,朱苗累惨累懵了,在东宫里躺了两天谁也不见才渐渐缓过神。太监们怕朱苗闷坏了,每日端着骰子盒进来陪朱苗赌钱取乐。
朱苗只取乐,散场后钱全都平分给小太监们了。她出手阔绰,也不摆主子架子,所以太监们都很乐意陪她玩。
当初醒王带朱苗进赌场,赌瘾她没沾上,却对庄家那身控制骰子大小的手艺来了兴趣。谁知东宫里竟也卧虎藏龙,有人的手艺比赌场庄家还要厉害。
什么控制骰子大小都算是入门了,连瞒天过海的出千作弊也信手拈来。
朱苗也问过他们怎么会这些。
那些小太监浑不在意地说:在外面咱们家里干的都是下九流的勾当,耳濡目染下就会了呗。宫里行走得有手艺,捡起这些讨贵人一个欢心罢了。
朱苗赞他们手艺比赌场里正经坐庄的人还要厉害。
小太监们也不见得意,云淡风轻。
“那些人做不好最多被东家打一顿,咱们本事若不练到家,让贵人丢脸了,一条小命就交代在上面了。”
正所谓,不要拿你的职业挑战我的保命本事。
朱苗听了心里发酸。
这皇城啊,看着高大巍峨窗宇洁净,其实还比不上一间黑赌场清白呢。
8. 第 8 章
军营发生的那场胡闹,在弓箭队的刻意显摆下传扬了出去。他们都觉得,能让太子在自己手底下吃瘪是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然后就,喜提了长辈们的打板子、跪祠堂、抄书一条龙服务。
但这件事情,同时也给那些心思敏感的内宅妇人们传递了一个信号——啊,太子也十二岁了啊!
心思活泛的妇人开始向自家夫君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太子的事情,又在私下互换信息,常常聚在一起讨论,眼前这位太子值不值得嫁!
“再来试试这一件。”陈娘子一把扯过自家女儿,“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我可不愿意你被主屋的姑娘比下去,一定要穿得光彩夺目些好。”
“都试了一屋子衣服了。你若真想我光彩夺目,怎么把全龙吟城的鲜花都摘来簪在我身上呢?一定比你在这里折腾衣服,更、加、夺、目!”
“你怎么不懂母亲的苦心呢!”陈娘子在女儿的胳膊上轻拧了一下,嚷道,“再过几年你就要议亲了,再多不趁着出门的机会多交际交际,难道你愿意跟在主屋姑娘屁股后面,捡她选剩下的人?若是婚后日子过得不如意,哭到我跟前来,我可不管你!”
“母亲,别生气嘛,我继续试就是了。”
陈娘子这才又展露笑颜,女儿身上试着一件,她手上马不停蹄又拿了下一件。
“母亲啊,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傻里傻气地站在男人堆里。无论他们说什么令人发笑的蠢话,都要保持淑女微笑、点头附和。那样太难受了,你还不如罚我在家里抄书呢。”
“你这样挑肥拣瘦,我倒要看你日后能看上哪家!”陈娘子嗔了女儿一眼,旋即转怒为笑,拍着女儿的肩安抚,“母亲都打听好了,这次除了那些碌碌之辈,据说太子殿下也会来呢!”
“太子!就是那个五岁就手持金钩杀了人的太子!”
陈娘子大惊失色,啪的一下捂住自家姑娘的嘴:“不要命了,这也敢嚷!”
“母亲,我不要。太子凶残暴戾,又杀过人,我害怕他!”
“没出息,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也不要!”
“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那位太子都十二岁了,至今仍是军营里的一个小兵。前段时间的训练还闹出一场笑话,太没用了,连哥哥都私下嘲笑过他。”
“你哥哥那个混世魔王还好意思说嘴旁人,整日寻欢饮酒不思进取,改日有空我要好好扒他身上一层皮下来!”
“连哥哥都看不上他......要我说,他除了是太子,连醒王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欸对了,母亲,这次宴会醒王会来吗?”
“醒王?”陈娘子敛目沉思,旋即摇头,“不行,醒王太多人盯着了。旁人不说,郑家姑娘就够你受的了,仗着亲哥哥是中郎将,眼睛都快长到脑袋顶上了。你平日在她们面前总低伏小已经辛苦了,万一再......不好,醒王不行。”
“母亲,我就喜欢醒王!郑家姑娘他才瞧不上呢。之前我和郑家姑娘合奏了一曲,醒王独独只夸了我呢,还跟我说了三句话,足足三句!”
“才三句话。”陈娘子笑道,“我跟你说一箩筐的话你只嫌我唠叨,怎么,跟醒王说了三句话就值得这么高兴?”
“醒王,他......气度不凡,待人又和颜悦色。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陈娘子看女儿这羞涩忸怩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女儿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都懵懵懂懂,她心里担忧,正想多叮嘱几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母亲,妹妹,我今天出门钓到了一条八斤的大鱼!你们都出来看看!”
“佟宝藏!不许把鱼提进屋里来,滴着水呢,别把地板浸坏了!”
陈娘子大喝一声,将一位头戴草编斗笠的青年吓停在门口。佟宝藏两颊晒出了红色,被凶了也没见不高心,呲着一口大牙,将一头八斤大鱼单手拎起抬高。
“八斤大的鱼,好难得的,我亲自钓上来的!”
陈娘子拧着眉毛将佟宝藏赶远了些:“不要把鱼提进屋里啊,这都是实木地板!钓了一条鱼就这么开心,平时见你老娘怎么就躲着走啊?”
“谁让你老是凶我。”佟宝藏将大鱼护在身后,扫了一圈屋内,疑惑道,“你们干嘛呢,晒衣服啊?屋里也没太阳啊。”
“这不是马上就有一场宴会吗,我在给你妹妹选衣服呢。”
“佟宝藏你把鱼拎远点,别把水滴到我的衣服上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你衣服那么多滴坏几件怎么了,我这鱼可就只有一条。”
陈娘子招呼下人过来把佟宝藏手里的鱼拎走,佟宝藏鱼脱了手,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出言讥讽道:“佟宝贵,你这花枝招展的,是要打扮给谁看啊?”
陈娘子比着佟宝藏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
佟宝贵皱着鼻子朝着哥哥哼了一声,挽着陈娘子的手说:“我是要给母亲长脸,把主屋的人给比下去!”
“呵,你也就这点志向了。”佟宝藏摘下草编斗笠捏在手心扇风,“别忙活了,我刚路过主屋,你这里随便一件衣服都比那人的好看!”
“你从主屋过来?”陈娘子抓住重点,黑下脸,“我不是跟你们说了,没事别跑到主屋那边去吗!你大伯没扯着你借钱吧?”
“我又不傻,大伯钱袋子漏风,借钱有去无回。再说了,我哪有钱借给他!”
听了前一句陈娘子还连连点头,待到后一句说出来,陈娘子又气不打一处来:“前几日才给了你零用,怎么现在又没钱了?”
“自然是花了呀。”佟宝藏扭着身体去躲陈娘子的拳头,“妹妹花钱买了好几箱衣服你不骂,怎么老盯着我骂啊!我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佟宝贵双手叉腰,踮脚哼声道:“我买衣服怎么了,有本事你别裁新衣啊!”
“妹妹,不是我说你,你也该节省点。”佟宝藏一本正经道,“主屋姑娘都一年没叫人裁新衣了,刚才我瞄了一眼,衣服袖口都洗得发白了。”
陈娘子:“又胡吣。上次我还见主屋姑娘髻上簪了一支珍珠钗,上面的珍珠圆润饱满,有葡萄那么大呢!”
“租的呗。”佟宝藏说,“母亲,你和妹妹总在家里,怎么对这些事情还没有我了解。”
陈娘子讪讪地收拾散了一屋的衣物:
“你父亲不让我们跟主屋的人多来往。说是一家人,那道门栓起来,还不是当成两家人过!我又不像你能随意进出,知道的自然没有那么多。”
“我那个姐姐啊,摊上那对父母,日子过得真可怜。这马上要冬天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买的起炭火呢。”
“主屋再不济当初也是分了一半家产的,你瞎操这份心干嘛。”佟宝贵浑不在意,却又疑惑,“你们说,主屋姑娘租珍珠簪干嘛呢?”
“还能干嘛,肯定是想把她卖个好价钱呗。”佟宝藏说,“别说我不向着自家人,说句公道话,其实仔细瞧瞧,妹妹你长得没人家好看呢。”
佟宝贵气得追着佟宝藏打,嘴里嚷着我哪里不如她好看了。
也不知佟宝藏是不是为了气妹妹,张口把主屋姑娘夸得天花乱坠,反而使劲贬低自家妹妹。
听着儿女的打闹声,陈娘子只觉得头疼。
她年纪上来后,体力也跟不上儿女了,遇上这种情况只能坐下等儿女们闹累了再说。
她心里也嘀咕,从儿子刚才的话想来,这两年主屋的经济情况不容乐观,那为什么还要花钱租簪子给姑娘带呢?
那只珍珠钗,她绝不可能看错眼,是有市无价的好货。
难不成是盯上了什么大树想攀附?
老爷最好面子,事事不肯落后于主屋!绝不能让主屋姑娘嫁得比自己姑娘好!
陈娘子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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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扬,打算再给自家姑娘做几身衣服。
世人都是先敬罗裳后敬人,衣服华贵起来,自己姑娘出门才不会被贵人小看了。
陈娘子决定,要再裁一匹更贵的料子做衣服!
陈娘子心心念念的那场宴会,是由太府寺卿家为长女举办的及笄礼。
太府寺卿的官位在龙吟城不算高,一场及笄礼能请来太子亲临,自然也是有点说法的。
太府寺卿的夫人张氏,待字闺中时与先皇后是手帕交,又在先皇后窘迫时常雪中送炭。
太子祝邈降生后,除了皇上皇后,第一个有福气抱他的人就是张氏。
母亲们之间有这层情谊在,太子也很给张氏面子。每逢张氏过寿都会亲自备一份礼,然后差亲近的人送到府上。
张氏的长女,早早定下了与忠勤伯府次子的婚事,只待及笄后正式交换生辰庚帖。
这门婚事算是高攀,不怪张氏会请太子亲自过来给自己姑娘长脸。
对这位少有凶名的“金钩太子”,各家夫人其实都是好奇多于害怕。太子甚少外出露面,内宅生活的人极少有机会能亲眼见到本人,听说的事迹都是由他人之口转述。
听别人讲,哪有自己亲眼见到本人痛快啊!
