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已送达,无法拒收!》
1. 出嫁
天齐十六年,晚冬夜。
晏府,红灯高挂,火烛摇曳。
“多漂亮。”丫鬟阿宁捧着金光闪闪的凤冠徐徐走来。
漂亮吗?
叶星澜歪歪扭扭地趴在铜镜前,仔细瞧镜中那张素净乖巧却被妆点得极为艳丽的面容。
胭脂涂的像猴屁股,嘴唇的颜色更是像一口气能吃十个小孩的厉鬼,满头的金簪凤冠叫她直不起脖子。
阿宁感慨完后又道:“需得时刻注意言谈举止才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我可就反悔不嫁了——”叶星澜被人扶正后长叹一口气,阿宁立刻住嘴。
在喜娘出现前,一对雍容华贵,面目可亲的夫妇快步进门,握住叶星澜的手:“如若被圣上知道我儿悔婚出逃,晏府将满门蒙难。如今你愿意代替我儿出嫁,我们夫妇二人,晏府上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这话叶星澜在一个小时前就听了不下十遍,她象征性地眯了眯眼。
只见夫人看向一旁的阿宁,郑重道:“出了这扇门你便是我晏府千金——晏微,阿宁陪你一同入将军府。若你日后在将军府遇何困境,我们夫妇二人定会尽全力为你排忧解难。”
夫人眼含热泪,声情并茂的一番说辞燃气了叶星澜的斗志:“你们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要替晏微嫁人,就不会半路逃跑,我一定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绝对不会被他们发现身份。”
门外传来喜娘的吆喝声,夫人立刻将红盖头将叶星澜的脸盖了个严实,阿宁搀扶着叶星澜上了马车。
即使坐在马车里都能听见外头锣鼓喧天,吆喝声一阵比一阵高昂。
早就掀开盖头东倒西歪的叶星澜忍不住想,大晚上娶亲嫁人的不扰民吗?
听夫人说,穆随和晏微皇宫初见时,晏微七岁,穆随十三。现在则是十七和二十五。整整差了六岁。加上晏微平日鲜少出门,晏府所在的重岳县的百姓几乎从未没见过她,更别说百里之外——京城的将军府。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被硬点鸳鸯谱,一到岁数就拜堂成亲,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和开盲盒似的,真叫一个现代人惶恐又好奇。
叶星澜悄悄撩开马车的帘子,发现前头队伍里只有腰佩长剑的士兵没有新郎官装扮的人,不禁“咦”了一声,脖子伸得更长。
“快别看了,叫人看见该说老爷夫人教导无方。”
袖子被人轻拽,叶星澜权当没听见阿宁的话,眼珠子转得飞快。
坐在车夫旁边的喜娘觉察到什么,将她的头按回帘内,一同钻了进去,坐稳后道:“就连平头百姓都知将军府家规森严,言行举止更是出不得半点差错,晏小姐不知?”
我知道个屁!
我两个月前突然掉到你们这个鬼地方,莫名其妙成了千金的丫鬟,为了救几十条无辜性命才坐上这出嫁的马车。
别说什么将军府了,就连路边的狗,她都还没搞清楚是不是正统中华田园犬。
叶星澜心里吐槽一番,面上还是保持微笑,细声细语道:“我第一次成亲,和大将军除孩童期外从未见过面,难免好奇。”
喜娘面上的疑惑缓和了些:“这桩婚事虽是圣上亲指,但大将军公事繁忙,特请示皇帝此次迎亲由随从护送,大将军只在府邸门口等候,小姐自然没瞧见。”
“娶老婆还找别人代办!?”
叶星澜没忍住嚎了一嗓子,喜娘被吓得直抚胸口,阿宁立刻找补道:“即便是镇北大将军,也不该如此冷落新妇,更何况我家小姐乃盐铁使君独女,从小备受宠爱......”
阿宁倒是很为晏微打抱不平,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到最后喜娘都觉得确实是将军的不对。嫁娶乃人生大事,就连皇帝,也没有代办的先例。
喜娘道:“大将军虽性情冷淡,不苟言笑,但样貌是一顶一的俊俏。且从未像其他公子哥那样有过莺莺燕燕,红颜知己更是没有,将来定会和你家小姐恩爱有加。”
二十多岁,还长得帅,没谈过恋爱又没有绯闻,谁知道是不是性取向小众。
叶星澜不信,哼了声:“他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看?”
“血染战袍,不掩其俊。”喜娘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马车颠簸了好几天,也是这副身体不晕车,否则叶星澜真要在喜娘的催眠中睡晕过去。
“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将军府了,老奴该教的都教了,一会儿拜堂可千万不能有差错。”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电视剧里成亲拜堂的环节就那几样,看都看会了。
叶星澜无所谓地努了努嘴,把红盖头往下一翻,睡起觉来。
睡得正香时被人摇醒,手里也被塞进一段红绸,迷迷糊糊地下了马车。
“脚踏火盆凶煞退,手挽良缘福运来——”
红头鸳鸯鞋前便是烧得正旺的火盆,叶星澜低头迈出一只脚,第二只刚离地时身后猛地响起一阵锣鼓声,吓得她腿一哆嗦,脚跟踩住了盆沿。
火苗顺着她的裙摆一路向上,被踢翻的盆中炭火更是滚得倒出都是,飞扬的火星弹落在宾客身上。
这下是真引火上身了。
有人嚷道:“水!快抬水来!”
脚踝处炙热的温度叫人瞬间清醒过来,叶星澜松开握着红绸的手预备去拍灭那火苗,随即,视线中突然多了一只男人的手掌。
只是三两下,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便在那手掌间完全熄了。
叶星澜的眼睛亮了,心想,这人的手怪好看的。
掌骨宽大,骨节如竹节分明,手指如竹叶修长。最妙的是那一根根如扎实树根的青筋,分布得恰到好处。唯一的缺点就是皮肤有点黑。
能近距离靠近新娘,想来这就是镇北大将军,穆随的手。
本想趁着乱哄哄的情况偷看一眼,谁知她刚撩起盖头一角,周遭混乱就被平息了,锣鼓声四起。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叶星澜只好作罢,反正洞房的时候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想到晚上要洞房,她又面上一烫,和一个陌生男人初见就要共度良宵,这对她一个思想遥遥领先的现代女性来说还是太大胆、太超标了。
“一拜天地——”
要按她在现代的年龄算,就比穆随小两岁。虽然是个母胎solo,但床上那点事情一清二楚。
“一拜天地!”
就是不知道这个穆随怎么样,建模行不行、工具行不行、技术行不行......如果都不行,那就拉倒。
“一拜天地!!!”
手里随意握着的红绸突然被绷紧,叶星澜回过神来,立刻弯下腰去。
只是跟在她身后两米远的阿宁不自觉攥紧了帕子,满脸担忧,直到人唱完“今日拜堂成双对,来年添个状元郎”,她立刻上前搀住叶星澜,转身往椒房的方向走。
屋内,将军府的人都走开后,阿宁才彻底放下心来,站在床尾长叹一口气:“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叶星澜掀起盖头,嘿嘿笑了两声。
见屋外热闹,屋里却只有二人,叶星澜问:“是不是得等到晚上喝交杯酒我才能见到穆随?”
阿宁点头,叶星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踢着裙摆走向摆满佳肴的圆桌。
因为迎亲队伍连夜赶路,害得她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从熏得金黄的烤鸡身上扯下一只紧实的腿,嘴唇刚沾上点油,手里的大鸡腿就被阿宁拼回了鸡的身上,阿宁道:“这个不能吃,一会儿被人发现我们偷吃可就不好了。”
无奈一只鸡就两条腿,确实容易被发现。
叶星澜舔了舔嘴唇,转头看向那一盘摆成花苞状的切片牛肉,趁阿宁没反应过来时飞速夹了两片丢进嘴里,嘟哝着说:“这个重新摆一摆看不出来的。”
阿宁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声,叶星澜听见了,干脆带着她挑些碗里的边角料吃。
两人扣扣嗖嗖地吃完后,叶星澜还是觉得饿,于是把主意打在了铺在床榻上的“早生贵子”上。
隔着窗瞧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在问了阿宁一百遍之后,终于听见门外有低低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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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脚步声响起。
“前厅宾客已经散了,将军就来了,少夫人赶紧准备。”
阿宁听完立刻帮忙盖好盖头,满地的果壳皮屑没时间收拾,叶星澜干脆捡起来,全藏进被褥里。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叶星澜从狭窄的视野里看见旁边阿宁的双膝弯下,似是在行礼。
随着一双红靴停在红裙边,床榻慢慢下沉几分,膝盖被什么碰了一下。叶星澜突然变得紧张,不自觉屏住呼吸。
“揭盖头,见娇容,白头偕老福禄同。”
话落,一支金杆沿着盖头的边缘慢慢向上挑,视野逐渐扩大。烛火映照下,她与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
金冠束发,一道剑眉斜挑,眼眸幽深而锐利,高挺的鼻梁和薄唇更显不怒自威的冷峻面容。尤其是略微粗糙,古铜色的皮肤,哪怕满屋子的喜色和红袍也压不住男人的肃杀之气。
还真比电视剧里扮演大将军的男演员帅气许多,但看起来也凶得很。
男人垂眸看向她,眉宇间不藏抵触。叶星澜便看回去,仿佛要将人看穿。
落在脸上的目光不是欣赏敬佩,也不是挑衅打量。圆圆的两只眼睛,好奇地盯着。从未被人这样看过,穆随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喜娘又唱道:“今日共饮合卺酒,来年同看合欢花。”
叶星澜接了杯,同男人粗壮的手臂交缠住。仰头一饮而尽时被酒水辣得眉飞色舞,好不容易挺过刀片划嗓的感觉,又没忍住打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响嗝。
“嗝——”
叶星澜紧忙捂住嘴,但是来不及了。
她不好意思地冲人笑笑,发现旁边男人的脸黑得像阎王身边的鬼差,她又尴尬地抿住嘴角。
下人们原本是要离开的,可听见新妇这粗鲁的一声嗝之后开始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作。
大将军大手一挥,所有人便动了起来,满脸紧张的阿宁最后转身时还给叶星澜递了个“千万保重”的眼神。
门关上后,男人立刻起身,背对着她:“难道晏府请不起教养嬷嬷,无人教导晏小姐规矩礼仪,才养得这般不拘小节?”
这是内涵她没教养。
叶星澜心里很不爽,但还是要装出卑微的样子:“小女第一次成婚,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她以为只要认错认得快,稍微有点气度的男人都不会再讽刺挖苦她。
见穆随抬脚走向紧锁的房门,叶星澜以为他要离开,小声嘀咕道:“守活寡一样从白天等到晚上,人都要饿死了。”
穆随停住脚步,转过身冷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怎么还有千里耳!
但不影响叶星澜脸不红心不跳,“我没说话啊,将军怕不是吃多了酒,听错了。”
“成婚之日就说出如此歹毒之话,实在没有半点名门贵女之姿。若不是陛下钦点,你这般粗鲁无德的女子休想嫁进我穆府。”穆随压低眉,阴沉的眸光似一记弯刀。
叶星澜的肚子还饿着,人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难以保持理智。
“你也知道这桩婚事是乱点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啊!呸,老牛吃嫩草。”
她瞪着眼要起身,只是手指无意把裙摆和被褥混在一起,屁股刚离开床榻,藏在被褥下的花生壳桂圆皮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地。
气氛霎时静了下来。
穆随冷眼扫向一地的残渣,又扫了眼呆在原地她,哼声道:“晏小姐既然如此不愿,那明日我便以你言行粗鲁无状向陛下请一纸休书。”
换作别人可能还会怕,可叶星澜却求之不得,冲着他无情的侧脸大喊:“你最好说到做到!”
除了将死之人,还从来没有谁敢这么和他说过话。更别说是女子,哪一个见了他不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穆随被这新妇气得咬紧了牙根,最后丢下一句“泼妇”便推门大步离开。
人走后,叶星澜坐在桌前安心吃馋了许久的大鸡腿。
有了休书,那不仅保住了晏府满门几十条性命,还能重归自由身。
被休,简直不要太完美!
2. 休书
两个月前,叶星澜为了完成论文,在郊外一座破败的古庙采风。为了看清楚各种拱之间的穿插构造,她爬上爬下,谁知脚下一滑,直接滑到了现在的世界。
当时的她捂着屁股在地上翻滚:“救命!好痛——”
“让你帮忙捡个风筝,毛手毛脚的,快些起来,我看看摔着没!”一位身宽体胖,穿着粗布的中年妇女蹲在她身边。
“你谁啊?”叶星澜痛苦地睁眼,下一秒额头便落下一个响,妇女收回手指,“还要说笑,赶紧起来我看看。”
远处走来一群同样古装扮相的人。而一身粉色罗裙,模样清纯动人的女孩尤为耀眼。
少女快步走到妇人身边,弯下腰仔细打量叶星澜,声音也似春水一般温婉:“阿星可有受伤?”
阿星?
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的名字,还叫得这么亲切,难道之前见过?
叶星澜以为是一群搞cosplay的来古庙取景,扶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身上也是粗布麻衣后神色一变。
怎么自己和他们打扮一样!
怎么这房屋如此崭新精致!
怎么大家的演技比内娱演员还好!
妇人双手交叠在腰间,半蹲不蹲的姿势回答:“阿星从檐上摔了下来,老奴给她上点药,休息两天便无碍,不劳小姐挂念。”
“伤得可重?”被称为小姐的女孩看了眼龇牙咧嘴的叶星澜,随后转身对人说,“阿星毕竟是帮我捡风筝才跌落的,风筝不打紧,你们扶阿星回屋,再请大夫来看看。”
叶星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架着穿过假山,游廊和圆亭。最后被按在一张蓝布围拢的床上。
背着药箱的大夫进门之后对着她的腿脚一顿按捏,叶星澜痛得嗷嗷叫。
大夫只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痛感太过真实,叶星澜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视线中的一切仍未改变。终于反应过来当下的情况。
坏消息,穿越了!
更坏的消息,穿成丫鬟了!
那穿着打扮不凡的少女是盐铁使大人的千金,叫晏微。
晏微对叶星澜一个受伤的丫鬟倒挺上心,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叶星澜无法接受,日日夜夜地躺在床上哭喊了无数遍:“老天爷!怎么穿回去啊!”
大家听了直摇头:“她是年纪小受不住痛,才会胡言乱语。”
没人把的她话当真,只当她是痛得神志不清。
叶星澜欲哭无泪,在半夜无人看守的时间一瘸一拐地爬上屋檐,以为再摔一次就能摔回原来的世界。
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世界天旋地转,她“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也不过是又一次被人扛进屋里,被大夫按得像活虾一样在床上来回蛄蛹。
回又回不去!死又死不掉!活也活不动!
叶星澜泪流满面,好不容易接受穿越的事实。可晏府又出大事:出嫁前一日的真千金逃婚了。
本来抱着吃瓜的心情在一旁看热闹,直到府里门窗紧闭,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才从只言片语里得知抗旨逃婚的后果是满门抄斩。
晏府夫妇性情和善又心胸宽阔,从不苛刻下人,所以现在府里上下一条心,大家都对三位主子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只是胳膊肘朝外的晏微留下一封悔婚书。字里行间颇有“妈妈,人生是旷野”“爹地,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的意思,不顾几十条人命说走就走。
真挺没良心的。
夫妇只有晏微一个女儿。放着高门阔府不嫁,和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野男人远走高飞,夫妇二人又气又悲。
面对几十张害怕的面庞,晏大人高声道:“今日我儿悔婚出逃是我教导无方,明日事情暴露恐惹怒圣上,引来灭门之罪。你们进我相府兢兢业业许多年,却落得如此下场,是老身对不住大家,老身死不足惜!身契在此,大家速速离开吧。”
“老爷夫人,我进府三十年有余,多亏主子恩赏才得以活命至今,现如今相府有难,我又怎可逃......”为首的妇人神情悲壮,摆明了要和主子同生共死。
叶星澜本想着死了也挺好,黄泉路上不怕没伴,而且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可周围的人在听过妇人一番话之后纷纷哭倒一片,气氛沉重悲痛。
叶星澜也被感染得泪花闪烁,脑子一抽,哆哆嗦嗦地举高手:“要不,我替小姐嫁?”
哭声瞬间止住。
于是叶星澜代替晏微嫁进了将军府,成为将军夫人。
但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被休,她躺在喜被上睡不着觉,开心地直打滚。
“阿星?”
声音耳熟,叶星澜瞬间绷紧身体,紧接着是晏微那张清纯可人的脸庞放大在眼前。
她立刻弹跳起身,一边费力地脱衣服一边惊呼:“你可终于来了,来来来,这喜服还热乎,赶紧穿上!”
晏微后退几步,摆手道:“既然你已顶替我嫁入将军府,不如将错就错。更何况将军已识你面容,若此时我们换回身份,晏府恐遭大难。”
气不过晏微这时候当起好人,叶星澜反问她:“你连夜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全家?”
“这桩婚事本不是我愿,我为何要嫁?即便是陛下钦点,我也不嫁!”晏微目光决绝。
叶星澜把外裙一甩在地上,气鼓着脸颊:“你是打响了反帝反封建的一枪,那我怎么办!”
“你与将军拜过堂,此后便是将军夫人,我父母亲也定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对待,你大可放心。”
“那我又不是晏微,将军夫人本来就是你才对!”
“你既替我嫁,那穆将军就是你的夫君。”
“你夫君!”
“你夫君。”
“你夫君!”
“你夫君。”
......
晏微嘴硬不认,比牛还犟。叶星澜双手叉腰,开始破罐子破摔:“我夫君、我夫君!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晏微似是满意一笑:“将军府守卫森严,我不便多留,日后你多保重。”
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少女被一个不知从哪儿飞出的男人抱走,只留下两抹残影给她。
叶星澜气得原地跺脚:“爹的,最烦恋爱脑了!”
好不容易平复好情绪准备睡觉,谁知房门被人叩响,“少夫人,祖母有请。”
也就是欺负新娘刚入门,一众老老小小的下人们直接闯了进来,盯着叶星澜随意披上衣服,什么也不说只让她跟着走便是。
正厅里,青石地板光亮如镜,悬挂于横梁上的牌匾写着“武德承芳”四个大字,匾额之下是两把未出鞘的宝剑,令人不觉紧张起来。
主位上两鬓苍苍,不苟言笑的老人想来就是穆家祖母。主位两侧分别坐着不同年纪的女人,叶星澜虽不知道她们是什么身份,但知道跪在大厅中间行大礼,两只手交叠在额前:“叶......不是,晏微给祖母请安。”
祖母表情严肃:“你可知我唤你何事?”
“晏微不知,请祖母明示。”她直起腰,把垂在眼前的长发撩到耳后。
“祖母让你起了吗?”离祖母最近的少女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如此失礼,怎与哥哥相配。”
不配也嫁进来了,要说理也应该去找爱乱点鸳鸯谱的皇上,和她较劲有什么用。挺直脊背的叶星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搭腔。
另一位珠光宝气,手摇团扇的女人细声细气地笑道:“虽说你初为新妇不经人事,但怎的连自己的夫君都留不住。府里的下人们都说,侄儿离府的时候怒气冲冲,莫非是你们发生口角,怎得新婚之夜就惹得夫君不快?”
是宅斗,完了。
叶星澜自知心眼少,又寡不敌众,干脆低头不语,摆出一副认真听教的姿态。
主位上的老太太见她不作声,凝眸正色道:“不论穆随与你是否发生过口角,但新婚之夜你就独守空房,传出去定要惹来非议。”
“祖母,她昨天与哥哥拜堂时踢翻火盆,请安时还晃手晃脚,日后若是走亲访友也这样,一定会被其他女眷笑话的。”又是带头刁难叶星澜的少女。
祖母一翻手,旁边的妇人便递上拐杖,祖母握着拐杖敲响地面,“你既嫁入穆家,就得守穆家的规矩,一言一行皆要大方得体,不可失将军府风范。来人,把穆氏家规拿来。”
虽年迈,老人的嗓音却浑厚有力,无需抬高音量便能让众人安静。
没一会儿,叶星澜手里就多了一本堪比砖头厚的古书,她抬头看向祖母。
祖母说:“你就在这儿念给大家听。”
叶星澜低头望着手里沉甸甸的书,暗暗咬牙,等到天亮之后穆随才会去请休书,眼下只能再忍一忍了。
她硬着头皮翻开,逐字逐句念道:“凡穆家族人,当以忠义为先,誓死效忠朝廷,护国安民,不得有违军令、辱没门楣......”
天色渐亮,偶有鸟雀啼叫,手里的书却刚翻过几页,一夜未眠的叶星澜困意上头,上下眼皮打起了架。
恍惚时见厅内众人帕子掩住下半张脸,都在悄悄打哈欠。她便坏心地大声喊:“凡穆家族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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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逾矩,动不失仪!失仪者惩,乱序者逐!”
众人被她吓得一哆嗦,叶星澜马上又恢复刚才半死不活的语调:“凡违家规者,无论尊卑,一律严惩,求情者同罪......”
谁知道这穆家祖上到底发生过多少丑事烂事糗事,要不然这本书怎么会翻不到头似的。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穆随身上,只盼着他拿来休书,她就能挥挥衣袖,拍屁股走人。
说曹操,曹操到。
换下红袍的穆随一身黑衣,如墨般的长发被一条暗红色的绸缎束起。他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后稍稍弯腰:“给祖母请安。”
原以为祖母会对穆随这个嫡孙百般疼爱,谁知祖母面色依旧严肃:“新婚第一日,你难道还有公务?”
穆随现身之后,全场的注意力就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叶星澜便偷偷把屁股放低,坐在腿上,举着家规挡住她闭起的眼皮。
“祖母,您看她!不仅对您无礼,对哥哥也是同样。”少女眼尖,一下就发现叶星澜在偷懒。
想着马上要被休,加上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皮,叶星澜连眉头都懒得皱,索性开始专心打盹儿。
穆随垂眸看向脚边蔫头耷脑,长发散乱,红裙皱巴成一团,面容疲惫不堪的人。明明昨晚都张牙舞爪,现在又成了任人摧残的枯草。
他蹙着眉,弯腰握住少女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拽起,严厉道:“长辈面前不得无礼。”
被人强行拉起,叶星澜很不耐烦地咂了咂舌,肩膀东倒西歪,咕哝道:“装什么装,马上都离婚了。”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身边人听见。
穆随松开手,看见她手里捏着穆氏家规,又瞥了眼众人看热闹的神情,心中便猜到一二。
他不改神色,对祖母道:“昨夜我得令前往西郊军营处理要事,方才回府。”
“原是如此,还以为侄儿不喜新妇,才在新婚之夜离家而去。”先前摇着团扇对叶星澜冷嘲热讽的女人一改态度,起身握住叶星澜的手:“新妇怎的不解释一二,害得祖母替你们担心,更生出这么大一场误会。”
真是巧舌如簧,笑里藏刀。叶星澜毫不留情地收回被女人握住的手,女人面色尴尬,只好坐回原位。
祖母依旧端坐于主位,丝毫没有怪错人的意思,直盯着穆随:“既是误会,那便就此结束。只是你新妇言行无状,实在有损穆家威严之风。你若公务繁忙,无闲管教,那老身便替你管教,如何?”
穆随思索片刻,鞠躬作揖道:“祖母年岁已高,教导新妇恐扰您清静,添其烦恼。孙儿认为她偶有失礼只因从小被晏使君夫妇宠爱,只需稍稍引导再学习主事一二,方能同其他女眷一般宽严得体,处事不惊。”
“那你论她应何时学习主事?”
等等,她应该被休,不应该学什么主事才对。叶星澜瞬间困意全无,可这一老一少话密得根本插不进嘴。
“前些日子雷雨不断,穆家祠堂年岁深远,其梁柱不堪雨淋,现墙瓦坍塌。孙儿令工匠们将其翻修如新,只是尘土飞扬污泥更甚,家中女眷皆无意监工,不如将她派去,也可为祖宗尽孝。”
“那便照你说的办,一月之内必须完工。”祖母一声令下后便拄着拐杖离开。
等众人散去后,叶星澜才有机会开口。偏偏穆随身高体阔,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她提着裙子小跑到他面前,将他拦住,下巴一抬,掌心一摊,没好气道:“休书呢?”
穆随停住步伐,颇有不悦:“圣上于今日微服私访。”
“那他什么时候回宫?”她见他两手空空,看样子是要等到皇帝回来才能如愿,便对他挑眉瞪眼,“你难道不是穆家人?”
见穆随凝眸不解,叶星澜环住双手,有模有样地说:“穆氏家规有言,凡穆家族人,言而有信,言出必行。”
面前这言而无信之人脸色阴沉,眉头压眼,却不说一句话。
叶星澜本来有点怕,但想着自己若拿不到休书,岂不是一辈子都惶惶度日。况且她昨晚已经暴露真实性格,再装也来不及。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摇头晃脑,掷地有声道:“有违家规者,无论尊卑,一律严惩。”
叶星澜踮起脚,扶上他的肩头,凑近他的耳边:“你言而无信,有违家规,信不信我去告诉祖母,让你也跪上几个时辰。”
咫尺可近,少女的脂粉气忽地扑进鼻腔,闻惯了血腥气的穆随身形僵住,视线也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女白皙的耳尖。
直到少女松开手,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那幽香的脂粉味渐渐消散,穆随依旧板着脸,从紧涩的喉间挤出两个字:“随你。”
3. 被骗
经过跪读家训一事,叶星澜知道即便是嫁进了将军府,顶着“穆氏族人”的头衔,在所有姓穆的人眼里,晏微依然是个外人。
她才不会蠢到真去祖母那儿告状,不过是想让穆随时刻记住休妻这事罢了。
皇帝出巡短则三五天,再长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她只能安慰自己再忍忍,就像高考倒计时一百天那样,很快就会过去的。
回屋补了个大觉,醒来后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是穆随和皇帝一起出差了,归期不定。
第二个好消息是穆家祠堂重建,她负责监工,有一定的话语权。
大家都不愿意做的却让她做,摆明了是不想她好过。
可叶星澜并不苦恼,因为翻修祠堂这事刚好专业对口了,她读本读研学的就是建筑修复。况且是独立负责一个项目,还能观察真正的古人是如何建造房屋,叶星澜觉得日子稍微有了点盼头,干劲满满。
祠堂几十米远,领头侧身要为叶星澜带路,“祠堂修建尚未完工,此地泥泞不堪,请少夫人移步圆亭高处。”
她提着裙摆径直往倒塌的墙瓦走去,边走边看边感慨:“这个木头雕的花鸟鱼虫也太生动了吧,得拿笔画下来才行,写进论文里,还有这个石雕......”
原以为少夫人是千金之躯不愿沾泥近污,谁知眼前的人却在碎裂的木头和瓦砖之间活蹦乱跳,一会儿摸摸瓦片,一会儿对着裂成两半的石头喜笑颜开,时而低头沉思念念有词。
没有半点架子可言。
领头的工匠走到叶星澜身边,被她反问:“这面墙是怎么倒的?”
“回少夫人,穆家祠堂于十年前修建,这梁木被风吹雨淋许多年,上月突然裂开,横梁屋檐少了受力,连带着墙面一起塌了。”工匠微微颔首,指了指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粗木桩。
叶星澜走到粗木桩旁边,蹲下细细观察裂纹的走势,又问:“那你们要怎么修呢?”
“取新木桩代替即可。”
“可就算新木桩结实牢固,十年之后还是会因为风吹雨淋而像这样裂开。”
工匠被叶星澜问住,片刻后缓缓道:“这房屋建造本就不是长久不变,只要有人往来就会有使用的痕迹。至于少夫人说的,几十年后自有人重建。”
“我当然知道房子是越住越旧的,但如果每隔十年就要翻修重建,大户人家当然无所谓,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太麻烦了。”
“我有一个办法。”
叶星澜眼珠子一转,指着圆截面的裂纹激动道,“我们把铁烧成S的形状,然后把铁活儿嵌进在还没有干透的木材,把木纹拉住,防止烤干过程中木纹过度开裂,这样用个百八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见工匠们一脸茫然,叶星澜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太超前了。她让阿宁拿了纸笔来,随意画了几个圈,又在圈里画了S的形状。
工匠们对于这一时兴起的说辞开始不停质疑反问。
“此前我们从未听说过这办法,如何行得通,况且夫人身为女子怎知晓这些?”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在没有钢筋水泥之前都是这么建房子的。”
“何为钢筋水泥?”
“……和你们古代人解释不清楚,总之这个就是可以防止开裂的。”
纵使叶星澜强调了一百遍方法可行,还保证这个方法会延续百年甚至千年,可匠人们还是不相信。
最后叶星澜叉着腰,佯装怒意地命令道:“你们照我说的做就是,有任何后果,我一人承担。”
匠人们再有异议,也只能点头照做。
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叶星澜更加肆无忌惮地追在工匠身后问东问西。
书本上一本带过的建筑知识,她从工匠们嘴里了解得清清楚楚,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工匠们手里的每一步动作。
之后每一天叶星澜带着阿宁早出晚归,祠堂和将军府两点一线。
出了将军府里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无人打扰,她也能专心研究古建筑。
阿宁每天出门前变着花儿地给她穿衣打扮,白天她监工帮忙,饿了就带阿宁去酒楼吃好喝好,闲了就反复检阅修正写的建筑笔记。
老公不在家,每天有钱花,这日子过着倒是开心又自在。
翻修祠堂已经到了收尾工作的时候,最后一批雕着獬豸的脊瓦运来。
以前在采风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本就需要修复的建筑再损坏,现在有了可以亲手体验的机会,叶星澜当然不愿错过。
她把人从梯子上赶下来,自己爬到了屋檐上。
分开膝盖,叉开腿坐在了已经铺好的屋檐正脊处,铺好一块便往前坐一分,铺完最后一块,她拍开掌心上的灰,颇有成就感:“大功告成!”
阿宁喊她快些下去,她应了一声,刚跨过腿合拢膝盖后猛地站起,谁知眼前一片漆黑,脑子晕乎乎的,便赶忙掐住眉心让视线集中好稳住脚步。
心越急越容易出错。
脚腕往旁边一扭,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沿着房顶的瓦坡向下滑。后背彻底腾空后,叶星澜紧闭着眼,彻底死心了。
这下又要躺上大半个月了......
可托住腰背的并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干燥的尘土味随之扑进鼻腔。
她恍惚睁开眼,对上那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睛,心跳没征兆地停了一拍:“你怎么回来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在大家听来不过是对夫君的思念。阿宁松一口气的同时为这对夫妻的感情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快就如胶似漆了?
很快,叶星澜的话便打破了阿宁的遐想,也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休书呢?”
虽然还被人搂着,但叶星澜没心思欣赏男人的长相,直截了当地摊开手:“皇帝肯定也回来了,你把休书给我吧。”
箍着胳膊的手指渐渐收力,叶星澜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吃痛地揉了揉,刚想抱怨,身后传来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
“祖母,你看她,她才嫁进我们家不到一月居然追着哥哥要休书,实在太不像话了!”
叶星澜循声望去,看清穆随身后乌泱泱一群人,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拖家带口。
她抬眸不解地看向身前人,好心给他留脸面,压低音量问:“你到底有没有休书给我?”
“我实在想不到休书于你到底有何好处?”穆随低沉的嗓音分明夹杂着怒气,微皱的眉宇亦是如此。
这摆明了就是没有,叶星澜认为他是在耍自己玩,咬着牙没好气地说:“堂堂大将军居然也光说不做假把式。”
既然没有,那也不用同他多费口舌。叶星澜绕开他,径直走向那个只会和祖母告状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很想嫁给他吗?嫁到你们家我祖上真是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
没想到这刚进府的新娘如此口出狂言,众人表情惊恐。
“你嫁进我们穆家是你的福气,外面多少人想都不敢想。况且你和哥哥是皇上指婚——”少女手指着一副吊儿郎当,毫无千金姿态的叶星澜。
“皇上指婚又怎样!”
知道自己的话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穆随这样言而无信,她寄人篱下又屡遭刁难,生活实在难过。
唯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叶星澜拍开面前的手指:“既然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哥哥,那你觉得谁配得上?你自己吗?那让你哥把我休了,你嫁,刚好你们穆家肥水不流外人田——”
还没说完,她的嘴巴突然被死死捂住,不用看,也知道捂嘴的人是谁。
她努力地张开嘴,想方设法去咬穆随的虎口。
“荒唐,祖宗面前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话!”
老太太虽手握拐杖,腰杆却挺得直,尤其是拐杖在地板发出一声巨响,叶星澜的牙不自觉颤抖一下。
从后面环住她的穆随放任她啃咬,五官没有任何波澜,缓缓道:“她并非有心之举,只因我出城前同她大吵一架,又许久未归家,现在不过是对我心有怨气才牵扯到小妹。”
被身后人唤作小妹的少女拽着祖母的袖口,“祖母,她在祖宗面前如此毁我名声污我清白,日后若是传出去,我如何做人。”
叶星澜鄙夷又气愤的眼神在对面的女人间来回游移。
还是那个手不离团扇的女人惯会煽风点火:“少夫人嫁进我们家不过一月,怎与侄儿生出如此大嫌隙,现在又出言诋毁亲兄妹二人之间的感情,实在不应该。”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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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如果不是被穆随强行捂住嘴,叶星澜恨不得装成疯狗把他们穆家人全都咬一口,再把不停摇摆的团扇撕个稀巴烂。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眸紧缩在她身上,嗓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压迫,“妇人善妒为大过,今日你又在穆家祖宗面前无视家规。按家规,当罚跪祠堂三日。”
凭什么只罚她跪,明明今天这场事端的始作俑者是穆随。
叶星澜挣不开穆随的手心,只好抬起脚跟用力踩上他的长靴,又往上蹦了一下,撞开他的下巴。
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她长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坚定道:“我不跪!”
“祖母,她竟然违逆您,今日若不严惩,日后定会有人和她一样出言顶撞您,孙女认为应当请家法。”
“念你是初犯,老身再问你一次,跪还是不跪?”
始作俑者往前一步把叶星澜挡住,声音沉稳:“此事因我而起——”
“家规有言,求情者同罪并罚,哥哥,你别为她说话。”女孩又急又气。
领略过家规的叶星澜并不领穆随的情,挺直腰板瞪着他:“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话落,她看见服侍祖母的嬷嬷端着的托盘里放着一把又宽又厚又长的戒尺时,立刻转变了心意。
膝下没有黄金万两,尊严更不会因为能屈能伸而丢失。
叶星澜在嬷嬷靠近自己前,扭头走进祠堂里,“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
背对着众人,她也能猜到大家会如何笑话她硬气不过一秒,假威风的做派。
可拿不到休书就走不出这将军府,走不出将军府,她就只能靠自己。无论如何,罚跪都好过挨打受伤。
有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即使她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却还是鼻尖一阵酸楚。
“此事因我而起,我当同她一起在祖宗面前反思悔过。”
耳边响起穆随的声音,一道灰影很快便落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有缩小的趋向。
正当叶星澜觉得他还算有点担当的时候,一名腰带长剑的黑衣男子快跑到穆随身边:“将军,营内突发暴乱,请您速回。”
世界安静一秒,停滞在蒲团上的灰影迅速消失,不见踪迹。
穆随离开后,阿宁跑来跪在她身边说要陪她一起,却被府里的下人直接赶走。
脚步声和各种人声逐渐消失,祠堂内慢慢归于安静。
独自跪在陌生牌位前的叶星澜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心里不住地骂道:“爹的,该跪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时间掐得这么准,在这儿装好人......穆随,装货一个!”
天已经黑透了,隐约传来打更人的叫声,被下令守在祠堂门口的人才离开。
在祠堂的角落暗处,穆随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躺在蒲团上的少女。
她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苹果,边吃边说,“这鸡腿有点柴了,味道一般.....”
少女吃饱后把骨头果核全埋在香灰里,接着又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把蒲团当作枕头。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穆随见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动作,才悄声走近。
他蹲在少女的身边。
胭脂色的裙摆和一双绣工精巧的鞋泥泞不堪,看不出颜色,黑发里别着的花簪也沾满灰尘,没了光彩。
而熟睡的人却全然不在意,更不管鼻尖通红,满脸泪痕,甚至唇角的油渍也没擦干净。
少女翻了个身,腰间掉出一本册子,封面上有颗星星。
穆随拧着眉捡起,一页页翻开,里面居然记录的是祠堂翻修的过程,从匠人修木制瓦,到横梁摆放。
除了清秀工整的文字外,每一片瓦的形状,每一扇窗的花纹,真是每一根梁的长度全都等比例被缩小画在纸上。
想起她是被自己指派到祠堂的监工,穆随后知后觉地抬头,原来这白烛照亮的祠堂早已焕然一新。
心中一种异样的情绪促使他继续翻着册子,看清她写下的文字,穆随的眼底不自觉染上几分笑意。
“像是在街上要了一天饭,依然破碗空空,回桥洞的路上又摔进沟里,最后捧着磕掉的牙饿晕过去,梦里大鱼大肉却没牙啃,只能看着流泪的乞丐。好无力,命好苦。”
4. 兄妹
睡得正香,隐约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过不是“晏微”也不是“叶星澜”,而是“阿星”。
叶星澜虚虚地睁了只眼,看清来人是阿宁后放心地翻了个身,让不停拍她肩膀的手扑了个空。
阿宁催她赶紧起来。
本来就吃不饱,现在睡不好心里更是一窝火,她平躺着蹬了两下腿算是出气。
阿宁蹙眉弯腰捡起一件亮墨色的貂裘:“这是谁的?你昨晚盖着睡可觉得冷,要不我再回去给你拿件厚衣服来。”
还躺在地上的人睁开一只眼,粗略扫了眼被阿宁左右翻看的貂皮大衣,没有一点印象。
没了睡意但依然赖地不起的叶星澜伸了个懒腰,哈欠道:“难怪凌晨的时候我出一脑袋汗。不过这大衣挺保暖的,来年这里若是下雪的话,我们也买一件。”
阿宁把那件大衣叠好放在一旁,“这会儿大家都还没醒,我让小厨房偷偷做了你喜欢吃的烧鹅,你昨晚一定没吃东西吧......”
丞相夫人倒是对叶星澜这个干女儿很是上心,嫁妆备得丰厚不说,除了阿宁贴身服侍,连带月嫂厨子花匠马夫全是出嫁前一天新招来的。
刚好祠堂翻修她负责监工,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在酒楼吃宴席,晚上回小厨房吃家常菜,完美避开和慕家任何一个有话语权的人碰面。所以到现在她这个新妇都还没和大家正式地吃过一顿饭。
不吃也好,省得被人家当盘菜挑来挑去。
食盒里飘出浓郁的油脂香气,在短短的几秒钟里,食欲最终战胜睡意。她咽了咽唾沫,支起双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阿宁递来一只火候恰到好处的鹅腿,她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吃过的鸡腿。她用肩膀蹭了蹭阿宁的手臂,有些得意:“其实我昨晚吃了东西,没想到吧。”
“府里有人给你送吃的?”阿宁一脸疑惑。
“穆家人可没这么好心。”叶星澜扭头指了指身后的牌位前的贡品,窃窃地笑,“我掰了只鸡腿,还吃了苹果。”
阿宁一下就瞪圆了眼,连连起身朝后走去,“这里是祠堂,你怎么能吃贡品呢!你就是饿着也不能吃贡品呀,要是被他们发现肯定又要受罚了......”
叶星澜盘腿坐着,好不惬意地啃着烧鸭,心里暗想,这阿宁变脸的速度比她吐骨头还要快,明明上一秒还担心她饿肚子,现在又责备她没礼数。一个两个的天天把礼貌教养挂在嘴边,又不能当饭吃。
叶星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边把骨头嚼烂:“你把盘子转个方向就没人发现,大不了就说是老鼠吃了。”
身后的指责声骤然消失,叶星澜以为阿宁默默照做。谁知阿宁脸色沉重地走近:“你昨晚是饿晕过去的吗?”
这个玩笑听起来着实心酸,叶星澜把骨头吐在食盒里,“呵呵——没差别。”
“那烧鸡是完整的,苹果也没有少啊。”
见阿宁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叶星澜赶忙起身,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鹅腿,把牌位前装烧鸡的盘子三百六十度转了个遍,呆了两秒后又把插着香烛的烟灰拨开,依然空无一物。
她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阿宁还要大:“难道慕家的祖宗里有仙女教母!?”
