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前夫说他没杀我》
1. 祭奠自己
暮色昏沉,细雪纷飞。
百宗大比在即,云阳城挤满了修士,喧声热浪,将天地间的寒意都压下去了几分。
东城木安街,伏司南蹚着半融的雪泥,拐进一条窄巷,最后停在一处门面逼仄、檐下悬着旧灯笼的香烛铺子前。
她抬手,随意掸去鸦青氅衣上的落雪,动作间带着丝烦躁。
伏司南讨厌这样的天气,尤其是今日。
因为今日,是百年前……她的大婚之日,也是忌日。
那日天空也和云阳城一样,庭院中积雪压枝,新婚之夜,她未等来新婚丈夫的合卺酒,却等来了贯心一剑……
香烛店内空无一人,只有陈旧的香烛气萦绕在空气中。
伏司南跨过门槛前,顿足碾了碾鞋底,把鞋上雪泥簌簌落下,尽数遗在了门外。
“掌柜的,在吗?”
她扬声喊了一句,目光朝着店内那幅低垂的油腻旧帘看了去。
在云阳城这种修仙城池,想要找到凡人用的东西实在是难,她神识搜寻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家,饶是她也有些疲惫。
天快黑了,她必须在这家店里,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不然过了今日,便失了意义。
帘后传来窸窣响动。
一个头发花白,身着厚袄的老者佝偻着背脊,有些吃力地掀帘而出。“来了……要些什么?”
“今日是故人忌辰。便按你们祭奠友人的习俗,备两份便罢。”伏司南抬手拂去发间落雪,语气疏淡。
掌柜常年生活在云阳城,眼力劲儿自是不差,一见伏司南那身不同凡俗的气度,脊背弯得更低了些,脸上堆满敬畏:“唉,好,仙长稍候。”
不消多时,掌柜便捧着一摞叠好的纸钱与线香,颤巍巍递来。
“仙长,您要的备齐了。”
伏司南接过祭品,丢了块灵石到柜上,把大氅的兜帽覆到头上,转身便出了铺子。
待她走远,原本恭敬佝偻的老者直起身子,浑浊眼睛望向女子消失的巷口,眉头微蹙。
“怪哉……我怎么看到她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爬?”
老者那声近乎呓语的话,一丝不落地钻入伏司南耳中。
她脚步未停,眼睫微垂,抿嘴瞥向地上的影子,旋即,近乎粗暴地将不知何时爬出来的鬼影强行压回,锁死在影子的最深处。
伏司南将半张脸埋进绒领里,沿着木安街往城外去。
忽地,一阵空灵清脆的铃声闯入耳际,把沉浸在情绪中的伏司南蓦地叫醒。
这种风铃的清响,是她刻入灵魂的印记,是百年鬼生中唯一响彻耳际的声音。
她死后,灵魂被困在新婚夫君杀妻证道的旧院。
不知年岁,小院日渐破败,唯有檐下风铃依旧风起便响。
每当恨意蚀骨,濒临迷失之际,便是这铃声刺破混沌,守住最后一丝人性,不至彻底沦为只知复仇的厉鬼。
风铃声仿佛银锤砸碎冰盏,伏司南循着铃声望去。
便见左侧一个铺子檐下,悬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木匾,上书「百巧斋」三字。
这种小杂货铺云阳城不知多少,而伏司南能一眼注意到它,是因为店铺木窗下,挂着一串苍蓝色的风铃。
叮铃……
空灵的铃音,震碎了让她厌恶的风雪声,清晰钻入她的耳中。
伏司南从今晨起便有些暮气沉沉的眼睛,随着这声音鲜活起来。
她沉浸在铃声中,站了一会儿,心思一转,径直往百巧斋走了过去。
她绕过店铺大门,站在了木窗外。
“老板,你这风铃卖吗?”话音未落,伏司南的右手已朝着那串风铃探去。
她手指刚碰触到冰凉铜铃,铺内木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半扇。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窗内探出,先她一步,搁在了风铃之上。
伏司南被这只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
这人好会收敛气息……
一窗之隔,如此近的距离,她竟未察觉分毫。
她眸子循着这只手往上看,落入眼帘的,是男子线条分明的下颌与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容。
很俊朗的一张脸。
不逊于任何人。
堪称是她穿越到天晟界这五年来,见过最好看的脸。
然而,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却嵌着一双死寂眼睛。
狭长凤目空洞的仿佛映不下任何色彩,带着一种万物皆寂的枯槁与灰败。
伏司南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竟被他这奇特的气质攫住,一时忘了原本的动作。
……这人心情怎么看着比自己还糟糕?
这一幕,莫名感觉有些荒谬。
她唇角牵起抹极淡的弧度。
即然都是天涯沦落人,这风铃,算了……。
伏司南悬在半空的手微微一滞,默默收回,抱着怀中的香烛祭品,转身欲走。
她转身刹那,如同泥雕木塑般的男子,轻轻动了一下。
他这一动,周遭瞬间就起了变化。
伏司南迈出去的脚步倏地顿住,后颈寒毛无端立起。
一种极其异样的气氛蔓延开来,风雪仿佛被绝对寂静的存在所覆盖,时间似乎静止。
伏司南做过百年的鬼,神魂感知极是敏锐。若不是五年前莫名穿越,恐怕早已走上鬼修之途。因此,即便男子只是这样淡淡注视,她也瞬间察觉。
她蓦地回头,那双万年枯井般的眸子,正落在她怀中。
视线沉甸甸的,没有活人的温度和波动,更像两潭凝固的深水。她怔了怔,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问道:“你要纸钱香烛?”
男子未说话,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但苦闷如死水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生动’的痕迹。
伏司南心头蓦然一动,恍若灵犀暗渡,竟神奇地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抬手指向身后的小巷,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指尖,“巷里有家香烛铺,掌柜的还在,你可以去买。”
话音落下,伏司南不再停留,抱着纸钱转身便走,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急促轻响。
待她走远,男子方迈步离开百巧斋,朝她所说的那条幽深小巷步去。
雪势未停,熙攘人潮与煌煌灯火交织成一片朦胧的浮世绘卷,伏司南置身其中,却似局外看客,置若罔闻,径直逆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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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般远超平日的喧嚣,皆因百宗大比。
这场天晟界千年一度的盛会,意在决出万名筑基精英,送入一处惊天秘境。为争夺这份机缘,九州弟子倾巢而出,齐聚云阳城。
伏司南亦是其中一员,与同门月余前便已抵达。若在平日,她最是喜爱这般热闹,唯独今日,她心境孤绝,与周遭的欢腾格格不入。
穿过城门,来到城外三里处的三岔路口,广袖轻扫,地上积雪如素纱般被掀开,露出下方深褐的地面。
她摆好祭品,点燃香烛,随即盘膝坐下,从乾坤戒里取出一叠字金箔,沉静地叠起了元宝。
当第一个金元宝在她指尖成形,从清晨便萦绕心头的烦闷,竟渐渐平静下来。即便脑中那被一剑穿心的面画依旧在循环播放,心绪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重。
她听着风声,看着火焰一寸寸吞噬金箔,思绪仿佛也随之沉淀,逐渐变得澄明。
她活了三世。
第一世,她是个学生,出车祸死了。
第二世,在另一个修仙世界,被人杀妻证道,一剑穿心。
如今这第三世,魂魄落于此间,同样是个修仙者纵横的天地,却与前生再无瓜葛。
三世记忆纷杂,唯独第二世穿心那一刻的痛楚与惊悸,清晰得可怕,漫长得盖过了所有。
仇人是修真者,并未湮灭,只是与她隔了整整一个世界,滔天的恨意寻不到正主,无处宣泄,便转而向内,化作每年今日啃噬心灵的毒。
所以她来祭自己。
祭的是第二世那个天真的新嫁娘,慰的是第三世这个背负恨意的她。
这仪式斩不断仇恨,却能为那份无处可去的创痕划定边界,至少此刻,在青烟缭绕之中,她与自己暂歇了干戈。
将最后一个元宝丢入火焰中,她墨瞳阴郁尽数散开,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跃动的火光。
火光深处,映照着一条唯有化神之力方能撕开的时空之路。
那条路的尽头,站着她的仇人。
寒风卷起几缕墨色发丝,伏司南抬手将兜帽罩上,便准备转身离去。
刚转身,便见数丈外的枯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玄色身影,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伏司南却一眼认出,他就是百巧斋里那一身死寂的男子。
他依旧面无表情,不过那双空茫的凤眸里,此时凝的却是沉沉执拗,并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手中还紧握着一把粗劣的纸钱和线香,与她方才所用别无二致。
伏司南心底蓦地一紧。
这人何时来的?
这已是她第二次没发现到他的出现了。
伏司南心下惊疑,但终究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她敛回视线,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方走出不过三五步,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突兀撕裂了风雪声,自身后沉沉响起:“你方才,折的是何物?”
伏司南脚步应声顿住,回首望去,见他仍站在原地,目光比之前更加专注。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金元宝。焚烧以供奉亡魂,寓意为逝者在冥界求得富足。”
男子静默,就在伏司南以为对话结束时,他再次开口,声音极纯粹认真:“可否教我?”
2. 亡妻死在这一日
“……!!”
如此突兀的请求,伏司南一时竟没反应得过来。
她怔了一下,望着男子通身挥之不去的孤寂感,鬼使神差点了头。
“好。”
她从他紧握的纸钱中抽出一张,然后垂头仔细折给男子看。“既是祭奠重要之人,便亲手折吧。”
伏司南指尖翻飞,熟练地将黄纸折出棱角,很快,一个粗糙却形神兼备的金元宝便在她掌心成型。
她将折好的元宝递给他,男子接过元宝,翻着看了几眼,旋即抽出一张纸,开始折了起来。
他折得极慢,动作僵硬笨拙,那双握剑的手,此刻却难以驾驭一张薄纸。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轻轻响起。
许久,当他终于勉强折出一个歪斜的元宝时,理智的打破了沉默:“人死后,魂归天地或堕轮回。冥府虚无,亡魂……实则收不到这些。”
伏司南正将手中的黄纸理顺边缘,淡淡道:“缅悼旧人,安抚的是生者,而不是亡者。”
她将第二个元宝折好,便停了手,随口问了一句:“你祭奠的是谁?”
燕清淮动作一顿,视线转向满天风雪,吐出两个沉重的字:“吾妻。”
伏司南闻言一怔,目光在他侧脸上停留片刻,旋即敛眸,便欲回城。
刚迈出一步,他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
“她死在这一日。”
“因我而死。”
“那日的雪……”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积蓄力量诉说回忆。“比今日更冷。”
伏司南背影倏地僵住,蓦然回首,望向那道孤绝身影,心头升起一丝荒谬的感觉。
合着……竟是这般相似。
上一世,她也是死在这一日,也是大雪天……
只是,她的故事是决绝的背叛,是穿心一剑的冰冷和百年困于旧宅的恨意难消。
而他的……那字句间碾磨出的,却是时间也未能冲刷掉的沉痛与自责。
伏司南心底感慨,并未接燕清淮的话。
毕竟,他们只是偶然遇上、各有创伤的陌生人。她已在此耽搁了太久,是该回去了。
却在这时,一道沉重的威压蓦地从天空中压下,伏司南呼吸微滞,反手间一柄泛着青光的冷冽长剑已握在手中,周身灵力流转护体,眸子如寒星,冷冷刺向天空。
而一旁的燕清准,则在这威压降临的瞬间,第一时间挥出一道灵力,精准将他焚烧给亡妻的元宝护住。
紧接着,天空中三艘悬挂太虚宗旗帜的玄铁灵舟破开云层,缓缓降向三岔路另一端的飞舶司泊位。
庞大的舟身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令人望之生畏。作为天晟界第一宗门,其深厚底蕴与磅礴气势,仅从这三艘飞舟便可见一斑。
不消片刻,飞舟稳稳停入飞舶司。
一群身着太虚宗云纹白袍的弟子鱼贯而出,个个神情冷峻,周身灵气凝练,化作流光径直朝着云阳城方向掠去。
伏司南静立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些远去的身影,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这些弟子展现出的实力与气势,无疑是她此次大比中最强劲的对手。
紧迫漫上心头,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比试更加重视。
百宗大比的排名关系着血源岭秘境名额。
此秘境千年方开启一次,她曾在宗门一枚古老玉简中见过记载,据说其中蕴藏着莫大机缘,但凡能活着从秘境里出来的弟子,修为至少都能突破至金丹中期,甚至有记载,曾有弟子直接在其突破到元婴。
秘境只开启一年,一个能从筑基巅峰直接越过金丹境,突破至元婴境的秘境,可想而知机缘到底有多大。
她还有一份仇,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去清算,千年一度的秘境,是她眼下能抓住的唯一捷径,失此一步,便是咫尺天涯。
而太虚宗弟子则是她进入秘境最大的阻碍。
伏司南收回目光。燕清淮却仍望着飞舶司方向,侧脸线条冷硬,眸底沉静得仿佛万年冻土,不起丝毫波澜,唯独周身散出的那一缕寒意,刺得人灵台发紧。
那平静下的死寂,比滔天怒焰更让人心悸。
伏司南探究的望了他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风雪呼啸,将这对因祭奠而短暂相识、却连姓名也未曾过问的陌生人吹散,伏司南默然返城,将这一日的沉郁与风雪一同留在了身后。
城外冰天雪地,城内人声鼎沸,伏司南逆着涌动的人潮,回到客栈。
夜色渐深,这一整天情绪起伏让她倍感疲惫,此刻也提不起修炼的心思,索性熄灯就寝。
而另一边,在她离开许久后,燕清淮的视线才终于从飞舶司处抽离。
见身旁已无伏司南身影,他眸色微沉,一道透明影子带着无形涟漪,从他身后剥离而出。
这道影子与他身形相当,但面容却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跟着她,她影子里似乎藏着一道洛兰的气息。”雪落在他眼睫毛,为他那双冷寂的眼更添两分冰冷。
透明影子无声颔首,踏着寂然的脚步向云阳城走去。
当他越过城门的一刹那,身影逐渐凝实,化作一个修为仅在筑基巅峰的普通弟子。
*
次日,持续四五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破云而出,将窗棂映得透亮。
伏司南一夜无梦,难得安睡至天明,待收拾好起床,发现往日喧嚣的蓬莱醉客栈冷清得出奇。
栈中寂静,原本住满的瀚清州弟子此刻竟几乎不见人影。
她心下微疑,去了师姐煴宁房外,却见房门上贴了张灵符。她指尖一划,往符中注了稍许灵力,师姐煴宁的声音便流入识海。
原来是师兄师姐都去授令司领取比武令了,因为见她这几日太过疲倦,难得能入睡,出发时便没有喊她,只让她醒了后,记得去取令……
伏司南看完消息,不再耽搁,拢着大氅便出了客栈,清冷的阳光与喧嚣的人潮扑面而来,将她昨日残留的孤寂感冲刷殆尽。
仿佛那场祭奠只是浮生一梦,醒后便了无痕迹。
昨日太虚宗的到来,又为这座城池灌注了好多新鲜话题。
伏司南一路走去,听了不少有关太虚宗的消息,其中被人提及最多的,便是太虚宗首席宸旭,与一个叫谢玖的弟子。
除此之外,便是玄沦州其它宗门的天骄。
至于天晟另八州的天骄,则全然不在大家的讨论中。
城北授令司,青石广场上人头攒动,队伍排出百丈远。
地上雪还未消融,折出淡淡刺眼光芒,伏司南将半张脸埋进绒领里,呵着白气排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挪到队伍前端。
值守弟子接过她的身份玉鉴,核验无误,递给她一枚玄铁令,道:“血滴其上,灵纹自显。”
伏司南依言咬破指尖,殷红血珠坠入令身。
青光升起,令牌表面浮现出「瀚青州·赤星宗·伏司南」的金色小字,无形牵绊自神魂传来。
这便是认主成了,只待大比开启,这枚令牌便会化作通往百宗大比的钥匙,将她摄入其中。
将玄铁令纳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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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戒,伏司南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瀚清州弟子,料想他们应已取令离去。
百宗大比开启在即,她略一思忖,决定去一趟百宝阁,购置些疗伤回元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出了授令司,伏司南在街边小摊上买了包桂花冻,拈起一块送入口中,阳光在她秾丽眉眼上镀出一层暖色。
一辆插着云纹旗上书“太虚”二字的乌木马车,从她身旁擦过,停在了授令司门前。
马车里跳下个背着剑匣的绿衣少女,这少女不顾排队等着取令的弟子,大步进了授令司,不稍片刻,就取出四个比武令。
排队的弟子被人插队,脸上都带起了不悦,有的本想出声,可看到马车上的旗帜后,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伏司南瞥了马车上的旗帜,心下暗忖,原来是太虚宗的人,难怪这般倨傲。
她唇角向下弯了弯,淡淡收回视线,正准备去百宝阁,便被授司令对街一道粗犷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百年朱雀花,专克寒冰之伤……”
叫卖声在喧嚣街头响起,这声音明明不算突兀,听在伏司南耳里,却格外的清晰。
她脚步一顿,一双疏懒眸子下意识随着声音看了过去。
专卖法衣的霓裳阁空地上,一个虬髯大汉落拓坐在地上,腿边粗布上搁着一只古拙木匣,伏司南隔着距离,都能看见匣上透出的赤色光华。
大汉应该是才到一会儿,伏司南排队领取比武令时,并未听到他的叫卖声。
听到他卖的东西是朱雀花,伏司南调转脚步,直接往霓裳阁踱了过去。
朱雀花……
这不是师姐找了五年的灵药吗?