是以,张氏长女的及笄礼成为了近期龙吟城炙手可热的活动。但凡都点门路的人都要托人找关系求来一份请帖赴宴。
陈娘子家的请帖同样来之不易,要不是靠着祖上争气挣到了一个破虏将军的名号,差点就被挡在门槛外面了。
唉,提起这件事情陈娘子就忍不住叹气。
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佟府还很风光。
公公一身武艺在战场所向披靡,谁能想到一场攻城战会把公公和佟家最有出息的孩子都葬送了呢。
佟家后继无人,坐在祖宗功劳簿上享福,再不争气点想出路怕真是要坐吃山空了。
陈娘子对自己这两个孩子门儿清,儿子是不指望有大出息了。
只盼女儿能高嫁,日后可以替她哥哥谋得一官半职。
大人们将注意放在太子身上,家里的女孩子们却都在因为醒王要来而春心萌动。龙吟城内的首饰店、裁缝铺热闹了,平均每日发生三起因争夺首饰、布料而起的口角争执。
各家店铺的掌柜倒是因为赚得盆满钵满而笑得合不拢嘴。
终于,万众期待的张氏长女及笄日到了。
大大小小的马车离府在同一个地方汇集,每辆马车上下来的贵妇千金,都装扮得如同神仙妃子般耀眼夺目。
群声鼎沸,随着一声“街角见到太子仪仗了”寂静下来。众人翘首以盼盯着门口,太府寺卿同张氏守在门口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太子。
然而从上面下来的并非是太子,而是一高一矮两人。
高的那人声音尖细,双手抱着一臂长礼盒,是太监郭明芳。
矮一点的那人头发尽数梳起,用一条月白色发带绑着。额边还有未褪的细碎胎发,年纪不大,身量还未完全长成。
郭明芳送了礼,道了贺,才说太子身体抱恙无法亲至,特派他来观礼。
又指了身旁的小少年说,这是东宫的人,带来一起见世面的。
翘首以盼的众人听此难掩失望,倒是太府寺卿夫妇不见有憾色,依旧诚惶诚恐。众人都赞夫妇俩宠辱不惊、礼数周到。
这点遗憾很快因为醒王的到来消散了。
醒王在一众长辈间谈笑自如,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的模样迷得诸位姑娘们早把那位所谓的“金钩太子”抛到脑后了。
个个心跳如战鼓,边整理衣冠边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和醒王搭话。
醒王与各位大人及其夫人们寒暄客套完后,终于才有空闲将目光投向郭明芳,眼神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少年眯起眼睛,也不怯场,朝着醒王扬起了一个笑容。
9. 第 9 章
醒王身上穿了一件寻常锦衣,与其他人的盛装出席相比,略显素朴。
及笄礼仪式还需要一段准备时间,宾客们各自落座,年轻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乐。宾客往还行走间,每每情不自禁将眼神落在醒王身上。
醒王,他无疑是伟岸俊逸的!
虽才十五岁,但他身上自带的那种殷实富足、志得意满的气质,都在隐隐揭示此人身份高贵、地位不凡。举手投足间不见皇室倨傲神色,反而大有一视同仁、不卑不亢风范。
女孩子们几乎整场都在用仰慕、期盼的眼神注视着他。
这份关注惹恼了一群纨绔子弟,相邀醒王一起投壶射覆。醒王十有九败。纨绔子弟们扬扬得意,却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几道尖锐的视线。
原来是那群女孩子正对他们怒目而视。
“醒王殿下诗书骑射无一不精,他们也就只敢拿这种寻欢取乐的玩意对付殿下,以为殿下跟他们一样没出息吗?”
郑家姑娘绞着帕子,眼神像刀一样划过那群纨绔子弟。
其他女孩子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早有人不满郑家姑娘跋扈,此时正好揪住不放。
“可惜有一道屏风挡着,醒王殿下听不到你这番话。若是听到了,定是会对郑小姐另眼相看。”
郑家姑娘脸颊微红,正要开口,另一人却抢先一唱一和起来。
“许家姐姐,上次你没来,恐怕不知道呢。”开口的姑娘语笑嫣然道,“之前郑小姐守在殿下必经之地卖弄,谁知道最后竟为他人做衣裳。醒王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夸旁边替她伴奏的人琴艺好。”
“佟姑娘,是不是呀?”
坐在郑家姑娘后侧的佟宝贵脸色一白,观察着郑家姑娘,小心翼翼地伸手上前握她的手:“阿婉,我......”
“在我面前摆出这幅无辜样子做什么?”郑婉甩开佟宝贵的手,斜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忿忿道,“你今天这身衣裳看起来不错,花了大心思吧。”
佟宝贵按住被磕红的手背,敛目垂头:“这是母亲为我选的。”
“你不同意,你母亲还能给你强穿到身上吗?”
先前挑事儿的两位姑娘原本是想找郑婉不痛快,也没想到郑婉如此欺软怕硬,不敢跟她们呛,反而转头欺负旁人。
此时见佟宝贵被郑婉当众训斥,吓得小脸煞白还伏低做小的模样,不由心软开口为她说话。
“郑婉,人家穿什么衣裳关你什么事?就只许你穿苏绣,其他人都得穿破烂衬托你呗。想要绿叶衬红花,也得红花自己长得娇艳啊。若是红花上面斑斑点点,什么绿叶来了也没用。”
郑婉肤容胜雪,唯一不足就是两颊长了淡褐色的雀斑,每日都要敷上白粉遮得严严实实才出门。
此事是她生平最痛,一激就炸。
郑婉气得拍桌而起,推了说话那人一把。
那姑娘一向跟郑婉不对付,现在被推了一把,怎么肯忍下这口气?
当即撸起袖子扑过去跟郑婉纠缠起来。
两位姑娘拽着对方头发不放,身边人怕动静闹大了不好收场,赶紧聚过来劝架。
郑婉眼高于顶,人缘不太好,在场人大多都向着另一位姑娘。
只余下一个佟宝贵心偏向她,可惜落在最外面挤不进去。
所以啊,架是劝住了,但郑婉精心打扮的一套仪容也毁坏了。她眨巴着眼睛,见另一位姑娘被众人护在中间安慰,只有头发丝乱了几缕。
而她自己呢?
发钗掉了,发髻乱了,连苏绣衣裳都被踩脏了。
郑婉嘴巴一扁,委屈地嚎出声来:“你们仗着人多,都欺负我!”
佟宝贵心里怕的要死却还是壮着胆子去安慰郑婉,拍着她的背,低声提醒:
“阿婉,这是太府寺卿家长女的及笄礼,闹大不好呀。”
“谁要你假惺惺!”郑婉一把将佟宝贵推倒在地,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太府寺卿又怎么了,芝麻大的小官,我还要给他们面子!”
郑婉从小有求必应,养成了刚直固执的性子。
此刻,她只知自己受了委屈,哪里还顾得上成全别人家体面的事情。她非但不要息事宁人,还要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一群人欺负,受委屈了!
打定主意后,郑婉双手揉着眼睛,哭得更加大声。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想忽略也不成了。
张氏硬着头皮走过来,将郑婉揽在怀里安慰:“好孩子,大家聚在一起玩笑,你怎么哭了呢。瞧瞧,多好看的一张小脸呀,现在糊得跟个小花猫一样。快到后面,让婶婶帮你整理一下。”
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推着郑婉离开这里。
郑婉听说自己妆容花了,害怕脸上雀斑露了出来,忙用手帕遮住脸。此时也不犟了,老实跟着张氏往后面走。
这件事情本可以就这样轻飘飘揭过去,要命的地方在,郑婉急步离开这里时一不小心和外面醒王探究的目光撞上。
醒王也稀里糊涂着。
听见动静后,他好奇往声响最大的地方瞧了两眼。谁知里面那位姑娘的眼神刚和他对上,随后就跟中了邪般挣开张氏搀扶她的双手,转身朝着屏风后面一个人撞去!
不好。
女眷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水榭,后面就紧挨着池塘。残荷落尽,池面上看不出来,底下可都是厚厚的淤泥。
这万一掉下去可惨了。
屏风后面传来几声惊呼,那被撞的姑娘往后倒去,踉跄了两下站稳了。众人还来不及松口气,却又听见“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但是被撞的那位小姐不是站稳了吗?
众人忙不迭聚到池塘边,却见水面上浮着一条月白色发带。
端着一碟糕点折返的郭明芳看见此场景震慑在原地,脸上血色在一瞬间全部褪尽。忙朝着离池塘最近的仆役们疾言厉色道:
“快下去救人!”
郭明芳虽然是东宫的人,但也管不到他们身上。面对外人越界的命令,仆役们懵在原地没有反应,而是向主人投向询问的目光。
却见自家主人的脸色比起郭明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张氏,若不是太府寺卿拉着,竟准备自己跳下去救落水的人。
郭明芳踉踉跄跄地推开人群,正准备纵身跳进池塘里,身边却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醒王?醒王怎么跳下去了?”
“殿下,那池水搅浑了脏,您身份尊贵怎么能亲自救人呢?快上来呀。”
“快来人啊,把醒王给救上来!”
这下子仆从们的反应倒是很快,醒王的身份摆在这里,万一出事了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担责。于是一群人手忙脚乱,又是拿竹竿,又是跳水聚到醒王周边......不忙着搜救先前落水的人,反而争前恐后地去捞水性极好的醒王。
站在岸上的人也没闲着,见郭明芳也想跳下池塘,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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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但也很热心肠地擒住了他。
他们没忘了郭明芳是东宫的人,得好生照顾着。
郭明芳急得满头大汗,嘴巴张了又张,活像是生吞了一块石头般什么也讲不出来。
这么一耽误,池塘水面上飘着的月白色发带沉入了水底。郭明芳见到这场景,双脚瘫软,再也站不起来。
“完了,完了......”
郭明芳涕泪横流,三魂丢了七魄。
张氏更甚,一口气没顺过来竟是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
一场及笄礼,仪式还没开始,闹得乱七八糟。
“快救先掉下去的那个小少爷!”
太府寺卿强撑着主持大局,声音都喊破了。
女眷们仍懵懵懂懂,那群狐黄成精的大人们见到醒王、郭明芳和张氏三人这奇怪的反应,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个不安的猜测,纷纷向身边人确认。
“刚才你们瞧清楚郭明芳身边的小公子长什么样子了吗?”
“这......那小公子身量不高,隔着人群实在没瞧清楚。”
“是啊,那小公子像是特意避着人。后来我再想看清楚,却被其他事情缠住了。”
“你们说?会不会?”
“......”
沉默。
无言的沉默。
诸位大人都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一个个再也没有了隔岸观火的悠哉样子,全都争先恐后地跃下池塘。不明所以的人见到这场景都惊愕不已,心想这里府里是不是风水有问题,让醒王和诸位大人都中了邪?
