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成了男主白月光》
1. 江州无头谜(一)
何余蹲在墙根,手里拿着两只鸡腿,疯狂往嘴里塞。
身子清减的不像话。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命苦的老黄牛,饿又饿不死,吃又吃不饱,腰间系根绳,大风天能当风筝使,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像白骨成精。
不是夸张,好几日没吃饱过了。
她嘴里塞满酸涩的野果,汁水顺着嘴角溢出,看着手中啃得残缺不全的果子,放慢咀嚼,瞬间没了胃口。
那些年在学校吃的苦,跟着师父日夜出诊的历练,好不容易上岸却穿越了,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刚开始怎么都无法接受。
她的辛苦与汗水一去不复返,就好比农民伯伯勤勤恳恳种地,好不容易丰收忽地闹蝗灾——天塌了。
她一边咽一边想。
为什么呢?
总结前因后果归咎于她的任性和倒霉,家里明明有现成的热腾腾面条,她妈亲手擀的,可她偏要贪嘴,非去试楼下新开的店。结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被撞飞了。
醒来就成了何余,穿进看过的小说里,其惊悚程度不亚于走夜路碰见鬼。
她甚至连做三天噩梦,每次惊醒都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
服了。
这本小说名字名叫《我在古代当权臣》,瞧瞧光从七个字书名就能品出不一般的味道。
而书中内容和书名一样朴实无华,回忆小说内容结合个人理解,可以给这小说取两个小标题。
其一就是《穿成私生子慌不慌》
与大多数打脸爽文一样男主沈徽身份并不好,他穿成户部尚书沈承林养在乡下的私生子,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后来回到盛京也是因为沈承林大儿子废了,就是字面意思,纵使要同时扛着妻子与岳家两方面的压力,他还是硬着头皮将男主接进府。
其二,《大男主觉醒之路》
沈承林没对这个儿子抱有太大希望,只想着让他传宗接代生个小号重新练。
沈徽避免种猪命运,他参加科举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走到殿试,以一篇《帝王之心和帝王之政》成功走进燕王视线,虽不是前三甲,但燕王仍留他在身边干活。
傍上燕王这棵大树沈徽也暂时摆脱生娃命运。
之后更是高歌猛进古今融会贯通大放异彩,最终搬倒太子,拥护燕王登基。
大男主崛起之路,总会有那么两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而何余一家都是小丑。
简称炮灰一家。
原主叫何余,是城北何家的二女儿,上有姐姐下有弟弟,作为夹心女儿,爹不疼娘不爱,鸡腿永远轮不到,遇事永远让原主妥协,从小在偏心的环境里长大,逐渐养成噤若寒蝉,委曲求全的性子。
以至于父母让她代替姐姐嫁给姐夫,她也只是默默接受。
太气人,真的太气人。
开玩笑,她国服第一喷子,当不了软柿子。
从小到大她就懂好脾气不能惯着不知好歹的人。
幸亏没在婚后穿来,要不然指定得找块豆腐撞死,不要开伦理的玩笑。
她不愿被炮灰,也不想为抱男主大腿把一切和盘托出,原著是她保命底牌,小说里形容男主聪明机智,恩怨分明,看描写是个好人,可以适当刷个存在感。
不得已情况下她可以透露一点点穿越信息,绝对不能说是穿书的,那必定是要被砍成臊子的。
唉,说到底沈徽与其他人没区别都是纸片人,只不过她与他某些知识可能互通。
收回思绪,何余看眼手里酸野果,泄愤似的咬下一大口。
事情已成定局,作为有剧本的先知自然不会认命,她得先把五脏庙填饱,而后慢慢谋划。
她费力咀嚼,五官挤在一起,食道满满,喘不上气,眼睛望着街口。
从这方向往前看,有棵大柳树,一个瘦削的少年正被一位富态妇人推搡着,妇人满脸怒容,扬起巴掌狠狠甩在少年脸上,清脆的耳光声远远传来。
“下贱东西,谁准你在沈迁面前胡说八道。”妇人尖声咒骂着,又抬脚踹向少年膝盖,“野种就是野种,半点教养都没有!”
少年踉跄着后退,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阳光透过柳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显得格外单薄。
何余眯起眼睛,远远望着那少年,她暗中观察许多次,穿着几乎没换过的旧衣裳
是沈徽没错。
“野果子好吃吗?”
正艰难下咽时,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
何余一怔,缓慢转头,看见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皮笑肉不笑问着。
当下警铃大作,撒丫子冲出去,那形似李逵的壮汉先她一步扯住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提起来。
“长本事了,竟然还敢玩失踪。”何三水甩了甩手指粗的竹棍,粗声粗气道,“这两日全家人为你食不下咽,你倒好在这里气定神闲吃果子,阿琰为你哭成泪人,还有没有当姐姐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懂事,能不能与阿瑾好好学学。”
何余不语,只是一味暗骂。
她沉默,何三水更来劲,骂骂咧咧没停过,一脚踹开院门,甩手把她丢进去。
角落里,何余全身一震,紧紧蜷缩着消瘦的身子,发出一阵阵呻吟。
“装啥,又没扔地上。”
地上都是干草,稍不留神就划破道口子。
何余吐掉嘴里的稻草走到何三水身前,张开五指,中指内侧有道血痕,“哪装了,真伤了。”
何三水低头瞄一眼,又抬眼看她一眼,怔愣一秒,然后‘呲’一声,冷笑出来。
“这点小伤,再躺会就该痊愈了。”
何余掰开食指露出血痕,朝着连吹好几口气。
何三水恼了,撸起袖子,扬起沙包大的拳头,“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脑子掉河里了。”
她停下动作,无力的摇摇头,“不是掉脑子,是死透了。”
她穿越到江州有一个月了,原主与何琰推搡间掉进河里,也不知道泡多久,她穿进来的时候都泡发了。
这时候下线,与原著不符。
所以她穿到这里来修补剧情?
主线剧情还没开始,男主还未走出新手村。
她在这一个月里除了怀疑人生就是窥伺沈徽。
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树下里一动不动,时不时从屋里传来不堪入耳的辱骂,例如,‘下贱之人’‘野狗’‘有娘生没娘养’。
没等到她同情心泛起,何三水抄着竹棍喊她回去吃饭。
小命要紧。
等第二日再去,他还在原地,春寒料峭,冻得面色苍白如蜡纸,但目光依然冷峻。
沈徽在江州的经历书中只是一笔带过,但这并不影响大男主的成长之路,只不过现在他日子并不好过。
他出身不好,是他父亲酒后和丫鬟乱性所得,出生便被养在乡下。
本以为只是日子苦点,但这些日子她也看出些端倪。
沈徽的寄养父母对他不好,罚站,饿肚子天天都有,拳脚相加更是家常便饭。
除了他们,江州以何琰为首的半大孩子常以欺负沈徽为乐,当他面丝毫不避讳骂他野种。
何余不止一次看见沈徽满是伤痕的背影。
这也算是何家悲惨结局的伏笔。
她自然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上去就与何琰缠打到一起,并出言警告,不许再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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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沈徽恩怨分明的性格特点,何家灭门就在眼前。
要是因此受到牵连那实在太倒霉,她可不想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何余想好久,也想开了,在哪活不是活,她打算开个医馆,毕竟上辈子没学别的技能,想要快速扎根只能做老本行,争取在三十岁前攒钱开个药坊。
实现经济独立,财务自由,走上人生巅峰。
在何余规划未来时,何三水没好气往地上啐口唾沫,“胡说什么,不想着孝敬父母,扶持弟弟,一天到晚把死活挂在嘴上,还不如养猫养狗。”
“他是扫把吗?用得着我扶。”何余垂眸看了眼唾沫星子,嗤笑,“不仅是他,你们我也不会孝敬。”
“想得到挺美,苦全让我吃,好处全让你们享。”这些话何余听了不知多少次,耳朵都起茧子了,愣是说不腻。
何家三姐弟,大姐何瑾,原主何余,老三何琰。
大姐三弟都是美玉,就她多余。
从老大老三的名字里就能看出家里肯定有能识文断字的。
何三水年轻时也是州里有名的秀才,上京赶考路上与逃婚的宋荷华一见钟情,两人当机立断回到江州拜堂成亲。
长得酷似张飞,却是个文化人,乱糟糟胡子下的黝黑脸,依稀看出几分憨厚老实。
何三水长成这副模样,何余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在说胡话诓骗她。
暗暗思付,又觉得不至于,又不是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正走神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何余应声看去,一眼便瞧见大摇大摆走来的少年。
少年眉宇与何余有三分像,一双修长的丹凤眼,正满含怒意瞪着。
他身材敦实,走起来一晃一晃好像一只半大的鹅,圆乎乎的脸,稚气未脱,眼角青紫未消,看起来略显滑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便宜弟弟何琰,江州有名的混不吝,仗着爹宠娘爱横行霸道。
掏鸟窝,街道打马,调戏姑娘,欺负弱小……恶到没边。
等踢到铁板就知道一句,“我要回去告诉我爹娘,告诉我大姐。”
夫妻俩最宝贝小儿子,何水三本人是江州保正,大女儿又在府衙当捕役,很多人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
令人讨厌的熊孩子。
何琰面对骤然黑沉的脸,脚步一顿,绕过她,躲到何三水身后,头铁喊道,“何余打我就算了,怎么和爹说话的。”
何余歪头看他,余光瞥过他的脚,“好全了?”
事关身家性命,那一架何余十分卖力,何琰的脚都跛了,何三水与宋荷华一人拿竹棍一人拿菜刀追着她跑三条街,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弄死不罢休的气势,吓得她在城隍庙躲了三天三夜才敢出现。
渴了吃贡果,饿了吃贡品。
直到今日,才敢出来打探消息。
结果一露脸就被秒,还以为会出现温存画面,没成想上来就是数落,不过没动手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你……”
何琰气得不行,脚第二日就好了,眼角的淤青没那么快,每次记起这件事,他心里头就憋着口气,想发火也找不到人。
一连三日都见不着人,爹娘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他还以为何余死在外头了。
她究竟怎么回事,从前低眉顺目,从不会忤逆爹娘,更不会对他动手,如今打他,好似在打仇人。
这一切好像从那次落水开始,醒来后整个人都不正常,扰得家里鸡犬不宁,可不能由着她胡闹,要不然可没好日子过。
他刚收回思绪,抬眼便瞧见院门走来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
气喘吁吁道,“臭丫头,还知道回来。”
2. 江州无头谜(二)
她是原主的母亲,姓宋名荷华,是盛京宋家的表小姐,何余也是看过原著才知晓,富家小姐的气质和模样跟江州其他妇人有所不同。
她看着年轻漂亮,与何三水站在一块,不像夫妻,像父女,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与出众外貌相反的是她那泼辣的性子。
别人家打孩子她也见过,顶多像何三水一样拿着棍子追,举着菜刀砍倒是第一次。
印象最深刻一次,她与宋荷华在饭桌上争吵,一气之下掀了桌子,宋荷华转身就去厨房掏出菜刀,二话没说就朝着她扔过来,要不是躲得快已经重开。
何余面对她,心中不免有些怵,退后半步,面不改色道,“哪是我想回来,是有人把我抓回来。”
宋荷华看着何余能说会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收紧手指,将百迭裙攥得皱起。
“又不是真要打死你,用得着躲躲藏藏,养你这么大,怎么能这么不知轻重。”
宋荷华望着何余消瘦的身板,责备的话堵在喉咙,半晌摆摆手,略显不耐道,“行了,行了,说了也听不进,梳洗好过来吃饭。”
她的话依稀能听得出关切,但就是不怎么舒服。
其实她能感觉出来,原主父母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把她排在最后。
她穿来时,他们也曾真心实意趴在何余尸体上痛哭一场,待她醒来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数落。
何余本想把何琰推自己下河这事摊开说,他们则是用一句“一家人为什么要闹成这样”结束这场荒诞闹剧。
她上辈子家庭幸福,父母恩爱,如今天差地别,想想都觉得难过。
好几次她都想就这么死掉算了,但又想想连死都不怕,还怕区别对待,干就完了。
何余长叹口气,“人心是偏的,但也不能太偏。”
撂下这话,头也不回开溜,生怕慢一秒,他们冲上来混合双打。
她坐在空落落的屋里,挺替原主委屈,一家五口她房间采光最差,离茅房最近,若有若无的气味时不时飘进来熏得她头昏脑胀。
害她不得不点香去味。
何余憋着股气,下定决心一定要搬离这里,她站起来找件舒适合身衣裙。
她的衣服大多数全是何瑾的。
何瑾她见过,一米八的巨人,而她一米六多点,穿她的衣服,不伦不类,不过幸好原主心灵手巧,将褶裙改短。
她走到梳妆镜前,何余看着镜中的自己。
即使来这一个月,对这张陌生脸依旧不适应。
镜中的自己,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皮肤偏黄,有些瘦。
何家三个孩子长相都不随何三水,何余面容清秀,鼻梁左侧有颗浅褐色的小痣,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浅褐色瞳仁在光下泛着暖意。
总得来说长得不错,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得多吃多运动才行。
接下来几天,何余过得格外谨慎,他与何琰的关系属于见面就掐,天雷遇地火容不了一点。
不出意外何三水和宋荷华也是一点都不向着她。
比如她在这儿劈柴,而胖子在檐下嗑瓜子。
正在她感叹什么时候活的这么憋屈过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何琰,快出来。”压低的少年嗓音带着兴奋,“那野种今儿个抱着个酒坛子往柳树巷去了。”
何余眉头一跳,只见何琰鬼鬼祟祟地扒着院门,正和两个满脸雀斑的半大小子交头接耳。
“他爹正因她娘离家出走在气头上呢,我们去把酒坛子砸了,他爹肯定往死里揍他。”
何余边听边感叹,怎么会有小孩子坏成这个样子。
自己做坏事就算了,还牵连到无辜之人。
“何琰你不可以去。”何余将柴刀劈进木墩,刀刃深深嵌进木头里。她目光严厉,“你要是敢去我就把你狗腿剁下来。”
长此以往何余不觉得自己会幸免于难,放任不管她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要是她对男主做点坏事也就认了,但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
太冤了。
何琰先是一愣,随即夸张地后退两步,捂着胸口做惊吓状,“呦呦呦,真厉害,我好怕。”
他故意挺起胸膛,叉腰挺起圆滚滚的肚子,鼻孔朝天,“我可是要给何家传宗接代的,你算老几?”