师姐踏遍整个瀚青州都遍寻不得,却被她在玄沧州大街边的遇上了。
玄沧州不愧是第一大州,果然遍地机缘,连这等罕见的灵植都能在集市上遇到。伏司南当即决定买下,带回予师姐炼丹。
她师姐当年因她之故,血脉觉醒时出了差池。五年来,只能靠烈性丹药以毒攻毒,强压那不时反噬的狂暴之力。
师姐说过,朱雀花生长于朱雀涎浸润过的灵土上,蕴含着一丝朱雀神兽的灼热之力。
能淬炼血脉,镇压她偶尔狂暴的妖力。
只要能寻得此花,她当年觉醒时落下的本源旧伤,便能彻底痊愈。
不过奇怪,这大汉为何到授令司这满是筑基弟子的地方,来卖朱雀花。
这朱雀花虽非绝迹之物,但也属罕见灵草,她穿越五年来,对此物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一般筑基弟子根本就买不起。
伏司南正思忖着大汉在授令司来卖花的用意,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旁响起。
这清越之音仿佛敲在她神魂某处,让她脚步一滞,眸子已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声源。
旁侧,转出一位身着赤玄二色锦袍的少年。
衣袍质地华贵,墨色为底,其上以朱红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他手中提着一串苍蓝色的铃铛,步履起落间,铃音悠远。
伏司南的目光掠过他眉眼,发现少年的骨相轮廓,竟与昨日城外那个冰寂沉郁的男人有两分肖似!
然而仅是形似,神态却截然不同。
昨日那男子是暮雪沉山,一身死寂;少年却是晨光熹微,一身的气度风华,宛若大宗门倾尽资源雕琢出的无双璧玉。
因这几分似曾相识,伏司南便多留意了他片刻,不料却发现对方的目标,也是虬髯大汉摊上的朱雀花。
伏司南视线在少年与木匣间看了一眼,步伐看似不疾不徐,袍袖拂动间,人已截在少年前方。
3. 当街截胡
赤玄锦袍少年见身前多了个人,下意识抬眼望去,入目便是少女纤秀的背影。
见她目标也是那株朱雀花,他腰间青色玉佩晃出个轻快弧度,脚步突然迈大,落到了伏司南身侧。
“道友欲买这株朱雀花?”
清越声音伴着铃音在耳畔响起。
少年侧首看来,笑容干净剔透,不染半分尘埃。
伏司南被他这直白的话问得一怔,侧眸望去,纯粹笑靥倏地撞入眼帘。
那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清透双眼,竟让她这个截道的人,无端生出几分赧然。
她下意识应道:"确有所需。道友亦是?"
少年摇头,发间赤锦编织的冠缨随动作轻荡,"我无需此物。只是此花虽非修炼必需之品,却也极为罕见,想入手赏玩一番。"
伏司南:“……?”
这是哪来的仙门纨绔?
竟是想把朱雀花买回去当玩物赏玩?
方才心底升起的那丝歉意,随着他这句话,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他言语微顿,目光落在伏司南眉眼之间,“观道友神色,似是急用?”
“寻了有些年头了。”伏司南语气淡了几分,不再多言,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少年见状,并未立刻跟上,反而刻意放缓脚步,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幽幽落在了两人的影子上。
午后的阳光将影子拉伸得细长,在未融的雪地上勾勒出轮廓。
然而细看之下,她的影子深处凝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深得几乎要渗入青石之下,望久了竟让人心生不适。
而他的影子虽也黑,却干净剔透。
两道影子看似相同,却又隐隐不同。
少年脚步顿了一瞬,眸中笑意褪去,震惊与不可思议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丝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触碰到了某种远超他预想的秘密。
但这变化只如浮光掠影,刹那便恢复如常。
他快步追上伏司南,唇角再度漾开明澈笑意,无比自然的与她并肩,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凝滞从未发生。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大汉摊前。
伏司南侧首,见身旁少年闲闲站在原地,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便不再迟疑,欲上前问价。
却在这时,一辆乌木马车蛮横停在二人与摊位之间,车辕堪堪擦过伏司南的衣角,硬生生将她和少年同那虬髯大汉隔了开来。
混合着尘土的雪沫扑面而来,伏司南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心微微蹙了蹙。
伏司南在授令司前见过这辆马车,一眼便认出车里坐的是太虚宗的人,她唇角微微压了压,眼底升起丝愠色。
绿衣少女从车上跃下,锦履带出一股劲风,身后剑匣微启,一束寒气疾掠而出,精准覆在木匣之上。
木匣上赤色光华被压下,随之黯淡了几分。
大汉似乎没想到少女会直接出手,恼怒的瞪向她,却在看到剑匣闪烁的剑光时,悻悻收回了目光。
“暴殄天物,朱雀花性烈,遇风则药力流失。你用木盒存放,不消多久,便会沦成焦花。”少女语气透出鄙夷,转身小心搀起车帘。
车厢内传来压抑低咳。
一名少年躬身踏出车厢,月白长袍在风中轻荡,宽大衣袍衬得他清癯形销。
他甫一立定,周遭喧嚣便低了下去。
“朱雀花如何售卖?”
少年走近摊前,声音清冽却透着虚弱。
他唇无血色,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常人都不同,明显是寒气蚀体,通身似结了霜。
朱雀花性烈,正是他对症之药。
“公子,可愿以物易物?”大汉瞧见少年,热切站起身迎了上去。
见他这般殷勤模样,伏司南瞬间明白,大汉为何选在授令司对面叫卖这株朱雀花了。
他这是……特意为这位太虚宗弟子准备的。
“你想要何物?”少年似乎也看透了大汉的心思,开门见山,径直寻问。
“养心莲!”大汉瓮声说出自己的所需之物。
“阿寻,回两仪楼问师兄取养心莲。”他并未和大汉讨价还价,很干脆应下了,侧首吩咐少女。
阿寻盯着木匣,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大汉坐地起价。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
目光很轻,却让阿寻顿时熄了话头。
“是。”她有些不甘的瞥了那木匣一眼,这才疾步离去。
大汉脸上满是得意,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全然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个伏司南。
“我可否一观朱雀花?”他拳头抵在唇边,压下喉间一声低咳,看向大汉。
一旁,伏司南目光在少年与木匣间来回流转了一下,眼睫轻敛,权衡着出手截胡的利弊。
片刻后,她墨眸倏然抬起,眼底已是一片沉静。
太虚宗虽然令人忌惮,但师姐道基的伤也拖延不得。
如今师姐修为尚浅,正是根除旧伤的绝佳时机。若等日后境界提升,这沉疴痼疾恐成大道之阻,再难拔除。
且百宗大比天骄逐鹿,更别说大比后的血源岭秘境。
那是比大比更凶险的存在,师姐伤若治愈,她们便会多几分生还的把握。
思忖间,周遭议论声渐起。
“朱雀花真把谢玖钓出来了?”一位腰间悬着药鼎的老者,捋着胡须,诧异望着谢玖。
“早前听说他被玄冰寒气反噬,经脉受损,就等着这朱雀花入药呢。”旁边的青衣大汉突然插嘴。
“百宗大比堪称修罗场,生死难料,谢玖如今寒气蚀体,根本无力支撑到最后一轮,甚至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老者摇头叹息,仿佛已经看到了天骄落幕的下场。
“这不是寻到朱雀花了么?说不定明日谢公子就药到病除,生龙活虎了呢!”
“谢玖若是能恢复……此次大比,太虚宗便又多一位夺魁热门了。”
“太虚宗在意的可不是大比魁首。他们真正图谋的是大比前万名额,只有夺得名额,才能进入血源岭秘境。”青衣大汉嘴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纹。
伏司南从众人交谈中,知晓了这位病弱少年的身份。
不过即便知道,她也没打算放弃这朵朱雀花。
她端详了大汉片刻,绕过马车,走到了大汉跟前。
旁边,赤玄衣服的少年看她动作,明亮眸子轻轻一蹙,若有所思瞥了伏司南一眼,竟不再关注朱雀花,追着绿衣少女,无声无息离开了。
谢玖要验货,大汉没有推脱,很干脆答应了。
他双手覆上寒冰,打开了装朱雀花的木匣。
木匣半开,朱雀花猝不及防映入伏司南眼底。
那花妖异赤红,花瓣舒展成凤尾翎羽,在阳光下氤氲着淡淡红晕。
赤色灼目。
伏司南身体霎时顿住。
这花……怎么是叫朱雀花呢?
它不应该是叫不烬花吗?
上一世的不烬花,为何会出现在天晟界?
伏司南以前只听闻过朱雀花,却从没见过实物。
所以,她并不知道师姐寻觅几年的朱雀花,会是自己熟悉之物。
当年那人的院中种了三株古树,花开不败,从不见凋零,名叫不烬树。
而不烬树所开的花,便与朱雀花一模一样。
那时她曾戏言,要把不烬树种满整个院子。
他笑着应下,说以后机会,一定把整个院子都种满。
她把他的话当了真,极是喜欢缠着他,在树下玩闹……
遥远的记忆碎片撞入脑海,与她眼前这株赤色花朵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伏司南眼眸微蹙,挥开脑中杂念,吐出一口浊气,发现谢玖已经已折回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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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眼马车,不再犹豫,上前两步,“大叔,我用地元根与您换朱雀花,可否?”
虬髯大汉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惊半惑问“啊……地、地元根,姑娘此话当真?”
伏司南浅浅颔首。
掌心轻晃,温润黄光渐显。
土黄色的地元根静静躺在她手中,通体弥漫着浑厚的土系灵气,似有大地之息缠绕其间。
大汉天赋有些差,经脉比一般修士较为弱,他要养心莲,是在为突破金丹做准备。
他需要护脉丹护住经脉,不想在渡劫的时候,经脉受伤太重而失败。
养心莲是炼护脉丹的一味辅材,药力虽佳,却要经丹师之手,化入丹中,方能助人破境。
而地元根则不同,它不仅能直接服用,更是直指本源,能拓宽经脉,夯实根基,攻效远非护脉丹可比。
一者是借助外力,一者是从根本上蜕变,两者差距,又何止天渊。
大汉看到地元根,瞥了瞥乌木马车,迟迟做不了决定。
太虚宗是天晟界第一宗,谢玖身份摆在那里,大汉显然很忌惮他。
伏司南并未出声催促。
地元根的价值比养心莲高,只要大汉不傻,便知该如何选择。
伏司南的突然出现,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湖泊。
四周喧嚷声陡然拔高,无数目光在她与乌木马车间来回徘徊。
她身处风暴中心,却沉静如水,望着那大汉岿然不动。
大汉眼神挣扎,嘴唇嗫嚅,就要点头答应。
旁侧马车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车窗绸帘。
谢玖半张脸隐在车厢的里,光线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惊人。
他并未出声,只将目光淡淡投向伏司南。
视线极是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将伏司南周身笼罩。
周遭的空气随之凝滞。
看热闹的众人皆屏息垂眸,仿佛都在想,这女子完了……
伏司南顶着他的审视,并未言语,眸光不见半分波澜,更无一丝退怯。
两人对视间,大汉已经在养心莲和地元根之间做好了选择,将木匣递向了伏司南。
伏司南见状,将地元根塞入大汉手中,顺势取过木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道能让人窒息的注视从未存在。
拿到朱雀花,她转身便没入了人群中。
谢玖维持着掀帘姿势,目光钉在伏司南消失的方向,深不见底。
伏司南完全不在意他的打量,素净面容静若止水,唯有袖中紧扣木盒的指节,透出几分心绪。
不同的世界,相同的花……
这意外的发现,还真让她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马车上,谢玖松开手指,绸帘垂落,将窗外景象隔作另一个世界。
阿寻捧着盛着养心莲的玉盒回来,卖花的虬髯大汉早已不见踪影。
她迟疑一瞬,钻进车厢。
车厢内的气息极是冷沉,比她离开时更重三分,寒意迫得她头皮发紧。
谢玖抬眸看向她,目光里不见厉色,却让阿寻不敢逾越半分。
他神色淡淡,从身旁的紫檀小屉中取出一卷书简,目光垂落其上,“为何去这么久?”
