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从龙巢开始》
7.我要种地
万塔的声音很轻,不像从一头五六米的龙喉咙中发出的,反而像是从盖满青草的大地絮絮升起。
伊迪斯的肩膀摇晃了一下,她苦涩地闭上眼睛,而万塔就在这个瞬间抬起爪子,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跌倒了,坠入及腰高的草中,弯曲的草茎托住她的脊背。
算了吧!有几秒钟伊迪斯这么对自己说,到这里就算了吧。她已经想了很多办法,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好解法了,如果走不下去,她今夜就死在这片星空下,被失去兴趣的龙碾碎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闭着眼睛躺在高草中五秒,十秒,最终还是睁开眼睛。
那条紫色的龙已经从趴卧变成了蹲踞,仍旧俯瞰着她,用阴影笼罩着她。
“其实你很清楚,”万塔低语着,“这个镇子的麻烦大到超过了你的能力,有些人会在预见溃堤的时候扭头就跑,有些人会倾尽一切乃至用自己的身躯去堵住溃口。你是后者,但你是后者又有什么用呢?一死了之,死得早点罢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低沉,从草叶间涌来,包裹住伊迪斯:“我在刑场上见到你一次,在作战时的最前排见到你一次,现在你又独自一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大概很习惯用自己去赌镇子的平安,现在也想用自己给镇子换一个庇护者。”
“天真。牺牲自己不过是演一幕悲壮戏,解决不了任何事。洪水会来,堤坝会塌,你保护的人们仍旧会粉身碎骨。要是今天你死在刑场上,那个什么老爷难道就不继续吸这个镇子的血吗?”
她用爪子戳着她的胸口:“你的命在我眼里比不上一块能用来搭巢的石头,事实就是如此。”
万塔没用力,但她在伊迪斯的脸上看到了痛苦,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剑随着她的爪子落下去,楔进她的身体。
痛苦就对了,万塔想,就是照着你的心窝子捅的。
扪心自问,万塔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她只是现在自身难保,没有余力发发善心去cosplay救世主。
她需要扩大领地,这个建在矿场上的镇子是个好选择,可关键是她要用什么方式得到它?
当赫克托·寇伯还觍着脸站在家门口大放厥词时,万塔一直在看着底下这群人。
他们多数营养不良,小孩子们头发枯躁,瘦得像一群小杆子。不少重体力劳动者身上带伤,不知道是冲突留下的还是矿难留下的。
他们很脆弱。万塔想。虚弱的肉/体支撑不起来强悍的意志,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屈服。
可是没有,她看到这些人怒吼,抵抗,那头稻色的发丝一簇火苗一样在他们眼中闪闪发光。
喔,他们有一个领袖,领袖足以让分散的人心聚集起来,即使这聚集起来的人心远称不上坚不可摧,那一抹稻色的火焰也随时可能被风捻灭,万塔还是换了个态度。
她可以强硬地落在那里,宣告自己取代了赫克托,成为他们的新领主。但只要伊迪斯在,这些人就不会真的屈服于她,而伊迪斯不在,他们就是一片没有用的散沙。
她需要这朵火焰的效忠,
她需要——
“——你有求于我。”万塔说,“坐起来,收起你自我献祭的想法,认真和我谈谈。”
伊迪斯怔怔地看着她,龙向后退了一步,给她留出直起身的空隙。她艰难地用手肘撑着地,一直到坐直身体。
“您想要什么?”在沉默了一阵之后,伊迪斯问。
“一切,”万塔说,“这个镇子需要我庇护的一切,就是我要的一切,少一点都对我来说不划算。你们的矿塌了,严重到短时间根本没办法恢复采矿,我来的时候你们已经停工了好一阵吧?盯着你们的人除了赫克托还有外面来运送秘银的人,他们来了一波,有来无回,就会来第二波。但你们的人已经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即使有你这个核心也无法再作战一次了。”
“好大一个烂摊子啊,送给我我都要考虑要不要。”
她一边压价一边看着伊迪斯脸上的表情。周围一片漆黑,没被光污染沾染过的年代只能靠自然光照亮。
万塔想了想,在脑内打开文具盒,点开【不可直视的光轮】技能,一股微弱的白光从她耳羽的尖端漫开,顺着她的脖颈流泻,刹那间就笼罩了整个躯干。
这头羽龙忽然在夜幕中散开银色的光轮,每一片羽毛都熠熠闪光,似满月坠地,光芒并不尖锐,但让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
伊迪斯的脊背震颤了一下,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在今日之前没有见过龙,她的长辈,祖辈乃至更往上都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生灵。
在骨血战争之后,人类驱逐那些异族之后,龙就变成了异端,邪恶,残忍和阴谋的代名词。可在被官方禁绝的古老歌谣里,还有一些模糊的字词赞颂着龙。
——他们说龙之中最强大的那一部分聆听大地,祂们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眼前的龙大概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她何以在那一刻降临,又何以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矿难的程度?