“何为教母?”阿宁问。
解释不清楚也懒得解释,她继续咬着鹅肉,含糊道:“算了,你就当闹鬼了吧。”
阿宁突然往叶星澜身上靠,脖子缩在衣领里,怯怯开口:“这里不会真的有鬼吧,你别吓我。”
天还没亮透,窄小的窗外依然没有光景,摇曳的白烛照亮一支支牌位,淡淡的光圈堪堪将两人笼罩住,红色的桌布被风微微吹动,挑高的屋檐极具压迫感,四下寂静无声。
意识到这里是信奉鬼神论的古代,自己的话给人徒增恐惧,叶星澜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把嘴里的肉咽进肚子里,改口说:“我的意思是我这个馋鬼饿晕了,也许我是在梦里吃的。”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鬼,但骨头和果核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被偷吃的烧鸡也完好无损,还有这件貂皮大衣。
半夜做好事不留名,穆家谁有这么好心?
一个巨大的问号压在叶星澜的心头。
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道清脆但极度令人倒胃口的声音穿透耳膜,啃着骨头的后槽牙闻言停了下来。
“祖母让她在这里罚跪,不是让她来享福的,谁允许你给她送吃食的!”
少女一袭红裙,俯视着歪在蒲团上抱着食盒吃得满嘴油光的叶星澜,全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刁难的意味。
又是穆大将军的妹妹。
还没填饱肚子,叶星澜有心无力,把卡在喉咙的最后一块肉吞下去,抬头淡淡地扫了少女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愣了一瞬,接着勃然大怒:“你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教过你规矩!”
“将军唯一的妹妹,慕岚风。”阿宁在旁边小声提醒。
人如其名,这个木兰确实挺疯的。
叶星澜皱了皱眉,放下怀里的食盒,一边站直腿一边擦干净唇角,懒洋洋道:“你要是实在没事做的话,上去补补屋顶昨天被我踢下来的瓦片。”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怎么做得来这种事。“疯木兰”拍掉叶星澜指着房檐的手,嚷道:“你不仅没有好好罚跪,还敢指使我。你在这里偷吃,难道不怕祖宗惩罚你吗!”
“我一不是穆家人,二没做亏心事,我有什么好怕的?”叶星澜耸耸肩。
“你既然嫁进了将军府,只要哥哥一天不把你赶出门,那你便生是穆家人,死是——”
没等人把穆家鬼三个字还没说完,叶星澜没好气地大声打断:“你们穆家人是什么很好的人吗!这世界上男人大把抓,你要是知道谁愿意嫁给你哥哥这样鬼煞阎王的人可千万要赶紧告诉我,我一定拿了休书马上就走。真是谁嫁进你们家谁倒霉。”
“你、你、你——”
要论起打嘴炮,叶星澜根本不在怕的。
“疯木兰”越是气越是语塞,她越是兴奋,学起“疯木兰”的语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挑衅:“两个耳朵之间夹着回族禁忌的人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赶紧走,别打扰我休息。”
“疯木兰”气得眼珠都快滚出眼眶,最后憋出一句:“我要去告诉祖母。”
这是打了败仗要搬救兵。如果是新婚第一天,叶星澜可能会怕,那时她还想着要夹着尾巴做人。可现在的她完全是另一个想法了。
她抬起下巴冲气急败坏的“疯木兰”的背影咂舌:“啧啧啧,打狗要看主人,可是打疯狗不用。”
没等叶星澜重新拿起半边烧鹅,“疯木兰”突然折了回来用力拽住她盘起的发髻,龇牙咧嘴道:“你说谁是狗!你居然敢说我是狗!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头发散开,被人从后硬扯着,头皮痛得发麻,叶星澜的双膝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跪下,尖叫声都不足以表达疼痛。
向来喜欢披头发的叶星澜第一次觉得长发碍事,要是这时手上有剪刀,她恨不得把被人揪住的头发全剪了,一点也不可惜。
见叶星澜落了下风,阿宁连忙去拉“疯木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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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将军妹妹不是吃素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阿宁不但没拉开,还被人一把推倒,后仰着坐在地上。
“疯木兰”掐着叶星澜的下巴,恶狠狠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才是狗!”
“咳咳——”叶星澜倒吸凉气的间隙猛烈咳嗽两声,依旧嘴上不饶人,“你是。疯狗咬人!”
趁着骑在自己背上的女孩低头时,叶星澜飞速抬手同样揪住她鬓角的一撮头发,另一只手胡乱地去抓女孩逐渐狰狞的脸。
“你给我松手!”
“你先松——”
“你先松!”
“我命令你给我松手——”
......
两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女孩就这么拽着对方的头发,不顾颜面地抓着对方的衣领,在列祖列宗前翻滚一圈又一圈。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惊扰了树枝上正要啾鸣的鸟雀,鸟儿们纷纷拍着翅膀飞走。
跟着两人满地跑来跑去的阿宁也慌了神,正准备去找人来劝架时,突然瞥见门口出现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形。
穆随一夜未眠,好不容易解决完军营闹事,本想趁早上无人时来和晏微解释。可看见祠堂里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眉宇间的疲惫瞬间被震惊和怒气所取代。
腰间的佩刀和腰间的挂坠因为迈出的大步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可对两个打得发了狠,忘了情的人毫无威慑力。
穆随站在两人面前,沉声命令道:“你们两个都给我松手。”
两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凶狠地瞪着对方。
“你先松!”
“你先!”
穆随俯身分别握住两人的手腕,大力将两人分开,站在脚步踉跄地两人中间,不容置疑道:“在祠堂大打出手,还是女子!真是目无祖先,毫无规矩可言。在祖母发现前,你们都给我回屋好好反省。”
“疯木兰”死死盯着叶星澜,鼓着腮帮子,胸脯剧烈起伏着:“你不能走,你必须在这里跪够三天。”
脸、脖子、手臂都被划出血痕,铁锈味在浅浅伸出的舌尖晕开,叶星澜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会儿听了两人的话更是怒气涌上心头如山倒。
她用蛮力挣开穆随的手心:“休书的事情我晚点再找你算账,你给我等着。”
见穆随还牵着对面女孩的手,叶星澜紧忙扭头牵起阿宁的手,在转身前冲疯木兰叫嚷道:“我就走,就不跪!你这么积极,这么有孝心,你跪好了。”
虽然完好如新的祠堂是叶星澜一手监督完成的,但经过了这么煎熬的一天,她对穆家祠堂没有好感,全是厌恶。
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穆随才松开女孩的手,厉声道:“你为何对她动手?”
“是她先骂我的。”
作为长兄的穆随深知这个妹妹是骄纵惯了才会脾性这样不好。但她和人动手,除了孩童期,今天还是第一次。
“她说你什么了?”
“她说我是狗。不仅如此,她没有好好罚跪,还吃东西。呐,证据都在这。”
顺着手指的方向,穆随看向撇在角落,半只似鸭似鸡的骨架。不免心想,跪了一晚还能吃吃喝喝,心态倒是比许多将士要冷静、乐观。
片刻后,穆随又板起眉眼:“再怎么样,她也是你嫂嫂,你不能同她动手。”
听到哥哥帮别人说话,少女气愤在原地跺脚:“我不要她当我嫂嫂。哥,你什么时候休了她?我看她也正有此意。”
摆放灵牌的桌边,穆随弯腰拿起掉在地上,染了灰的貂裘,边拍边说:“圣上亲自指婚,岂是说休就能休的。”
5. 金簪
从祠堂飞奔回来,叶星澜本来准备睡个三天三夜以弥补昨晚的艰难困苦。可阿宁非把她按在铜镜前,对着她那张花容尽失的脸蛋擦药。
“嘶——”叶星澜倒吸着凉气把头往阿宁的另一侧躲,“好痛,轻点。”
“让你别和她吵架,我看她比你高比你壮,就知道她下手一定不轻。你看吧......别躲了,这里还没擦呢。”
阿宁嘴上抱怨,手里也没停。哪怕是一点点伤痕也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
被强行脱下外衣的叶星澜趴在床榻上,耐不住痛,挤眉弄眼地大肆吐槽:“人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总不能躲着,省得她以为我是什么好欺负的。哎呀,又不是只有我负伤,她脸上的伤没个三五天也不能见人。”
想起“疯木兰”那张傲慢的脸最后也狼狈至极,叶星澜不由得心生快意。
“可是你这些伤口也得三五天才能痊愈。”
“这个‘疯木兰’真像只疯狗,逮住我就咬!”
阿宁放下手心握着的药罐:“什么疯木兰?”
“我给她起的外号,意思是她疯疯癫癫的。”
叶星澜不觉得给人起外号这事不好,毕竟她脸上毫无章法的抓痕全都是出自“疯木兰”之手。
阿宁说:“我听府里的人说她自幼就是被家中长辈捧着长大的。除了老夫人和将军的话,谁的话她都不听。也难怪,她连亲嫂嫂都敢打。”
“要我说,这穆府上下就数她最没教养。”
阿宁为她梳开凌乱的长发,“诶,不是都说人如其名,可我看她就是个例外。我前两天看见她的名字,岚风飞净明彩霞。”
“岚风?”叶星澜不确定地重复道:“不是女将军花木兰?”
阿宁跟着晏微长大,识几个字。她在叶星澜的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她的名字才不和人一样泼辣。”
“岚风,穆岚风。”叶星澜低声重复后粲然一笑,“倒挺好听的。”
和穆岚风虽然揪住彼此不放,但谁都没下狠手,不过是想给对方一个警告。反正脸上的伤过几天就好了,被扯掉的头发更是不值一提,就当是被凶狠的野猫挠了。
放松戒备后的叶星澜躺在床上正要进入梦乡,可门外似有穆随的声音,瞬间困意全无。
在门被推开的同时她下意识从床上爬起,只见穆随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后立刻转过身去。
难道古代也有垫肩?怎么他的肩膀能绷得和水平线一样笔直。
叶星澜抢在他之前开口,气呼呼道:“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休书?”
迟迟没有转身,穆随像是一个无能又无奈,最后被妻子奚落的丈夫。他把手里的小罐子放在桌上,声音莫名哑了:“药膏我放这,你记得叫丫鬟帮你上药。”
故意转移话题来掩盖真正的矛盾。
哪怕现在他真的出于怕得罪皇帝,没办法给休书,那总得有个时间节点吧。不然她每天只能像怨妇一样可怜巴巴地等,这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她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在穆随就要挥袖离开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他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他:“你不准走,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
还有一半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后背突然被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包裹住。
穆随握着她的肩膀,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藏黑长袍衣襟处的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来。
叶星澜不解地抬头,男人亦皱眉盯着她,喉结滚动地迅速又用力:“成何体统。”
她还没反应过来,双脚瞬时悬空,世界也跟着颠倒过来。
穆随就这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扛在肩上,迈着大步朝床的方向走去。
他不会是无能狂怒想来强的吧!
婚内□□也是□□!
可这里是古代!
叶星澜吓得两脚乱蹬,吱哇乱叫,想抓他的头发却发现他今天是束发,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力捶着他的后背。
“你放开我,我警告你,你休想——”
又是剩一半的话没说完,她跌入柔软的被褥里,视线一片漆黑。是穆随用被子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严严实实,连一缕光线都不曾溜进。
“下人面前衣不蔽体,你难道不知羞?”
叶星澜大口喘着气,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在睡觉前脱了个干净。但也没到衣不蔽体的程度,明明穿了长衣和长裤。
她蹬着被子,朝被子狠狠出拳,大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pua我,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只想要休书。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休书给我!”
隔着被子,看不见穆随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隐约透着一丝丝无奈。
“圣上昨日才问及你我婚事,他对这桩婚事甚是满意。倘若这时我提出休妻,若再有人借此参我一本,说我实存逆反之心,我当如何辩驳?”
新婚燕尔之际就提出休妻,明摆着是对皇帝的安排不满,有心之人借题发挥一下,皇帝不仅会问责穆随,恐怕晏府也会受牵连。
虽然穆随说得很有道理,但叶星澜还是不愿意服软,强硬道:“关我什么事!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谎话连篇。”
“给我一年时间。我定会想办法向圣上请旨和离,来年你就不再是穆府少夫人。”
一年!
比离婚冷静期还久!
想要逃离的心再迫切也没办法对那么多条无辜性命不管不顾,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年,说不定很快就过去了,说不定这一年里穆随会纳妾,有新的人进来说不定穆家人就不会再针对她了。
只能怪自己倒霉,穿到这个无亲无故的世界,还不知天高地厚地替人结婚,落得现在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了。
除了接受现实别无他法。她暗骂自己:叶星澜,你真是万里挑一的蠢!亏你还是读了大学的!
成功一拳把被子打开后,穆随早已不见踪迹,桌上摆着的小药罐竟然还在,还以为穆随会因为吃了瘪而收回好心。
看来这人倒也没那么小心眼。
叶星澜气鼓鼓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计划不得不从拿到休书,变成如何安然无恙地捱过这一年。
不然赶紧给他物色个喜欢他的女孩,反正穆岚风说追他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给人牵红线,成就一对有情人,也算是在这个世界积德积福了。
叶星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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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前最后咕哝道:“好办法,要我说,这皇帝就该我当。”
春日宴。
说得好听了就是城里的少爷千金们聚在一起赏花品茶,吟诗作对,但其实就是凑在一起蛐蛐这个,蛐蛐那个,八卦得很。
而且照叶星澜看了这么多小说和电视剧,没有一次聚会是不出事的。要么是捉奸,要么是马疯了顶撞了人,要么是饭菜有毒,严重的话就是有人起兵谋反......
叶星澜不想卷入无端麻烦,借病推辞。
可祖母说这请帖三天两头地往里送,还指名道姓写着晏微的名字,摆明就是她这个将军夫人必须露面,这次不去,还有下次,下下次。不可能次次都病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对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祖母也怀有敬畏心,尤其是对上那双苍老有力的眼睛,她引以为傲的小伎俩顶多被称为小孩子把戏。
没办法,只能去。
叶星澜让阿宁挑了最好的衣裙,毕竟他们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先敬罗裙再敬人。
就在她要迈出门槛时,一位身穿黑袍,肤色黝黑,面颊微微凹陷的男人抱着箱子火急火燎地停在她面前,声音铿锵有力:“少夫人,将军今日有要务在身不能陪您同去,他命我将这套金钗首饰交于您。”
听见他不去叶星澜不免激动了一下。她扫了一眼男人手里端着的箱子,果断拒绝:“我不要。”
见男人仍然一副双手奉上不为所动的姿势,叶星澜打算绕着人走。可她往左一步,男人就往左,她往右一步,男人也跟着往右,成心和她作对似的。
“我说了不要,你送回去吧。”叶星澜站在原地,双手叉腰。
“此乃将军死令,属下不敢违逆。”
不过一个簪子,就要对一个跑腿的下死令。穆随别太过分了。
叶星澜不好再为难人,亲手接过那盒子,大手一挥:“行了,你回去复命吧。”
“将军还有令,少夫人必须戴着这套首饰上了马车我才能回去,不然还是死令。”男人一本正经地说,丝毫没有对穆随的怨恨,看起来还有些乐在其中。
叶星澜无奈,转身对阿宁说:“重新帮我梳妆打扮吧。”
虽然一早戴好的首饰也贵重精致,可穆随送来的这一套在打开箱子的瞬间就叫人移不开眼。金闪闪的花鸟图样稍微动一动就像活物似的,栩栩如生。
换了新的首饰,叶星澜在铜镜里照了又照。
虽然是个体育生,但艺术审美还挺在线。
脸上的疤因为擦了穆随带来的药膏早就完好如初,再加上身上这套价值不菲,做工复杂精致的纱裙,整个人都比刚才看起来要金贵许多。
夸张了说,随便掉落一个部件都够她在现代买一套房的程度。
走进游廊,叶星澜注意到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她,窃窃私语着什么她听不清楚,但依稀能听见裙子首饰这类的字眼。像明星一样备受关注,于是她把腰板挺得更直了。
等她稍微冷静一些,又觉得不对。
这些赞美都离不开这金簪,恰好这金簪是穆随送来的。由此可知,穆随送这簪子的用意就是想让大家觉得他对她很好,至少在物质方面是很好。
6. 抢占
因为谁也不认识,她挑了个离人群远些又安静的位置坐下,等待一个有缘人。谁能主动和她搭话,谁就是有缘人。
长廊蜿蜒曲折,古木参天。从树叶间隙泄下的阳光为湖水镀上一层金粉,湖水又倒映出颜色各异却又融合地恰到好处的花色。鱼儿游出的涟漪,为湖中画更添一丝宁静。
叶星澜闭着眼一边享受一边感慨,园林造景还得是老祖宗厉害。
她正陶醉,椅子却被人猛地踢了一下,连带她的屁股都差点和椅子分开。
还是一袭夺目的红裙。穆岚风扬起下巴,依旧是那副气势凌人的模样,只是一侧的脸颊还有浅浅的红痕。
叶星澜知道那是她的手笔,心中忍不住窃喜。
穆岚风没好气地又轻踢了下椅子腿,“你最好赶紧换个地方,这里不是你的位置。”
叶星澜打开并拢的膝盖,扎扎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给她一记白眼:“这又没写名字,我坐了就坐了。”
“谁不知道宴会最角落的位置是许公子的,你不能坐在他旁边。”
穆岚风瞪着叶星澜,叶星澜也瞪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我又没坐他身上,你管这么多。怎么,你对他有意思啊?”
像是被人说中心事,穆岚风本就气得泛红的脸一下变成快要爆炸的红色气球。
安静了几秒,穆岚风垂下的双手握了握拳又松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坚定道:“我和他有婚约,难道不能心悦于他?”
“所以你想挨着他坐?”
“当然。”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当着能在公共场合表明自己的心意,倒有几分胆量,不愧是将门之女。
内心对穆岚风产生了一丝钦佩,叶星澜从周围人讶异目光中收回视线,同时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叶星澜学着她刚才的模样,稳如泰山地抱住双臂,下巴一抬:“我也想挨着他坐,我不换。”
穆岚风双手叉腰气焰嚣张,叶星澜手端茶杯岿然不动。水火不容的气氛就这么僵持了几秒。
众目睽睽之下被抢走和心动嘉宾互动的机会,刁蛮任性的将军妹妹怎么会善罢甘休。
叶星澜偷偷关注着旁边人的一举一动,其实心里早有准备,如果穆岚风再抓她头发,那她就把杯里的茶水泼她头上。水温刚好够洗头发。
可穆岚风气呼呼地站了一会儿后甩开袖子地掉头就走,令人意外。
周围嘁嘁喳喳的声音传进叶星澜的耳朵里。大家议论她一个有夫之妇竟然当众与小姑子争夺,争夺的还是小姑子的未婚夫。
有违人伦,大逆不道。
叶星澜无所谓,甚至希望大家传得越离谱越好,说不定穆随一怒之下就把她休了。
吟诗作画,交友攀情,这些古人的聚会项目叶星澜不感兴趣也不擅长,她就一直坐在自己挑选的位置上喝茶吃点心水果,吃到有些撑了决定起来消消食。
谁知一个转身,额头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件,她摸着额头“哎哟”一声,头顶落下一道刚毅有力的声响。
“你为何独自一人?”
叶星澜后撤两步,视线顺着穆随胸口佩戴的玉佩慢慢上移,停在肃穆的面庞上。
这男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
穆随会有这样的反应完全拜周围八卦群众所赐,毕竟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被当众戴“绿帽子”,哪怕是谣言。
“言谈举止大胆逾矩,明明知道许公子和岚风的关系,却还要与岚风争执。”
“你没听见她刚才说的吗,她说她也要和许公子一起观景赏花。啧啧啧,难怪穆将军会如此生气。”
“不守妇道,心思龌龊,恬不知羞......”
......
穆随看着面前还在东张西望的女孩,冷声道:“你可知许公子是何身份?”
“你妹妹的未婚夫。”她耸耸肩,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
心里似有小小火苗向上窜,穆随的嗓音不自觉多了分狠戾:“你既知,为何不避嫌?大庭广众之下惹人口舌。”
“谁让她好端端地非要踢我的凳子。”女孩撇着嘴侧开身子要走,“现在这个座位我不坐了,你来得正好,这位子我让给她了,你去把她叫回来吧。”
穆随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唇线绷得平直,周身散发着一股摄人可怖的气息。
虽然叶星澜敢怒敢言,但被人突然大力拽停在原地,下意识以为他要当众教训她,不自觉为自己捏了把汗。
周围人纷纷向力量悬殊的两人投射来好奇和惊讶的目光。
到底是武将,一巴掌拍下来这个瘦弱的身板定是站不住。叶星澜屏住呼吸,眼睛却不服输地瞪着他。
穆随冷不丁开口:“岚风她性情骄纵,并非有意惹怒你。”
虽然是穆岚风先招惹她的没错,但她也确实是说了混话,才惹得穆随莫名其妙被带了顶“绿帽子”。被人指着脊梁骨议论还能冷静道歉,确实大度。这会儿她要是再不下台阶,那不知好歹的人就是她了。
吃软不吃硬,况且叶星澜对这招非常受用。
她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气度抬了抬下巴,摆手道:“这位子我本来也是随便坐的,又不知道旁边有人,也没人告诉我,但是她上来就踢我,害得我差点摔跤,那我总不能任她欺负吧......总之,我现在不坐了,让给她。”
穆随淡淡地“嗯”了声,垂眸看她。叶星澜倒不适应了,扭捏了两下手臂,“嗯什么嗯,你倒是放手啊。”
穆随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却对她的诉求置若罔闻,而是将手掌下滑到她的手腕处,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往别处。
被连拉带拽着穿过一条较为狭窄的石子路,翻飞的淡粉色裙摆擦着玄色长袍。有好几次叶星澜都差点踩上穆随的脚后跟。
等叶星澜好不容易跟上穆随的脚步时,两人已经站在了视野更加宽阔的圆亭下。
远离了人群,却又不至于完全脱离。自上而下地将大家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俯瞰整座园林又是另一番风景。
“人多眼杂,你既喜静,不如在这里。”穆随松开她的手,迈腿移至圆亭木栏边,目视远方,似是欣赏美景。
突然的示好是什么意思?单纯为了站得高看得远,还是站得高更能凸显他的地位和身份不一般?
“这支簪子很配你。”穆随转过身,逆光的五官有些模糊晦暗。
叶星澜顺着隐约而来的视线向上瞟,感谢的话停在舌尖,最后又因为穆随的装货发言咽了下去。
“这支金蝶花簪曾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京城独一件,需得好好珍藏。”
京城独一件。果然,他让她戴这么金闪闪的簪子就是想接她来显摆的。那么刚才,他在那么多人面前看似沉着冷静,其实也是为了保住脸面。
一股无名火很快又烧了心,但念在两人前几日才协商好休妻,怕他不高兴再反悔。叶星澜着裙摆,摆出笑脸凑到他身边:“今天来了不少千金小姐,将军可有心仪的?”
穆随隐约扬起的唇角又绷紧,不接话。
随手指了个人群里面若桃花的女子,叶星澜说:“那个人品好,长相佳。我看她刚刚一直偷偷看你,应该对你有意思,你要不要和她聊聊天,这么好的机会。”
“你怎知崔小姐品行?”穆随斜她一眼。
只关注人品,没问长相,那就是认可美貌。叶星澜想他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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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纳妾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刚刚大家都说我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只有她没有,可见品行端正,和将军简直绝配。”
“崔家家风严厉,对晚辈素来教导有方。京城都知崔小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看我不过是因为她与岚风自幼便是好友,她知岚风脾气与本心,当然不会与常人一般乱嚼舌根。”
叽里呱啦说了崔家小姐一堆好话,叶星澜笃定他对人家有好感,只是碍于婚约不可违。幻想完俊男美女的双向暗恋,想要化身月老的念头更强烈。
她更加兴奋道:“那她既然和你妹妹认识,你妹妹肯定不会反对,她嫁给你岂不是亲上加亲!”
“荒唐。”穆随紧蹙着眉,言辞义正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崔小姐为翰林学士之女,虽不及你身份尊贵,但也绝不可能下嫁为妾。”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而且她嫁给你,一年之后就是正妻了。”
叶星澜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可穆随全当看不见,离开前丢下一句话:“家规有言,穆氏男子均不得纳妾。”
家规里有吗,难道是那天她没翻到最后一页?而且这里是古代,纳妾又不违法,他在装什么专一深情?
说到专一深情。叶星澜一拍巴掌,更加认定穆随是喜欢崔家小姐,不愿意让心上人为妾,但又因为一时半会儿离不了婚,他就只能把家规搬出来好让自己死心。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她也不能棒打鸳鸯,说不定撮合撮合,这两个人一年后幸福美满,她也能全身平安而退。叶星澜想入非非,听见有人组织移步到别处赏花,她也积极起来。
提起裙摆就往人群的方向走,恨不得立刻跑到崔家小姐身边,抓着崔家小姐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嫁进将军府。
走出圆亭时只见人群的尾巴,叶星澜不得不在小桥上加快脚步,正要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又被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拦住去路,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难缠的“疯木兰”。
穆岚风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蛮横道:“你不准走,你还没和我解释清楚你对许公子到底是何意?为何今天要抢我座位!”
“座位又没写你的名字,你自己手慢无还要怪我。”叶星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努力去推她的手臂,“我现在真没空陪你闹了。”
“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明明嫁给哥哥了,还要出来胡言乱语,丢人现眼,不知廉耻......”
四个字尽是不好听地往外蹦,叶星澜咬住牙根也没能推动穆岚风半分,想来这大小姐确实娇生惯养,否则怎么养出这一副强壮的体格。
一个不让过,一个非要过。
两人在没有护栏的木桥上较起劲来,不知不觉间又互相拽住了对方的衣裙。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怎么就不能心猿意马。而且我与你哥哥本来就是奉旨成婚,你难道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吗!”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但你处处与我作对,还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今天不解释清楚,就别想走!”
眼看两人拉扯纠缠到了桥边,叶星澜深感不安,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了起来,她又改口说:“我对你的许公子没有意思,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真的?”
“我既不喜欢你哥哥,也不喜欢什么许公子,你赶紧给我松手。”
拉住她腰带的力道猝不及防地松懈,毫无准备的叶星澜由于惯性腰身不住向后倒,举起的两只手臂摇转得像大风车,慌乱间又抓住了穆岚风的衣裙。
视线很快就被青翠的树叶和蔚蓝的天空占据。
落水!
除了捉奸,下毒,落水也是古人聚会常发生的抓马剧情。
可叶星澜已经来不及拍脑门大骂了。
7. 落水
两位妙龄少女彻底掉入湖中,来不及屏息,湖水直灌进鼻腔喉咙。
好在叶星澜学过游泳,很快就把四肢调整过来。
而旁边不住扑腾的女孩一会儿潜在水中里吐泡泡,一会儿浮在水面尖叫大喊:“......唔咕噜咕噜......哇......来人......救命——”在岸上还气势凌人,现在成了落水凤凰。
同样半截腰身淹没在水里的叶星澜忍不住开口:“这里又不是长江黄河,你走两步就能上去。”
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危险处境,穆岚风根本没听她说,一个劲儿地吐泡泡和求救。
看穆岚风丧失理智的样子,叶星澜本想过去帮她。不远处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孩丢下托盘,也开始尖叫:“来人啊!穆家二小姐落水了!快来人救命!”
丫鬟的叫声刚结束,只见穆随火急火燎地从远处飞奔而来,他想都没想就一头扎进湖里。高高溅起的水花打在叶星澜的脸上,生疼。
她知道穆随会去救穆岚风,便懒得再忙活。
岸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叶星澜心心念念的崔家小姐,可这崔家小姐在岸的另一边。
叶星澜往湖中两兄妹的反方向游,眼看离岸边越来越近了,左脚突然怎么都动不了,心想大概是被水藻或者其他植物缠住。
她深吸一口气,闷头沉到湖底去解缠住她脚踝的水藻,只是水藻湿滑粘腻,稍一用力便溜走,只有耐住性子一点点扯断。
通水性的穆随费力把反抗挣扎的人拉回岸边,湖面渐渐归于平静,他正要大松一口气时,突然听见旁边人问:“将军为何不救少夫人?”
明明丫鬟只喊着“穆家二小姐”,他紧蹙眉心扫了眼开口说话的人,并未找到一丝玩笑或欺骗的意思,扭头又扎进了湖里。
终于扯断水藻的叶星澜飞速抬头浮出水面,没一会儿就踉踉跄跄地上了岸。
被水浸湿的衣裙鞋袜实在太沉重,加上这没锻炼过的身子骨太脆弱,她才走两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好巧不巧,膝盖跪下的位置刚好有一块凸出的石子。尖利的锋面直直穿透衣料,扎进皮肤里。她最怕痛。弓起腰背缩成一团,在泥巴地里一边沽涌,一边呻吟。
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专挑老实人!
叶星澜很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奈何石块尖角扎得太深,她每伸一下膝盖,眼泪不受控制地直流。
而穆随沉在湖底游了半圈都没看见人影,头探出湖面准备拿刚才胡乱说话的人问罪时,只见小妹手指着隔岸,嘴唇哆嗦不停:“哥哥......晏微,她好像流血了。”
新进府的少夫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乖张,又胆大妄为,但终究和小妹一样,正是需要庇护的年纪。
她跪倒在肮脏的泥巴地里,背影单薄,腰身以下的衣裙皆被染成淡淡的血色,挣扎着想要站起的双腿比枯败的柳叶更羸弱。
而这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上前帮她。
穆随走到哭得梨花带雨,脸蛋通红的少女身边,冷眼扫过岸边正在看笑话的面孔。
他屈膝蹲下,掌心刚贴上她的后背,心中的怜惜却被一语击溃。
“换个人来抱吧,你身上好臭。呕~”叶星澜腾出一只手捏着鼻子,丝毫不羞愧自己身上同样散发出又酸又臭的气味。
可穆随的脸色比臭水沟味还要黑臭,但叶星澜没在意,就像穆随也没在意她的话。
他径直将人打横抱起,走出泥巴地回到岸边,又从人群中走向马车。
叶星澜从穆随的臂弯里探出脑袋,看见崔家小家用帕子掩住鼻,在与穆随擦肩而过时,连连后退。
果然,人只要臭了,就算是镇北大将军——穆随。俊朗无比的脸庞,赫赫有名的功名,也丝毫派不上用场。
这下好了,计划泡臭水沟了。
眼睛一闭,叶星澜干脆倒在马车里睡起觉来。
马车上虽然睡得时间不长,但经过休息的身子稍微有了些力气,阿宁将帘子拉开,叶星澜一边喘着气,一边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进到将军府内宅更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她边走边脱,嘴里也没停:“爹的!要是知道今天会落水,我死都不去!还有那个湖,我都不想说,表面看着风平浪静,挺有雅致的。但是那水里,臭的让人想死。我居然还喝了几口,哦呕——”
阿宁则跟在她身后捏着鼻子,边捡起满地飘荡的脏衣服。
门窗紧闭,叶星澜忙不迭用水呜啦呜啦地漱口,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让阿宁一瓢一瓢冲个干净。
直到从到顶流向脚趾的水流慢慢变得清澈,叶星澜才心满意足地坐在木桶里,享受这比金银珠宝还珍贵,比清晨雨露还清新,玫瑰花瓣的泡澡水。
泡到最后,身体变得暖洋洋,膝盖处好像都没那么痛了,只是小腹还一阵阵地痛。
想起自己现在这副身子正是青春期,叶星澜“腾”地一下从木桶中站起,忙唤人:“阿宁,出事了,阿宁!”
守在门口的少女一脸惊觉推开门,见叶星澜把自己胡乱穿着衣服,费尽心思地将自己五花大绑,不禁笑出声。
叶星澜捂着肚子,两条腿忸怩起来,“你来月经的时候都用什么垫裤子?”
“月经?”阿宁重复一遍,仍是半只半解,“你说的应该是月事。你等等,我这就取来。”
叶星澜揉捏着阿宁找来的“卫生巾”,小声嘀咕:“就几块棉布,怎么兜得住。”
原以为穿越过来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融入生活,然事实上,最大的问题是要如何生存。
没办法,叶星澜只能硬着头皮把棉布放好,心里却记挂着要如何改善,毕竟这样血水淋漓的日子才是日常。
忙活了一整天,先前在聚会上吃的那点零嘴早就消耗掉,此时肚子空空如也,叶星澜又如饿狼一般捂着肚子冲进自己的小厨房里。
阿宁来不及端碗递筷,叶星澜直接上手了。
“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阿宁也跟着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还要忙前忙后,叶星澜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在椅子上,手里的鸡腿强塞给阿宁,“你也吃。”
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填饱肚子,叶星澜在心里宣布今天的闹剧终于结束。刚走出小厨房,迎面就对上穆岚风那对充满愤慨的眼睛。
命运弄人,好心情只维持了几秒。
主人还没问来意,穆岚风抢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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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嚷道:“你可知今日你落水,惹得哥哥落人口舌,他们说哥哥冷酷无情、德行有亏——”
“等等。”叶星澜抬手,掌心朝向面前的少女,更加大声地纠正道:“他被人议论和我落水有什么关系!而且,明明是你把我从桥上推下去的。”
“如果不是你先动了不改动的心思,我怎么会同你在桥上拉扯。难道我愿意惹人笑话,现在满城都在议论哥哥待你刻薄无情。”
这什么狗屁逻辑关系!叶星澜恨不得上去再推她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奈何这里是将军府,她先动手的话肯定要闹到祖母面前去,说不定最后又要被罚去跪祠堂。
她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咬牙切齿道:“我都和你说了一百遍,我根本没见过许公子,对他没有半毛钱想法。”
“真的?”
“爱信不信。”叶星澜用力翻了个白眼,带着阿宁大步掠过她身边。
可她才没走几步,又被一尊不请自来的战神挡住。
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叶星澜只想回到温暖的被窝。她实在做不到好言相对,便抬脚往旁边挪,专揭人糗事,说:“你能不能洗干净再来。”
果然穆随被她说得脸色一沉,腮帮子紧一秒又松一秒:“祖母唤我们去前厅。”
又是祖母!又是前厅!
这两个词只要同时出现,准没好事发生。偏偏祖母还是将军府集年龄、威望和话语权的第一人,反抗是没用的。
可大丈夫能屈能伸,叶星澜抿住唇叹气,嗫喏道:“我来月事了,能不能不去?”
没有从穆随嘴里听到想要的答案,意料之中。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穆随看向她的目光里竟然闪动着怜爱,郁沉的表情也随之动容。
穆随解开身上披风的绳结,大度地将披风笼住她的肩背,还贴心地绑了一个不怎么样的蝴蝶结。
这是替祖母打巴掌前先给个甜枣?
叶星澜一时想不通,但头顶传来的声音一贯冰冷,“走吧,别让祖母等久了。”
她心中小小的希望无声破灭。
和兄妹二人一同跪在前厅,难得今天没有一大家子人旁观。唯有祖母和老嬷嬷以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三人,叶星澜暗叹不妙,看这架势,恐怕又要请什么家法了。
“穆随新妇,你可知错?”
祖母盯着叶星澜,叶星澜倔强地扬起下巴,“请祖母明示。”
“今日你和岚风在游园宴上拉拉扯扯,还落得双双落水的下场,丝毫没有名门闺秀的度量和风范。如果不是穆随将你们二人救起,你可想过后果如何?你又要如何承担?”
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让叶星澜气恼又无语,大声说:“祖母可知我为何与她在桥上拉扯,又如何断定是我将她推下水的?况且,穆大将军只救了他的妹妹,我完全是靠自己游上岸的。”
“你竟敢顶嘴。”嬷嬷手指着她,替祖母气道。
姓穆的一家子联起手来欺负一个弱女子。
起伏不定的胸口里正烧着一团火,叶星澜本来跪着的膝盖“蹭”的一下站直,说:“人不是我推下水的,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祖母今日要为此事罚我,我不认!”
8. 家法
叶星澜字字铿锵,穆随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
穆岚风更是吓得头埋得更低了,眼角余光也不住瞟向面色略微苍白,对祖母的严厉毫无畏惧的女孩身上。
无人再敢说话,厅内一片沉静。
良久,主位上的祖母开口说:“如你所说,是岚风将你推入水的?”嗓音迟缓,却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厉之色。
“是也不是。”叶星澜没撒谎,也没隐瞒,“她疑心我对许家公子有意,不论我如何否认,她都执意拦我去路。若非如此,我不会同她在桥上拉扯,更不会失足跌入湖中。”
话落,老人苍老而锐利的目光直扫向勾腰低下巴,不敢辩解的女孩,“岚风,长嫂此言当真?”
没了白日在圆亭里的半点威风得意,被点到名的慕岚风怯怯抬头,眨眼道:“祖母,我并非有意推她下水。是她先有违游园宴的礼仪,非要坐在许公子身边,对其他家公子小姐的议论充耳不闻。我一时心急才会与她在桥上理论,我、我只不过想让她知道将军府风范。”
这慕岚风虽然“疯”,可出身将军府的人哪有蠢笨呆傻的,眼下三两句就把祸端全都推在叶星澜身上。
叶星澜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找穆岚风好好掰扯一番,衣袖却被始终一声不吭的穆随扯住,他微微摇头。
祖母手握的拐杖突然砸向地面,伴随着一声呵斥:“大胆!”
叶星澜怔在原地,只见祖母的瞳孔里似乎也烧起小火苗,只不过这次火烧的对象不是她。
祖母说:“晏微既将军府八抬大轿迎娶之人,同穆随成婚近三月,为何老身从未听你称晏微为长嫂。直呼姓名,目无尊长。你从小熟读穆家家规,戒尺杖击手心十下,可有疑?”
穆岚风也没料到祖母首先会责罚于她,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的兄长。
穆随纹丝不动的五官终于有了点变化,交叠的手指与下巴平齐,嗓音沉稳:“岚风直呼长嫂名讳是孙儿有意之为。晏微在京城并无熟人好友,我日夜忙于公事,无暇顾及陪伴,她心中有难事也无人可讲。岚风心热大方,与晏微年纪相仿,直呼名讳倒能拉近距离,二人感情兴许更好。”
拉近什么距离?
身体与身体的摩擦碰撞距离。
除此之外,叶星澜想不到其他。
而且到底谁说的男人心眼子少,难道孙子兵法是女人写的?还有,这将军府果真各个如熟读兵法的豺狼虎豹,否则怎么各个都会转移事故责任方。
“今日落水一事是孙儿作为夫君和兄长管教无方,害得晏微同岚风发生口角争执才会有落水之事发生。祖母要罚,孙儿一人受罚即可。”穆随身为三人中年纪最大的,虽然不辨是非,但好歹有担当。
有穆随当这个出头鸟自愿背锅,叶星澜紧绷的肩线刚松弛下来,就听见祖母下令道:“你既未能做到维护发妻,又未尽到管教岚风的兄长之责,今日一事让人看见笑话,本就应受到责罚。她们二人同样逃不过家规处置。”
嬷嬷当即便会意,“请戒尺。”扯着嗓子把庭外的仆从喊来。
祖母道:“穆氏家规有言凡违家规者,无论尊卑,一律严惩。晏微言行有失,岚风目无尊长,各击手心十下。穆随,百下。你们三人受罚后,同在祠堂反省思过一夜。”
有福没有同享过,有难凭什么就要同当。叶星澜紧紧握住自己的两只手心。
祖母严厉的目光落在满脸不服的叶星澜脸上。
“你是觉得老身错怪你了?你今日在游园宴上,与自家人争夺座椅,毫无谦逊之姿,言行鲁莽,不顾将军府名声,惹来‘红杏出墙’嫌疑,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你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合,难道不该罚?”
无法以一人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就要遵守。叶星澜无力地垂下眼。
幸好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受罚,另外两个姓穆的也没逃过。
叶星澜依旧没有跪下膝盖,直挺挺站着等待被打手心。
眼看仆从拿着戒尺走进厅内,穆随忽然起身,向前半步挡在叶星澜身前:“丞相曾写信于孙儿,晏微自小体弱多病,今日落水,身体更加不适,祖母仁心宽厚,可否减轻她的责罚。”
没想到穆随会帮自己求情,叶星澜看着身前高大的背影,心生疑惑,仍暗暗庆幸自己逃过皮肉之苦。
祖母静静地望着穆随,半晌后才道:“那你替她受罚。”祖母手心一抬,嬷嬷便凑上前,扶住祖母的胳膊,祖母起身边道:“杖击可替,思过不可免。”
总归是不用挨打,祖母走后,叶星澜终于松了口气。
可要挨十下的穆岚风就笑不出来了,伸长脖子,又气又狠地盯住她:“要不是这次哥哥护着你,你才没这么好运。”
如果不是这里的世道就是如此,叶星澜才不忍脾气,她呲牙咧嘴地从人做了个鬼脸。
也不知道手握一指长的戒尺的嬷嬷到底用了多大劲儿,“噼啪噼啪”砸在手心的声音听起来就疼。穆岚风在挨打到第五下的时候就开始小声吸鼻子。
虽然叶星澜觉得自己没错,但如祖母所说,她今日所为确有失名门闺秀之姿。不但让人笑将军夫人斤斤计较,更笑晏使君千金粗鄙蛮横。
光是十下听着都疼,更别说穆随要挨一百一十下。尽管他皮糙肉厚,但挨这么多下也有她的原因。叶星澜又心软了,扭头把阿宁叫来身边,凑近耳朵小声嘱咐了两句,阿宁便跑开。
穆岚风收回通红的手心,转头见叶星澜没走,冷声讥讽道:“假惺惺。”
穆随大声道:“岚风,你还要无礼,是不是要请军法你才能长记性!”