这毫无起伏的音调,却让阿寻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阿寻垂首恭敬道:“回去路上,被人绊住了脚步。”
那少年走路不看路,大街那么宽,他却横冲直撞,直直朝她剑匣撞来,发间垂下的赤锦冠缨不知怎的,竟牢牢缠在了剑匣侧面的蟠螭纹饰上。
赤锦冠缨是法器,无法轻易弄断,费了些时间才解开,所以才会去这么久。
谢玖指尖在书简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笃声:“回两仪楼。让鹿师兄调查一下买走朱雀花的是谁。”
这一声轻叩,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清晰得令人心慌。
4. 是巧合吗
买下朱雀花,伏司南并未立即返回客栈,而是借着人潮,拐入一道僻静小巷,旋即铺开神识,细细扫过身后每一寸空气。
直至确认无人尾随,屏住的呼吸才重新变得悠长。
刚才截胡时她面上从容,等朱雀花真切到手,方品出几分虎口夺食的危险来。
看谢玖那般模样,这事,他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可即便她知道夺花的后果,这朱雀花她也非取不可。
伏司南凝定心神,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方寒玉盒,指尖灵光轻闪,木匣应声而开。
将朱雀花从木匣中拈起,灵花接触到空气,炎息扑面,药效正丝丝流散。
她望着朱雀花花瓣上那如红丝绣线般的经络,墨眸笼上一层薄雾,似透过眼前炽烈,望见了遥远彼岸的另一株赤红。
仅在数息间,过往血色迷障便不受控制袭来……
伏司南倏然阖眼,深吸一口凛冽寒气,再睁眼时,瞳底只余一片沉静。
她轻嗤一声。
信手便将朱雀花掷入玉盒,“啪”地一声轻响,盒盖严丝合缝,将逸散的药力与那惊心动魄的赤色一同彻底封存。
不过是旧时庭前寻常物,休想扰她心神。
可……不烬之花,为何会冠上朱雀之名,在天晟界出现?
莫非两界之间,尚有她不能窥见的某种因果?
伏司南指腹抚过冰凉玉盒,她半蹙着眼睛,思考着朱雀花背后令人心悸的巧合。
也许她……多想了吧。
毕竟两个世界的修真法则本就相似,既然法则相似,演化出相同的天地灵物似乎也不足为奇。
在巷中静立片刻,伏司南将玉盒纳入戒中,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长街光影,恍若从未在此停留。
***
云阳城至高处,望仙塔顶。
身着赤玄锦袍的少年凭栏而立,寒风拂过他发间冠带,手中苍蓝色铃铛在风中左右摇曳。
那铃铛极是精巧,九枚玉质铃身连缀成串。
风过之时,玉铃深处星屑般的冰晶流转明灭,却奇异的未发出丝毫声响。
他目光垂落,穿过塔下街巷,精准锁定了伏司南方才拐进去的僻静小巷。
巷中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她面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幻,都在他眼底清晰映出,恍若近在咫尺。
见她信手将那株,谢玖寻找好久的朱雀花掷入玉盒,他眼底闪过极淡的不确定。
脸上的玩世不恭不知何时退去,只剩下深深的探究。
待到伏司南离开小巷,他蹙着眉头,沉思许久,才摇动了手中铃铛。
“叮铃……”
一声空灵清音蓦地荡开,并非响在风里,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涟漪,穿透虚空,径直传进了两仪楼,最高处那间寂静的静室里。
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燕清淮端坐于光暗交界之处,面前案上铺着一幅画卷,画上绘着一名巧笑倩兮的少女。
铃音在耳边漾开,他恍若未闻,将一点灵光注入了画中。
画上少女翩然跃出纸面,衣袂飘飞,眸中含笑,鲜活仿佛真人般。
可也仅此一瞬,幻影便如泡沫破灭,重归虚无。
他静默抬手,一簇幽蓝火焰自掌心腾起,无声将画卷吞噬殆尽,只余几点灰烬飘落。
“继续跟着。设法将她影子里,那丝洛兰的气息带回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静室开口,声线低沉无波,
塔顶上的风忽然变得急促,少年听着那毫无情绪的回应,铃铛摇得迟疑了两分。
静室内,燕清淮听着耳畔跳跃的铃铛声,沉声道:“随你……不过你既有此想法,那便护她入血源岭,就当是取走洛兰气息的报酬。”
得到他首肯,少年眼中霎时漾开清亮笑意。
赤玄锦袍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情,在风中欢卷飞扬,身影随之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塔顶之上。
***
从小巷出来后,伏司南便直接回了蓬莱醉客栈。
踏入大厅,上午去取比武令的弟子,回来了不少,这会儿三三两两围坐在青檀桌旁,低声交换着各方消息。
消息里被提及最多的,依旧是太虚宗的首席宸旭和谢玖,另外便是天剑宗那位天生剑骨,还未入筑基便修出剑意的天骄穆文浩。
这些天骄都是他们百宗大比的劲敌,若能提前摸清底细,也会多一分应对之策。
伏司南环顾了一周,未见同门身影,便径直转上了三楼。
朱雀花已到手,她需先将此花交予师姐。
师姐是半妖之躯,不惧朱雀花的烈性,直接服用便成。
这种有人觊觎的东西,只有吃进肚子了,才算安全。
在三楼走了一圈,发现赤星宗的同门竟然全都不在,伏司南只得暂时回房。
坐到窗边,她执起桌案上的鎏银茶壶,一边沏茶,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百宗大比的应对之策与潜在敌手。
“伏小南!”一道清亮嗓音如玉石相击,打破满室寂静,将伏司南有些涣散的思绪拽回神来。
鲛绡屏风后走出来两道身影,为首少年眉眼飞扬,步履自带一股飒沓风流。
他径自在伏司南对面落座,抄起案上那盏她刚沏好的茶水,仰头便灌了下去。
“我听天音宗那醉鬼说,你抢了谢玖的朱雀花,真的假的啊?”
少年放下茶杯,瞥见角落桌上的玉盒,眉梢一挑,转瞬露出几分玩味,:“嚯,还真被你截胡了……”
伏司南执起茶壶,替他斟了杯茶,“什么叫截胡?我正儿八经用地元根换的。”
“用地元根换……”
季君一时语塞。
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败家”二字。
伏司南单手托腮,满脸不以为然。
地元根确实珍贵,可她师父洞府里就养着一株。
她是木灵根,修炼之余日日为其灌注灵气,不过五年,如今已繁衍出一小片了。
“我花才刚到手,这么快就传开了?”
“那可不是,现在,你是除了那些天骄之外,唯一一个被人挂在嘴边的人,高兴不……”季君唇角噙着戏谑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担忧。
他这位师妹平日低调,可自打进了赤星宗,就从没见她吃过亏。
她心思缜密,手段更是凌厉,旁人轻易算计不到她头上。
更难得的是,她心魔虽重,却总能自行压制,破境之时不见滞碍,修炼进境快得惊人。
短短五年,便从一介凡人修炼到了筑基巅峰。如此速度,莫说瀚青州,便是放在天骄辈出的玄沧州,也担得起“绝代”二字。
所以她压根不觉得,谢玖能从他家伏小南这儿讨到便宜。
“师姐,给你……一会儿直接吃了。”伏司南将桌旁的玉盒拿起,递给身后的红衣女子。
女子身形纤秀,明艳动人。纤指轻搭在伏司南肩上,垂眸时眼底似有碎金流转,漾着一抹非人的光华,不灼目,反而敛着淡淡的不安。
她搁在伏司南肩上的手,微微紧了紧,呼吸凝滞了一瞬,终是未发一言,直接接过了玉盒。
煴宁静默片刻,声音透出丝颤意:“我明日便闭关,大比之前,此伤必愈,沉疴尽去。”
伏司南唇角扬起一抹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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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
她与师姐的羁绊,从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刻便定下。
是她在这苍茫世间,唯一能交托性命的人。
师姐是最懂她的,都不需要过问,便知她为何顶着压力,买下这株朱雀花了。
血源岭秘境她必须一去,师姐旧伤痊愈,在那凶险万分的秘境之中,她们才能放手一搏。
“师姐,朱雀花罕见吗?”伏司南状似随意问道。
煴宁抬手,帮她把髻间有些歪了的银丝蝶簪扶正,解释道:
“朱雀花是有些罕见。以前还好,九州皆还有一些,可惜多年前太虚宗有位走火入魔的长老,不知为何对朱雀花生了执妄之心,把九州所有的朱雀花全焚毁了。从那以后,就只在一些特殊秘境里才能偶尔寻得。”
伏司南是瀚青州赤星宗弟子,太虚宗则在玄沧州,两州相隔重重结界,消息难通,煴宁能知晓这些,还是在藏书阁偶然瞥见的。
“哦。”伏司南应了一句,声音听不出情绪。
如此稀有的东西,那人当年竟在院中随手种了三株?
他身份肯定不简单。
也不知如今修为如何,是否死了?
最好是别死。
只有活着,她才能报仇。
“百宗大比在即,云阳城多了不少窥伺的眼睛,你这几日便待在蓬莱醉,别到处乱跑。”煴宁眸中蓄上忧色,
阿南为了她,不惜得罪太虚宗那位天骄,也不知会不会惹来麻烦,影响她参加大比。
伏司南浅淡一笑:“在云阳城内,再多窥伺也无济于事。”
“在城内不会出事,可是大比的时候呢?万一太虚宗弟子要为谢玖出气,针对你,你该如何?”季君虽然在问,但语气里依旧没什么担心。
“百宗大比的规则与别的比试都不同,想针对我,也得先找到我再说。”
伏司南单手支着下巴,拖长了音调,“师兄以为,他们能找得到我吗?”
季君一愣,想到伏司南那一藏起来,就连金丹后期的二师兄都找不到的隐匿之术,随即失笑:“是我想多了。”
百宗大比限定弟子修为在筑基期,只要她不主动暴露行踪,太虚宗的人根本找不到她。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去百宝阁寻几样其它灵药,准备闭关,季师弟,照顾阿南。”
煴宁微微颔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灵丝给伏司南,便出了静室。
伏司南因上一世的事,情绪时常不稳定,每每这时,她便会做簪玩。
这是她第一世在网上学的,每次做簪,都能短暂让她平静下来。
慢慢的,就养成了习惯。煴宁知道她这一爱好后,便会寻一些灵丝给她,让她用灵丝做。
“这是各州天骄的信息,你空了看一下。”
季君往案上丢了一块玉简,起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跟着煴宁走出雅阁。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乖乖听煴宁师姐的话,大比期间别出城。对了,傍晚流云宗的大师兄有一场擂台赛,咱们一起去看看。”
“嗯,去的时候喊我便成。”伏司南目送他们离开,将灵丝和玉简收进乾坤戒。
她其实知道师兄师姐们在担心什么。
不过她敢当场截胡谢玖的急需之物,自是权衡过利弊。
天晟界九州分立,州与州皆以结界相隔,非元婴不可跨越。
云阳城严禁私斗,违者立即逐出城外。再有十日便是大比,只要这十日她不踏出此城,待大比落幕,便会被结界遣返回瀚青州。
届时两州天堑相隔,谢玖便是再势大,也寻不到她的麻烦。
5. 苏玉英的提醒
静室内,檀香如轻烟盘旋。
伏司南闭目盘坐,双手结印搁在膝上,周身透着一种冰冷的肃穆,呼吸渐趋绵长,每一次吐纳,都引动灵气汇入丹田,流转凝聚。
伏司南修为已至筑基期巅峰,只差一步便能引动天雷,结丹化灵。
此刻打坐,不过是为了将修为打磨得更加圆满通透。
不仅她如此,瀚青州前来参赛的所有弟子,几乎都是筑基巅峰的修为。
百宗大比的残酷,可见一斑。
这次大比不仅仅是某一州某一宗的比试,而是汇聚天晟九州所有顶尖宗门的盛会。
天晟界广袤无垠,筑基修士多如繁星,能够走到云阳城的,无不是各宗门中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这些人要么气运加身,要么心志坚如磐石,若无远超同辈弟子的雄厚根基,根本不可能在这天骄云集之地,争夺血源岭秘境这足以改变命运的机缘。
窗外天色渐沉,一点点浸入静室,就在伏司南快要运行完一个周天之时,一道极细微的铃声,夹杂着傍晚的凉风从窗隙间钻了进来。
铃声空灵,与平常伏司南听到的并无区别。
可偏就在这铃声入耳的瞬间,身侧那片因烛光摇曳而投下的阴影,忽然开始变得粘稠,本来就是黑色的影子,这会儿黑得犹如一个深渊洞口。
那是一种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
在这片黑色中,一种无形的东西,开始在内里流淌,片刻后,一条形似小蛇轮廓自影中慢慢渗透、汇集出来。
黑漆漆的小蛇,仿佛是从阴湿之地攀爬出来般,带着欢快雀跃,在她的影子里扭曲、伸展……
伏司南忽感一股阴冷,笼罩在了她身上。
她眼睫微颤,抿紧了唇,对影子突然躁动,显出一丝不悦。
她赫然睁开眼,墨玉眸子冷冷往那条扭曲的蛇影瞥了一眼。
目光犹如实质,蛇影仿佛被无形大手掐住了七寸,蠕动的身子猛地一滞,先前那点雀跃顷刻收敛,甚至流露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它乖乖安静了下去,重新变回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影子。
只是这影子,比旁人的更浓重些,犹如凝固的墨。
“来了玄沧州后,你倒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伏司南声音清冷,如碎玉击落在冰面上,好听,却没什么温度。
“什么东西让你如此高兴?以往听到铃铛声,也不见你这般活跃。”
那影子闻声,再次凝成蛇形,兴奋扫着尾巴。
伏司南:“……??”