“矿一时半会估计恢复顾不过来了,”万塔想,“不然那周扒皮一样的领主肯定逼他们下矿。银矿仓库的地上脚印模糊,那个仓库自他们停工之后就没打开过。”
——他们说龙知晓战争来到的预兆,但祂们只是近乎于神一样冷静地旁观,直到有人付出代价,将祂们引入战场。正如她今晚做的一切。
“仓库的矿差不多到顶了,他们看着没有其他的仓库,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时候会从外面来人。这姑娘不太成熟,但不像个傻的,她肯定知道锤翻赫克托之后还有外敌要对付。”万塔想。
——她不知道这头龙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一定时间远远超过秘银镇,她所拥有的也远远超过这座小镇的矿藏。或许她只是遵从了龙与其他种族相处的法则,近乎于仁慈,近乎于傲慢地给了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还剩五个半月了我手里还是只有那个破巢,再不扩张领地就真要了命了完了龙了。”万塔想。
眼前的女人垂下眼去,半晌轻微地叹了口气。
“或许您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伊迪斯说,“但感谢您的仁慈。”
“我没有办法替其他人做决定,这件事我需要和镇子里商量。但我……效忠于您。”
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两个选项浮现在万塔面前,一个是仆役契约,一个是奴隶契约。万塔翻了翻这两个,总体上来说差别不大,后者比前者多了一个奴隶不得伤害/损毁任何属于主人龙的东西,主人龙可以随意处死奴隶,只需要动动心思。
伊迪斯不会知道这两个契约有什么区别,她只是安静地仰着头,等待万塔给她一个决断。
万塔想了想,用意志点击仆役契约。
一瞬间包裹着龙身的光芒落在伊迪斯身上,文具盒中【眷属】那一栏多了一个新的词条。
【矿工领袖伊迪斯:璞在石中,落下的锤子决定她是显露光华还是粉身碎骨。你的人类仆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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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魔力天赋,仍在成长之中。】
之后的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很多,伊迪斯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人,万塔等着有人质疑她是不是出卖了大家的灵魂。
但实际上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大家都相信了她……或者都意识到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老埃里克在宣誓效忠的时候试着打哈哈,又在万塔的逼视下默默把哈哈收回去。“鬼知道这么多年我有没有喝醉了把灵魂卖出去……”他嘟嘟囔囔,“要是我这里没库存了您不能生气。”
“不生气。”万塔和蔼地用爪子把他捋直,“我不要灵魂,只要剩下的全部。”
在契约完最后一个人之后,【领地】里多了新的条目:【秘银镇:矿业小镇,出产品质不高的秘银矿石和煤炭,饥荒边缘,缺乏你派遣的管理小镇的税务官。】
看来这里还需要自己再派遣一个管理者。万塔合计了一下现在应该不急,镇子还没到能收税的地步,现在能恢复生产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眷属】部分,并不是所有人都显示了出来,大部分人被折叠成【秘银镇镇民】这样一个集合词条,只有几个职业较为特殊的露在外面。
【皮靴酒馆里的老埃里克:前海盗船医,他整日昏醉,他千杯不倒,他是一头钝齿的棕熊。】
【助产士阿嘉莎:前麻风村护士,她曾是死亡的护卫,她很高兴她成为生的使者。】
……
【梦魇女巫海伦:一枚虫茧,她绝非面容所显示的稚嫩,蝴蝶正在骚动。】
万塔被最后一个词条噎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躲在一边张望的浅色女孩,她的眼睛闪烁着,和万塔对视一眼就躲进人群里。
那个叫阿嘉莎的是之前用陶罐泼油的女人,她妥帖地把海伦抱在怀里,推向身后。
“请您原谅。大人,”她说,“这个孩子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有些敏感。”
这个“孩子”,万塔思考了一下词条,觉得“孩子”这个词值得商榷,之后得留意一下。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海伦。
“你们还有吃的吗?”万塔问。
镇民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轻微叹气:“没有剩下多少了,大人,您需要多少?”
“不,我不需要,”万塔说,“你们需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然后成本亏尽。附近的林木中应该有野兽可以捕获……为什么你们不去捕获草槌蛇,至少它的油脂有不少用处?”
这句话出来周围沉默片刻,刚刚那个人大着胆子接话:“您是说那种速度飞快的,獠牙有剧毒的蛇魔兽?”
……啊?这玩意有毒吗?这不就是个棒槌吗?
丝毫没有意识到草槌蛇根本破不了自己甲的万塔陷入了深思中,刚刚开口的人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们能捕获草槌蛇,那么镇子里就能种植别的东西了。这片土地被矿物吸干了魔力,长不出可食用的青苗。只要几颗草槌蛇宝珠就足够让土壤恢复生机,但至少需要二级的法师才能抓到草槌蛇。”
她的话突然停下了,因为眼前这头龙骤然抬起头来。
“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关于草槌蛇宝珠的。”
“……只要几颗草槌蛇宝珠就能让大地变得肥沃可耕种?呃……如果更多的话,种出来的东西就会有魔法属性,长期种植可能发生新品种变异,但是需要法师……”
但是后面的话可以不用听了,万塔觉得自己被这个消息砸得晕晕乎乎。
哇,老中龙可以种地啦!
8.谁偷我菜
一条棒槌嗖一声从草叶上飞了过去。
这条全身上下没一处打弯的小东西流畅地在草里急转弯,跑z形,然后被一口龙息喷成焦香酥脆烤法棍。
万塔从草里拎起刚出炉的蛇法棍,把它和之前出炉的堆在一起。
漫山遍野地抓草槌蛇太耗力气,万塔不打算亲自下场抓蛇喂人,她又不是猎狗。不过在得知镇子里大概有七八条狗之后,万塔让人把它们都牵出来,在它们身上挨个抖了点自己的羽粉。
这些魔兽基本上都欺软怕硬,平时敢躲在草里伏击人类和动物,但一闻到龙的味道就飞速逃窜。沾着羽粉的狗被撒进草场,一瞬间无数胖棒槌嗖嗖跳出草叶,晕头转向地跑向树林边缘挖出的坑里。
万塔就躲在坑边上,来一条喷熟一条。
到草丛中再也没有动静,万塔把战利品摞在一起点数。这里一共有二十一条蛇,羽粉能惊起的草槌蛇等级有限,大多数都是一级,只有两条到了二级的水平。宝珠剥出来翠绿翠绿的一捧,像是翡翠,像是斑斓叶糖水煮过的皂角米。
……饿了。
万塔把大部分宝珠收起来,把余下三颗并着二十条半熟的草槌蛇,还有一堆被猎犬惊动的兔子山雀一起留在了秘银镇。
“这些不是白白地给你们的,”她说,“一旦我找到合适的人选,镇子的采矿恢复,我就会开始向你们收税。”
矿业税是多少来着?13%?有没有起征点来着?万塔努力在自己脑袋里翻找相关知识,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条金融门外龙。
“我会征收20%的税,”她说,“也就是十份里面抽走两份,不论是矿藏还是农业都是这样,之后会看情况调整,别忘了,你们属于我。”
日光落在原赫克托宅邸的屋脊上,落在上面的龙被照耀成近乎于金的色泽,她语气平和冷淡,龙语淙淙流泻下来,又缓缓淡去。镇民们静默地看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振翅而起,只在天幕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影子。
直到完全看不到那个影子,才有人小声嘀咕:“十个里面抽两份是什么意思?给咱们留两份?那还不赖!”