他边说边用短粗的手指戳向何余肩膀,被她一把攥住手腕,何琰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何余松手,我要告诉娘你打我。”
“你去说吧,怕你不成,今天我就打死你。”
说着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何琰瞥着嘴,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何琰外强中干,看着厉害不行,实际上只会欺负弱小,平日一巴掌下去缩在角落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何琰眼泪越掉越多,何余感觉有些奇怪,与之前被打后有些不大一样,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娘!阿娘!何余要杀我。”
“闹什么闹,让着点弟弟,快来吃饭。”宋荷华的声音适时响起。
何琰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跑,经过何余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着瞧,看娘怎么收拾你。”
何余:……
饭桌上何琰的表演更加精彩,一边狼吞虎咽的扒饭,一边时不时哎呦哎呦。
何三水一问,他就眼泪汪汪地看向她,也不说说话就默默哭。
何余刚端起碗,宋荷华就把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瞟她一眼,“吃完饭去回春堂给琰儿买点金疮药。”
“哪伤了。”
何余筷子一顿,抬眼看向正狼吞虎咽的何琰,除了眼睛还有点青紫外,看不出哪里有伤,她对自己下脚力道有分寸。
宋荷华瞪起眼睛,不自觉加大嗓门,“腿啊,不是你动手打的,你这姐姐怎么当的。”
何余突然伸手在何琰大腿上掐了一把。
“嗷。”何琰跳起来,“何余你干什么。”
“检查伤势啊,这反应挺快,腿脚利索得很嘛。”
宋荷华抄起筷子就抽过来,“让你买药就去买,哪来那么多废话。”
何三水扔了颗花生米在嘴里,乘机插话,“顺路去趟县衙问下你大姐回不回来晚饭,就这两日有客人要来。”
“哪顺路。”
何余愣了一瞬,她下意识觉得听错了,但自己静下来细细回忆,确定没听错。
府衙在东,回春堂在西,想要累死她直接说。
“多走两步路会死,你这懒惰性子,以后嫁人该怎么办。”
何余扒拉两口饭,无所谓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大不了就不嫁。”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完全没过脑子。
饭桌上霎时一静,宋荷华捏筷子的手背青筋暴起,眼底火苗不受控制窜出来。
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剐似的,这一个月以来每当她做出离经叛道事儿,宋荷华就会露出又恨又痛的眼神。
“不嫁?”宋荷华嗤笑一声,“你当自己是山里的野猴子,还是觉得家里养得起老姑娘。”
“去年南街王员外家的大姑娘跳井自杀,你当是什么。”何三水在旁边帮腔,语气活像是说书先生,可眼神一直偷瞄宋荷华反应。
“当什么,当牲口一样买个好价钱。”
何余本来不打算搭话,以沉默应对一切,她知道以她夫妇两人心中的地位结合小说背景,说出这话来无异于朝他们脸上扇巴掌。
但听到他们一唱一和实在忍不住,毕竟她不是老王八成精,没那么好的耐力。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下,宋荷华猛地拿起汤勺朝她砸过来,热汤泼在她衣襟上,烫的皮肤火辣辣。
“反了天。”宋荷华声音发抖,像是被气疯了,又像是被戳中痛处,“你以为老娘愿意……”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卡住,抄起一旁的扫帚,何三水赶紧摁住她,嘴里不忘火上浇油,“别把书里那套搬出来气父母。”
“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了吧。”
何余想要快点结束荒诞的闹剧,她还是比较适合东奔西走,不适合呆在这里。
宋荷华并不想放过,继续道,“戏文里私奔的小姐最后什么下场不是沉塘就是……”
“哈哈。”
何余忍不住笑出来,她实在不知如何接话,她是没法改变他们想法的,也不能改变时代,有种被拐卖到大山的无力感。
随着她笑声,周围难得静下来,何琰的筷子在碗沿敲出的声响格外明显,这小子眼睛亮得惊人四处乱瞟,腮帮子还鼓着没咽下去的饭。
他察觉到目光,咀嚼动作一顿,看向何余嘴唇微动,何余读懂他唇语,他在说——
你完了。
果然,下一瞬,宋荷华的扫帚带着一阵风抽来,“滚去给你弟弟买药,然后交代好父亲办的事儿,做不好今晚别想吃饭。”
何余侧身躲开,起身时故意撞翻凳子,木凳砸在地上的闷响,她瞥见何琰还在幸灾乐祸地扒饭,冷笑一声,抬脚踹翻他的凳子。
“哎呦。”何琰摔了个四脚朝天,碗里的饭洒了一身。
“何余!”
何余已经冲到门边,回头咧嘴一笑,“这就去买药,治治他这爱告状的臭毛病。”
说完闪身溜走,身后传来何琰的哀嚎和宋荷华的怒骂。
她飞快跑在石板上,风掠过耳边,比那憋闷的家里畅快百倍。
许是太兴奋,拐角时猝不及防撞行个色匆匆的男子,对方怀里的麻布包裹被撞得松开一角,露出半只青灰色的猪耳朵。
“走路不长眼?”男子猛地收紧包裹,厉声呵斥。
何余踉跄着稳住身子,先是看了眼男子眉毛上的特大号痦子,又瞟了眼男子手里的大猪头连忙赔笑,“抱歉,抱歉。”
男子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紧接着扬长而去。
何余看着他离开背影,默默擦去掌心血迹。
随即转身加快脚步,直奔回春堂,这是江州最大的药铺,药材齐全,价格公道。
刚踏进门槛,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姑娘要买什么药?”柜台后站着位年轻大夫,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正低头拨弄算盘。
“金疮药。”何余答道,目光却被柜台旁贴着的告示吸引,“回春堂招学徒,包食宿,月钱一两。”
年轻大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姑娘对学徒有兴趣?”
何余点点头,正要询问详情,从内堂传来怒吼,“齐玉!你又把黄连放错地方了!”
被唤作齐玉的年轻大夫脸色一变,匆匆从柜台下取出小瓷瓶递给何余,“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五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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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这么贵,何琰皮糙肉厚没资格用这么好的。
何余正要说换成最差的时,齐玉把旁边的蜜饯盒子往旁边挪了挪,“客人试药用的,想吃随便拿。”
何余一愣,低头看向那包蜜饯,晶莹剔透的杏脯裹着糖霜,甜香扑鼻。
要不怎么说回春堂能做大做强,除了医术外,这服务也好的没边。
她犹豫一瞬,伸手捏了颗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她忍不住又拿了一颗,含糊不清地道,“多谢。”
齐玉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继续低头拨弄算盘。
没过多久一位圆脸塌鼻的中年男子拿着戒尺气冲冲地走出来,大腹便便,眼睛却炯炯有神,他看见何余手中的告示,眉头一皱,“看什么看?回春堂不收女弟子。”
何余指着告示,“这上面没写。”
“现在写了。”
方衡之夺过告示,提笔在上面添了几个大字,又重重贴回去。
何余新添的那四个字,抿了抿嘴,正想反驳,见方蘅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蜜饯上,冷哼一声。
“齐玉,你又拿我的蜜饯做人情。”
齐玉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反正是给客人吃的。”
方蘅之瞪他一眼,把戒尺往桌上一扔觉得有些眼熟,沉默半晌突起记起来,“你不是何三水家老二嘛,怎么想当学徒?”
实在不是记性好,而是没了呼吸又活了,仅此这一位。
“人生在世总要有一技之长,若您觉得为难,我就去别处看看。”
何余也没打算瞒着,要是方蘅之嘴碎与宋荷华他们说肯定会卷起腥风血雨,不过好在她还年轻逃跑速度还算不错。
大不了再躲两天,反正她一定要独立出去,或早或晚。
“劳烦换成普通的金疮药。”
何余向齐玉伸出手,不能在这儿待太久,还得跑趟城东,要是晚饭前赶不回去,宋荷华铁定拿着菜刀在门口等着她。
她确实有当学徒想法,但这位大夫看着凶巴巴的,不是很好相处,如果是从一个火坑跌入另一个火坑,那完全没必要。
“给。”
何余接过瓷瓶,拔开软木塞轻嗅,这个药够何琰够用了。
这个动作让方衡之挑了挑眉毛,“你懂药理?”
“略懂一二。”何余高深莫测地回答,其实对于这方面她基本属于小白,也就自学看过几天书。
方衡之抓起柜台上一把晒干的草药,“那你说说,这味药主治什么”
何余盯着那些伞形花序的干草,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脑子飘过一连串问号。
这是在干什么?
考试吗?
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差点原地倒下。
“这种药性微寒,常用于发热症状,能疏解郁结。”
“背得到挺熟。”方蘅之冷哼,又抓起另一味,“那这个呢。”
何余额头渗出细汗,眼前这味药材根茎粗壮,断面呈黄白色,她有在书上见过类似的,但是……
她略带迟疑道,“是补气用的那种参类。”
“防风与党参都分不清。”方衡之把药材拍在柜台上,“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你与这蠢货一路货色,有他就够头疼,要是再来个笨蛋回春堂关门大吉算了。”
齐玉默默挠了挠头发,何余不好意思看了他一眼,连累这小哥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不过这方大夫说话实在不怎么中听,此时此刻她对这位年轻大夫肃然起敬。
原来真正的忍者在这里。
早就听闻回春堂的掌柜脾气古怪,重则打骂,轻则诟谇,很多人没干两日就走了。
不仅是对堂内伙计,就算是看见不爽的病人,那小嘴跟淬了毒般,丝毫不留情。
如今一看所言非虚,她现在走是不赶趟了,得抓紧时间跑。
在此时后堂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间杂着痰鸣音,方衡之脸色骤变,转身抓了几味药就要走。
“等等。”何余下意识脱口而出,“如果是肺热咳嗽,或许需要清热化痰的方子。”
方衡之猛地转身,眼神凌厉如刀,“谁准你妄断病情?”
何余恨不得撕烂她这张破嘴。
“你几斤几两就敢教我治病救人。”方衡之厉声打断,盯着她的眼睛,将原先那瓶高档金疮药递给她,“十日内,若能说出这金疮药全部成分,并改良其中一味,我就考虑收你。”
随后又药柜取出个锦盒推过来,“这里有十味基础药材,算是提示。”
何余打开锦盒,捻起白色粉末,还没来得及细看,方衡之突然抽走锦盒,“十日后,我要看到改良方案。”
说完转身就走又在门帘处停顿,“记住,药材不是靠背的,是靠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拍了拍心口。
何余踌躇盯着,说不出来是何种情绪,兴奋,激动唯独没有退缩,虽然觉方衡之暴躁,但莫名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攥紧药瓶,用坚定且笃定的口气道,“等着喝我的拜师茶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方衡之的骂声还在继续,但其中夹杂着对病人细致的询问。
走在去府衙的路上,何余摩挲着药瓶,她意识到,方衡之给她的不只是一次考验,更是一把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3. 江州无头谜(三)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路上,将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街边茶摊飘来苦荞茶的香气,混着春日特有的清爽
“十日内改良金创药……”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嘴里嘀嘀咕咕,“方大夫倒是出了个难题。”
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何余决定抄近路去府衙,趁早问完然后挤出时间做自己的事儿。
这窄巷两侧都是高墙,墙头爬满青藤,阳光在藤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刚转过一个巷子,先闻到酒香而后又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他们又打你了。”
沙哑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何余本能停住脚步,后背贴住墙面,动作熟练的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她悄悄探头看过去,看见酒肆后面处站着个清瘦少年,少年身材消瘦背对着她站着,洗到发白青靛长衫下摆沾着泥点,后颈处还有道新鲜血痕。
“老样子,两坛梨花白。”他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何余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没想到声音还挺好听。
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偷看,酒肆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正将两坛酒放到门前的石板上。
何余眯起眼睛,原著里这位风光霁月的大佬,年少时惨的像条流浪狗。
很多时候她都在夸赞男主心态好,换作是她肯定忍不了那么久。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老者叹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个小布包,“学学何家二丫头,那鬼精灵躲得影都没了。”
沈徽没接也没回话,只是摸出几枚铜钱拍在台面上。
何余差点笑出声,老娘躲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她余光瞟过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很新鲜,腰间那只褪色的青缎香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
“啧。”她烦躁的咬住唇角,摸出药瓶在掌心转了两圈,瓶身冰凉,贴着皮肤慢慢变暖。
给还是不给?
酒坛的麻绳在沈徽掌心勒出深痕,他走路有点跛,不只有手,他的腿显然也伤着了。
村里人都说,沈徽的父母专爱踹他的膝盖,用他们话来说,如此就跑不快了。
“有病。”她轻声骂了句,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他父母,药瓶被她重新塞回锦囊。
她转身就走,青石路上她影子被拉长,身后传来咳嗽声,闷闷的,像是刻意压制着,何余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拐出巷子时,鬼使神差摸出三枚铜钱扔进酒肆前的救济箱,酒肆伙计诧异抬头,只看见一片绿色涌入人群。
“就当是日行一善。”
何余嘟囔着加快脚步,府衙朱红色大门已经能望见,她强行压下泛滥的同情心。
反正沈徽是男主死不了,目前这些风雨都是大男主的必经之路,她捏紧药瓶,十日之约近在眼前,她自己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要掺和别人的因果。
何余办完事从府衙出来时,正撞见个白衣男子被公人往外赶。
“今日不给个交代,老子掀了你这破衙门。”他索性往府衙门口一躺,扯着嗓子朝里面嚷嚷。
何余顿时来了兴致,悄悄往人群里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
“看什么看。”男子转头瞪她。
何余耸耸肩,转身就走,这种热闹不凑也罢,刚转过街角,诱人的香气就从聚仙楼飘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
饿了。
跑堂们端着托盘来回穿梭,杯盘碰撞声和食客的谈笑声混着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好奇地往门内张望。
聚仙楼是江州最好的酒楼,听说里面的装潢与酒菜完全不输盛京的鹤楼,不过也听说里面的饭菜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她闭上眼又深吸口气,抓紧时间多吸两口。
古有望梅止渴,现有闻香解馋。
“哎哎,杵在门口干什么呢?”门口迎客的小二快步走过来,挡在门前,上下打量着何余的粗布衣裳,“这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门口几个食客侧目。
何余皱了皱眉,“我就看看。”
“看看?”小二嗤笑一声,“知道我们这儿一壶茶要多少钱吗?”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百文!够你们这样的人家吃三天了吧?”
“快走快走。”小二不耐烦地挥手,“别在这儿挡着贵客的路。”
这话太伤人,何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默默转身离开后,身后传来小二得意的声音,“穷酸样,也配来聚仙楼。”
何余拳头松开猛地转身上前两步,逼得小二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门柱。
“你以为这身粗布衣裳就量得出人的斤两。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看客都听见:“一年,我让你掌柜亲自来端茶。”
小二刚要笑,她又抬了抬手指:“两年,你跪下来给我擦鞋灰。”
无名指跟着竖起:“三年……”
话没说完,半盏冷酒从二楼泼下来,正浇在小二脸上,酒顺着衣领往下淌,狼狈得很。
何余抬头看,那是个约莫三十余岁的女子。
小二浑身发抖,连脸上的酒都不敢擦,低头颤声道,“掌柜的……”
温玉棠没看他,目光落在何余身上,似打量,又似审视,半晌,她开口,嗓音低而冷。
“聚仙楼的规矩,不迎无礼之人,阿福,请她离开,不要惊扰贵客。”
阿福上前拽住她的衣服送她走,何余扯开袖子,抬头与她对视,“那欺客的伙计,算不算坏了规矩?”
温玉棠眸色微深,手指在栏杆上轻轻一叩。
“滚下去。”她是对小二说的。
小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下。
温玉棠目光仍锁在何余脸上,忽然,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姑娘可还满意?”