郭明芳瘫在岸边,万念俱灰时,水里忽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悬空在水面上的脚。
郭明芳一眼认出,颤颤巍巍道:
“这是要抓我下去做伴吗?好,既然这样,那我就跟你走吧。”
说完这话后他就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
“快拉我上来,我没力气了。”水面冒出一个脑袋,赫然是那位被郭明芳带来的少年,“水里怎么多出那么多人,害得我为了躲他们费了大劲儿。”
郭明芳趴在岸边将少年拉了上来,见少年除了狼狈些并未受到损害,又摸了摸手腕确认了还有脉搏。当即感激涕零地朝着少年不停磕头:
“谢谢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保佑您还活着。”
少年用手掌托住郭明芳的额头,抬起,神色颇为惊讶:“这水不深,淹不死人。我是在池底见到一个反光的东西,潜下去捞,这才没及时上岸。”
张氏飞奔过来将少年抱住,珍宝般护在怀里,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
“小祖宗,下次可不敢这么吓人了。”
“姨母,我没事儿。”
张氏又急又气,往少年肩膀上轻拍了两掌:“怎么掉进水里了?那种危险的地方也敢靠近!”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去看热闹,仗着个头小想走近些看,谁知道会那么倒霉。”
“下次再也不许这样了。”
“好。”
少年连连应和着,等张氏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一点,递出了自己从水底捞上来的东西。
“姨母,你看这个是不是你为阿姐及笄礼准备的簪子?”
张氏接过,仔细打量后,也是一惊:
“的确是!这是你母亲的簪子,世上只有这一支,我特意选了这个作为你阿姐的及笄簪。我好好收在妆匣里,落了锁,钥匙贴身收着。”
怎么会出现在池塘底呢?
10. 第 10 章
郭明芳带着朱苗到房间去换下身上湿衣服。
张氏立在原地,簪子攥在手心,眼睛发狠。
心想道:
当初她为美色眯眼,嫁给了如今的太府寺卿。婚后夫妻生活和顺,唯一一点不甘,就是丈夫仕途不顺,在大官小官聚一堆的龙吟城只是一个太府寺卿。
年轻时和先皇后结下的情谊是他们家最大的靠山!
张氏特意选了这支簪子作为女儿及笄礼的主簪,想把长辈之间的情谊传承到女儿身上。戴着这支簪,女儿嫁入忠勤伯府后也能更有底气。
现在,有人竟敢让她这一番苦心打了水漂?
她绝不会放过!
张氏抹脸改换出得体笑容,先为各家湿了衣衫的大人们安排客房换衣,又派得力奴仆守住府上出入口。等一切安排妥帖后,她想起朱苗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姨母,我瞧见了将金簪扔进水里的人。隔着人群瞧得不真切,但那人穿着一身烟紫色衣衫,背影纤纤,应该是个年轻女孩子。”
张氏走入女宾席,瞒下了朱苗的身份,将发生的事情一一陈情。
女宾们听说了此事都大为吃惊,几家夫人暗暗确定了自家人里没有穿着烟紫色衣裳的人后,当即出声附和张氏,一定配合她抓住今日捣乱的小贼!
至于碰巧穿了烟紫色衣衫的女宾们则都面有忿色,自己是来观礼的客人,好端端居然成了被怀疑的小贼!张氏态度诚恳又有理有据,她们虽有不满也无法表露,只能配合张氏调查,否则,岂不是成了做贼心虚了?
由于工艺缺陷,烟紫色布料染十匹才能出三匹布,因此价格昂贵。若非家境殷实的门户,轻易穿不上身呢。是以,今日穿烟紫色衣衫的年轻女孩子并不多。
人群里站出来五位女孩子。
张氏定眼一看,方才闹事的郑婉和许家小姐几人也在里面。
郑婉以纱巾敷面,眼神显得有点委屈。
刚才那一场混乱发生后就没人搭理她了,别人家她不熟悉,也没法自己下去整理。一耽误,客房都被各家大人们占完了。
结果,现在只能以纱巾覆面掩饰脸上雀斑。
“张夫人,明眼人都知道,刚才我绝对没有时间抽身扔簪子。”郑婉上前,朝着张氏福了一福,“此事,应当与我无关。”
若是平时,郑婉很乐意别人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但现在她形容狼狈,此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当然想立即摘清楚自己身上的关系。
有求于人,郑婉也挤出了一点端庄温柔。
张氏不动声色,眼神扫向下一位。
许家小姐冷笑一声,讥讽道:“是啊。多亏了你闹这一场,否则这簪子就要沉入水底不见天日了呢?”
张氏面色沉了下来,想到郑婉撒泼撞人误将朱苗撞下池塘的事情。万幸的是,朱苗没事,但凡有个万一他们家怕不是有株连之祸!
郑婉并不清楚自己刚才撞下去的小少年是谁,只以为是东宫一个小太监,并不放在心上。转头却见张氏眉毛下那对黑色双眸,满含冷意地瞅着她。
她以为张氏因自己刚才那番胡闹不快,忙不迭开口为自己辩解:
“刚才那事我是有错,但若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又怎么会失态!”
“没见过你这么会胡诌的嘴。难道还是我们把着你脖子,硬逼着你去撞人的?”许家小姐呛道。
郑婉先是一急,眼神转了一圈,冷静了下来。
“现在在找偷簪子的贼是谁,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跟你算账!”郑婉被逼急了就是一头咬人的疯狗,突然说出了一句明事理的话,反倒让人意外,又听她继续说:“照我说,这贼人一定是心怀报复才偷簪子,故意想毁掉这场及笄礼。”
“但是!”
郑婉话头一转。
“此家姐姐一向与人为善,没跟人结怨过。所以我猜,那人一定是嫉妒姐姐与忠勤伯府次子定下的婚事,所以今日蓄意偷簪投入池中!”
许家小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郑婉打的什么主意了,急赤白脸地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家姐姐,我可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就急了呢?”郑婉歪头,故作天真地说,“难道你以为我在说你,也是,姐姐情系忠勤伯府次子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万一你脑袋发热做出糊涂事,现在赶紧说出实情吧,大家都能谅解你的。”
“我撕烂你这张胡诌的嘴!”
许家小姐被说中痛处,又羞又气之下,竟扬着一双爪子朝郑婉扑过去。
郑婉躲过去,见许家小姐被几人拉住,又提高了声音开口。
“大家都看见了,许家姐姐这表现就是被我说中了呀!哼,自从忠勤伯府次子定下亲事后,姐姐许久不参加出门,今日我还奇怪呢,怎么会见到你?原来是暗藏祸心,故意来捣乱!”
许家小姐被气得胸口大幅起伏,指着牙尖嘴利的郑婉,指尖颤抖,说不出话来。
还是她身边的小姐妹撑得住,站出来,替她发声开口。
“张夫人,郑家小姐这话简直是无稽之谈。”
“忠勤伯府与许家的确交好,但那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交情。许家姐姐与忠勤伯府次子也只是正常交际,从未有逾距之嫌。姐姐前段时间少出门,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请张夫人明辨是非,切莫因郑婉空口白牙,冤了许家姐姐。”
“自然不会。”张氏道,“我也是女子,自然对名声流言杀人深有体会,断断不会因此草率结论。”
替许家小姐开口的女孩子朝着张氏行礼,答谢。
随后又面向郑婉义正言辞道:“郑小姐,此事尚未查清楚,你这么着急将脏水泼到许家姐姐身上,倒是让我怀疑你的居心了。”
郑婉冷笑道:“你们仗着人多,以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他们两家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心里都明清着呢!”
“什么明清着?那我请问一句许家是收了聘书呢,还是问名纳采了呢?长辈们交好,难道小辈们为了男女之防,见面都当不认识才是对吗!你今日冤许家姐姐这一次,以后谁家女孩子还敢出门见人,和人说话了!”
“你......我说不过你!”
“理在我,你自然无言以对。”
“好了,待我问过剩下三人再争论清白不迟。”张氏缓缓出声打断,将视线移向另三人,“三位小姐,请你们一一说明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好助我查明真相,为诸位洗脱冤屈。”
两位小姐依次说明。
一个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席过。在场诸位夫人都是人证。
一个和小姐妹们在池边摘桂花逗鲤鱼玩,依旧没有离开过,且有证人。
只剩最后一位了。
张氏将目光移过去,饶是见惯了漂亮人,此刻她也不由多瞧了那位姑娘几眼。娇弱美人常见,但英气十足、雌雄莫辨的美人却罕见。
只见那美人双眉浓而修长,硬挺深邃的眉骨下,眼睛清澈又秀逸。寻常女子灵气在眼,有一双好眼睛就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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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七八分美人气度。
此女却骨气在鼻,鼻子直而挺,整个人的气度风华全体现在那只不俗的鼻子上面。
张氏本就爱美,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中一个美貌郎君嫁。
此时又见到一个惊为天人的美人,饶是心中仍有狠厉未褪,却也不由对那美人轻声细语起来。
“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女儿,以前好像没见过?”
“好像是佟家的女儿?”一个热心肠的夫人接话道,回头在人群里寻找,对着一个方向喊问,“陈娘子,这是不是你大哥家的孩子?”
藏在人群里的陈娘子硬着头皮现身,扯出一个笑容,答:“的确是兄长的女儿,名唤宝器。”
佟家?
张氏心中了然。
难怪她从前没见过,是佟家人就说得通了。
那家长房不成器,父亲好赌,母亲懦弱,生了一儿一女。家财耗干,连吃席的礼钱都给不起。谁家举行什么宴会,也不爱给他们家递帖子。
从前只听说了儿子体弱多病,倒是甚少注意还有这么一个不俗的女儿。
“孩子,你过来。”
张氏招手让佟宝器近身,越看越爱,恨不得是自己生的才好。
“孩子,你不用怕。告诉我,你方才在做什么,身边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见佟宝器一直默不作声,张氏还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更加轻声细语。
“我一直在那边亭子里下棋,至于有没有人看见,就不清楚了。”
张氏看向亭子,皱眉。
怎么偏偏选了那个地方坐呢?
那亭子上盖了厚厚一层植被,阴冷潮湿,很少有人过去。里面看不清外面发生什么,外面人也看不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张氏观佟宝器性子沉静,想必也是甚少出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所以才选了那么个地方待着。
这样的话,就算张氏有心偏袒,也不得不承认佟宝器的嫌疑很大了。
郑婉盯着佟宝器瞧了会儿,忽的走过来扯着她衣袖,大声嚷道:
“你衣服的料子怎么跟我这身一样?我这匹料子花了十锭定金才拿下,掌柜跟我说龙吟城内仅此一匹,你从哪里来的?”
十锭定做买一匹布料!
如此豪横的发言,人群里不由议论纷纷。
叹郑家有钱的同时,也不由用异样的眼神去瞅佟宝器。这里谁不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哪里有钱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服!