“是抽走两份!她拿走两份!”
这议论声逐渐扩大,镇民们不可思议地看着彼此,最终齐刷刷看向伊迪斯。
他们现在相信了,这条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龙来到秘银镇,一定有什么更神圣的意图。
神圣的万塔现在脑袋里除了搭巢之外没有任何意图。
她回到龙巢,先把一条草槌蛇塞给多琳,小东西立刻像是啃甘蔗一样开始一截一截地抓着蛇脖子啃。
在确定周围没有异样之后,万塔落在那个巨大的王座前,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下,在她安顿好自己的瞬间,王座上出现了熟悉的可选中光点。
她点开它,对话框浮现在眼前:【当前可建设:制造室,请放入建设素材和具有属性相符神灵祝圣的宝物。】
建设素材她有四十五吨秘银矿,但神灵祝圣的宝物是什么万塔完全没有头绪。她选中那五条【九吨秘银矿】,它们咻地变成光团飞进王座,与此同时,王座下有什么震动起来。
堆叠成坡的白石叮当作响,水波般起伏,散开,聚拢。光芒在上面流泻,逐渐汇聚成一点。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白色卵石,原本与周遭其他石块并无不同,在光芒汇聚其上之后,它变成了海蓝宝一样剔透的颜色。
【残骨:祂陨落的草地上繁花一片*。死去的骨头静默地等待着,总有一个祂会等到答案。】
这枚闪烁着柔和蓝光的石头在万塔爪中只停留片刻,就徐徐向着王座落下,对话框消失,白石连同秘银矿石一起熔化。王座背后环绕的环形花纹开始次第发光。一枚符号自环形之中亮起,看起来像是抽象化的一面镜子。
【制造室:已经解锁,缺乏值守学者。】
笼罩在房间走廊中的迷雾散去,现在万塔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间房间的样子。房间最中央摆放着孔雀石色的巨大圆盘,圆盘之上有白色的虚影正在晃动。最核心的虚影是万塔所在的龙巢。距离龙巢不远的地方,巴掌大的小镇闪闪发光。
这应该是一个沙盘。万塔想。
与此同时,制造室菜单也在她脑内解锁。
【初级龙巢防护:建设需要高纯度秘银X5,可以为你的龙巢抵抗两级以下法师的侵袭,聊胜于无】
她现在手里只剩下一开始搜刮到的秘银卡梅奥戒指,有心无力,只能先往下看。
比较靠上且能解锁的条目还有军队甲胄、军队武器等内容,但鉴于她既没有材料也没有军队,这几条也没什么用。
中间很大一部分都需要【值守学者】,万塔强压住自己现在就飞出去抓两个知识分子看看能不能用的念头继续往下翻,终于在最底下翻出了可解锁且有素材的内容。
【宝石灌溉器:需要1级草槌蛇宝石x1,龙巢的女主人日理万机,给农田浇水不在她的日程之内。可将边缘为六米的地块转化为农田,即使在沙子上也可以种植农作物。】
【比较厉害的宝石灌溉器:需要2级草槌蛇宝石x1,谁家龙只吃普通蔬菜啊。可将边缘为六米的地块转化为农田,在其上种植的农作物将具有魔法特性。】
【超级厉害的宝石灌溉器:需要3级草槌蛇宝石x1,孟德,孟德尔,孟德斯鸠?可将边缘为六米的地块转化为农田,在其上种植的农作物将具有魔法特性,并概率出产新品种,可杂交培育。】
这是什么,这是铱O洒水器吗?难道说她根本不是被大货车创进了新世界,而是直接落地星O谷了?
多琳已经吃完一整条半熟草槌蛇,摇摇摆摆地凑到万塔脚边准备撒娇。万塔一把把她薅起来举高,在小猫头鹰叽叽呱呱的抗议中拎着它出了龙巢。
“养琳千日用琳一时——走!种地去!”
这片森林中可吃的东西其实不少,潺潺如丝绸的溪水中有一乍长的透明小鱼,全身上下只有骨头是明亮的银白色。
寄生在大树主枝上的藤蔓会结淡蓝色的浆果,日光照在它上面反射出一片华丽的光斑。
依靠着耳羽探测,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几乎一目了然。初期农场建设万塔没有搞太大规模,她从藏品中翻出一颗三级的草槌蛇宝石作为试验田,八颗二级草槌蛇宝石作为二级农田,十六颗一级草槌蛇宝石作为三级农田,这样一个一亩半左右的小农场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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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划出来。
三级农田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去什么就长什么,只是生长速度奇快,两三天就能成熟,留下根就能继续长。
万塔在水边收集到鉴定名称为“蓬松茎”,类似于甘蓝的东西,它又圆又胖,吃起来介于没有纤维的芦笋和茭白之间,丰润多汁,稍微烤一烤就是又脆嫩又甜的小零嘴。
在林地间有许多瓜蔓,万塔曾经摘过上面巴掌大的小瓜漱口,当她把这种瓜蔓移动到农田去之后,瓜在几天之内长超了一米。很难说这种瓜是什么味道,它介乎于白网纹瓜和菠萝之间。质地细腻得像是搅打冻过的奶油。
每一级农田之间万塔都用生长在林间潮湿处的一种叫作水螅蒲的小花作为隔离,这种小植物像放大版的紫花地丁,开出的花是烟紫色,酷似水螅。
万塔一开始种它只是因为她发现这种小花真会伸出带刺的触手捕捉虫子,权当天然农药。可很快她发现水螅蒲的叶片和嫩茎都可以吃,味道像是鲜海带,把它们仔细地晒干之后压碎,几乎和味精没有区别。
二级农田上万塔试着种了些叶菜,最多的是一种叫“金脉塔”的蔬菜,它叶片暗绿,叶脉周围有金色的线条,味道近似紫苏。它们被栽进二级田的第二天就齐刷刷一起变异,整片叶子都变成了亮金色。
万塔粗略尝了一下,发现自己龙息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它的魔法加成效果可能和加速施法有关。