不等回答,便关上了窗。
哈,店大欺客这话真不是空穴来风,底下人什么样,主子也是一个样,真想掏出一袋钱狠狠打他们的脸,可惜以她现在能力打不了做不到。
茶水这什么贵,勒紧裤腰带攒攒钱,三年应该能吃得上四个素菜。
有点不划算。
聚仙楼每天来来往往客流量那么大,比她更难缠人肯定也比比皆是,应该不记得她的吧。
何余的绿裙摆扫过台阶,转瞬消失在街角,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无声推开一线,修长的手指悬在窗沿,片刻后,无声收回。
-
关于聚仙楼的人是否会记得她,何余此刻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他们背地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何余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能不能吃上饭,她快要饿死了。
回到家时乌云压得很低,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灶房的灯火透着窗纸,映出一家人围着吃饭的剪映。
她刚赶到府衙就被告知何瑾已经回家了,等于说是白跑一趟。
好累,好饿啊。
“我回来了。”她提高音量喊道。
屋内说笑声依旧,何余冷笑一声,径直推门而入,桌上只剩半碗凉掉的杂粮粥,几根腌萝卜蔫巴巴地泡在汤水里。
“呦,吃的还挺香。”她抱起手臂,声音清脆的刺入欢声笑语中。
气死她了,至少得给她盛出来些吧,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还以为你吃过了。”宋荷华头也不抬,筷子点了点灶台,“快去,给你姐姐盛碗饭。”
何余盯着她看了两秒,又看向旁边。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何瑾,这位长姐总让她惊艳,眉毛又浓又黑,面部线条过分硬气,官差服称得肩线笔直,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逼视的凛然之气。
力拔山兮气盖世,当年何瑾可是实打实打赢一群汉子当上捕役,何余除了佩服,无话可说。
可佩服归佩服,此刻她胸口堵得慌。
“她自己没有长手?。”
话音未落,她踹向桌角,哐当一声,粥碗震得摇晃,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她扭头就跑。
“臭丫头。”
何三水正要喝酒,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身,腾地站起来。
“算了。”
何瑾抬手拦住父亲,目光追着那道浅绿色身影,竟露出几分欣慰,鬼门关走一遭后,这个妹妹倒是有了脾气。
这样也挺好。
她方向碗筷,“阿爹,阿娘,你往后万不能过分偏袒阿弟,也得多多留意阿余。”
“知道啦。”宋荷华顺从点了点头,叹口气又道,“以前还能帮忙干活,现在要么爱搭不理,要么掀桌子摔碗。”
何瑾不紧不慢用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油渍,笑了笑,“她有自己想法,不要太拘着。”
她这妹妹小时候与她很是亲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越走越远,她也好像很久没买过东西给她,倒是阿弟总是缠着她要这要那。
想到何琰,从上桌后就闷头大吃,平日里就属他话最多,今日却一声不吭。
“你怎么不说话?”她笑嘻嘻撞了何琰一胳膊,做眉做眼道,“我回来你不高兴啊,改日阿姐带你去买王阿婆家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何琰把埋在饭里的脸,微微抬起来些,“我……”
“谁把我香灭了。”何余从屋里冲出来。
何琰看见目眦欲裂的何余连忙用碗盖住脸。
何余眉头紧锁,“我香和香炉呢。”
她一进屋子铺天盖地的刺鼻味儿迎面扑来,想着应该是香灭了打算重新点上。
哪是香灭了,是遭贼了。
何余拽住何琰手臂,“是不是你。”
何三水拿筷子狠狠抽在她手背,“这是干什么,不就是香灭了,用得着大喊大叫。”
她面露愠色,清亮的眸子因愤怒一点一点冷下去,她抢过何三水手里筷子砸在他身上,“就惯着吧,惯死他。”
何余哪时受过这样的气,她感觉自己在这里待下去即将窒息而死,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只不过刚到门口,宋荷华抄起手边菜刀拦在她面前,“你又去哪儿。”
她脚跟一转当即改变方向回到屋里。
转头朝着堂屋撇了撇嘴。
怎么关键时刻就怂了,还真能砍死她不成。
闻着若有若无的气味,她烦躁翻了翻医书,实在看不进去。
她一把将窗推开,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挤进来,第一眼就看见西北角那棵大柳树下消瘦的人影。
沈徽。
方才不是在买酒,怎么一会不见又在罚站了。
到底多讨厌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孩子。
何余趴在窗台上,对男主童年表示同情,真是可怜的娃。
俗话说不幸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男主没长歪,真难得。
何余垂下眼,余光瞥过窗下,赫然放着丢失的熏香与香炉。
她撑着窗台,身子轻轻一跃就翻出去,缓缓蹲下来,伸手将捡起香炉抱在怀里,失而复得喜悦让她展开眉头
喜悦过后,她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那棵大柳树。
即便知道他后面会逆袭,但每次看见瘦弱的孩子受罚,都会有些触动,她拍了拍脸,做人不能太多愁善感,刚将熏香捡起来,便看见有水落在黄泥地上,结成一个小圆点。
不至于难过到落泪吧。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顿时雷声轰隆,暴雨趁她还未反应过来倾盆而下。
“草!”
她把两样东西扔进去,脚尖顶着墙壁,使劲一蹬,翻进屋内。
水汽从敞开的窗扑进来,清凉无比,手忙脚乱把窗户关上,通过窗户细缝,她看见磅礴雨幕下那道单薄身影,直到完全隔绝视线她才气喘吁吁抹把脸。
她微微侧目,目光扫过桌面上的两样东西,犹豫片刻,将窗推开一条缝,清灰的屋檐连着雨珠,大柳树下那道身影还在。
关上后,歪靠着椅背,手指不停在桌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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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敲击。
“算了。”
她走出房间,拿走靠在墙角的伞快跑出门。
何琰刚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朦胧水雾里有道绿色飞奔而过,愣了会,反应过来,“爹,娘何余又跑出去了。”
初春柳树正在冒萌芽,密密麻麻的雨落在柔软枝条上,经风一甩砸在地上。
背上顿然一凉,有雨水密密麻麻砸在他后背。
风肆无忌惮刮着,绵绵密密的雨,像是刀子。
大柳树下沈徽面无表情,旁边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男人责骂声,“真是晦气的小杂种,让你去买酒买不到,让你找人找不着。”
“混账东西,有了你就没遇到过好事。”
沈徽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
他身子单薄,淋着雨,却丝毫看不出狼狈。
何余把伞举过她头顶时,他猛然转过头。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沈徽,很白,很高,细密碎发贴在额头,薄唇抿着,面容如冰。
他看向她眼神麻木平静,冷得让人害怕。
不是说阳光开朗型男主吗?
这眼神哪搭得上边。
“你……”何余把伞往他头顶挪了挪,视线扫过他胸口,鲜红的血渗出来,“你胸口怎么也伤了。”
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被他猛然甩开。
“抱歉,抱歉……”何余看着沈徽手密密麻麻的新鲜伤口,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满怀愧疚道,“我带你看大夫。”
沈徽转身就走,跛得更明显了。
“喂。”她追上去硬塞给他伞,“伤口沾了雨水不处理会烂的。”
说完后她双手遮着头,冒着雨跑回家。
沈徽撑着伞望着那道消失在雨里的绿影,露出一丝异样。
何琰的姐姐?
何余跑到家,宋荷华手握菜刀站在廊下,何琰一脸小人得志站在后面。
宋荷华开口第一句不是让她别站在雨里,而是,“你伞呢。”
“我借人了。”何余抹把脸,自顾自走到屋檐下,沉默会,“我会还。”
“怎么还。”宋荷华从身后拿出一摞书,“就靠这些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
她的话带着些讽刺,听得何余很不舒服。
何余走上前想把东西拿回来,宋荷华直接丢进雨里,“你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好好的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还要不要名声。”
“你这人莫名其妙。”何余冲进雨里一股脑把东西抱在怀里,头也不回进了屋。
看着完全湿透的医书纵使何余再理智也有些把持不住,她打开房门,看着廊下的宋荷华,怒喊,“你以后不许进我房间,不许动我东西。”
没等宋荷华反应过来,砰一下把门关上,连带着窗户全部锁上。
“我是娘,是你仇人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少你吃,少你喝。”何余坐在屋里,靠着窗,屋外宋荷华疯狂拍门,“你个白眼狼,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翅膀硬了,想飞了。”
“我告诉你没门儿,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永远不许你做出格的事儿。”
屋里恢复久违的平静,何余撑着头,脑仁要炸了。
天呐,她穿越过来的意义是遇见这些,宁可选择死亡。
何余抿着嘴,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她想爸妈,想朋友,想以前的生活。
没事吃换什么口味,吃什么白切走地鸡,明明妈妈擀的面很好吃啊。
她捶了捶额头,似是想要把自己砸晕过去。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场梦。
枯燥泛黄的头发贴着她面颊,雨水顺着脖子钻进衣领。
冷静好久,何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湿衣裳。
烧热水必须得去厨房,但此时此刻她有点不想去。
她打算先把湿衣服换下来,门口响起轻而缓的敲门声。
只响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何余迟疑片刻,走到门口,把门轻轻打开一点,从缝里往外看。
屋外没人,但门口放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
何余面无表情把水拎进来。
关上门后,她看着热水没丝毫欣喜。
真是奇怪,像她身上这件衣服似的。
沉默半天,还是决定先收拾自己,要是冻出毛病难受的是自己。
她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不能病了。
雨水渐大,浅色黄泥地染深,檐下宋荷华倚着墙根,手里拿着水瓢,看见何琰慢悠悠走来,她快步上前抓住他袖子,“怎么样?”
“拿进去了。”何琰无奈,“以后能不能别让我干,何余凶得很,她恨不得把我扒皮抽筋。”
何余那两句河东狮吼,可把他吓一跳,他本想告状杀杀她的气焰,谁能想到他娘对何余学医这事儿激动成这样。
何余也是分毫不让。
他是真的怕何余冲出来把热水浇在他身上,毕竟她疯起来不管不顾。
宋荷华无视何琰抱怨,把水瓢往水缸一扔,端起手旁的饭菜,塞进何琰手里,“快去,把这饭菜给她端过去。”
“不去。”何琰把饭菜放到一旁,“肚子饿了会出来吃,别太惯着,当心上房揭瓦。”
“他是你姐姐。”
“我可没她这样的姐姐。”何琰难掩不屑,“我只认大姐,她待我好,会给我买栗子糕吃。”
“我去找大姐,这饭要么你自己送,要么就让她饿着,一餐不吃也死不了。”
“别去了,她回府衙了。”何三水慢慢悠悠从旁的小屋走出来,他把饭菜递到他面前,又掏出十文钱塞进他手里,“快送去。”
何琰想问何瑾什么时候走的,但看到手里钱,嘻滋滋接过饭,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人走远后,宋荷华疑惑问,“不是明日走吗?”
何三水凝视着瓢泼大雨,缓缓开口。
“听说是因为从湘河里冲上来一具女尸。”
4. 江州无头谜(四)
何琰喜滋滋端着饭,还没敲门就被拽进屋,惊魂未定觉察手里一轻,微怔,待他冷静,就瞧见何余端着碗毫无形象疯狂扒饭。
她换了一身干爽的青绿褶裙,半干的头发松松垮垮挽着。
他放松下来,靠着门,“就一顿没吃,像跟饿死鬼似的。”
“吃完快去和道歉,阿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不欠你的,别再惹她生气。”
说完,余光往桌上一瞟,方才被宋荷华扔在雨里的医书,整整齐齐平铺在桌面,何琰壮起胆子走到桌前,拿起中间的小瓷瓶,看着瓶身写着‘上品金疮药’五个字,默默把瓶子放回原位。
他接着道,“阿娘也是为你好,学医这事儿得有天赋,你没天赋脑子也不行,到时候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呢。”
何余不语,只是一味干饭。
真是饿坏她了。
这今日运动量大,消食儿也快。
边洗澡肚子边叫,本打算天黑出去找些吃的,打一巴掌给两颗甜枣,属实在她意料之外。
把最后一口饭咽下肚子后,她将碗塞给何琰,“拿走吧。”
说完何余拿起手边的医书小心翼翼翻阅,生怕一不小心撕破脆弱的纸张。
何琰低下眼,看着手里干干净净的饭碗,又瞧瞧吃饱喝足的何余,气不打一处来,把碗用力拍在桌上,“我和你讲话有没有听见。”
何余稍抬眼睑,一拍脑门,好像记起什么,指着墙角的水桶,“热水桶也一并拿走,房间太小,太占位置。”
何琰捏着拳,面色铁青。
他如今真有些怵何余,明面上,暗地里,能使的招数都用上了,这人死猪不怕开水烫,脾气大脸皮也厚。
但他知道作为大男人必须要做些什么。
如今何余这臭丫头都能骑他脖子上拉屎,再这么下去自己岂不是成了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攥了攥拳头,扬着下巴退后半步,“你没手还是没脚,要热水给你拎来,要吃饭给你端来,完事还得帮你拿过去,真当自己是富家小姐。”
见何余没反应她继续道,“这两日家里因你鸡犬不宁,差不多得了,谁也不欠你。”
愣。
不欠?
何余不由笑起来,穿越到这儿头一次为原主感到可悲,甚至衍生出同情。
看过原著小说的她,起初对何余这角色实在喜欢不起来。
为人愚孝,毫无底线。
为搭救何家把自己的婆家全部搭进去,那时她夫君高中不久,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飞来横祸惨遭灭门。
而这么个令她不喜的角色,是亲人心中最末位,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但当得知穿成这么个角色,遇到这么个奇葩家庭时,她也清楚知道自己失去躺平资格,唯有自救才能改命运。
她不想走何余老路,至于其他人和她没关系,在何家人心里地位是不是倒数也根本不在意。
本以为她心似铁,但何琰方才的话给她会心一击。
别人暂且不谈,但他欠原主一条命。
真是好得很啊。
她很少会有这样情绪出现,从小到大见惯世界美好一面,如今穿成何余,倒是体验一把不同的人生。
但她当不了软柿子,让她憋着还不如淹死在河里。
“你得着好处自然觉着没什么。”何余放下书,斜睨着看他,“毕竟把我推到河里差点见阎王这事儿他们都不曾追究。”
何余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她清楚看见何琰那白胖白胖的小脸刹那间憋得通红。
“你,你别岔开话,明明在说你顶撞爹娘这事。”何琰磕磕绊绊说着。
“怎么就岔开话,你方才说不欠,这不是欠我一条命吗?”何余漫不经心整理褶裙,坦然自若站起来,她直勾勾看着与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要不然我也把你溺河里一盏茶,看你能不能起死回生。”
何琰扭过脸,撇着嘴轻飘飘吐出一句话,“你不是也打我一顿。”
他说得心虚,额头直冒冷汗。
“你想扯平?”何余立马看穿他的小心思,“那可不成,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当牛做马伺候。”
“凭什么。”何琰拔高声音,“你为那小白脸谋杀亲弟弟,我与你的事儿顶多算扯平,谁也别怪谁。”
小白脸?
何余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一瞬,才明白他口中小白脸指的是沈徽。
她当时是看何琰欺负的实在太狠,怕殃及池鱼才偷袭揍一顿,实在没半分援救之意。
这沈徽也是块木头,被欺负得鼻青脸肿愣是不吭一声,默默承受一切。
虽然不知道男主人设为什么会崩成这样,但作为知道后续发展的先知,她知道大方向不会变,他成为人中龙凤是迟早的事。
金鳞岂是物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不过何琰得话也给她提了个醒,照目前这情况少往上凑。
言多必失。
老乡见老乡,不一定全是两眼泪汪汪,也可能是磨刀霍霍。
“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
她只想攒钱自立门户,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至于其他人爱干嘛干嘛。
何余撇清与沈徽干系,听不懂人话的何琰马上接过话,“怎么就是乱说,你给他撑伞,我在后窗看得真真的,别人不搭理你,硬要往上凑,女人要懂得自尊自爱。”
何余气笑了,倒是她小看何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当狗仔的潜质。”
何琰听不懂这话,但从表情看出肯定不是好词,但不曾放在心上,他首要任务是敲醒她,“我与你讲,你与他趁早断掉。”
他也不藏着掖着,“周围人都说他是他娘与城郊那个赌鬼王二生的孩子,所以他爹并不喜欢他,经常喊他野种。”
何余:……
好炸裂的瓜,要不是知晓原剧情何余肯定拿把瓜子边嗑边听,可惜是个假的。
她道,“别道听途说,多看点书吧。”
“你居然不信,有人看见的她娘经常衣衫不整从王二家出来。”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最开始说的,反正就在街上传开了,听说背地里她还让沈徽喊王二小爹呢。
“啊?”
认祖归宗之前,男主的身世之谜如此梦幻,真是做到了就算是假的也想尝尝咸淡的程度。
“他娘还经常偷钱给王二还赌债,每次被沈迁抓到他们俩都会打架,前几天夜里刚吵完架弄出不小动静,你没听见吗?”