这一嗓子把叶星澜都吓了一跳。都要挨打了还有心思管教人,看来这兄长确实有点担当。
慕岚风咬着唇不敢说话,嬷嬷缓步到穆随身前,低声道:“将军,老奴得罪了。”
“嬷嬷不过是听命办事,何谈得罪。”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正被戒尺用力击打着,一直到戒尺第二十次落下,皮肤才隐约泛起红晕。
知道有人委屈,叶星澜便把气话当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阿拿着前段时间穆随送的小药罐回来,叶星澜大步走向慕岚风,大力抓住通红的手心,不论慕岚风如何挣扎,她都不松手,一股脑将白色粉末倒在慕岚风的手心,先发制人道:“既然你觉得我惺惺作态,那我便一做到底。今日落水惹人议论之事你我都有责任。”
白色的粉末落下,均匀散布在皮肤上,想来也是疼痛感减半,否则穆岚风怎么会突然停下挣扎,任由叶星澜为自己涂抹药膏。
只是犟脾气没改半分,穆岚风别开视线,生怕被穆随听见,噘着嘴小声道:“你别以为给我擦药我就不会和你计较。我今天掉进湖里,狼狈至极,那些小姐公子都取笑我......”
叶星澜松开人的手,懒得再搭话,省得她顺杆往上爬,到头来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循环,落在穆随的手心,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厅堂大门敞开着,穿堂而过的风吹起穆随脑后的墨发,隐约间,叶星澜似乎瞧见这万千长发中有几丝银线飘扬。
叶星澜吸了吸鼻子,拢紧脖间披风的结扣,将寒风尽数挡在身后,小腹的阵痛感也慢慢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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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下,嬷嬷握着的戒尺也停在空中。
嬷嬷后退着步伐离开,叶星澜抢在穆随放下手之前走到他面前,把剩下的半罐子药尽数倒在他的掌心。
她的指腹无意摩挲着穆随绯红一片的掌心,待药粉抹匀后,她对默不作声的穆随说:“你替我挨打,我帮你你擦药,两清了。”
叶星澜正准备同大家一起移步祠堂,穆随突然站在原地,似是难以启齿的样子:“你们先去祠堂,我稍后就来。”
以为他是挨了痛想逃避,叶星澜忙追问:“你要去干什么?”
空气沉了半晌,穆随道:“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公务尚未处理,处理好我定去祠堂思过。”
挨完打之后要处理工作,工作完得老老实实回家跪祠堂。也不知道祖母是如何在穆家掌握这么大的话语权,就连镇北大将军都言听计从。
叶星澜不知内情,定定地望着穆随说:“你要是敢不来,我就让祖母找人去寻你。”
没等人答应,她便迈着步子离开。
祠堂内除了火烛在烧得热烈,一切都是那么的寂静。
慕岚风应是第一次被罚跪祠堂,起初还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之上,可时间一长,也受不住地开始坐在合并的脚踝上。
折腾了一天,又是生理期,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叶星澜的眼皮很快就打起架来。
她伸长两条本来盘起的腿,大大咧咧地把蒲团往前一推,又开始把蒲团当枕头,把披风当床,睡了起来。
刚开始穆岚风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说她在祖宗面前无礼逾矩,说明天一早就要去祖母跟前告状。
叶星澜也丝毫不怕,双手环在胸前,嘟囔道:“你是小学生么,就会告状。跪一晚上明天站都站不起来,反正祖母又没让人看守。”
似乎是被说动,但不像叶星澜这么放肆,穆岚风挺直的脊背一下就弯了下来,弯成虾米状,额头直直抵着蒲团也打起了瞌睡。
在两人都昏昏欲睡时,叶星澜忽然听见一阵咕噜声和细微的摩擦声,接着是穆岚风紧张兮兮的声音:“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叶星澜不是第一次在祠堂过夜,那令人害怕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不过是风吹动祠堂门上白联发出的。
“听见了。”
“你说,会不会是鬼啊?”
青砖垒起高墙,红木桌上摆着许多牌位,一阵风吹过,险些将烛光全都吹灭,视线昏暗之时,叶星澜的手掌忽然地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将军府的大小姐虽然骄纵跋扈,可提及神鬼,也心生畏惧。叶星澜坏心思道:“嗯,有鬼。”
握着她手背的力道蓦地收紧,叶星澜觉得痛,才改口说:“快松手,我说的是这里有你这个饿鬼。”
穆岚风虽面露凶狠,但还是不肯松手。一手抓着叶星澜的衣袖,一手将蒲团拉到叶星澜身边,势必要同叶星澜挨在一起。
困意正盛,叶星澜也懒得动弹,随便她怎么折腾。
过了许久,祠堂外果真响起有力的脚步声,穆岚风再一次握紧熟睡之人的手,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直到看清来人是穆随,不仅换了身暗蓝长袍,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穆岚风才真正松开手,喊道:“哥哥。”
穆随先是皱眉看了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人一眼,接着走近把食盒放下:“先吃点东西吧。”
听见有吃的,穆岚风立刻面露笑意,打开食盒发现除了饭菜,还有一碗汤水,便问:“这是什么好喝的?”
穆随见小妹端起碗就要喝,忙蹲下身从她手里拿过碗:“这五红汤不是给你喝的。”
9. 同罚
穆岚风瞥了眼仰躺在地上,阖着眼的人,没好气地怒嘴道:“我怎么喝不得?难道是给她准备的?”
按照将军平日里惜字如金,雷厉风行的作风,穆岚风猜他就算有心,也顶多回一个“嗯”或者一个眼神。
可穆随双手捧着碗,生怕洒了漏了似的放回食盒最底层,盖子盖好,小声道:“她今日落水又逢月事,自然身子不适。她既已为你嫂嫂,你理应多关照。”
听哥哥这会儿还帮睡得雷打不动,毫无形象可言的人说话,穆岚风心里更委屈了,手捏着玫瑰乳酥糕,撇嘴道:“凭什么要我关照她,明明她让着我才对。”
“你们二人处处计较刁难,关系不和,只会让外人看穆家笑话。今日宴会尚且我在场,你们二人侥幸身体无恙。倘若我不在......”
穆随短叹口气,重新道:“军中事务繁多,我疏于对你的教导已被祖母责罚。你既已长大成人,许多道理不必我多费口舌。许家公子虽与你订婚,但我看他对这桩婚事却未有你一半上心。”
最后一句话虽不好听,但是事实。
武官巨擘的妹妹偏偏看上吏部尚书庶子,许修远。
一次乞巧节,穆岚风偶遇许修远,对其一见倾心,当晚回家就对穆随旁敲侧击。
穆随疑心其中有诈,派人暗中调查许修远。调查许久都未发现异端,又架不住成天在身边穆岚风软磨硬泡,他才向皇上请旨。
但也正因为许修远为妾室所生,前有三个早已走上仕途的哥哥,自出生就不被看好,无法形成个人势力,皇帝才应允两家通婚。
可许修远对穆岚风从来都是普通公子小姐的态度,举手投足间满是客气。偏穆岚风说他温文儒雅,举止得体正合她意。
穆岚风讨厌连自家人都对她的婚事泼冷水,鼓着腮帮子把熟睡的人摇醒,试图转变穆随说教的对象。
叶星澜睡得正香,被人强行开机,脑子昏昏沉沉刚要发脾气,可看见面前精致小巧的糕点又熄灭了不少火气。
她撑着手肘从地上坐起,抢在最后一块糕点被穆岚风吃掉前伸手拿住,又一次先发制人道:“吃独食,可耻。”
穆岚风光瞪着她,不说话,叶星澜以为她是服理认输,把整块糕点也送进嘴里。
嚼到一半才发现“疯木兰”并非认输,只是这点心徒有其表,又甜又噎,嚼碎的糕点糊住喉咙,根本说不了话。
叶星澜五官都用力起来,忽然手边多了一只碗,扣住碗沿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来不及多想,她接过碗,咕噜咕噜几口就下肚,剩了半碗又递给同样缄口不语的穆岚风。
喉管变得通畅清爽,叶星澜斜眼一看才发现给自己端水的人是穆随。穆随换了身衣服,双膝跪在蒲团之上,两掌贴着大腿。
她用手背擦了下嘴角,“谢谢啊。”
穆随没回应,一尊佛似的,目光幽幽望向牌位。
穆岚风倒意外叶星澜会分享食物,放下空碗的时候道:“一码归一码,别以为给我一口水喝就代表我喜欢你。”
睡了一觉的叶星澜精神抖擞:“我发现你这人是真没礼貌。难道小时候你爹娘没教过你吗?还是说,你们将军府也请不起教养嬷嬷。”
她把与穆随初见的话还给穆岚风,穆岚风被她一说也开始火大,似是准备破口大骂,可穆随扭头一个眼神,穆岚风又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岚风六岁时边境暴乱,我送母亲在回京的路上遭匈奴埋伏,我一人难敌百人......”穆随的眼底隐约划过一丝寂寥悲怆之色,“我与父亲长年驻守边境,祖母又年迈,岚风只好交予叔母管教。叔母无子,对她多有溺爱。”
原来是从小就没有娘疼的孩子。叶星澜抿住嘴,对旁边跪在蒲团上捏着衣角,眼尾泛起红晕的女孩诚心道:“刚才的事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啊。”
穆岚风将头埋得极低,抽泣道:“谁要你的道歉。”
叶星澜发现其实“疯木兰”本性并不坏,只是娇生惯养才会倨傲骄纵。不过也对,她又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族,威震四方的镇北大将军的妹妹,将军府年纪最小的孩子。换作是别人,兴许比她的脾气还差。
叶星澜盘腿坐在蒲团上,聊天似的轻松道:“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看见你爹,难道你爹一个人驻守边疆成全你回来成亲?”
穆岚风用力吸了下鼻子,接话:“父亲两年前战死......不然哥哥怎么会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镇北大将军,蠢货。”
怎么问一个就死一个,叶星澜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完全没注意到穆随盯着自己的目光满是犹疑和警惕。
穆岚风仰头看着被烛光照亮,沉默的牌位,眼里闪着泪光:“爹娘,我好想你们。”
话落,叶星澜也撇下嘴角,嘟哝道:“我也好想我妈,我也好想回家......”
随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言自语,整个祠堂瞬间被呜呜咽咽的哭声填满。
而脊梁骨挺直的穆随一言不发,红色的烛光亦未能照进深不见底的眼眸。
叶星澜再睁开眼皮的时候,发现穆岚风也和自己一样把蒲团当作枕头,呼呼大睡。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大力把穆岚风从地上拽起,急切道:“有人来了。”
穆岚风也立刻调转膝盖,端正跪在蒲团之上,两只手整理着头发。
脚步声停在身后,叶星澜回头,果真和她猜想的一样,是祖母身边的嬷嬷,嬷嬷说:“老夫人已在膳堂等候大家用饭。”
罚了戒尺还罚了跪,现在又派人来请吃饭,看来穆家人惯用的手段是打个巴掌再给个枣。
实实在在跪了一晚的穆随起身时连腿都不打颤,点头对二人说:“别让祖母等。”
幸好这顿早餐没人再提昨日之事,大家都安静本分地进食。
等祖母放下筷子离席,穆随称自己有公务而离开,叶星澜见状赶忙起身奔向自己的院子。
阿宁追在她身后跑:“可有急事?”
叶星澜边跑边说:“一块棉布用了十几个小时,妇科病就是这么来的。阿宁,你赶紧再帮我拿一块新的。”
待重新换好棉布后,叶星澜觉得只用棉布不是个事,容易滋生细菌不说,也不吸收。
经期第二天,虽然在祠堂的硬地板上睡了一晚,但身体还算爽利,她上午补过一觉后,又带着三五人去逛街市。
阿宁说:“你要棉花吩咐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出门。”
叶星澜摆摆手,“老待在家里闷得慌,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没电视没手机。阿宁又是个停不下来,眼里全是活的人。没人聊天说笑,待在将军府就像坐牢一样,叶星澜实在坐不住。
买了棉花,买话本,买首饰,买各种各样稀奇的玩意,反正晏微的爹娘备了许多真金白银给她用,叶星澜也不客气,替人结婚,可不能让这赔偿金落灰。
除了给自己置办东西,叶星澜还在布庄给同行的人都量身定做起衣服。尽管大家嘴上说受不起,可只要叶星澜扯着一块好布问他们喜欢不喜欢,大家又都忍不住点头。
一行人高高兴兴从布庄出来,没走几步就瞧见前面人群成堆,热闹极了。
以为是有什么街头杂耍,叶星澜拉着阿宁挤到人群前,发现不是杂耍,本来还有些失望,可转身时又听见争执不下的两位中年男人提到的正是她的爱好,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那根柱子两个月前才装好的,都没撑多少时日又塌了!是你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寻你的,现在不认算怎么回事!”穿着还算得体的男人满脸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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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穿金戴银的男人手指木作店门口的牌子,目光满是鄙夷神色:“我可写得清清楚楚,凡购本店之物,一月内若有瑕疵,可来寻绎。逾此期,恕不料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况且你都买两个多月了,我凭什么要为你换新的梁柱。”
“我一年的银钱全用来买这根柏木,可这柏木不足三月就垮了。你这木作店净赚黑心钱!”
“柏木再硬也不是金刚,前些日子风雨交加大家有目共睹,你家其他梁柱本就劣质,怎的屋檐垮了就赖在这根柏木上。”
“就是我从你店里买的这根先裂开,我家檐顶才会跟着垮。”
“你再敢无凭无据乱我店生意,信不信我找人将你打出去。”
男人和木作店的店主各执一词,叶星澜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男人将四分五裂的木头大力扔到木作店门前,叶星澜更来兴致了。
她不顾阿宁的劝阻,执意走到店门口,蹲在地上拿起木块,左闻右闻,终于在男人准备作罢时发现了异端。
她拿了一个椭圆木块起身,向店主发问:“为何你这柏木的木香味只外层有,内截面没闻不见半点?”
店主捻住下巴的胡须,目光躲闪道:“这碎木经雨水浸泡,没了香味实属正常。”
叶星澜看出店老板在说话,为了避免被人反将一军,她把其余的碎木发给众人,装作无知道:“可我怎么闻这碎柏木的横截面都是松脂味。”
店主一下就恼了,大声反问:“柏木怎么会有松脂味?”
“柏木当然不会有松脂味。”叶星澜眉毛一挑,掂量着木块,缓缓道:“因为这是松木。”
店主的两只圆眼瞪得更圆了,上前搡了一把叶星澜,气道:“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叶星澜脚步踉跄两步才站稳,阿宁跑到她身后,拉着她的手怯怯道:“诶呀,此事你可千万不能插手,咱们还是回府吧。”
叶星澜按住阿宁的手,一点也不畏惧,“怎么说这也是我的老本行,几根木头还是分得清清楚楚。”
叶星澜往前一步,更加大声道:“这就是松木。虽然白松木和柏木的纹理直且均匀,但白松的质地远不及柏木坚硬沉重。你用浅色的松木块黏合在一起,又在外层涂了和柏木最接近的香料,外人当然难区分。还有,若不是这柏木碎的也太规整,形状都大差不差。”
主张售后的男人见叶星澜说得头头是道,分外激动:“姑娘此言当真?”
“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落,围观的百姓也纷纷附和,说这木头确实拿在手里过分轻,不似柏木结实。
“分明就是你为了赚钱,以次充好。”对自己很满意的叶星澜又补充一句,店主气得手指发抖,“你无凭无据,再要信口雌黄,信不信我找伙计将你们二人一起打出去。”
店主一声令下,便有两三人拿着锯子锄头从店内走出,将男人和叶星澜围住。
店里的伙计们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肌肉男,叶星澜刚开始还心里犯怵,可想到自己并非无名无势,双手叉腰抬起下巴,大声道:“你有几个胆子敢对我动手。”
“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叶星澜不给人说完的机会,抢道:“我父亲乃当朝盐铁使。我今天要是掉了半根头发,我都让你屁滚尿流。”
人果然有了点权力就容易耀武扬威。叶星澜此时更加理解穆岚风了,甚至还有点穆岚风嚣张跋扈的姿态。
可店主明摆着不信,挺着肚子吹嘘道:“就算你搬出小小盐铁使,我今天定不会轻饶你,我背后之人可是——”
“难道你背后之人比镇北大将军还要位高权重?”
身后响起一道和煦如春风般的声音,而店主立刻双膝跪地,面露惊诧。
10. 猜疑
“小小盐铁使?何时掌管朝廷钱财的晏大人被如此看轻,我看你才是好大的口气。倘若你知道她是穆府的少夫人,你可要向她磕头求饶?”
身着红白相间的长袍,腰间一条折射着微光的银色腰带,手心的白色折扇随意扇着。男生女相,锐利的丹凤眼和薄薄的两片红唇道破店主的狗仗人势。
虽然上次游园宴见过一些公子小姐,但叶星澜对眼前这张面孔极其面生,她警惕地后退一步。
男人合起手里的折扇,露出一个极度柔美的笑容,轻声道:“多谢少夫人相助。”
叶星澜心里有许多个问号,可全被男人的一句话堵住,她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谢我?”
“实不相瞒,这木作店真正的东家正是在下。至于他。”男人连下巴都没低,随意扫了眼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的男人,“不过是因为在下对木材生意尚在摸索阶段,特寻在行之人帮忙顾店。”
没等叶星澜开口,双膝跪地的中年男人猛地抬头,直望着漫不经心的年轻男人,恳求道:“少夫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孤陋寡闻——”
面对木作店“主理人”态度的三百六十度的变化,叶星澜浑身都不适应,连连后退好几步。
膝下人的一遍遍哀求,可男人作为真正的老板却像全然听不见似的,依旧笑着对叶星澜微微点头道:“光顾着说话,还望少夫人莫怪。在下吏部尚书之子许修远,游园宴那天我因病未能赴宴,难怪少夫人见我面生。”
原来他就是穆岚风心心念念的许公子。叶星澜不禁仔细打量起来。这人虽然总是摆出一副笑盈盈的表情,但瞧不出几分真情。叶星澜没多想,只当许修远是礼貌和客气。
“如若不是少夫人聪慧过人,识破他的黑心之举,恐怕我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叶星澜不想听这些客套话,摆手帮旁边的买家说话:“他是你店里的人,要怎么处置你说了算。但人家买到的劣质产品,你们店要售后。”
“这是当然。”许修远满脸谦虚,“不知修远可请嫂嫂店内饮杯热茶?”
就算是他和穆岚风有婚约,可突然叫得这么亲昵,叶星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扭头张望着,最后指着人群外的仆从们,“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要是和许修远坐下喝茶的事情传到那个“疯木兰”耳朵里,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叶星澜一手拉着走到身边的阿宁,一手提起裙摆,快速走出许修远的视线范围。
在回家的路上,阿宁也好奇地不停追问:“你是如何区分那些木材?又是如何学得这些的?从前在府中竟然一点也没听说过你还懂这些。”
叶星澜双手抱臂,无所谓地扯谎道:“都是我偷懒的时候学的。”
一行人拎着大包小袋刚进府,迎面走来一壮汉,是之前替穆随送金簪首饰的人。
这男人倒没多说话,同她作揖道了个好就快步离开。
可叶星澜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忐忑起来。果然等她回到自己小院换好衣服准备去膳堂吃饭时,穆随从后方走来,在她身边慢下脚步。
“今日出门可遇见什么人?”
会这么问就说明穆随已经知道街上的事情。叶星澜随口道:“你妹夫,许修远。”
穆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接着问:“为何你的丫鬟从来不唤你‘小姐’?”
看似平平无奇的问题让叶星澜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道:“家中与我同龄的并不多,她是我贴身丫鬟,特允她直唤我姓名。我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一同玩乐,我把她当妹妹。”
“那为何无人时,她唤你‘阿星’?”
他是什么时候听见的?阿宁和她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了。叶星澜皱了皱鼻子,接着刚才的话说:“乳名,我们那边小时候都这么叫。”
穆随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半晌后才道:“你气度宽宏,倒有晏大人之风。恤下以仁,殆见家风淳厚,世德相承。”
别人听了肯定以为这是夸奖,可叶星澜听了心里七上八下。脑海中不断回放两人相处的片段,蓦地停在昨夜她随口问起他的父亲。
虽说双方对这桩婚事都不情不愿,可对方的家世怎么可能半知不解。穆随心思缜密,想必现在已经起疑,说不定刚刚他的下属会出现就是在暗中调查她......
担心自己替嫁一事暴露,她正盘算着要怎么写信和晏府统一口供,捏着袖口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左脚才踏进膳堂,穆岚风怒气冲冲地停在叶星澜面前,以极低的音量质问她:“你为什么和许公子在一起?”
叶星澜还没来得及开口,穆随一手将穆岚风拉至身侧,也低声警告道:“你把我昨夜的话当耳旁风?”
穆随没帮穆岚风说话倒是让人意外,但此刻的叶星澜完全没心思对付她。而穆岚风在大哥这里吃了瘪,最后也只能对面无表情的叶星澜回以怒目。
还没坐下,又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叔母叫住:“侄媳妇竟然和岚风的未婚夫认识,可我听说上次游园宴他并未露面,怎么你同他长街初见便有说有笑,幸亏咱们穆家与许家早就缔结婚约,否则真要叫人误会。瞧,我又说多了,侄媳妇都没开口的机会。”
怎么男女只要站在一起就会被认为是亲密关系!好吧,这里是封建时代。叶星澜提着一颗心脏,绞着手指,也笑道:“叔母说笑了。我同他不过是碰巧遇见,事先并不知其身份。”
祖母尚未到场,叔母便是在场最大的长辈,她弯弯的细眉一挑,她捋着手里的粉色帕子,道:“也是,侄媳妇生长在重岳县,来京城不足半年,对这京城和公子小姐少有见识。可你今日在长街与许公子说笑实在不妥,日后定要注意,莫再叫人笑话名门嫡女为了根不值钱的木头斤斤计较。”
叶星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备面上老实地点头应下时,穆随也一反往常地笑着看向她:“你今日在长街偶遇许公子,倒也省去日后再费口舌介绍。不过你今日经过木作店可有拿到我派人送去的木锁玩具?”
眼下穆随主动帮忙解围,也许是自己的妻子同妹夫在长街上相遇,他本人不知,再加上被叔母拱火,兴许脸上挂不住才会无端提起孔明锁。
但无事献殷勤,其中必有诈。
叶星澜还没想好如何回应,穆岚风倒眼眸乍亮:“什么是木锁玩具?”
“前些日子在京城外遇见一孩童手里把玩,便问那孩童的父亲寻了打造之法,你嫂嫂今日上街便是替我去取那木锁。”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大将军,说起谎来从容淡定。他稍侧身朝膳堂外看了一眼,便有一小厮端着黑色匣子走来。
“既然岚风感兴趣,不如让她先看看?”穆随冷不丁转向叶星澜,嘴角隐约带着一点笑意。
满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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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是替嫁被发现要满门抄斩的惨烈下场,被身后的阿宁拽了拽袖口才回过神来,她抬眸与穆随对视,迟钝地点了点头。
穆岚风对那木头玩具爱不释手,还不忘拿给叔母眼前摆弄,得意极了。
穆随又问叶星澜:“你可喜欢?”
一来二去就把话题转移开,叶星澜猜到他是在演戏,随口道:“我更喜欢看话本。”
穆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祖母终于拄着拐杖从屏风后走出,叔母也一改刁难神态,毕恭毕敬地从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圆桌边。
原以为叔母在饭前的刁难,今天的晚饭又是一场针对她今天偶遇许修远的批斗大会。可除了放下孔明锁的穆岚风会偷偷瞪她以外,没人说话。
一顿饭虽是吃得胆战心惊,但丝毫不影响叶星澜不论发生天大的事也要把肚子填饱的做派。
她反手扶着后腰,和阿宁一起快步在长廊中,小声问:“从京城写信送回重岳县要多少时日?”
阿宁掐着手指数了起来,“短则半月,长则——”
“半个月?!”
火烧眉毛只要半秒,可叶星澜再急不可耐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让阿宁准备了笔墨纸砚,几分钟就写完一封全是嘱咐的信。
等她把信塞进阿宁的袖袋里,神色严肃道:“阿宁,穆随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了,他一定会派人暗中调查,所以这封寄回晏府的信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叫人瞧见,否则我们大家都要死翘翘。”
阿宁听了也变得紧张起来,从拿到信的一刻开始就放轻脚步,死死抓着藏着信的胳膊。
待阿宁离开后,屋内一片安静。
叶星澜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绞尽脑汁。在晏府收到信的这段时间里,她要谨言慎行,再不能露出一丝马脚。可待在府里实在没意思,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别说半个月,她现在就开始无聊起来。
她起身随手拿了本白天在书肆买回来的话本子,刚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声,她警惕着转身,果然与表情寡淡的穆随的目光撞在一起。
在他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是替嫁前,更要稳住阵脚。叶星澜咽了口唾沫,先发制人道:“你来干嘛?”
穆随径直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话本,答非所问道:“晏小姐是何时精通木作之事?”
果然是来套话的,幸好早有预料,她不慌不忙道:“将军有所不知,我的外祖母就是商贾之女,并且曾祖父早年就是靠木材生意起家,幼时陪在外祖母身边时便习得一二。”
“能将柏木和白松细分得如此清楚,看来晏小姐是亲眼见过木材打磨成型。”
穆随没有用半个压迫性的字眼,可浑身却散发着令人瑟缩的气质,叶星澜本就心里没底,大胆伸手把身前的人推开些,应了声:“是。”
他把话本放在桌上,缓缓道:“可我听闻晏小姐幼时咳疾缠身,晏大人寻遍名医都未果,终日将你留在府中悉心调养,又怎么放心让你到满是尘屑的地方?”
穆随直直盯着,叶星澜连眼睛都不敢眨,但心脏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说得了什么偏方?他肯定会把这偏方追查到底。说后来病好了学的?可他派人回晏府随便抓个人问都会露馅。
大脑飞速运转着,叶星澜瑟瑟地抿了下唇:“因为......因为那时候我被鬼上身了。”
11. 神鬼
叶星澜想不到完美的说辞,只好胡诌些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
在穆随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疑惑,她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我幼时确实身体不好,父亲为我寻遍名医,我吃过的药比你吃过的饭都多。那天家里来了个神婆,她只看了我一眼,断定我印堂发黑,双眼无神必是邪祟附身。”
穆随虽然没打断她,眼神却越发捉摸不透。
“等到月圆之夜,神婆穿着红衣,拿桃木剑围着我转圈跳舞,嘴里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后来还烧了一张符纸丢在碗里,强迫我把那碗水喝下去。”
叶星澜当然也知道这很荒谬,但幸好这里是古代,古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总会相信神佛。
穆随垂眸,手心摸上腰间的玉佩,追问道:“那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
叶星澜暗自松一口气,接着压低音量,神秘道:“母亲担心此事影响父亲仕途,便在府里下了死令。”
穆随慢慢坐在椅子上,红烛摇曳的火光为他的眉眼多添几分温暖。
“神婆临走时交代母亲,依附在我身上的邪祟生前是位老木匠,本性良善,只是迷了黄泉路才会如此,唯有我日后多接触自然之物才能修养安康。”
“如你所说,你学习木材之事都是为了修养身子?”
“起初我们都不信神婆的话,可自从我和外祖母学了许多,就再也没做过噩梦,咳疾也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每晚都梦见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我说不了话,只能不停地咳嗽。”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叶星澜也坐在穆随对面的圆凳上,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用力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流出来才换来穆随逐渐了然的神色。
大演特演过后,叶星澜拧着眉给自己倒茶,水流刚注入杯中,穆随便好整以暇地用食指点了点桌,叶星澜没好气地睥睨道:“要喝自己动手。”
依旧对穆随没有好脸色,见他板着眉眼终于起身,叶星澜忙不迭也跟着起身,并且抢在穆随动作之前推开门,笑容假惺惺。
穆随的肩线一僵,接着他的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口,拿出打磨光滑的孔明锁,道:“你若能解开它,我便送你一份好礼。”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谁知道他说的好礼是什么。叶星澜皱眉问:“什么东西?”
“你解开我再告诉你。”
穆随笃定她解不开,连带看孔明锁都高高在上,叶星澜从他手里拿过。
这玩具无非就是六根孔明锁,每根粗木条上都是不同形态的榫头和卯眼,通过几何图形的设计才能咬合住。这种类似的玩具叶星澜不知道玩了多少次。
她的手指本能地飞快调动着每一根粗木条,没几下就把这孔明锁拆成大小相等的粗木条,放回穆随的手心,眉毛一挑,“说吧。”
穆随垂眸望着手里的木条,过了好半晌才握紧手心,道:“三日后回门。”
从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慢到她回到晏府,刚寄出的信都不一定回到晏大人手里。
大脑里有一道惊雷闪电劈过,叶星澜站在原地,面如死灰地看着穆随的背影隐匿在黑暗中。
西郊的军营中,帐帘被人掀开,穆随挺腰大步走进去,便有人高呼道:“将军。”众人循声抬头附和。
穆随站在帐中,环顾一周问道:“可有人解开这木锁?”
稍胖些的男人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看了眼穆随,又低头看着立在桌上的孔明锁,小声叹气:“这么点东西怎么比打战还难,干脆一刀劈开。”
听见这小声的抱怨,穆随撩起外袍,岔着双膝坐下,把手心的木条放下。
男人们听见木头掉落的清脆声,立刻一拥而上,围在长桌前,交头接耳着:“将军,你是怎么解开的?这木锁没用一根铁,居然这么难拆!”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凑在一起都拆不下一根,将军不到一晚上就全都解开了,将军不愧是少年英雄!”
被人拍马屁,穆随的耳朵微微发起烫来,手心摩挲着下巴刚打好腹稿,便有人起哄道:“不如将军拼回原状,再教教我们这么拆。”
“诶,你这胖子说得还挺有道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女孩低头专注的时间里,穆随还没看清楚,木条便被女孩尽数放在手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指尖功夫更为灵巧的母亲,那时的母亲为他缝补盔甲也是一副轻松自如的表情。
可眼下穆随的心腹们催促着他复原,他实在只记得女孩拆解木锁的残影动作,便依靠仅有的记忆把木条重新拢在指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刚搭好三根木条,只是松一口气便又全部轰然掉在桌面上。
胖子孙勉毫不介意地笑道:“将军,原来你不会啊,我还以为你会呢!”
皮肤更为黝黑的孙励抬手一巴掌拍向孙勉的后脑勺,急道:“将军能拆就能拼,将军只是今晚累了,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难堪,幸好孙励为他找好说辞,他便抓着几根木条,起身道:“明日我再来教你们,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府了。”
在跨上马背的瞬间,穆随也发觉今夜来来回回的折腾实属无用功。可他是千万将士的首领,他都不能说不会,就算他不会也得想办法会。
在回府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与这六根木条血战到天亮。
叶星澜昨夜忧心忡忡,睡得不好,用过早饭后,便找了处既温暖又没有阳光直射的地方睡下,阖着眼把昨晚和穆随的对话讲给阿宁听。
阿宁本就害怕替嫁一事被发现,听完之后更是手里没拿稳,陶瓷杯摔在地上,叶星澜沉沉叹了口气,起身帮着一起清理干净。
等到中午,阿宁见叶星澜还能嘴里咬着烧鹅,手里剥着大虾,完全没有半点担忧的样子,惶惶地问道:“你不怕吗?”
叶星澜咽下嘴里的肉,把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继续剥着:“怕啊。可是怕有什么用,我能做的都做了。”
每一顿饭都当作最后一顿饭吃,每一分都当作古代生活的体验倒计时。叶星澜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等到午休时间,院子口的小厮突然传话将军来了,叶星澜“蹭”的一下从躺椅上站起,两只眼睛紧盯着长廊上慢慢走向自己的穆随。
他眉心微蹙,眼下乌青,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又是一身黑袍,着实和这院子里的惬意春色相违。
叶星澜问他:“你又来做什么?”
他的眉骨深邃,即使直面阳光也能睁开双眼,眼眶里那双幽深的瞳孔被几分朦胧的温情附着。他从袖带里取出被拆开的孔明锁,难得低下头问她:“晏小姐,能否把此物拼回原样?”
一会儿要解一会儿要拼,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想要拒绝,可对上他那双毅然的目光,叶星澜心生奇想,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
在她第二次手指摸向木条又缩回时,穆随终于觉察到异样,问:“可有什么问题?”
“我可以帮你拼回去,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我被鬼附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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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原以为穆随会多有顾虑,加之他本就心思深沉。可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好,我答应你。”
叶星澜的心底终于有了点欣喜,在她第三次即将拿起躺在他粗粝掌心的木条时,缩回手补充道:“我不相信你。”
穆随终于露出不满之色,叶星澜便后退一步,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说:“除非你以你的性命发誓。”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气氛变得焦灼,两人互相瞪着对方。终于还是穆随先败下阵来。他伸出几根手指朝向晴朗的天空,笃定道:“我以我的性命发发誓,绝不将你被邪祟附身之事告知第三人。”
叶星澜满意地眨了眨眼睛,从他手里接过粗木条,又在他过分专注的目光中一根根拼接回原状。穆随拿着孔明锁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叶星澜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时拔腿就走。
虽然穆随在她跟前发了誓,可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叶星澜依旧有些惶惶不安,生怕哪天穆随就会动用他的权力偷偷去找那个不存在的神婆。
在启程的两天里,叶星澜和阿宁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阿宁也全部照做,又挨个叮嘱从晏府带来的小厮和丫鬟。
天还没亮叶星澜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半梦半醒地揉着眼皮,阿宁领着三两人就开始掀她的被子,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为她梳妆打扮。
叶星澜本想拒绝,余光瞥见此刻的阿宁毫无昨日的畏惧忧虑之色,便想到自己写的信是不是已经送到了。她也跟着眸光一闪,把阿宁拉到身边,小声问:“是信送到了吗?”
阿宁摇了摇头,叶星澜扬起的笑容瞬间僵住,“那你怎么还有心情帮我梳妆打扮?!”
阿宁叹息道:“将军吩咐的,我们只好照办。”
在她没有暴露身份之前,她就是八抬大轿进门的少夫人,回门路上要经过许多双眼睛,纵使他对她百般怀疑,面上还是要做足功夫。
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发里别着金钗,唇间一抹嫣红,叶星澜嘴角一瞥,小声骂道:“装货。”
府邸大门前,叶星澜刚要上马车,就瞧见同样满脸不情不愿的穆岚风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想着此行若是倒霉,那与她就是最后一见,叶星澜罕见地冲人笑了笑。
穆岚风却不领情,当作没看见似的和叔母说起话来。
穆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叶星澜身边,道:“叔母管家离不得府,祖母让岚风陪同我们一起去往重岳县,聊表敬意。”
叶星澜不可置信道:“她也去?”
穆随点头,叶星澜只好接受现状。但后悔刚才对她笑,于是她在上马车时也故意装看不见似的挤开穆岚风,先一步抬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愤愤的骂声才舒心。
马车颠簸,一路上,叶星澜和穆岚风谁也不睁眼瞧谁。
直到城门口例行检查时,窗外传来一道略耳熟的声音。穆岚风也听见了,像八百年没见过人似的,猛地把窗推开,脑袋探出去,嗓音变得娇柔:“许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穆将军要回门......”
慕岚风两只耳尖通红,叶星澜对她在未婚夫面前礼貌,却在其他人面前嚣张跋扈的做派实在看不顺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而真正让叶星澜脸色复杂的是许修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修远特来与嫂嫂告别,嫂嫂可好?”
话落,穆岚风扭头看向叶星澜的眼神比刀尖还锐利,恨不得将人活刮。
叶星澜向窗外的红衣男子回以微笑,心里却骂道:“大哥,你赶紧走吧,别害我了!”
12. 赎身 Girls
车窗关上,马车出了城门好一段距离。叶星澜本来心里就有事,加之对面的穆岚风如狼似虎地瞪着一双眼看她,她越发烦躁道:“你能不能别像个男的一样老盯着我看。”
穆岚风眼皮一掀,两手环在胸前:“他为什么特地来同你告别?”
“那你应该问他,不应该问我。”
“难道你就不怕被大家议论吗!”穆岚风见叶星澜垂眸拨弄着指甲盖,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嚷道,“我说的话你都没有听!”
叶星澜皱了下眉,放下手,随性道:“谁让你净说些我不爱听的。”
穆岚风好歹是镇北大将军的妹妹,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起膝盖欲要站起,谁料脑袋撞到盖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车窗被人轻叩,叶星澜顺势打开,穆随那张冷脸放大在眼前,他的目光越过叶星澜落在双手捂头的穆岚风身上,问:“发生何事?”
穆岚风听见穆随的声音,眼泪顿时就从眼眶里簌簌流出,指着叶星澜道:“哥,她欺负我,我不要和她待在一起。”
恶人先告状。叶星澜更懊恼自己在出发前要对她笑了,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接着也气愤道:“那你下车。”
“凭什么,要下也是你下。”穆岚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瞪圆了眼睛,眼泪也收住,“哥,你看她一点都没有嫂嫂的气度。”
“那你去找有嫂嫂气度的人,和她一起坐马车。”
“你等着,等过些时日回了京城我就让祖母给哥哥纳妾。”
“别等回到京城了,明天,不,最好今天。”
......
话赶着话,只是接叶星澜话的人变成穆随。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拽着缰绳的手抬起,马车和随行的队伍全都停下。
穆随道:“等进了城,我命人再去寻一辆马车就是。”
这个决策让两位女孩都满意,但眼下还要共处于马车内又让女孩们都不满意。
叶星澜率先推开车门,撩起帘子跳下车,拍拍手掌道:“我饿了。”
正午,即便叶星澜没有开这个口,穆随也会让大家稍作休息。待穆岚风也下了马车后,还是要跟在叶星澜身后走进郊外极其朴素的面铺。
穆岚风吵着说要吃肉,穆随只好命随从简单搭了个灶,又让人到林子对面的河里去捞鱼。叶星澜不想凑热闹,和阿宁坐在破旧的长椅上等面吃。
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摆在桌上,叶星澜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甜美的女声。
“晏小姐近来可好?”
叶星澜和阿宁几乎同一时间回头。
头戴白纱的人慢慢撩开纱帘一角,露出久违的笑脸。
叶星澜一边害怕有人发现晏微,一边又气愤她怎么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宁也惊喜万分地站了起来,幸好叶星澜手速快,在前去捕鱼的一行人走近前拉住阿宁的手。
阿宁循着叶星澜目光所及处望去,远处满载而归的人们正步步靠近,立刻点头噤声。
穆随和真正的晏微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叶星澜感受到他靠近时,阿宁的手开始小幅度颤抖。
穆随站在桌前,道:“若是太寡淡不合胃口,不如尝尝新鲜的鱼。”
叶星澜定了定神,拿起桌上的筷子,说:“我有点晕车,刚好吃点清淡的。”
大口大口地吃面就是想赶紧吃完赶紧走,可穆随却毫无将军架子地坐在方桌的另一边,“再来一碗。”
以为他是给自己点的,叶星澜大口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筷子面条时,穆随突然把桌上老板刚端来的面条推向她:“饿了便多吃些,此处距离南灵县还有好些时间。”
叶星澜看着又一碗满满冒着热气的面,赶忙起身道:“不吃了,吃太多等会儿又晕又吐。”
可刚带着阿宁走两步,又有人叫住她。
“走陆路到南灵县想必今夜也到不了,你们不如改走水道,前面不远处就有船只。”
叶星澜心头一紧,愣愣地回头,发现这次换成晏微的相好在刀尖上跳舞。
男子没像晏微一样戴头纱,一袭白衣,五官俊朗,样貌上倒和晏微般配。
“多谢指路,只是我们人多不便登船行进。”穆随瞥了眼男子手里腰后别着的佩剑,警惕道,“敢问公子大名?”