佟宝器扯回自己的衣袖,淡然答道:“家里人给的,我就穿上了。”
“家里给的?”郑婉气极反笑,两手摊开展开衣袖,“我这一身衣裳用的可是苏绣,绣的是百蝶穿花。从选料子到绣娘刺绣、制成成衣,一共花了有二十余锭。我的哥哥是中郎将,母亲是常州皇商薛家,才能做出这一件衣衫。”
“敢问你家大人在哪里高就,竟能比得上常州薛家的富贵?”
郑婉咄咄逼人,众人看待佟宝器的眼神也不由异样起来。薛家为皇商,金为阶玉为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富贵人家。
若说有谁比得过,除非是皇家了。
这佟家算哪号人物,竟能同他们比富贵?
郑婉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近乎狰狞的讥笑:
“难不成是偷的?”
偷!
呀,他们倒是忘了这层。
那支金簪,大家只注意到是先皇后遗物。这层光环甚至掩盖了——
那其实是一支通身纯金打造的金簪!
11. 第 11 章
佟宝贵站在人群里,听到“偷”字出来后,羞得恨不得直接离席回家。都怪母亲,出门前干嘛心软捎带上佟宝器,没马车还出什么门呀?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干脆让她自己走过来算了。
自以为抓住把柄的郑婉却不放过她,硬将她扯到众人面前,问:
“佟宝贵,你姐姐得了这么好的衣裳,怎么也不分你一匹啊?”
佟宝贵又羞又愤地瞪了佟宝器一眼。
佟宝器神色淡淡,像是全然不在乎此事有多难堪一样。
她脸皮厚,佟宝贵却是不得不为佟家的名声辩驳几句:“阿婉,姐姐她已近说亲事的年纪。难得出门,想必是大伯他们特意为她准备的衣裳。”
佟宝贵在“大伯”二字上加重语气试图提醒众人她们两人虽有亲缘,但并不是一家阿。
“呵,真会说笑。钱要是特意准备就能变出来,这世上就没那么多穷人了。”郑婉晃到佟宝器身边,一脸尖酸刻薄,“谁知道她哪里来的钱买衣服。我劝各家府上回去后都好好查查,指不定丢了什么东西呢。”
佟宝贵隐在衣袖下的双手攥紧,郑婉这张嘴,有时真恨不得给几下才痛快!
但是......
佟家式微,要不是有郑婉带着,各家小姐聚会怎么会带上她。哪怕是被当成郑婉的狗,她也得忍到嫁人之后再说。
佟宝贵咬紧牙关,生生将这份屈辱咽下了。
见到佟宝贵忍辱负重的模样,佟宝器神色不耐,暗道了一句麻烦。忽略气焰嚣张的郑婉,她径直朝着张氏拱手行了一礼,问:
“敢问夫人,这金簪如此重要,请问夫人先前是如何保管这只金簪的?”
佟宝器豪迈的一拱手弄得张氏愣神片刻,随后答道:“金簪被锁在匣子里,放在内室。”
“请问夫人先前见过我吗?”
张氏摇头。
“那又请问,府上的小姐、丫头、仆役可曾见过我这张脸?”
在场的丫头仆役们纷纷摇头。
“今日赴宴,我观府上一切规整有序、宾至如归,就知道夫人平日治家有方。试问这样一个管理严明的地方,怎么会允许我这样的生脸到处行走呢?”
这点张氏自然不可能忽略,所以她这边在前头问话拖延时间,其实早就暗自派人到后面查探线索。
能接触到匣子的人就那么几人,她得先弄清楚,别是出了家贼。
另一边,朱苗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到前面看看金簪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快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身影躲在墙后,做贼一样探头探脑。
“你怎么在这里?”朱苗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开口。
可是这样也把那人吓了一跳。
女孩仰头看着朱苗,清秀的脸庞上心事重重,惊魂未定。朱苗虽然不解,但脸上仍带着笑:“及笄仪式快要开始了,你不在屋里待着,丫头们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这人是张氏的女儿,叫此柔。
此柔眉毛拧紧,忽的双手合十,拼命对朱苗作揖,求她到暗处去讲话。
朱苗觉得奇怪,跟此柔走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后,又支走郭明芳守在入口望风,才问:
“现在可以跟我说是什么事儿了吧?”
“我听说前院出事了就过来看看,一到就看见母亲在审问疑似偷了金簪的人。”
朱苗安慰道:“金簪已经找到了,不会耽误及笄礼举行。等犯人找到了,估计会移送到官府,可惜佳人,竟要染上贼名了。”
“官府,贼名?”此柔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可是她们都是各家大人们的家眷啊,不至于要闹到官府吧。”
“险些遗失的毕竟是先皇后遗物,不给个交代,恐怕你们家也会染上祸事。”
此柔咬着嘴唇纠结,耷拉着眼睛望着朱苗,眼含祈求之色。
见这样子,朱苗了然于心了,这事看来跟她有关系。
此柔以前跟着母亲一起进过宫,是认识朱苗,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阿姐,小时候你常进宫陪我玩耍,现在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会尽力帮忙。”
此柔用力地点点头,眉头舒展了一点:“你是太子,母亲一定会听你的话。其实......那支金簪是我弄丢的。”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姨母素来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如果是阿姐拿的簪子,那就说得通了。只是,你为什么要取走簪子,又怎么将它丢失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在和朋友相聚时,我生了夸耀之心,悄悄从母亲那里拿走了金簪。本想赶在及笄礼之前还回去,谁知道回来后发现丢了。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我经过池塘时,金簪从袖子里掉了出去。”
“有这种事?”朱苗挑眉。
“这个时候了,我肯定不能说谎呀。殿下,反正金簪已经找到了,你能不能去劝母亲不要追究此事了,我怕她知道这件事情后骂我。”
“你的朋友们都知道你家有先皇后的金簪吗?”
“母亲时常对身边人说起此物,意在怀念先皇后。”
只怕更多的作用是要借先皇后的光,长自家威风吧。
“你的朋友们都有谁?”
此柔低下头,嘟囔着声音道:“几家交好的小姐罢了。殿下问这个是怀疑她们吗,此事绝对跟她们没有关系。要是殿下不愿意帮忙就算了。”
“阿姐,我是诚心帮你的,否则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又支走郭明芳了。”
朱苗语气颇为无奈。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此柔这心虚慌张的模样,都不用细究,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了。
此柔听了此话后,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起朱苗,像是要试探她话里的可信度有几分。
朱苗长得面善,但毕竟从小养尊处优,权力滋养出的贵气,脸色一沉就藏不住了!此柔没亲眼见过皇帝,心想,所谓的天家威仪,大抵就是如此了。
小时候,她对朱苗的身份没什么概念,以为只是家宅大一点的富家公子。所以两人相处起来也无所顾忌。
直到大了后,知道“太子”这个称呼背后隐藏了多大的身份鸿沟,渐渐束手束脚,学着其他人对朱苗毕恭毕敬起来。
此刻,两人这么对视半晌,她回忆起了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心里对朱苗也没那么害怕畏惧了。
此柔左右看了看,郑重地开了口:
“殿下,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哪怕你不愿意帮忙,也请你绝对不要泄露出去。”
“金簪的确是我带出去的,并且是有人求我这么做。”此柔双手握拳,看着朱苗,谨慎且郑重道:“那日我带着金簪赴宴,却没有见到那人,前往寻找时,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动静。”
“我听那声音一男一女,以为撞破他人私会,惊慌失措间正要离开,却在转身前听出了那两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居然尾随他们躲进假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朱苗困惑极了,问:“那两人是谁?”
此柔瞬间变得难以齿启起来。
“算了,那你听到了什么?”朱苗换了一个问题。
“那一男一女互有情意。天不遂人愿,男方被家族安排了亲事,女方却是另一个人。两人因此在假山后面争执起来,言语间牵扯到了......我。我慌了神,弄出了动静,被那两人发现,仓皇逃走。回来后发现,金簪不见了,估计是在那时候丢了。”
朱苗:“我问你,那个男的是不是忠勤伯次子?”
此柔咬着嘴唇,点头。
朱苗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他明知即将与你定下婚事,还与他人纠缠不清!”
“可是,原本情谊更深的人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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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才是那个横插一脚,抢了别人东西的人。”
“不是这个道理!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一个能跑能说的大男人,可以为自己争取的办法多着呢!他要是敢为了自己的亲事跟家里斗上一回,我都佩服他!可他没有啊,龙吟城一直风平浪静,说明他直接默认了与你的婚事,没有反抗!”
此柔眼睛湿润了,这事她藏在心里,说不委屈肯定是假话。
“他薄情寡义,一边应承下与你的婚事,另一边却又和其他人纠缠不清!甚至在宴席聚会上,和女子钻进假山里面!简直是无耻之徒!阿姐你还为他遮掩,他可曾顾忌过你和另一位女子的名声!”
此柔啪嗒啪嗒掉眼泪,声音里饱含无尽酸楚:
“能怎么办呢,我肯定是要嫁给他的,这件事捅出去两方都难堪......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最后那句叹息,满是认命的平静。
“你想退婚吗?”
此柔瞪大眼睛:“不,不可以!母亲很看重这门婚事,绝对不会同意退婚的!”
朱苗恨铁不成钢:“难道以后你要和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过一辈子!你不会气死、怄死吗!”
“也许这便是我的命吧。”
朱苗浑身冒火气,看到此柔这窝囊样,真恨不得一拳打醒她才好!
她急得在原地打转,热得用手扇风。
此柔懵懂地盯着朱苗看了会儿,怯怯开口:“那殿下,你还帮我的忙吗?”
“什么忙?”
“那枝金簪,我估计就是被那女子捡到了,也是被她扔进池塘里。如果母亲抓出凶手,细审下,将那天的事情暴露出来,三家人都难堪。”
“揭露这件事情,对那名女子的名声也没好处,她会这么做吗?”
“我想会的。”此柔语气笃定,“我观两人之间,那名女子情意更深。将这件事情公布人前,说不定正合她意。”
朱苗细琢磨了下,试探问道:“难道约你带着金簪赴宴的人,也是她。”
此柔默认了。
“阿姐,那两人,一个背着你与他人私会,还被你撞见了;另一人居心不良,暗使诡计算计你——这样两人,你真的要替他们遮掩吗?”
“我不是心疼他们,而是心疼母亲。她为了这桩婚事劳心劳力,做成后高兴了半个月。要是因为这么难看收场,她会气病到下不了床的。”
“那你呢?”朱苗问。
“什么?”此柔怔住,“我?”
“我只问你一句,你爱那人吗,是真心想与他相伴一生吗?”
此柔手一松,捏在手心擦泪的手帕掉到地上。她急忙蹲下拾起帕子,又吹又擦。
“我不愿意!”
“殿下,谁不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夫君呢?”
朱苗神色这才舒展了一些,手指抵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你不能退婚,就只能想办法让忠勤伯府退婚了......你对那人了解多少,有什么把柄吗?”