何余一脸懵,“没有。”
她沾枕就睡,睡的也比较沉,没听见一点声音。
“照理说都不是新鲜事儿,你居然不知道,她娘好几日没回家了,”何琰眼里闪过疑惑,很快又被得意替代,嘲讽一笑,“果真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家伙。”
何余有意提醒道,“你头发短见识长,这种没事实依据的风言风语少听为妙。”
她可是掏心掏肺说出这话,当心传的太狠被提前禁言,毕竟文字和真人不一样,就像她原本只想置身事外,到头来还不是同情心泛滥。
就那么一次还被看到。
“这都别人亲眼目睹的。”他就近坐下,没好气往地上啐口沫子,“就算他是沈迁亲生儿子又能怎样,还不是爹不疼娘不爱。”
“明明和我们没区别,偏故作少爷姿态,走路背挺得老直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他那眼睛从不正眼看人,人家好心好意跟他打招呼,他全当没瞧见。”
何余皱皱眉,目光不停扫过何琰和地上那沫子,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抿着嘴。
“穷讲究。”他边说边伸脚抹了去。
何余面色稍虞,甩甩衣袖坐下来,拿起一侧的书,抬眼瞟他一眼,“人家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不能高估何琰,达不到那样的境界,混不吝就是混不吝,没办法纠正,怪不得最后死得最惨。
“沈徽就是个废物,喜欢他能有什么出息。”他眼珠子一转,从自己怀里掏出个东西,在手里拋着玩。
何余抬眸,感觉他手里的东西有点眼熟。
何琰看她愣住,更得意了,“没想到吧,这是小爷方才揍他的时候,顺手牵羊摸来的,那野种当时眼神都快杀人了,可惜啊,屁都不敢放一个,哈哈哈。”
哈你妹啊!
何余真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能不能直接签个断绝关系声明,自己作死就算了,能不能不要牵连无辜。
她还没活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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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何琰!”何余声音冷了下来,“你除了会偷鸡摸狗欺负人,还会干什么?拿来!”
“凭什么?”何琰把香囊举高,退后两步,挑衅道,“我的战利品,有本事你来抢啊?哦对了,我不仅抢了香囊还把他爹的酒打碎了,有种来打过我呀。”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何余的怒火,她不是多心疼沈徽,而是极度厌恶何琰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和屡教不改的恶习,更害怕因此被无辜连坐。
她二话不说,猛地站起来就扑过去。
何琰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手举更高。
但何余动作极快,抓住他举着香囊的手腕,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掐在他胳膊的内侧软肉上。
“嗷!”
何琰痛得大叫一声,手一松。
香囊掉落的瞬间,何余利落地一把抄在手里,然后用力推开何琰。
何琰摸着痛处大喊,“何余我跟你没完。”
“你想和我动手?”
胆子大不少,竟然要和她动手
她刚穿越到这里时,就看出何琰是个没礼貌混孩子,对她吆五喝六,毫无尊重可言,她承认那顿暴打除了让他别欺负人,其中泄愤占大半。
自从打他一顿后,他态度果然好上不少,至少没正面冲突,大多是唯唯诺诺躲在何父何母身后充当搅屎棍。
她倒是要看看这熊孩子有什么了不得手段,她把香囊收起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短暂沉默后,何琰看到何余动作,气得破口大骂,“你她娘……”
看着何余笑意不减的眸子,骂到一半就咽回去。
他可记得之前随口骂两句,被她扇两巴掌,何余憋着坏呢。
但把这口气咽下去又不是他性子,一瞥就看见何余看到一半的医书,眼疾手快就抢过来,迅速退到后窗,“你要是再和我作对就把这书撕碎扔出去。”
何余从小到大都不是好脾气,被父母娇养长大,让她性子有时候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曾举着她妈的化妆品逼着要求什么。
何琰真是刷新熊孩子底线,他是在往无赖那条路上走啊。
她还想再打一顿,但此刻她在家,打完之后怕是不好跑。
何琰看着何余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郁结散去些,他嘚瑟的坐下来,目光流转间,落到了那棵大柳树下。
他一时讷讷,很快又轻笑出声,指着那头道,“你公爹被阿姐带走了。”
何余正思索怎么对付何琰之时,何琰那极具特色辣条音一下子把她勾过去,她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
本来冷冷清清的大柳树如今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沈徽的养父被何瑾为首的官差押解着往江州府衙方向走。
外面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再看往远处看,人不减反多,果然不管是书外还是书内都喜欢凑热闹。
下雨都阻挡不了。
刚把视线收回就看到何琰指着医书上的草药画像轻蔑一笑,“这野草后山多得是,我看你是遇见骗子了。”
这话题跳得太快,何余一懵。
“安安生生待家里,到年纪找户好人家嫁了,别瞎忙活。”
说罢把书让桌上一扔,拿过桌上的饭碗和角落水桶走出门。
何余闭着眼气得不行,这说话语气让她相当不舒服。
要不是看在把东西拿走份上,指定教他好好做人。
她幽幽看过去,乌泱泱的人群里高挑的沈徽异常显眼,他站着最后面,目不斜视看向沈迁被带走的方向。
隔着朦朦胧胧的雨幕看不清表情,俗话说得话画面越迷糊,想象越丰富,她总觉得他此刻面容诡谲,像是错觉又不是,不由背后一凉,再仔细看过去就瞧见一张熟悉的人脸。
何琰叉着腰站在中间,他对上何余视线,做出一个抹脖子动作。
晦气。
蹙着眉,一把拉上窗。
她就知道话题突然这么跳脱肯定有问题,果然是想找个台阶去凑热闹。
下着雨,也真是喜欢。
何余无奈摇了摇头,拿起书翻到何琰说得那一页,他刚刚说后山有很多。
巧了,这正是她所需要的草药。
5. 江州无头谜(五)
雨水冲刷过的山林格外清新,何余背着竹篓,踩着湿滑的山路向上攀爬。
何琰那番话虽然讨人厌,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后山确实她需要的草药。
如果光靠她自己恐怕很难在十日内找齐草药,本来想去药材铺把所有的草药买来躲屋里慢慢调配,不过目前她与宋荷华关系水火不容。
宋荷华又掌握经济命脉,给钱买药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越是反对,越是能激起她的好胜心。
何余蹲下身,用小铲子小心翼翼挖出脚边的植物,后山草药种类不算多,忙活大半个晚上只有三四株有用的。
她把草药放入竹篓中,抬头望了望天色,夜风拂过,吹得一旁的灯笼忽明忽暗。
山间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和鸟叫,她猛然记起来出门前听到的闲言碎语。
江州有命案发生。
女人第六感告诉她,沈迁被带走与此事有关。
但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哪有凶手犯了事不逃命,反而想着喝酒。
何余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继续向山林深处走去。
无论如何,也不干她的事儿,她首要任务是找到更多种类的草药,争取成为回春堂学徒。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片山林很少有人敢在夜间前来,正是采药的好时机。
转过一道林子,何余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
她立刻熄灭灯笼,躲在粗壮的松树后,屏住呼吸。
前面不远处,两道模糊的影子正佝偻着刨土,铁锹撞击碎石的闷响在寂静的黑夜显得格外刺耳,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不想白天与宋荷华争来争去,因此特地选择晚上来,她运气不会这么差吧。
就在她打算离开时,前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何余浑身一僵,不自觉攥紧铲子。
粗哑的男声刻意压低声音呵斥道,“轻点,别让人听见。”
另一个人声音止不住发颤,“不是说好埋在后院,为什么跑到后山。”
“湘河冲上来具女尸,不换地方能行吗?”
何余捂住嘴才没让呼吸声漏出去,本来只有一成把握,现在则是十成,他们在处理赃物。
“说得也是,不过官府真的不会查到这里吗?”矮胖男子声音里都染上疑惑,“听说新上任的知府是京城来的,很有手段。”
“现在知道怕了。”瘦高男子冷笑一声,“放心,等你埋完人头,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余目光逐渐适应黑暗,她看见两人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底部有些暗色液体,很像是血。
“喏,这是二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三十两,够你在赌坊逍遥一阵子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布包,矮胖男子接过钱袋子,“你说话得算话。”
“放心,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瘦高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自觉温和下来,“来,扔进去。”
何余喉咙发紧,犯罪片看过不少,但第一视角看倒是头一次。
就在麻袋入坑的瞬间,瘦高男子抡起铁锹狠狠劈向矮胖男子,一声闷响,他像个破碎的布娃娃扑进坑内,四肢不停抽搐,鲜红的血液顷刻间淌开。
瘦高男子毫不犹豫跳下去,铁锹起落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其中夹杂着凶手沙哑的低语声,“让你威胁我,让你威胁我……”
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有志青年,她应该立即下山报官揭发凶手罪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脚重的很,根本抬不起来。
她怕成为电视剧里的傻子主角,她怕是踩到东西发出动静,别到时候官没报成,把自己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余心跳如鼓,刚要往树后缩得隐蔽点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嚓声。
那声音虽轻,却在死寂的山林里炸开。
“谁?”瘦高男子手中的铁锹哐当落地,目光像是淬毒的利箭齐刷刷射向所在她方向。
何余瞬身血都凉了,她屏住呼吸,不是她,这还有其他人,是哪个蠢蛋,别出来祸害人啊。
“出来。”
瘦高男子抄起铁锹,一步步朝这边逼近,脚步声踩在湿泥里,发出粘糊声响。
何余贴着粗糙的树皮,紧紧咬着嘴唇,连呼吸都是微不可查的气音。
只要瘦高男子在往前走点,她整个人就会暴露在他眼底,何余闭上眼睛深呼吸两口气,她得找机会跑了,要不然就和那个男人一样下场。
在铁锹即将拍到她脸颊那一刻,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瘦高男子猛然后背一沉,方才被他劈倒的男子从土坑里爬出来,他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
“你居然还没死。”
他吓得惊慌失措,手一松铁锹掉在地上,双手拼命去掰对方的胳膊。
那矮胖男子早已失去理智,濒死的本能驱使着他紧锢住眼前的人,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到瘦高男子的衣襟上。
“滚开。”
瘦高男子被勒得脸色铁青,猛地撞向树干想甩开背上的人,无济于事,他摸到地上的铁锹,眼中凶光一闪,抡起铁锹就朝头顶劈去
“噗嗤。”
铁器入肉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男子动作骤然停滞,勒住瘦高男子脖子的手无力垂下来。
瘦高男子喘着粗气将他推开,只见男子的头颅已经歪向一边,脖颈处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暗红色血混着不明液体汩汩涌出来,在湿答答的泥地里晕开一大片。
瘦高男子扔掉铁锹瘫坐在地,望着那具彻底不动的尸体大口喘着粗气,眼底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狠戾,“还挺厉害,差点就栽了。”
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流进眼睛里,他随意摸把脸,随后先是将男子狠狠踹进坑底,又拽着麻袋的一角,将那具渗出暗红液体的麻袋也丢进去。
铁锹一次次扬起又落下,泥土的清新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将两样东西层层覆盖。
他动作很快,像是在跟时间赛跑,直到坑被填得与周围地面齐平,又用脚反复碾踩压实,确认看不出丝毫痕迹,这才停下动作。
瘦高男子扔掉铁锹,踉跄着后退几步,警惕地扫视四周,见没什么异常,头也不回地朝着山林外疾步走去。
躲在树后的何余早已浑身冰凉,方才那一幕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有冲击感,不过是出门采药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缓缓探出头,直接看见瘦高男子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才敢缓缓吐出口气,她扶着树干的手忍不住发颤。
“别动。”
何余刚站起来准备离开,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道声音,吓得她定格成雕塑,心里把这人骂了八百遍。
她很想抓他的衣领质问!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闹出的那点动静,害得她差点领盒饭。
这念头刚出,前面出来窸窸窣窣脚步声,瘦高男子去而复返,在原地转了三圈后,拾起落在地上钱袋子才真的离开。
何余心态顿时炸了,整个人蜷缩一团,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往衣服上抹。
这些天她已经很好去调节自己的心态,回不去她也认了,父母偏心也认了,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男主爽文副本会有这样情节出现,又为什么偏偏被她遇见。
沈徽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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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里走出来时就看见何余哭得不能自已。
何余看清他身影,她本来只是猜测发出动静的蠢蛋是男主,没想到还真是他。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扬起下巴凶巴巴道,“看!看什么,你第一次见命案现场不哭啊。”
何余更多还是被这样惊悚场面给吓哭了,毕竟是真的很血腥,她离得又那么近。
此刻高压环境下没尿裤子已经是奇迹了。
目前这个剧情走向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在这小小的江州居然会有如此狠辣的凶手。
不能跟沈徽在同一片天空下会变得不幸。
珍爱生命,远离男主,说不定哪天就被他害死了。
想到这里,何余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沈徽远点,她腿还软着,站不起来,要不然肯定扭头就跑。
不过对于她这些小动作,沈徽并未理会,面无表情的越过她走向埋葬尸体的地方。
何余抽抽嗒嗒半天才感觉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吸了吸鼻子,看着沈徽在挖尸体,眉头蹙起来,走蹑手蹑脚凑过去,带着很浓鼻音问道,“你挖他干什么,万一那疯子回来怎么办。”
他要把尸体挖出来,然后带着尸体去府衙报案吗?
她是因为上山挖草药才偶然撞见这一幕,那沈徽又是因为什么,总不是男主的光环吧。
他不会也有走哪死哪的死神体质,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一个月观察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点都没察觉。
沈徽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也没停,当然也没回她。
“你到时候独揽功劳就行,千万不要供出我。”深思熟虑后,何余决定把功劳全部给沈徽,一来避免有交集,二来也是希望她念自己点好。
毕竟有一个人差点因为他的愚蠢差点被杀害,而这位善良美丽的姑娘不仅没计较,还慷慨大方让出所有功劳。
换作是她都要爱上了。
何余看着他,沈徽到底是个什么人设,她刚刚哭得这么惨烈他连个眼神都没有,她几次三番搭话也不回,就算是不是外向太阳人设,那也得懂点礼貌吧。
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她只是个路人甲。
何余悄悄捏紧小铲子,转身就要走,走两步又退回来。
万一瘦高男子又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但留在这儿更危险,沈徽这厮挖尸体的手法也太熟练了,该不会经常干这行吧。
林间薄雾如纱,拂过沈徽冷峻的侧颜,更添几分孤绝,何余静望,蓦地打个寒噤。
等等,江州新上任知府是从盛京来的。
她想起原著里一笔带过的剧情,江州新上任的知府是被贬谪至此,与沈徽结识后,破获一系列案件才得以重返京都,他回去没多久男主因为传宗接代回京。
他是男主挚友,给了不少帮助,后因站队男主遭歹人杀害惨死家中。
他死得比较早,何余她印象并不怎么深刻。
今晚这起命案,不是会原著中不曾写出的男主与知府联手破获的第一个案子?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而她就是齿轮下的小蚂蚁。
要死了。
她得抓紧走,免得受他牵连成为下一个死者,勾起僵硬嘴角,向着他摆了摆手。
“你慢慢挖,我先行一步。”
沈徽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手指温度偏高,掌心薄茧摸索过皮肤时带起细微战栗。
何余刚想要抽出来,腕间一松,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颈间一热,他的五指已扣住她的喉咙。
说出口的话不像之前冷硬疏离,反而是带着一丝杀意。
“你是谁?”
6. 江州无头谜(六)
掐在脖颈处的手宛若火炉,烫的何余一激灵,不过比起这个沈徽脱口而出三个字更令她窒息。
她脑子不停飘过……完了完了完了。
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她该说些什么,死嘴快说啊。
何余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点,他和何余有交集吗?