田里另一种叶菜是白鹭萼兰,说是白鹭,它的花看起来更像是肚子胖胖的鸽子。生吃时绵软且肥脆,烧熟之后口感更近似于千叶豆腐,有种花粉的清香。
在田里它没发生什么魔法加成变异,只是从一动不动的花变成了满地乱飞的花。这些小花苞全都长出了真正的翅膀,万塔一来就噗哒噗哒地乱飞。
她不得不每次收割的时候都追着花苞跑好一会,好在它的吃法很多。万塔会把各种各样的蔬菜撕成小条,裹住附石羊的腩肉,塞进花苞中用水螅蒲的叶子汤煮。煮过的外皮有海鲜的鲜味,软糯弹牙,里面的蔬菜还是脆的,用来提味的羊肉也嫩得在舌尖上一抿就化。
在最中央的那片一级农田里,万塔全都种上浆果。它们有个共同的名字,“辉光醋栗”,成熟的果实像小琉璃珠,半透明的果肉中有不断浮动的闪光,它甚至可以被塞进【宝物】栏。
一开始万塔收集它时只有蓝色,但种下去不久就长出了浅粉色的变种,前者微酸,有柠檬香气,具有法术恢复能力,后者则像是草莓糖,能恢复体力,万塔猜测它们可能都是药剂原料。
她试着把辉光醋栗和周边的植物杂交,只有白鹭萼兰和它杂交成功,新长出来的小果子是乳白色,覆盖着珍珠一样的光晕。
万塔预备着它完全成熟摘下来试试新果实有什么作用,然而就在新的果子成熟的第二天清晨,多琳慌慌张张地冲进巢穴,拽着她向洞外跑。
睡眼迷蒙的万塔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己的试验田好像被龙卷风刮过一样从一到三一棵不剩。
睡意瞬间从她脑海中淡去,整个森林里响彻龙的咆哮。
“vocal!是谁不让我种地!我要把它栽进地里施农家肥!”
9.红龙伊芙
这里不是Q\Q农场,这里不能偷菜,在这里偷菜会被万塔把Q\Q号打出来。
在研究了一阵子乱七八糟的菜园土之后,万塔排除了一夜之间魔法植物们全都长出腿来,跑进树林子的可能性。
这并不像是什么魔兽来把菜吃了个精光,且不说周围被她均匀撒了龙羽粉,等级稍微低一点的魔兽都不敢靠近,就算真的有什么动物进来吃菜,那也应该留下脚印或者爬行痕迹。
而不是现在这样,整个菜地都像被龙卷风摧毁的停车场。
多琳不喜欢吃菜,但是喜欢叼着白鹭萼兰玩,它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叼一个回羊皮窝里当阿贝贝。在意识到整片白鹭萼兰连着根消失的瞬间,这只小鸟开始绕着菜地一边狂奔一边用小鸟话尖叫。
叫着叫着,她忽然停了下来,笔直地把自己种进了土里。
万塔看着小鸟四爪乱刨把自己埋进去几寸,然后噗噜噜抖着满身土把一小片什么东西塞进她的爪子,塞完就继续绕场狂奔尖叫。
这一小片东西不比人的指甲大很多,整体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断茬锋利,好像是什么擦过地面时被蹭下来的。
【鳞龙的鳞屑:施法者看到它将欣喜若狂,猎龙人看到它将心生警惕,而你,满脑子都是你的菜,这就是差距。】
……满脑子都是菜怎么了!那是老娘三天的口粮!
鳞片的气息很新鲜,绝不可能是万塔堆腐殖质堆木糠的时候不小心拌进去的。
好消息是万塔现在基本上能锁定偷菜贼是条龙了,它应该是从空中直接俯冲而下,薅了菜就直接原地起飞。坏消息是万塔不知道对面战斗水平如何。
她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明显不属于人的本能正在翻涌,营巢龙的护巢冲动在她的脑仁里像多琳一样唧唧狂叫,要她冲过去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菜园子扇那个入侵者两个大耳刮子。
开启制造室后,万塔的人物卡再次发生了改变,她的等级正式从营巢龙第一阶【光尘】变成了营巢龙第二阶【碎石】,成功从粉尘危害进阶为建筑材料。
进阶后她的身形已经有将近十米,原本还敢来试探性抢她饭吃的磷虎鸮现在看到她就跑。
但万塔很清楚,这个程度还不够。
现在她很有信心自己能平推一支百人以内的小军队,就算对面全副武装手持火枪也没什么好怕。但一旦对面有魔法相关的人,战局就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看秘银镇里的人的反应,二级法师对于这个小镇子来说就是难得一见的强者,现在她的等级相当于人类法师的四五级,至少可以扛过第一波猎龙搜索。
但那之后呢?在知道这里有一条羽翼初丰的龙之后,前来讨伐的人肯定无穷无尽。
她不能有丝毫懈怠,也不能允许周围有任何影响她发育的东西,特别是一点礼貌也没有就来强行蹭饭的邻居。
万塔带着碎片飞起来,去秘银镇边缘的青草海里叫出伊迪斯。
她养的那条丑猎犬带着一半魔兽斑林犬的血统,很擅长找非人生物的痕迹。
闻过龙鳞之后它大致辨别出方向,这条蹭饭龙住在万塔龙巢西北方向。
从狗的反应来看,住得不远,也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一林子怎么藏下俩龙的,异世界藏龙卧虎啊。
龙巢在山上,周围不是绝壁就是树林,飞将近半小时才能看到不同的景物。一片枯水河滩在视野边陲铺展开来,紧邻着河滩有一处不算高大的山,山坡上隐约能看到几米宽的洞口。
这一片在天空中看白白的一片,好像是砾石,落下去才发现不对劲。
从河滩干涸的边缘到岸上,遍布满大大小小的骨骸,最外层的骨骸明显更大,能隐约分辨出林中常见魔兽的形态。
越往岸上的骨头就越小,碎得也越厉害,一开始还能分辨出是狼或者熊,往里就干脆变成山羊和鹿。
在靠近山体那处洞穴的平地前,细碎的骨头已经很难看出到底属于什么动物,捕猎者爱惜地把它们全都咬碎了,吸干里面的骨头和脑髓。
只有一两片残留的碎片还带着啮齿动物的牙和爪,宣告最近这里的主人家经济困难,吃得不太体面。
万塔收拢羽翼,在河滩上落下,向着洞窟走去。在即将穿过那堆啮齿动物骨骼的瞬间,她轻轻扭身,一道龙威擦着万塔的脖颈轰然飞出,直直地撞进河滩中,激起一道粉尘。
“是谁!”洞穴里传来低沉的咆哮声,“是谁胆敢踏足嗜血之龙的领土,外面的骸骨不够警醒汝吗。我仁慈地饶恕你这无知之徒,心怀感激地叩首退去吧!”