此柔大惊,眼睛却比刚才亮了不少。
“我只知道忠勤伯府名下有一家地下赌场,归在他名下。听说他对那家赌场很上心,经常过去。”
“赌场啊,这种灰色地带,倒是很好找把柄。”朱苗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此柔问。
“我决定去那赌场一趟。对了,那个赌场在哪里,那个混蛋又叫什么名字?”
“城东挂着一张红色酒幡,楼梯往下走就是了。忠勤伯府的次子,叫祝全。”
“姓祝?跟我有关系吗?”
此柔深深吸一口气,说:“祝全是伯阳公主之子。按辈分,你该称伯阳公主为姑姑!”
朱苗坦然自若道:
“亲戚太多了,实在记不住。”
此柔捂着嘴偷笑,这话,也就太子能说了。
12. 第 12 章
城东,祝全的赌场。
一个锦衣华服的人一脸晦气地走进来,有脸熟的赌徒凑上前问:“佟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真晦气。我母亲和大房的人一起去赴宴,莫名其妙被冤枉成了小偷,气得她们托言有事提前离场了。回家时正好撞上我出门,害我还挨了一顿数落。”
“哟,这平白无故的被人冤枉,是够闹心的。那找到小偷是谁了吗?”
“没呢,那主人家也不知道着什么魔了,突然就不查了。我看啊,贼多半出现在他们自己府上。”
“别想这糟心事儿了,来,今日要来几局吗?”
佟宝藏摆摆手:“今日不来了。小祝大人来了吗,我找他有事。”
“在的呢。来了后一直待在二楼,你上去找找吧。”
佟宝藏抱拳拱手谢了赌徒后,直奔二楼而去。
在他离开不久后,有一个生面孔出现在赌场门口。
朱苗停在赌场的门口,东张西望。顶着门口两位“门神”审视的目光,她确认地方没错后才走下台阶,准备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小少爷,咱们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朱苗眨了眨眼:“稀奇,那什么人才能进去呢?”
“门神”上下扫视了朱苗几眼,神色颇为嫌弃。
朱苗低头一看,为了掩饰身份,她特意选了一件粗布麻衣。再一瞧,赌场里来往进出的都是纨绔膏粱,相比下,她是显得穷酸不够格了。
于是,她将两锭沉甸甸的银子扔给“门神”,背手走进大门,头也不回道:
“请二位喝茶了。”
二位“门神”目瞪口呆,双手捧着一锭银子目送朱苗背影,心道:这位生脸是哪里来的财主?出手这么阔绰!
朱苗走进赌场,一看,不愧是有进入门槛的富贵销金窟,这装潢就是跟普通赌场不一样哈!
赌场内灯火通明,昼夜不分。端着酒水吃食的差使们花蝴蝶一样穿梭在赌桌之间,随叫随停。
每张赌桌前围的人都很多,观精神形容,有不少人已经在里面待好几天了。但是,整个赌场内却半点难闻的异味都没有,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闻了后很舒服的香味。
赌场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生面孔,立马就引起了赌场主人的注意,也引起了其他赌徒们的追随注视。在一众或探究或审视的目光中,朱苗坦然自若,时不时靠近一桌赌局,看看输赢。
祝全双手搭在二楼栏杆上,看朱苗跟逛大街一样在他的赌场里放肆,皱眉问道:
“这穷酸鬼是谁放进来的?”
一人低眉顺眼地双手呈上两锭银子,答说:“守门的交上来的,那人随手就能给出两锭银子,或许是个财主。”
“财主?这龙吟城还有我不认识的财主......派个人去探探底。”
“是。”
“等等,等等。”佟宝藏终于抓到表现的机会,满脸掬笑说,“小祝公子,不如让我去吧。”
祝全睨了他一眼,道:“这怎么好意思。让佟二公子去,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说话客气,脸色语气却一点都不客气。
“害,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证把那小子钱袋子都掏干净!”
“那就有劳佟二公子了。赊欠的事情,可以再多允你几天周转。”
“多谢了,多谢了。”
佟宝藏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要不要查查他是从哪里来的?”
祝全抬手叫停,道:“先不急。佟二虽然不成器,但在赌桌上也是有些本事的。要是他连佟二那关都过不了,也不用我们费心了。”
朱苗正垫脚挤在人群里看一桌赌局,这会儿时间她算是瞧明白了,这每一桌的赌注都开得很大。眨眼升仙转眼成魔,人生大起大落全在骰子盒一开一合间。
见到那些捏着筹码试图一局翻身的赌徒,朱苗无奈摇头,感叹痴人病入膏肓,救无良药啊。
就在这时,朱苗的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她身体不稳踉跄了两下,却在瞬间被人按在凳子上推到了一桌清场赌桌前。
抬眼一看,对面坐着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神色玩味的青年,手里抛接着两粒骰子,上上下下打量朱苗:
“这位少爷,有礼了。我姓佟,这里的人赏脸称我一句佟二公子。”
“当不起少爷。我姓朱,排行五,叫朱五就行。”
“朱五兄弟,从前没见过你,敢问你是何来历啊?”
朱苗笑了笑:“无名小辈罢了。难道这里,还有不报来历上不了赌桌的规矩?”
“这倒没有,门开迎客来,自然是所有人都能上赌桌了。只是我第一眼见朱五兄弟有眼缘,不知道肯不肯赏脸陪我来局?”
“好。”
佟宝藏掏出两吊钱放在赌桌上,指着说:“这是开局钱,我替朱五兄弟付了。”
“这么贵?”
佟宝藏暗喜,看来让他撞上了一个生手:“赌场的规矩历来如此。主人家给咱们提供了这么舒适的一个环境,这点茶水钱,应该给的。”
朱苗掏出一锭银子,咚的一声敲在桌上:
“不用你给,这钱我自己付得起。”
佟宝藏眼睛一亮,朝着朱苗抱拳:“朱五兄弟,出手果真阔绰。”
朱苗挑了挑眉。
其实她也肉疼啊,实在是钱袋里没有零钱,不然谁愿意当冤大头。一锭银子,能买十张赌桌了......啊,我的钱......
“不知朱五兄弟想玩什么?骰子、牌九、叶子牌?”
“骰子吧,不用费那么多时间。”
“看来朱五兄弟是个爽利人。那不如来最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
“好!”
几局过去,朱苗险胜。
佟宝藏也不急恼,交出赌注后,对着朱苗和颜悦色道:“朱五兄弟今天手气好,小弟时运不济,怕是要在兄弟手里栽跟头了。”
朱苗不慌不忙道:“才刚开始,输赢未定呢。”
“好,朱五兄弟这性子对我胃口。”
佟宝藏豪迈挥手,招来一杯酒,遥敬了朱苗一杯。
朱苗也陪饮一杯。
杯酒下肚,佟宝藏眼中闪着阴鸷的光,饶有兴味地看着朱苗:
“朱五兄弟,咱们这么比彩头太小,没意思。不如咱们,彩头上不封顶?”
“好!”
“爽快!”
佟宝藏喊道,放下酒杯,将手中骰盅摇得噼里啪啦。
朱苗昂着头,对佟宝藏对视,学着他的样子摇骰盅。气势不输人,可惜功夫不到家,骰子居然从骰盅里掉了出来。
哄堂大笑中,朱苗狼狈地趴在地上捡骰子。
确认好自己的点数后,佟宝藏耐心等待朱苗结束。
“朱五兄弟,我加注。”
然后解下一袋钱扔到赌桌上。
见他玩这么大,朱苗讶异地张大嘴,开骰盅的手都不稳了,抖了好几下才掀开骰盅一角。
“你加,那我也加!”
“我再加!”
“还加?”朱苗又确认了一遍自己的骰子,叫道:“.....那我也加吧。”
佟宝藏皮笑肉不笑道:“朱五兄弟,开吧。”
两人同时揭开骰盅。
“三个六,我赢了。”朱苗兴奋大喊起来。
佟宝藏嘴角抽了抽,说:“朱五兄弟,别开玩笑了,我才是......怎么会,我的明明是三个六!”
“什么三个六,明明是三个五啊。”朱苗用钩子将佟宝藏的钱袋勾过来,嘲笑道,“你连数也不认识了?”
“明明是三个六!”佟宝藏拍桌而起,指着朱苗骂,“你出千!”
朱苗瞪大眼睛:
“输了就冤枉人出千啊!大家都看着呢,明明是一起开的骰盅,我怎么出千啊?”
围观的人乐得看热闹,使劲和稀泥。
进了赌场就要认输赢,佟二这是倒霉,撞上催命阎王了。
佟宝藏看见自己的钱袋子被勾走,气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
“我们再赌!”
“赌什么?”朱苗眼神落在他腰间,“你的钱袋子都在我这里了。”
佟宝藏犹豫了一下,眼睛一抬,撞上二楼祝全冷漠的眼神,心知自己此时决不能退缩。牙一咬,心一狠,问:
“你想要什么?”
朱苗呵呵笑道:“我要卸你一只脚,你赌吗?同样的,你要是赢了,我把钱全给你,还赠送你一只手。”
佟宝藏直冒汗。
他此时才看清,朱苗刚才是故意装生手骗他的!
狡诈的小子。
“我赌!”
他就不信,朱苗能一直赢!
这里可是祝全的场子!
朱苗的脸霎时间冷下来,一张脸再没半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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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请吧。”
楼上,将一切收入眼底的祝全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朱苗掀开骰盅,催动缠在手指上的发丝,却发现骰子纹丝不动,死死钉在赌桌上。
该死!这赌场玩不起,使手段了!
那边佟宝藏确认了三遍自己骰盅里的数字,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像只斗志昂扬的公鸡一样盯着朱苗。
“开吧!”
这次他不敢再加码了,只求速战速决,免得给朱苗留了使小手段的时间。
朱苗眯眼,心想,只能用那招了。
双方骰盅一齐打开的一瞬,朱苗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只骰子打入了佟宝藏的骰盅里。率先一拍桌子,大叫道:
“怎么你的骰盅里多了一粒骰子!你出千!”
众人注意都被吸引过去时,朱苗骰盅里的骰子,已经趁着拍桌子的瞬间改动了大小。
最终。
朱苗只要了佟宝藏身上的衣服,而佟宝藏本人,则因为“公然出千”被赌场打手们扔到了大街上。
至于朱苗,则被奉为上宾,进了雅间的赌局。
......
郭明芳在赌场附近急得团团转!
太子进赌场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
怎么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太子明明说,他进赌场大杀四方,赢了钱跑出来后一定会有打手暗中跟着他。等他被赌场打手们围在巷子里,自己再带着东宫侍卫们现身,将赌场恶行抓个正着。
谁知道,等了这么久,除了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被扔了出来,竟再没看见有人从大门出来过......
难道。
太子出事了!