原主家人察觉不对劲她可以理解,但男主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原著害她不浅啊。
“你在说什么哦……”何余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点,很懵懂无知的样子,只不过没等她展示演技,脖颈力道逐渐加重。
何余眼前发黑,拼命拍打对方手臂,但对方纹丝不动,沈徽……是真的要杀了她。
在痛苦窒息中,她目光无意识瞟过沈徽胸口,求生的本能让何余集中最后的力气,一拳砸向那个位置。
沈徽发出一声闷哼,手上的力道顿时松了,何余趁机挣脱,大口喘息着,看到沈徽捂着胸口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沈徽昏厥倒地瞬间,何余利落地用腰带反绑了他的双手,想了想又扯下自己的腰带牢牢捆住他双脚。
何余喘着粗气猛退两步,身子不受控制发着抖,她盯上地上昏迷不醒的沈徽,抬起脚狠狠踹他的那只好腿。
“创死你个王八蛋。”她哑着嗓子骂,狠狠踢在他的膝盖上,沈徽即使处于昏迷仍闷哼一声。
此时此刻她脖颈火辣辣的疼,脑海里还残存着方才的窒息感,亏她还觉得他可怜送给他伞,还让他独享功劳。
以德报怨的贱人。
她盯着沈徽那张苍白的脸,胸口剧烈起伏。
“活该。”
她又补了一脚,却看到沈徽胸前渗出的血迹时僵住动作。
何余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经过沈徽时踉跄了一下,腿软得厉害,实在是怕得不行。
她平时也是个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没想到还真遇到泰山塌了。
如今只想离开命案现场,万一又发生意外那就有的玩了。
刚走出去几步,身后传来微弱的声,何余脚步一顿,咬了咬牙。
“他有主角光环死不了。”她自言自语继续往前走。
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
何余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关她什么事儿,他刚才可是要杀她灭口。”
何余捂住耳朵脚下速度越来越快,她清楚知道一定是哪里出现问题了,脑子很乱,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哪里都是问题。
她想回去静静。
又又是轻微的呼痛传入她耳中。
“草!你赢了!”
何余咒骂一声,转身就往回走。
沈徽的脸色有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滚烫,刚刚掐住手腕的时候就觉得体温有些不正常。
何余解开他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他左胸用有道新鲜的伤,原本结痂的伤口此刻正渗着血。
应该是被她锤的。
她掏出方蘅之给的上品金创药,倒出一点点在掌心,指尖蘸着药粉小心翼翼往他伤口上抹。
药粉刚触皮肉,沈徽喉间溢出痛苦的抽气,即便是昏迷,身体也本能紧绷。
何余动作一顿,眼里闪过复杂情绪,随即又被烦躁压下去,他要杀你唉,不要同情心泛滥。
她抠了抠残留的粉末,全部撒在伤口上。
“你也别怪我小气,这药实在是太贵,连何琰都舍不得给。”她一边说一边把药碾开,确保每一丝都沾在伤口上,多一分都不肯往外匀。
眼看掌心空了,她盯着药瓶里剩下的粉末,终究没再倒出来,往怀里揣时动作重得像在藏什么宝贝。
低头看沈徽,血倒是止住了些,脸色却依旧难看,何余踢了踢他绑着的脚,“算你命大,遇上我这么个心善的。”
嘴上硬气,手不由自主探了探额头,烫得吓人,她从他身上撕开块布沾了雨水,让他头上一敷,动作粗鲁的像是在擦桌子。
“你可千万别死。”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恶狠狠的,“死了我这药不白瞎了?”
说完,她又瞪了沈徽一眼,像是在确认他听没听见,这才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人,既防备又别扭地守着。
凭她体力抗下山属实不自不量力,等他醒了让他自己走。
啊,他脚好像也有伤。
她好像把他受伤的腿给绑起来了。
皱着眉挪过去,脱掉沈徽鞋袜,就见脚踝处肿起老高,青紫色顺着脚踝蔓延开,看着就怵人。
“啧,下手可真狠。”
这日后要是不报复回来,她都看不起他。
竹篓里翻出药材,她记得好像有采专治跌打损伤的草药。
她摸出块小石子当锤子,蹲在地上对着草药咚咚敲起来,药汁染在手上,敲到第三下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地面的轻响。
何余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转身往前一推,正推在沈徽刚撑起的肩膀上,他身子本身就虚,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的失去平衡,后脑勺砰的一声磕在树干上。
而何余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转身太急,脚下又不稳,推完人就踉跄着往后倒,屁股结结实实摔在硬邦邦的石头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
何余捂着屁股吼道,抬头就对上沈徽那双沉沉的眼,他额角沁出冷汗,被反绑的双手在身后挣了挣,眼神里没了之前的狠戾,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探究。
“你不会又想恩将仇报,那也太不是人了。”
“你在做什么?”沈徽的声音还哑着,目光落在她掌心的草药上。
何余这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脸一热,梗着脖子把敲好草药往他受伤的腿边一凑,“看你快瘸了,顺便积点德。”
早知道他醒得这么快,刚才就该多踹两脚。
太亏了。
又是一片沉默,何余踌躇半天,往他旁边挪了挪,“那个沈徽,我给你上药。”
“松开。”耳边传来沈徽毫无感情的声音。
“不行。”
何余看着他绑住的双手,虽说有伤在身,但两人之间力气还是过于悬殊。
说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他摁下来,沈徽要把脚抽回来,何余一把摁住。
“别动,还想不想治腿。”
她厉声呵斥,眉头不自觉蹙起来,最烦病人讳疾忌医。
沈徽的动作顿住,何余见状连忙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何余不说话,周遭瞬间静下来,沈徽倚靠着树,偶尔沈徽动作重了点,他也只是轻轻皱眉,并未出声。
她在敷药间隙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潮红明显,额头冒出密密麻麻一层薄汗,再这么下去就要烧坏了
她熟练的在他身上撕块布条,又取来几根木棍把小腿绑起来,每撕一条,沈徽眸色就深一分。
“看什么看,总不能撕我的吧。”
沈徽偏过头去没说话,男主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她算是比较喜欢说话的,所以不太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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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话少的,不会憋坏吗?
像这种三句话打不出个屁,相处起来太累。
她一丝不苟包扎好伤口,何余看他还是保持原先姿势,眼睛闭着,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还是没有反应,还得去看大夫,物理降温不行。
看他额头汗珠,她拿起一旁的碎布就像给他擦擦,谁知道刚碰到额头他就睁开眼睛,下意识想伸手全然忘记手被绑住,整个人用力一抻猝不及防栽倒在地。
等目光完全清晰,看见何余后,双眼中的戒备一点一点散去。
何余举着湿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徽狼狈栽倒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什么臭毛病,梦里也有人追杀你。”
沈徽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手脚被绑得结实,活像只翻壳王八,何余本想冷眼旁观,可看他额头青筋暴起,伤口又渗出血丝的样子,终究骂骂咧咧地蹲下去拽他,“烦死了,上辈子欠你的。”
她揪住沈徽的衣领往树干上一怼,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后脑勺又磕在树上,沈徽疼得瞳孔一缩,何余立刻心虚地别开脸。
“活该,谁让你乱动。”
何余用余光瞥见沈徽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胸口起伏明显比方才剧烈,显然在忍痛。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后把湿布往他额头上一拍。
“烧死你算了,不舒服就回家躺着,不知道出来干嘛。”
沈徽被冰得一颤,听见眼前人咬牙切齿地补充,“就你弱鸡体质还想学杀人,多吃点饭吧。”
说着竟三两下解开了他脚上的腰带,但手上的束缚纹丝不动,“绑着腿还得我扶你下山,想得美。”
何余刚系好腰带,远处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她浑身一僵,循声望去,只见何瑾站在十几步开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她旁边还站着个眼生的男人,男子一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当即转身背对。
“阿,阿余……”何瑾结结巴巴开口,眼睛在衣衫不整的她和被捆绑双手的沈徽之间来回扫视。
完了,这画面,要出事。
何余的脸腾得一下烧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衣襟凌乱,腰带松垮,而沈徽更惨,上衣几乎被撕成了布条,胸膛半露,手还被绑着,任谁看了都会想歪。
“不是你想得那样。”何余慌忙摆手,“他受伤了我在给他包扎。”
崔元灏闻言身形微僵,背对着的身影如青松般挺直,“本朝有律,男女严禁野合,违者杖八十。”
何余脑内瞬间炸开。
八十?
打完还有人样吗?
老娘给他包扎伤口还要挨板子!
“眼睛不用可以捐掉。”何余嘴都气歪了,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怒意,“没看见他胸口那么大个窟窿。”
是大邺朝的野合都这么重口,所以才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吗?
他始终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透着股端方之气,“若真如姑娘所言伤重,更该速请大夫,这荒郊野外……”
话到此处顿住,像是被什么不堪的画面噎住了喉咙。
“阿余……”
何瑾目光看向沈徽他确确实实受了伤,她信她妹妹的为人,她打心里觉得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此情此景她说不出其他话。
何余指着前面那堆土,仿佛失去全部力气,“你们去看看前面,别和我说话,怕动杀心。”
两人对视一眼,便朝着所指方向走去。
何余站着原地捂住脸。
好想去死。
7. 江州无头谜(七)
春寒料峭,冷雨如丝,江州的天经常好一阵歹一阵。
何余跪在湿冷的地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她偷偷抬眼,正对上崔元灏那张严肃得近乎刻板的脸。
“何余,本官问你,昨夜为何出现在后山?”
崔元灏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他端坐在案后,绯色官袍衬得面色愈发冷峻,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每一下都像是催命的更鼓。
“采药。”何余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将所看见的事情全部抖出来。
堂外传来窃窃私语,何余瞥见沈徽被捕役押解到自己旁边跪下,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
“采药为何要晚上去。”崔元灏倾身,犀利的目光几乎要剖开她的伪装。
“宋荷华……我娘,我和她不对付,避免冲突所以才晚上出来采,谁知道会遇到这样事儿,我差点就死在哪里了。”
想到自己差点牵连致死,何余心里那团无名火蹭蹭往上冒,眼刀子猛地射向旁边的沈徽。
都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黑心肝,结合前因后果她有理由怀疑他故意弄出动静,好借凶手的手除掉她,不过他后面为什么又要提醒别动,她暂时没想明白。
总归男主沈徽不是个好东西。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发出窃窃私语,她余光看见站在一旁的何瑾,姐姐眼中满是担忧,碍于公堂威严不敢出声。
她咬着唇像个鹌鹑似的软下来,何家人也就何瑾稍微过得去。
还是快些解决此事,赶紧脱身。
不过她见过凶手外貌,但叫不出名字,后面的事儿交给沈徽。
“大人明鉴。”何余伏低身子,额头几乎触地,“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若大人不信可问沈徽,我们一道看见的。”
沈徽跪得笔直,透着股清冷矜贵,他抬眸看向崔元灏,眼神深不见底,声音却异常平静。
“回大人,昨夜草民确实在后山遇见的何姑娘。”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又似在观察堂上众人的反应。
“不过,草民并非有意尾随,只是伤口迟迟不好,又没银两买药……”
他语气不疾不徐,字字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配合他身上的伤莫名给人一种他好坚强好可怜的错觉。
何余看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议上下打量,果然反派讨厌主角不是没有理由的。
何余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藏了锋刃,他既没否认她的证词,也绝口不提凶手的事,有种要把自己摘得干净的感觉。
崔元灏眉头微皱,“所以你也是去后山采药。”
沈徽唇角极轻地扯了一下,像是早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道,“是。”
他话说时脸不红心不跳,何余暗自咬牙,反正她不信沈徽是因为采药上山,她说自己去采药,他也说采药,他浑身伤配上可怜人设,反倒衬得她没那么可信。
沈徽小小年纪就深谙话术,既给知府合理的解释,又不露破绽。
崔元灏沉吟片刻,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似在权衡真假,“那你可曾看见凶手外貌?”
沈徽神色不变,淡淡道,“夜色深沉,草民离得远,只听见动静,未曾看清。”
他直接撇清了干系。
何余心头火起,正欲开口,见沈徽侧眸瞥了她一眼,他苍白的唇轻轻抿着,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更添几分脆弱感,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贱!人!
何余看着这做作姿态一激,心头火气更盛,她猛地直起身子,不顾膝盖传来的疼痛,声音清亮地打断堂上的沉默。
“大人,民女有话说。”
崔元灏眉头一挑,手在案几上顿住,“讲。”
“民女确实看清凶手样貌,只是……”她咬了咬下唇,“只是夜色太深,民女只记得他身形瘦高,只要他站着我面前与我说一句话,我定能指认。”
她从小就有个毛病没有办法在脑子里凝聚起人脸,本来她觉得没什么,但如今真的很难受。
崔元灏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骤然停住,锐利的眼睛直视她,“你可知戏弄公堂是何罪名?”
堂外传来几声嗤笑,何余耳根发烫,沈徽仍保持着那副病弱书生的姿态跪在一旁,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瞬。
“大人。”何余急得向前膝行两步,裙摆上的水渍在青石板上留下长长的拖痕,“民女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只是那凶手……”
“够了。”崔元灏抬手截断,“仅凭瘦高这点,本官如何缉拿凶手?你夜间出现在命案现场,证词又漏洞百出,先将她收押,待查明真相再作定夺。”
何余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大人!民女冤枉!”
两个捕役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冰冷的铁链套上她的手腕。
她仓皇回头,看见何瑾担忧的想要与崔元灏说些什么,但被对方不悦打断。
何余被推搡着走下公堂时,听见身后崔元灏的声音,“沈徽,你既与本案有关联,也暂留府衙配合调查。”
-
绵绵雨丝从牢房高窗渗入,何余蜷缩在角落,将单薄的衣衫裹紧,仍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她盯着对面墙上摇曳的火把影子,牙齿不自觉地打颤。
“装可怜啊,怎么不装了。”何余扭头,隔着木栅栏对隔壁牢房的沈徽冷笑,“在堂上不是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吗?”
沈徽靠墙而坐,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昏暗光线中,他侧脸轮廓利落分明,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听到何余的话,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子啊。”
何余猛地站起,铁链哗啦作响,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气得两眼冒金星,她一次又一次不计前嫌帮他,这狗东西没半点感恩之心。
做人不能太沈徽。
“你敢对天发誓没看见凶手吗,为什么不说实话?现在好了,我们俩都被关在这鬼地方。”
沈徽这才缓缓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暗处泛着冷光,“说了又如何?你连凶手特征都讲不清楚,崔大人凭什么信你?”
“因为我讲不清,所以要你说啊。”何余捂住额头蹲下来,“至少我嘴里都是实话,敢作敢当,不像某些人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子,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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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沈徽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瞬间生动起来,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你要记得,活得坦率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何余正欲反驳,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望向走廊尽头。
一盏灯笼晃晃悠悠地靠近,何余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那双厌恶的眼里辨出点熟悉感,是崔元灏,他换了身浅蓝常服,皇帝换新装差点没认出来。
何余踮起脚又往后看看,只有他一人。
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没有点猫腻,怕只有傻子才会信。
“大人深夜来此,莫非是良心发现,要放我们出去了?”
她扒着木栏,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除了沈徽这个狗东西装疯卖傻,江州新上任的知府也是装傻充愣一把好手。
要不说你们能当兄弟呢,一丘之貉。
只会欺负老实人。
崔元灏在牢门前站定。
“你行迹可疑,本官秉公办理。”
“哈。”何余用力拍打木栏,震得铁链哗啦作响,她仰起头,湿漉漉的刘海黏在额前,露出燃着怒火的眼睛,“哪可疑,上个山采个药就可疑,那你也去过后山,是不是也要进来住几天。”
崔元灏的眉头狠狠一跳,他从来没见过像这么野蛮的女子,他猛地将灯笼提高,刺眼的光直射何余的脸庞,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放肆。”他厉声喝道,官威随着这一声在牢房里炸开,“本官办案还轮不到你个嫌犯指手画脚。”
何余被光线刺得偏过头,仍梗脖子,“大人深更半夜来此不会就为这句话废话而来吧。”
崔元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翻涌的怒意,他忽然上前一步,官靴碾过潮湿的稻草,“何余本官会查明真相,但在那之前……”
“我可等不起。”何余打断他,声音里第一次透出焦躁,“我与人定了十日之约,我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她猛地指向狭小窗口外连绵的雨幕,“还有外面那场雨也下了三天,我快烦死了。”
她看什么都不爽,明明也没淋到她,但就是觉得十分郁闷,光听雨滴声就觉得气。
她也知道该收敛脾气,但没办法,控制不住,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待久了会长蘑菇。
对面那位半聋半哑,想找人说话,吐槽吐槽都不行。
也可能是因为人缘太差,毕竟除了崔元灏以外没人来看她,她想要述说冤情,想了解案子审查到哪一步,一点风声都没有。
崔元灏冷冷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何瑾那般稳重的人怎么有你这样的妹妹。”
话落转身看向对面的沈徽,声音冷峻而沉缓,“沈徽,你报令堂失踪时,说的是何时不见的。”
他微微前走了两步,灯笼的光映在沈徽脸上,语气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
“后山挖出的头颅经你父亲辨认是你母亲无疑,但与湘河的无头女尸对不上。”
他停顿一瞬,眼底寒意更深。
“小小的江州居然一下子出现三起命案,不简单呐。”
8. 江州无头谜(八)
崔元灏的话音刚落,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何余瞪大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一瞬,三起命案?无头女尸?头颅与身体不匹配?