“一介侠客,不值一提。”白衣男子扬起唇角,温柔又痞帅的气质。是乖乖女且恋爱脑都喜欢的类型。
在阿宁和叶星澜紧张不安的目光下,白衣男子起身,牵起身边女子的手,两人翻身上马,很快便扬长而去。
剩叶星澜看着晏微潇洒自由的背影,暗暗气道晏微到底是个没良心的才能这么快活潇洒,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却要她来过。
“真是好人没好报。”叶星澜没忍住,骂出声。
跟在一旁并未瞧出端倪的穆随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吃太饱想睡觉。”
叶星澜噔噔踩上马车的台阶,趁穆岚风还没回来前开始呼呼大睡。
没有采纳晏微男友的建议,他们继续沿着陆路去往,马车一路颠簸,吃饱的穆岚风也安静不少,虽然对叶星澜还是冷眼相待,但叶星澜已经很满意了。
既然晏微走到面前,穆随都认不出来,那只要晏府上下一条心,咬定叶星澜就是晏微,那所有人都安全。况且看晏微男友真有几下功夫,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捉住。
叶星澜和阿宁都松了口气。叶星澜拿出阿宁准备的话本子,倚在车内看得津津有味,马车内细微的木条摩擦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叶星澜捏着话本的手往上一抬,就看见穆岚风羡慕又拉不下面子,慌忙移开目光的神情。
现在生存危机解除了一大半,心情随之变好,叶星澜冲阿宁努了努嘴:“你把那本我看烂的给她。”
穆岚风惊讶道。阿宁从木箱里取出一本真的散页的话本并双手奉上时,下巴一扬,“都烂了还给我!”
“就这一本,你到底看不看?”叶星澜有意激怒她,说着还做出要把话本重新收回木箱的动作。
兴许是一个孔明锁不足以打发这一路的无聊,穆岚风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一把从阿宁手上抢过,没再说话。
果然到了深夜一行人才到达南灵县,车窗外并不安静,人声鼎沸。
叶星澜被吸引了注意力,推开车窗朝外看大街小巷还是灯火通明,商贩们也都在奋力叫卖,街头杂耍的景象更是热闹非凡。
这里和京城和南岳县都不同,明明已经夜半三更,难道古代的夜生活也分城市?
马车停在挂着“梦仙楼”牌匾的古楼前,屋檐各处都挂了绚烂的灯笼,每层楼的栅栏内侧还摆了各色的花朵,扣人心弦的乐声从紧闭的窗棂飘出。
叶星澜从路人的交头接耳间知晓这就是南灵县最大的酒楼,也是此地最豪华的客栈。
想到今晚有舒服的床睡,叶星澜抢先在穆岚风之前跳下马车,不等众人径直朝内走去。
醇厚的酒肉香味,每一位穿着薄纱的女子身上都散发出淡淡的花香,酒楼第一层的中心位置更是乐师为翩翩起舞的男子伴乐,台下坐着的不论男女,都露出痴迷沉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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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闻所见之前叶星澜对匾名还有疑虑,现在彻底没了,在她正准备跟着店小二入座时,胳膊肘突然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道圈住。
穆随站在她身侧,眉眼冰冷,话语间满是鄙夷:“此处鱼龙混杂,换一家客栈。”
距离上次进食已经是八九个小时之前的事了,那一碗素面根本不顶饿。叶星澜颇有不满地反驳:“我觉得这里很好。”
话落,她正打算用另一只手掰开穆随的手指,一抹粉色闯进视线中,以及传进耳膜的是夹得快要冒烟的嗓音。
“咦,公子生面孔,可是第一次到我们梦仙楼?莫要虚度时光,不如不坐下品酒赏乐。”
穆随拽着叶星澜的手被翩翩而来的女子覆住,女子面若桃花,香肩暴露在空气中。
叶星澜本来就是个颜控,只看一眼还不够,眼睛都快黏在女子身上了。
国之重臣携妻出门却被酒楼女子调戏,穆随的脸色变得不好看,压低眉头睨了眼正暗送秋波的女子,吐出两字:“松手。”语气冰冷如深井,叶星澜觉得周遭的气温都下降几度。
想必女子是把穆随当作普通的宾客,继续笑脸凑到穆随眼皮下,谄媚道:“公子若是不喜欢,梦仙楼还有其他姑娘——”
还没说完,泛着银光的剑刃便抵在女子的脖前,女子霎时呆住。叶星澜也惊讶穆随拔剑的速度如此快,她连残影都还没看清,穆随的眼眸里已经动了杀意,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周围的人纷纷停下脚步。她看着他,他握着她,她又担忧她。大家对上演三角恋的三人投以异样的目光。
歌舞升平,美酒佳肴,又有美女作陪,实在不宜见血。
叶星澜怯怯地抬手捏住那距离修长脖颈不过毫米的剑刃,往后推了些,僵硬地扬起嘴角,打哈哈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有话好好说,干嘛舞刀弄剑的。”
穆随眉宇间的戾气随着剑入鞘淡了几分。叶星澜赶紧冲女子使了个“再不走小命都得没”的眼色,女子抚着胸口前脚离开,穆岚风又来了,哀声怨道:“好饿,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你作为兄长,怎么也得考虑妹妹吧。”叶星澜推波助澜。
见穆随没反驳,叶星澜便抬手唤小二拿菜单,一点也不扫兴地坐下对着菜单念道:“龙井虾仁、醉鱼、香酥鸭、合欢汤......”
等小二走后,舞台上的乐师忽然停下弹琵琶的动作,起身道:“杨柳姑娘——”
台上的人还没说完,台下便有男子纷纷高声道。
“我出一百两。”
“我一百二十两。”
“一百五十两!”
......
叶星澜竖起耳朵从大家的只言片语间了解到梦仙楼的规矩:价高者可点名杨柳姑娘献歌一首并共度良宵。
若事先不知道这杨柳姑娘是个女人,还以为是什么拍卖会。不论面前的菜色多么诱人,叶星澜一点都没有胃口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她一咬牙,高举手喊道:“我出五百两!”
不只周围的人,所有高层的宾客都向下探着脑袋看这位喊出最高价的人。
穆岚风被个路人盯得又羞又恼,“你疯啦!”
许是从未有人喊出这么高的价钱,而且还是个女人。台上的乐师当即朝叶星澜喊道:“梦仙楼向来买定不离手,姑娘若是虚言可实在叫人笑话。”
而叶星澜也坚定地喊回去:“五百两,我帮杨柳姑娘赎身!”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人在不知年份的时代不惜重金帮一个女人重回自由身。
Girlshelpgirls!
13. 第 13 章
在现代的叶星澜虽然出身书香门第,算不上穷,但远不及在这个世界,她是oldmoney的唯一继承人,走几步都能掉金条的程度。
叶星澜让阿宁去马车取银两,担心不够,则用身上所有的金首饰。
她歪头,手指刚摸到那支穆随送的花鸟金簪,旁边的穆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道:“将军府永远不会落败到随意动用女子嫁妆的境地。”
虽然穆随壕气出手,但叶星澜坚持要用自己的钱为女孩出头,她把沉甸甸的布袋推回去。
待阿宁拿了许多金元宝来,她一挥手,让人清点数目时,穆随抢先把那自己的钱塞进声称是梦仙楼管事的男人手里。
叶星澜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赶紧把布袋抱在怀里,对穆随点头哈腰,“敢问公子大名?”
“有言道,做好事不留名。”叶星澜不满穆随抢自己出风头的机会,随便糊弄过去。
“稍后我便遣人带杨柳陪你们喝酒,她的贱籍文书也一并送来。”
叶星澜眉头一皱,还是默许。
几分钟后,一位身穿淡绿色薄纱,同样肩膀裸露的女子低垂着脑袋走到面前,与女子随行的小二双手将文书递到穆随跟前。
叶星澜从小二手里抢过,接着把那张决定未来生活的旧纸塞进女子手中,摆手道:“你既恢复自由身,日后便是普通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姑娘。”女子抬头,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眶里写着感激和期待,“杨柳自幼便在这梦仙楼长大,从未体验普通百姓的生活,可姑娘同我不过初见便为我赎身,于我来说是无以回报的恩情......”
身无分文的杨柳越说越激动,执意要对叶星澜行磕头跪拜的大礼。
平常跪跪长辈还行,突然要被一个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纪的磕头道谢,叶星澜适应不了,也受不起,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改口道:“既然你执意要报答我,那你唱首歌吧,我喜欢听歌。”
杨柳满脸吸了吸鼻子:“姑娘想听什么曲?”
“都行,你随意。”
只要不下跪,什么都好说。
恢复自由身的杨柳重新站上舞台,没一会儿,琵琶便一改先前的欢快曲风,悠扬而哀愁。
叶星澜听不出是什么歌,只见从杨柳现身时一直低调的穆随投向舞台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和拔刀相向时的狠戾将军完全判若两人。
“是西洲曲。”穆岚风也一直盯着台上的人看。
一曲结束后,杨柳又重新回到叶星澜身边,毕恭毕敬道:“往后杨柳这条命就是姑娘的。”
等等,这好像就是小说里将军不管去哪儿都能带回一个女人的剧情!
叶星澜好不容易被美食抚平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当然不是要争风吃醋斗小三。
她想到杨柳即使恢复自由身,没有其他生存技能,在南灵县一样被人看低,还是会被男人觊觎。
“你愿意离开南灵县,换个地方生活吗?”叶星澜真诚发问。杨柳点头道:“我自对姑娘言听计从。”
“这样吧,等我们到了重岳县,我给你找份工作,之后你就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跟着我了。”
杨柳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站在一旁主动给叶星澜夹菜,当杨柳夹起的菜要送进穆岚风的碗里时,穆岚风端起碗闪开,表情嫌弃。
世家小姐不愿意与娼妓有过多交集。叶星澜理解穆岚风的高高在上,也知晓杨柳的卑微和无措。她捧起自己的碗,接过杨柳夹起的食物。
眼看碗里都堆成小山了,杨柳还在不停夹,叶星澜实在吃不过来,指着穆随说:“你也给他倒酒吧。”
自从杨柳下了舞台后,穆随虽然没有正眼瞧过人,但杨柳倒的酒,他照喝不误。
叶星澜吃得不亦乐乎时,杨柳冷不丁冒出一句令三人都震惊的话。
杨柳放下手里的酒壶,道:“姑娘可是与家中兄长一同来南灵游玩?”
叶星澜先是看了看不知情的杨柳,又斜眼看了看比自己大六岁的穆随,扑哧一下笑出声,连连点头。
面对她的胡说八道,穆岚风似是见怪不怪,也没反驳。而穆随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叶星澜起了玩心,顺势喊他:“大哥,你去结账吧。”
等一行人欲要离开梦仙楼时,叶星澜忽然看见一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往舞池的方向走。她问杨柳:“你们梦仙楼还有男模,这是什么节目?”
“与普通客栈不同,外人称梦仙楼是雅俗共赏的之地,这里的宾客不只有文人雅士,赌徒酒鬼,还有许多世家小姐或有钱女子。不论宾客想看什么节目,这里都有。”
这个世界的古人一点也不封建保守,相反,尺度大得很!叶星澜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追着那群肌肉男,而站在她旁边的穆岚风竟然也没有之前的害羞,也站在原地看。
“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小白脸呢。”叶星澜八卦地用手肘撞了下穆岚风的手臂,穆岚风回过神来,耳朵通红,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再看把你们的眼睛剜下来!”
女孩们的眼睛都快长在那群卖弄风骚的男子身上,身后的穆随脸黑似煤炭。
穆岚风吓得肩膀一哆嗦,赶忙转身朝外走。叶星澜不怕,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穆随将她拽出梦仙楼的。
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吸引,换作是谁都脸上没光。叶星澜明白。
换了家清净的客栈,可掌柜说客房不多了,只剩两间。穆随还满脸犹豫,叶星澜一听,爽快道:“这不刚好,我和你妹一人一间。”她随意扫了眼穆随,“你睡马车。”
完全没把穆随放在眼里,叶星澜把钥匙丢给穆岚风,见穆岚风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伸手要把钥匙拿回,“你不愿意?那你和他换。”
马车上的根本睡不踏实,穆岚风深有体会,侧身把钥匙攥得紧紧的。
叶星澜不管穆随的脸有多黑,她打着哈欠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
吃饱喝饱,度过了跌宕起伏的一天,此刻的叶星澜身心俱疲,脑袋刚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刚睡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声音,叶星澜迷糊着眼从床上爬起,以为是阿宁,还大声喊道:“什么事?”
可下一秒,推开门走进视野的魁梧身材让她困意全无。
穆随面色阴沉,凉薄的月光落在他的面庞,更叫人心生畏惧。
幸好睡觉前没脱衣服,叶星澜一骨碌从躺着的姿势换成坐在床沿,捏紧自己的衣襟,问他:“你来我房间干嘛?”
穆随很自然地坐在离床最近的高椅上,口吻不满:“你带回来的人今夜暂住马车上。”
她努了努鼻子,见穆随支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单手握成拳撑住脑袋,似是要保持这样的动作睡一晚上。
他不说话也没看他,一直保持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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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势,叶星澜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从床上抱了床被褥走到他面前,轻松道:“你睡地上吧。”
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多么艰苦的条件没经历过,现在不用风吹雨淋,还有被子盖,已经很好了。
叶星澜没等人睁眼,把被褥放在另一张空椅子上就转身回到床上。
她躺在被帘账里还有点紧张,因为男女力量悬殊,要是穆随对她用强的,那她就算叫破喉咙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小夫妻间的情趣。
可过了许久都没听见任何动静,叶星澜悄悄掀开帘帐一角,趴在床头朝外看。
穆随还保持那个姿势,胸膛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她小声嘟哝了一句:“还挺绅士。”
话音刚落,寂静的房内就响起略沙哑的嗓音:“你说什么?”
叶星澜刚闭起的眼睛睁大,“这么小声你都能听见!”
“嗯。”他只回了这一个字,叶星澜却有些不满足,隔着帘帐大声问他:“既然你没睡着,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喜欢杨柳姑娘?”她心怀期待,巴不得穆随肯定,然后把她休了,这样她和晏府满门才能安全。
可穆随却没有急着回答,反问她:“何以见得?”
“因为你拿钱帮她赎身,她唱歌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她看。”
“帮她赎身是你所为。晏小姐对梦仙楼的男子同样颇有兴趣,难道你喜欢他们?”
“那不一样。我那是欣赏。”
她瞎扯,其实就是好色。
虽然在现代她总说自己守得住妇道完全是因为穷。
可在这个医疗极其不发达的时代,她要坚守的不是妇道,而是妇科!是比妇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重要千倍万倍的。
“我对杨柳姑娘的歌喉亦是欣赏。”
穆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叶星澜只好对这个话题作罢。
叶星澜又问:“你不是镇北大将军么,为什么你不用驻守边境,可以留在京城过潇洒日子?”
这次穆随并没有立刻回答,缓缓道:“如今边境太平,尚有叔父领千军驻守,皇上对我自有安排。”
听起来像保密工作,问不出所以然,叶星澜又不自觉提起休书的事情:“你们家的人不喜欢我,我对你也没有感情,所以一年之后我们一定要和离才行。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要面子,这次回门我也不会告诉大家我们的计划。”
穆随没回应,叶星澜以为他是睡着了,又撩开帘子去看他,结果和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对视上。穆随道:“一年之后若是不能和离,晏小姐的计划又是什么?”
“没有如果。我们是一定要和离的。”叶星澜双手叠在一起,垫在下巴上,“又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先婚后爱的剧情。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仅有代沟,还有无法忽略的思想鸿沟。我会想办法回到我的世界。”
一直保持动作的穆随突然放下手和膝盖,起身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眉宇间满是不快。
叶星澜也缩回帘帐里。
尽管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动手。
影影绰绰的灰影慢慢在帘账上变清晰,变大。老旧地板发出吱呀声。床帘和床沿间有一道细窄的缝隙,那双干净,绣着粉色牡丹的女鞋旁边是一双沾有泥沙的黑鞋。
紧接着,一只骨节宽大,青筋如同树枝的手掌从两片帘账中慢慢伸进来。
14. 寝衣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口吻。
“枕头。”
帘帐外的人向上抬了抬手心,叶星澜从自己可怕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松一口气的同时抓起旁边的枕头放在张开的五指中。
随着床帘缝隙那双黑色布靴转身的动作,空气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嗞啦”声。
声音从帘帐内传进耳朵里,穆随紧忙低头看向攥在手里的白枕,胭脂粉色的羽纱缠在他的指缝间。
窗没合紧,冷风迎面吹来,垂挂在指尖而链接帘帐内的羽纱微微飘扬着。若是这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衣料的颜色再鲜艳些,那便同新婚之日握在手里的红绸牵巾一样。
穆随定睛瞧着犹如湖面涟漪起伏的帘帐,心口流淌着一股异样的情绪。
右侧肩膀突然接触到冷空气,叶星澜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因为喜欢柔软透气的面料,在夏季还没到来前,叶星澜先寻了最好的绫罗缎,衣肆紧赶慢赶也就做了一身送到穆府上。
叶星澜宝贝得很。
她没怪老师傅做的寝衣并不完全合身,也没有怪自己给他递枕头的时候没注意袖口一并交了出去,她只怪穆随一介武将,随便动动手指对她的宝贝睡衣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会儿又顾不上男女有别,也不担心他会有非分之举。叶星澜伸手撩开帘子,从穆随手里扯过那完整被撕下的衣袖,气鼓鼓地扔在地上,“你赔我!”
少女一侧的肩膀完□□露在空气中,圆领衣襟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歪向另一侧。自上而下的俯视角度一眼便窥见春景,进而心血澎拜。穆随把目光从面前行为举止不合常理的少女身上移开,沉声道:“赔你便是。”
大将军有钱有势,赔一件绫罗寝衣根本不在话下。叶星澜占理,顺着杆子往上爬:“有本事现在赔!”
穆随幽深的瞳孔扩大几分,很快又恢复原状。在叶星澜准备将添乱之人赶走时,大将军迅即转身,接着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上,脊背挺得笔直,巍然不动的大山似的。
“你坐我床上干吗?!”叶星澜看不明白。
穆随也怔怔扭头对上她茫然的目光,“不是你让我陪你的么?”
是赔衣服不是陪睡。叶星澜心中无语,抬起那只光溜溜的胳膊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肩胛骨上。隔着衣料也感受到铁骨铮铮,她手疼,更气了:“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穆随刚开始念在晏微到底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嫁于他才答应坐下陪她的。这会儿又呲牙咧嘴地赶他走,难怪总听旁人笑谈:女人心海底针。
幸亏这房里并无他人,若是被爱拆台的孙勉瞧见堂堂大将军竟然被妻子赶出房中,还遭背后突袭,肯定要被当作取笑几天几夜,实在有煞威名。
穆随起身,故作镇定道:“夜已深,明日还需赶路,晏小姐早些睡吧。”
叶星澜欲要反驳,可回应她心中无语的是利落的门扉声,说要枕头睡觉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南灵县虽入夜依旧灯火通明,穆随寻了处空旷又寂寥的地方,穆随对着空气念道:“孙勉。”
身穿普通布衣的男人便从憧憧树林中走出来,站在穆随身后双手作揖道:“将军。”
“京城可有异动?”
“营中和将军府一切如常。”
此次回门,实乃皇帝怀疑朝内有臣子与先帝次子靖王结党营私,而重岳县就是宣称要做个闲散王爷的靖王的栖息之处。皇帝思前想后,穆随这个新郎官的身份实在方便暗中调查取证。
意外的是,自他与晏微在祠堂那夜后,就对晏微的言行举止都充满怀疑。出身名门,却没有半分对规矩的敬畏之心。两人婚事于天齐五年便定下。虽早就知晓晏大人爱女心切,可溺爱到对未来夫君毫不知晓,言谈举止蛮横无知的程度实在不合情理。
晏大人自被先帝指派为盐铁使一职,更被夸赞其榷政无私,使君通商惠工,竟能脂膏不润,官山海而民不困,实乃计臣之良。若非多年如一日本分尽职,又怎会打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先例,唯其独坐盐铁司衙署。
这样温厚仁善的老臣怎么会教出比岚风更骄纵,行为举止处处不合常理的女子。幼时宫中初见时,晏微还不似这般无礼。
或许晏大人对独女就是比穆府对岚风还要溺爱。穆随抬手捏了下眉心,在孙勉重新隐匿于在夜色之前开口:“寄信回京城,以我之名于长平街衣肆购百件女子寝衣。”
像是听到了民间怪诞一样惊讶又好奇,孙勉看着面前的将军,重复道:“百件女子寝衣?”
“银两去府里取,尺寸和面料......”穆随想了半晌都不知道被他扯坏的衣料是什么,还是对人摆手道,“算了,此事作罢。”
孙勉应了声,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
次日清晨,阿宁撩开床帘,见叶星澜身上的寝衣仅一条衣袖,右胳膊光溜溜的,慌道:“这是何故?”
“别提了。”叶星澜光着一条胳膊伸懒腰,边打着哈欠,“昨晚穆随跑到我房间。”
“将军与你同房了?!”
阿宁满脸不可置信,似乎还有点惊喜的样子。叶星澜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他说自己没地方睡觉。”
红木高椅上空无一人,被人放在桌上的枕头依旧没挪位置,似乎穆随走后就没回来过。
叶星澜不关心他有没有睡觉,弯腰把昨晚被她扔在鞋边的袖子捡起来:“这袖口太长,昨晚他问我要枕头的时候拽住,一个用力就坏了。”
阿宁眼底藏着笑,故作神秘地反问:“咦,你可知道昨夜杨柳姑娘宿在马车上,我们这群丫鬟仆从去了何处?”
叶星澜摇头。
“你和二小姐安顿下来后将军便带我们寻了更远另一处的客栈,那家客栈比这里还要老旧,若换作二小姐定是万分不愿的。可将军不嫌弃,马夫给马喂草,将军便替马夫收拾床铺。”
阿宁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叶星澜附和道:“都有房间让马夫睡,那他还来我这里打坐?”
阿宁不说话,捂着嘴对叶星澜笑。叶星澜猛地想起她以前磕cp就是这样傻笑。
有意泼人凉水,叶星澜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来打探我身份的呢?他虽是武将,但心思深重。”
阿宁被她这么一提醒,猛地收住笑。叶星澜慢慢道破阿宁的心思:“你是不是以为他放着客栈不睡也要来我房间打坐,这是对我心有好感。绝对不。说不定还在我们身边安插了眼线。”
一起回门的除了阿宁是贴身服侍之外,其他的仆从都没机会近身,更不可能知晓替嫁这等重要秘密。
而最有可能成为眼线的人只有杨柳姑娘,因为她是突然出现的。但杨柳姑娘也是最不可能的人。因为是她执意要为杨柳姑娘赎身的,穆随在这其中只起到了一个ATM机的作用。
被人戳破幻想,阿宁又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叶星澜握着她的手掌,又安慰道:“也不用太担心,因为他找不到证据,只要我们都一口咬定,那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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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半信半疑地点头,小声说:“如果将军真的寻到小姐怎么办?”
“放心吧,要抓到她们两个也没那么简单。”
来无影去无踪,守卫森严的将军府说进就进,即使在镇北大将军眼皮下同将军的正牌妻子牵手,也没露半分怯。也许就像晏微小男友本人说的那样,是个大隐于市,小隐于野,武功高超的侠客。
身后传来敲门声,叶星澜和阿宁交换一个“对话终止”的眼神,阿宁去开门。敲门之人是杨柳姑娘,杨柳姑娘终于换了身平民女子的装扮。
遇到好心人,往后再不用靠卖场卖身度日,只过寻常百姓的日子。这对任何一位青楼女子来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杨柳姑娘走到叶星澜跟前,二话不说下跪行了个大礼。叶星澜急忙将人扶起,见杨柳姑娘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三人一同下了楼,休息了一晚的穆岚风更是面色红润,一袭红裙肆意张扬。
叶星澜想起了出京城时遇见的许修远,也是一袭红衣。穿衣风格都一样,难怪穆岚风会对许修远心心念念。
客栈的早膳不及梦仙楼种类多,味道佳,只能堪堪填饱肚子。但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姐又怎么会满足只是填饱肚子。眼下穆岚风摆出小姐脾气对桌上的饭菜一顿数落:“怎么是白粥啊、这个菜好咸、我想吃芙蓉酥......”
“吃完还得赶路。”对吃食从不挑三拣四的穆随没惯着穆岚风,端碗自得喝着白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从成为“晏微”后,叶星澜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眼下有条件,对这些清粥小菜也瞧不上了。当然也有存心和穆随唱反调的意思,她说:“我要去梦仙楼吃贵的吃好的,你吃完在此处等就是。”
有叶星澜做出头鸟,本就嫌弃的穆岚风自然跟着起身,而已经喝了大半白粥的穆随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只是这回她们刚踏进梦仙楼,店内的便都好脸色迎了上来,但都是围着穆随。小二说他现在是梦仙楼的座上宾,自然不能再坐大厅,要坐包间。
怒氪五百两黄金成为梦仙楼的榜一大哥,当然待遇不一般。这不,小二一拍手,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围了包间门口一圈,个个都是一副供人挑选的讨好姿态。
坐在主位的穆随眉宇压得低,瞧不出在想什么。穆岚风扫了眼女子们,满脸鄙夷和不屑。
叶星澜默默观察着这些穿着裸露,一举一动都散发油箱的女子,心里不是滋味。
穆随摆手,小二以为客人是不满女子姿色,低声下气问道:“公子若不满,我再让人寻其他姑娘来。”
这话叶星澜听了更不爽,直言问:“我们就不能安静吃饭?”
话落,小二识相地走出包间。
食不言,寝不语。这叶星澜以为稍有名分地位的人都是如此,可既不吃也不喝的穆随却当着几个人的面,缓缓道:“昨夜被我撕坏的寝衣不合身......改日再做一件便是。”
未觉察穆岚风和杨柳对两人投以异样的目光,叶星澜细嚼慢咽,轻松搭话:“什么时候?”
“回京后。”
肚子填饱的叶星澜心情稍微好转些:“看在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一件衣服而已。”
等包间门再被推开后,一群涂脂抹粉的男子瞬间将走在前头的叶星澜围住。她的两只手分别被不同的男人拉住,更有甚者直接揽住了她的肩膀。嘁嘁喳喳,吵闹得很。
清淡大老爷!她这是掉进嘎子窝了?
15. 回门
在她即将被人推着向前的时候,一把泛光而锋利的长剑擦着她的耳廓划出,刚才还搭在她肩头那双细皮嫩肉的手瞬间抽走。
一只骨节宽大,皮肤黝黑的手掌环住她的后腰,紧接着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离地,视野迅速后退。
等反应过来时,她又回到了包间内,而站在她身边眼神阴晦的穆随并没有收剑的打算。
有穆随拿着剑挡在她身前,这群打扮比花娇的男子自是不敢上前。其中一位还算素颜的男人开口道:“公子息怒,我们并没有想要伤害姑娘的意思,只是知晓姑娘菩萨心肠,特来求见。”
叶星澜仅用了一秒就猜到这群男人来找她的目的。定是昨夜她为杨柳赎身一事,让这梦仙楼的男人们也对恢复自由身心存希望,并且把这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娼妓,父权制和奴隶制时代的必然产物。
叶星澜有能力救一个,没能力救千千万万个。而且她在这个世界要保住自己已是举步维艰,能救一个亦属英雄之举。
她站在原地,垂头抿住唇,不知如何是好。
“拦路者死。”
穆随收剑入鞘,口吻平淡。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熟练。
叶星澜想纠正他的说辞,既为官又怎能不为百姓谋利。可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说,跟在穆随身后快步走出梦仙楼。
虽然和之前一样松散地倚在马车内,手里拿着话本,可不像往常那样时不时皱鼻嫌弃,发出咂舌声,看到好看的内容就抿嘴偷笑。她光亮的眼睛像蒙了尘一般茫然。
就连穆岚风也对她安静如尘的状态感到反常,主动找她说话:“你若病了找个大夫看看便是,何必苦着一张脸,晦气得很。”
叶星澜蔫蔫地摇头,继续闭上眼。
阿宁以为她是担心身份被发现而神伤,趁无人之时小声凑到她面前,有意逗她:“若真被发现替嫁一事,晏府上下定不会责怪你,反而要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叶星澜不咸不淡地回答。
“用你的话说就是在本该死的时候没死,那活着的每一天就是赚。”
阿宁平日里虽然也对她的言谈举止多有意见,但总归是认可她的,眼下又用曾经她随口说过的话来安慰她,倒是让叶星澜稍微舒心了一点。
所有人都看出叶星澜这几日怏怏不乐。
距离到达重岳县还要半天时日,叶星澜趁马夫停下稍作歇息时,以要上厕所为借口独自走到湖边散心透气。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快一年了,幸得她不是穿到普通百姓家,又因为一时心软摇身变为千金小姐,风风光光嫁进了将军府。穿金带银,吃好喝好,还有人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她本该感到庆幸才对。
可成为人上人的体验非常糟糕。
她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接受的思想从来不是剥削打压他人。她在京城的木作店搬出晏大人的官名,前两日更深刻意识到旧时代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可怕之处。
不论当时的穆随是想恐吓还是真动了杀心,她站在穆随身后,亦成了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
她害怕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思想逐渐被同化,害怕成为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人。可这里的规则她只能遵守,哪怕她对阿宁或是其他下人多么友善大方,在奴隶制时代下,做得再多也是蚍蜉撼树。
况且她把能试的办法都试了个遍,都回不去。她仰头对着蔚蓝天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道路通畅,今夜戌时便可到。”
穆随的突然出现把自言自语的叶星澜吓一跳,怕他又生怀疑,她立刻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藏起心中难过:“走吧。”
可她原路折回时,穆随又不动了,她问:“怎么不走?”
身姿挺拔如松,穆随站在原地,眼神平和:“晏小姐有烦心事?”
说了他也听不懂,搞不好还会当场一剑砍了她。但叶星澜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什么你和府里大家说得不一样。”
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岂会没有识人之术,他一眼看出此时的叶星澜对自己多有防备之心,轻启薄唇:“何处不一样?”
“他们说你面冷心热,为人刚正不阿,可我只看见你杀伐果决,对普通百姓喊打喊杀,视人命如草芥。”
叶星澜敢这么说,其实心底对穆随还是抱有一些期待,若他真是暴虐成性之人,那她定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晏小姐还对梦仙楼围拥之事心有余悸?”穆随以为她是被当时拔剑相向之举吓住,“不过吓吓他们,若真见血,恐我前脚刚走出梦仙楼,后脚便有人参我一本。”
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细碎的光斑在穆随的黑袍上变幻着形状,照进他的眼底,没有令人心惊胆颤的杀意,多了些人情味。叶星澜便大着胆子问:“你可曾仗着将军威名欺压百姓?”
“即便我是将军也要遵守王朝律法,欺压百姓之事,穆氏一族从未做过。”
叶星澜定了定神,心情稍微好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马车边,阿宁见叶星澜眼底荫翳一扫而光,欣慰地拥住她的胳膊,扶她上了马车。
和穆随说的一样,马车抵达晏府时不过戌时一刻。晏大人和晏夫人站在府邸大门前笑脸相迎,见叶星澜完完整整从马车上下来,脱口而出喊她:“阿星。”
夫妇二人说完意识到不对神色一惊,叶星澜张开双手搂住二老的肩膀,把脑袋凑近两人的耳边,低声道:“你们照旧唤我阿星,我同他说这是乳名。”
晏大人见穆随上前,立刻露出慈祥的笑脸,毕恭毕敬道:“姑爷赶路累了吧,我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饭菜,里面请。”
做戏要做全套,叶星澜挽住晏大人的胳膊,偏头倒在晏大人的肩上,言语间尽是嗔怪:“父亲怎的只念他,不想我?饶是父亲也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便不疼我了。”
“傻孩子,为人父母许久未见自己的孩子怎会不挂念。你父亲知晓你要回府,提前几天就让下人把你的房间打扫干净,你爱吃的一早就采买回来了。”晏夫人接话很快,将叶星澜拉到自己的身边,一下一下抚摸着叶星澜的发顶。
叶星澜虽对晏府有大恩,可看着晏夫人苍老的眼睛,她就想起自己的妈妈。她扑进晏夫人的怀里,呜啦一下号啕大哭起来,“母亲,我好想你——”
许是她演得过分投入,感情渲染到位,加上晏夫人本就思女心切,便也把叶星澜当作亲生女儿一般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落下:“乖孩子,可是受了委屈,你同母亲说,母亲为你主持公道......”
本该和和美美的局面突然变得悲情,母女俩一把鼻涕一把泪,给穆随和晏大人看的不知所措。晏大人上前细声细语地安抚这对假母女:“莫哭啦,让外人瞧见还以为府里闹了事。”
晏夫人抹开泪,挽着叶星澜的手跟在晏大人身后。而叶星澜则觉得这出戏演得甚好,谁见了都不会起疑。
夫妇二人对叶星澜嘘寒问暖,字里行间无疑把她当亲女儿对待。而穆随对二老也是有问必答,毕恭毕敬,多次主动敬酒。而进到别人地盘的穆岚风,大小姐脾气收敛许多,话也少了许多。
用过晚饭后,晏夫人便亲自带穆岚风去了厢房,回到前厅时便走到跟前:“姑爷与老爷聊及朝中要事,我一介妇人,只对女儿牵肠挂肚,不知姑爷可答应我与儿叙旧,暂且失陪。”
二老此时还摸清穆随的性情,对他颇有下属对领导的敬重,事事小心谨慎。
“岳母爱女心切,小婿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穆随神态自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夫妇二人同时露出欣慰的笑脸。
叶星澜被晏夫人挽着胳膊迈进主屋的门槛,两个人都显而易见地松下肩膀。为防止被人偷听,叶星澜特地让阿宁在门外守着。
没等晏夫人开口,叶星澜一口气着急道:“我从进将军府第一日便冒犯到他,不过他以为我是被娇生惯养才会无视礼教。夫人不必担心,这都没关系。只是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漏了点马脚,是关于他家中双亲一事,我回答不上来。他应是有所怀疑。”
晏夫人细眉微蹙,捏紧双拳道:“此事我与老爷皆已知晓。”
“你们收到信了?”
从寄出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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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到今天根本不足半月,不过赶在会们之前收到信件麻烦也少了大半。
晏夫人点头应道:“五日前便收到了。”
“谁送来的?”晏微心头一紧。
“不知,只是家中下人清晨打扫时便有人从墙外将信件丢与府里。你且放心,老爷多番检查都没发现信有打开的痕迹。”
不管是谁送的,总之送到了就行。叶星澜刚要提及她胡编乱造自己被鬼附身一事,晏夫人也着急道:“我们知晓此事便吩咐下人要守口如瓶,若是将军问起你言行有失之事,他们自会答‘小姐不过是被惯坏了,但心地善良’。”
夫妇二人的解决办法和叶星澜想到一处去了。她又抛出第二个麻烦:“穆随知晓我精通木作一事,多有疑心,我借晏微儿时咳籍缠身一事,胡说是前世木匠,迷了黄泉路,无意附在我身上。你同老爷求医无果,偶遇一神婆上门驱邪鬼并吩咐我命格喜木,与您出身木材商贾刚好相对,于是把我养在祖母身边简单学习木作,又是您担心影响老爷仕途在府内下了死令,所以未曾宣扬出去。”
一口气说完前因后果,舌头燥得厉害,叶星澜赶忙给自己倒了满杯茶水,一口喝下。见晏夫人神色惶惶,安慰她:“鬼怪之事无凭无据,那神婆也是我凭空捏造。只要我们咬死认定,他便找不到任何证据。”
“你说得对。”晏夫人被她说动,掌心贴着胸口,冷静了些,“想必这会儿他们二人还聊及朝政之事,一会儿我便借车马劳顿应早些歇息之词将他们分开,今夜你说的,我定细细传到给老爷。”
叶星澜两手按着狂跳过后实在疲惫的太阳穴,在晏夫人即将起身时细声安慰道:“成婚那日和回门第一日我见过晏微,她一切安好,夫人可放心。”
听见亲女儿的消息,晏夫人瞬间落泪,一手扶着门闩,一手懊恼地捶着胸口:“好,她好便是。她虽狠心抛下双亲,置府中上下百条人命不管不顾,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又怎会长久怨恨她。”
叶星澜见不得晏夫人再流泪,起身用帕子为人抹去泪:“夫人莫要再伤心了。晏微虽与男子私奔,漂泊在外,可我见她两次她都穿着不俗,珠钗首饰更是一件不少。想来那男子自有生财之道,又时刻护她周全,应是命中良人。”
有恩人作证,晏夫人脸上的忧伤一扫而光。
而叶星澜又想起与穆随的一年休书之约,便以试探的口气说:“我本就是替嫁,对将军并无感情,他对我亦如此。若我能保证晏府上下周全,不知能否向将军讨要一纸休书?”
“那是最好不过。”晏夫人握住她的双手,“自你出嫁那日起,你与我和老爷不仅是恩人,更把你看作亲生女儿。若将来你可全身而退,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我与老爷也定会护你周全无虞。”
压在叶星澜心头的其中一块大石总算搬走,她颇为感动地点头。
两人回到前厅,晏夫人在老爷与穆随交谈时悄无声息地就插话进去。
晏大人一看聊到亥时已过,赶忙起身道:“瞧我,都耽误姑爷歇息了。”
穆随客气道:“是小婿思虑不周,害得您二老这么晚还忙前忙后。”
客气话说来说去,今晚更重要的事情却无人提起,叶星澜听得不耐烦了,生硬打断道:“母亲,可有备厢房?”
晏大人还不知道叶星澜和穆随的感情状况,惊呼道:“成亲不过半年岂有分房的道理......”
叶星澜本想随便找个借口让穆随另寻他处过夜,可穆随却一把将叶星澜拉向身侧,抢先道:“父亲所言甚是。”
面对晏大人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叶星澜给夫人使了无数个求助的眼神,可晏大人像是看不见似的,一个劲儿地撮合她和穆随。她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和穆随一起穿过假山游廊,走向闺房。
见离闺房还有数米距离,叶星澜提起裙摆冲到穆随之前跳进房内,在她准备让人吃闭门羹的时候,穆随伸手按住两扇即将合拢的木门,低声道:“长辈所言,小辈不可不从,还望晏小姐理解。”
我理解你谁来理解我啊!
怎么到了她的地盘,还是他说了算!
16. 找工
穆随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叶星澜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挡住他推门的动作。他非要两人独处一室,叶星澜也非要和他保持距离。
她一个箭步冲到床铺上,盘腿坐着,张开两臂宣示主权道:“这里我说了算,你要不睡地上,要不出去。”
穆随没理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简单环视屋内的家具摆设,进而走到屏风后的书案前,兀自拿起一角的书翻阅着,缓缓道:“晏小姐精通木作又有独到见解,难怪能在短时间内识破木作店的伎俩。”
且当他说的是真心话,叶星澜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因晏府上下把细节全都处理好了。原来晏微看的诗词歌赋,琴谱画谱,做女红用的针线都藏起来了。桌上架上摆的全是木匠泥匠才会看的书籍,架子上放的也是些木雕工具和木雕小玩意儿。
睡意上头,可没眼力见儿的穆随还在满屋子乱逛,叶星澜抱起床上多余的被褥正准备放在桌上,穆随突然开口:“不必。”
那更好,叶星澜又抱着被褥回到床上,在她放下床帘时见穆随支坐在椅子上,和客栈那晚一样的姿势。
之前好几次共处一室都相安无事,自然对穆随的警惕放低了。加之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叶星澜放下床帘,脱了鞋和外衣就一脑袋缩进被子里。
差点进入梦乡,一个翻身又觉灯光刺眼,她懒得动,对着空气说了一句:“你能帮忙把蜡烛灭了吗?”
只听见“咻”的一声,所有的烛火便全都灭了,视线一片漆黑,又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叶星澜没多想,又对着空气说:“谢啦。”
屋内一切安静,浅浅的呼吸声从帘后传来,穆随慢慢睁开眼皮,起身悄然走到门板前,不时回头观察床上的动静,最后小心抬起门闩,快步走了出去。
重岳县有宵禁,府中各处一片沉静,墙外则传来四下锣声。未等人开口,一道黑影便从高墙之外跃到穆随面前。
“将军,晏大人与靖王平日正面交锋居多,私下从未有过往来。”
在行动前,皇帝亲口告知他,靖王两年前曾多次上书指控晏大人疑似中饱私囊,留给地方军营的少之又少,进而导致军饷供需不足,将士们颇有怠工之意。而晏大人也屡次证明每一笔钱财赋税皆进出清白,从未少过军营一分一毫。然这两年靖王便只字不提军饷一事,更对晏大人赞赏有加。
穆随低声问:“靖王府设宴频次如何?宴会地点于何处?”