不过一团拟态的影,竟然还学蛇扫起尾巴了?
莫不是拟什么态,就染什么习性?
蛇影小心翼翼再次蠕动起来,在地面上扭曲、拉抻、咬尾巴,最后模模糊糊传递出一段意念:
“……玩……有……叫……去……”
意念混杂着雀跃与呼唤,却混乱不堪,词不达意,活像是蒙昧幼兽的本能呓语。
伏司南蹙眉。
这个由她前世地缚灵鬼气,与穿越之时从混沌汲取的一丝混沌之气,而凝聚成的影魇,灵智低得可怜,根本无法清晰表达。
伏司南捏了捏额头。
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想出来玩?”伏司南瞥着蛇影问。
蛇影尾巴疯狂摆动。
她一看它这样子,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是依附我影子而存在,离了影子,你便会消散……就这样,还想出来玩吗?”伏司南冷酷无情地问道。
蛇影摇尾巴的动作一停,旋即整个形体都耷拉下去,委委屈屈化归无形,流淌着融回了影子里,仿佛连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随着它的消失,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感也随之散去。
伏司南看了一眼退散的影魇,眉心结出寒意,从云榻上起身行至窗边,素手推开窗门。
她垂眸望向长街,只见长街之上灯火渐起,喧嚣市声扑面而来,却唯独再难捕捉到那一缕空灵的铃声。
影魇的躁动,是被先前那道铃铛声引起的,那铃声与她平日听到的并无区别,可影魇却对此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铃声定是有古怪。
她站在窗边,疑虑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却始终未能理出头绪。
反手轻合窗扇,转身取过屏风上的鸦青绒氅,便推门而出,没入廊道幽暗的光影之中。
廊道壁灯光线将她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影子此刻安静地贴着地面,仿佛方才的躁动从未发生。
影魇与她一体同生,至关重要,决不能出差池,回头得把那道铃声找出来,验证猜测。
当年她穿越而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变。自混沌中惊醒,她便在师姐身边,且拥有了这具身体。
而她那百年地缚灵的磅礴鬼力,因无法与生机勃勃的肉身共存,全被排挤逼入了影子中。
更因她穿越之时,魂魄意外沾染了一丝混沌之气,这至高的本源之力随之也融了一缕在鬼力中。
混沌之气乃万物初源,最为玄妙莫测。
随着她修为日渐精深,影子里的鬼力竟在混沌之气的滋养下,演化成了影魇,生生催出了一点灵性智识。
**
伏司南步下三楼,才踏下最后一级木阶,喧闹的人声便扑面涌来。
还未站定,季君便从人群中探出身,笑着向她扬手:“我还说上楼去喊你,你就下来了!”
几乎同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从侧面飘来:“哟,这不是咱们赤星宗大名鼎鼎的伏小南师妹吗?”
伏司南循着声音望去。
便见天音宗的苏玉英斜倚在朱漆栏杆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垂晃,手上拎着个赤漆酒葫芦。
她似笑非笑,说完便仰头畅饮,酒液顺着她下颌滑落也浑不在意。
“玉英师姐,我怀疑你生了一副铁胃外加金石铸的肝。”伏司南眼波微转,落在那只危险的酒葫芦上,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哪有人拿烈酒当水喝的?”
“这叫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之计在于酒。”苏玉英眼中闪过促狭,随手将酒葫芦递了过来,“来,尝一口,包你精神百倍。”
“玉英师姐的‘焚心酿’我可消受不起,上次尝了一口,我对着月亮嚎了半宿的情诗,差点被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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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当成走火入魔,给送去寒□□了。”
伏司南不着痕迹侧身一步,恰好避开苏玉英递来的酒壶,人已朝季君方向走去。
瀚青州谁人不知玉英仙子的"焚心酿"。
那是她炼体专用的烈酒,酒性狂猛,寻常人根本无福消受。
苏玉英晃了晃手中的赤漆葫芦,眼底漾着戏谑的光:“少来!分明是你酒量浅薄!”
“三年不见,你这胆子倒是被狗啃得更野了?”苏玉英眉眼疏狂,朱红酒壶在指间挽出个利落的圈,壶口斜斜指向伏司南,“啧啧,连太虚宗那位宝贝天骄的救命药都敢截?”
她话音撂下,原本喧闹的大厅忽地一静。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向伏司南,心底都忍不住感慨,这伏司南几年不见,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三年前瀚青州大比,她便以练气八层之力横扫兽宗所有同阶弟子,将对方的脸毫不留情踩进泥里。名声正盛时,人人都以为她将乘风而起,成为瀚青州新一代翘楚,谁知她反身一退,沉寂得无声无息。
从前她便胆大包天,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抢太虚宗天骄救命之物的事都传得满城皆知了。
伏司南仿佛没察觉到那些视线般,执起桌上茶盏,浑不在意,“怎能说是截胡?东西在卖家手里,他卖,我买。再说了,谢玖需要朱雀花,我也同样需要。”
太虚宗那般家大业大,怎会缺了谢玖一株朱雀花,谢玖伤好不过早晚的事。
苏玉英睨了眼似乎还没察觉事情严重的伏司南,虚点了点她的额头:“百宗大比在即,太虚宗地位超然的天骄却久伤不愈,你说,那朱雀花是不是他的救命之物?”
‘久伤不愈’四个字,苏玉英咬得极重。
伏司南闻言,执盏的手一顿,杯中茶水微漾。她抬眼看向苏玉英,眸光蓦地冷肃下来……她似乎从未深思过这一点。
太虚宗这等庞然大物,宗内奇珍异宝何其之多,怎就偏缺了一株朱雀花,甚至让谢玖的伤拖到百宗大比都未见好转,这其中……
正当伏司南凝神思索之际,客栈门扉处忽传来一声清脆的风铃叮响。
一道赤玄身影步履轻盈,跃入厅中,他每一步落下,手中那串苍玉铃铛便随之跃动,发出一连串清越铃声,如碎玉倾落,为这满厅喧嚣更添了几分鲜活生气。
流云宗大师兄司空玄听到铃铛声,赫然起身,恭敬道:“施师叔,您回来了。”
众人望去,便见施昭手提一盏玉制风铃,眸子笑吟吟落在司空玄身上:“嗯,特意回来陪你去打擂台。”
伏司南在风铃声入耳瞬间,视线便倏地垂落,望向了自己脚边的影子。
地上影子轮廓清晰,并无半分蠕动流淌之象,她微微松了口气。
旋即抬眸往门旁望去,这一望,便认出了那执铃而立的少年,是白日里那个扬言,要将朱雀花买回去赏玩的纨绔弟子!
她盯着提铃铛的少年,墨眸浮起淡淡疑惑。
蓬莱醉是瀚青州驻地,弟子往来月余,即便她平日不常与人交际,也大致识得各宗面孔,她分明记得,流云宗前来参与大比的弟子中,并无施昭这个人。
6. 散不去的怀疑
伏司南目光落在施昭身上,带着几分隐晦的打量。
少年眉眼含笑,提着那串风铃,漫不经心朝迎上去的司空玄略一点头,走到流云宗弟子那桌坐下。
落座后,他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大堂,似是随意打量着周遭的热闹。
当视线掠过伏司南这边时,他眼中笑意顿时更盛了几分。
仿佛很高兴在这里见到她,还朝伏司南方向友好地颔了颔首。
伏司南面上不显,只同样点头,算是回礼。
二人白日里因朱雀花有过一番短暂交集,此刻这般隔着人群的打招呼,倒也算是正常。
然而伏司南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她盯着流云宗弟子那边。
施昭随意靠在椅背上,手指百无聊赖绕着那串风铃玩。几个流云宗弟子与他说话,姿态不算拘谨,却也不似平日那般放得开。
伏司南收回视线,眼睫微垂,在眸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状似无意侧过头,向身旁同门轻声问:“这位流云宗的师叔瞧着很是面生,以前似乎没见过?”
同门还未来得及回答,季君脑袋便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是御宵天尊的关门弟子。”
“谁……?”伏司南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御宵天尊,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位。”季君见她这般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顺手端了杯茶递给她,示意她压压惊。
他刚知晓这位施昭小师叔身份时,脸上的震惊可不比师妹少半分。
伏司南接过茶杯,啜饮一口,温热的茶汤入喉,才压下这震惊的消息。
御宵天尊乃是渡劫期老祖,且在此境界已沉淀了两百年之久,功力深湛,圆融无瑕。被誉为瀚青州这两千年来,最有希望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之人。
这个消息,让她心中疑窦更深了。
寻常修士临近渡劫,都会避世清修,唯恐沾染因果,羁绊飞升。
御宵天尊修为已至大臻,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此时他更应了断尘缘,超然物外,怎会反其道而行,在飞升之前收徒?
更何况,据她所知这位天尊在此之前,从未收过徒弟。
“我怎么从没在客栈见过他?”伏司南手指摩挲着杯盏,半阖着眼睛,旁敲侧击。
“前些日子师叔一直在静室打磨修为,伏师妹肯定见不到师叔。”此时司空玄恰好经过她旁边,听到她的话,便自然接口解释道。
伏司南闻言,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旋即端起茶杯,借垂眸饮茶的间隙,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思量彻底掩下。
温热茶水滑过喉咙,涩意却未能冲散心底盘旋的怀疑。
恰在此时,一道温婉的声音插入:“在聊什么?”
伏司南循声望去,便见煴宁不知何时已站在赤星宗弟子身后,手中捧着个精致玉盒,显然是采购归来。
她浅笑着走近,坐到伏司南身侧,将玉盒搁到桌上,轻声道:“东西都备齐了,我明日便要闭关,这段时日若有事,记得去寻邵师兄帮忙。”
煴宁提到的邵师兄,是赤星宗宗主的小徒弟,亦是赤星宗弟子公认的领头人。
只是他这会儿不在这里,正在静室打磨一门术法,以期在十日后的百宗大比中,能多添几分胜算。
时间紧迫,她需抓紧疗伤。
可阿南今日因朱雀花与谢玖结下了梁子,她疗伤期间,双方极有可能发生冲突,她有些不大放心。
伏司南点头应下,让她安心疗伤,将师姐衣袖轻轻一牵,拉近半步,低声问道:“师姐,流云宗那位御宵天尊,何时收了一位徒弟?我竟从未听闻。”
煴宁闻言,目光投向施昭方向,沉吟片刻方低声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天尊座下的确有一位姓施的弟子。听闻这位施师叔素来深居简出,极少现于人前。”
“原是如此。”
在场所有人里,伏司南最信任的人便是她师姐。
既然师姐说施昭是御宵天尊的徒弟,那施昭身份便不会有问题。
只是,她对这个人,还是有些怀疑。
无怪她多心,实在是这施昭出现得太过突兀与巧合。
她对铃声有种近乎本能的亲近,清音一响,便忍不住循声寻踪。
可同住客栈月余,她却从未见过哪个弟子以铃为器。
且在施昭现身之前,她的影魇还因几声铃响无端躁动过。
影魇与她同源共感,倘若生变,她自己也会遭殃。
百宗大比在即,容不得半分差池。
正在伏司南沉眉凝思之际,周遭人群躁动打断了她的沉思,只见那边司空玄已长身而起,准备前往擂台赴约。
大厅气氛顿时一振,众人当即起身,浩浩荡荡出了蓬莱醉客栈。
煴宁因需准备闭关事宜,并未同行,只留一道纤影立于廊下相送。
这场切磋若在平日,未必能引得众人如此关注,但此番切磋却往常大不相同。
司空玄这次的对手,是玄沧州天剑宗的一名剑修,实力同样在筑基巅峰。
更重要的是,此战是瀚青州弟子抵达云阳城后,第一次与玄沧州精英弟子交手,是两州天骄的初次碰撞。
意义非同寻常,所以大家都想去看一看,探探玄沧州弟子的实力虚实。
伏司南也同样想见识一下,玄沧州精英们的真实水准。
云阳城内灯火如昼,入夜的喧嚣甚至盖过了白日的市声。
擂台远在望仙塔下,从蓬莱醉往擂台去,要经过城中最繁华的这条长街。
就在一行人即将拐出街口,原本与流云宗弟子走在一处的施昭,却不着痕迹缓下步子,落在了伏司南身侧。
晚风掠过檐角,将那铃音吹得欢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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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
伏司南虽仍是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铃铛,但心神却丝毫未受影响。
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出鞘的剑,强大的神识如篦梳一般,细致而隐蔽地扫过周遭每一寸空间。
她从刚才踏上这条长街起,便隐约察觉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在暗处窥视着她。
那感觉如附骨之疽,带着冰冷的审度,黏着在背,令人脊背生寒。
偏她暗中探查了好久,都没能锁定这视线的来源。
施昭的靠近,她自然察觉了,只是这会儿她正全神贯注于捕捉那缕诡异的窥视感,无暇分心理会他。
却不想,施昭却忽然倾身凑近,缩短与伏司南的距离,压低嗓音,“伏道友,你看两仪楼,临窗的位置。”
施昭歪着脑袋,冠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倾斜,语气里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戏谑:
“上午那个跟你抢朱雀花的病秧子,正斜着眼睛在瞧你。我看他们太虚宗的人,眼睛应该都有问题,看人总喜欢歪着脖子。”
伏司南闻言,下意识便要催动神识探向那座气派的楼阁。
“嗳,别用神识。”
施昭仿佛知道她要干什么,立刻出声阻止。
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子调调,“两仪楼是太虚宗在云阳城的落脚地,是用特殊的青冥石砌筑,神识探不进去。他们既是用眼睛看你,你也用眼睛看回去啊。”
伏司南怔愣了一下,没先看向两仪楼,反而转头,墨眸透着探究与古怪,直直看向身旁的人。
他是如何知道如此清楚的?