后山挖出的头颅是沈徽养母,湘河飘上来的尸体身份未知,除瘦高男人还有其他凶手。
也是个喜欢割头的变态。
有一天,原本平静的村庄,突然受到不明杀手的袭击,快找出案件突破口。
何余脑子很乱,所有事没那么简单,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崔元灏的目光在何余和沈徽之间来回扫视,他在评估他们的反应,沈徽依旧保持着靠墙而坐的姿势,而何余目光则是停留在他身上。
不会是怀疑沈徽弑母吧。
何余猛地记起前几日沈母当街狂扇他巴掌的场景。
想想都窒息。
她眼珠子一转,不对啊。
还没来得及开口,崔元灏冷冷道,“仵作验得薄越香约五日前亡故,你有不在场证明吗?”
沈徽缓缓抬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大人那日我去买酒了,店家可为我作证。”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养育之恩大于天,草民不可能杀她。”
何余嗤笑,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对她这位无辜路人都能下手,更别说虐待自己的养母,要不然他亲眼看见凶手埋尸,肯定也会觉得是他干的。
不过目前首要任务是出去,如果把时间浪费在牢房,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也可以作证。”
崔元灏将目光放到她身上,等着她继续说。
“那日经过酒肆看见沈徽提着两坛梨花白。”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何余从他眼里看出他不信三个字。
何余敛了怒色,转身靠在木栏上,目光扫过沈徽又落回崔元灏身上,语气里带点洞明世事的冷静,“是真的,我还给酒肆的救济箱投了三文钱,你要不信大可去查,他买梨花白与我找何瑾是同一日。”
崔元灏的表情微微松动,似乎在权衡她话语的真实性,何余又适时开口,“大人想破案,光盯着我们俩没用,一日之内三起命案,大人英明神武定不会草草结案。”
“我呢知道只要听见死者说话声音,就能把他揪出来。”她又朝沈徽那边扬了扬下巴,“他心思细,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门道,我们俩分着查,有消息就报给您,功劳是您的,我们只求洗清嫌疑。”
崔元灏是从盛京来的,从权力中心别发配到偏僻小州,从他内心而言肯定不爽,光从他为人处世上也能看出他有点傲,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拘泥在偏远小州。
但想要离开绝非易事,必须得做出点功绩,三尸案是个不错机会,至少能上面看见他。
还好还好,崔元灏有点良心,有些不良知府说不定已经上大记忆恢复术了。
你人出现在案发现场,又说不出凶手长相,怎么都得打两板子。
想到这儿何余擦把不存在的冷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崔元灏没立刻反驳,她又补了句,“人命关天时间紧迫,让我们干等着,不如让我们合力给您当探案的梯子您踩着我们找到真凶,我们踩着案子脱身,这才是最快的路,不是吗?”
沈徽这时忽然抬眼,看向崔元灏时轻轻颔首,算是默认了何余的话。
崔元灏盯着二人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口气,“罢了。此案确实蹊跷,本官就破例一次。”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但你们须得立下字据,若敢逃跑,罪加一等。”
何余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腕等着开锁。
当牢门打开时,何余一个箭步冲出去,险些踩上崔元灏的官靴。
她慌忙收脚时,崔元灏已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半步,那半步退得极自然,像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线。
“大人恕罪,实在是憋坏了。”何余嘿嘿笑了两声,想往他跟前凑凑,好再说几句讨好的话。
崔元灏却没接她的话,只垂眸扫她一眼,那目光不重,从她乱糟糟的发髻滑到沾着草屑的鞋边,最后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带着点谄媚的笑脸上。
“江州人杰地灵。”他慢悠悠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尾音微不可查的上扬,“像你这般……毛躁的,倒是头一回见。”
话落时,他甚至没再看她,只转身朝牢外走。
何余脸上的笑僵了僵,她当然听得出那话里的意思,明里暗里说她上不了台面,就像京城里那些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看见街边打滚的泥猴,眼里总要带点那样的神色。
她撇撇嘴,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做个鬼脸,毕竟人在屋檐下,这点轻视,眼下还得受着。
命苦啊。
她长吁短叹又看向身旁的冷脸硬汉,顿然觉得被妖精抽走大半精气,要跟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合作,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盛京龙傲天都还在新手村,可怜她这个路人甲了。
何余一脸无奈,感叹道,“盛京也是卧虎藏龙。”
他们刚走出府衙大牢,迎面就撞见撑着伞等候多时的何瑾,她见到何余急忙上前将厚外衣披在妹妹肩上。
“你怎么在这儿。”对于何瑾出现,何余略感惊诧。
何瑾向崔元灏行了一礼,低声道,“我听说大人深夜提审,担心小妹受寒,特来送衣。”
崔元灏微微颔首,“姐妹情深,令人动容,但本官现在要带他们去义庄,不便久留。”
何瑾卡看向崔元灏欲言又止,最终紧紧握了握何余的手,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万事当心。”
何余一愣,心中有点动容,算是来此为数不多的善意了,莫名有点热泪盈眶。
她思考良久,想到宋荷华他们,缓缓道,“帮忙跟家里说一声,我无事,别担心。”
话音刚落下,何瑾点点头松手退到一旁,崔元灏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何余只好快步跟上,沈徽沉默地走在最后。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风里飘着湿冷的潮气,落在手背上是清凌凌的凉,钻进衣领时,何余下意识地缩紧脖子。
他们的身影在街道上渐行渐远,何余回头望了一眼,方才何瑾站着的地方,只有一丛新抽的绿芽被雨打得弯折,在风里轻轻摇晃。
嗐,何余,这也算是有人记挂着你。
义庄位于城郊僻静处,四周古柏环绕,深更半夜春雨绵绵更显阴森可怖,守夜的老吏见知府亲至,忙不迭地打开大门。
“三具尸体都在里面。”崔元灏示意老吏退下,“湘河女尸在最左,后山头颅在中间,王二尸首在最右。”
何余咽口唾沫,莫名有点激动,沈徽走到她前面,率先推开停尸房的门。一股混合着潮湿和腐味的气味扑面而来。
崔元灏点燃了墙上的油灯,昏黄的光线逐渐驱散黑暗,露出三张停尸床上覆盖的白布,径直走向最右边的床,他上皮制手套,轻轻拨开伤口处的皮肉,“死者王二,是个赌鬼,于三日夜遇害,凶器是铁锹。”
王二,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记起来了,男主的炸裂身世瓜。
何琰说他是沈徽的小爹,薄越香的姘头。
她偷偷摸摸看了眼沈徽,正好对上他那双冷冰冰的眸子,慌忙收回视线。
有点尴尬。
她轻咳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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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继续看尸体,王二脖颈有多处创伤,致死那一铲截断脖子与头,仅剩皮相连。
她是亲眼看见凶手当时的疯狂程度,“切口凌乱,死后还补刀,凶手有泄愤的心理。”
崔元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在重新评估这个咋咋呼呼的姑娘,“继续。”
得到鼓励,何余胆子大了些,她学着崔元灏的样子戴上手套,因为手抖怎么也戴不进去,沈徽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接过手套,替她戴好。
“谢……”何余刚要道谢,沈徽已经转身走向中间的停尸床,背影冷漠得像块冰。
何余撇撇嘴跟着后面。
崔元灏走向中间的停尸床,“后山挖出的头颅,经沈父辨认,确为其妻薄氏。”
沈徽站在头颅前,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立体,投下的阴影将另一半脸藏在黑暗中,何余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起,又很快松开,他看上去好像不开心啊。
她缓缓收回视线,凑近观察,这颗头……
何余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薄氏后脑有明显的撞击伤,脖子处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参差不齐。
“这是……”何余不免倒吸口凉气,“这是在还活着时砍下的。”
崔元灏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头颅的发丝,“凶手下手狠辣,但不够利落。”
崔元灏想起什么,转向沈徽,“令堂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
沈徽的睫毛颤了颤,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很多。”
“那她与令尊的关系如何?”
“不好,自我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分房而眠。”
崔元灏还想追问,何余走向最左边的停尸床,“湘河女尸,死因明确,一刀断首。”
与薄氏不同,这具尸体的脖颈切口平整光滑,显然是被利器一刀斩断。
“好快的刀啊。”何余忍不住赞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捂住嘴。
崔元灏点了点头,“行家手法。”他转向沈徽,“你父亲认尸时,坚称这身子是薄氏的。”
何余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掰开僵硬的手指。
薄越香她是见过的,是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平日里要么打麻雀牌,要么在门口那棵大柳树下休憩,好几次她偷窥沈徽被她发现,她也只是乐呵呵说,“看上那个野种啦,不如送到何家给你当暖床下人。”
吓得她拔腿就跑,折煞她了,怎么敢让男主给她暖床。
总之她也不干活儿,干过最累的事就是扇沈徽巴掌。
这具尸体体型倒是和她差不多,但……
沈徽沉默良久,而崔元灏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等下文,何余立捏起白布盖上,直接了当,“头和身子不可能是一家,切口都不一致。”
崔元灏顺坡下驴,“仵作也是如此说,但沈迁一口咬定尸体确为他妻。”
破案关键是先确认死者身份,但找失踪人口有些麻烦,得通过随身信物联系周边县城圈出大概范围,然后派人去找,运气好一下就能找到,运气不好或者方向找错,恐怕这辈子都破不了。
关键这么久没人报失踪吗?
何余正疑惑之际,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有人。”
她下意识冲出门外,只看到雨幕中掠过的黑影,她转身时,恰见沈徽站在薄氏头颅前,用白布缓缓盖住那张腐烂的脸。
刚要走进去,后颈突然一凉,匕首悄无声息地抵在她的咽喉处。
“别动。”男子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刀刃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微微陷进皮肤,“你们敢出声我就割破她的喉咙。”
9. 江州无头谜(九)
何余身子僵直,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男子粗重的呼吸喷在自己耳后。
靠!
不会刚出大牢,又要进棺材吧,早知道会这样,就该多吃两碗牢饭,她喉头不争气地滚动了一下,做饿死鬼太亏了。
她余光瞥见,崔元灏如木桩般定在原地,而沈徽……沈徽不见了。
此时刀刃又压紧半分,何余立刻举起双手。
“这位好汉。”何余强装镇定,“我就是个过路的,跟这二位真不熟……”
“闭嘴。”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低喝,握刀的手明显颤抖一下,刀刃在她颈间压出血线,“当我是傻子,方才你们分明在一处说话。”
崔元灏忽然冷哼,袖袍一振,下巴微抬,声音冷酷威严,“放肆,在本官面前,竟以持利刃以挟良民,可知是何等罪过?”
他眼神凌厉,仿佛面对的并非亡命之徒,而是不懂规矩的刁民。
“大哥!”何余差点咬到舌头,紧张到声音都变了调,“行行好,少说两句成吗?”
她感觉颈间的刀刃又深半分,冷汗浸透里衣,心里恨不得踹翻这个不知死活的崔元灏,他当这是在公堂上审犯人呢。
感情挟持的不是他,所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是吧。
她冷静下来余光不停偷瞄后面,一边应付男子,一边寻找脱罪机会,“这位好汉一定受了委屈,要不然怎么会夜闯义庄,不妨放下匕首与我们说说……”
男子沉默一步步往里面走,何余喉头发紧,看见阴影处有抹熟悉的衣角,是沈徽。
方才在她面前站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溜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看这衣角藏得严实,倒不像是真怕了,该不会是在憋什么大招,可别等她被划开喉咙,他才慢悠悠跳出来喊“住手”。
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时,男子忽地整个人向前踉跄,匕首险险擦过何余颈侧。
她迅速矮身挣脱,回头只见男子狼狈跪地,沈徽早已立在其后,正慢条斯理地收脚。
何余顿时松口气,向沈徽投去个感激的眼神,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男主。
虽然感觉沈徽怪怪的,但毕竟方才是他出手救她性命,看来以后不能凭主观判断,原著还是有点说法的。
看着冷冰冰,骨子里还是善良的。
何余拍了拍胸口,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转身看过去。
白衣高马尾,这不是前几日在府衙门口被捕役赶出来的那位。
她在男子面前蹲下,轻轻一拨,匕首滑到一旁,刚好停在沈徽脚边。
“我记得你。”她盯着白衣男子,语气缓和了些,“你曾被捕役赶出府衙,是不是。”
沈徽低头看了眼匕首,没说话,只是抬脚轻轻踢开,像是嫌它碍事。
何余眼角一跳,心里暗骂毛病,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重新看向白衣男子,思索着如何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是又如何。”少年猛地抬头,额前碎发下露出灼人的眼睛,“我姐姐失踪七日,我三次报案,你们官府次次推诿。”
“说什么不归江州府管辖。”他声音突然哽了一下,立刻用更高的声调掩盖过去,“如今无头女尸案闹得满城风雨,我自然要亲自查个明白。”
崔元灏整了整衣冠,“私闯义庄,持刀行凶,这就是你查案的方式?”
“崔大人。”何余打断他,“听他说完吧。”
她的队友要么是个不爱说话的哑巴,要么是个鼻孔朝天的官老爷。
想想都难。
“你方才说你姐姐失踪……”
谢昀先是看眼何余脖颈处的血丝欲言又止,沉默好久又忽然开口,“这两日湘河女尸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看看是不是姐姐。”
谢昀说完这话后,沈徽和崔元灏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何余感觉到屋内气氛骤然凝固,她缓缓站起身,走向停尸台。
“既然如此。”她伸手捏住白布一角,深吸一口气,“那你看清楚了。”
白布掀开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无头女尸惨白的肌肤上布满青紫尸斑。
谢昀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他死死盯着女尸。
“是她,是我姐姐……”谢昀声音哑得不成调,他猛地扑到墙角干呕起来吐出几口酸水。
崔元灏用袖掩鼻上前,官靴谨慎地避开地上的秽物,“你确定,这具尸体没有头颅。”
他声音里的怀疑让谢昀猛地抬头,“不会错。”
谢昀用袖子狠狠抹了把嘴,指着尸体,“我与阿姐自幼一起长大,怎么会认不出。”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转身一拳砸在墙上,何余站到谢昀身边,故意挡住他看向尸体的视线,“你姐可与人结怨?”
“阿姐为人温和良善,怎会与人结怨。”谢昀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偏过头怒目圆睁瞪着何余,“七日前她来江州省亲,从此再没回来。”
何余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听你口音不是江州人士。”
“和州谢氏行七。”他猛然暴起抓住何余手腕,“你们官府若不能还我阿姐公道,我谢昀拼着性命不要……”
“你是谢昀!”
何余如遭雷击,瞪圆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她与书里的丈夫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等反应过来后发现所有人目光全部汇集在她身上,尴尬的抽回手。
早些年何家与谢家私交甚好,早早定下婚约,两家约定等双方孩子成年就成亲,但何瑾并不喜欢谢昀,也反感包办婚姻,何三水与宋荷华万般无奈下就把二女儿给推出去。
他们两人婚后生活也算是相敬如宾,只不过没安稳多久就遭遇牵连被坑死了。
据书中描述何余的幸福触手可得……
“你认识我?”谢昀声音嘶哑带着鼻音。
“自然。”
何余大大方方点头,她反应过激要说不认识,反倒显得心里有鬼。
“你和州人士又姓谢,是何瑾未婚夫没错。”
前两日何三水说得客人应当就是谢昀姐姐,此番前来应该就是商议婚事。
可是在原著中谢昀姐姐并非死在江州啊,剧情以一种她看不懂形式乱走,江州不是主线剧情,她想要找点答案也找不到。
唉。
她面容惆怅,半天憋出两个字,“节哀。”
谢昀问道,“你是?”