“每三月一次,宴请人士皆为达官贵族,宴会地点向来都在重岳最北边的风月山庄。”
孙励打探到的消息和皇帝说的毫无差别,穆随冲人点头,孙励又踩着树干跳至墙外。
听见旁院有下人推门的声音,穆随立刻原路折回闺房中。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听着帘帐内浅浅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眼皮总控制不住地想要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穆随便彻底清醒过来,他活动着略有僵硬的四肢和腰背,又赶在门被推开前解开衣带,随手扔在床沿,费尽心思营造出一种欢愉过后的场面。
待阿宁垂着脑袋掀开床帘,见叶星澜连袜子都没脱,里衣更是皱巴巴贴着皮肤,在穆随未注意时,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
阿宁轻声将人唤醒,照例为人洗漱更衣。
从前对阿宁的审美和技术都是百分百信任,可当完全睁开眼,铜镜里映出的面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叶星澜张大了嘴巴:“这身打扮也太老气了吧,我还是喜欢披发,穿鲜艳的裙子。”
阿宁也惋惜地叹气:“按规矩,女子嫁人之后就得梳发髻。只是前些日子你在将军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无人登门求见,你才能像未出阁女子一样装扮。可今日你要和将军一起给老爷夫人敬茶,大家都瞧着,自是不能乱了规矩。”
叶星澜拽了拽绛紫色的衣袖,细滑的面料上有若隐若现的团花图案。她噘了噘嘴,“这件虽显老气,料子和工艺倒是上等。”
“光这一件外衣都是三位绣娘耗时半年完成,约莫要五百两白银......”
为人赎身也不过五百两,青楼女子的一生终究不如富贵人家的一件衣裳被人注意、珍视。
叶星澜怔怔抬眼,镜子里的女孩早已不是之前那个面黄肌瘦的丫鬟模样,若不是府中上下共同掩藏着同一个秘密。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位面色红润,五官灵动,又身穿锦衣华服,头戴珠钗的女子是名门贵女。
在最后走出闺房前,叶星澜才勉强整理好心情。这衣服贵,她又不喜欢,不如好生存放,若是将来回不去,回来晏府不愁衣服穿。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过台阶,生怕沾上一点泥尘。
穆随见到她的第一眼,便隐约扬起嘴角,嗓音压低:“晏小姐怎的在自己家反倒严肃起来。”
连穆岚风也对她今日打扮颇有讥嘲之意,“这小地方时兴的样式和京城相比,果真差远了。”
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玩过家家。叶星澜对这身打扮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所以面对大家话里话外的玩笑,她没有像从前高声反驳,默默忍受,因为她也觉得不好看。
她和穆随并肩而行到二老面前,按照规矩敬茶改口,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众人正要移步至膳堂时,小厮着急忙慌地大声通报:“禀老爷,靖王前来拜访,已在门外候着了。”
见穆随和晏大人瞬间敛起笑脸,叶星澜就瞧出这其中必有猫腻。可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对王朝历史没兴趣,更别提这官员与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有如今晏大人在朝中地位,她都一概不知。
“我与姑爷前去看看,你们安心用早饭。”
晏大人一声令下,叶星澜又一手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一手拉着阿宁的手:“这衣服我实在不喜欢,反正流程都结束了,赶紧换了赶紧吃饭。”
阿宁有些难办,旁边的晏夫人弯起两道细眉,“她小孩子心性,你照办便是,无妨。”
哟呼!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不是亲妈也胜似亲妈。叶星澜在心里高呼。
待她换回平常的衣裙,松了发髻,整个人又是活泼少女气质。晏夫人对她得寸进尺的做法毫无意见,招呼着她吃早饭,一个劲儿地给她和穆岚风夹菜。
用过早饭后,瞧男人们还在前厅议事,叶星澜便问晏夫人能否出门逛逛。
晏夫人聪颖,借此在穆岚风面前交代她:“西街的木材店自你祖父离世后便是你表哥接管,他同你虽幼时见过几面,但女大十八变,他眼下定是认不出你了。索性你去请他来府里聚聚。”
叶星澜点头应下,心里却计划着要把杨柳姑娘一同捎上,给她找个合适的工作才行。
刚走两步,发现穆岚风站在原地似有期待,便冲人抬了抬下巴,“这里虽不比京城有意思,但好吃的好玩的兴许你在京城没见过。”
穆岚风听完脸都亮了,迈出的脚霎时又撤了回去。叶星澜有意激她,“怎么,你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不过你这蛮狠的性子,就算有价也是无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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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在别人的地盘,又当着别人的母亲,穆岚风不敢放肆,鼓着腮帮子以表达气愤。
叶星澜也不同她多计较,直接拉起她的胳膊往外走,边说:“装什么装,想去就走呗。我就一个脑袋,还能真把你卖了不成。”
相比于昨夜进入重岳县的安静,大街上有人敲锣打鼓贺喜事,车马不断,小巷里更有孩童四处跑闹嬉笑,一派祥和喜悦。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初,叶星澜摔了腿没出过门,后来更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回去无心出门。眼下换了身份和境遇,反而对这里的花花草草有了些兴趣。
穆岚风虽然嘴上说重岳是乡野之地,可见了京城没有的东西也是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由叶星澜带队的一行人从东街的胭脂店一路摸摸看看,吃吃喝喝才到西街。所有人都兴致满满,唯有杨柳眉宇间尽是懊恼。
叶星澜对杨柳未来的工作挑挑拣拣,一会儿觉得这个活太重,一会儿嫌东家给的太少。她安慰杨柳:“本来工作就难找,加上现在大环境不好,三五月或是半年才找到工作都是常有的事,反正你们这儿又没有空窗期的说法,慢慢找就是了。”
杨柳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没反驳,恩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星澜记挂着夫人的话,问了人才知道这木作店具体在西街最尽头的一家。虽店铺位置不好,但因为这木作店有百姓都赞赏的晏大人做背书,几乎包揽下重岳县的所有木材生意。
叶星澜抱着好不容易来一回能长长见识的态度走进店里,不让人通报,更不允大家自报家门。
锯子割木,刨子推木,锤子凿木......咚咚砰砰嘶嘶嘎吱的动静虽吵闹,但细听就能发现其巧妙韵律,交响乐似的,站在门外一听便知生意红火得很。空气中满是各种木材的自然香味,待上那么一会儿便觉心旷神怡,头脑清晰。
叶星澜站在一旁听着两位老师傅谈论顶着大梁,横托屋檐的部件究竟要如何开槽。老师傅们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的说得更有道理。
“开在下边。”叶星澜趁双方僵持时插话,“其实不管是开在上边还是下边都会有所损耗,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开在下边才能尽可能延长使用时间。”
其中一位争得面红耳赤的老者幽幽回头,望着叶星澜:“姑娘家怎知晓这些?”
叶星澜想用专业能力说服他们,直接上手拿过老师傅手里的大小木头,手在木头上慢慢比画着:“既然这个的槽开在了下边,那其他横穿的部件开槽都要在上边,这样才能保持稳定。”
质疑她的老者抬手一下下捋着长过下巴的胡须,自言自语道:“废话少说,我拿这些试了便知。”
传统建筑中斗拱的重要部件,叶星澜就算忘记自己叫什么都不可能忘记知识点。
一盏茶的时间,老者再回到叶星澜面前时容光焕发,“我们几个老家伙试验了几天都无解,姑娘几句话便点破,当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诶,师傅过奖了。”
叶星澜面上摆手谦虚,其实心底得意得很,这么多年的书没白读,将来若是回去了还能把今日之事再拿出来吹嘘,她也是古代建筑发展的推动者。
与老师傅们洽谈之时余光瞥见一位身着藏青长袍,腰挂桃纹玉佩,长相温润,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男子似是站在门口盯着她看了许久。
老者们见叶星澜突然不说话,便寻着她的目光看去,接着点头道:“东家回来了。”
想来这位眼睛都快长到叶星澜身上的人就是表哥了。
17. 表哥
叶星澜这会儿主动自报家门:“表哥好,我是晏微。”
“表妹有礼。”男人一边越过门槛,走至叶星澜面前,温声细语地笑道,“早就听闻表妹回门一事,原想着今日登门拜访,没承想一大早便有客登门。让表妹亲自来寻我,真是对不住。”话落,还双手作揖。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叶星澜无所谓地笑笑,“母亲设了家宴,表哥若是有空,不妨去走走。”
“自然得空。”
表哥推开一扇门,门内摆着茶桌和屏风,应是店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表哥侧身冲叶星澜做了个“请”的动作,垂眸时眼底的笑意依旧不减温柔。
落座后,叶星澜趁表哥泡茶的功夫,才把身边的人一一介绍来:“这位是我的贴身丫鬟,阿宁。坐着的则是大将军的小妹,穆岚风。我身后这位杨柳姑娘是我回家途中结交的好友。”
“我幼时见你,你总是病着,听姨母说你少有玩伴,便以为表妹性情内敛,话少喜静,没想到你长大了倒是活泼。”表哥往杯里倒茶水,请姑娘们喝茶,“尝尝这新采的雨前茶,先说好,我这可比不得京城的好。”
虽是商贾之人,可一言一行中却总是文人雅士的气度,尤其是鲜少有男子会乐于调侃自己。
叶星澜小时候学了花里胡哨的功夫茶,对茶倒有一点研究。表哥的茶虽不及京城中的昂贵,但味道也是极好的。
她边喝边点头,把空杯放下,趁表哥给她续杯的功夫,顺势问:“表哥这木作店可缺人手?”
表哥将杯递到面前,她双手接过,嘴甜道:“杨柳姑娘觉得重岳县甚好想在这里讨生活,却不愿依附于我,想自力更生。我把东街西街逛了个遍,只觉表哥善良宽厚,定是个好东家......”
第一次见面,就说他是天上有地上无的那般好,说铺子里的老师傅对这位后生也毕恭毕敬,一定是他有过人的才能。
叶星澜绞尽脑汁把人一顿夸,见男人红了耳廓,才停下拍马屁。
表哥低头掩住唇轻咳一声:“赶巧铺子里常有小姐姑娘们来看些小物件,师傅们不得空,年轻的伙计又难为情。杨柳姑娘若是不嫌店小——”
“你这还小!”
Boss直聘,一面通过。
叶星澜着急地牵住杨柳的手,信誓旦旦地担保,“她之前的工作就是和宾客打交道,情商绝对在线,在这里工作差不多也是专业对口了。”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叶星澜趁热打铁哄着催着表哥在她眼皮子底下写了张雇贴,见表哥顺从地命人取来名字印章,亲眼看见红戳盖在纸上,立刻在保人那处写上晏微的名字。
坚持雇贴要一式两份,表哥毫无意见,又写了一份交予杨柳,看着杨柳小心翼翼地将雇贴收起,叶星澜终于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
接下来几盏茶的功夫,叶星澜又追着表哥问了许多木作店的问题,其他人瞧了还以为她也要经营一家木作店。
表哥时而对她的回答表达惊讶,时而谦虚道:“祖父过世后,这铺子年初才落到我手里,我原是一介书生,半路改经商。论木料和工艺技巧,我实在不如表妹这般精通。若祖父知晓,定会把这铺子交予表妹管理。”
叶星澜也谦虚笑笑。
不知不觉间茶水都喝尽了,穆岚风似是觉得无聊,状似不经意地咳嗽两声,悄悄拽了拽叶星澜的衣角,压低音量:“怎么还没聊完,什么时候能走?”
“马上马上。”叶星澜随口道。
脑子里正在把从表哥这里得到的信息和所学的知识串联到一起,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任何一个有明文记录的朝代,更像是一个完全架空且独立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榫卯的出现和应用,却没有一套成熟的房屋建造体系。这里的匠人知道如何建房子,却不知其建造原理。所以叶星澜稍微显摆出一点古建筑中的巧思,木匠们都会为之震撼。
又过了一会儿,叶星澜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真到了晚饭时间,便请了表哥回府。
一行人刚跨过晏府的大门,穆随便迎面走来,此时叶星澜脑子里还是对这个世界的疑问,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正准备带着人往膳堂的方向走。
可表哥和穆随面面相觑,幸好有穆岚风站在穆随身边,表哥才双手作揖介绍自己且问好,穆随简单应了两句便没再理人。
到了膳堂后,晏夫人又同表哥家长里短聊了一通。
在餐桌上,叶星澜忙着吃饭,更无暇去关注其他。
表哥突然问她:“这几日铺子里的老师傅们似是遇到了难题,我瞧表妹今日所言实在自愧不如,不知能否请表妹明日到铺子里指点一二?”
叶星澜点头如捣蒜,反正她在府里也是待不住,只是表哥刚露出满意表情,旁边脖子都未曾弯过的穆随突然开口:“明日靖王设宴,你需同我前去。”
不想去,三个字差点说出口的时候叶星澜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问他:“明日什么时辰?”
“酉时。”
那便是晚宴了,叶星澜猛地抬头,冲表哥莞尔一笑:“那我明天一早就去铺子里观摩观摩。”
“表妹肯赏脸实我之幸。”
比起旁边这位杀气腾腾,冷言冷语的将军,叶星澜还是觉得表哥这种温文儒雅的男人好相处得多。
用过晚饭后,表哥同二老才闲聊几句便称家中还有事要处理,走时还特地和在水池边逗乌龟的叶星澜告别,叶星澜则热情挥手。
等人彻底离开后,叶星澜抬腿往矮石栏上一坐,随意捻了把鱼食洒进池中,各色锦鲤便一拥而上,皎皎月光下的鳞片如绸缎般闪着碎光。
“晏小姐与家中表兄感情不浅。”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把斜倚着的叶星澜吓得身形一晃,眼看屁股就要离开石栏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穆随像拎小鸡崽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叶星澜放到他的身旁。
刚刚抓在手里的鱼食刚刚全洒了,一大把,这些鱼肯定会被撑死。
她又走到石栏边,朝下看,果真所有的鱼儿都争着抢着吞食。
“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她答非所问,瞪着穆随。
穆随也没把她的控诉听进耳朵里,又问:“家中表兄可有婚配?”
“我怎么知道。”叶星澜拍拍手和乱了的裙摆,随口说,“怎么,你要给他介绍啊?没想到,将军还有当红娘的想法,还以为你除了军事国事都不关心呢。”
“关心军事国事是职责所在,于我而言,家事同样重要。”
叶星澜愣怔片刻,不解地扫了他一眼,“给他介绍老婆也不是你的家事啊。”
不懂他今夜所问是何用意,但隐约猜到他不想被人知道夫妻感情不和的事实。
她走到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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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确定周围没人才开口:“只要你遵守承诺,明年给我休书,我就不会给你戴绿帽子。”
如此作奸犯科、大逆不道的事情轻轻松松就说出口,还带了点威胁的意思。
穆随的脸一阵黑一阵白。不过叶星澜一点也不怕,还踮起脚地凑到他眼皮子底下:“你要是敢骗我,我不仅给你戴绿帽子,还能一次给你带十顶。”
“你敢。”
穆随的表情几乎没有波动,可短短两个字便让人后背发凉。
叶星澜隐约觉察到他的呼吸有些滞住,心里到底有些怕,她放下脚跟,硬着头皮也要和他唱反调:“你看我敢不敢。”说完便一溜烟似的走开。
而穆随却鬼使神差地对着空气笑了笑。
等他发现这笑意根本无厘头时,瞬间又绷紧了唇角。
深夜敲锣声响起时,黑夜中的穆随破天荒地问了一个和行动毫无关系的问题。
他道:“丈夫被妻子威胁不满其愿便与其他男子和奸,你怎么看?”
“属下以为杀而快之。”孙励连思考都没有。
“你是将士不是军匪,别把‘杀’字常挂嘴边。”穆随皱了下眉头,又问,“若妻子只是威胁并无行动,你还是如此想法?”
“夫妻之间本该和和美美,不曾听闻谁家女子会把这等下作之事挂嘴边,即便是玩笑,那也不行。”
“如若妻子言行素来不合常理,依旧如此?难道不会有一点觉得她俏皮的念头?”
孙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此男子大抵是病了。”
“病了?”穆随对这个说法甚是好奇,思虑间显出真诚请教的神情,“何病?”
“属下听将军言论,觉得这男子十有八九是失心疯,病得不轻。”孙勉言之凿凿,不觉得这样的妻子到底哪里可爱俏皮。
而穆随则掐住眉心,短叹一口气:“该是下人清扫的时间了,你且退下吧。”
孙勉应了声,再翻出高墙前还在想尽办法为将军排忧解难,“感情之事将军不如问二小姐,二小姐对许公子一往情深,一定比我这等粗人清楚。”
一往情深那时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就是热脸贴冷屁股。
穆随又叹口气,转身回到房中,照例坐在椅子上,可帘帐内静静地呼吸声总惹得他心烦意乱,偏偏他没有一点要换屋子歇息的想法。
“病得不轻——”他的笑声极轻。
天一亮,阿宁照例在屋子里为叶星澜梳妆打扮。
穆随不知何时出现,瞥了眼坐在铜镜前哈欠连天的人,对阿宁淡淡道:“直接给她换正席的衣物。”
想要给女孩编发的念头被掐死在摇篮中,阿宁顺从点头,将乌黑的长发细细挽起,再用发簪卡住,露出细长的脖颈。
叶星澜倒没反驳,绑起头发更方便她在铺子里工作。
只是阿宁从架子上取来庄重的松石绿颜色的礼服时,她顿时蹙起眉:“这个穿着不好行动,我不想穿。”
“将军说你在铺子里忙完直接去齐王府,省得一来一回地换衣服了。”
挑不出毛病,叶星澜还是老老实实穿上。走在游廊上,穆随迎面走来。
鎏金束发冠,墨绿色锦袍的衣襟处同样绣有麒麟金纹。
恰到好处的绿色和金色,叶星澜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今日的穿搭配色和他一样。
妥妥的情侣装。
18. 遇害
裙摆不大,叶星澜走的每一步都被迫变得矜持优雅,而穆随也散步似的走得极慢。
行至池塘时,晏大人正扶着石栏,努力把脑袋向下勾着,语气里尽是不可置信:“昨天都还好好的,不过一晚上就全死了!造孽呀,这几条花色鲤跟了我大半辈子......”
远远听着的叶星澜不敢说话,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毫不犹豫地快步到晏大人身边。听不见他同晏大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晏大人面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容光焕发。
待穆随重新回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时,她才小声问:“你同父亲说了什么?”
“穆府后院也有几条价值不菲的花鲤,遣人送来便是。”他连眼睛都没眨。
跨越几百公里就为了几条鱼,他连眼睛都没眨,即使没学过管事,也猜到将军府家底是难以想象的丰厚。
叶星澜便心安理得地提起裙摆跨过膳堂的门槛,担心去晚了学习不够,她快速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没承想旁边的穆随也擦干净嘴角,缓缓道:“我同你一道去。”
昨晚她大放厥词说要给他戴“绿帽子”,眼下他坚持要同去,无非就是想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好让她有心无力。
坐在马车里,叶星澜自认看透他的小心思,得意至极:“你有这闲工夫跟着我,不如趁早想办法向皇上请休书,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红杏出墙了。”
“一道出门不过是为了方便傍晚直接赴宴,省时间罢了。”
天塌下来都有他这张嘴顶着,叶星澜也懒得接话,马车停下,她便直奔店内老师傅们劳作的位置,连表哥都没来得及同她说上几句话。
捞起衣袖的少女跟在不同的师傅身后叽叽喳喳,探头探脑,活像只好奇的鸟雀。穆随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椅子上,兴致极好地品茶。
旁观一系列木材的加工制作过程,叶星澜问人要了笔墨,趴在桌上正准备把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
穆随突然茶也不喝了,走到桌前,很是自然地拿过表哥手里的砚台和墨条,“铺子里事多,这等小事我来就好。”
他有意加重“表兄”二字,惹得叶星澜抬头:“明明你看起来比人家老多了。”
被人调侃的穆随不说话,反倒表哥尴尬地笑了笑,退至一旁。
到底是个武将,不会研墨。第一次加清水就加多了,叶星澜说:“水太多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穆随就抓着手里的墨条快速转动起来。叶星澜看得两眼一黑,连连摇头:“别这么快,墨都下不来。”
穆随没吭声,手里的动作放慢。
眼看好不容易有了点墨汁,他又自作主张地加了一小勺水,气得叶星澜直接抢过他手里的墨条,“水多了加墨,墨多了加水,你在这玩永动机呢!不会就一边待着去。”
表哥见状要抬脚,叶星澜也礼貌拒绝,说:“表哥你忙别的去吧,让阿宁来就好。”
阿宁扫了眼被嫌弃而脸色略黑的大将军,偷偷笑了两下。
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仅写了长篇大论,还顺手把师傅们半天才搞懂的梁柱的拼接结构画了下来。叶星澜双手奉于表哥,表哥亦勾着脑袋,双手接过:“实在是表妹帮我大忙。”
不过是把几千年后成体系的知识再复述一遍,叶星澜谦虚笑笑:“能帮得上忙就好。”
表哥把她写的笔记收好,转身郑重地从货架角落的柜子里取来一个首饰盒。方方正正,黄花梨材质,盒盖上雕刻着盛开的牡丹和蝴蝶,盒身涂满颜色柔和的漆。
表哥笑道:“若表妹不嫌弃,我便将这妆奁送与你,也算是我的一份谢礼了。”
虽不是黄金珠宝,但胜在做工精致,尤其那木雕图样栩栩如生,想来也不会太便宜。叶星澜搓了搓手刚接下,穆随突然闪来她身边,说:“表兄经营不易,我们实在不好意思满载而归,不如表兄开个价,我买下。”
“既是谢礼又怎能让你们破费呢,况且这本就不是珍贵之物。”
“我看货架上最贵的物件是五十两,那就五十两罢。”
穆随边说边让小厮取了钱来,不由分说地放进表哥手里,“表兄莫要再推辞了。”
人家本来就是免费送,他还不乐意了。怎么,瞧不起免费的,还是爱显摆自己有钱。叶星澜心里一阵无语。
表哥没想到穆随会强买,拿着银两不知如何是好,难为情地看向叶星澜。她撇了撇嘴:“不要白不要,反正他有钱。”
临走时,表哥拿了许多木雕的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鸟松鼠......摆着看也可爱,叶星澜便照单全收。
马车难得平稳,叶星澜忙活了大半天,坐下没多久就哈欠连天,刚准备眯一会儿便到了靖王设宴的山庄。
掀开帘时,穆随伸出胳膊给她,她怔了一下,转念想起晏夫人说晏大人和靖王关系并不和美,颇有政敌之态。晏大人和穆随亲上加亲,也许靖王这次是想拉拢大将军,也许是想找他的错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少在她还没有离开将军府之前是这样。
叶星澜把手心搭在他的手背上,双脚顺利踩在地上后便松开。
整齐如竹节的琉璃瓦在彩霞的照射下泛着金光,金丝楠木为粱的立柱上皆刻有潇洒的诗句,大殿四周的花窗更是将殿外景色装了个满。视线挪一寸,便又是一幅全新的画卷。
来之前只知山庄隐蔽,没承想这云雾之间的大殿装潢竟如此富丽堂皇。叶星澜总忍不住抬头欣赏,远处来了人也没瞧见。穆随见她又出神,轻咳了一声。她听见了,不舍地把目光收回。
这靖王妃自来熟,才见面就亲昵地挽住叶星澜的手,说:“随他们去谈国家大事,我带你四处逛逛。”
既是政敌,那心里指定没憋好屁。况且人生地不熟,叶星澜不敢单独和陌生人走。
恰好穆随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靖王妃旁边拉了回来,道:“谢过靖王妃好意。只是晏微这两日染了风寒,山庄湿冷,实在不方便四处走动。”
话落,叶星澜配合地用手掩住嘴,用力咳嗽两声,说:“靖王妃好意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刚才还笑脸盈盈的靖王见两夫妻默契地一唱一和,眸光黯淡一瞬,改口道:“那便一同进殿闲聊,我长年远离京城,实在想念皇兄,还需穆将军与我讲讲皇兄近况,以解我思念之情。”
前来赴晏的还有许多人,只是叶星澜都不认识。她坐在穆随旁边,自顾自地吃着瓜果糕点。而整个殿内,也只有穆随和靖王聊得火热,其他官大人连话都插不进。
许是白天脑力工作太久,这一点水果根本不顶饱,还有点越吃越饿的迹象。她刚准备用帕子擦擦手,一个剥下皮的橘子放在了眼前。
她跟着那只悄悄缩回的手将目光定格在穆随身上,他仍旧一本正经地和靖王谈论要事。
叶星澜犹豫了几秒,把这个完整剥下的橘子放进盘中,饿也没吃。
天彻底黑了才端来正餐,除了女眷们是低头小口吃,其他大人们也一副饿了许久的模样,歌舞也不赏了,闷声吃得连连点头。
晚宴进行到一半,靖王一挥手,便有人双手给每桌都端来一份白油油的菜。而靖王手里拿着酒杯,坐在主位又开始摇头晃脑:“食过笋,方知春。这笋乃后山竹林深处天然而成,鱼亦是池中打捞。厨子也费尽心思,烹制数时而成。虽不及宫中美食珍贵,但其美味却丝毫不逊色。穆将军快尝尝。”
穆随点头笑笑,却没有着急吃,而是夹了一筷子放进叶星澜的碗里。叶星澜撇撇嘴,看都没看一眼,又夹回穆随的碗中。
隐约觉察到穆随的嘴角僵了一下,可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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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笋又被夹进她的碗中。叶星澜心想这人怎么还没完没了,直接把笋片拨到骨碟里。
按理说这样不给面子的行为应该叫人生气才对,可穆随却露出点点笑意,接着抱拳看向朝主位上的靖王,道:“臣乃一介武夫,常年在军营中吃惯了粗食,像是牛筋这类又韧又硬,尚能给战弓做弦之物,而王爷赏赐这等珍馐美味,牙口反倒不适应。”
靖王脸色一沉,嘴角再也扬不起来,端着酒杯又开始问候其他官员。穆随也不再是宴会中靖王首要关注的人。
吃得太饱,叶星澜坐着难受,起来去殿外散步,穆随后脚就跟来。
她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晏小姐可是觉得殿内吵闹?”
答非所问,叶星澜提起裙摆,踩在青石阶上,反问他:“我如厕你也跟?”
穆随立刻停住脚步。
叶星澜见状,好笑地跑开。她其实是想趁着没人时,把这山庄的大体分布看个清楚,毕竟这么气派,保存完好的建筑除了穿越,未来根本没机会看到。
独身穿过假山时,隐约听见低低的交谈声,她大着胆子朝空气喊了句:“谁在哪儿?”
无人回应,她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继续朝前走时又听见有脚步声。
爹的,不会是误撞了谁的秘密,这会儿被人发现,准备杀人灭口!
叶星澜心觉不妙,双手提着裙摆立刻转身跑了起来。可她越跑,那沉闷的脚步声越发逼近。
就在她即将跳过石阶时,手里捏着的布料突然一滑,裙摆瞬间落在地上,她的前脚掌也不偏不倚地踩住,膝盖也跟着往前栽。
“小心!”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且高亢的声音,是穆随。
叶星澜本能地回头。
停在下一级石阶上的蒙面男子突然停住,紧接着男子的左眼被一支锋利的箭头穿过,咸腥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而悬挂在箭头的是一颗从眼眶中跳出的眼珠,向下滴着血,滴在了绿色的裙摆上。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画面的叶星澜呆在原地,不敢动,哪怕男子握在手里的刀距离她不过十几厘米,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下一秒,男人的胳膊也被箭射穿,血水高高溅起,在穆随赶到叶星澜身边时,那血还是飞到了叶星澜的脸上。
即便穆随挡在身前,她还是能看见穆随手里的长刀再次落下时已然沾满了血。
“可还能走?”
穆随将刀扔在地上,蹲下欲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可叶星澜大脑一片空白,两条腿更是使不上一点力气,刚站起来又拽着穆随的袖子滑了下去。
穆随将她抱起,没回大殿,径直走向停在大门外的马车。他把叶星澜放在马车里,阿宁急得直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血?”
“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来。”穆随又转身走进山庄内。
阿宁拿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人擦干净脸上的血渍。
直到马夫挥鞭的声音传进耳中,叶星澜才回过神来。她看了眼旁边神态自若的穆随,小声道:“有人死了。”
穆随道:“贼人。”
叶星澜没再说话。
下了马车,叶星澜又开始在府里跑了起来,边跑边对阿宁说:“我要洗澡,要很多很多的水......”
尽管把脏了的衣服烧毁,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躺在枕头上,盖着柔软的棉被,可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没有减少半分。
帘帐外的人似是起身,屋内的光线很快就暗了一度,叶星澜赶忙制止:“太黑了,我有点害怕。”
大概过了几秒,刚才暗下去的那处角落重新亮了起来。穆随照例坐在椅子上,不徐不疾的声音传进床幔中。
“我守在此处,无人能近你身。”
19. 解忧
从未见过死人,更没见过穆随连眼睛都不眨,手起刀落就斩杀一条生命的模样。
叶星澜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颗被箭射穿的眼珠,死状惨烈。她不敢睡,更不敢闭眼。
烛火通明,可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她哑着声音开口:“穆随,你睡着了吗?”
大概过了半秒才有声音响起。
“没。”
确定他还在屋子里,叶星澜攥着被子的手松了些。摸着良心讲,穆随并不算滥杀无辜,今夜提刀要拿她小命的是贼人,穆随救了她一命。
似是一阵风吹过,窗户纸咋咋响了两声,叶星澜又如惊弓之鸟般把头缩进被子里,可视线一暗,眼前又浮现出鲜血淋漓的残忍画面。
她把眼睛露在外面,嘴唇挨着柔软的棉被,张了张:“穆随,你能离我近点吗?”声音全然被闷在被子里。
隐约间又听见短促的叹气声,叶星澜想他是不愿意,打算就此作罢。可床幔却被人撩起,已然换了身黑色衣裳的穆随直接坐在了床尾,背朝她:“可够近?”
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行动派,叶星澜把挨着他大腿的脚往另一边挪了挪,“够了,谢谢。”
他也换了衣裳,一袭素黑色长袍,长发简单束起。叶星澜盯着他的后背看,越看越觉得眼熟,又开始心烦:“你能不能别穿得和贼人一样?”
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问住,穆随也低头看了看,接着又起身开始松腰带,两三下就把黑色的外衣外裤长靴脱得干净。
他挺直腰板坐在床尾,一尘不染的白色里衣,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道:“那贼人敢在王府山庄对女眷行凶,死不足惜。晏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叶星澜脑子里胡乱奔波的想法也渐渐少了许多,可还是睡不着。她把双手伸出被子,叠在肚子上,偏头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又问他:“你第一次看见死人的时候害怕吗?”
“嗯。”
他虽是杀敌无数,骁勇善战的将军,可也不是生来就会杀人,叶星澜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缓解恐惧的办法。
“那你是怎么克服的?”
空气沉了半晌,穆随道:“若我惧敌,如何杀敌。若我不杀敌,来日敌便犯我疆土,屠我子民。我不能惧。”
“......好吧。”叶星澜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杀多了,杀红了眼,内心对生死就麻木了,也就不怕了。可她不行。慢慢地,她开始幻想自己会不会也有不得不提刀杀人的情况,那时的她还不会像今天一样腿软,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魂。
意识慢慢昏沉,再睁眼的时候穆随不在床尾,也不在屋子里。阿宁见叶星澜神色低落,低低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去置办明日回京的物件了。”
这么快就要回到不被人待见的京城,叶星澜心中不舍,垂在床沿的双脚又放回床上。
“我昨晚失眠,没睡好,等到吃饭的时间你再来叫我吧。”
“为何没睡好?”阿宁蹑手蹑脚地站在床头,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今早我来的时候姑爷就宿在你旁边。”
昨夜的他又是靠近,又是脱衣服,对她也是有问必答。不管他是不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好歹也是救了她命的人,让他在床上睡一晚也不会怎么样。
叶星澜不咸不淡地说:“让你失望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似是真失望,阿宁应道:“那我晚些再来叫你罢。”
屋子里虽然没人,但总能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的低低嬉笑声。叶星澜翻了个身,勉强睡了个安心觉。
午膳时,叶星澜懒懒地拿起筷子,瞥见餐桌中央摆着的清蒸鱼,刚好鱼头正对她的方向,一对惨白突出的鱼眼睛怨怨地望着她。叶星澜本能地眨了下眼,寡淡的鱼眼便和血淋淋的人眼重叠在一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顺着喉咙往上,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叶星澜立刻捂着嘴起身跑出膳堂,弓身停在树根下,把胃吐了个干干净净。
她扶着树慢慢直起腰,刚想折回去和大家说没胃口,结果转身就看见所有人都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
年过半百的晏大人跑得最快,停在她身边,满脸兴奋道:“哎哟哟!!!这是何故,莫不是害喜了?”
叶星澜先是瞪大了眼珠,彻底反应过来后才垂眸叹了口气。
晏夫人知道叶星澜和穆随没有夫妻之实,赶忙把挥手要叫人请大夫的晏大人拉至身边,“老爷。”
叶星澜稍微缓过来劲儿,粗着嗓子接话:“许是昨夜从山庄回来染了风寒,胃口不好。”
“还是得请大夫来看看才行。”晏大人却不罢休。
不想折腾,她抬头给穆随使了个“想想办法”的眼神。可穆随好似没看见,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还帮着晏大人说话:“身子不适也该请大夫看了才知是不是风寒。”
睡不好吃不饱,叶星澜没力气和人争辩,索性由他们去。转身扶着阿宁又回了房。
没多久,大夫对着她的手腕一副手拿把掐的模样:“老夫观其气色,魂不守舍,气血亦有亏虚之兆。想必是受惊之后,日夜思虑,耗伤心血所致。”
站在大夫身后的穆随开口:“可要紧?”
“待老夫把方子开来,每日早晚服用,再辅以静养,自当痊愈。”
拿了方子,阿宁就一头扎进厨房里,守着煎药。阿宁端着药来,那苦味冲鼻,闻上几下都让人两眼一黑。叶星澜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阿宁支走,等人走后,手脚麻利地把药全都倒进花盆里。
天亮就要赶路,本该好好休息,可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叶星澜的脑子里又开始播放一幕幕,恐怖血腥的画面。
她索性也不睡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见坐在椅子上的穆随也睁着眼睛,问他:“你也睡不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回答。
叶星澜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把主意打在了他身上,主动问他:“你会玩那个木锁了吗?要不要我再教你其他玩法?”
她说着便穿起了鞋,伸向衣架的手顿时被人截住。
穆随道:“夜深了,晏小姐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日还要赶路,加之大夫说你应好生静养。”
叶星澜也装作没听见,趁他松手时把外衣从架子上拽下来,披在肩上。
刚走到书案前,穆随便跟了过来。她原本想借看书的由头打发他走,可穆随又身体力行地从袖带里拿出那个被她拆过又拼好的鲁班锁。
正纳闷,穆随已经拿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他的手掌宽大,叶星澜两只手才能拿住的鲁班锁,他一只手就能完全包裹住。
“还有什么玩法?”穆随诚心请教,叶星澜自然不吝啬,从他手里拿过就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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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动作把锁扭转成各种形状。
她玩够了就侧身背对他快速拼起来,重新把一个拼凑得严实的鲁班锁给他:“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虽然是个武将,但心思缜密,观察能力也强。手指转动每一根木条的动作缓慢而准确,几乎能把她的过程完全复制下来,甚至还能分心找她聊天。
“晏小姐不喜欢吃春笋?”
“不喜欢。”
“那剥好的橘子也不喜欢?”
“我不吃别人剥的橘子。”
“为何?”穆随手里的动作停了一拍,在得到答案缘由的时候重新动了起来。
“有次吃到别人剥的橘子,果肉都剥烂了,吃到嘴里还一股咸味。”叶星澜想起那个好好的橘子被人剥得稀烂,以及那股难言的手汗味,又控制不住地捂着嘴又开始反胃,“呕——”
穆随见状,放下手里的木锁给她端来茶水。
茶温刚刚好,叶星澜接过润了润嗓子,穆随继续坐在她身边拆解。
屋内火烛安静地烧着,木条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令人安心。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落在他的双手之上。
穆随不仅手掌宽大,连手指也比她的长许多,每一个活动的指关节都有大小、粗细、深浅不同的疤痕。更让她好奇的是,他的左手手背有一条从虎口处开始,延长至掌心外侧的长疤,虽然早已痊愈,但依旧触目惊心。
叶星澜问他:“你手上的疤都是打仗受伤的吗?”
他轻轻地“嗯”了声。
许久未有回应,穆随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成年旧疤,语气平平:“这道是当年被敌军包围,盾被攻破时被长刀划的。”
看疤痕的颜色和深浅就知道不是简单的破皮,大抵是见了骨的程度。叶星澜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抚摸自己的左手。
“晏小姐右手尾指指根的伤又是如何来的?”
叶星澜当即低头检查自己的手,发现他所说的地方确实有一道又浅又小的疤,拧着眉头开始回想,似乎是她刚穿越到这里那天留下的。
“应该是从房檐上摔下来划破的。”
“闺阁女子大多擅女红,偏晏小姐擅木工。看来你的父母亲确实对你宠爱有加,才会放任你上房踩瓦。”
叶星澜讪讪笑了两下。
等穆随把木锁拆完又拼好的时候,抬眼发现旁边趴在桌上的女孩已然睡着。
她的侧脸被屏风后的烛光映照,似是藏在朦胧云层里的弯月,长密的睫毛投在细腻肌肤上的一小片光影不时跳动。
穆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床上,替人盖好被子,放下帘帐时仍旧不舍地看了眼。
他回到木椅上,想起今早从她枕边醒来时的情景。
温热的鼻息均匀地喷洒在他的耳廓,他一侧头,离她的睡脸不过毫米距离。当时他便噤住声。
一为从未与女子同床共枕而羞赧,二为自己竟然真的睡着,自然就躺下的举动感到讶异。
他从前可是有闭一只眼睡觉,睁一只眼放哨的能力。也不知道昨夜是怎么放下警惕,悄然入睡的。
怕惊扰睡梦中的人,他听见阿宁的脚步声,从床上起来后特地嘱咐下人们抬手落脚的声音再轻些。
天色又亮了起来,穆随起身活了两下筋骨,把外衣脱下,笔直地躺在床边等人推门而进。
20. 湿身
虽然平常总赖床,但心里真有事,或者第二天要起早出门,不用人催,叶星澜到点就醒。抬手揉了揉眼皮,睁开眼发现旁边躺了个人,还是个男人!
穆随里衣整齐,躺在床上也像站军姿一样,叶星澜又惊又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使出浑身力气将人推下床。
“你下去!不准睡我床上!”