甚至连楼宇建材的特殊都了如指掌?
施昭坦然对上伏司南的眼睛,眉眼一弯,笑得无比自然。
“怀疑我怎会知道?自然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呀。我师父参加过千年前那届百宗大比,并且,还是当年瀚青州所有弟子里,唯一一个夺得秘境最大机缘的人,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是瀚青州最有希望飞升的人。”
“……”这直白的回答是伏司南万万没想到的。
不过他说就说,为什么还要带着些炫耀“师门渊源”的意味。
伏司南噎了一下,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有个好师傅,果然不一样。”
那拖长的音调,带上了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酸意。
她也有师父,她师父也很好,只是生不逢时,没能赶上百宗大比这等盛会。
伏司南收回心神,依施昭所言,侧首抬眸,目光穿过熙攘人群,落向两仪楼轩窗。
这一瞥,事情顿时变得有趣起来。
临窗处,她不仅看见了太虚宗那位病弱苍白的天骄,还在他身旁,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两仪楼的老熟人。
那人便是瀚青州兽宗弟子——宋简白!
一个曾在她初临天晟界、最为虚弱不堪时,给过她当胸一剑的“旧识”!
7. 擂台邀战
看到谢玖身旁的宋简白,伏司南眸色微凝,心里虽有一分意外,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先前截了谢玖的朱雀花,对方暗中探查她的来历,只是她出身瀚青州,太虚宗想要摸清她的底细,便只能通过瀚青州内部的人。
而她穿越这五年来,与她结下梁子的,除兽宗外再无别家。
伏司南眼底冷意转瞬即逝。
有些旧账,昔日在瀚青地界碍于宗门牵扯,没能彻底清算。如今到了玄沧州,那便该算一算了。
不论是百宗大比的擂台上,或者日后血源岭中的生死场,她总会找到机会算清这笔账的。
当初她初临天晟界,坠落之地恰好是煴宁师姐被抛尸的崖底。阴差阳错,正撞见宋简白与时知雨行凶后,下悬崖验尸。
她这个凭空多出的目击者,便成了他们必须铲除的隐患,宋简白当胸一剑,将她捅了个对穿。
那时她刚穿过来,完全不清楚怎么回事,本能汲取师姐的涅槃之气,稳住只剩半口气的躯体,和他们打了一架。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师姐涅槃之后,才会根基不稳。
那时她这具借师姐涅槃之力得来的身体,还是十一二岁的凡人模样。他们为遂私欲,竟对一无辜少女狠下杀手。
这一笔血债,她从未忘过。
只是这些年来,她一心修炼,迫切想提升实力,除了三年前为宗门出战瀚青州大比外,再没踏出过赤星宗山门半步,这便让那两人多逍遥了些时日。
*
轩窗处的几人,本就在隐晦打量伏司南。她视线甫一投去,不偏不倚,正好和宋简白撞了个正着。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出乎伏司南意料,宋简白脸上并没有被撞破的慌乱,反而像是偶遇了不甚相熟的旧识,嘴角牵起个程式化的浅笑,甚至还幅度极小的朝伏司南颔了颔首。
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的挂在他脸上,姿态从容得体,仿佛双方并非是你死我活的仇敌,而是同州修士的一场寻常照面。
做完这番姿态,宋简白便微微俯身,凑近窗内的谢玖,语气恭敬的低语了一句。
谢玖听完他的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轻轻抬起,隔着重重人影,淡漠迎上了伏司南的视线。
空气霎时凝滞,周遭喧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
一旁,施昭脚步不着痕迹一滑,挺拔的身形,巧妙的挡在了伏司南跟前,截断了两道交锋的视线。
他挡便挡了,偏还扬眉,朝楼窗方向颔首笑了笑。
笑容清澈干净,如月下清泉,瞧不出丝毫挑衅的意味。
伏司南心下微怔。
鸦羽般的长睫轻抬,墨瞳带着未散的冷意与一丝清晰的讶异,瞥了眼施昭宽阔的肩背。
施昭侧过头,略带嫌弃地压了压嘴角,低声道:“太虚宗的人眼神都不太正常,和他们看久了,小心被传染。”
伏司南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言之有理。”
旁边季君听到施昭的话,下意识往太虚宗弟子所住的两仪楼看了眼,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宋简白,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太虚宗的人搅和在一起?”
“臭味相投的人总爱凑在一处,有什么奇怪。”
施昭脸上笑容淡了两分,眸光定在两仪楼窗棂上,也不知他嘴里那“臭味”,指的是谢玖还是宋简白。
伏司南轻笑一声,淡淡瞥了施昭一眼,不再停留,快步跟上流云宗弟子,离开了这片喧嚣长街。
一行人身影彻底消失,谢玖才收回目光。
他手掌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一双眸子沉静无波,扫了眼桌上的一方星宿棋局。
棋盘上只有黑子,错落排布,隐隐对应着北方玄武七宿的阵势。冥冥之中,棋势与天象交感,竟似牵动了窗外疏淡的星光,流转不定。
片刻后,他将指尖那枚棋子落到棋盘天元之位,不过瞬间,棋盘上那形成的玄武七宿阵势,便被破坏殆尽。
坐在谢玖对面,身着太虚宗云纹白袍的书令白,扫了一眼棋盘,旋即望向静立一旁的宋简白。
“你先回去,设法探一探那名女修的口风,看她是否愿意将朱雀花相让。”
宋简白神色恭谨,低声道:“她师姐是半妖之体,这些年一直在苦苦寻找朱雀花。此花落入她手中,恐怕不会轻易让出。”
说到煴宁半妖体质时,宋简白眼帘低垂,挡住眼底那抹极淡的厌弃。
煴宁的半妖之体在瀚青州并不算奇特,便如流云宗司空玄,他也身携妖族血脉,据说还是金鹏血脉。
因着他们属于半妖,天生没有兽元亲和力,无法拥有自己的契约兽,是兽宗最看不上的一类存在。
“书师兄,他们去的方向是望仙塔,安排个人过去,让他与这位伏道友切磋一下。”
谢玖起身,云袖带出一缕清风,拂过棋盘,桌上错落的星局被无形的手抹过,瞬间凌乱不堪,唯有几颗黑子在檀木棋盘上发出轻响。
说罢,他转身便往两仪楼楼上走去。
书令白望着他孱弱的背影,眉头拧出深深褶痕,旋即微抬头,眸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楼板,落向了顶层唯一的一间静室。
然而视线才投过去,静室中蓦地荡出道无形威压,恍若实质,碾压在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缕腥红。
呼吸霎时变得沉重,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这一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两仪楼喧嚣声顿时弱了下去,所有弟子都恭敬垂首,屏息凝神。
楼顶那如有千钧般的恐怖压力,持续了几息,方才退去。
书令白身形微僵,面色发白。
他躬着身,极为恭敬地朝顶层静室方向深深一揖,然后才迈步追上谢玖。
而此时的谢玖,因着楼顶那无差别的威压冲击,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了血色。
一丝鲜红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他抬起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声音透出几分气弱:“何必去招惹他。”
“是我僭越了。”书令白垂首应道,声音里还带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颤意,“这一朵朱雀花,是你唯一痊愈的机会。”
他伸手,轻轻搀住谢玖的手臂,缓步登上了通往楼上的阶梯,“晚些时候,我去会一会那位伏道友。”
谢玖并未应话,抵着唇咳嗽了几声。
*
云阳城城南,望仙塔巍然矗立,宛若贯通天地的脊梁。
塔前空地上,几十座以空间术法辟出的擂台,术法光芒耀如白昼,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修士被气劲震落台下,溅起一片灵光碎影。
伏司南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在各个擂台上转了一圈,便落到了最新登台的二人身上,司空玄与那名天剑宗弟子。
其实刚到云阳城的时候,伏司南也极喜欢来擂台看别人切磋,想瞅瞅各州精英的真正实力。
但看了几天后,发现擂台大多是点到为止,或是找人打磨术法,几乎看不出真正的战力,便也没了兴趣。
擂台上的两人,已然拉开阵势。
司空玄金灵根锐意逼人,对手火灵根炽焰狂放。
两人甫一交手,便见金光疾掠,炎浪奔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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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大开大合,没有任何技巧,每一次力量碰撞都震得擂台光幕发出阵阵涟漪。
瞧见这般纯以灵力硬撼的对决,伏司南登时便明白了司空玄的意图。
他在试探玄沧州普通精英的根基厚薄。
依他水平,只要能探出这位剑修灵力的深浅,他便能大致推测出那些顶级天骄的底蕴。
这其实也是瀚青州弟子,眼下迫切想知道的。
随着双方交手时间拉长,瀚青州弟子中,已有不少人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司空玄的实力,他们都清楚,若换成他们这样与司空玄对拼力量,恐怕不用两柱香,便会耗尽全身灵力,而玄沧州这名普通精英,竟能和司空玄缠斗这么久……
两州弟子的差距,已经出来了,这玄沧州果然名不虚传。
百余招过后,擂台上战斗已接近尾声。
那剑修气息微乱,拼着最后一丝灵力,斩出一道炽烈的磅礴剑罡后,便再无后续之力。
司空玄却未硬接,只身形一折,精准避开剑势最盛之处,借力疾退,飘落到擂台边缘。
那天剑宗弟子气息微颤,灵力几近枯竭。
他缓了片刻,方勉强提气收剑入鞘,拱手道:“司空道友修为精深,佩服。”
司空玄闻言还礼,语气诚恳:“承让。道友剑势凌厉刚猛,亦让在下受益匪浅。”
两人客套行完礼后,便下了擂台。观战的瀚青州弟子都看出了,司空玄气息要比天剑宗弟子更稳一些,这一场,他稍胜一筹。
众人都暗自估量着瀚青州顶尖弟子,与玄沧州普通精英的细微差距。
伏司南也在暗暗评估自己若是与司空玄交手,能拼到什么程度,是她气海先枯竭,还是司空玄根基更深。
她没和司空玄交过手,但是……她师姐却与司空玄经常切磋,若是师姐与司空玄的差距不大,那她便也与他差不多。
毕竟……她平日里与师姐切磋,输赢在五五之间。
就在伏司南沉思间,一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忽地在她身旁响起:“伏道友……”
伏司南侧眸,只见书令白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瀚青州弟子之中。
他一袭云纹白袍纤尘不染,眉眼疏淡,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的出现,让附近几名玄沧州弟子下意识收敛了谈笑,神情透出几分忌惮。
“道友,你是……?”伏司南认出书令白便是两仪楼中,坐在谢玖对面的男修。
“在下太虚宗九耀宫书令白。听闻伏道友在瀚青州大比时,曾以练气八层之力,将兽宗所有练气境弟子,横扫出局。在下极是钦佩,可有幸能与伏道友也切磋一场?”
书令白无视周遭反应,目光盯在伏司南身上,唇角含着笑,疏离又客气。
他话刚落,周遭空气霎时静下。
玄沧州本州弟子皆是诧异,视线徘徊在书令白与伏司南身上。
这些熟悉书令白的弟子,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向一个寂寂无名的女修发出擂台邀请。
这可是书令白。
虽然他名声不如谢玖和各宗首席那般大,但他们这批弟子却都知道,这是一个隐在谢玖光环下,轻易不能得罪的特殊人物。
他在玄苍州非是以战力出名,甚至无人知晓他实力到底如何,大家只知道,他是太虚宗九耀宫精心培养、专为辅佐谢玖大道的副手。
其人心思缜密,手段莫测。旁人稍有不慎,便可能无声无息坠入他的局中,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就是这样一个极少动武的人,此时却主动向一名瀚青州女修邀战……
8. 初露锋芒
书令白邀战的举动,犹如一张拉满的弓,紧张气氛以他为中心,顿时扩散开来。
伏司南清晰感觉到,他那看似温和笑容下的杀机。
冰冷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
伏司南脊背挺直,周身气息敛尽,体内灵力自行运转。
一股沉静却坚韧的灵力透体而出,虽不霸道,却稳稳挡住了书令白的威压。
“书道友是为朱雀花来的吧?”
伏司南在听到书令白这个名字时,便知道他此举是为何了。
她抬眼,毫不避讳迎上书令白的眸子:“我知晓太虚宗是天晟界魁首,但却不知这坊市间的买卖,你们也立了只许你取、不准我买的规矩。”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讥诮,将切磋的性质扭转为太虚宗仗势欺人。
这话一落下,擂台下各州弟子,立即猜到了她是谁。
这……不就是大家嘴里传的那个,当街截胡谢玖救命之花的女修吗?
大伙眼睛顿时直了,都想看看,这女修到底是什么来路,竟敢抢谢玖的东西。
书令白原本维持的温和假面,在伏司南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裂开一丝缝隙。
裂隙深处,是被当众戳破虚伪的难堪。
他静默一瞬,浅笑道:“伏道友误会了。天地灵物,自有缘法,岂会强求。今日邀战,不过是听闻道友剑决精湛,起了切磋心罢了。”
他话说得漂亮,滴水不沾,将太虚宗的脸面护得特别周全,把仗势欺人的指控轻轻巧巧避开了。
伏司南心中冷笑,知晓言语机锋到此为止。
书令白既然披上这层“切磋”的皮,便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好。”她目光变得锐利,只吐出一个字,轻巧一纵便跃上了擂台。
擂台下,瀚青州弟子见伏司南应了战,脸色纷纷变得凝重。
这场擂台的起因,他们都清楚。
他们想让伏司南直接拒绝,反正云阳城除了擂台,没地方可以私斗,但是他们也明白,避得开这一场,避不开下一场。
“伏小南,接着。”
擂台下,人人面露忧色,唯有季君一脸不以为意,反手便将一柄泛着青光的法剑抛给了伏司南。
众人见状,都错愕万分。
与书令白这等人物对决,竟用普通法剑?