何余收敛情绪,“我是何余,何瑾的妹妹。”
剧情大改,不知道何瑾不嫁是不是也与原著一样,要是她不嫁,不会又要让她顶上吧。
臣妾做不到啊。
反正她得找好退路,回春堂她学徒她当定了,至少在何三水他们把她赶出家门时不至于露宿街头。
随着谢昀出现,三具尸体也确认身份,根据她看刑侦案子的经历得从他们社会关系入手,谢昀说她姐姐不可能结仇,但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仇家,就怕那种暗地里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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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表面说着恭喜,实际上已经想了数百种干掉你的办法。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可怕。
她有点想不明白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割头呢,谢琳琅的头和薄越香的尸身在哪里,沈迁一定要说尸身是谢琳琅,是老眼昏花还是知道点什么。
“何余。”崔元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与谢公子回去休息。”
他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沈徽留下,有事相商。”
何余刚要开口,四个持刀捕役鱼贯而入,为首的抱拳道,“大人,客房已备好。”
从踏进义庄那一刻起,这些捕役就埋伏在暗处,谢昀劫持的若是崔元灏,恐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哈,很会挑软柿子。
何余跨过门槛,夜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望着前方幽深的石子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
“走快点。”谢昀在她身后冷冷道,“我可不想再被你们官府的人盘问一夜。”
何余回头,看见谢昀苍白的脸被灯笼映得忽明忽暗,他眼眶通红,倔强地仰着头。
“谢昀。”何余放缓脚步,语气比她想象中要平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凶手,而不是互相指责。”
“若不是官府懈怠,我姐可能不会死。”谢昀抢前两步拦在何余面前,湿透的衣袖甩出几滴雨水,“要不是何瑾我阿姐也不会死。”
“半年前就商量要定下婚事,可她连面都不露,这就是你们何家的教养,若是看不上我早点说便是,早点解除婚约我姐也不会来江州,也就不会出现意外。”
雨打树叶沙沙响,凉意穿堂入袖,何余不知怎么讲,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错,但不说又不好。
何余沉默片刻,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压得很低,字字清晰。
“谢昀,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把所有人都骂一遍,骂官府无能,骂何家背信,甚至骂老天不长眼。”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但你想过没有,你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会愿意看你这样发疯吗?”
谢昀冷笑,“她都在天上了,小爷想怎样就怎样,少管我,死得不是你姐姐,你当然冷静。”
这招以退为进不太行啊,怎么跟她预想的不一样,电视里的主角好像不是他这个反应,谢昀不太好对付,原主是怎么降伏他的。
她叹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道,“你觉得冲我吼两句,你姐姐就能活过来?还是你觉得拿刀架我脖子上,凶手就会自己跳出来认罪?”
何余趁机放缓语气,“谢昀,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怨气,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她指了指义庄方向,“你姐姐的尸体就在那儿,她的冤屈还没洗清,你就对我这无辜之人嚷嚷,算什么本事?”
她着重加重无辜之人四个字,孩子确实可怜,但她也是无妄之灾啊。
夜风卷着雨丝横吹过来,谢昀的衣袖猎猎作响,他盯着何余,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何家没一个好东西。”
“是啊,我们何家确实不怎么样。”何余笑着靠近他,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叶,动作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收起笑一字一句道,“崔元灏不会在乎一个外乡女子的死活,但我敢肯定他会认真查,仔细查。”
“你……”他愣愣看她,等到回神时,何余的背影已融入黑暗,唯有她最后那句话飘在风里。
“想报仇就别犯蠢,活着才能讨债。”
10. 江州无头谜(十)
初春时节的雨下得缠绵。
何余蜷躺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间听见雨打窗棂声响,她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忽然听见门板被拍得砰砰响。
“谁啊。”她含糊不清的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何余妹妹,是我,二狗。”门外捕役压低的声音,“沈公子伤口裂了,大人让你过去看看。”
她把头埋进枕间,闷声道,“我不是大夫。”
门外静默片刻,就在何余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张二狗提高点声音继续道,“何余妹妹,这个点医馆都关门了。”
“那就等天亮。”
何余夹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她要是正经大夫早就支个摊头给人看病挣钱去了。
崔元灏多多少少有点毛病,要真想救人应该把睡梦中的大夫揪起来,而不是残害她这位无辜的小姑娘,扰她清梦。
她好几天没睡过床了,刚躺下没多久。
“可是沈公子那边……”
“关我什么事啊。”
何余猛地坐起来,一头乱发披散在肩头。
男主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关心沈徽还不如她,觉不够轻则萎靡,重则猝死。
张二狗声音里带上几分哀求,“何余妹妹别为难我了,大人说今晚必须处理好,明日还有事儿交代他去做。”
何余猛地掀开被子,抓起外衣披上,不耐烦的拉开门,潮湿的雨气扑面而来,廊下的灯笼在雨中摇晃,将张二狗那张苦瓜脸映得忽明忽暗。
看见何余不善的目光,他扯扯嘴角,轻声喊道,“何余妹妹。”
她胡乱搓把凌乱的头发,从门后抓起油纸伞,“府里有药箱吧,拿着,带路。”
穿过长廊时,细雨斜飞,打湿她的裙角,等一切水落石出她得跟崔元灏要笔钱,要不然这件事卡在她心里下不去。
“何余妹妹你快点。”
张二狗举着灯笼走在前面,频频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要是这两步都等不了,那我能力有限救不了他。”
“不是。”张二狗脚步一顿,灯笼在他手里晃了晃,“这,这夜里阴气重经常有吊嗓子女鬼。”
何余没想到是因为怕鬼,忍不住笑出来,快走两步跟上,“你个大男人还怕这个。”
张二狗嘿嘿两声,“不是怕,就是这雨天路滑,还是走快些好。”
何余没戳穿,只是笑笑,默默紧跟在后面。
西厢房里只点一盏油灯,沈徽半倚在床头,白色中衣被血染红大半,听到动作,他掀起眼皮冷冷道,“出去。”
何余直接走到床前,伸手去扯的衣领。
“你以为我想来,大半夜的我想睡觉。”
沈徽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何余吃痛,仰着头不肯示弱,另一只手趁机掀开他的衣襟,伤口裂开了周围还有炎症。
沈徽气急败坏地去挡,之前是因为他昏迷才被她得逞,这回清醒状态下自然是不能让她脱衣上药,可这人脸皮厚得很,力气也大得很,苍白的耳根猛爆红,喉结剧烈滚动,半天憋出一句话。
“你懂不懂礼义廉耻。”
何余把他推到床上,翻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我看你就像是在看猪肉,没有任何生理欲望,你就算脱光站在我面前也起不了半点涟漪。”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解开他的衣服,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随即伸手按了按伤口周围,沈徽的身体立刻绷紧了,但这次他没再反抗,只是死死咬住下唇。
“发炎了。”何余直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二狗哥,给我烧盆热水。”
张二狗放下药箱应声而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油灯的火焰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何余从桌上拿起剪刀,在火上烤了烤,转身时发现沈徽正盯着她看,眼神复杂。
“太晚医馆都关门了,只能由我这个半吊子给你治治。”
“不过你放心,就算治不好我也有后手,回春堂大夫方蘅之是我的准师父,他给我了瓶药,对伤口恢复特别好。”
沈徽没有接话,只是移开了视线。
何余看他面色如常,也不知道有没有糊弄过去,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怪尴尬。
她刚要说话,张二狗很快送来热水,何余松口气挽起袖子,先用热水净手,然后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没有麻沸散。”她晃了晃瓶子,“只有这个,忍着点。”
沈徽看了眼那个粗糙的瓶子,摇了摇头,“不必。”
“你说不要的。”她放下瓶子,拿起剪刀,“忍着点,别哭。”
剪刀剪开黏连在伤口上的绷带时,沈徽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这伤口好像是因外力牵扯到的。
崔元灏带他干什么去了,受伤就要好好静养。
何余的动作很快,但伤口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有些地方流出脓水。
她拿起干净的布巾,蘸了热水,直接按在伤口上,沈徽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别动。”
何余按住他的肩膀,手下力道不容抗拒,她仔细清理着伤口,动作既快又准。
沈徽的额头上很快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的痛苦。
清理完脓血,何余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细针和羊肠线,在火上烤了烤,她瞥一眼沈徽,随即俯身开始缝合。
针刺入皮肤的瞬间,她感觉到沈徽的身体猛地绷紧,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
缝到一半时,何余注意到沈徽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抬头一看,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喂喂喂。”何余用沾血的手拍了拍他的脸,“晕过去我就把你绑起来缝。”
这句威胁似乎起了作用,沈徽勉强聚焦视线,虚弱但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何余忍不住笑了。
“这才对嘛。”
缝合结束后,何余怀里取出小药瓶,她用竹片挑起一些,轻轻涂在伤口上。
“这金创药五十文一瓶,很贵的。”她又挑出来些,均匀撒上厚厚一层才把瓶子收起来,“你可不能再做恩将仇报的事儿,会遭报应的。”
处理完伤口,何余扯过一截干净布条,布条绕过他背后时,她几乎陷在他怀里,浑然不觉她的正墨发扫过他的喉结。
“不要老是动。”
她皱眉按住他肩膀,感觉到掌下的肌肉变得硬邦邦,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包扎个伤口都不老实。
就在最后要收尾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的呼吸,抬头正对上沈徽微微泛红的耳尖,在昏暗灯光下格外明显。
“疼?忍着点,马上好。”
她随口问道,手里动作没停,利落地打了个结,
“好啦。”
她正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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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突然一黑,下意识抓住床柱,该死,从验尸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她甩了甩头,视野里模糊的色块渐渐聚拢成沈徽拧紧的眉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撑在他赤裸的肩上。
“抱歉抱歉,有点气血不足。”
她尴尬的松开手,然后药箱底层取出个小药包,“把这个煎了能退热。”
沈徽没有伸手接,只是疲惫地靠在床头,眼睛半闭着,何余把药包放在枕边,开始收拾工具。
“药早晚各换一次,要是并未好转,找大夫重新再看看。”
收拾间,她在药箱角落触到一物,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一下。
她怎么把香囊忘了,之前去山上忘记拿下来,不小心沾了点土,轻轻拍了拍,随后香囊塞到沈徽手里
“抱歉才想起来,这东西也收好,不要再让人抢去。”
沈徽的手在接触到那略带凉意的熟悉织物,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低垂下视线,目光锁在掌中那枚失而复得的香囊上,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慢慢收紧,攥紧那香囊,又因牵扯到伤口而泄了力
一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小小的香囊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正在喋喋不休的何余,都已在刹那间远去无声。
何余时不时瞄一眼,把这一切尽收眼前,果然是对男主很重要的东西,还好还给他了,要不然不得狠狠记一笔。
她眸子一瞥,忽然想起什么,径直蹲下身子就要去看他的腿。
沈徽回过神直起身子,慌忙放下香囊抓住何余伸过来的手,“你要做什么。”
何余理直气壮,“看腿啊,你刚刚绊了一下谢昀,我看看有没有事儿,省得又来找我。”
“腿好差不多了。”
“真的?”
“嗯。”沈徽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那好吧。”
何余耸耸肩膀,转身就去收拾药箱,她手上不停,嘴也不停。
“这伤口可不能再碰水了,要是再裂开我可不管了,药记得按时换,别嫌麻烦就偷懒。”
“那药一定要记得吃,可别忘了,还有这两天别吃辛辣的,鱼虾也忌口。”
她合上药箱,她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加重语气。
“崔元灏要你去做动作幅度太大的事儿能推就推,你是个伤员,又不是战士。”
窗外的雨声渐歇,她叹了口气,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像哄孩子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你现在要做事情只有配合调查,查案的事有崔元灏。”
说到激动处,她干脆在床沿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你一定要记住,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考虑,我还没完全入门就医死人,那名声可就臭了。”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许多,正静静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何余不自在地别过脸。
沈徽看着她好久,似乎笑了一下,那速度快到何余以为自己眼花了。
“好了好了,不打搅你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困死了。”她拎起药箱就往门口走,木箱角碰到门框发出闷响。
身后传来沈徽微弱的声音,“多谢。”
何余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不客气,你记得我的好就成。”
走出房门时,雨已经停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还映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能看到沈徽的身影。
11. 江州无头谜(十一)
天井上方的乌云纹丝不动,仿佛凝固住了。
何余掰着手指数日子等,这阴沉的天气始终未变,但门口却多添的两个捕役。
她本来以为看沈徽看完伤就彻底自由了,不奢求能够出府,至少能腾出手做点该做的事儿。
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从一方囹圄换到另一处樊笼,崔元灏还特意派人传话,说后山杀人凶手一日不落网,她便一日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到头来她还是个嫌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不是说好放她出来查案。
需要她的时候连夜敲门,不需要她的时候弃之敝履。
骗子。
事到如今只能另想办法。
崔元灏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眼前这两个捕役可是熟面孔,总有法子周旋。
“二狗哥,能否请您帮个忙?”她语气温和,措辞得体,“我想买些药材,不知可否劳烦二狗哥跑一趟?”
张二狗役啃着烧饼,头也不抬,“不行。”
何余眨了眨眼,拒绝得这么干脆。
“我可以付跑腿费。”
她不死心地补充道,总该有点吸引力了吧,毕竟捕役的俸禄也就那么点。
旁边的冯强无奈道,“何余妹妹别为难我们了。”
何余笑容一点一点消失,看来崔元灏是把她能想到的路子都堵死了,他在防人方面还真是个天才,她就是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坏事。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立刻切换成柔弱模式,扶着门框,睫毛轻颤,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虽然她心里清楚自己演得有点夸张,但万一有效呢。
“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她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这咳嗽声她以前练习过很多次,既不能太假,也不能太用力以至于真的把自己呛到,“夜里总是心悸,若再不吃药调理,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哦。”
张二狗头也不抬,继续啃烧饼。
冯强瞄她一眼,叹气道,“何余妹妹别装了,你比我吃的还多。”
“哈哈。”她干笑两声。
看来演技不太行,居然连这两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捕役都骗不过,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会卷进这种倒霉事。
“两位大哥明鉴,小女子哪敢欺瞒……”她声音愈发虚弱,身子晃了晃,“若二位不信,可请大夫来诊脉。”
张二狗终于抬起头,用袖子抹了抹油嘴,“崔大人说了,你就是咳出血来也不准请大夫。”
她只想想要买点药材,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天气潮潮的,长此以往会发霉,人也会变笨。
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两人不在看她,何余抿了抿嘴,无奈退回厢房,关门上后,忍不住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她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一眨不眨望着石子小路,路旁那棵桃树被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像铺了层薄粉。
何余目光从旁边的捕役略过悄无声息关上窗,还是得想个办法,离十日之约剩下三日了,崔元灏那边没半点进展吗?
难不成她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她目光扫过桌上的胭脂水粉,忽然计上心头。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点狠的,看你们受不受得了。
铜镜前,何余对着自己的脸大展身手,她将胭脂厚厚地拍在脸颊,两团红晕活像猴屁股,眉笔画出的粗眉几乎飞入鬓角,嘴唇涂得又厚又红。
最后,她还不忘在嘴唇点上颗硕大的黑痣,对着镜子咧嘴一笑,活脱脱一个如花再世。
她对着镜子做个鬼脸,镜中人扭曲的表情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个寒颤,何余满意的看着镜中的杰作,她这模样鬼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看你们还能不能淡定。
“差~爷~”
她端着茶水打开房门,声音甜得能滴出蜜糖,还带着九曲十八弯的颤音。
正在打瞌睡的张二狗嗷地一嗓子蹦起来,脑袋咚地一下撞在门上。
“两位哥哥。”她扭着水蛇腰款款走来,她拿着茶盏递给张二狗,“人家看你们日夜值守,心疼得紧呢~”
冯强嘴角抽了抽,何瑾的妹妹相当厉害,他情不自禁给她竖起大拇指。
何余冲他抛了个媚眼,自己也被恶心得打个寒颤
张二狗躲到廊柱后面,活像见了鬼,何余哪肯放过他,翘着兰花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娇滴滴道,“二狗哥哥,您就帮帮人家。”
张二狗被她吓得浑身僵硬,结结巴巴,“你,你中邪了?”