“这是你家门口吗,”万塔说,“不收拾厨余垃圾不是好习惯啊。”
洞口深处的阴影开始翻涌起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骨殖被踏碎的声响,一头龙猛然探出身躯。
她的身形比万塔稍大,大概有十一二米,从脖颈到尾尖都覆盖着如凝固熔岩一样的暗赤鳞片,骨刺从宽大的背翼中生出,头颅两侧的龙角顺着脸颊轮廓弯曲,整头龙显得狰狞又……
……营养不良。
万塔很轻地扑哧了一声。
“无礼之徒,毛羽鼠辈!”暗红龙可以把声音往下压了压,努力让自己打飘的尾音不太明显,“吾乃食血之龙伊芙,血雨天灾,震慑山脉的领主!此间骨骸尽是吾之战绩,今日已有一个狂徒胆敢进犯我的领地,已然被吾吞食。吾心情尚可,饶恕你擅自闯入之罪,你还不……”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眼神也开始发飘,一只叼着一朵雏菊的大田鼠正偷偷摸摸从山洞边缘跑过去。这里的大田鼠算是魔物杂交种,最大能长到半米,此时此刻这头红龙的眼光几乎黏在大田鼠胖嘟嘟的屁股上,几番挣扎才没有当着万塔的面扑过去。
万塔默不作声,轻轻抖了抖耳羽,对面的信息瞬间出现在眼前:
【食血龙伊芙:二阶“碎骨”,一般而言食血龙将比其他龙之道路的同类更加狡猾,凶狠,但很不幸,它已经饿出智力问题了。】
……多亏一开始没选这条路,我高考数学149的脑子啊,万塔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十字。
“没事的,”她关掉眼前的提示框,用爪子指了指西北方向,“你可以先去讨伐那个叼着花的入侵者,之后再来和我谈谈我的菜园子的赔偿问题。”
红龙伊芙咔咔地抖开自己的翅膀,不知道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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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注意力还是掩饰她好像变得更红了些的鳞片。
这条食血龙梗起脖子,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区区几棵杂草,能被伟大的伊芙选为佐餐点缀,是这片田地无上的荣耀!你这条生着羽毛的鸟龙,竟敢为了这种小事冒犯我的尊严?识相的快滚开,否则——”
她张开嘴,露出满口利齿,有红光缓缓浮现在喉口:“吾便叫你融化在这龙息之中——”
轰!
——咻。
万塔眼睁睁看着那一口赤色的龙息喷涌而出,像是被扎了一个窟窿的氢气球,咻地一声吹出一个小火旋之后颤颤巍巍地消失了。
她默默低头,借着这口龙息吹了一下脖颈上的碎草。“……融化不了,”她说,“我熔点比较高,你再试试?”
好像踩了她的尾巴一样,红龙伊芙嗷地一声尖叫起来:“你懂什么!你!你这没礼貌的紫毛大鸟!吾、吾只是今日状态不佳!吃我一爪!”她猛然绷紧后背直扑而出,一爪挥向万塔的头颅。
和林中魔物的战斗已经让万塔熟稔套路,她振翅向后一掠,随即把伊芙闪在河滩上。巨大的惯性让伊芙踉跄了好几步,狂拍翅膀才没有以头抢地。
“去死!”红龙扭身怒吼,挥平翅膀将半身直直撞向万塔身躯。“再怎么说我也是鳞龙,是强大的,以血肉为生的食血龙!”她沉重地吐着粗气,“不是这头连骨头都是空心的羽龙可以比——”
万塔这一次没躲,她猛然压低重心,在身躯撞上来的瞬间聚集力量,锵然架住她的腰骨,随即猛然向上一推。
伊芙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撞在岩壁上,反震震得她的骨头嗡嗡作响,就在她失去平衡的这个瞬间,万塔骤然发力,覆盖着鳞甲的后肢直接踹在她暴露出来的腹部上。
“吼!”伊芙被结结实实踢了个底朝天,打着转一路砸进河滩上那堆碎骨中。几根干燥的兽骨被她压成粉末,灰白色的尘埃糊了这条红龙一脸。在她爬起来之前,一只爪子慢条斯理地按在了她的胸口。
“差不多了吧?”万塔问,“现在来谈谈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菜园子吧?伊芙大人?”
冰冷的骨头硌着她的脊背,伊芙扭动着想要从胸口的爪子里挣脱,却觉得这头羽龙的力气大得惊人。她徒劳地瞪了几下腿,只让自己像是陀螺一样在原地打转。
“没有!”伊芙闭上眼睛尖叫,“我就吃了你几颗破草!又涩又难吃又生!塞牙缝都不够!……你,你就为了这种破事打上门来!没有赔偿!要赔偿没有要龙一条!”
她闭上眼睛等着对方发怒,半晌却什么都没等到。伊芙颤颤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伟大的食血龙绝不屈服于你!”
“龙鳞粗略估计要一千片左右,每片大概十个金币……”万塔说。
“?你这条邪恶的,龌龊的……”
“龙血大概有几吨,但切掉翅膀养起来的话可以持续生产……”
“我诅咒你!你在想什么!你放开我!”