这伏司南是在托大,还是在破罐子破摔?
然而,伏司南眼中不见半分迟疑与窘迫,抬手间,便将法剑稳稳接入手中。
“这可是我让周老祖专为你量身打造的,放心用,虽不如本命法剑,但也和你功法同源,最为契合。”
季君送完剑,眼神睨着书令白,轻哼了一声。
切,真当他家伏小南好欺负不成。
书令白看到伏司南接剑,眼里闪过疑惑,旋即想起先前宋简白说过的话。
他说,此女是木灵根,练气期时便剑法精湛,剑招里已隐隐生出剑意。但是……至今没人见过她的本命剑,也没听说她入筑基后,寻找材料为自己铸本命剑。
与人斗法,用的都是普通法剑。
书令白半沉眸子,心底对伏司南的本命法剑生出了些警惕。
都已是筑基巅峰修为,不可能没有本命法剑,平时不用,那必然是本命剑很特殊。
要么是本命剑还未成长起来,无法动用,要么便是……本命剑威力太大,使用后会对自身有隐患。
“请教了。”伏司南长剑一挥,剑尖杵地,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这气息一变,下方瀚青州弟子突然想起三年前,她横扫兽宗同期弟子的时候。
这记忆一出,大伙便不怎么担心她了。
虽然三年未见她出手,但他们至今仍记得,她以练气八层打趴练气十二层,未伤分毫,紧接着又开始下一场战斗的场面。
那实力,一看便是连筑基都能斗上一斗的,这会儿不过打个同阶的书令白,没什么好担心的。
书令白未应声,瞳底寒芒乍现,冷冷刺向伏司南。
擂台上,气氛一触即发。
“既然都上擂台了,我们下个赌注如何?”
书令白话音落下,手中突兀多出一把寒冰缭绕的长剑。
利剑在身前一划,带出冰霜弧光。
“我以赤焰凰髓为注,而你,以朱雀花为注。”
宋简白说过,她的师姐曾寻找过朱雀花。
朱雀花性烈,与赤焰凰髓属性相当,若她只因半妖之躯而需要烈性之物,这个条件,她想必会答应。
“书道友方才不是说,邀战只为切磋,与朱雀花无关吗?”
伏司南讥笑,眼睫微垂,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凌厉弧线,迸溅出一串刺目星火。
旋即不待书令白再开口,步法诡谲,如同虚空挪移,撕开二人间的僵距,朝他疾掠而去。
她身影并非直线前冲,而是如同林间鬼魅,在擂台上留下数道模糊残影。
手中青色法剑剑尖低垂,紧贴地面疾速而行。
剑锋与坚硬的擂台石板剧烈摩擦,迸溅出一连串耀眼的金色星火,每一道金色星火闪过,便有无数蕴含死寂的灵藤疯狂生长,不过一个眨眼,便从四面八方绞缠向了书令白。
这诡异的攻击之法,让书令白神情骤变,瞳底寒意更盛。
他手中长剑只是一挥,一道锐光划过,寒气以他为中心遽然扩散,不过片刻,便将擂台上所有灵藤尽数冻结成晶莹冰雕。
几乎在冰封完成的同一时刻,书令白手腕一震,剑锋破开凝滞的空气,人随剑走,身携寒气,直逼伏司南,将两人距离拉近至三尺之内。
伏司南眸底冷光一凛。
冷嗤一声,足尖轻点地面,身子贴着冰面急速向后滑退,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清晰的擦痕。
旋即,她剑尖一转,一股枯败死寂之意从冰封灵藤内部透出,墨绿色的衰败之气迅速蔓延,吞噬起包裹在外的寒冰之气。
如果说先前司空玄与那位天剑宗弟子的切磋,是纯粹的力量拼搏。那伏司南与书令白的战斗,便是精妙与掌控的极致演绎,是灵力属性与技巧的博弈。
台下观战弟子在两人第一招相撞时,便惊呼骤起。
“……这女修,习的是什么功法,为何如此诡异?”
“木系功法向来都是生机勃勃,为何她所使功法,却是死气萦绕,毫无生机?”
“我怎么看着,她修的好像是《万罗之森》那套功法?”
“《万罗之森》是这样的吗?我怎么记得《万罗之森》只有到了金丹后,才能大面积催生出这么多灵藤啊?”
擂台之下,众人皆看不明白伏司南使的到底是何功法。
其实……他们也没有说错。
伏司南所修的确是《万罗之森》。
只不过,她这个万罗之森并非纯粹的木系之力,而是她师姐涅槃之时,她所汲取、炼化的一缕精纯生、死之气,修练而成。
能让木系术法生机盈然,也能让术法顷刻间凋零枯败,生死轮转,皆在她一念之间。
“瀚青州果然藏龙卧虎,以你这般年纪,就有如此修为与战力,便是在玄沧州也能称得上一声天骄。”一招过后,书令白语气透出欣赏,但同时,眼底也浮现了森然杀意。
这一招后,他要的不只是试探此女深浅,而是想将她直接废在擂台上。
筑基修为便能使出金丹才能用的《万罗之森》,且还明显还有她的自创,如此天赋,如此实力,若是让她成长起来,那以后……
“看来书道友对我了解甚深啊,连我年纪都调查清楚了……”伏司南嘴角噙着抹嘲弄,眸光一凛,决定不再拖延。
正如擂台下众人所言,她功法特殊,遇上书令白这样的对手,最忌久战。在不动用本命法剑的前提下,仅凭手中青锋与《万罗之森》,想要真正压制甚至击败书令白,唯一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
伏司南身形一晃,逼近书令白,长剑变得模糊,剑尖震颤,凝出一根细如牛毛、凝练无比的青色光针,直刺书令白太阳穴。
这一剑,又快又刁钻,更是直攻神魂。
台下瀚青州弟子见她使出这招,心脏一颤。
来了,来了,伏师妹的成名绝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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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便是这般攻击别人神魂,然后趁人不备,直接给别人当胸一剑,把整个兽宗都给扫出局的。
那时候她的对手都是练气期的,根本就没人修炼过神魂,哪抵挡得住她的神魂攻击。
那真是一刺一个准。
没一个能跑掉的。
也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像当年一样,把书令白也给干掉。
要是这招起了作用,那这场擂台赛可就有些荒唐。
堂堂太虚宗天骄般的人物,竟然不敌一个从瀚青州来的女修两招,丢脸都丢到百宗大比上来了。
瀚青州弟子莫名有些兴奋了。
然而,书令白不是兽宗弟子,更不是普通的精英弟子,伏司南的神魂攻击确实很让人防不胜防,但书令白却瞬间做出了应对。
他瞳孔微缩,察觉到这一剑的诡异后,并未硬接。
轻喝一声,周身凝结出数十面光滑剔透的冰镜,每一面镜中都映照出他自己的身影,真假难辨。
冰镜折射的光影,将擂台切割成了无数个虚实交错的空间。
伏司南那一剑,不过错眼间,便失了真正目标,一声冰裂声响起,十面冰镜轰然炸裂。
书令白真身出现在了擂台最远处,他剑指一点,无数锋利冰棱如同暴雨,携着极寒之气,向伏司南疾射而去。
伏司南身法一滞,刺骨寒意蔓延,双腿被玄冰死死封固。
便在此时,书令白身子腾空,长剑脱手悬于身侧,双掌大开大合,掌中冰雷交织。
他眼中雷光迸射,冰冷如渊,一道炽白而幽蓝的雷霆,裹挟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天罚般直劈伏司南。
雷霆所过之处,空间都留下淡淡的冰痕。
这一击,已远超筑基范畴,触及了金丹的边缘。
“不好……”台下季君脸色骤变,猛地站直了身体。
而从来了擂台后,便不知去了哪里的施昭,竟在书令白祭出这道冰雷同时,身影突兀出现在了擂台边。
他云袖一扬,手中铃铛发出清脆急响,一股无形力量,径直往防护屏障上撞去。
就在铃声响起瞬间。
伏司南脚下影子骤然扭曲,影魇似有所感,开始躁动起来。
影子深黯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不过一瞬,一条完全由浓稠黑影构成的巨蟒,突兀自影中窜出。
它通体漆黑如最深沉的长夜,一窜出,便散发出一种最原始的恶意。
它不闪不避,蛇头昂立,横亘在伏司南与冰雷之间,迎着书令白那足以湮灭血肉的冰雷,张口便噬了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攻击,只有一种令人神魂战栗的死寂湮灭之感。
这种犹如实质的湮灭感,不止擂台上的书令白被影响到了,台下观战弟子也感受到了这冷暗气息。
书令白持剑而立,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刚才那一击冰雷攻击对他消耗极大,他眼神充满震惊,难以置信钉在伏司南头上的黑色巨蟒上。
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伏司南的影子里竟然藏了这种东西。
那东西,不似鬼,不似魔,更非是妖……
虚无,似乎只是一团影子。
书令白瞳孔骤缩,透出三分惊悸,七分沉凝。
影子能具象化吗?
这伏姓女修,到底修了何种功法?
而擂台另一边,伏司南在影魇现身刹那,目光便死死盯在试图撞碎擂台防护屏障的施昭身上。
果然是他……
她就说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手执铃铛出现,影魇便开始不安份,想要离开影子出去玩。
施昭在黑色巨蟒出现后,手中那串苍兰铃铛便倏地失了声音,他抬眸,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震惊。
他紧紧盯着它,似乎想从这条黑腾腾的巨蟒身上探出些什么。
与此同时,两仪楼顶层,手中握着一支断簪的孤绝男子,似有所感,身形一晃,便伫立在望仙塔的顶楼。
只是此时的他,脸上带了半张玄铁面具。
面具之下,一双深邃眸子紧凝在影魇身上,眸底迸射出灼人的惊颤与审视。
9. 元婴长老插手
影魇吞噬冰雷,不过瞬息之间。
伏司南眉眼微缩,强行将影魇压回影子深处。
广场之上,死寂蔓延。
四周围观弟子人人面色骇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擂台中央,书令白执剑而立,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冷凛。
那漆黑巨蟒究竟是何物?
其力量中蕴含的纯粹死寂,竟似触及了天地法则的边界。
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看伏司南的态度,她绝无可能主动交出朱雀花。
而他……必须将其夺回。
因为这是谢师兄唯一痊愈的机会。
这个冲突无法化解,恩怨只会越结越深。
一旦矛盾激化,待她那身诡异力量成长起来,日后可能会成心腹大患。
必须趁她尚未完全成长,将她彻底扼杀。
眼下这个擂台,便是绝佳之地……
书令白眼底利光一闪,手中冰剑再次发出锐芒,比之前更加刺骨的寒意开始凝聚。
伏司南清晰感受到了这股杀机。
她视线从施昭身上移开,脚下灵力奔涌,冰层应声碎裂,剑气锁定书令白,战意再度攀升。
现在不是探究施昭的时候。
一切,等解决了眼前的书令白再说。
手中法剑在身前一划,枯荣轮转之意于剑意中隐隐浮现。
书令白要杀她,她又何尝不想挫一挫这太虚宗天骄的锋芒。
气氛一触即发。
书令白冰雷剑意如暴风雪般席卷整个擂台,剑锋未至,空气已然凝固,整个空间几乎都被冻结。
森白雷光在擂台上穿梭,仿佛一条条噬人的毒蛇。
伏司南剑意亦冲天而起,虽不似书令白声势浩大,却也极是刁钻,在冰雷交织的剑网中,撕开一道道缺口。
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对撞,余波冲击,狠狠砸在擂台屏障之上。
阵法震荡,漾出无数涟漪。
这擂台本是筑基弟子切磋之用,屏障强度最多也只能承受金丹初期的冲击。
然而台上两人已动了真格,杀招尽出,爆发出的破坏力早已超出了筑基范畴。
道道裂纹在光洁的屏障壁上蔓延,眼看就要彻底碎裂。
台下观战弟子瞠目结舌,呼吸仿佛被摁住。
这哪里还像是筑基期的切磋?
两人对灵力的掌控、招式的狠辣,已远超寻常筑基修士。
“刚,刚才伏道友影子里出来的是什么?”
“不知道,从未见过,但绝对不普通,那影子散发出来的气息,好恐怖。”
“这伏司南不是从瀚青州来的吗?竟能与书令白斗到这种地步。”
“她的功法太诡异了,能侵蚀书令白的冰雷寒元。”
“这……这是什么怪物?这威势,分明已是金丹层次的交锋。”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
“咔嚓……”
一道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突兀响起。
早已布满裂痕的擂台屏障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崩碎。
灵力余波顿时扩散,向台下围观弟子汹涌扫去。
惊呼声戛然而起,不少弟子猝不及防,被肆虐的灵力扫中,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磅礴威压遽然降临,一只无形巨掌凭空凝现,竟将肆虐灵力生生捏碎。
下一瞬,一位灰袍老者无声无息出现,并立于半空。
他眼神淡淡扫过台下的混乱,视线最后落在擂台上的二人身上。
旋即,两道浑厚气机,便分别锁定在了伏司南与书令白身上。
激战中的二人只觉四周空间突然凝固,身形彻底僵滞。
不过两息,灵力便被全部封禁,战斗被强行中止。
元婴修士的感慑之力,岂是筑基所能抗衡?