何余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将水殷勤地递过去。
“二狗哥哥,您说话累了吧,喝点水润润嗓子。”
空气凝固两秒,弥漫着诡异的沉默,张二狗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终于崩溃地大喊。
“行行行!买买买!你要买什么我都给你买!求你别这样了,把你脸上大红大紫的妆快去卸了,太吓人了。”
何余瞬间恢复正常表情,笑眯眯地递出药材清单,“多谢二狗哥,您真是个好人。”
张二狗接过纸条,头也不回地跑了,背影写满逃命二字。
冯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二狗落荒而逃的背影,再回头看看倚门娇笑的何余,默默往旁边挪了几步,虽然知道是小姑娘的把戏,但面对这张花花绿绿的脸恐怖大于恶心。
“早点这样多好。”
何余得意的正倚门框喝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她抬眼望去,只见崔元灏负缓步走来,绯色官袍格外醒目,而在他身后,沈徽靛蓝长衫,面色红润不少。
何余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擦拭衣襟,茶水在胸口浸出一片水渍,崔元灏脚步一顿,眉头微蹙,沈徽则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落在她那张涂满胭脂的脸上。
“崔大人倒是清闲。”何余手忙脚乱地擦脸,结果把妆容抹得更花,“专门带人看我笑话。”
崔元灏负手而立,“本官竟不知你还会唱戏。”
何余一听这话,当即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把胭脂蹭得满袖子都是,她梗着脖子道,“唱戏,大人要是爱看,我现在就能给您来段窦娥冤。”
说着蹲下身从门后抄起扫帚,捏着嗓子唱起来,“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
唱到后面二字时,还故意把扫帚往崔元灏脚边甩,扬起一撮灰。
沈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胡闹。”崔元灏官靴上落了层灰,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何余见状立刻变脸似的换上谄媚笑容,“开个玩笑嘛,大人专程过来,总不能就为训我两句吧?”
她边说边用把扫帚往门后扔,结果用力过猛,撞翻铜盆,崔元灏额角青筋直跳,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即刻随本官去自在寺。”
“能出去了。”何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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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地亮了,蹦起来就往门外冲,经过沈徽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后头也不回跑出院子。
崔元灏有想过何余会答应,但就是没料到答应这么快,连一句为什么都没问。
他差人查过她,探子报上来的都说是个温吞和善的姑娘,可自打一月前坠入湘河,整个人就似脱胎换骨,从前对爹娘唯命是从,如今竟敢掀桌顶撞。
这般转变,倒与那沈徽隐隐成了映照,一个由顺从变得张扬,一个从外露转为深藏。
他的眉梢忽然轻轻一挑,眼眸微不可察地眯起半瞬,脸上依旧保持着官威十足的肃穆。
两人在家中皆不受重视,前后脚生出这般剧变,叫人不得不疑心,这背后是否藏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勾连。
但……
何余脸上不耐也不似作假。
崔元灏转身往外走,官袍在风中微微扬起,背影挺拔如松,沈徽不紧不慢地跟上,步履从容。
何余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眯眼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嘴角不自觉扬起,崔元灏侧眸瞥她一眼,淡淡道,“别高兴太早,案子未结,你们仍是嫌犯。”
连让人开心一下都不行。
讨厌鬼。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真把我们办了,这天可就要下雪了。”
何余边说边瞥向沈徽,他正静静立于一旁,神色疏淡,她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他看似平静的目光下,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审视。
沈徽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首,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她哆嗦一下,若是那天晚上是个幻觉,那么这次她是真真切切看见他笑了,有点恐怖,如今她已经能接受男主从阳光开朗小狗爆改阴郁警惕刺猬了。
只要不伤害到自己变玉皇大帝都与她无关。
“阿余。”
何余刚要走,只见高挑的身影大步跨过门槛,她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晃。
何瑾一身红色捕役服,束发利落,眉宇间透着凌厉,在看到妹妹的瞬间柔和几分。
她大步走到何余面前,掏出干净的帕子,直接糊在妹妹脸上,用力擦了擦,“你这脸怎么回事。”
何余嬉笑道,“崔大人爱听戏,投其所好呗。”
何瑾拧眉,“别胡说八道。”
她把帕子塞进她手里,随后越过她走到崔元灏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比平时清亮几分,“大人,属下请求一同前往。”
崔元灏的目光在姐妹俩之间游移,“何余还未洗脱嫌弃。”
“公是公,私是私,属下绝不会……。”
“本官自有考量,你不必再说。”崔元灏打断道。
何瑾眼里的光一下子灭了,嘴角向下,半天没出话。
何余从后面冒出来,脸上带着点不服气的执拗,伸手往何瑾那边摆了摆,将她护在身后,“大人,何瑾是江州府最厉害的捕役,上个月那个连环失窃案就她破获的。”
崔元灏眼皮都没抬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嗤了一声,袍袖猛地一甩,转身便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姐妹俩。
何余挑眉,这是默许了,她拍了拍何瑾肩膀,“走吧。”
话音刚落下,何瑾大步向前走去。
她小跑跟上,总觉得何瑾今日格外精神,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人,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
要是因为她错过这桩大案。
岂非憾事。
12. 江州无头谜(十二)
四人来到自在寺时,捕役已在山门前等候。
路上她已他们口中得知崔元灏放她出来的缘由。
江州城外十里外的破庙发不知何时被突遭大火,在废墟中发现具无头焦尸,经初步辨认,是失踪多日的薄越香。
“就是这里了。”
领路的捕役拨开齐腰的荒草,露出半截焦黑的庙门。
何余抬头望去,小庙并没有被烧完,前几日连绵的雨水让火势未能彻底蔓延。
崔元灏率先跨过坍塌的门槛,官靴踩碎一块焦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何瑾紧随其后,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阴影。
绕过倾倒的佛像,焦土中央赫然躺着一具人形焦尸,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只能从体型判断是个女子。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莫在五尺。”
何瑾蹲下身,检查无头女尸。
“颈骨断面较平整,与后山发现的头颅切口吻合。”
何余站在焦黑的废墟前,神色平静地打量着那具烧焦的尸体。
经过义庄的洗礼她已经能够很从容应对所有奇形怪状的尸体。
她那天晚上没做噩梦,很大程度得谢谢崔元灏派人大半夜给她叫起来,所以回去之后才能睡得这么沉。
何余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尸体的特征。
这具焦尸与湘河女尸,后山头颅不同,凶手似乎急于毁尸灭迹。
想她死的会有哪些人,沈徽说薄越香仇家有很多……她无端想起何琰与她讲得流言蜚语。
她偏过头想要说话,抬起头就和沈徽的死人脸对上,顿时心情全无,转而扯了扯旁边的捕役小哥。
她总不能跟沈徽讨论他母亲的风流韵事吧。
何余偷瞄沈徽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她扯着捕役小哥躲在角落里,她再扭头看一眼,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
何余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捕役,“薄越香与王二是真的吗?”
捕役小哥扯着嗓门,“你说薄越香和王二啊。”
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何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小声点。”
“他们这点事江州人都知道,现在大人已经查到沈迁因情杀人,前几日……”
“何余,过来看看。”崔元灏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何余身上。
何余撇撇嘴,略带不满的走向焦尸,崔元灏那点小心思路人皆知,仵作在旁边站着呢,让她这个外行验尸纯扯淡,要不是因为不放她走,看都懒得看。
焦糊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钻入鼻腔,她注意到供桌边缘有几处深色痕迹。
“大人。”她指向桌角,“这里有血迹。”
崔元灏没说话,只是抬手让旁边的老仵作过去看看。
何余:……
何瑾目光扫过两人察觉气氛有点不对,适时开口,“平日里见薄婶穿金戴银,这具尸体怎么干干净净。”
沈徽目光扫过灰蒙蒙的天,声音略轻,没什么特殊情绪。
“确实,不过她最爱的是一个碧玉镯子,从未见她摘下过,据说是从外地带来的,是镂空的样式,在江州很少见。”
何余不免有些唏嘘,就连崔元灏都面容肃穆。
唯有沈徽,他静静地望着那具焦尸,脸上既无悲恸,也无惊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了一口气。
何瑾听到这番话一怔,面露怜悯,而后继续查看尸体,她沿着焦尸的锁骨向下,“身上未见明显外伤,但……”
崔元灏垂眼看着她,“怎么?”
何瑾没立刻回答,而是挑开尚未完全碳化的布料,片刻后,她抬头看着崔元灏。
“衣物是粗麻短衣,瞧着像是个寻常农户或脚夫穿的。”
“何捕头,”何瑾话音刚落,沈徽声音不高,但让正记录的何瑾顿了手,“这短褐像是被人强行套上的。”
何瑾一愣,低头细看焦尸脖颈处的粗麻布料确实有被拉扯的褶皱,边缘还沾着些不属于粗麻的焦黑丝线。
她轻轻挑开半焦的粗麻短褐,底下立刻露出绫罗中衣。
虽也染了焦黑,但光从细密针脚就看出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这……”何瑾抬眼看向沈徽,眼神里带了惊讶,“凶手竟给死者套了件男式外衣才焚尸?”
何瑾将证物递给崔元灏,对方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连手都没抬,转身就朝庙外走去。
她伸出的手在空中悬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吩咐道,“尸体抬回义庄。”
何余看向崔元灏背影若有所思,她要是遇到这么个老板,分分钟辞职,没法干,明明离不开你,但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你。
她抱着双臂凑近沈徽,轻轻撞了撞他,“这人比你还讨厌。”
沈徽一如既往不说话,何余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都下凡了,还搞天上那一套。”
“证物递到他眼前都不看,难不成要跪在地上,把东西举过头顶。”
她对崔元灏的不满早已积压多时,他之前是个京官,又出身名门稍微有点傲气倒也是平常,可这般目中无人,居高临下,实在叫人难以忍受,想到这几天受到委屈,她忍不住抓狂。
谁家往上数几代还没显赫过。
她翻个白眼,将何瑾给的帕子叠好放在掌心举过头,掐着尖细的嗓子,朝着他离开方向,故意拖长调子道,“敬爱的崔大人,这是小的找到的证物,请您睁大您那明亮的双眼,抬起你那双金贵的玉手看一眼。”
何余学得兴起,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聚精会神一看,正对上崔元灏阴沉如水的面容。
“哈哈……”
她尬笑两声,举着帕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方才还活灵活现的表情瞬间凝固,连嘴角那抹讽刺的笑都来不及收起。
看崔元灏表情明显都听见了,他会不会弄死她,她挪着小碎步往沈徽后面躲。
崔元灏垂眸而立,官服在焦土废墟间格外肃杀,他眼尾微微抽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何姑娘好口才。”
“一般般。”
崔元灏杀她个回马枪,是万万没想到的,听见就听见,不要搞她就成。
毕竟民斗不过官。
“大人。”沈徽声音冷冽如常,“证物已验明,是否即刻回衙?”
崔元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直到人影消失在庙门处,何余才长舒一口气,从沈徽背后探出头来。
“谢啦,不枉费我大半夜不睡觉救你。”何余拍了怕他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你得伤怎么样了,看脸色应该好多了。”
沈徽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转身跟上崔元灏,何余撇撇嘴,动不动不理人是什么毛病,她小跑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看你生龙活虎我也就放心了。”她歪头打量沈徽侧脸,“你现在就是我招牌,如果崔元灏再不放我,到时候陪我去趟回春堂。”
“你就把上衣扯开,对着方大夫说这是何余帮我治的,她医术精湛可堪大用。”
“你在这一片都说你人老实,你说的话他肯定信。”
沈徽脚步微顿,终于开口,“你太吵。”
“哈。”何余不怒反笑,“明明是你话太少,如果嘴只用来吃饭,是不是有点太浪费。”
何余快走两步走在他前面,面对着他倒着走。
“你才多大十六七岁的年纪,心如枯槁,活得像个小老头。”也许是有崔元灏做对比,也可能憋太久,何余话不自觉多起来,“他们都说年纪大才会觉得说话累,你人生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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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就已经开始走向老年,你是朝阳不是夕阳。”
沈徽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掠过何余喋喋不休的唇,他侧身绕过挡在前方的少女,衣袂带起的风里飘来一句,“朝阳刺眼。”
何余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出三米远,她小跑着追上去,“原来你也会说俏皮话啊。”
她这算是和男主拉进距离了,后面应该不会再想杀她了吧,要是还执意弄死她,这种男主赶紧换掉算了,太恶毒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要把自己所有的不满全部写在纸上烧给狗作者。
太不是人了。
何余还在想要怎么写,沈徽已经走到树旁解开缰绳,“走吧。”
她看着他背影,又看了看旁边,哪还有何瑾身影。
沈徽看出何余的意思,“她已经走了。”
“好吧。”
说着立刻跑过去,拉着沈徽的手上马。
她得抽个时间把骑马给学会,要不是不会武功,她就闯江湖去了,这里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与她无关。
不过此时更为费解的是,沈徽为什么会骑马,这不是到盛京后才学的。
光环吗?
呵呵,主角光环果然离谱,既没被关着还无师自通各项技能。
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然而这份酸溜溜的情绪,在抵达江州城内时微妙地变了调。
沈徽刻意放慢速度,何余觉得甚是奇怪,但很快就发现这条路路过回春堂。
她从马上下来后当机立断拽着沈徽就往里走,他脚步略一迟疑,但终究没有甩开她。
“方大夫,方大夫。”何余拽着沈徽的袖子跨进回春堂门槛,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喊,“快出来看看我活招牌。”
方蘅之从药柜后抬起头,手里算盘珠子啪地一响,“你不是被抓进去了吗?”
何余一噎,“我是住了几天,但我是无辜的。”
方蘅之慢悠悠看了眼,“牢房伙食挺养人,脸都圆了。”
“别只顾着吃喝玩乐,距约定只剩三日,我可不管意外不意外,三日做不出来哭爹喊娘也没用。”
何非但不恼,反而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脸颊。
“脸圆了说明我心宽啊,倒是你,愁眉苦脸的,不如跟我进去住几天,顿顿有肉,比外头酒肆还强。”
“去去去,那还出得来吗,这小子他爹比你早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说完他记起何余进来时说得话,他打量起沈徽,“你刚刚说得什么活招牌。”
她一把将沈徽推到前面,得意洋洋地比划着,“就前几天半死不活,现在都能骑马了,我治的。”
沈徽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何余立刻拽住他的衣袖,“别躲啊,让方大夫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方大夫捋着胡子走过来,还没开口,何余已经伸手去解沈徽的衣带,“来来来,给大夫看看。”
“哎呀害羞什么。”何余笑嘻嘻地凑近,“医者父母心嘛,再说我都……”
衣袖突然被扯回,沈徽一个侧身就与她拉开距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何余见好就收,转身靠在柜子上拿起蜜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方大夫,其实我来不是来求你宽限几日,只是想来看看你,一连七日未见甚是想念。”
她一边说一边又伸手拿蜜饯,被方大夫一戒尺敲在手背上,“这是给客人吃的。”
“我这是替他们尝尝。”何余理直气壮地把蜜饯塞进嘴里,转头对沈徽使眼色,“对吧。”
沈徽静静立在门边,他看了何余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荒谬二字,转身就往外走。
“唉等等我。”何余慌忙抓把蜜饯追出去,“至少尝一个嘛,可甜了。”
沈徽的脚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