许是睡得太深来不及反应,穆随一个侧身跌坐在地板上,扭头与脸色涨红,大张着嘴控诉他的女孩对视。
“前天让你睡一下是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但是你也太得寸进尺了。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半夜爬女生床的行为是性骚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穆随也没想到她今天会这么早醒来,眼下被她一通数落,倒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让她说个够。
幸好阿宁来得及时,跌跌不停的骂声终于止住。
穆随佯装波澜不惊,轻松地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穿好,走时最后瞥了眼坐在床上气得咬牙的女孩,嘴角又不觉上扬一瞬。
目光一直钉在他身上,这抹转瞬即逝的笑容自然逃不过叶星澜的眼睛,心里更气了。
偏阿宁一点也瞧不出叶星澜的气愤,一边帮她梳发一边玩笑道:“我瞧姑爷对你并非没有感情。”
“我求求你快别磕了。”叶星澜双手合十,头疼得厉害,“男人如果喜欢女人,就该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不经过同意随便躺在她的床上睡觉。”
“从未听过如此说法。”阿宁满脸疑惑,“自古以来,不都是妻子对丈夫百依百顺,方能和睦美满。丈夫若是不同妻子同床共枕,岂不是要与其他女人......这才不对吧。”
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无法在短时间纠正,叶星澜连忙截住阿宁的话,“算了,不说这个了,越说越气。”
叶星澜因为穆随偷偷爬床的行为,对他封建大男子主义的印象又加重,连带在膳堂用早饭时,刻意没有像往常一样挨着他坐,离他远远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即使不小心看了,也没有好脸色相待。
晏夫人不舍干女儿要回京,临走时握着叶星澜的手长吁短叹。而晏大人也是一会儿检查他们路上带的吃食,一会儿又让人取了现银来,全塞进叶星澜的怀里。
叶星澜上马车后,晏夫人机灵地走到穆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儿自幼多病,从未出过远门,若不是嫁与穆将军,我定是万分不肯的。我与老爷将她视作心头肉,掌中宝,若是她将来无心犯了错,还望将军能念在今日情份体谅包容她。”
晏夫人说着便要行礼,穆随手快,一把拉住晏夫人的手肘,躬身作揖道:“令爱千金之躯,我必当以性命相护。请岳母安心。”
虽清楚来年两人终将桥归桥,路归路,但有穆随这番话,晏夫人才捏着帕子把泪水擦干净。
马车行至西街时突然停下,叶星澜原本无心理会,只听人说是杨柳姑娘前来告别,她才下了马车。
不再涂脂抹粉的杨柳脸反而比在梦仙楼时更加面色红润,她穿着粗衣麻木,头发挽在耳侧,手脚能干的样子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叶星澜也更坚定自己帮杨柳赎身是正确的,她又让阿宁拿了些银两。
“小姐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况且我现在已在重岳县落了脚,往后勤劳做工自不愁吃穿,这钱我是万万不敢再收的。”
尽管杨柳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叶星澜还是强硬地塞进她手里,欣喜道:“若你将来想要立业或是成家,这都能用得上,也算是我对你的祝福了。”
杨柳推辞不掉,只好在叶星澜真切的目光下收起,最后又趁叶星澜没注意时跪下行了个大礼:“小姐菩萨心肠,一定诸事顺遂,身体康健。”
重新上了马车,马夫的鞭子还没落下,表哥又突然出现。穆随眉眼微敛,拦下欲要靠近马车的人,口吻冰冷道:“夫人染了风寒,表兄若要告别,隔着窗便好,莫要染上病。”
表哥毕恭毕敬地应下,待穆随曲指叩响车窗后,才侧身为表哥让位。
“昨日听闻表妹身体不适,又知表妹今日返程回京,路途遥远,特让师傅打了个木制的九连环给表妹解闷。”
一听是木头做的,脑袋探出窗的女孩眼眸乍亮,笑脸盈盈:“多谢表哥。”
对表哥倒是好言好语,对他就是冷言冷语,不就是睡了一下她的床,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穆随心有不悦,但还是耐心等两人说完。
一路上,叶星澜几乎没和穆随说过半句话,玩够了九连环就看话本子,话本子看腻了就闭上眼睛睡觉,加之穆岚风知道她生病没吵她,时间更是过得飞快。
临近傍晚时一行人就近找了客栈住下,阿宁不忘大夫嘱咐,尽管叶星澜百般找说辞拒绝喝药,阿宁还是按时端着药出现,叶星澜准备故技重施,于是同阿宁说自己把东西忘在马车上,劳烦她去拿。
等人走后,叶星澜四处张望都没在屋子里找到花盆,索性推开窗,确定没人后才快速把碗一扣。
可等了半秒,并未听见汤药潇洒泼落在地的声响,而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她好奇地垂下眼眸,俯视角度下的穆随依旧肩宽体阔,只是头顶,眉毛,乃至整张脸都没打湿,灰色的衣襟也被染成深色。
穆随抬头与她对视,眉宇间怒意尽显,腮帮子都咬紧,脸比刚才那碗药还黑。
淋了谁不好,偏偏淋了这尊从修罗地狱出来的杀神,完了,这下完了!
此一时彼一时,不在晏府,又不在京城,天高皇帝远的,要是穆随气不过而暴打她一顿,她也没处找说法。
叶星澜赶紧放低姿态,讨好地道歉:“抱歉,不知道你会从这里经过。”
穆随幽幽盯着她,许久未说话,待叶星澜欲要二次道歉时,楼下的男人蓦地低头转身。
叶星澜心觉不妙,撒腿就跑到门口,把门闩放好。
没几分钟,门外显出一道灰蒙蒙的身影,嗓音更是冷如冰窖:“开门。”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你会经过,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往楼下倒药。”叶星澜用后背抵着门,试图唤醒他的善良,“你男子汉大丈夫,大人有大量,将军肚里能撑船,就别和我计较了。”
“晏小姐难道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衣。”
叶星澜有些不信,“真的不会打我,只是更衣?”
“我从来不对女人动手。”穆随边说边叩门。
叶星澜想起之前在梦仙楼他提刀架在女人的脖子上,靠着后背的门更加用力,咬牙说:“你不动手也会用刀。”
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穆随的声音。
“我发誓我不会对你动手。”
“你用你军功发誓!”
“我用军功发誓不会对你动手。”
再不让说不定他气上头了会一脚踹翻门板,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叶星澜转身,拉开门闩,又换上谄媚的笑脸,“那你快换吧,我去外面走走。”
她缩着脖子打算开溜,谁知穆随一个抬手又和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屋内,他转身关上门,冷峻的眉眼瞧不出在想什么。
叶星澜笑着问他:“有什么事吗?”
“帮我更衣。”穆随声音平淡。
叶星澜松了一口气,才说:“不好吧,毕竟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晏小姐淋了我一身药,却只是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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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毫无诚意......”
“行行行,换换换,赶紧换!”
好吧,这次他占理,叶星澜怕自己的拒绝会惹怒他,毕竟她是真的见过他手起刀落的样子。
脱衣服总不用帮,叶星澜便转身从箱子里翻出干净的衣服,在旁边手忙脚乱,好一会儿也没搞清楚这衣服该怎么穿,打算主动开口问,转头的一瞬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光着膀子的穆随一身腱子肉,别说腹肌胸肌了,哪些健身男该有的肌肉他只多不少。古铜色的皮肤在光线下如棕玉似的,深沉且均匀。分布在身体各处深浅不一的疤痕也像艺术家在雕塑上刻意留下的记号,有力而性感。
迷倒万千少女的宽肩窄背双开门,公狗腰,螳螂腿......
“还没理好?”
穆随的一句话把叶星澜从幻想中拉回当下,她低头解着绳带,支吾道:“好了。”
她把两条袖口穿过他的手腕,绕到他的身前,低头绑腰带的时候蓄意假装不经意摸一把他的腹肌,看看是什么感觉,可转念又想到自己未经他的允许,这样和性骚扰也没区别。
“晏小姐可摸够了?”
头顶传来喑哑的嗓音,叶星澜彻底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抬头,只见穆随微眯着眼看向低处,她才悠悠垂眸。
白皙的五指就这么张开,毫无掩饰地放在他的腰间。
“爹的,这手怎么自己就开了导航!”叶星澜心里大惊,仓惶收回手,结巴道,“......我这是欣赏,你别乱想。”
“就像晏小姐欣赏梦仙楼的男子那般?”
叶星澜茫茫点了几下头,为自己的好色瞎扯道:“你的皮肤让我想起了上等的橡木,加上你身上有疤,粗糙的手感也挺像的。”
穆随面色明显一沉,叶星澜不敢再说话,加快了帮他穿衣服的速度。
待穆随换了衣衫走出房门后,叶星澜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闭着眼喃喃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天下没有白睡的男人,睡了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担不起......”
定是穆随把她偷偷倒药的事情告诉了阿宁,阿宁才会重新端了碗药站在床边,叶星澜还想着用原来的法子,偏穆随如一尊大佛似的站在旁边,对阿宁说:“倒一碗就再煎一碗,别说半个月的药材钱,就是百年千年,穆府也供得起。”
又在这里显阔,叶星澜斜了他的背影一眼,老老实实地接过碗,在阿宁的监视下掐着鼻子把药吞完。吞完立马苦不堪言地躺在床上抱怨:“一点药而已,怎么会有我的命苦呢——!”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穆随和阿宁一起监督她喝药,每次苦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穆随会拿出一颗糖放在她的手心,早晚不落。
颠簸摇晃了好几天终于到了京城,叶星澜原本想着下了车就回房睡觉,哪知下了车就被穆府一家老小围得水泄不通,她被迫站在穆随身后。
回到自己家的穆岚风又是一副“小霸王”姿态,对搬行李的下人们颐指气使,“这箱可都是我淘来的宝贝,抬的时候都轻点,还有这箱......”
终于等穆随寒暄完,正要移步时,站在行李边的穆岚风突然爆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尖叫声,引得众人留神。
穆随问:“发生何事?”
“没、没事。”穆岚风见穆随靠近,慌忙地把掉在地上的话本子捡起,准备丢进箱子里,谁知穆随率先抢过,只凝眸看了一眼,耳根就红了起来。
叶星澜也八卦,走过去扒着他的手踮脚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
一本厚厚的春宫图!
偏偏,旁边打开的还是她的箱子!
21. 催生
之前就听说过,按照习俗,新婚夫妻回门,娘家都是要准备这类话本子的,也算是古代老一辈为小年轻能三年抱俩出份力。
她的箱子会有这个,保不齐是乱磕CP的晏大人所为。
趁只有三个人看见,叶星澜一把从穆随手里抢过,甩手丢进箱子里。
叔母见三人都神色异常,好奇地把塞在箱子最上层角落的话本子随手翻了几下,见怪不怪道:“我当什么呢。倒也不是多么说不得的事情,这东西放好便是。”
一个现代女性尚且看得面红耳热,偏久居深宅大院的二婶一脸云淡风轻,这性意识领先在场所有人几千年,叶星澜想不佩服都不行。
“侄媳儿嫁进穆府有三月多了,怎得没听见半点消息?咱们穆家男丁少,你年轻气盛,为穆家开枝散叶,这才是最要紧的。”
可二婶借此事把打量的目光转向叶星澜平坦的肚子,叶星澜就不愿意了。
放眼整个穆家,除去下人门,也就穆随一个男丁,金贵得很。
没指望穆随会帮忙说话,叶星澜眼珠提溜转了一圈,缓缓道:“生育之事往小了说是家宅之事,说大了就是宗族之事,再说到一些,那就是国之要事。”
二婶攥着帕子,碰了碰鼻尖,眉眼微挑:“不过十月怀胎生一子,怎得还扯到国事上去了?”
“穆将军乃国之重臣,后代定是要重点培养,肩负国之重任。为国家培养人才就是国之要事,那生孩子就得从长计划,要讲究策略,要顺应时事,要灵活变通。不是不生,是要缓生,慢生,优生。有节奏地生,有计划地生。”
掷地有声,手舞足蹈地硬搬“先富带动后富”的理论,叶星澜最后笑眯眯地把手心贴在二婶的腰处,得逞道:“最好是让有需要的先生,这样才能以先生带动后生。”
已逝的穆将军只有穆随一子,穆随的二叔虽和二婶成亲多年,但二婶的肚子却也一马平川,只因二叔常年驻守北境,鲜少归家,二婶有地无种结不出果也是正常。
早已接受无子生活的婶母听了这番话依旧脸色黑一阵白一阵,没好气地拍了下叶星澜的手,“倒是头一回见识侄媳妇如此伶牙俐齿,难怪岚风在你跟前讨不到半点好。”
叶星澜假装听不懂地作揖道:“多谢婶母夸奖。”
众人移步前厅时,刻意拉着叶星澜走在人群末尾的穆随还红着耳朵,对叶星澜小声道:“原以为晏小姐会随口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倒是没想到心系国家,眼界格局如此阔达。”
叶星澜吸着鼻子哼了哼:“距离我被休妻还有九个月,在这九个月里保不齐还会有人来催生。我能想到最好的理由就是你不行。”
没有男人可以忍受被人说不行,余光瞥见穆随眸光暗沉,她说:“你们男人都是死要面子的,这个我要是说出来你肯定没我好果子吃。但我要是说是我的问题,那你们穆家人就会寻来各种药材方子。”
连最普通的中药叶星澜都喝不了一点,更别说古代人解决疑难杂症的各色药材熬出来的苦水,光是想想都是叫苦不迭。
叶星澜趁大家没注意时,拽住他的袖口,低声道:“总之,我不造谣你,你也不能让我一个人担责。”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叶星澜料定穆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松开他的袖口,安慰他:“等明年你再娶新娘再生也不晚,反正你年纪不大,身体也健康。刚好这话本子我也用不上,一会儿让人给你收起来,将来你要是生了大胖小子,我没有功劳也有今天的举手之劳。”
叶星澜觉得自己聪明善良还大度,说完便心满意足地带着阿宁拐进自己的院子里。
先前只知她行事大胆,偶有口无遮拦的时候,今日穆随也是头一回真正领略到她自说自话,还颇有几分道理的本领。
直到少女身后扬起的飘到彻底收进游廊拐角时,穆随才收回目光,心想,这晏微若是男子,若入朝为官,凭这伶牙俐嘴也能平步青云。
回到自己房间的叶星澜还以为躺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喊去,谁知一觉从晌午睡到晚饭也没人来叫她,问了阿宁才知道,是穆随同祖母说了她患病需要静养,祖母也大发慈悲,免了她每天的请安,吃饭也不用同大家一起。
晚上和阿宁一起在小厨房啃烧鹅时,又听下人来报,北境突发暴乱,皇帝派穆随率兵明日出征。
灯火通明的军营中,酒足饭饱的将士们皆无睡意,各自小心擦亮盔甲和刀剑,只为来日在战场上不掉链子。
穆随也不例外,和军师探讨完策略,还静心坐着擦刀,惹得军师直问:“明日出征,将军已为人夫,为何不回府与家人团聚?”
将士们在出征前一日好吃好喝,与家人团聚,为的是与家人好好告别,而对于已婚的将士来说还多了个传宗接代的由头。
知晓军师话里有话,穆随拉不下面子说自己不被妻子待见的实情,冷声道:“我回门多日,军中要事尚未处理,明日又要率兵出征,实在无心儿女情长。”
“将军且放心,将军离京以来一切都如常,并无大事。”
军师满脸写着“可靠”二字,穆随找不到其他借口了,只好收刀入鞘,转移话题:“先前让孙勉送回的信你可照办?”
“寻了铺子,亦有最好的香绫纱也难做百件寝衣。唯有三件,刚才便派人送往穆府了。”
穆随颇为满意,大手一挥道:“备马,回府。”
在等待的间隙,军师也像婶母那般关心穆随的人生大事,站在他身边语重心长道:“将军,我观今夜星象乃门庭昌盛之兆,主大吉。然则天象虽吉,更需人事相催。”
“军师何时懂得夜观天象?”穆随侧身转向另一边,可军师从后绕到他眼前,继续道:“将军幼时练功耍的那把银枪,也该有人继承才好!”
穆随冲缓慢而来的马匹吹了声响哨,待马儿奔来后便翻身上马。
可军师像是接到了什么催生任务似的,拉住缰绳,急道:“将军,我老实同你说了吧,你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老太太经常把我叫去问话。里里外外的意思都是让我也催催你,老太太年纪大了,急着抱孙儿。”
军师是已逝的穆将军带回的遗孤,比穆随小三岁,在将军府和穆随一起受训长大,自然对穆府感情颇深,对祖母同样毕恭毕敬。
高坐于马背的穆随拽了好几下缰绳都没能成功,眼眸一沉,忽然想起白日的情景,于是照葫芦画瓢道:“着急也无用,此事事关重大,需得从长计议。”
“一夜便大功告成,哪里谈得上从长计议?”
“穆氏男儿世代从军,我若有后必定率千军万马平战乱,需为国家尽心尽力。养儿并非小事,生儿更得从长计划,讲究策略,要优生优育。”穆随趁军师半知不解时大力拿回缰绳,双腿夹着马肚,“你也到婚嫁年纪,待此次征战而归,我同祖母说,让她也为你挑个贤内助。”
长鞭落,马蹄飞,尘土满天,只留军师站在原地稀里糊涂地挠着下巴。
府里上下都在为即将上战杀敌的穆随祈福,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拜祖念经,听不见祖母嘀嘀咕咕念了些什么,叶星澜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得却是:“穆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千万千万保佑你们耀祖活着回来,他要是死了,我就拿不到休书了,一辈子都得留在将军府守活寡。”
实打实相处三个月,穆随虽然看起来凶狠,实际更凶狠,但他的凶狠是对事不对人,还救过她的命,叶星澜打心底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磕完头,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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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澜准备回屋睡大觉,谁知祖母突然叫住她,一改往日严厉,亲切地握着她的双手,还为她捻紧敞开的衣襟,扭头对阿宁说:“夜深人,带少夫人回屋沐浴吧,穆随快回来了。”
叶星澜没在意,以为是单纯的洗澡,等光着身子进了浴桶才知道这是要侍寝。
好在她心知肚明这就是走个过场,今晚的穆随大概率也是在椅子上睡一宿。
准备穿衣服时,门突然被人叩响,门外人道:“少夫人,将军命人送来寝衣。”
叶星澜先是皱了皱眉头,直到阿宁拿来用最好的绫罗缎制成的寝衣时,立刻扬起嘴角,心里更舍不得穆随死了。
等她回到屋里时,发现穆随早早就坐在长椅上,单手托着脑袋,似在闭目养神。
阿宁有眼力劲儿,看见穆随在,连门槛都没垮就把门关上了。
“没想到你还挺说话算话的。”叶星澜快步掠过他的膝盖,径直走到床上,还未来得及放下床帘,穆随突然睁眼看向她。
“可合身?”
他眼底隐约流动着看猎物的意思,叶星澜怕他兽性大发,立刻把脚边的被子往身上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应他:“还行。”
当穆随起身朝床走来时,她更是一边往里躲,一边大声斥他:“你干什么!你不会是想——”
还没说完,视线一片黑暗,原是他把床前的蜡烛吹灭了,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线:“明日我便出征,今夜得早些歇息。”
早说只是吹蜡烛嘛,害得她白白受惊。
可心脏刚落回原位,身侧的床榻猛地往下沉了许多,叶星澜以为是错觉,瞎子摸黑一样两只手在枕头上乱摸,摸到真真切切的长发时,叫道:“你干嘛睡我的床!”
“这里是穆府。”
言外之意就是穆府里的一切都是他穆随的,这张床也是,该走也是她走才对。
反正他明天就走了,大不了今晚和阿宁挤一挤。
叶星澜把被子一掀,伸直膝盖准备从他身上跨过去,谁知刚抬手,手肘突然被人拉住,后脑勺闷声就靠在了枕头上。
穆随横着一只手将她的肩膀死死禁锢在床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有些不耐烦:“我若是有其他想法,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你今夜出了这扇门,明日一早定要被祖母叫去问话,十有八九要受罚。晏小姐还是老实躺在床上,过了今夜便好。”
这番话倒是没错,叶星澜思虑两秒,决定采纳他的建议。
她拍了拍他横在脖颈的胳膊,“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划一条三八线,你不能越界。”
旁边的人不吭声,叶星澜又开始绞尽脑汁:“我这人睡觉不老实的,要是睡深了不小心摸了碰了你哪里,对你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是么?”穆随似是在笑,“那日在客栈,晏小姐可不是这番说辞。”
忘了还有这一茬,叶星澜语塞半天没想好怎么圆,只能就此作罢,抱着被子独自缩到角落。
过了许久,旁边的枕头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叶星澜睁大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清穆随的脸。
“晏小姐今夜在祠堂可是为我祷平安?”
站在祠堂门口时,穆随见晏微磕头的力道比其他人大许多,心里一热,眉眼于归途中染上的寒气瞬间消散。
可两人独处时,他又怎么都也瞧不出她对自己有半分情,心中更烦闷。
“嗯。”叶星澜应他,“你是个好将军。”
“仅仅如此?”
叶星澜抿了抿唇,“你要是那啥了,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拿不到休书——”
没等她说完,穆随一改态度,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还请晏小姐谨记。”
22. 出征
怕他趁自己睡着把自己吃干抹净,哪怕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也担心他是装睡,叶星澜两只眼睛直瞪到天亮。
有人来敲门,穆随“蹭”地一下就从床榻上站起,和她大眼小眼瞪了一会儿,才出声允人进屋。
从前都是下人帮着更衣,今日给将军递完杯漱口,帕子擦脸,便低头退至一旁。
直到阿宁慢慢挪到床边,捂嘴同她说:“出征当日都是妻子帮着更衣,得快些了,别误了时辰。”
叶星澜是不情愿的,可屋子里少说也有五六双眼睛盯着,她还是要乖乖伺候他。
一夜没睡好,心里有怨,手里拿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盔甲更是咬紧了牙根,发出咯咯响声。
大抵是瞧她动作笨拙又慢腾腾,穆随总会先一步伸手接过,自己穿好。
拿着金镶玉的腰带,站在他面前,双手绕过他的腰侧,叶星澜冷不丁又想起他战袍下的坚硬肌肉,手里的动作不自主慢下来。
“还没好?”
同样的疑问再次重现,但这次她的两只手都老老实实的,她加快动作,应他:“别催。”
咫尺可近的距离,大将军虽惜字如金,却也由着少夫人手忙脚乱的更衣,表情没有半点不悦,微敛的眉宇间似乎有着说不清的享受。
不仅阿宁心中暗喜,旁人谁来瞧了都得说一声:“小夫妻感情就是好啊!”
头盔要留着上马前戴,叶星澜替他系好最后一个绳结,才转身走到架子上拿自己的衣服,想着过一会儿就能回屋睡回笼觉,便没把披风拢得严丝合缝。
房门大敞着,清早的风带了些许凉意。走在前头的穆随忽然停下,转身将目光定在叶星澜纳闷的脸上。
他抬起胳膊,双手拢紧叶星澜肩上的披风,也为她系了个结结实实的绳结。
两人都没言语,只有盔甲上的甲片就碰撞出清脆而有力的声音。离得近,越觉得声音大,响进心里去了。
穆府建于城内主干道的正中央,大门一开,便见街道上站满了身穿玄黑盔甲、手握银枪的将士,个个神情肃穆。
朝街头的方向看,只有风中猎猎飘动的战旗,朝街尾看,那是望不到头的。
祖母亲自给穆随戴上头盔,没叮嘱他要保重,只伸出那只老得像干树皮的手轻轻抚摸他左肩的虎头披膊。
穆岚风和婶母则念念有词,总离不开“平安”二字。
从头到尾,从府邸门口到高高马背,穆随的五官都没为任何事物牵动过一分。
晨雾微散,千丝万缕的光线从云层中射出。镇北大将军高坐马背之上,盔顶的红缨如火般张扬得意,甲片更似鳞片,金光闪闪。
他墨黑的眼底映着阳光和众将士的身影,是叶星澜从未见过的严厉和坚毅。唯有他重重摔在地板的那只破碎酒碗,让叶星澜真正意识自己所嫁之人,原是十四取敌首,三刀杀十人,年年战胜归的镇北大将军。
号角声熄,马蹄声起,镇北大将军率兵出了城门,往北境去了。
今日的将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一会儿满脸春风,一会儿愁容满面。
不仅军师瞧出来了,连平常最没眼力劲儿的孙勉都发现了,整队休息时,直接凑到将军眼皮子底下好奇:“从前出征都不见将军这般烦恼,难道是昨夜不尽兴?”
何止是烦恼,何止是不尽兴,简直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饶是女孩事先坦白过她睡觉不老实,穆随不信,又见她如受惊的小鹿,缩成一团,面露警惕,更没放在心上。
谁知等他入睡时,一只手掌“啪”地就落在他的脸上,倒是不疼。
他耐着性子把软弱无骨的手拿走,没到两秒,侧脸又挨了一下,香云纱的料子蹭得他鼻尖一阵痒,却怎么也打不出喷嚏。
可他还是低估了女孩不老实的程度,不是把脚横在他腰上,就是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滚,害得他险些掉下床去,最后没办法,干脆一手用被子把人包了个严实,还用腰带在团成团的被子中间绑了个结。
想着天亮便出征,定要歇息好,可旁边的人没了动静,周遭也静得可怕。最后他还是把腰带松了,仍由枕边人睡得乱七八糟,反倒舒坦些。
说她警惕吧,她半夜睡得不省人事;说她信任他吧,醒来又见她瞪着两个眼睛,还是灭灯前那副紧张模样。
难怪世人说,女人心海底针,猜也猜不透。
穆随敛眸冷冷扫了孙励一眼,孙勉立刻把人拽走,一脚踹在孙励的屁股上,斥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春风拂面时,昨夜残存在鼻底的余香终于散尽。
穆府,一切如常,只是叶星澜没能顺利睡回笼觉,刚进屋没多久,阿宁就端着药碗来了,紧随其后的是祖母身边的刘嬷嬷。
见嬷嬷来,以为祖母又要喊她去问话,叶星澜瞬间不困了,床也不敢躺,站得笔直。
嬷嬷是祖母的贴身丫鬟,年纪大,在穆府颇有地位,自不用向她行多么大的礼,稍一点头就算问过好了。
叶星澜也点头回以微笑,嬷嬷说:“将军昨夜特在老太太面前念起少夫人,说少夫人纵使小孩心性,这药也是一定要喝的......”
阿宁把药端来,叶星澜心一横,捏着鼻子喝了个干净,喉咙里叫苦不迭,心里只觉得穆随这人特较真。
不就是失手泼了他一身药,至于这么锱铢必较吗,他没办法监视她,还让祖母派人监视她喝药。
见她含着甜桃仁依旧表情狰狞,嬷嬷才心满意足道:“待少夫人养好身子,将军归家后,还要早些为穆家开枝散叶。”
待嬷嬷退出屋子后,睡意又涌了上来,可披风却怎么也脱不下来。
那绳结像是焊住了似的,阿宁见状,也帮着一起,两个人四只手费了好些功夫才解开。
叶星澜躺在床上,看着旁边枕头空空,心头蓦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恍惚间,又想起昨夜躺在床上神态轻松的穆随。
“也不知道打仗的时候晚上都睡什么地方......”
她嘟哝几句,沉沉睡去。
穆随不在府里的前几天都算风平浪静,大家每天用过午饭后都会整整齐齐跪在祠堂为他祈祷平安,只有还在养病的叶星澜是用过晚饭去祠堂。
原是祖母念她病体未愈,不去也无事,但叶星澜想着做戏就要做全套,况且她是打心底里希望他能平安无事,所以每天都会主动去拜一拜。
也是因为如此,祖母待她倒比原来亲切许多,有一次还让嬷嬷送来好吃的,听说连穆岚风都不曾得一份。
这一点点偏心马上就招来婶母的不乐意,婶母忧心这穆府的掌家权会落在她身上,打着要教她学习主事的由头,占据了她原本悠闲自得的时间。
尽管叶星澜说了一百遍自己无心学,婶母依旧板着一张脸:“哪有嫁入夫家的正妻不学,现在虽是我管家,可我总有老的一天。你现在不学,难道要等老了再学不成?”
“婶母管家甚好,我实在难担重任。况且,婶母老了怎么就管不得家了,年纪越大责任越大嘛。”
“瞧你这话,我管一日家就合该管一世家,成心累我不成!”
婶母多机灵一人,现在怎么听不出她根本不想争这管家权呢,叶星澜想不明白,也拒绝不了,因为她知道穆随不在,穆府更没人会帮她。
一把算盘硬塞进她的手里,她被婶母盯着坐在案前,婶母翻着账本,道:“府里家务奴仆拢共七十八人,除去贴身照料的丫鬟、掌事嬷嬷、厨子每月是二两银子,其余则为半两银子,这是每月的月钱开销。每月的吃食......”
婶母语速极快,算盘珠子的拨动声也越发清脆,婶母念得越多,算盘珠子就越响,到最后叶星澜两只手都齐齐上阵。
直到婶母喘着气停下,叶星澜终于停下拨弄珠子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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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母放下账本,走近一瞧,当即脸色大变道:“一个月三千万两白银!咱们穆府是挪了国库的银子不成?你到底会不会使啊!”
“我不会呀。”叶星澜诚实得很。
“不会你还拨那么响!”婶母近乎咆哮。
因为这样很有节奏感,一个唱词一个拨珠,很像给唱Rap的配乐。叶星澜不敢说真话,只说:“我若坐着不动,婶母岂不是更气。”
过了许久,婶母抚着胸口似是把自己哄好了,又拿着算盘珠子过来说要手把手教她,叶星澜连连摇头,直往后躲:“我实在蠢笨,婶母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然婶母不罢休,抓着她的手去拨珠子,连拨三天。
事实证明,叶星澜作为地地道道的文科生,现代数学想要及格都难,更别说这古代的算盘珠子,几天下来,还是学不会。
等到第四天,婶母又拿着算盘珠子疾步而来,叶星澜拉着阿宁赶紧躲到院子里的大树后,现在她光是看一眼算盘都头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祖母那儿避难。
她借着孝敬长辈的由头,死皮赖脸地要陪在祖母身边。
不管祖母要不要听,她都给祖母讲最有趣的话本子;不管祖母饿不饿,非要把甜汤蜜饯送到祖母手边;祖母休憩时,她就一旁默默地雕刻些小玩意儿,雕好了,就把小狐狸小花猫这些小木件搁在刘嬷嬷端着的盘子边,祖母喝药时就会看见。
下人们常能听见祖母院子里头响着从未有过的大笑声,却不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的从来都是叶星澜。
可婶母也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好几次都把叶星澜从祖母跟前拉走,看账本。
看得一个脑袋几个大的叶星澜叫苦不迭,索性毕恭毕敬地跪在祖母跟前:“边境尚未传来消息,我心里实在惶恐,恳请祖母允我日夜于祠堂为夫君祈祷平安。”
“你既有心,我又何故阻拦。”祖母放下茶杯,摆手道,“只是你身子未痊愈,如何吃得消?”
“不要紧的。”叶星澜抢着说。
见她神情执拗,言辞之间又满是真情流露,祖母便没再过问,缓缓道:“早晚时多披件外裳,莫要再着了凉。”
从祖母的院子里出来后,叶星澜几乎一刻也不敢停歇,生怕晚一秒都会被婶母抓去学管家,随便收拾几下就带着人去了祠堂。
幸好阿宁机灵,知道她并非嘴里说的那样牵肠挂肚,出发时还顺手拿了几本话本子。
可话本子也有看腻的时候,叶星澜正愁该怎么打发时间,便有小厮送来信件。
拆了才知是表哥店里的老师傅遇了难题,苦思冥想半月都未能找到解法,才写信给她,希望她有办法。
才知表哥接了富甲人家的大单子,要在一处常年地势动荡的位置修建祠堂,可结构轻的桁架结构或者木拱廊结构屡屡塌陷。
叶星澜把书信里的图画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起书里曾经讲到地震多发区的建筑和普通地区大不相同,木拱廊的结构虽然稳定,但用作屋顶时,与墙体和柱体的链接就会松散。
她命人拿来纸笔,趴在地上就开始动笔,脑子里不断回忆抬梁结构的原理和图例。
等她写好十几张纸,早已入了夜,想着这个点婶母应该睡下了,才大摇大摆地回府,刚走到前厅,就和府里众人聚在一起。
主位的祖母手里也捏着信纸,两只苍老的眼睛水汪汪,而旁坐的婶母也捏着帕子擦泪,其他人更是低头不语。
气氛少见的沉重、安静。
叶星澜心里咯噔一下,站在原地,竟也说不出一个字。
阿宁也觉得这是不好的征兆,悄悄拽了下叶星澜的袖子,问她:“怎么办?”
自古以来有多少数不清的将军战死沙场,没想到穆随此去再也不回。
就算再没感情,人心也是肉长的,叶星澜仰头长叹一口气,“只能风风光光地办了。”
23. 世子
祖母见她回来,向她招手,叶星澜绷着嘴角上前,祖母便颤抖着手把信交在她手里。
“此次奉旨北巡,预备恶战。岂料贼人慑于天威,闻风胆裂,其酋首便自缚来降......兵不血刃,而边患已平。”
镇北大将军出征,不战而胜。
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么,怎么一个个还哭起来了。
“陛下派公公到府里传旨,说哥哥这次立了大功,不仅平了动乱,还收复了许久未攻下的北境一地,特允二叔回京探亲,和哥哥一起回。”
穆岚风都难得对她好言好语,她回以笑容的同时在暗暗吐槽:但凡她们哭得再大声点,她都准备吃席了。
祖母遣了众人回屋歇息,叶星澜跑得最快,眨眼就躺在了床上,一个人霸占两个绣花枕头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穆随回来,她又要睡哪儿,虽然他睡着之后一动不动,可长时间躺在一张床上,难免躺出邪念,躺出感情。且不说她有没有心生邪念,她这副小身板还没成年,指定是遭不住的。
叶星澜抬手挠了挠眉毛,“还是等人回来再说吧,说不定将军会带回来一个女人。”
睡意朦胧时隐约听见算盘珠子的碰撞声,叶星澜“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大声道:“大姐,你老公都要回来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来不及叫阿宁穿衣,她拿起外衣往胳膊上一套,赶在门被推开前,踩着凳子从窗户外翻了出去。
果不其然,年纪轻轻的婶母不睡觉,拿着账本和算盘珠子神采飞扬地闯进她的屋子里,没有一点边界感地掀开床上的被子,四处张望道:“人呢?大清早地又上哪儿去了......”
生怕被瞧见,叶星澜扒着窗的两只手赶紧收回,脑袋压得更低。
以为找不见她自会离开,谁知婶母大大方方坐在书案前翻起了账本。
有屋不得回,有床不得睡,叶星澜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出后院。
原想着绕到阿宁的屋里去躲躲,可迎面就撞上似曾相识的崔家小姐,看崔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手里拎着满香斋的纸袋,想来是找穆岚风的。
崔家小姐见了她先是一惊,又赶紧垂下眸光,行礼道:“灵婉见过少夫人。”
长发没梳理,就穿了衣服,衣服还因为翻窗的时候东扯西歪,怎么看都不觉不正经。
况且她来的方向还是鲜少有人经过的后花园,这后花园可是话本子里男女偷奸的首选地。
叶星澜紧忙摆手:“你别误会,我刚刚晨练来着。”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汗,一会儿高抬腿,一会儿转呼啦圈似的扭腰,把崔灵婉看得连连后退。
这副身板实在差劲,才做了几个动作就喘得不行,叶星澜抚着胸口给人让路:“你去忙你的吧,我再练练。”
崔灵婉点头,没走几步又回头看着她:“不知满香斋新出炉的玫瑰酥少夫人可尝过?”
叶星澜一脸茫然,崔灵婉走到她面前,笑脸盈盈:“不如少夫人同我们一起尝尝,我还带了上好的春茶,配点心最是解腻。”
这崔灵婉也是自来熟,拉着她的手就往穆岚风的院子里走,想拒绝都难。
穆岚风一见脸没抹,发没梳的人,脸上的嫌弃都快要溢出来了,冷着脸的样子倒和穆随有几分相似,道:“你来做什么?”
“我瞧少夫人清晨锻炼便邀她一同来尝尝点心。”崔灵婉柔声柔气道,一边让丫鬟把茶泡上,还热情地把第一块玫瑰酥拿给叶星澜。
叶星澜冲崔灵婉笑笑,抬眸对上穆岚风那双不满的眼睛,快速敛起笑容。
好闺蜜凑在一起就有讲不完的话,穆岚风和崔灵婉东一嘴西一嘴的谈天说地,叶星澜就趁两人没注意时,多吃了两块玫瑰酥,以填满心中艳羡。
“你可还在与国公府的那位纠缠?”
“我与他不过学堂见过几面,何来纠缠之说,你再要拿我寻开心,小心我......”
崔灵婉刚抬手,穆岚风就捂着笑脸往旁处躲。
叶星澜不知道她们聊的是谁,正准备走,崔灵婉突然叹气道:“大姐出嫁一年有余,与我那姐夫早不及新婚时如胶似漆,前些日子便纳了妾,说是远房表妹,正是前些日子你离京时发生的。”
穆岚风放下手里的短木剑,叶星澜也竖起两只耳朵,八卦得很。
“只因那新进府的表妹怀胎三月,而我大姐迟迟未有身孕。”
“太过分了!”穆岚风挑起两道秀气的眉毛,“怀胎三月岂不是进府前就好上了。”
崔灵婉又叹一口气:“这出嫁的女子大多如此,若不能为夫家开枝散叶,定是要被人议论排挤的。”
话落,几人齐齐看向听得津津有味的叶星澜。
叶星澜尴尬一笑,崔灵婉自知这话冒犯,连声道歉:“少夫人莫怪,言到此处心有感慨,并非有意——”
“不怪不怪。”叶星澜顺着人给的台阶道,“你继续说你姐夫。”
“饶是这妾有了身孕,可正妻两年都未有,她婆婆便笃定是我大姐自个儿的问题。妾没进门前,还成天给我大姐请大夫把脉,煎药,这妾进门后,连正眼都不瞧我大姐。”
这古代的女子哪怕是再高门阔府,天之骄女,嫁与人妻之后便只有生育的职责,生不出来,那便无用。
叶星澜听完也跟着崔灵婉连连叹气抱不平,穆岚风问:“那大夫真断定是你大姐的问题?”
“寻了多少方子都没效果,哪家大夫都说好生调理,总会有的。”
叶星澜随口问道:“你大姐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每月上旬,和我一个时候,我记得清楚。”
“次月月事的前半月开始才是易孕期,你回去让你姐试试。”叶星澜本来不想管,但吃了人家的点心,多少帮一点,才不会吃人嘴软,况且要是真按她说的怀上了,也算是无意中做好事了。
穆岚风脸颊泛起红晕,眉心一蹙:“你怎么懂得这些?”
“看书呗!”叶星澜翻了个白眼,“哪像你大字不识。”
只听府里的下人们谈这二小姐打小不爱读书,但字都是识得的。叶星澜这么说,无非就是故意要气气她。
穆岚风朝她扔手里的短木剑,边喊:“你才不识字呢!”
短木剑掉在叶星澜的脚边,她努着鼻子冲人做了个鬼脸就转身跑出院子。
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婶母早已不在,叶星澜怕再被婶母抓个正着,待阿宁为她理好衣服和头发后立刻就去了祠堂,路上碰见刘嬷嬷,她也聪明地说自己去祠堂叩谢祖宗保佑。
这一谢又是一个月。
皇宫来了公公传话,说穆随和二叔回京首先要去皇宫复命,接风宴结束再回府。
眼看着其他将士们都各回各家,只有穆府唯二的男丁被皇帝老头唤了去。叶星澜虽没什么感想,可天不亮就开始梳妆打扮的婶母等公公走后就变成了怨妇似的,字里行间都在控诉皇帝之举。
刚开始祖母还能附和着,可婶母像吃了炫迈似的,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和院子里的蝉有得一拼。
祖母也忍不住说道:“好了,这自古武将都是忠孝难两全,你又不是刚进府,早就该晓得这些了。这皇帝的接风宴怕是要些时间,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离晚上还早着呢。”
盼夫心切的婶母隔三秒就要捋一把头发,隔五秒就要理一下衣褶,整颗心都扑在盼夫回家的事情上,想来今天不会再教叶星澜当家管事。
府中池塘的荷叶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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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盛,叶星澜路过,顺手就摆了一个莲蓬,剥着莲子吃。阿宁说前些日子让衣铺做的衣服好了,问她要不要去试试。
闲着也是闲着,叶星澜拍拍手就带着阿宁出门逛街去了。
定做的寝衣比先前穆随赔的料子更薄,更贴身,晚上就算盖着薄被也不觉得闷热,叶星澜怕热,对新衣服爱不释手,走时又让铺子里的老师傅再做两件,换着穿。
阿宁说外头晒得很,叶星澜又带着人进了酒楼,她不喝酒,就馋酒楼里的新品,琥珀冰,是梅子、桃子、荔枝加了蜂蜜煮熟,再盛入刨碎的冰碗中,酸酸甜甜,开胃又解暑。
原是这一碗就要五十文钱,贵得很,偏阿宁跟了个大方的主儿,才能坐在桌前和叶星澜一人吃一碗,阿宁笑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
叶星澜是喝过奶茶的现代人,这一碗根本不够过瘾,准备再要一碗和阿宁分着吃。
可店里的小二忙得落不下脚,没办法,叶星澜只好下楼去点菜,经过隔壁包厢的门口,就听见门内的人正在议论她所认识的人
“翰林学士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大的成亲那么久都没能生一个半个,被一个远房表妹抢了先,真是没用!还有那个小的,你们以为她崔灵婉是端庄自持,有礼有节,要我说根本就是假正经,自视清高。”
“我看世子说得对,那崔灵婉真是给脸不要脸,世子的帖子都递了几回了,次次都趁病。”
“她根本就没病,上回都让我在书肆装个正着。”
“这京城就没有世子得不到的姑娘,世子若真想要,一句话我们便给你把人绑来。”
“若不是看在她爹是翰林学士,我一早就想绑来了——”
......
没等人门内的说完,叶星澜模仿电视剧里英雄救美的大侠,一脚踹开门板,幸好这门也没关紧,她才能顺顺利利地站稳脚跟。
两扇门“咚”的一声响,一众穿着打扮不俗的男子纷纷扭头瞪着她,其中站着手握酒杯的男子指着她问:“你谁啊?不知道这间是只供男子用的吗!”