郭明芳脸色苍白,手撑着墙,眼前发黑。
侍卫们也觉得不对劲,劝道:“公公,不如直接冲进去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郭明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可太子三令五申,没有他的信号,谁也不能进去啊!”
这该死的信号,怎么还不来!
......
一桶混了冰块的水,对着朱苗的头浇下。
朱苗转醒过来,一只眼睛被血块糊住了,看不清晰。
祝全站在朱苗面前,阴森森的,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说吧,要不要来赌场干活?”
朱苗整个人被绑在一个木架子上,全身上下都挨了鞭子,只有一双手还分毫未伤。
“呸!”
“你这样的硬骨头我见多了。”祝全慢条斯理地说,“但无一例外,最后都跪在了我面前摇尾乞怜。”
“你也算有点本事,难怪敢到赌场撒野。可惜这是我的地盘——跟出千的本事比起来,你的武功实在平常。这里层层包围,每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你绝对逃不出去!”
“你就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祝全呵呵笑了起来:“这龙吟城,达官显贵家里有什么人,我脑子里记的,怕是比他们祠堂里供的族谱还准些。”
“那皇宫里的呢?”
祝全笑意更甚。
“你难道还是位皇子?或者你想说你是太子?别说笑了,那种人物一站在门口,我立马就会得到消息。再说了,你以为我没派人去查你的底细吗?”
“那他们回来了吗?”
朱苗一句话把祝全问住了。
他这才惊觉,人呢?
一桶冰水迎头浇下的余韵还在,朱苗浑身打颤,头皮发紧。
她示意祝全走近点。
祝全微一思索,走近了。
“我腰间有一个瓶子,能证明身份。”
祝全将信将疑,还真在朱苗身上摸出了一个果核般大小的琉璃瓶。
“这东西,外面到处都是,完全可以拿钱买。”
朱苗努了努嘴,示意他打开。
一股馥郁馨香飘了出来,祝全俯身嗅了嗅,猛地抬眼看向朱苗。
厉声质问道:
“这是龙芯香!只有皇室才有,你从哪里得到的!”
“小伙子,关键点不在这里。”朱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脸血污,呵呵笑了起来,“龙芯香,香味萦绕不绝。”
“与这香一起的,还有一种蜂虫。哪怕十里之外,也能闻香而动!”
祝全满脸骇然。
朱苗不急不缓道:
“小伙子,帮我松松绳子吧,手麻了。”
13. 第 13 章
赌场今日情况特殊,早早就关门了。
也不知怎的,一个泼皮和小祝大人养的豺狼虎豹们打了起来。虽然不敌,但打斗时,也砸坏了不少桌椅瓶盏。
生意是没法继续做了。
赌徒们离开后,赌场打手指挥着几个老妪清理残局,自己蹲坐在楼梯上数今日讨来的零钱。数量比平日少了一些,但他运气好,从砸烂的赌桌底下捡到了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玉章。
玉章底下刻着字,他不认字。
但跟钱熟啊!
这玉质温润剔透,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用衣袖捧着玉章,哈气,边搓边想,该去哪间当铺卖才能得更多的钱呢?
忽然,紧闭的大门砰砰砰响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站起来,喊道:
“关门了!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门就敢砸!”
哐的一声,赌场大门裂飞落地。打手和老妪们大惊,朝门口看去——
只见郑荫手里握着宝剑,拦门而立,他身后出鞘的剑尖冒着寒光,数量多得像是天上的星星。郑荫站在一片寒光中,神色肃然,质问道:
“太子殿下被你们关到哪里了?”
赌场打手认识郑荫,不,准确的说龙吟城谁不认识郑荫?年纪轻轻就成了中郎将,亲近君王,掌握部分皇家护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谁那么没眼,惹到这凶神了?
老妪们已经躲到一边了,赌场打手硬着头皮上前,屈膝媚颜奉承道:“哪阵风把郑中郎将吹到这里来了。太子殿下?这从何说起,我们从未见过呀。”
郑荫没说话。
从他身后冒出来三个彪形大汉,直奔到面前。二话不说,其中两人合力擒住双臂,拉直举高,另一人劈头盖脸地啪啪啪连扇三个耳光。
赌场打手不敢躲也躲不过去,硬挺受下了,两边脸肿的跟塞了块大馒头一样。
壮汉搜身后,从他身上找出了玉章。狠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将玉章呈给了郑荫。
“郭公公,是这块玉章吗?”
郭明芳往前一步,仔细确认后,点头。
“这是殿下的闲章,底刻了一个混号,金钩。”
“你这可憎的蠢货!还敢欺瞒!私囚太子,和你的九族到黄泉去团聚吧!”郑荫阴沉着脸,厉声喝道。
“那块玉章是小人在地上捡的,小人真的从未见过太子啊。”
“郭公公,这蠢货嘴硬,接下来要劳烦公公了。”
郭明芳快步走到赌场中间,仰头左右观望,指着一处说:“蜂虫在那里!门关着它们飞不进去,跟着它们走一定能找到太子殿下!”
“去。”
郑荫一挥手,他身后的持剑壮汉鱼贯涌入,抬脚踢开了那扇门,踩着门板走进去开路。
打手们在那扇门后吃酒作乐,猛然见到一群人持剑而入,心里一惊,大喊道:“哪里来的混账,敢到小祝大人的地盘撒野!”
郑荫拨开人群站到前头,亮出自己的中郎将令牌。
银光晃眼。
“诸位都听清楚了,方才他们亲口承认,此地是祝全的地盘。太子被囚,与祝全脱不了干系。营救太子,生擒祝全者,本官重重有赏!”
“是!”
持剑壮汉们一拥而上,两路人马撞在一起缠斗。
赌场打手们见到郑荫的令牌就已经心怯了,战意不高,勉强迎战下没一会儿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哼哼唧唧地躺到在地上哀嚎。
郑荫令牌开路,壮汉持剑一路护行,跟着空中那群蜂虫一路沿着楼梯深入地下,直抵赌场地下囚室。
一路哀叫不绝于耳,直到传入囚室深处的朱苗和祝全耳中。
“怎么回事?”祝全朝外面喊道,“来人啊。”
被他叫来的是一群蜂虫,紧随蜂虫而来的是郑荫一群人。
“郑荫,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发什么疯了来砸我的场子!”
郑荫冷笑道:“还耍威风呢,死到临头了知道吗?”
“殿下!”
郭明芳尖叫着跑到朱苗面前,声音颤得琴弦一样:“奴才来迟罪该万死,让您受苦了。”
“别忙着哭了,快帮我松松绳子。”朱苗苦笑道,“手麻的不行了。”
郭明芳手忙脚乱地解开绳子,搀着朱苗,眼睛使劲去瞪懵在原地的祝全。
“太子?!”祝全目瞪口呆,上下打量朱苗,“你真是太子殿下?”
“呸!”郭明芳啐道,“黑心的烂货,敢私囚太子殿下动用私刑,等着抄家......吧!”
灭族两个字就快脱口而出的时候,被郭明芳的理智拦了下来。他可是姓祝啊,跟太子一个姓。
“你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
祝全绝望大喊,满是不可置信。
容不得他信不信了。
有人弓腰上前,将早已备好衮龙袍披到朱苗身上。郑荫跨步上前,剑鞘劈砍在祝全膝盖窝,随后自己也屈膝跪下,恭恭敬敬拜道:
“臣,郑荫,拜见太子殿下!营救来迟,望太子殿下赎罪!”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那群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持剑壮汉纷纷放下武器,一齐朝着朱苗跪拜,高呼“太子千岁”,声声震打祝全。
跪倒在地的祝全,盯着朱苗衮龙袍上的四爪金龙,看了又看。
“你真是太子?”
朱苗蹲在祝全面前,一字一句道:“如假包换。”
“刚才你好威风阿,抽我跟抽陀螺一样,还要砍我的脑袋,把我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祝全,现在,我要砍你的脑袋,把你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祝全吓得拼命磕头,向朱苗求饶:“殿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殿下饶我一命。”
“我若不肯呢?”
“殿下,我的母亲是伯阳公主,与您也有亲呀!”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没听说过。”
祝全忽的脑中钟声长鸣,眼前一白,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晕死了过去。
“殿下,他晕过去了!”郭明芳喊道。
看起来他很乐意代劳上前把祝全踢醒。
朱苗按住跃跃欲试的郭明芳,说:“别那么残暴。在附近找找,应该能找到冰水,把他泼醒吧。”
“也太便宜他了。”郭明芳忿忿不平。
这种事情已经有机灵人离开去办了,朱苗让郑荫起身,笑道:“郑大人,好巧!”
“臣在下班途中偶遇郭公公,得知殿下身陷陷境,立马召集人过来营救了。”
朱苗扫了一眼那群彪形大汉,约莫二十多人,个个精兵。郑荫这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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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拥有这么多精兵心腹,真让人看了眼热心馋。
“今日这事多谢了,这份情谊我会记住的。”
“臣不敢,护卫太子,本就是臣的分内职责。”
朱苗笑了笑,和郭明芳离开了这里。
郑荫差心腹精兵护送,自己留下来处理残局。
“中郎将,那人怎么处置?”
郑荫搓了搓手指:“陈明情由,送到大理寺。”
“祝全往日多次对小姐出言不逊,咱们要不要趁机教训教训?”
“蠢货。”郑荫笑骂道,“他全家都要遭殃了,咱们还用得着亲自浇一桶油?等着吧,他祝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咱们,隔岸观火就是了。”
“是。说来这祝全也真是眼瞎,连太子殿下都不认识。”
“他是谁?一个开赌场的纨绔罢了,有资格面见太子?况且,太子本就甚少露面,我也是沾了中郎将位子的光才有缘见过几次。但是,今日这事,像是太子故意给他设的局一样。”
“祝全张扬嚣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也不足为奇。”
“叮嘱下面人把嘴巴守紧了,不可妄议此事,免得惹祸上身。”
“为何?祝全对太子动私刑,难道还能逃出生天?”
“他毕竟也姓祝。最终,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回宫的马车上,郭明芳边给朱苗上药,边抹眼泪。
朱苗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嘻嘻哈哈,没心没肺道:“这才哪到哪儿,我在军营受过更重的伤呢。”
“这不一样!从前受伤是为了练武艺长本事,这次受伤,却完完全全是吃苦。”
“我享的福还少阿,吃一回苦怎么了。”
“殿下是金尊玉贵的命,怎么能吃苦呢!”郭明芳振振有词道。
朱苗脸僵了僵,悠悠吐出一口气,拍着郭明芳的肩膀,语气深沉:
“明芳阿,这话由你来说,我这张脸都快臊掉了。”
郭明芳懵懂地看着朱苗,眼睛还带着湿润,不太明白朱苗的话。
“殿下,这是你的闲章,我给您拿回来了。”
朱苗接过玉章,见郭明芳欲言又止,笑问:“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要特意刻一个这样的闲章?”