“龙牙的话……”
伊芙委屈地盯着正在努力掰她嘴巴数牙的万塔,终于嗷一声大哭起来。
10.最后的血脉
“你干什么!”伊芙说。
“我是有尊严的龙,我绝不会向你屈服的!”伊芙大声说。
“你有本事像个战士一样堂堂正正地对待我!浴血之龙·剥皮匠人的执刀者·赤红灾厄·以邪星为名号的伊芙绝不畏惧死亡!”伊芙超大声地说。
“你拿锅干什么!”
万塔默默把锅座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被捆成粽子的龙。
在开启制造室之后,她多出了一个新的技能“塑造者之手”。
【塑造者之手:苍天无氏,厚地无名,始有塑造山峦与谷地者。你塑造不了,你顶多拿石头捏个小戒指。】
根据字面意思,她当前水平下可以随意改变、雕琢、重铸不超过她体型的物体。万塔用石头捏了个灶台顺便串了几串锁链,在把伊芙结结实实绑好之后拎了锅来。
伊芙梗着脖子看万塔临锅对着她沉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喂!你在磨蹭什么!你……你怕了吗?你怕了就给我解开!”
“嗯,”万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没有,我在回忆你刚刚说的名号,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这条红龙颇为骄矜地扭了扭脖子:“怕了吧!你能听到这一长串尊名而不胆寒,已经是胆量不错的龙了,记好了,我是浴血……”
“慢点说,”万塔说,“我记一下以后写在菜谱上,这个听起来比铁锅炖大龙好听一点。”
伊芙呱地一声卡住,随即尖叫起来:“你敢!你居然说要炖我!你居然试图用人类铸造的卑贱器皿盛放战士的身躯!你——”
“盛放四分之一,”万塔说,“锅不够大炖不下,我打算风干一半,烧烤一半,剩下沤肥。”
尖叫声止息,她闭上嘴看万塔开始给锅底下点火,声音弱下去。
“呃……”在看了半天万塔真不像是开玩笑之后,原本气势汹汹的红龙逐渐蔫吧,“求你了,呃,不是,求您了,仁慈的大人。我知道错了,我,我去森林里把我吃的东西再摘一份给您。”
“我不好吃,我好久没吃像样的东西了,求您了……”
“是吗,”万塔没管她,继续烧火,“但我提醒你,我种在田地中央的是我杂交出来的新品种辉光醋栗,你在森林里找不到,”
“那我用别的东西赔给您!”她说,“等价的东西,两倍!仁慈的大人,您的鸟翅膀……不是,您的龙翼如此华美,一定经过了凶悍战利品的滋养,您一定不屑于吃我这样瘦巴巴的龙,您的仪态这样骄矜,一定仁慈而有龙的尊严,不凌虐手下败将……”
她看到万塔又一次停下,然后真的点点头:“你说得对,那就等价赔偿。”
啊哈。伊芙轻轻地扭动起尾巴尖来。这条愚蠢的羽龙,她的脑袋只比森林里的大鸟大一圈,她才不会理解真正的战士就是这样能屈能伸呢。
只要自己稍微找一点能吃的东西搪塞过她,然后逃进树林里修养生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变回强壮的食血龙伊芙大人!到时候她要让这只无礼又愚蠢的大鸟匍匐在她的脚下做她的仆人!
“那让我们来算算账吧。”万塔一边往锅里倒水一边说,“我在穿过来之前还真干过资产核算。”
“资啥?”
“首先是我的核心资产损失。我耗时三个培养周期养出的粉色辉光醋栗,以及杂交变种共计损失二十颗,鉴于根系损坏不能再生,你需要按照市价三倍进行溢价赔偿,并支付我的研发成本。共三百吨秘银矿。
“然后是我八个地块的金脉塔,鉴于它是可稳定采收的作物,而你对它们的根系同样造成了无法修复的破坏,我必须向你收取未来至少二百年的可采收数额。保守估计六百五十吨秘银矿。”
伊芙呆住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玩意能活二百年?”
“我觉得我至少能活二百年,”万塔说,“我按照我的寿命计算的,反正我活着就能种,是不是还得算长点?”
“十六个地块的冰激凌瓜和蓬松茎,就按照本年度的采收计算,综合考量季节因素,在接下来的冬季中它会有一点五倍左右的溢价。大概在十吨矿藏左右。”
伊芙一脸痴呆地看着万塔转着锅子把水烧开,一边烧水一边继续算:“你踩坏了我细心耕作的地块,它需要重新翻种,并且安抚土壤中被你冒犯的自然元素。我的首席眷属兼龙巢建设项目经理多琳目睹了你对她最爱的玩具施加的暴行,发生了诸如失眠、抑郁、我给她烤的蛇她居然只吃了半条等严重的应激反应,你必须赔偿她的精神损失。另外,本龙亲自追踪你的行踪,进行风险评估,无害化控制,非书面交涉会晤,按照我向人类收取的雇佣金,至少价值一百五十吨秘银矿。”
“再综合场地费用(什么叫这是你家?我说这是我家就是我家。)垃圾处理费用(什么叫你在你家门口扔垃圾?我都说了现在这是我家了。)以及误工费用计算,鉴于我现在正在烧水煮饭,锅具折旧也要算……一共一千三百五十三吨秘银矿或者等价银锭,您怎么支付?”