“男厕啊,怪不得臭味熏天。”叶星澜嫌弃地捏着鼻子,抬手挥散开浓重的酒气。
金冠束发,身穿玄色蟒纹衣裳,腰挂瑞兽玉牌的男子起身径直走向叶星澜,叶星澜难得心里毫不畏惧,一步都没动。
男子边走边上下打量她,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发髻间的一根金簪上,沉声问:“你是穆府的人?”
叶星澜环住双臂,哼声道:“是啊。怕了吧,怕了赶紧就求饶,我今天心情好还能放你一马。”
“穆府还有你这样不长眼的,想来你就是那个重岳县来的乡野丫头。”
“我是乡野丫头,你是什么?地地道道皇城根下的龙?”
龙是皇帝的专用词,饶是英国公世子也不敢认这名分,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个没文化嘴巴又臭的,骂你你都听不懂。”
男子一下就被叶星澜的话激怒,快手抽出腰后别着的短刀,银色的刀面抵在叶星澜的脖间。
其余男子纷纷上前劝说道:“世子息怒,她若是一般人你大可杀了泄愤,可她是穆将军——”
“穆随又怎样,不过是一介武夫,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叶星澜也来劲,歪着脖子指给他看,“来来来,我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怎么个不轻易放过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世子恶狠狠地盯着叶星澜,手里的刀却一直没有移动半分。
“臭□□废话多。”叶星澜料定他不敢动手,也懒得和他墨迹,一掌拍开他握刀的手,转头就走。
刹那间,一把泛着刺眼银光的利物擦着她的箭头闪过,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
24. 送子
叶星澜闻声回头,只见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世子单手举过头顶,面目狰狞地想要拔出穿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牢牢钉在屏风上的利箭。
天边飞来一支箭,叶星澜下意识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她印象里箭艺高超的穆随。
可酒楼上下几层围观的人群中都没有熟悉的面孔,心中莫名生出失落。
可除了穆随,难道真有其他人路见不平,射箭相助?
也不知道射箭之人用的是什么箭,那世子试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拔下来,最后还是用短刀将箭一分为二。
以为中箭后的世子定会对她有所忌惮,可那世子全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握着刀大步朝叶星澜走来,挑高眉毛嚷道:“居然敢暗伤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我靠,他来真的。”叶星澜笑脸骤变,双脚正准备百米冲刺,哪知越是关键时刻越容易掉链子,她不偏不倚地踩中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即将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下一秒,一只被甲胄包裹的小臂闯进她混乱的视线中,腰身很快被一股可靠的力量接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又在原地转了半圈。
应该在皇宫的穆随真的出现在酒楼,短短几秒钟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皮肤比先前更粗糙,下巴蓄满胡茬的穆随手里提着刀,刀面直直落在世子的脖颈,皱起的眉宇间怒意尽显。
“穆随,你敢!”世子勃然大怒,身形却不敢有半分动作,唯恐随便动动就没了小命。
“替君斩乱,有何不敢。”穆随语气平平,可那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被他胳膊环住的叶星澜也心头一紧。
和世子同行的人觉得两位都得罪不起,便推了一男子站出来,男子缩着脑袋怯怯地打圆场道:“穆将军,误会误会,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穆随手里的刀依旧搁在世子的脖侧,冷眼看向说话的男子:“我们不知道这是少夫人,多有得罪,还望穆将军海涵。”
“不知道?”穆随提刀的手腕转了下,世子的脖子开始溢出丝丝血迹,他低头看向一声不吭的叶星澜,“他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世子白净的衣襟慢慢被染红,穆随却视而不见,看样子是真动了杀心。
叶星澜也怕,咽了口唾沫,说:“他说,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放过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世子好歹是世子,真被穆随杀了肯定要问责的。但斜眼瞥见世子还不知悔改地瞪着自己,她壮了壮胆子反手拍穆随硬邦邦的胸膛,说:“天王老子来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赶紧交代。”
此情此景,此举此言,颇有狗仗人势的嫌疑。
站在三人之间的男子连忙放低姿态,冲叶星澜作揖道:“少夫人息怒。今日之事确实是世子冒犯在先,可也是少夫人未经通报擅自闯入这里,三言两语间才有了误会,不如咱们都退一步。”
“退一步来说我是一步都不愿意退的。”站在穆随眼皮子底下,叶星澜双手叉腰,威风极了。
话落,穆随手里的刀刃更进皮肤一毫,眼看血流变多的世子一改狠戾的眼神,飞快眨眼求饶道:“穆、少夫人,我向你赔不是,我吃多了酒才失言冲撞你,你大人有大量。”
叶星澜说:“你还得和崔家小姐道歉,你以后再敢纠缠或者背地里非议她,我定不会轻饶你。”
“是、是,我日后定不会再纠缠崔灵婉,也不会再拿她说笑。”
叶星澜满意地轻推穆随提刀的手,没了生命威胁的世子立刻捂着脖子,一副又恼又恨又耻的表情,灰溜溜离开。
趾高气扬的一行人走后,叶星澜才回头问穆随:“你不是应该在皇宫里的么?”
穆随眉眼间的愠怒虽减了大半,但看起来还是不好惹的样子,道:“如若不是回府的路上遇见阿宁,我若晚来一步,你今日定——”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
来晚一步她都小命难保,叶星澜后知后觉地拍着胸口,两秒后又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来得刚刚好,谢啦。”
她全然不管穆随的嘴角绷得有多紧,自顾自提着裙摆走到酒楼一层,还有心情问店小二打包了一份琥珀冰。
跟在她身后的穆随时不时咂舌,却没有把她丢在酒楼,先行回府。
叶星澜拿到琥珀冰,直奔自己的院子,可阿宁全然没有胃口了,围着她看了一圈又一圈,“幸好碰见了姑爷的马车,不然他们那么多人,我想都不敢想。”
“不敢想就不想。”
叶星澜像个没事人似的,把食盒打开,看着洒了半碗的果汤,猛地想起今晚府里的接风宴肯定有不少好吃的,这会儿再吃,晚上定是没口福了。
见穆随要回屋更衣,她便双手捧着冰碗,追在他身后问:“你渴吗?这是前些日子才上的琥珀冰,酸酸甜甜的,你在北境肯定没尝过吧,要不要尝尝?”
成婚快有半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关心他。穆随停下脚步,见她双手捧碗,神情真挚,便伸手接过碗,唇衔着碗沿仰头一眨眼就喝了个干净。
“怎么样,好喝吗?”
她眨着那双似小鹿清亮纯真的眼睛,他才想起来这不是白水,饮得太快没品出什么不一样的滋味,唯有残留在舌根和唇角的一点甜让他点头。
看他牛饮一顿又说不出所以然的样子,也知道他平日少吃这些。
男人嘛,给口吃的就行了,武夫嘛,有口水喝就行了。
他在屋里更衣,隔着墙,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着:
“将军回来了,少夫人才得以清闲,我瞧今日还拿了酒楼的食盒回来呢。”
“可不,前些日子若不是少夫人一直在祠堂给将军求平安,想来婶母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那天我亲眼瞧着她们二人在屋子里吵起来,那算盘珠子应是摔地上了,才会闹到老太太那儿,少夫人估计又是挨训了。”
“还有那天,我一大早就瞧见少夫人披头散发的在后花园,婶母却坐在她屋子里喝茶算账,怪可怜的。”
......
言语间道尽了她在穆府过得不如意,被长辈训话,睡不好,却还天天在祠堂为他求平安。
穆随听着,心底不觉漾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高兴,心疼,不舍......
晚饭时,穆随坐在她身边,复杂情绪越发加重,全程鲜少开口,唯有祖母或二叔问及时才说上那么一两句,惜字如金。
用过晚饭,府里便有人来通传,有人上门拜访。
回京第一日就有人上门,倒是不奇怪,只是这深更半夜的还来,实在太上赶着巴结了。
叶星澜吃饱喝足准备回房,却被小厮叫住,“内阁大学士携妻同来,说是来见少夫人的。”
“见我?”叶星澜满脸困惑,“我也不认识他们啊。”
穆岚风道:“灵婉的长姐便是嫁于内阁大学士。”
叶星澜似懂非懂地点头,端坐在侧厅等人来。
只见那与灵婉有三分像,面容成熟的女人上来便毕恭毕敬地朝叶星澜躬身作揖,激动道:“崔灵韵特来感谢少夫人,我如今有孕足月,多亏少夫人指点迷津。”
三言两语间倒让叶星澜更茫然了,扯了扯嘴角,笑道:“夫人这是何意?”
崔灵韵面颊一红,手掩着嘴凑到叶星澜耳朵边,低声道:“灵婉上月来探我,把你讲与她的法子告诉我,我掐着时间试了试,不过半月身子便开始不适,请了大夫来瞧,果真是喜脉......”
叶星澜这才想起之前在穆岚风院子里八卦的事情,没想到当时随口说的一个办法真实现了,她垂眸去看面前人平坦的小腹,紧忙拉着人坐下。
实在招架不住崔灵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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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一个谢谢,叶星澜说:“我没那么神,你年轻气盛的,只要有心就会怀的,我不过是碰巧赶在你怀孕之前说了一嘴而已。”
崔灵韵连连摇头,把这半年在婆家因为无子受的苦楚一一道来,顺嘴还把大学士新纳的妾也骂了一通。
权当听八卦了,叶星澜和穆岚风一边点头,一边露出同情认可的神色。
前厅的男人们应是谈话结束,崔灵韵不好再多留,走时握住叶星澜的双手,再次郑重而激动地感谢了她一番。
待人走后,穆岚风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别样的意思,叶星澜发现了,问她:“你老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穆岚风挪开目光,甩着辫子往婶母的院子去。
叶星澜回到自己的屋子,穆随后脚就跟了进来,他径直走向屏风后的书案,还没点上灯,门板“吱呀”一声又被人推开。
一见婶母,叶星澜就紧张,道:“婶母可是有急事?”
婶母一改从前严厉待她的态度,眼睛笑着,嘴角却半扬不扬,道:“我听岚风说侄媳神通广大,上月给灵婉长姐秘方,这月就有了喜脉。”
哪里称得上秘方,不过是告诉她排卵期时间罢了,叶星澜讪讪笑着想要解释,可婶母也话赶着话,直诉心肠。
“自我进府以来,你二叔便常年驻守北境,且不说他几年才归家一次,饶是归家,也待不久。我嫁与他已有十余载,膝下无子......不知侄媳能否捐弃前嫌,把那秘方说与我听听,婶母答应你日后定不会再逼你学习管家主事......”
说半天,婶母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才放下身段来向她求方子。
平日里虽有不对付,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况且婶母若有了身孕,更没工夫管教她,日后若是真遇到事,怎么也得今日“送子”的情分。
叶星澜问:“婶母月事何时?”
婶母说了时间,叶星澜一算,说:“刚好就是今天啊,婶母,你这样,从今天开始炮轰。”
“何为炮轰?”婶母不解,屏风后的穆随从头听到尾也满目疑惑。
这晏微精通木作本就和世家小姐教养相违,怎么现在能解女子久不孕之事。
穆随不禁也打起精神去听她的回答。
“就是从今晚开始连着做五天。”怕人听得一知半解,叶星澜加重语气,“同房五天,要是没办法五天,那就一天三次,早中晚,以次数博中奖的概率。”
她言之凿凿,势在必得的话让婶母的脸一路红到耳后根,再到脖颈。
婶母小声问了句:“当真可行?”
“婶母不过三十,当然可行!”叶星澜起身走向床,拿起枕头放在腰后,手把手教学,“做完了把枕头垫在腰后,垫高些。”
婶母嗫喏着应了声。
屏风后的穆随同样面颊火辣辣的,浑身的血液也像融了火种似的,烧得人全身燥热难耐。
一直等到门重新关上后,屋内再度陷入安静,他犹豫再三才缓缓起身,从屏风后走出。
恰好屏风后未点灯,她和婶母聊得太投入,一时忘了他的存在。叶星澜见了他,没有被人偷听女子大谈同房的半点害羞,直言问:“你今晚睡哪儿?”
他侧身站着,锐利的五官一半隐入黑暗,一半被摇曳的火烛照亮,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与她四目相对,仓惶地别开眼,眸底似有心事难言。
穆随开口道:“我两次救晏小姐性命,不知晏小姐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既没有利益往来,又没有感情基础,早该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救她,真要找一个理由,叶星澜只能想到他装。若是世人知镇北大将军能打胜仗却护不住妻子,那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
“什么事?”叶星澜上下扫了他一眼。
良久,穆随抿了抿唇:“与我恩爱。”
25. 条件
“吃酒吃出癔症了!”
他一个成年男人怎么还对一个黄毛丫头有了非分之想!再说了,她们可是半年多之后就得分道扬镳的人,他还真想把人吃干抹净才罢休!
就算他是礼貌询问,叶星澜也生气。
她把手里的枕头大力砸向他,他偏头快速躲开,还将枕头牢牢抓在手心,步步朝她逼近,微压睫羽间的一双映着烛光的墨瞳令人心生畏惧。
叶星澜双手护在胸前,一边后退一边结巴道:“你、你再过来,我可就喊了。”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回答,穆随轻手掸了掸枕头,放回原位,似是好笑地瞧着她,“我并非此意。”
叶星澜焦灼的脸上有了点怒气,“那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听闻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时间晏小姐过得不好。”
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说起这个,叶星澜不禁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你在的时候我过得很好一样。”
他不在府里,婶母就强迫她学种种她不擅长之事,害得她只能自请去祠堂度日;他在的时候那更不用说了,上次和他们兄妹二人同跪的事情她本来就冤,还有上上次也是因为他而跪......
好整以暇的穆随坐在床沿,掀起眼皮望向她,坚毅冷厉的眸光似是被火光融了几分,启唇道:“不如晏小姐与我演一场戏,你我都能从中获利。”
“演戏?”叶星澜和他拉开几米距离,眨巴着眼睛,“我又不是戏子。”
隐约听见穆随笑了一声,叶星澜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专注。
“我两次救你并非巧合,是我有心护你周全,亦是对你尽夫君职责。若是你我夫妻二人感情不和之事再被宣扬出去,我与晏使君的共同政敌不少,如若他们寻了蛛丝马迹于朝堂上参我们二人不满陛下之意,届时我远在北境,实在分身乏术。”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过与我人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这对聪明伶俐的晏小姐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事。”
明明初见时,他嫌她是言行无状,无礼无节的泼妇。现在需要她的时候维持好的形象,就说尽了好话,连聪明伶俐都说得出口。
叶星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思索了好一阵,问他:“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若晏小姐答应,皆你所愿,我必应允。”
“我想要休书。”
“这不行。”
叶星澜:“......”
穆随瞧她面露不快,道:“除了这个,其他都行。”
“那你给我找一位女护卫吗?”
“可以。”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想出门就出门吗?”
“你在穆府出入自由。”
“我只想吃吃喝喝快乐度日,不想学什么主事管家。”
“无妨。”
叶星澜越说越起劲,起身推开门和窗,看了眼院子里的布景格局,问他:“我想把这里拆了重建。”
“明日我便命人找来最好的木匠瓦匠。”
这都能答应,莫非真是吃酒吃出癔症了,别等到明天一早他又全然当作没发生过。
叶星澜快步走到他跟前,俯身凑近了瞧他的面容,表情清醒,唯有耳廓红得似火烧。
她瞧够了,又跑到屏风后的书案前,点了灯,一抹纤弱却灵动似春风的剪影跃然于屏风之上。
直到她拿着洋洋洒洒写着“合作”的文书站在面前,穆随才回过神来,见她笑逐颜开,他会心地接过纸笔,却在即将落笔时被人按住手。
“等等。”
叶星澜想自己也不是晏微,如果不幸在拿到休书前身份暴露,那这份约定就不作数了,她灵机一动,拔了发间的簪子,狠心划开拇指指腹,在纸上按下一个血印。
怕人起疑心,她把拇指放在唇边吮了一会儿,等血不再流了便说:“以血为誓,更有法律效应。”
她笑着把簪子递过去,穆随没接,抽出腰间的短刀划了下指腹,也在纸上按了手印。
叶星澜把纸收好,一转身发现穆随已经找出先前他送来的药罐,他拿着药罐走近她身边,不由分说地捏着她早已没了血迹的手指,小心地从罐头抖出药粉,道:“可曾有人告诉你这金簪的来历?”
以为他这么贴心是在试戏,叶星澜很配合地摇头。
“皇后与母亲自幼亲如姐妹,这簪子是母亲成婚时皇后赏赐的,一为祝福,二为祈愿,皇后希望母亲嫁为人妇后依然簪映红妆,罗衣生香。”
叽里呱啦说一通还不是觉得她暴殄天物,皇后赏的宝贝应当被好好对待,而不是像她这样被当作刀一样。
指腹已然被白色粉末盖住,叶星澜抽回手,偷偷瞪了他一眼,“你今晚不会还睡这里吧?我们说好的是人前相濡以沫,人后互不搭理。”
明晃晃地赶人,穆随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捏着药罐的手缓缓垂下,转过身道:“今日还有军务,晏小姐早些歇息吧。”
看来他是诚心要与她合作,叶星澜满意地目送那道背影离开。
次日清晨用早饭,喜欢把妇道孝道挂在嘴边的婶母竟然来迟了,当然迟到的还有二叔。
祖母简单说了两人两句,可不管用,第三天第四天早晨还是如此,讲也不听,祖母索性不管两人了。
可叶星澜却十分高兴,因为不仅婶母把她的话当个事办,穆随也说到做到。
穆随找来一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唤沉华,贴身保护叶星澜的安全。还找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匠人来,悉数听命于叶星澜。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得力干将,又高又壮的孙勉派来做苦力。
推了高墙,造了湖,看着成吨的木材和泥瓦往院子里运,叶星澜将手里的图纸挨个分给匠人们看,每个小细节都过分认真地讲与人听:“天井这里种一棵高于墙的树,湖石进行点缀......排水口开在侧面,渠道要做弯的,地砖别铺死,留几块打开方便清理......”
怕他们不理解还找不到人问,叶星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施工现场,穆随劝她走远些,灰尘大,她就把帕子系在耳后,捞起衣袖直接就和匠人们一起干了起来。
府里上下都奇怪,“这好端端的院子拆了作甚?”
穆随只道:“这院子她住的时间长,依她的心意来便是。”
府外也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隔着墙努力听墙内的咚隆哐啷声。
“瞧见没,就算是在外头威风凛凛的穆将军,回了府也得听夫人的,这不,百年老宅的院子说改就改。”
“这算什么啊!穆将军回京那日听闻夫人被世子刁难,快马加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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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楼二话不说就提刀要取那世子的性命,吓人得很。”
“没想到陛下指婚的两人还真感情深厚。”
“人家两口子的事,咱们操什么心?只要将军能打胜仗,让咱们百姓过安稳日子,他就是把夫人供起来养,咱们也没说话的份儿。”
......
叶星澜坐在自己亲手放好的青瓦上,偶然听见,也觉得重修院子这事办得好,不仅解决了这院子冬冷夏暖的缺点,还成全了穆随作为夫君的好名声。
两女一男站在墙下,一个劲儿地催她。
“少夫人,不如我飞上去带你下来。”沉华问她。
叶星澜谢绝了她的好意,坚持自己可以下去。
“少夫人你快下来吧,一会儿你要是摔了,我没办法和将军交差啊!”和她男女授受不亲的孙勉恨不得躺下给她当人肉垫背。
“是啊,天要黑了,你还是赶紧下来吧。”阿宁也干着急。
叶星澜摆手,无所谓道:“放心吧,我还能第二次脚滑让他英雄救美不成,哪有这么多巧合。”
她转过身,两手扶着瓦檐,双脚一点点向下挪,稳稳踩住梯子时,瞧见游廊里正是崔灵婉和穆随并肩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叶星澜望着慢步的两人,心绪乱乱的。
难道他俩这么快就好上了?
难道穆随要违逆宗族规矩,听说那世子纠缠崔灵婉,便心急要先将人娶进府里?
可他这时候就急着娶亲纳妾,好不容易营造的爱妻人设不是崩了?
还有,既然他想娶崔灵婉,又何必多此一举要和她演恩爱夫妻,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一边想撮合两人,自己尽早拿到休书,一边又觉得穆随不休她,却要当着她作为正妻的面和别人搞暧昧,实在让她很没面子。
叶星澜心里开始不痛快,索性眼不见为净,抓着梯子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可她越是急越容易掉链子,这不,又像上次在酒楼一样不偏不倚地踩住裙摆。
她整个人吊在梯子上,双脚还在踩空气,两条胳膊很快就没了力气。可她想有沉华在,指定能接住她,于是很快就放弃了挣扎,闭着眼向下倒去。
当她悻悻睁眼,发现搂着她腰背,将她稳稳接住的人并不是沉华,而是刮干净胡茬,面容锋利又清晰的穆随。
余光瞥见崔灵婉也一副担忧模样,叶星澜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窘迫感,她急着要从他怀里跳出,可穆随却将她搂得更紧。
崔灵婉看着,其他人也看着,叶星澜想自己这时候发脾气一定会被安上“妒妇”的名号。
她扬起唇角和眉梢,贴近他的耳朵时却压低了嗓音,颇有恶犬低呜之色,说:“你如果急着娶新人,那晚何必同我说那么多,不如现在就给我休书,你我皆大欢喜。”
可这话还是被离两人最近的沉华听见,沉华露出不解和尴尬的表情。
过了两秒后,穆随搂着她的腰往上颠了一下,将怀里的人抱高,用一种罕见的和善温情的目光仰视她,声音又轻又慢:“夫人这般不小心,可有受伤?”
“因我今日归家晚了些便闹脾气,我向你道歉,莫要生气。昨夜才说好要一生一世不分离,怎得你生气就不作数了?”他说着,还亲昵地捏了下她因为震惊而绷紧的脸颊肉。
26. 界限消失
是真的看不懂他的意思,觉得自己被戏耍的叶星澜气恼地捶了下他的肩头,趁他弯眉浅笑时跳在地上。
瞧了出恩爱好戏的崔灵婉慢步上前,低着下颌对叶星澜毕恭毕敬道:“灵婉久未出门,昨日才听闻少夫人为了护我名声在酒楼和世子大打出手,心中感激不尽,今日特来登门拜谢。”
为了这事来的?叶星澜扶起崔灵婉的时候悄悄扫了眼事穆随,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恼意不觉一扫而空。
“路过的时候无意听见他说你坏话,顺手就把他收拾了。”她扬扬得意,好像真世子是她亲手解决的,“不过你以后离他远些吧,免得他再纠缠你。”
“多谢少夫人提醒。”崔灵婉点头极快,看样子是真烦那世子。
见崔灵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直勾勾盯着自己,叶星澜先前就觉得她对穆随有好感,这会儿心里突然又不是滋味,不过还是大方给两人腾出二人空间,对崔灵婉说:“你随便逛逛,我回屋更衣。”
普天之下还有哪位正妻比她更大度,只是她自以为的大度并不使她开心得意,明明三个月前她对穆随要纳妾一事求之不得,怎么现在想到和纳妾有关的字眼,心口就闷闷的,像是一场要下不下的暴雨前夕,乌云密布,空气潮闷。
离开穆随的视线,她揉着脸颊,边走边问沉华:“刚刚怎么不是你救我?”
“少夫人有所不知,将军曾说过,只要他在就无须我动手。”
叶星澜刚知道这事,开始生气穆随的自作主张,强硬道:“你别听他的,听我的就好了。”
沉华面露难色,低头应她:“将军令不敢违,望少夫人谅解。”
想起沉华是穆随从京城一赌庄里重金买回来的,自然以他唯命是从。叶星澜只好作罢。
回屋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阿宁跟在后面看不明白,问她:“这般心急,在找什么东西?”
叶星澜泄愤似的踢了下满是污迹的裙摆,终于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剪刀。
她叉开腿坐在椅子上,提起裙摆的一角,手里的剪刀毫不留情地将其裁掉。
“这是做什么?”阿宁虽不懂,但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帮忙提起后摆。
明明布料被刀刃划断的声音那么丝滑流畅,可叶星澜就是咬牙切齿道:“裙摆太长了,不合身,要不我怎么老脚滑。”
一圈黑扑扑的衣料被剪下,脏兮兮的绣花鞋自然露出,叶星澜原想着换鞋袜,可屋外就有人喊:“少夫人,该用晚膳了。”
阿宁替她应了声,叶星澜起身跺了两下脚,将将把鞋头的灰抖掉,她叫住阿宁:“不换了,反正吃完饭就要洗澡了。”
裁剪过后的裙子长度刚刚好,不仅走路不用提着,就算是爬天梯也不会踩住摔跤再被人英雄救美了。
以为穆随会留崔灵婉用晚饭,可一路从院子走到膳堂都未见其身影,叶星澜的眉头舒展一瞬,可与穆随对上目光时,不自觉又板起了脸。
她故意问:“怎么没留崔二妹妹用晚饭?”
“崔二小姐本就是来寻你的,你走后她便告辞了。”穆随一下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垂眸看向她短半截的裙摆,似笑非笑道,“晏小姐说的更衣原来是裁衣。”
这会儿膳堂里只有他们俩,不用演恩爱戏码,叶星澜便冷脸胡诌道:“这是京城时兴的款式,你一个大男人不懂就不要评价了。”
“嗯?何时兴起的,倒是没听说过。”穆随盯着她,微挑的眼尾看起来像老狐狸一般狡猾难捉摸。
叶星澜下巴一转,只给他留一个后脑勺,理直气壮道:“刚刚。”
听见他笑了两声,叶星澜突然又气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以至于吃饭时,穆随讨好似的往她碗里夹菜,她不给面子地夹回他的碗里。
两人一来一回的动作,惹得不明真相的二叔开怀大笑道:“回府之前听来的那些话果然都不是真的。”
“什么话?”婶母也笑脸盈盈地往二叔碗里夹肉。
“说我这侄媳与随儿感情不和,唯有夫妻之名。”二叔仰头喝酒,爽快道,“这几日瞧你们二人相处甚好,便知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都是羡慕罢了。”
叶星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流言蜚语,感情不和才是真的。
她心里不痛快,吃饭也不痛快,没留下闲聊,借故说自己身体乏了回屋休息。
早早就让阿宁备了热水洗澡,她把脏的鞋子和裙子一一脱下,整个人泡进涌着热意的木桶里,思绪很快就平静下来。
以她阅览无数偶像剧,言情小说的经验来看,她已经有百分之一对穆随动心了。
可是这不对,很不对,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
就算在这里其他人如何觉得他们般配,可她和他到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们之间有无法忽视的思想鸿沟。
而且,他们半年后就要离婚,这时候爱上了不是打自己的脸么!这很没面子,而且要是让他知道了,像他这种装货只会更装,说不定还会以次取笑她,或者反悔不给她休书,让她这个先爱上就输了的人输一辈子。
掬了一捧温水扑在脸颊上,掌心用了些力让自己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叶星澜决定将不知何时而起的心动扼杀在摇篮里。
并不知道穆随会在屋里,她穿的是前几日新买的寝衣,布料轻薄如蝉翼,恰到好处的尺寸将她的身形勾勒得一览无余。
穆随大抵也没想到她沐浴之后是这样的打扮,与她四目相对之时,表情显而易见地紧张无措起来。
如果是在现代,就等于穿了件很透的罩衫,但还有肚兜,所以不算暴露。可这里是以女子不露肤方为得体的古代,她这么穿就像没穿似的。
叶星澜本来不尴尬的,见他垂眸注视着茶杯,久久不说话,空气越发安静,她抬脚走向床榻的脚步声也变得小心翼翼。
等她缓慢,顺利地盖好被子后,才开口说:“我要睡觉了。”
“嗯。”穆随应了一声,没有其他动作。
叶星澜不懂他的意思,直接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几夜不留府,祖母起疑,所以......”
穆随欲言又止。但叶星澜明白其中深意,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往墙的方向滚了一圈,叹气道:“知道了。”
他缓缓起身,背对着床,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松了腰带,脱下外裤,即使布料没那么贴身,可烛光摇曳间也能看见全身的肌肉走向,尤其是平时没少练才有的公狗腰......
叶星澜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唾沫,她拉高被子将眼睛遮住,在心里疯狂质问自己:“姐,现在是起色心的时候么!”
他吹灭了火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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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床帐,笔直地躺在床的外侧。
即使他的动作很轻很轻,但叶星澜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亢奋,长久的黑暗中,隔着被子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被子里闷得慌,实在受不了才把鼻子伸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深呼吸后目光又转向旁边的枕头。
夏夜的月光清明,透过窗子和薄薄的床帘,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长而密的睫毛隐隐颤抖几下,像极了院子里被风吹动的树叶,高挺笔尖下的薄唇抿着,则是合拢的花瓣。
叶星澜没有困意,一直盯着他看,不时,这花瓣突然张开,让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激动。
“晏小姐当真要瞪眼到天亮?”
她学他的冷冷的语调,“嗯,我会像鬼一样盯着你的,你休想占我便宜。”
他继续平躺的动作,连眼皮都没睁开,“晏小姐大可放心。”
这话听着本该安心才对,可叶星澜的心情又像坐过山车一样,失落中夹杂着一丝期待。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问:“你真的不会在给我休书之前纳妾?”
“不会。”他口吻平静。
“那崔灵婉怎么办?”叶星澜说这话时,为苦等心上人的女子感到可怜,“你真舍得让她再等半年?”
穆随突然睁开眼,微微侧头转向她,反问:“崔二小姐为何要等我半年?”
“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么,不是你说不纳妾的么,那不等半年还能怎么办?”
“我怎么不知我同她两情相悦?”
“别装了,我早就看出来了。”她越说,声音越低,“就算你不喜欢她,她大概率也是喜欢你的。”
“何以见得?”
叶星澜说不出所以然,想起之前落水时,崔灵婉捏着帕子躲开浑身散发着臭气的穆随,那嫌弃的目光不像是演的。
她支吾两声,转移话题:“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和我说话?”
“人前恩爱,这不是晏小姐允诺的么?”穆随也反问她。
叶星澜又被问住,不过听他认真坚定的语气,难道真是她会错了意,他和崔灵婉互相没有好感?
“就算他们之间没好感,也不是你心动的理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手拿黑叉的小人用力戳着她的脑仁,大嚷着警告她,“你不能对他动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被小人警告过后的叶星澜一下就清醒过来,不敢再与他对视,捏着被角翻身背对他。
“情爱都敢碰,你也真是好日子过够了!明天找几个男模泄泄火就好了。”她在心里给自己出谋划策。
天光乍亮,穆随抬手盖住眼皮,欲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什么压住,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毛茸茸的触感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两条腿搭在墙上,脑袋枕在他腰间,整个人横躺在床上,少女正以一种穆随觉得匪夷所思的姿势入睡。
薄纱衣摆全然推至腰间,松垮垮的裤腿也因为朝上的动作滑到大腿,白皙的肤色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刺中了穆随的眼睛。
他抿了抿逐渐燥热的唇,滚动着僵硬的喉结,小心翼翼地把躺在他身上的脑袋搬开,怕吵醒人,就任由她保持这个睡姿。
在撩起帘帐转身时,见少女依旧睡得香甜,全然忘记昨夜的话,笑语不自觉从齿间溢了出来:“原是贪睡鬼。”
27. 南风阁
一觉醒来,枕头边早已没了人,叶星澜翻了个身,搓了搓热得异常的脸颊,细细回味着梦里的穆随光着膀子,肌肉任她摸,一番好光景。
回味过后,理智开始占主导地位,她尽心开导自己:“不是喜欢他,只是没人不爱腹肌男。”
可整个早晨,只要看见、听见和穆随有关的人或者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就不受控制地变得扭捏。
重修后的院子里只差花和树没就位,今日来移栽的小师傅们都年轻,叶星澜坐在凉亭下,脑子里冒出一个可行的念头。
“正午日头大,不如你们都把上衣脱了干活,省得出一身汗。”叶星澜放下手里的团扇。
“......这不好吧,府里都是女眷。”其中一位小麦肤色的小师傅用掸在脖上的汗巾擦了擦脸。
“无妨,我把女眷都叫走便是。”叶星澜瞧他们各个都满头大汗,率先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回到屋子里后,叶星澜就小心翼翼地推开窗,留了一道缝隙偷看。
阿宁往后拽她,她三两下拍开阿宁四处阻拦的手,扬言说:“我才不是好色,只是我走了,他们会偷懒不好好干活。”
阳光之下,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师傅都被她看了个遍,却没有一个能讨她欢心的。
没有穆随高,没有穆随肤色均匀,没有穆随肌肉形状好看......
难得有一个身高肤色肌肉都不错的身形出现,可这体格实在太宽大,叶星澜不中意,还觉得这几日常来府里的孙勉碍眼。
看来看去,思来想去,叶星澜还是觉得梦里的人最好。
可这是万万不该的,馋人家身子就算了,怎么还真有心动的感觉。一定是见识的男人太少,所以才会觉得他好。
叶星澜转身对阿宁说:“我出去转转,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我买花去了。”
“不是都买齐了么?”阿宁看着满院子将要移栽好的花枝。
“还差一种,你不用跟我一起,我很快就回来。”话落,人已经从另一扇窗户翻了出去。
在大街上问东问西,终于在路人鄙夷的目光中,得知京城唯一有男模的南风阁在哪个犄角旮旯。
路上,叶星澜有心拆了挽好的发髻,用手指把弯曲的长发梳直,好让自己看上去依然是未婚少女的装扮。
南风阁大门紧闭,白日不接客,不接生客,这三条规矩叶星澜在来的路上问得一清二楚。
来都来了,她抬手拍响木门,门被推开一道窄缝,门内探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脑袋,上下打量着她,道:“我瞧姑娘面生,我们不接生客,姑娘请回吧。”
被男人冷漠拒绝,叶星澜不死心,紧忙用脚横在门缝间,掏出自己鼓鼓囊囊,沉甸甸的荷包,往门里塞,一边笑道:“小哥通融通融嘛。”
这荷包是叶星澜一早吃完饭就偷摸装好的,足足三百两白银,别说叫几个男模,就是赎身都够了。
小哥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又拆开看了眼,面上的冷漠不见踪迹,笑着问道:“看在姑娘诚心的份上,我便破例一次。只是南风阁规矩不能破,敢问姑娘姓名?”
哪有青楼盘问客人名字的,叶星澜不免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南风阁的艺妓不同寻常青楼,能来这里吃酒享乐的向来都不是普通人,每一位享受绝对上等和隐私服务的宾客都要详细登记......姑娘大可放心,南风阁不会将诸位在阁内发生的一切宣扬出去,定会守口如瓶。”
普天之下的男人总不可能都搞异性恋,而能来南风阁消费的无一不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毕竟是小众性癖,当然要做好保密工作。
“穆府,穆岚风。”叶星澜道。
“将军府?”小哥疑惑地看向她,许是见她表情十分笃定,穿着打扮又精致华贵,很快便没再怀疑她的身份,将门拉开。
这南风阁确实不同寻常青楼,三层阁楼的装潢都素净得很,每一层楼的房门都是紧闭的状态。
身穿素衣的小哥带着她走向二楼角落,道:“姑娘对艺妓们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虽是头一回在古代点男模,但叶星澜在来的路上就明确了对象,把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吐出来:“要身材好有肌肉的,但不能太大块,我不喜欢壮的。要嘴甜的,但不能太油腻。要会唱歌跳舞的......”
原以为自己的要求太多,可收了钱的小哥没有一点难办的表情,将一扇紧闭的大门推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点头笑道:“姑娘稍等片刻,待我将人一一叫来。”
这屋内又是另一番天地,随处可见的玫瑰花瓣,四处都摆着大小不一的铜镜,空气中除了浓郁的花香再无其他味道,像极了现代的情绪酒店。
叶星澜坐在椅子上,期待又兴奋,隐约还夹杂着不该有的愧疚。如果对一个人心动没办法抑制,那就对十个人心动,这样下来,就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喜欢,无非是单身太久,缺少荷尔蒙。
待门被推开,几位身穿红橙黄绿青蓝色的年轻男子便有序走了进来,个个肤白貌美,面若桃花,其中穿红衣的男子甚至比女子的神态还媚,还有几分眼熟。
当几位男子一拥而上时,叶星澜根本忍不住不露出享受的笑脸。
她被推着坐在榻上,有人给她捏腿,有人给她捶肩,有人给她喂水果,有人唱歌伴乐,有人翩翩跳舞......
被一众飘香四溢的男子包围,别说心动,叶星澜脑子没有一点龌龊想法。
享受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叶星澜着实吓了一跳,本能地从床榻上站起,低着头,一副被老师抓包没干正经事的心虚模样。
片刻安静时,她抬眸看清闯进屋内之人是一女子,身着锦绣石榴红裙,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间又是金簪又是珠钗又是宝石,面色红润,嘴里嘟嘟哝哝,听不清在说什么。
叶星澜极有礼貌地问她:“小姐可是走错了?”
“没走错。”女子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是何人?为何他在这里?”
这话该叶星澜问才对,可她见女子眼神飘忽,浑身都散发着酒气,想她应是喝醉走错了,便不同她计较:“我在这里消费,他服务我。”
话落,女子突然气恼道:“他今日该服务我才对!”
看出她在耍酒疯,叶星澜不想生事,爽快道:“那你带走吧,反正我还有这么多。”
“你不同我争?”女子像是知道了惊天秘密一般讶异,“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要。”
“神经。”叶星澜脱口而出。
“你敢骂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女子突然勃然大怒,将要自报家门时,那红衣男子突然冲到她面前,一把捂住她的嘴,细声细语道:“小姐吃醉了。”
怎么服务员敢捂贵客的嘴,叶星澜吃惊一瞬,想起小哥说的对客人身份绝对保密,不禁扯了扯嘴角。
可那女子正在气头上,张大嘴,狠狠咬住男子的手,接着用力将人推开,大嚷道:“我可是天齐的公主,你竟敢捂我的嘴,不要命了!”
堂堂公主竟然在青楼玩男模,传出去准要惊掉人的下巴。叶星澜也不例外,愣在原地,也在暗暗思索这到底是真公主,还是像她一样是个冒牌货。
红衣男子见状,立刻抬脚将门窗关好,毕恭毕敬地倒了杯茶水递上去,“公主息怒。”
声称是公主的女子见男子一幅卑微低下的姿态突然更气了,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开始哭道:“学了几年还学不像,要你何用!就算他是庶子,都不会这般卑微讨好人。”
女子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满屋的男子全都跪下低头,看来这是真公主。叶星澜心觉不妙,准备溜走时,突然被女子一记眼刀盯住。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何人!”女子伸出一条胳膊挡住叶星澜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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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叶星澜眼睛一眨,道:“翰林学士之女,崔灵婉。”
不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喝多了分不清人,这公主真就放下手,但依旧像吃了鞭炮似的,火气大:“与你关系甚好的穆岚风,实在可恶!”
穆岚风怎么会和公主结下梁子?不过粗看几眼,这两人完全是同一个类型的人,声音大,脾气大,架子大。
公主拉着叶星澜的手:“你去帮我把穆岚风绑了来,我好好教训她一顿。”
叶星澜刚要拒绝,公主又大嚷了起来:“要不是她抢在我之前向父王请了婚,修远才不会与她定亲,她夺人所好......”
叶星澜听一半就知道这是经典的二女争一男的剧情,而刚才被训斥的红衣男子想必也是“菀菀类卿”的角色,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那穆岚风武功高超,你把修远绑来就好......算了,还是把穆将军绑来做人质!”公主直直盯着她。
叶星澜指着自己喊出声:“我?”因为太过激动,这一声像极了青蛙大声呱出的“哇”。
“谁不知道穆岚风最听穆将军的话,你替我把穆将军绑来,她定会因为心疼兄长,进而主动退婚。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见这公主真是痴人说梦,叶星澜没耐心再听下去,双手抱拳作揖道:“恕臣女难从自大公主命令。”
“你怕?”
“我怕不怕都没能耐把他绑来啊。”叶星澜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被人缠着走不掉,她开始后悔踏足这是非之地。
可能是发酒疯发累了,公主走向床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她说:“你过来。”
叶星澜朝门的方向走了一步,便听见公主说:“你若敢走,我便把你来南风阁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会儿顶着崔灵婉的名字,叶星澜只好老老实实走到床边,坐下。
“为何你的裙摆短一截,露出鞋?”公主冷不丁问道。
闻言,叶星澜努力把两条腿伸直,“我腿长。”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我干脆全都告诉你好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砍了你的脑袋。”公主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真就一幅醉鬼模样。
“那我不听了。”叶星澜捂着耳朵,公主把她的两只手拿开,又威胁她,“你不听我也砍了你的脑袋。”
叶星澜这下只能老老实实听公主东一句西一句。
“只因他是庶子,我和他便没有成婚的可能......明明是我先认识修远的,怎么让她穆岚风抢了去,明明修远说过自己心悦于我的,可那次我同他说,只要他悔婚,我自有法子为他说情。可他不仅不应我,之后也再也不理我。可是我知道,他不喜欢穆岚风的,他好像谁都不喜欢......”