“殿下做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奴才不敢擅自揣测。”
“这‘金钩太子’的名号怎么来的,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拿这混号揶揄讽刺我,却不知,当初,我凭着那柄金钩才能手刃仇人。我刻这章是为了提醒自己,到底舍弃了什么才活了下来。”
郭明芳看着太子,他的眼神里藏着太深的情绪,而那种情绪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体会的。
“对了,殿下。不是说,你把人引出来吗,怎么你反倒被他们抓住了?”
朱苗又好气又好笑,嚷道:
“我哪料到祝全那厮居然还有爱才之心,想把我收入麾下!”
“嘿嘿,殿下赌钱的本事是太监们一起教的,肯定不俗。”笑完之后,郭明芳又面露担忧,“殿下本意是为了帮此家姑娘退亲。现在事情闹大了,郑荫又掺和进来,恐怕瞒不住皇上。”
“关关难过关关过,总得过呀!”
饶是朱苗心态良好,也没想到皇上连一点反应时间也不给他,此刻正守在东宫等她回去。
14. 第 14 章
办成了一件事情,朱苗心里正畅快,也并不觉得身上的伤有哪里痛。郭明芳不放心,紧跟着劝朱苗走慢点,别牵动了伤口。
“我一点都不痛,这点伤算什么,明天就好了。”
两人一走一赶,没有注意到整个东宫安静得过分。
一路上,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脸沉重。朱苗以为他们是见了自己身上的伤担心,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都是皮外伤,兴致来了,还准备打一套拳来增加说服力。
主仆二人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场景,就听见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邈儿,朕记得你今日出门是去赴宴,怎么又听到有人说你去了赌场,还被人关起来打了呢?”
朱苗和郭明芳,立即吓得魂飞魄散。
抬头一看,只见皇帝、季惠妃、醒王并一众宫女太监,东宫里竟然乌泱泱挤了一大堆厉害人物。
皇帝端坐在主位,脸上还带笑,但朱苗知道,这是皮笑肉不笑,皇帝已然是生气了。
朱苗和郭明芳扑通跪在地上,被这阵仗吓得,一时间,除了请安问好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朱苗趴在地上,眼睛提溜提溜转,寻找脱身之法。
“邈儿,为什么不说话?朕不是在问你吗,为什么到赌场去了,又为什么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嗯?”
“皇上......”
“谁也不许开口,朕要他亲自说!”
季惠妃才开了个头就被凶了回去,剩下的话憋在喉咙里堵着她脸涨得通红。受宠多年,皇上何曾对他这么疾言厉色过。
也怪她,阴沟里翻船了!
得到太子被囚赌场、又受私刑的消息后,观皇上平日对太子的看重宠爱,本以为此时过来能刷一波好感,急匆匆带上不明所以的醒王赶过来。
谁知道,正撞到枪口上了!
“父亲,我参加完宴会后,看时辰还早就想到处逛逛,没想到就身陷陷境了。”
皇帝笑了笑:“哦?你不是在军营学习了多年吗,怎么连几个赌场打手都打不过呢?”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一起上,我才不敌的!”
“那郭明芳呢,为什么带着东宫侍卫守在赌场周围不进去?你被囚,又为何不报出你的身份?”
朱苗和郭明芳一听这话,都明白了,皇帝这是把他们的底全查清楚了。现在哪里是问话啊,分明是揣着答案准备收拾他们呢。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郭明芳颤着声音,高声告罪。
“你是该死!”皇帝指着郭明芳,厉声骂道,“护主不力,等会儿朕再来收拾你。”
郭明芳趴在地上,惊惧之下全身都在抖。跪在他旁边的朱苗,觉得他全身的骨头关节仿佛都要抖散架了。她知道自己今日是真的触怒皇帝了,也豁出去了,大声道:
“父亲,你别怪罪郭明芳。你明明知道,自从你将他指到我这里来之后,他就对我言听计从,今天这事儿也跟他没关系,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皇帝瞪视着她,又急又气。
“你倒是护短,那又何时体会过朕的苦心!朕让你去军营学本事,可你呢,养尊处优怕风怯雨,一有机会就请假偷懒躲在东宫里。朕本以为你志不在武功,安心在东宫里念书,谁知你居然跟着那群混账一起赌钱!你那一手旁门左道,是跟谁学的!如此顽劣,以为朕当真是管不了你了吗?”
一说起军营,朱苗反而先委屈起来了。
“父亲,那秦仲是有一身本事没错,但根本不会因材施教啊。他自己从前怎么学的,也不消化贯通一下,直接生搬硬套到我身上。我知道这是父亲的苦心,所以也尽力学了,常常因此把自己弄出一身伤。我虽然喊苦喊累,但也没耽误过正事啊,总不能让人连抱怨几句都不行吧,那我不得憋死了。”
“你还巧言令色!那件事情,朕可以暂且先放下。你先告诉朕,那祝全怎么得罪你了,值得你这样以身犯险设计?”
从进门到现在,朱苗第一次抬头正视皇帝,坦白道:
“为了帮此家阿姐退婚!”
皇帝大为震撼,凝视着她,无比慎重地确认:“你心悦于她?”
“不是。”
皇帝松了口气:“那你说,为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她?”
“那祝全不是人!此家阿姐及笄礼后要和他定下婚事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龙吟城了。可祝全居然还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还被此家姐姐撞见了!这样狼心狗肺的混蛋,我怎么能让此家姐姐嫁给他!”
皇帝没有开口,一直冷眼旁观的醒王思索了下,鼓起勇气说道:“太子殿下,你是皇亲贵胄,只有公主才能被你称为姐姐。”
朱苗朝着皇帝嗑了一个头,才说:
“父亲,我知道我与平民身份有别。可是小时候,您朝政忙,没空管我,都是姨母带着阿姐经常进宫陪我。我生病了,是她们一口一口喂我吃药;我伤心委屈了,是她们像母亲一样抱着我,温声哄我。我虽然小,却也懂事了,知道那些人背地里都在说我没母亲护着,又占了太子的位置,活不了多久......”
“大胆!谁敢说这样的话!”皇帝怒不可遏,趴桌而起。
一屋子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跪下了。
“您现在也不必追究了,因为那些人都被姨母举着扫帚打走了。”朱苗道,“听了那些混账话,姨母生了心魔,从此衣食住行都得她先试过了才肯给我用。父亲,你应该比我更懂这意味着什么。我斗胆说一句,哪怕母亲重新活过来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啊?”
“胡说。”皇帝斥道。
“不是胡说!”朱苗顶了回去。
“母亲如果活着,她还会跟你有许多孩子,等我成了许多孩子中的一个,我要跟其他人争宠才能得到母亲的关注,就像如今在父亲这里一样。可是姨母,她有自己的孩子,却依旧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你们或许觉得她别有居心,但在我这里论迹不论心。我虽叫她为姨母,但在心里,其实已经把她当成母亲了。有人要欺负母亲的孩子,我怎么会让他好过!”
朱苗说得义愤填膺,没注意到皇帝早已变了脸色。听到她认了别人为“母亲”,更是再也控制不住,上前,狠狠地扇了朱苗一巴掌。
“你只有一个母亲!是皇后!”
这句话,皇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朱苗被一掌抡倒在地,她爬起来,毫不胆怯地和皇帝对视:
“父亲,在你那里,她是与你甘苦与共的妻子。但在我这里,她只是一个连相貌都模糊了的陌生人罢了。”
皇帝气得眼冒金星,扶着头,后撤几步。
他仔细看着面前的朱苗,在一瞬间,仿佛不认识自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样。
朱苗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无疑是非常特殊的,否则也不会把太子之位交给她。这个孩子也一直让他很骄傲,从小熟读四书五经、学业功课上从来没让他多操一份心。
唯有在武艺上偷懒懈怠了些,但除了抱怨多点,这么多年竟也学得有模有样,好好教导也能成才。
当然,这些优点,在他众多孩子们里一抓一大把。
远远不足让皇帝对朱苗投注这么多心思、关注。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世界上唯有朱苗才满足的一点——她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
并且,这个孩子还和先皇后越长越像。
每次见到这个孩子,皇帝恍惚间总觉得皇后活过来一样。他把所有未能弥补的遗憾、愧疚和爱全都放在了朱苗身上。
可是。
现在她却说,在心里已经认了另一个人为母亲?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轰得皇帝理智尽失。
他绝不接受!
“祝邈!你!你如此大逆不道!多年来,朕念在先皇后的份上,对你宽宥有加,却不想把你养得如此狼心狗肺!今日,朕就要替自己,也替先皇后,好好教训你这个混账!”皇帝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啊,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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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出去打上五十大板!”
朱苗一脸凌然,丝毫不惧。
郭明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跪行上前,不停地朝着皇帝磕头:
“皇上,今日之事全是奴才的错!你打奴才吧,不要打太子,太子已经受了伤了,承受不住五十大板啊!”
郭明芳说得情真意切,真情流露的话让听到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尤其是东宫那群日夜相伴的人。
但那些人里显然不包括皇帝,这位帝王此时心比石头还要硬。
听了这话,他径直踹了郭明芳一脚,指着骂道:
“你不凑上前,朕还差点漏了你!一起拖下去!”
太监们把朱苗和郭明芳拖下去,按在长凳上,扒掉衣服。
四名举着长板的太监各自站了一边,一下一下交替打下去。
每打一下,就高声报一个数字。
郭明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朱苗却硬气地忍着不喊出声,痛得满头大汗。
皇帝追出门去,怒不可遏道:
“好!你逞英雄!给我重重的打,重重的打!敢手下留情,朕全摘了你们的脑袋!”
他们都没见过皇帝生这么大的气过,没人敢留情,也没人敢求情。直到数字报到二十几的时候,季惠妃才如梦初醒般,跪到皇帝脚边求情:
“皇上,太子已经知道错了,不能再打了啊!”
“你看他这样子像是知错了吗?朕看他是不知悔改!”
醒王也紧随其后,跪在皇帝面前:“父亲,皇弟身子弱,儿臣愿意替弟弟受罚!”
“一起拖下去打。”
看见醒王被拖走了,季惠妃更急了,开口要求情的话,却被皇帝森然的目光吓退了。一声一声板子,听在耳朵里,跟在剜她的心一样。
此刻,东宫除了皇帝以外,地位最高的两个人求情都没用了,其他人更是没戏。
朱苗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血肉粘连在板子上。这下不是她硬撑着不喊了,而是已经没力气喊了。
另一边的郭明芳更惨,声音已经越来越弱,就差跟蚊子比大小了。
朱苗知道,郭明芳快撑不住了。
现在不是拼谁骨头硬的时候,得救下郭明芳才行。
“父皇.......父皇。”面前这个人,是皇帝。朱苗又忘了,现在板子打在身上,给了她一个再深刻不过的提醒,“父皇,我知道错了。”
“停下!”