二人身形微晃,以剑拄地,勉强撑着才未倒下。
此时,伏司南与书令白虽未受重创,却都已挂彩,灵力几近枯竭。
老者眼神淡漠地扫过二人,“擂台只是切磋之地,而非生死站台,你二人,违规了。”
旋即,他目光转向台下惊魂未定的弟子:“今日擂台关闭,都散了吧。”
弟子们如蒙大赦,无人敢有半分迟疑,纷纷搀扶着迅速离去。
转瞬间,广场上便空旷下来,只剩季君等同门、以及与伏司南交好的苏玉英等人。
这场擂台战竟惊动了云阳城长老,大家都有些担忧伏司南了,怕长老处置她。
更何况……她先前影中攀出的诡异巨蟒,一看就不简单,云阳城若真深究起来,伏司南恐怕会失去参加大比的机会。
长老看了一眼伏司南与书令白:“你二人,随我来。”
说罢,他袖袍一卷,无形之力裹挟住两人,化作一道流光,便消失在广场上空。
留下的季君、苏玉英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担忧。
不过现在,他们也无计可施,只得揣着忐忑,回蓬莱客栈等消息。
施昭随众人离去时,目光往旁边望仙塔看了一眼。
塔顶檐下,铜铃在风中轻响。燕清淮静立于栏杆处,半张银白面具散发着冰冷光泽,下颌线条分明,他身形微动,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了塔顶。
***
云阳城执事大殿内,气氛肃穆威严。
元婴长老端坐上方,目光冷沉,压向下方:“擂台切磋,禁止以命相搏,此乃铁律,不容僭越。”
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重重扼在两个当事人心头。
“是弟子一时意气,请长老责罚。”书令白率先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姿态放得极低。
伏司南也随之敛衽躬身,不敢有任何逾越。
云阳城虽地处玄沧州,坐落于太虚宗势力腹地,却自成一体,不属任何宗门。它存在根本,便是为承办天晟界千年一度的百宗大比,并执掌血源岭秘境名额的分配。
此城行事只认法规,谁的面子也不卖,哪怕是出身太虚宗的书令白,到了这里,也得谨守此地的规矩。
元婴长老见二人认错态度端正,轻嗯了一声,朝书令白颔首:“知错便好,你先下去吧。”
长老并未追究二人撞毁擂台结界之事,将两人带回,其主要原因更多是在伏司南身上。
书令白恭敬颔首,转身退去。
离开前,深邃目光在伏司南身上停了一瞬。
那一眼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一瞥。
但伏司南却知道,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宣战。
他们之间关于朱雀花的争夺,不会因元婴长老的干预而结束。
伏司南眸色微沉。
朱雀花于他们这些瀚青州弟子而言,稀世难求,可对于出身第一宗的谢玖及其追随者来说,获取途径应当不是太难。
为何……独独对她截取的这一株,表现得如此执着?
苏玉英师姐似乎知晓些内情,待回去后,她得去问个明白。
书令白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元婴长老审视的目光,便落在了伏司南身上。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观你战斗时,所使功法皆带生、死之气,你影子中那物,是否与此有关?”
元婴长老的职责便是看顾擂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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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止弟子像今日这般拆擂台,因此,他全程观看了伏司南与书令白的战斗。
可是,以他元婴期的修为与眼力,竟看不透那从影中窜出的诡异之物为何。
鬼气深重,却非鬼力,气息混沌难辨,又隐隐含有法则之力。
伏司南来了执事殿,便猜到长老会询问影魇的事。
她面上维持镇定,迎着长老的目光,半真半假,恭敬回道:“弟子早年有幸,目睹过一位前辈涅槃,因缘际会,汲取了一缕涅槃余息,融入自身道基。”
她这话虽有水分,但有一点却未骗人。
她功法中的生死之气,的确源于炼化师姐涅槃时的生灭之气。
伏司南略显局促的抿了一下唇,继续道:“弟子修为浅薄,无法完全驾驭这等力量,在师父帮助下,将大半死气压入了影子之中,后来,死气与影域相合,演化成了神通雏形。”
她并不担心她的回答会穿帮,这可是她师父宗赫道尊与赤星宗宗主,为她量身打造的说辞。
说,万一影魇被人发现,无论谁问起,都往神通上推。
没错,就是神通……
通常只有突破元婴,才会去领悟探索的天赋大术,甚至有些悟性差的修士,一生都无法领悟这种神通。
悟性这种东西,最是缥缈难测。
天晟界也曾出过,金丹初期便领悟出神通雏形的……
“这便是你功法自带生死之意的缘由?”长老听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未置可否。
信或未信,无人可知。
片刻后,他只挥了挥手,语气平淡:“罢了,你可以走了。”
伏司南心中微松,行了一礼,转身迅速离开了执事殿。
元婴长老视线凝在她背影上,低喃了一句:“确有凤凰涅槃的气息,不过……涅槃的生灭之气,真能演化成神通?”
长老眉头微蹙。
先前那黑影,看着似与神通有些差异,更像某种法则显化。
此女的话,怕是有所隐瞒。
不过既是师门相助才得以演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然赤星宗怎会放任那物,存于弟子影中而不加管束。
*
执事殿外,寒气飒飒。
伏司南刚从大殿石阶踏下,抬眼便见书令白站在不远处的石灯下,似专程在等她。
见她出来,书令白转回视线,眸中先前那凛冽的杀意已尽数敛去,“伏道友当真是深藏不露。外界皆传司空玄与洛长歌乃瀚青州此代魁首,今日看来,此言或许大有偏颇。”
谁能想到?
这个在瀚青州几乎籍籍无名、从未被人谈论过的弟子,竟有如此惊人的实力。
方才擂台一战,他清晰意识到,她已具备越阶而战的能力。
恐怕,寻常的金丹初期修士,也未必是她对手。
“我不可敢与两位师兄相比。”伏司南语气疏离,听不出丝毫情绪。
书令白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伏道友是聪明人,当知我用意。那株朱雀花,还请道友割爱。条件,你可以随意开。”
伏司南眸光微冷,正准备拒绝,眼角余光却瞥见前方走来一道玄色身影。
来人步伐无声无息,周身得透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孤绝与死寂。
脸上的玄铁面具在宫灯映衬下,看着极是摄人,一双深邃眼眸隔空投来,无喜无怒,自带一股让人窒息的威压。
他的身影刚一出现,书令白面色便是微微一变。
甚至不等伏司南给出回答,便立即向来人方向恭谨的躬身行了一礼,随即竟仓促低头离去。
那回避姿态……似乎多停留一刻,都是对来人的莫大僭越。
10. 认出他是谁
伏司南望着离开的书令白,墨眸深处掠过淡淡疑惑。
这位面具男子是何身份,为何让书令白如何忌惮?
她收敛心神,转向静立一旁的燕清淮。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定是前辈无疑。礼多人不怪,伏司南按下思绪,依照天晟界的规矩,微垂首恭敬行了一礼:“晚辈伏司南,见过前辈。”
燕清淮略一颔首,视线未有半分偏移,淡淡晲在她身上。
这非是打量,更像一种审视。
不冰冷,只是专注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窥神魂本质。
伏司南脊背微僵。
这种无声的打量,让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她强自镇定,垂眸静立,心下却疑窦丛生。
这人怎么给她一种熟悉感,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伏司南眉眼微缩,极力在记忆中搜寻。
不过片刻,便找到了那种熟悉感的来源。
风雪弥漫下,模糊而孤寂的雪中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
是他……
那个与她一样,在漫天飞雪中祭奠亡者的男子。
这般遗世独立的孤绝气质,她只在那一人身上见过。
他竟是太虚宗的人?
而且地位还很高,不然书令白不会如此退去。
等等,他既是太虚宗的人,那为何前日看到太虚宗飞舟时,他会是那般表情?
眼底没一丝对宗门的归属感,反而还藏着刻骨恨意。
只远远瞥到飞舟,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就比凛冬大雪还要刺骨……
那绝非同门该有的情绪。
伏司南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头垂的更低了,生怕眼前的人想起,自己曾目睹了他那反常的一幕。
片刻后,燕清淮眸子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地上。
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地,映出伏司南的修长的影子,边缘模糊,内里却黑得犹如深渊。
他视线在她影廓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却让伏司南呼吸一窒,竟生出一种他已窥破她影中秘密的错觉。
伏司南心知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与这般人物过多纠缠。
她克制着情绪,再次微微一礼:"晚辈告退。"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广场边缘的青石小径箭步离去,直至拐出执事殿范围,将身后目光彻底抛下,她才放松了绷紧的肩线。
伏司南没有耽搁,径直回了蓬莱醉客栈。
一路上,关于她与书令白擂台一战的事,已传的沸沸扬扬,甚至有人将她与宸旭、穆文浩等绝代天骄放在一起比较……
伏司南面无表情地听着,心底哂笑,莫名觉得有些荒谬。
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能与书令白打个平手已属不易,但宸旭那种能与金丹中期一战,并险胜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若撇开正面搏杀,单论隐匿踪迹、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来到客栈外,伏司南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随手掸去衣上寒气,这才踏了进去。
客栈大堂依旧喧闹,瀚青州弟子仍在议论方才擂台的惊心动魄,以及她影中突现的诡异巨蟒。见她安然归来,议论声霎时一低,无数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伏师妹,回来了,有没有什么事?”
几声熟悉的声音响起,以季君、苏玉英为首的瀚青州同门立刻围了上来。师姐煴宁虽在闭关,但几位相熟的师兄师姐脸上皆带着担忧。
“你没事吧?执事殿的长老没为难你?”
季君速度最快,直接迎到了客栈大门口。
他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声音,“刚才可吓死我们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季君问得很隐晦。
他其实更想问,元婴长老有没有追究她影中异象的事。
关于伏司南影子里有影魇的事,其实赤星宗核心弟子都知道一些。
据说是她练气进阶筑基时,领悟的一种神通。
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修为尚低,神通雏形一现,差点直接反噬了她,还是宗赫师伯与宗主一起,将那具象神通给压回她影子里的。
当时大家知道了,都觉得伏司南是个怪物。
这悟性,太逆天了。
一个刚刚筑基的人,竟领悟了神通,且还是具象神通,哪怕这神通还只雏形,没办法使用,但那也是通神啊……
这可是好些修士一辈子都参悟不出的。
她倒是好……不过一个进阶,就悟出此等天赋大术。
宗赫师伯担心她木秀于林,所以严禁大家外传,此事便成为赤星宗核心弟子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看今天情况,伏小南好像能使用她的神通了。
最高明的伪装,不是否认它的存在,而是为它准备一个合情合理,人尽皆知的“来历”,伏司南的师父宗赫道尊与赤星宗宗主,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不,如今就算影魇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人把它往鬼气方向想,连执事殿的长老,也只是觉得这可能不是普通神通,却没有过度深究。
在大家一声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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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切中,伏司南心神逐渐放松,她轻笑道,“无事,只是问几句罢了。”
苏玉英拎着酒葫芦,倚在柜台边,眼神格外清亮,“吓我们一跳。不过干得漂亮,太虚宗那帮家秋,一来云阳城便趾高气扬,你挫挫他们锐气也不错,免得他们以为,好像整个天晟界就他们太虚宗一家似的。”
她眉梢微挑,睨着伏司南,透出几分玩味的笑意。
啧,三年不见,伏师妹还是这般让人意外,竟还藏着那种保命手段。
也不知那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赤星宗剑峰的文霖,蹙着眉:“只是如此一来,与太虚宗的梁子怕是结得更深了。伏师妹,你百宗大比时可得小心些。”
伏司南向文霖点了点头,旋即看向苏玉英,“玉英师姐,上回你说谢玖久伤不愈,他伤多久了?”
她现在都没弄清楚,号称天晟界第一宗的太虚宗,会差自家天骄一株疗伤灵花。
哪怕这花罕见,不好寻,但依太虚宗的实力,也不可能完全寻不到。
苏玉英执起酒葫芦,浅浅啜饮一口,指尖轻拭过唇边:“听别人说,有两个月了吧。”
季君把伏司南摁到椅子上,执起茶壶,斟茶了杯茶端给她。
然后警惕的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大堂里没有兽宗弟子,才道:“我今天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位谢天骄的伤,并不是外出历练受的伤,而是在宗门里参悟道法时,被反噬受的伤。”
他顿了顿,用手半掩着嘴,压低声线,继续道:“我听说,太虚宗内有人阻止他寻朱雀花,似乎不想看他痊愈……”
伏司南捻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哦?他久寻不得朱雀花,其实是和他们自己宗内有关。”
苏玉英意味深长一笑:“也许吧……”
她声音拖得悠长,但在场众人都是精明人,哪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无非就是宗门派系倾轧,权力相争,而谢玖这个天骄,怕是被卷入了其中……
当然,这都是大家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便不是他们这些外州来的弟子能知道的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伏司南心里对谢玖的提防愈发深重。
百宗大比与血源岭开启在即,他们这批弟子有幸生在这个时代,但凡有点野心的,都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谢玖能成太虚宗最顶尖一批的天骄,野心自然不小,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入血源岭……
而现在,这个唯一的机会却被她给截胡了。
后面这几天,谢玖必会再度寻上她,她得早做打算。
11. 熟悉的气息
说到太虚宗内部的事,伏司南想起了离开执事殿时,遇上的那位面具前辈。
她与他只有短暂的两次交集,但这两次,她都明显感觉到了,他与太虚宗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也许,太虚宗的派系倾轧,便有他一部份。
伏司南呷了一口茶,任由那点苦涩在舌尖散开,仿佛能借此理清纷乱的思绪。
她放下茶盏,语气随意地问道:“季师兄,你知道太虚宗内,有戴面具的前辈吗?”