“那你还喜欢他?”叶星澜问。
“你不懂,修远他生得俊秀,比女子都漂亮,其实他比他大哥二哥都聪明,他拿折扇的时候最好看......”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叶星澜想着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开始轻拍公主的后背,哄骗道:“他不喜欢你,那是他没眼光。你是天齐的公主,没了许修远,还有许修近。只要你想,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现在就帮你去找。”
“真的?”公主用力吸着鼻子,抬眸看向她,全无方才的嚣张气焰,还有点可怜。
叶星澜用力点了下头,起身道:“当然。”
公主将信将疑地松开她的手,叶星澜见状拔腿就推门而出,可她才走下两级台阶,瞥见一楼门口的方向出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形。
先前接待她的小哥正跟在那人身后,点头哈腰道:“穆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寻人。”男人眉眼压得低,嗓音更是冰冷无情。
听得清清楚楚,叶星澜神色一变,猫着腰,悄悄抬起脚后跟,在穆随还没注意到的时候飞快冲回刚才的屋子里。
28. 欲自刎
还撑着胳膊坐在床沿的公主见她又折回来,直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星澜来不及和她解释那么多,着急说:“家中派人来抓我了,还请公主帮忙掩护,事成之后,我定把那许拆远给公主绑来。”
尚且保持一丝清醒的公主迷迷糊糊睁眼:“真的?”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叶星澜真像被人捉奸在床似的提起一颗心脏,点头应她:“真的不能再真!”
身后的门被叩响,叶星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床榻上的公主大声道:“何人!”
被推开一条缝隙的门“腾”的一声又关上,是红衣男子关的门,叶星澜向红衣男子投以感激的眼神。
“穆将军前来寻人,请姑娘开门。”
“这屋里的姑娘饶是穆将军也得罪不起,定不是穆将军所寻之人——”
没等红衣男子说完,一把长剑直插进两扇门缝间,不仅红衣男子吓一跳,屋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慵懒坐着公主也瞪大了眼睛。
还没抓到就拔刀相向,这要是真被他抓到,小命难保。
顾不上其他的叶星澜把公主推到门前,自己则爬上床,缩成一团躲进被子里。
“难道穆将军连本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这一嗓子是公主喊的,叶星澜把厚实的棉被拉开一点缝隙,害怕地观察门口的动静。
“假扮公主,好大的胆子。”隔着棉被也觉得穆随的声音冷如冰窖。
“穆将军若不信,那便开门一探究竟。但开了这扇门,穆将军便是看轻本公主,更是看轻皇家威严。”
自北境不战而胜之后,百姓皆称镇北大将军功不可没,可身为武将,太过高调就会惹上功高盖主的嫌疑,饶是穆随也会担心,更别说现在与他对峙的就是代表皇家威严的真公主。
几秒后,那把横插在门闩上的剑刃被抽走。
听见门板后的脚步声渐远,躲在棉被里的叶星澜一把掀开被子,大喘着气看向红衣男子:“你们这儿有没有后门?”
男子点头,“姑娘请随我来。”
临走时,放下警惕的公主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还不忘挥手叮嘱她:“记住你说的话,你要是敢失言,我把你脑袋砍了。”
世上没有许拆远,叶星澜想着公主酒醒了说不定就忘了,头也没回地跟着红衣男子快步出去。
轻手轻脚地走到南风阁无人打理的后门,刚摸上门闩,男子便道:“门外有人看守,看样子是穆将军的人。”
叶星澜刚才被风吹干的额头汗又冒了出来,压低嗓音:“你们南风阁就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
男子摇头,指了指另一处的院落:“只剩一个狗洞了。”
叶星澜眸光乍亮,“管它什么洞,能出去的就是好洞。”
又是一番曲曲绕绕,两人最终停在一处臭味横生,满是泥泞与各种骨头残渣堆积的杂草前。
还没来得及开口,男子便向叶星澜投以同情和佩服的眼神,两只手紧紧捂着鼻子和嘴,道:“出了这狗洞一直往西走便是将军府。”
正在做心理准备的叶星澜蹙起眉头,还没开口问,男子说:“我曾在街上见过翰林学士之女,并非姑娘模样。满京城谁人不知穆府二小姐素来穿红衣红鞋。而今日穆将军打着寻人的由头来南风阁,姑娘又神色慌张,想必姑娘就是穆府的少夫人了。”
叶星澜没想到男子会识破她的身份,但又好奇,问道:“那公子为何在公主面前帮我隐瞒?”
“不外泄每一位贵客的信息,南风阁规矩如此。”
“你还挺有职业道德的。”叶星澜夸他,可男子看起来并不太高兴,扳着她的肩往杂草的方向推,催她:“少夫人快些走吧,若是被公主或是穆将军发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感谢。”
“若真要谢,少夫人以后就别再来了。”这句话听着是实打实地恳请。
第一次来就闹得这么多事,看来这地方克她,叶星澜撇撇嘴,全力屏住呼吸,猫着腰,双手扒拉着杂草和碎石骨头,一点点往外爬。
待她爬出去,走远好几米大张着嘴呼吸新鲜空气,借着灯笼投下的昏暗灯光低头理着裙摆,又小跑到对面的湖边把手搓了个干净,一番清理之后,才让自己勉强不会被人认成乞丐。
往西走,刚好是穆府的后门,叶星澜离得远远的,东张西望好一阵,确认没人守着才放心开门。
后院一片安静,连下人都不曾出现,但她依然不敢放松警惕,脚步声压得极轻极慢。
眼看迈过石槛就要到自己的院子时,她特地踮起脚后跟,就怕临门一脚,失败了。
前脚刚迈过去,一双黑色高靴挡住她抵到安全屋的去路,头顶上方缓缓响起的声音平静,可就是比在南风阁时听起来还要让人害怕。
“晏小姐这么晚才回府?”
叶星澜放下脚后跟,抬起下巴,朝他讪讪一笑:“去买花,走错了路才回来晚了。”
那双暗如深渊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她本能地后退半步,眼角余光也注意着他腰间佩剑的动向。
“买个花搞得这么狼狈?”
“......我扶老奶奶过路,不小心弄脏了。”叶星澜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足,被审视的目光盯着,还有些结巴。
挡在身前的人迟迟没有动作,叶星澜向上瞥了眼他的表情,以为他没找到证据只能相信,便大着胆子往旁边挪步。
越过他的身侧才走一步,手臂就被人拉住,被迫举高于头顶。
穆随抓着她的手腕,放在鼻底凑近闻过后神色当即变得阴沉,嗓音也狠戾:“这香满京城只有南风阁会熏,晏小姐说起谎来还真是面不红心不跳。”
爬了个臭烘烘的狗窝都没能掩盖住沾染的香味,真不知道该说是南风阁的香持久,还是穆随的鼻子厉害。
被他抓着手,仿佛掌控权也在他手上,叶星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讲明道:“我就是去了,你想把我怎么办?我与你本来就没有感情,就算成婚了,也不过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穆随的眸底似乎划过一分失落,叶星澜用力从他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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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大嚷道:“下次签合同的时候用点心吧,你是乙方,假扮夫妻的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见穆随没有反驳,叶星澜以为这是妥协,不想理他就大步朝屋子走去。
可即使快穆随几步,也被他轻松追上,他依旧挡在她的身前,说出来的话就像针尖似的,用力扎穿一个封建时代女子的妇道和贞洁。
“即便我们没有感情,你也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女人,你平常言行无状我尚且能忍,可你今日踏足南风阁,与其他男子厮混,此为不守妇道,毫无女德,别说休了你,我就是杀了你——”
“那就杀了我!”叶星澜大声打断他,趁他愣神时还拔出他腰侧的佩剑,主动将刀刃抵在脖子上,“你以为我很想活在这个世道吗!”
她的声音很大,院子外的一行人纷纷走了进来,只有阿宁是满目担忧地跑到她身侧,从她手里拿走剑柄,丢在地上。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青楼留名,不高兴了想休妻便休妻,不高兴了就可以对妻子打骂。女子就不行!你还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所以即便你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染,你也可以说杀就杀,只因我非公主,而是普通世家小姐。”叶星澜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他,“将军心有不满,那便杀了我泄愤。”
这番话叫众人都捏了把汗,不敢说话,更不敢动作。
晏微被夫君当场捉住,毫无愧疚,还视死如归。而被公然挑衅权威的穆随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神情平静。
四下安静得诡异,唯有透过窗子的橙光映照着两张相对而立,倔强的侧脸。
片刻后,穆随的唇角牵动着:“晏氏言行无状,蛮狠粗鄙。依家规,自即刻起禁足半月,无令不得出,无令不得进,起居用度一律照旧。”
院子里的孙勉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点头道:“是。”
只是禁足,这处罚,太轻了,根本不像镇北大将军杀伐果断的做派。
穆随侧身看向并排站的孙勉和沉华,道:“若有心软而疏于监管者,按军法处置。”
按军法那可是要挨鞭子抽的,不抽到皮开肉绽都不会喊停。这对看门的来说处罚也太重了,孙勉不敢问,只能道了句“是。”
叶星澜知道今日之事再无辩驳余地,没等孙勉动手,转身朝屋内走去。阿宁也紧随其后。
门和窗都是从内被重重合上。
穆随的目光落在脚边沾了一丝血迹的长剑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不仅仅是知道她跑去南风阁时的气愤,更像是养的小猫小狗贪玩跑丢了,弄得灰头土脸,一点都不知道错,还一个劲儿地和他唱反调,宁愿死都不愿意低头。
可她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他从未见过的女子性情,比战场上的敌军还刚硬倔强。
他俯身剑气长剑,指腹擦拭去那一抹血迹,哼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也罢,她本就对他无情,再过半年,向皇帝请了和离书便是。扭的瓜不甜,免得误了她一生。
院子依她的心意重修过一番......他不归家,想来这半年她住起来不会太煎熬。
29. 关禁闭
西郊军营中,穆随从坐下开始就一言不发,手里的兵书始终没有翻页,摆在书案上的文书也没有处理。
不知实情的孙励着急忙慌地从帐外冲进来,军师眼皮抽筋般朝他眨个不停,可孙励看见了也像没看见似的,走到案前,双手抱拳如实道:“将军,属下一直看守南风阁正门后院,都未见少夫人出现,是否需要派人夜潜。”
穆随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兵书上偏移,淡淡道:“不必,人已经回府了。”
“回府了?”孙励抬手挠着后脑勺,“除非少夫人不在阁内,否则绝不可能从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顺利走出。”
她不会武功,亦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却能躲开众多眼睛的看守,要不就是这阁内有不为人知的暗道,要不就是她有她的办法。
可事到如今,细究这些已经无用,她即进了南风阁,足以说明对他无情无义。
趁着夫君忙于公务,只身前往烟花柳巷之地,公然给将军戴绿帽子还能安然自得。
且不说这少夫人胆大包天,军师和孙励更好奇这女子到底对大将军下了什么迷魂药,能让将军手下留情,满目愁容应是用情至深的表现。
军师摇着羽扇慢慢上前,出主意道:“自古以来,战场得意,情场就会失意。”
穆随握在手里的羽毛笔停在空中,抬眸幽幽看向军师:“如你所说,要想情场得意,就得战败才行?”
“我可没说。”军师立刻举双手作投降状,“将军若想情场得意,干脆休了,另娶别家世家小姐。”
“我赞成,哪有女子逛青楼的,有失妇道。”孙励也一口咬定晏微的罪名。
若是从前全身心投入军中的穆随早就一纸休书,根本不会多费口舌,可现在他很犹豫。
就像大家说的这般,他大可一纸休书递于晏家,斥责晏使君教女无方,才会做出种种逾矩之事,让他蒙羞失颜。可他就是想再等半年,到了那时一定让她安然无恙走出穆府,重归自由身。
不过半年相处,怎会让他大度心软到如此程度,连穆随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凝眸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若今日是我踏足青楼,流连女色之中,你们会如何想?”
军师定睛观察着他的表情,道:“将军自成婚以来常住军营,想来是少夫人未尽贤妻之责。寻常男子若在家都不能享受妻子宽衣解带的照顾,那在外寻欢作乐并不稀奇。更何况将军乃少年英雄,自古言,英雄难免风流。”
“将军日夜御敌,身心俱疲,偶尔踏足歌舞之地兴许也是为了解压。”孙励也附和。
两人的说辞比晏微的话还叫穆随惊诧,他的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思考中。
虽然他洁身自好,从未沉迷过酒色女色,可他身为男子,不论是去青楼还是三妻四妾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更别说他是手握熊兵的将军,即使他做出何等卑劣之事,只要他立下战功,自会有人为他辩解。
晏微是女子,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做不得,会被人诟病。
今日他在南风阁与公主隔门对峙,知晓公主私养男宠是为德行败坏,可公主毕竟是公主,皇家威严不得挑衅。
一切都像晏微说的那样,若他不是将军,若她是公主,那今夜他定不可能将她囚禁于宅院中。
穆随放下羽毛笔,抬手捏住眉心,沉声道:“少夫人今日到访南风阁并非行男女之事,是为秘事,不得打探。”
又不是密探,寻常人去青楼哪个不是,还能真品酒赏乐不成。将军这般为少夫人开脱,军师和孙励更对少夫人深藏不露的御夫之术刮目相看。
“还有,今日南风阁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字,若有走漏风声者,杀。”
即便少夫人真是不得不去南风阁,此事传出去无论如何都不好听,更让人颜面尽失,将军下死令,意料之中。
军师和孙励躬身道:“是。”
待人走后,穆随躺在床上,怎么都没有困意,不是因为这里的床褥不及府中柔软温馨,只是他一闭上眼,晏微那幅脏兮兮的扮相自然浮现在脑海中。
也不知道她满身泥泞是真摔了还是有意为之。
之前她失足掉进湖里,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平常也听府中下人常说少夫人爱干净,几乎天天都要沐浴。
可今晚她被困在房中,别说沐浴,连一盆热水都没有。
两只手掌交叠托着后脑勺,他开始幻想她天一亮会因为受不了脏臭味,而向他低头认错,到时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能有所缓和。
听见帐外的鸡鸣声,穆随霎时睁开眼,起身唤人备马回府。
走进府邸大门就听见清晨打扫的下人们窃窃私语。
“昨晚将军院子里动静可不小,我起夜的时候无意听见的,今早见少夫人房门口有人看守,看样子昨晚是吵架了。”
“我听别个儿说昨夜少夫人还提刀了呢,可见不是一般的小吵小闹。”
“咦,这正妻是圣上指婚,拒不得,妾总能挑自己心仪的,说不定过些时日府里就要进新人了。”
现在的正妻都够让人焦头烂额了,根本没有一点纳妾想法,穆随轻咳站在檐下两声,下人们扭头见是他,道了好,拿着扫帚和抹布飞快溜走。
膳堂里,眼看着众人纷纷入座,唯独他身边的座位始终空着。
落座后的祖母看着穆随,一双苍老的眼睛似乎早就知晓一切,问道:“晏微怎么还没来?她虽然性情顽皮,但早饭这事她向来没有缺席过。”
“昨夜折腾得晚,还歇着呢。”
话落,正坐在穆随对面的穆岚风面色一红,立刻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而斜对面的二叔眼下的乌青终于消了下去,精神抖擞地笑道:“年轻人,是该多睡觉,多睡觉长身体。”
祖母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手里的勺子搅动碗里的热汤,“那让厨房做些她爱吃的,晚些给她端去。”
“已经吩咐下去了。”穆随似是平淡,其实面颊也是一阵热。
早饭过后,穆随正要走,祖母独独叫住他,待其他人全都离开后,祖母一改饭桌上和煦友善的态度,严肃道:“你昨夜二更离府,一更同她在院里吵闹,我老了耳朵蒙,下人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大早就开始嚼舌根。”
没想到祖母是看破不说破,穆随只好应道:“一些小事,不劳祖母挂心。”
“小事?”祖母的眉毛一横,脑袋往前伸了伸,“小事至于关着她?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多嘴。但有件事你得记住,穆家人的刀剑永远不会指向自家人。”
穆随点头回应,欲要起身时,祖母又道:“我知晓你们二人未有夫妻之实。”
演了这么些时日到头来还是没瞒过犹如鹰眼的祖母,穆随表情一僵。
祖母道:“我与你祖父奉旨成婚,虽孕育子孙后辈,人前人后也不过相敬如宾。你们二人......我一看便知。若不是陛下指婚,怕是她早早便归家了。可她确实是在你出征时,日夜在祖宗面前为你祈福诵经。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们二人若不能好聚,能好散也是缘分。”
“祖母所言孙儿谨记。”穆随把额头垂得低,眼底涌动着不甘。
他自小读圣贤书,行万里路,手握长枪短刀,杀敌无数,屡战屡胜,从来没有哪一件事情如此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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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深感无力和挫败。
他和晏微感情不和,大家都劝他离了便是,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想就此放弃。
一月攻不破,那便十月、一年、十年......数十年来,还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完全修葺好的院子当真凉风阵阵,自上而下的阳光透过树叶,光斑在各色的花瓣下肆意摇晃。芳香四溢,蝶舞飞舞,可除了几声蝉鸣,没有更多活泼的动静。
屋子的门窗依然紧闭着,门口的孙励一脸疲态,沉华手里端着的餐盘纹丝未动。
孙励见他来,向他汇报:“将军,少夫人自昨夜回来之后不吃也不喝,你今早拿来的金疮药也送不进去,门和窗户都锁死了,我们也不敢开,怕少夫人再生气。”
穆随沉眉,抬脚走向关得严实的门板前,冷声道:“吃饭。”
话落片刻后,紧闭的门窗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穆随见状,眼皮一掀,将沉华手里的碗端起。
可这碗在他手上还没待够半分钟,碗就被人抢过,接着重重摔在地上。
门内头发凌乱,衣裙也未换,女孩仰头,怒瞪着他:“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口东西。”
她咬牙切齿,字字铿锵,没等穆随反应过来,门嘭的一声响,再次关紧。
孙励断在地上捡碎瓷片,边咂舌道:“将军,你这......还不如我们来呢,至少少夫人还愿意同我们说句话。”
放下餐盘的沉华也抿着唇看向他,欲言又止的眸光里似是在控诉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几时被人这么对待过,穆随心里的征服欲这下更强烈了,他教训新兵一样,对着门大声道:“不吃那就一直饿着,我看你能撑多久。”
本来就一肚子火的叶星澜听了这话更气,推开窗,又朝穆随的背影丢了个花瓶,大嚷道:“死也不吃!”
阿宁见状,大气不敢出。
待屋外重归安静后,阿宁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后背,“饿坏了身体可不好。”
稍稍平息怒火的叶星澜呼出一口气,宽慰阿宁说:“放心,我有办法。”
一顿不吃就饿得慌,怎么可能真挨饿,从昨晚踏进屋子时她就想好了对策。
拉着阿宁走到另一扇窗边,是她之前为了躲婶母跳过的窗,叶星澜小声说:“等晚些大家都在别处忙的时候,你从这儿翻出去,往右走就是我们自己的小厨房。”
自从昨晚她和将军争吵,又见将军逼得她提刀要自刎时,阿宁很快就不喜欢姑爷了。
虽然阿宁也觉得叶星澜去南风阁有错在先,可就像叶星澜说的那样,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只要做出出格之事,那便要承受绝不会落在男子头上的侮辱和谴责。
阿宁听了叶星澜的话,从小厨房里找来一些糕点,重新回到屋子里时,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昨日去南风阁真是......”
上下打量,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微微敞开的衣襟前,叶星澜知晓阿宁的意思,掰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嚼了嚼才小声回答:“我要是真和他们睡了,就不会这么冤了。前脚来一个公主,后脚就来一个将军,一个比一个事多,难缠。”
叶星澜把自己空瘪瘪的荷包放在桌上,不住感叹:“真是可惜了我那么多银子!”
阿宁同情地与她对视一眼,再次担忧道:“可此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遭人议论了。”
“放一百个心吧。”叶星澜伸出食指,摇了摇,“我点男模的事情,穆随不可能让旁人知道。”
“为何?”
叶星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得逞的笑意:“男人不会承认自己不行的,这样很没面子。穆随可是超级装货。”
30. 请援军
早上被人摔碗泄愤,穆随肚子里也有气,没处说,只好在军营里奋力练兵。
镇北大将军的兵个个身强体壮,可长达几个时辰的训练,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哪怕是耐力为首的孙勉也有些吃不消了。
孙勉把手里的枪杵在地上,半个脑袋靠着拿枪的胳膊,喘道:“将军,今日训练时间比前两日加起来都长,日头又晒又大,能否让大家喝口水歇会儿?”
阴沉着眉眼的穆随点头,众将士便露出笑容,纷纷撩起衣角擦汗,转身找水喝的工夫就听见穆随果断道:“一刻钟后换长刀继续练。”
将士们眼里的光点倏然消散,有人又累又气地嘀咕:“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清晨和入夜没了太阳再练,也不知道谁惹了将军,这几日日头这般烧人,简直比打仗还折磨。”
向来无条件听从的孙勉也咬牙,叫住即将走进帐中的无情背影,“将军,可准入了夜再练?”
“那你问问敌军能不能等入了夜再开战。”
穆随的嗓音冷淡而强硬,扫射全场的目光也犹如刀刃锋利,吓得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抱怨。
挤在树下裸露着上半身的男子无一不是大汗淋漓,手里拿着的水瓢不住往嘴边送,时不时还会因为少喝一口而吵起来。
营帐中,军师不习武,手里的羽扇摇晃不停,额间仍然满是细汗,见穆随背对着他擦起了汗,道:“将军留在京城数日,北境一切如常,未有异动。京城内外一派祥和,军中训练从未落下,将军今日加练,可是有其他计划?”
穆随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烦得很。
等休息了一刻钟,他也脱了长袍和外衣,裸着上半身提着刀走到太阳光下。脚踩地,刀破风,比在战场上杀敌的气场还摄人。
即便泪水蜇得眼睛生疼,穆随也没停下,阳光炙烤着皮肤,每一次挥刀的动作都加重几分,只为驱散脑海中昨夜廊下她提刀欲要自刎的画面。
汗如雨下,模糊视线中瞧见远处走来的人是孙励,穆随将手里的刀一挥,清脆一声响,稳稳入鞘。
孙励焦急道:“回将军,少夫人从昨夜到正午粒米未进,也不许人进屋。”
穆随正要开口,被旁边同样大汗淋漓的孙勉抢话道:“想当年北境苦寒,兄弟们两日粒米未进,渴了只能抓树上的冰碴吃,最后不是照样打了胜仗。有人伺候又不用干活,饿一两日也不会出什么事。”
孙励有些为难道:“可少夫人是闺阁女子,我一巴掌就能拍倒,一两天不吃饭怕是要饿出病来。”
孙勉道:“病了请大夫便是,将军又不会看病。”
怀疑孙勉这是在撒气,穆随斜眼看向孙勉的目光阴沉几分,吓得人立刻噤声。
若是卧病在床的人不吃不喝一天还好,可晏微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气执拗,兴许真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即使饿死也不吃,可真要是饿出毛病来,他不但良心过不去,也不好和晏使君夫妇交代。
思来想去也没有办法,穆随只好回到帐中问军师,军师一听,便道:“少夫人在京中可有好友,若有好友相劝一二,那是再好不过。”
仇人倒是不少,穆随思索许久,写了一封帖子交予孙励,道:“送去崔府。”
“等等。”孙励收起帖子正要走,穆随又道:“你再去一趟酒楼,把店里的招牌菜都带回府里。”
孙励问:“若少夫人还是不吃怎么办?”
军师摇着羽扇,慢条斯理道:“崔二小姐带的,少夫人不会拒绝。”
冷脸大半天的穆随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紧闭的房门又被人叩响,午觉没睡够的叶星澜翻了下身,没搭理。
“少夫人,崔家二小姐前来拜访。”门外是沉华。
眼下崔灵婉突然拜访,难道是她姐姐怀着肚子又出了什么事?可穆随说,禁足期间的进出都需要他的指令,崔灵婉来难道没被阻止?
叶星澜隐隐觉得其中有诈,果断从床上爬起,冲门的方向喊:“不想见。”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叶星澜重新躺回枕头上,刚眯着,门板又被人拍响,“少夫人,将军准了崔家小姐来探望你。”
准备二次回绝,可余光瞥见阿宁起身拿起架子上的衣裳时,叶星澜才想起从昨晚开始,阿宁的活动范围被拘在这间屋子里,唯有早饭过后翻墙到小厨房的这段路是眼里闪着光的,其他时候都怏怏不乐。
早晨叶星澜就劝她不必和自己一起禁足,可她执意要留下来照顾她。
转念又想到崔灵婉是善解人意,温婉可亲的,叶星澜心里那点阴谋论才打消了些。
重修过的院落通风极好,即便是阳光正热的时间,屋子里也如春天一般温度正好。
想着都是女孩,叶星澜懒得再穿一件外衫,松懒从床上移到椅子上,等人来。
崔灵婉进屋瞧见她便慌忙垂下眼,叶星澜说:“不会有别人来,天也热,干脆不穿了。”
饶是如此,崔灵婉的面颊也红了好一阵才恢复平常,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阿宁上前帮忙。
崔灵婉道:“酷暑难耐,听闻这几日酒楼的琥珀冰卖得甚好,男女老少吃了这冰皆欢喜,路过便卖上两碗请少夫人尝尝。”
若这食盒里只有琥珀冰,叶星澜还不觉得奇怪,可眼看刚才空荡荡的桌子被碟子盘子摆满,不奇怪才怪!
“谁家下午茶吃清蒸大虾,红烧肉,烤乳鸽啊!”
崔灵婉挂在脸上的笑僵住,移开目光,支吾道:“我瞧着其他食客吃着不错......酒楼的招牌菜,少夫人尝尝看。”
用糕点垫过肚子,叶星澜才没被饿念冲昏头脑,脑袋径直凑到崔灵婉面前,问她:“老实说,这些菜是不是穆随让你带来的。”
崔灵婉微微摇头,“是我自己带来的。”
叶星澜半信半疑地开口:“真的?”
“当真。”
有这句话,叶星澜才彻底放下戒备,捞起袖子,拿住筷子,开始大快朵颐。没等旁边的阿宁咽口水,她直接把阿宁拽在椅子上,“干站着做什么,快坐下。”
有客人在,阿宁不好意思与主子平起平坐,摆着手要起身。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你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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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帮着穆随对付我,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挨饿受苦。”叶星澜鼓着一边腮帮子,还不忘往阿宁手里塞筷子,“吃,赶紧吃,大口吃!”
少夫人性情直率,为人友善,即便吃得满嘴油腻,却不叫人心生厌恶和嫌弃,崔灵婉一边给人斟茶,一边给两人碗里夹菜,道:“慢点,不急。”
吃饱喝足,叶星澜问崔灵婉:“崔二小姐今日登门拜访,可是有事相求?”
崔灵婉摇头,微笑说:“只是想来看看少夫人新修的院子,穿过游廊时便感觉到阵阵凉意,即便是在亭子里,也觉得和府外不是同一片天地。”
精心设计和翻修的屋院被人称赞,叶星澜心中得意,笑着说:“你要是觉得凉快,就多来,反正我也不能出去,你来还能陪我聊天,解解闷。”
“还得请少夫人别嫌我嘴笨才是。”崔灵婉也谦虚。
“你还嘴笨,大家都说你是才女。”
“他们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颜面才称呼我一声才女,我若不出身翰林世家,哪称得上什么才女。琴棋书画皆不及长姐,亦不如岚风那般身强体壮会武功,更不像少夫人能言会道,我唯一精益的只有女红,可再好,在其他女子的多般才艺面前都不值一提。”
“女红怎么啦。”叶星澜突然拔高嗓音。
“女子能饱读诗书出口成章,能精通棋艺心思缜密,能擅画栩栩如生。身强体壮会武功的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别人,能言会道的女子懂得争取自己的利益,不被占便宜。世道女子千千万万,身长之处各不相同。你会女红,一双巧手,与针线为伴,绣花鸟万物,心思细腻,沉稳内敛,哪一样不值得称赞?”
崔灵婉似是被她吓住,又像是被震撼住,久久不说话。
叶星澜也更加激动,鬓角出了层薄汗,站上圆凳手指头顶,“我有一个偶像,她是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她最开始连入学听课的资格都没有,但她最后依然做出了一番成绩。山河动荡时因为敌军的一句话,毅然决然,几年时间到过无数地域,紧身的旗袍和难走的高跟鞋都困不住她的脚步,她攀爬屋檐,即使病痛缠身,依旧没放弃。”
崔灵婉仰头看向她,瞳孔里跳动着光点:“她能走出高墙大院,游历山川,当真厉害。”
“她确实很厉害,可这并不代表困在高墙内的我们不厉害,你就不厉害。”叶星澜跳下凳子,“女将军和女绣娘在我看来同样厉害,不分上下。”
叶星澜说累了,屋子里陷入安静,片刻后,崔灵婉露出笑容,“那改日我为少夫人绣荷包,还望少夫人笑纳。”
“荷包我笑纳了,下次来的时候还给我带琥珀冰吗?”叶星澜眨着两只大眼,掺了点可怜求情的姿态。
“那我再多带两碗来。”崔灵婉用帕子掩住弯起的嘴角,“少夫人伶牙俐齿,难怪讨穆将军欢心。”
“没人想讨他喜欢。”叶星澜刚要谢,听完后半句,猛地翻了个白眼。
等崔灵婉走后,门重新关紧,看着满桌子的残羹剩饭,叶星澜后知后觉这顿饭的其中深意,恨不得把刚才吃的全都抠出来。
这穆随,简直防不胜防!
31. 鼠难防
西郊营帐中,孙励火急火燎地跑到穆随跟前,抱拳道:“回将军,少夫人终于进食了。”
桌案前的穆随点头,可扬起的嘴角看得出心情极好。
孙励还没走远,就听见帐内的将军扬言今晚要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看来这离经叛道的少夫人在将军心里占了很大的位置。
隐约听见打更人敲钟,三更了,下午吃的东西早消化完了,再次饥肠辘辘的叶星澜蹑手蹑脚地和阿宁一起从窗外翻出去,两个人都猫着腰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府里安安静静,唯有晚风吹过枝桠草叶的细碎声响。
叶星澜把蜡烛放在灶台上,开始和阿宁一起找吃的,可把小厨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现成的吃食,她看着架子上的蔬菜瓜果和一篮子鸡蛋,跃跃欲试道:“阿宁,你想吃鸡蛋汤吗?”
“你不会想自己动手吧?你会做吗?还是别生火了,动静太大。”
煮汤也就几分钟的事情,不用颠锅翻炒,声音不会太大,叶星澜挽起两只袖口,果断道:“你去门外帮我望风,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阿宁劝不住,最后只能老老实实推门而出。
在学校有食堂,家里没大人要不吃外卖要不就是煮简餐,叶星澜本来对自己的手艺信心满满。
可忙活半天,手里的蜡烛为了生火烧得只剩个尾巴,而灶台下只是隐隐闪着火光,怎么也烧不起来的黑窟窿,摆好的柴堆也只受了点皮外伤。
守门的阿宁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问她:“还没好吗?”
叶星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快了快了,几分钟。”
饿得没办法了,大力把裙角撕开一道口子,绸缎的面料嗞啦嗞啦响了几圈,她小心让料子碰了下烛光,丢进柴堆里,又鼓着腮帮子小口小口吹。
吹得脑袋一阵汗,黑窟窿终于亮了起来,叶星澜赶紧往锅里头舀水,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水沸腾了起来后准备去拿鸡蛋。
谁知道转身就听见脚边噼里啪啦一阵响,定睛一瞧,竟然是她裙角没有完全扯断,把烧得正旺的柴火全都带了出来,岩石一般散在地上。
不敢声张,叶星澜用脚噔噔去踩烧起来的裙摆,可踩多少下都踩不灭,脚底板还滚烫无比,也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又弓步去够旁边缸里的水瓢,好不容易摸到水瓢,往脚边泼了几盆水把火熄灭,阿宁突然推门进来,惊慌地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她:“好像有人来了,快走吧。”
叶星澜还没开口,就听见厨房外有人大喊:“走水啦!来人啊——”
想吃口饭怎么就这么难,叶星澜气恼又无奈,只好在阿宁的推搡中又从窗户翻出去,一路躲避下人,最后哼哧哼哧地翻回自己的屋子里。
以为终于能歇口气,又听见门外的沉华说:“少夫人,府里疑有贼人来犯,将军已快马回府了。”
若是走水还能以天干物燥而糊弄过去,可被传成有贼人,穆随一定会细查。
叶星澜心里咯噔一下,底气不足地应了声门外人:“知道了。”
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藏进柜子里,全身就剩肚兜和亵裤。
阿宁说她脸上有灰,她就把茶水倒在手心往脸上扑。
两个人贴着门窗努力听外面的动静,沉闷的脚步声越发逼近。
叶星澜立刻踮起脚后跟爬回床上,装作熟睡被吵醒的模样揉着眼皮。
夺门而进的穆随盯了她两秒便移开目光,嗓音莫名有些哑:“可听见周围有异动?”
叶星澜用力打了个哈欠,回他:“没听见。”
穆随没应她,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烛火照映的窗纸外的身形影影绰绰,最终归于平静,叶星澜这才大松一口气,抚着胸口自我安慰:“幸好跑得快。”
带回来的精兵把府里内外搜了个遍都没找着人,孙励握着刀回到穆随身前,问道:“将军,除了厨房有翻动和焚烧的迹象,其他地方没发现踪迹,是否需要调人来加大搜查力度?”
穆随突然笑了一声,很低,孙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问了一遍。
并非第一次见她穿着单薄,肌肤裸露,可每回见,他的心脏都怦怦直跳,今夜亦是如此。
眼前不自觉浮现她半撑着胳膊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样子,穆随忍住笑意,只因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发梢挂着灰屑,桌腿边的水迹中尚未干透的茶叶,以及从柜子缝隙露出的一点烧焦面料。
喧闹的府邸,唯有她所在的地方安静自得,过分的安静。
穆随将目光收回,轻声道:“撤了吧,不过是一只偷吃的小老鼠。”
一只老鼠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而且得是多大的老鼠啊,还能生火舀水。真是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卖!
孙励不敢多嘴,让人撤出府邸,回军营。
在军营里待了两天的穆随皮肤更加黝黑,心情也越发躁动不安。每日都期盼着表面负责守门,实际暗中观察晏微是否消气的孙励能带来好消息。
眼下孙励又急慌慌跑进营中主帐,对穆随道:“少夫人今日依旧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看样子是寻人上门送吃食的借口被识破了,穆随问:“小厨房里准备的菜肴可有动过?”
“原封不动。”孙励摇头,“厨子检查了好几回。”
晏微虽然性子倔强,但实在聪明灵活,她偷偷在小厨房找吃的,确实没吃他穆随的,因为小厨房的食物采买都出自她的嫁妆。
真要以绝食来反抗他?饿一顿虽不打紧,但怎么说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吃过这种苦,饿一天真要饿出什么好歹,传出府传回重岳,又不知会招来什么言论。
穆随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找来军师帮忙出谋划策。
可军师把眼皮一闭,悠哉悠哉摇着羽扇道:“夫妻二人相处比带兵打仗要难,况且我一个未成家的男子,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
军师也没有好办法,穆随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幸得宫中送来的一封帖子犹如及时雨让他有了个好借口。
每年消暑宴,收到帖子的人需得赴宴,家眷自不用说,都得去。
穆随连帖子都还没看完就收别进腰带里,走到帐外牵起勒马的缰绳,轻快跳上马背。回穆府的整个路上,他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拟词,该怎么同她说,既不失颜面,能给她台阶,还能让关系稍稍缓和。
停在熟悉的门前,一股从未有过的尴尬和激动充斥心间,穆随抿了抿唇才推开门,贴紧门板的掌心用力五成的力都没推开,瞬间没了激动。
听见门板发出微弱的吱呀声,叶星澜以为又是沉华或孙励劝她吃东西,见阿宁还睡着,她合起手里的书走到门前,拉开门闩,从门缝中看清来人是穆随,立刻咬紧后槽牙。
“你来干嘛?”叶星澜怒瞪着眼前人,“不吃就是不吃,饿死也不吃。”
“那便饿着。”
穆随细细打量了她片刻,眉宇冷傲,和昨晚夺门而进时如出一辙。
叶星澜准备关门时,穆随从腰间抽出一纸文书递于她,她撅了撅嘴:“这是什么?”
“宫中送来消暑宴的帖子。”
“我不想去。”叶星澜把帖子拍在他的胸膛。
“必须去。”穆随的态度更强硬,“好好准备。”
没给人迂回的时间,穆随又把烫手山芋似的帖子塞回她手里,也没多留。
等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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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随又懊恼地用门牙咬住下唇,忙活半天还是只说了帖子,吃饭的事情是一点没提。
来都来了,穆随咬咬牙又原路折回,叩响紧闭的门窗,缓缓道:“这几日准你上街采买缺的衣服首饰,最多一个时辰。”
准了每天两个小时出门的机会,这么好心?
隔着门,叶星澜问他:“那今天呢?”
“一样。”
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叶星澜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但听见他后补充道,“孙励和沉华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明摆着是防止她再去些不入流的地方,有了台阶,叶星澜很快就释然了,没再为自己的人身自由犟下去,但对他的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接下来的几日叶星澜不定时出门,虽然穆随只准了两个小时,但她发现就算在街上多待半小时,孙励也不会搬出穆随的名字催她,只有一行人走近南风阁百米的范围时,孙励才会挡在她身前。
出门直奔酒楼,先饱餐一顿,再四处逛逛,买了不少珠宝首饰,又添了一批话本子,除了穆随偶尔露面与他呛上几句,没有其他烦心事,也没有人来打扰......叶星澜甚至都有点喜欢这禁足的生活了。
等到了要赴宴的这天,阿宁早早就开始扶着她的脑袋,别簪插花。
一番梳妆打扮后门被准时推开,穆随着一袭青色长袍,泛着银光的腰带将他的比例呈得比男模还要优越,若不是知晓他是将军,那银冠束起的长发竟颇有少年恣意。
俊是俊,就是皮肤比之前更黑了,和他站在一起,反倒把叶星澜衬托得有些苍白瘦弱。
消暑宴的地点设在京城东郊的山庄,赴宴之人大多名门望族,家规森严。都不用穆随提醒,叶星澜从马车上开始就板着脸,少言慎行。
穆随先下马车,站在马凳边抬起胳膊,等她走下。她掀开帘子,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自己提着裙摆,两步跳下马车。
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叶星澜抬手遮住额头,见穆随还站在马凳边,不耐烦道:“你走不走?”
人生地不熟,还都是山路,叶星澜只能与他并肩同行,平常都要踩着小碎步才能跟上的脚步,今日穆随的步伐居然如此缓慢。
山庄僻静幽深,各处凉亭年旧未修,偶有石阶长满青苔,四处景观和金碧辉煌,奢华无度的王公贵族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叶星澜走的有些累了,开始大口喘气。同样作为穆氏女眷的穆岚风却脚下生风,比她晚到,还能走在她前头。
到底是消暑宴,还是爬山比赛,台阶直冲云霄,望不到头似的。
“走不动便停下歇息。”这点山路对穆随来说也是小儿科,别说喘气,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加快过。
叶星澜无视他的提议,咬着牙,吭哧吭哧继续爬。
走到山顶时叶星澜已满头大汗,见三五成群的陌生面孔,更加不自在,只能开启自动跟随模式,穆随走到哪儿,她就歇到哪儿。
不远处有一座八角重檐亭,树木遮挡阳光,荷花环绕,正是歇脚的好地方。
叶星澜刚要抬脚往亭子去,就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嗓音,高昂霸道,循声望去,竟是与穆岚风同样一袭红衣的公主,但公主的装扮显然比穆岚风要高贵奢华许多,发间金簪闪闪,腕处玉镯温润。
穆随躬身向公主问安,叶星澜也立刻低下头去,重复道:“长公主万安。”
虽说南风阁那日公主吃醉了,但保不齐公主记性好,这会儿见了她来找她算账。
叶星澜暗叹不妙,拽起旁边人宽松的袖袍,将自己的脸全部遮挡住。
“穆将军的夫人,我瞧着有些似曾相识。”公主走近了,“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