终于得到命令,太监们慌忙停住板子,竟是比被打的人还要迫切!
朱苗翻下板凳,爬到郭明芳身边,喊他的名字。
郭明芳孱弱地应了一声,人还活着。
皇帝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你说你知道错了,错在哪里?”
朱苗埋着头,一字一顿开口,没说两个字就晕死了过去。
空气静默了一瞬。
随后响起皇帝急切、无助的喊叫:“快来人啊,把太子扶进屋里去。再去请太医,太医院有多少人全请过来,朕要太子安然无恙!”
人群乌泱泱来来往往,醒王被晾在长凳上一动不动。
季惠妃走过去,把醒王扶起来。
醒王满脸羞愤,红了眼睛,将头埋在了季惠妃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起来。
“母亲,我要他死!”
季惠妃骇然,拍着醒王背部的手停住。
“都这样大怒了,皇上也不肯废他太子位。或许,真的只有他死才有可能了。”
“不!”醒王紧闭着眼,眼泪从缝隙中钻出来,汇到下巴尖滴到地上,“不单单是为了太子之位,此人,儿臣必杀之!”
“为何?”季惠妃不解,太子之位才最重要。
“有他在,父亲永远看不见我。”
明明他也是父亲的孩子,甚至心虚到不敢保证,今日忤逆的人换成自己后可以保住性命。
可祝邈,甚至连太子之位都未撼动分毫!
叫他,如何不妒?
不恨?
15.第 15 章
东宫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但太子被打板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张氏正在修剪花枝,听到这个消息,神思恍惚,一剪刀下去毁掉了一盆盆景。
“皇上打了太子?怎么可能,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打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皇上不是一直很喜欢太子吗?他的伤怎么样,如果是皇上下的命令,是不是没有太医敢去给他看病!”
张氏急得魂不守舍,一旁的此柔自以为知道内情,抽抽泣泣地小声哭了起来。
“母亲,是我......”
张氏不明所以,问:“什么是你?”
“太子是为了我才被打的!”
说完这话,此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簌簌掉下来。
张氏踉跄了下,上前扼住此柔的手臂:“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急死母亲吗!”
此柔用帕子擦掉眼泪,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太子想帮我退婚,所以才会去找祝全的麻烦。他是被我连累了呀!”
“难怪昨天见你们两个都不对劲,我还当自己多心了。”张氏喃喃道。
见到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氏到底多活了几十年,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先别慌!皇上一向看重太子,心中对他是存了莫大期望的。孩子惹事,长辈生气管教的事情其实很常见。只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这件事情才会被放大。也许,事情根本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偏偏他是皇帝啊!”
此柔使劲摇头,不认同母亲的话。
“他对一个人饱含了期望,这份期望又被辜负变成失望。一个习惯了所有人都认同他、奉承他的人,可以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吗?这份落差感,又会不会给太子带来危险呢?”
张氏一怔。
她虽有自己的私心打算,却也是真心把太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太子是她看着长大,跪在佛前,诚心祈求平安顺遂的孩子。光是想象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场景,都能让自己心揪一样疼。
听到此柔的话,张氏不由也慌了神。
“是啊!皇上有那么多儿子,太子却只有一个。皇宫里有多少敌人盯着他阿,万一他们趁机到皇上面前进谗言,又或者,冒险对太子不利!不行,不行,我必须要进宫一趟!”
张氏得了皇帝的特许,可以随时进宫看望、陪伴太子。只是等太子年纪渐大,她为了避嫌才少进宫了。
此柔总算听到了一句能让自己稍微心安一点的话,忙说:
“母亲,我也一起进宫!”
“不行,此次进宫局势不明,我怕兼顾不了你。”
“女儿已经长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况且,现在东宫一定人心惶惶,想必下人们用起来也不得力。女儿陪母亲一起进宫,两人互相有个照应,免得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张氏凝视着此柔,心里也升腾起一个猜想:
“你和太子,该不会?”
“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此柔毫不犹豫地驳道。
“我年长太子,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这次他又是为了我出头,我若再不管他,岂不是狼心狗肺之徒了。”
张氏仔仔细细地盯着,没有错过此柔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这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女儿,说谎自然骗不过她。直到确认自己女儿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后,张氏才心定了少许。
否则,事情就要变得更复杂了。
“好,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
“母亲!”
此时,此柔反倒显得比张氏更冷静些。
“套车还需要时间,趁这会儿,我们准备一些伤药一起带进去。用不上也就罢了,万一有要用的地方,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张氏连忙先吩咐下去套马车,然后和此柔凑在一起商量该带哪些伤药。
龙吟城内,还有另一家人对太子被打板子这件事情,牵肠挂肚。
伯阳公主心绪不宁地绕着一亩三分地走,眉头紧缩,指甲尖掐着花瓣,落英堆了一地。
“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全儿现在还被关在大理寺,也不说审,也不说放,就那么晾着。太子被囚赌场受了伤,也不见他安慰,反而大张旗鼓地动了板子!这么一来,弄得本宫想进宫求情都没脸。”
贴身婢女上前夺走伯阳公主手中的花,心疼道:
“公主,别揪了,你这水葱指甲养了那么久,现在全毁了。”
“我急阿!全儿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要是这双指甲毁了能救出他,我立马拿剪子绞了。”
伯阳公主急得上火,花被夺走了,又举起桌上的茶具哐啷哐啷砸在地上。
“公主,少爷毕竟姓祝,和皇上、太子是一家人。想必皇上不会那么绝情。”
伯阳公主长叹一声:“我到底只是个公主。全儿虽然随了我姓,但也跟他们没那么亲。要是当初,我没有站错边,选了皇帝就好了。现在还能凭旧情去卖一卖老脸。”
说完,掩面抽泣起来。
“公主,此事关键点还是在太子身上。”
“我难道还不知道吗?要不是他是太子,这件事情也不会让我这么为难了。城中贵胄,全儿都认得脸,偏偏只有那深居简出的太子没机会见过。早知道有今日这劫,我就该寻一副太子像挂在全儿房间里面,让他日夜看着!”
“公主,太子这次是故意隐瞒身份,故意设局陷害少爷。存心害人防不胜防,少爷是落入别人圈套了。”
婢女在“故意”二字上加重语气,见伯阳公主似有所觉,才继续缓缓道来。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两人之间的症结在何处。或许,把这个结解开,少爷就能有生路了。”
“生路!”伯阳公主震动,慌不择言,“皇上难道还真打算杀了我儿吗!”
“亲生的孩子说打就打了,现在太子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听说,整个太医院的人现在都在东宫。”
亲生的孩子都那样了,非亲生的呢?
“快!速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巨压之下,伯阳公主反而找回了一点清明,“派亲信去。”
“是!”
太子、醒王都受了伤,有人着急,有人伤心。只有一人乐得欢天喜地,偏偏还得强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侯太医年近四十,在太医院也混了几十年了,一直游走在边缘,迟迟得不到重用。
没办法,谁让他专精外伤啊!
皇宫大院里,妇科圣手顶呱呱排第一。
懂得调养身体也不错,许多贵人都好这个。
再不济,会点推拿本事也比专精外伤好呀!
这是皇宫,他们伺候的人全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在内有一大群奴才伺候着,在外有一大堆侍卫保护着,哪有机会受伤啊?
小伤,寻常太医也能治。
非得是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的那种大伤才有侯太医的用武之地!
可是,机会实在是难遇!
侯太医这位置,往好听了说是“有备无患”,往难听了说,就是有你没你都没差。平日啊,侯太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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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闲着没事帮那些宫女、太监们看看病了。
侯太医可太想进步了。
但他总不能大逆不道的,求神拜佛盼望有一个刺客闯进皇宫刺杀天子吧?
当天,侯太医应召来到东宫,推开一众焦头烂额的太医,如同神明一样振臂大喊:
“都闪开!让我来!”
几十年坐冷板凳的怨气一扫而净,他老侯的时代来咯!
水米不进地忙了几个时辰,侯太医总算是把朱苗给救醒了。
朱苗高烧不退,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见到自己屋里围了这么多太医,第一句开口说的话,不是喊痛、也不是伤心,而是:
“郭明芳呢,我屋里这么多太医,有人去救他吗?”
“快!快!快!太子醒了后得赶紧把药趁热喝了。”侯太医火急火燎地端着一碗药冲进来,“再晚点,身上的伤口痛起来,那人可受不了!”
朱苗推开药,盯着他不说话。
“太子,放心,你这里的药我照原样开了一份给郭公公。现在可以喝药了吧。”
开玩笑——
他老侯是那办事顾头不顾尾的人嘛!来这里一看,发现两人的伤都差不多,心里立马就明白了。
这郭公公一定是护主心切,跟着一起挨打了。
那他能没眼色的放着郭公公不管吗?真敢那么做,恐怕太子醒了后也不念他好。
朱苗喝完了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侯太医却闲不下来,太子的伤势稳住了,他还得赶去季惠妃宫里看看醒王呢!临走前,他也多留了个心眼,去太监房里再察看了一遍郭明芳的伤势,然后才安心离开了。
到了季惠妃宫里,却看见皇上在那里,坐立难安。
侯太医上前拜见,正准备退下去看醒王,却被叫住。
“太子怎么样了?”
侯太医琢磨了下,大着胆子道:“太子伤势很重,好不容易醒过来了,现在却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呢!”
“什么叫高烧不退,还在说胡话?”皇帝大怒,“一屋子太医干什么吃的,还有你,太子伤势那么重,你不守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侯太医慌忙跪下告罪:“臣离开时,已经盯着太子喝药了。距离喝下一帖药还有段时间,臣便想着来看看醒王伤势。”
想起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皇帝怔了一下,有些尴尬。
“算了,你起来吧。先进去看看醒王怎么样了。”
醒王年纪长一点,骨骼已经发育好了,又没被打几下,所以伤势并不重。侯太医进去了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一出来,就被皇帝抓住,劈头盖脸地问:“刚才你说太子伤势很重,要紧吗?”
“已经吃了药,就看后面会不会退热了。不过太子情绪闷闷的,郁结于心,这样可不利于伤势恢复啊。”
“这都吃药了,情绪还能影响伤势?”
“自然会啊。医者医病医身,却医不了心。若是一直任由太子这么闷闷不乐,恐怕......”
“恐怕什么?”皇帝急了,“你有话直说。”
“恐怕不利于伤势恢复,或许会留下病根。”
病根。
这两个字对于皇帝来说是心魔一般的存在。当初皇后就是伤病没有好好养护留下病根,导致后面陈疾复发丢了性命。
现在,这种事情又要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复演一遍吗?
皇帝心急火燥,抬起脚就往门外走,把那什么面子、君威之类的东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侯太医慌忙拎起衣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