季君单手支着下颌,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腕骨,想了想,道:“戴面具的前辈?太虚宗此次前来云阳城的高阶修士,并未听闻有这般特征的人物。”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季君侧头看过来。
伏司南眸光微闪,“方才在执事殿外偶遇上的,见书令白对他极为恭敬,有些好奇。”
众人摇头,表示不知。
这时,一旁静听的司空玄沉吟片刻,开口道:“伏师妹形容之人,我倒是知道一点。这位前辈叫燕清淮,百年前,曾是天晟界最惊才绝艳的天骄,但因道侣之死道心破碎,旧道崩溃,重修新道,此人极度危险,在太虚宗是一个禁忌、鲜少有人敢提及的存在。”
司空玄这话一出,大家好奇心顿时被点燃,却又夹杂着一丝寒意。
“旧道崩溃,还能重修新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季君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震惊。
一般来说,修士若是道心崩溃,那面临的便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的绝境。
“他盛名时间太短,又不在我们瀚青州,我们去哪儿听他的事迹。”
司空玄眼神中流露出敬畏,“都说现在的宸旭与穆文浩几人,乃是当世天骄,可百年前,这位燕前辈才是真正能独占‘天骄’二字鳌头的人物。”
“我们五年筑基,十年金丹,在别人眼里便已是了不得的进境,可是那位,却是一年筑基,三年金丹……刚过弱冠之年,便已破境元婴,可惜最后却因道侣之死,道心蒙尘,星辰陨落……”
“若是没有这一出,百年时间,怕都修至合体或是大乘了。”司空玄语气满是惋惜。
这么一位曾惊艳了整整一个时代、光芒无人能及的前辈,道途却是这般戛然而止。
伏司南听完司空玄的话,心中疑云未散,反而更浓。她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大堂,落向了流云宗弟子所在的方向。
施昭坐在那里,修长手指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串苍蓝色风铃的铃舌,却不让它发出一丝声响。他眼睫低垂,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许是感觉到了伏司南的目光,他赫地抬眸,精准地迎上她的视线。
他对着伏司南笑了笑,笑容朗澈通透,不带一丝阴霾,还戏谑地朝伏司南眨了下眼。
伏司南神情淡淡,朝他略一颔首,眸子便落到了他的风铃上。
这风铃的铃声便是影魇不安于份的源头,已经两次想要爬出影子玩了。
“你好像很喜欢我这风铃?”就在伏司南走神间,施昭已缓步走到她身边,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身侧。
随着他的坐下,一道淡淡的青竹气息也随之漫来。
这气息很淡,却莫名让伏司南生出一丝熟悉感,可偏又想不起,是哪里嗅到过。
“这是苍玄铃,音色还算别致,铃声幽玄,可通幽冥。”施昭歪头看向她,说到可通幽冥时,目光落到伏司南的影子上,像是随意一瞥。
“今天在擂台的时候,我以功法催动苍玄铃,好像影响你影子里的东西了。”他说的坦坦荡荡,脸上还透出些歉意。
伏司南本来就疑惑自己影魇,为什么会受他铃声影响,结果还不等她试探,他便直接告诉了她原因。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伏司南半蹙着睨,淡淡望向离施昭。
可通幽冥……
影魇是鬼气与混沌之力演化而生,算来也是幽冥中的一种存在,受这铃声影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影魇若是一直受它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伏司南眸子在他脸上和铃铛间巡梭一瞬,“可以给我看看吗?”
施昭浑不在意地将铃铛递过去:“随便看。”
伏司南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意念微动,先将影魇压制住,才伸手接过那串苍玄铃。
苍玄铃入手温润微凉,玉质细腻如凝脂,铃身似蕴着一汪深海,光影流转间隐约透出星子般的碎芒,每个铃铛的铃舌上,都镌有一个‘洛’字。
伏司南眸子在这个‘洛’字上留了一瞬,旋即轻晃了晃铃铛。
“叮铃……”
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响荡开,每个尾音都拖着奇异的颤音。
铃声一响,施昭笑眯眯的眼睛倏地缩了缩,下意识地望向影子。
影子中的东西这一次并没有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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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没有躁动,而是被伏司南先一步压住了,不给它丝毫挣扎的机会。
听着那空灵却隐隐带着悲鸣的铃声,施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眸子一抬,屏住呼吸,目光如钉般死死定在伏司南脸上。
她为何能摇响苍玄铃?
这铃铛根本就没有什么“可通幽冥”的玄机。这不过是他信口拈来,打消她疑虑的托辞罢了。
这铃铛真正的来历,是当年‘他’寻遍天地却找不到洛兰半分魂魄,几近疯魔之时,强行将她残存于世间,最后一缕气息敛入这苍玉之中,炼成的执念之器。
因为昔日院中便悬满了各式各样的铃铛,风一吹,满院清音缭绕,空灵宛如仙乐。
这是‘他’对洛兰偏执入骨的思念。
这铃铛唯有他的灵力方可催动,而眼下……伏司南竟也能让铃铛鸣响?
他原以为,她身上不过沾染了一丝洛兰的气息,可先前擂台之上那突然出现的蛇影,却彻彻底底是洛兰的魂息,几乎与洛兰本人一般无二。
施昭的眸光太过灼人,正垂首研究铃声的伏司南似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他。
就在她抬眼的刹那,他脸上所有深沉与惊疑瞬间消散,快得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一派毫无阴霾的惊异,和满眼纯粹的好奇。
“你怎么摇响苍玄铃的,当年我刚拿到手时,可是怎么摇都摇不响。”施昭语气轻快,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趣事,瞳底却深处潜藏着深深的探究。
“你摇不响?”伏司南微微诧异,垂首望向手中的苍玄铃,手指摩挲着温润的铃身。
“那是自然。”施昭耸肩,笑容愈发灿烂,巧妙地掩去了所有异样,“直到我将它彻底炼化后,它才肯在我手中发出声响。”
伏司南闻言,不置可否一笑,随手将铃铛递还给他。
她虽未看出这铃铛更深层的古怪,却已然确认了一事,苍玄铃的铃声,确实能引动影魇。
方才铃响的瞬间,影魇便在影子深处蠢蠢欲动,甚至懵懵懂懂地传递来一个模糊的念头:
“有……朋……友……找……玩……”
它竟将这苍玄铃的声响,当成了朋友的呼唤,铃声一响,便会本能地想要回应。
伏司南心下暗忖,回头需得想个法子,让影魇隔绝这苍玄铃的影响才行。
否则……日后难免会受制于施昭。
12. ……
将苍玄铃还给施昭,伏司南便告辞上楼了。
书令白实力不弱,方才那一战她消耗不少,她得上楼调息片刻。
离去前,众人纷纷提醒,让她在百宗大比开启之前,尽量不要出城。云阳城有禁武令,眼下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伏司南笑笑,面上应下,心里却不觉得云阳城有多安全。
云阳城虽明令禁武,却未必真能拦住某些人的手段。
从今日书令白不惜亲自下场邀战,便足见谢玖对朱雀花的执着。
他们绝对会再次出手。
下次出手,必不像今日这般以擂台解决,不定会设法将她引出城。
她可以不出城,可是万一呢……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伏司南走向楼梯,鸦青色的裙摆拂过木阶,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身影一转便没入了楼阶深处的暗影里。
大堂里,施昭望着伏司南离开的背影,笑意微深的眸底,透出丝凝重。
他无将抚着苍玄铃,冰凉的玉铃贴着手心,带来一丝清醒的触感。
好敏锐的感知。
今日方才接触,她便察觉出了苍玄铃会摄取她影中洛兰气息的玄机。
幸好他反应快,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若不然被她怀疑上,下次再想将洛兰气息取回,便更难了。
不过……那蛇影中洛兰气息如此浓重,真的仅仅只是气息吗?
……
上了三楼,伏司南先去她师姐煴宁房外,看了眼房门上贴的符纹,便知师姐已经开始疗伤了。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想了想,又在门上加了几道禁制。
谢玖久伤不愈,如今朱雀花已被师姐服下,他不知道便罢,倘若知道了,难保不会在迁怒,对师姐出手,那正在疗伤中的师姐便毫无防备之力。
而她,也必会因为师姐,踏出云阳城。
与其去赌谢玖敢不敢在云阳城里行事,还不如自己先做提防。
连续布下数道禁制,伏司南仍觉得不够,又将自己的生、死二气凝入禁制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总算稍稍安心,转身回到自己房中,反手合上门扉,盘膝坐于榻上,阖目凝神。
体内灵力流转,如同水滴汇入深潭,将擂台一战消耗的元气缓缓弥补回来。
窗外夜色渐沉,檐下灯火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不过小半夜功夫,她便已完全恢复,只是心神却并未完全放松。
伏司南睁开眼,缓缓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她起身行至窗边,正欲推开窗扇透些夜气,手掌刚触到冰凉的木棂,动作便顿住了。
夜色中传来些许不寻常的动静。
她将轩窗推开一道细缝,目光向下投去,便见一道身影从蓬莱客栈偏门闪出,步履匆匆,没入长街阴影之中。
那身形轮廓有些熟悉,伏司南凝神细看,竟是宋简白。
只见他一路沿着墙根疾行,方向明确,正是朝着长街另一端的两仪楼而去。
大半夜不修练,鬼鬼祟祟去两仪楼,一看就没好事。
伏司南眉宇结出凝重。
宋简白去两仪楼除了去见谢玖,不会有其它事。
这两人深夜密会,只有可能是针对她。
想到这儿,伏司南心底蓦生出些紧迫感来。
她虽不惧谢玖手段,却也不能托大,得给自己准备点倚仗才成。
伏司南半阖着眸头想了想,缓步走到案前,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枚色泽莹白、状若婴儿拳头的玉螺,置于案上。
旋即取出一套精致符笔和一方灵砚,并数种属性各异的灵液,铺陈案上,决定炼制几枚玉鸣盏,以备不时之需。
玉鸣盏不是法器,不过是一精巧的贮音之物。
她手中这枚纯白螺壳,是从海中妖物‘鸣音贝’身上取下。这种海妖螺壳,天生便有收录声音的功效。虽然贮进去的声音和原音比起来有些混沌和偏差,但却是炼制储声法器的上佳胚胎。
以此螺壳为基,在上面铭刻符文,便可将螺壳原本的贮音功能发挥到最大。
这东西不难制,在瀚青州,凡与天音宗弟子有点交情的,手里几乎都有一盏玉鸣盏。
其原因,便是天音宗功法特异,音律除了克敌之外,更有辅助奇效。
天音宗那帮人,在伏司南眼里就跟游戏里玩辅助的玩家没两样,他们的BGM不仅能打人,还能给你加攻、加防、加速,甚至还能加点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她最喜欢的那曲‘醉梦引’。
这可是催眠神曲,曲一响,非同等境界者,无法挡住音波侵扰,哪怕是在打架,都有可能睡倒在战场上。而同境界能抵挡者,也就只是能抵挡罢了,一旦醉梦引音律灌入耳朵,通身灵力就会出现滞涩。运行不通,是战斗大忌。
哪个玩家出门打架前,不希望身后有个辅助,给自己加满BUFF的。
对上太虚宗那帮人,她暂时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只希望交手的时候,她是自带辅助的。
伏司南宁心定神,引一缕道火淬炼螺壳,祛除杂质。随后执起符笔,蘸上空灵石粉调就的灵液,灵凝笔尖,开始在螺壳上铭刻灵纹。
鸣音贝只是低等妖物,它的壳在没有炼制前,无法存下天音宗那等直击神魂的妙法玄音,更遑论在战斗中完美释放。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以符锁音,以符锁灵,确保贮入壳中音律神韵不散,灵力能无损传导。
这活精细至极,一笔有误便会前功尽弃,甚至耗费神识。
好在伏司南神识强横,不受多少影响。
她凝神贯注,笔下如走游龙,毫无滞涩,符笔仿佛生了灵性,将玄奥道纹精准烙印于螺壳之中。
东方既白,曦光初透。
伏司南终落下最后一笔。
嗡!
玉鸣盏微颤,表面莹光一漾即收,所有符文尽数隐没。
它看上去与寻常海螺依旧相似,但握入手中,却能清晰感知到内里蕴藏的乾坤造化。
静室烛火摇曳,伏司南手指抚过温润盏身,唇角漾起抹慧黠的浅笑。
三枚玉鸣盏……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找玉英师姐,给这玉鸣盏灌录一曲《醉梦引》了。
***
另一边,太虚宗驻地,两仪楼第七层。
宽敞的静室里陈设雅致,银丝炭在炉中静静燃烧,几名穿着云纹白袍宗门服的弟子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看着书令白为谢玖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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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榻上,谢玖长发未束,散落肩头,眉睫凝着细密霜纹。
他双目轻阖,全神配合着书令白,对抗经脉中那如附骨之蛆般纠缠不休的寒气。
过了许久,书令白才收功吐气,眉心拧出深深褶皱,“寒气暂时压制,但若再拿不到朱雀花入药,师兄你便……”
百宗大比在即,若谢师兄无法参加,就去不了血源岭秘境。
可血源岭秘境,谢师兄必须去。因为只有他,才能找到秘境中葬神古钥的具体位置。
若是没有他带领,就算太虚宗所有弟子都进去,也难以抢占先机,夺得葬神古钥。
这些念头在书令白脑中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将一旁放凉的汤药端给谢玖,道:"我已试探过那位抢夺朱雀花的女修,这事,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事情还未到最后,有没有转圜余地,非是她能决定。”谢玖掩唇低咳一声,缓了缓气,才伸手接过玉碗,五指在触到碗壁时微微一顿,显出几分僵硬。
"实在不成,我去求楼顶那一位,此次血源岭大比,关乎往后千年的资源分配,我就不信他真要袖手旁观。……"
旁边,一名背着黑色剑匣的弟子突然插话。
"慎言。"谢玖饮尽汤药,将玉碗搁下,取出一方素帕拭了拭唇角。
“书师弟,我听闻今日擂台下,出现了一个手执奇异铃铛的弟子,可知道他是谁?”谢玖微垂首,视线盯着案上一方青铜罗盘,盘中星轨紊乱,针尾微颤,却始终指不出一个明确的方位。
铃铛……
说起来,那年他误入燕师祖的劫天阙,在那条让人十死九疯的红尘劫道上,也看到过一位手执铃铛的少年。
那少年五官模糊,他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都说燕师祖道心破碎,旧道崩溃,这话……谁都会相信,唯独他不会。
如果真的旧道崩溃,那天轨盘上便不会出现道韵相争,相互吞噬的异样了。
哦不对,现在已不是两道了。
就在书师弟去试探那伏姓女修时,他的天轨罗盘中,忽然又多了一缕道韵……
一缕将天轨罗盘上两道吞噬道韵,全部压下的诡谲道韵。
天轨罗盘并非法器,而是修练天机道者,以自身修为凝聚而成的命源心象,只蓄同脉修士道韵。
燕师祖百年前修的便是天机道,如今道韵虽弱,却仍在,这就证明着,燕师祖的旧道根本就没有碎,而现在……天机道,出现了第三人的道韵。
世人皆知,修天机道者,不可同存与世间。
可如今……天轨罗盘上偏就有了第三道道韵。
这一异样,可是万万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
“不知道,明日我让人去打听一下。”书令白摇了摇头。
就在几人谈话间,门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阿寻领着宋简白快步从门外走入。
宋简白一到,不等谢玖几人询问,言简意骇道:“那个半妖今日傍晚闭关了,朱雀花可能已被她服下。”
谢玖闻言,将案上的天轨罗盘收入袖中,额前碎发垂落,半掩一双深邃眼眸:“转机来了,书师弟,你去将这个消息告知陈长老,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