伊芙呆呆地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子。
“煮我的时候不要加野韭菜,”她说,“臭烘烘的……”
万塔微笑了一下,她走过来,垂下头,轻柔地在红龙耳畔低语:“或者,你还有一条路可选。”
“为我工作,偿还你的债务。”
璀璨的光轮从万塔的额头升起,散开,【不可直视的辉光】如同谷地中升起的白日,照亮了伊芙的眼睛。
自从上次半夜偶然用这东西照明,万塔就发现它好像不是单纯晃晕敌人眼睛的技能。
它算是一种强度不定的精神干涉,对于魔法水平越低的生物越好用。在被这样的光轮照耀的时候,任何生物都会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敬畏,忌惮,以至臣服的情绪。
我不过是在与你说笑。低垂着头颅的羽龙声音轻柔而寒冷。辉光笼罩了她的头颅,她的翅翼,如悬剑如熔铁般向着被压制的红龙倾泻而下。
“我并不在乎菜畦,也并不在乎你做了什么。”
“只因为我是此地的领主,而你居于我的土地之上。我仁慈地对待眷属,不慈地对待除此之外的任何生物。”
“成为我的仆从,你没有选择。”
她踏住伊芙的胸口,鳞片和翼膜在她的爪下微微颤抖起来,伊芙努力地扭动着脖子想要避开她的注视,但最终只能被仰面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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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龙威和光芒的压迫。有几秒钟万塔觉得她会哭,那张布满鳞片的脸也确实又扭出一个想要哭泣的表情。
但是,就是那么很短的一息之间,有一种东西生发出来了。
它是一缕蜡烛熄灭时的残烟,倏地冒出来,倏地散在空气中,伊芙睁大眼睛看着万塔,忽然用力把它闭上。
“杀掉我吧,”她说,“我是剥皮匠的侍卫,我绝不做别人的奴隶。”
很难说她是鼓起了什么勇气,更像是一股比恐惧更强的信念抓住了她,让她浑身颤抖地咬断了求饶的话,闭眼在她手下引颈就戮。
万塔顿了一下,回到锅边。
汤已经变成清澈明亮的棕褐色,她刚刚去拿锅时顺便拿了点还没用完的干水螅蒲,切块的蓬松茎,圆白蘑菇和近乎于柿子的圆浆果一齐下进汤里,素高汤清爽的香气很快引得周围一阵窸窸窣窣。
万塔抓了几只大田鼠,把它们悬挂在森林边缘,大田鼠的血腥气招来体型更大的东西。
一只小一米长的岩地鼠蹒跚着钻出草丛,吧嗒吧嗒地舔舐地上的血迹,没来得及抬头咬一口自己的混血同类就被万塔一把拧住脖子。
在这些大田鼠血流干之前,万塔抓了十五只岩地鼠。
【塑造者之手】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她几乎不用爪子就轻而易举地给它们剥了皮,从口腔处拽出完整的骨头,鲜红色的鼠肉看起来有点像是竹鼠,肥嘟嘟嫩生生地被穿成一串。
煮糯的蓬松茎切碎,变成整齐的丁子块,混合着金脉塔和韧脆的菌类填满岩鼠。这之前万塔曾经把吃不完的附石羊腿涂了矿物盐,挂在巢穴上做火腿,现在咸鲜有嚼劲火腿丁也被加入馅料中。
伊芙睁开一只眼睛,再睁开一只眼睛,对着灶台狠狠咽了口口水。
“要吃吗?”万塔问。
“战士的意志决不被各种诱惑动摇!”伊芙说,“……但就算要用作祭祀的战俘也应该吃顿好的。”
万塔耸耸肩,把填馅的八宝岩地鼠穿在一起:“可以给你吃,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她停下手,看向伊芙:“剥皮匠是什么?”
“什么?”伊芙问,“你在问什么鬼东西?你在戏弄我吗?你问我剥皮匠是什么?你没听说过杀戮的主神剥皮匠?等等,等等……”
“你……是一条什么龙?”她说,“你强悍,狡猾,足够战胜我。难道你也是一条食血龙?不,太荒唐了,怎么会有羽龙是食血龙,你们明明多是走奥术途径,天天被镜匠忽悠的书呆子,要么就是连守金币都守不好的守宝龙……不会吧!你是一条信侍龙?你哪来的信仰?外面已经对龙喊打喊杀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有疯子信仰你?”
奥术龙,信侍龙,万塔咀嚼了一下两个新名称,看来这两个也是龙之道路。前者倾向于获得知识,后者倾向于获得信仰。
“你猜错了,”她说,“我是一条营巢龙。”
寂静骤然间在大地上漫开,只有锅中汤沸腾时的咕噜声偶尔冒出。
伊芙不动了,她把头颅埋在草里,发出一声哽住的气音。
“我主在上啊,”她说,“这世上,居然还有一条没死的营巢龙。”
11.温室建设
这个世界上曾有神存在。
曾这个字非常微妙,如果用汉字写出来,它很像是一块杵在地里的石碑。所有压在碑下的东西都是死去的东西。
这个世界的神也像是死一样寂静。
伊芙说,最初是博识之神“镜匠”突然不回应学者们的发问。
“虽然这厮还是中立之神,本来就不爱说话吧,但据那帮书呆子说他也会偶尔回答几个他觉得有水平的问题。”伊芙用被绑住的爪子在地上划拉,“然后人间就打起来了。”
人间发生的这场战争被称为骨血之战,是节制之神“无群的头狼”与欲望之神“赤红蜂”操纵两个大国发起的代理战争,战争延宕十数年,最终扩大到所有人与非人都卷入其中的地步。
“但我那时候的记忆不清晰了,”伊芙小声说,“我好像没有参战……喂你这么看我干嘛!英勇高贵的伊芙大人才不是怯战之徒,我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了!”
骨血战争没有胜者,尽管两边的信徒都声称自己的神明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赤红蜂与无群头狼自此再无声息,没有等到信仰者们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魔兽出现于大地。
“那不是现在林子里这些东西,那些东西比它们扭曲十倍,恶心十倍……而且还不能吃!”伊芙嚷嚷,“怎么啦?我当然参与了对它们的作战!不要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都说了我最近吃得不好动不了脑子,回忆不起来……你,你给我煮两只羊我就想起来了!”
是,还要给你炒仨菜再送你一万块是吧。
在万塔的杀龙注视下,她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记不清自己那时候在干什么了嘛。”
“我只知道那些扭曲的怪物出来了,所有人都开始抵抗它们。女巫们自称‘地母的女儿’,她们和人类贤女不太对付,但那时候也联手了。天上到处都飞着雪狮鹫,它们说是只侍奉君主,但真打起仗来的时候连驮马的活都干。法师多如牛毛,六级以上的法师遍地走,有几个甚至据说摸到了十级的门槛,大多数龙都矜持着不肯下场,但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变成其他种族的样子在搅浑水。”
主神敌对的信仰者们捏着鼻子成为战友,半兽与精灵宣布互不侵犯,海妖中的“褪鳞者”登上她们厌恶的陆地参与斗争。
国界模糊,种族模糊,吾与彼皆模糊。
“可我现在在这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人以外的智能生物,”万塔说,“你除外。”
“对!对!”伊芙大声说,“见了鬼了!你好像长眠了几百年刚刚爬起来一样,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营巢龙全都死了!”
营巢龙全都死了?
有什么在万塔后脑勺嗡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仿佛高考报完志愿一打开录取通知,发现滑档到全国只招五个人的专业,其中四个还不念了。伊芙觑着她的表情,声音变小了一点。
“直到把那些魔兽打得差不多,大家才发现,几乎没有神回应信徒。镜匠的信者们带着文书逃走,隐居,欲望和节制的信者之中还有人嘴硬说他们能感受到神的存在。食血龙们侍奉的剥皮匠再也不给我们回应。最后所有人发觉,至高主神大地之母没有了消息,在恶兽之潮前,在无群头狼和赤红蜂发疯打起来之前,在镜匠之前……”
“地母沉默了。”
诸多种族陷入恐慌,倚仗着神恩繁荣的族群腹背受敌,国家之间的联盟断裂,就在这时忽然有神开始回应。
仁慈的神明“捕鸽人”昭告信徒,是混沌之神“流动的黄金”伙同剥皮匠蒙蔽了地母,使得她沉入漫长的睡梦中。捕鸽人斩杀剥皮匠,吞下流动的黄金,作为日轮之神再次降生,照耀地母的梦境,代她再次掌管人世。
“流动的黄金在成为神之前,是一头信侍龙。”伊芙说,“日轮一响,龙全遭殃。但先被杀完的不是信侍龙,是营巢龙。”
智慧可以隐匿,信仰可以遮盖,宝藏可以掩藏,只有领地无法移动。
屠龙者们焚毁龙的树林,处死龙的眷属,将龙所拥有的一切夷为焦土。营巢龙们不会逃离,祂们如同船长,如同王国的君主,愤怒地与来者战至最后一刻,然后坠落在祂们的领土上。
伊芙闭上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万塔,明显就是一个“我可能要死了但你好像也快了”的表情。
“嘿,没有人在追捕你吧。”她小心翼翼地,有点贱兮兮地说。
“我不知道,”万塔说,“不过无所谓,打来我就跑,坚决不死守。”
伊芙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烧开的水一样尖锐爆鸣:“为什么——你有没有龙的尊严啊!你——呜呜呜呜……”
万塔顺手从穿着八宝葫芦鼠的树枝上撸了一个塞进她的嘴里,伊芙拼命挣扎几秒,然后开始埋头苦嚼。
她拎着剩下的岩地鼠回到灶前,把它们往火上一架,白生生的皮肉随着树枝转动开始变成油亮的褐红色。万塔扯下半条腿,汁水从纸一样薄脆的皮里溢出。
丢下领地就跑肯定是不可能的,万塔含着地鼠腿想。建设领地耗费的时间很长,没有领地没有龙巢的营巢龙连大鸟都打不过。
一旦放弃自己的巢穴,就是被人不断追杀最终衰弱致死的结局。食血龙没有肉吃就饿成智障,营巢龙没有巢穴估计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或许就是为了保有最后的骄傲,营巢龙们才选择护巢至死。
但她也不想步它们的后尘。
什么样的领地才能不被焚毁,什么样的眷属才能不被屠杀殆尽?当一片土地与绝大多数的人利益相连,当毁灭她甚至会动摇敌人的根基,就没人敢对她轻易下手。
……毫无疑问,现在的领地不够,远远不够。不仅是土地,她还得把更多的命脉抓在手里。
万塔咔嚓咔嚓地咬碎了那只地鼠腿,回到伊芙面前,把剩下的一串递给她。
“我吃完你就要烤我了?”伊芙一边谨慎地打量她一边飞快地叼走串在串上的岩地鼠。
“我们定一项非奴隶的契约吧,”万塔说,“你就像是帮佣一样为我工作,仍旧可以保有你对剥皮匠的信仰。”
“从晚间九点到第二天九点你可以休息,每六天你就可以休息一天,在完成我给你的任务之后,你获得的猎物或者收获都归于你,而且,我必须把我的食物分给你,并对你的工作作出奖励。你不得杀害我的任何眷属,如果你有不轨之心,我行使领主的权力处置你。”
伊芙转了转自己的脖子,又转了转,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在她脑袋里转成一团糨糊:“这么好?喂,你不可以欺骗我!欺骗产生的契约是不作数的!”
“长眠的地母在上,”万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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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绝不欺瞒。”
她松开了伊芙的锁链,后者歪歪斜斜趔趄几下才爬起来。在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契约内容之后,伊芙宣誓自己忠于万塔。
脑内的文具盒打开,在眷属那一栏出现了新的条目。
【二阶“碎骨”食血龙伊芙:没有被读全的字词对应着没有被揭露的事实。至少目前,你多了一个傻大个奴仆。】
万塔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奴隶契约,默默捂住了发痛的良心。
“我也不知道996在这算奴隶契约啊!”
……
“狡猾而勇猛的伊芙对自己签订的契约产生了怀疑。”伊芙说。
“怀疑无效,把你给自己名字加的那堆修饰词删一下,听得好累。”万塔说。
在从河滩担来今天第七吨沙子之后,伊芙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她摊开翅膀像是狗一样呼哧呼哧地趴在青草海里,一边呼哧呼哧一边比划:“我不明白你……您叫我搬沙子做什么,您要用这种卑贱的东西筑巢吗?而且这个地方距离那个人类城镇那么近,就算他们是您的眷属,他们也没有资格……”
万塔没搭理伊芙的抱怨,她抓了一把河沙,任由它们从指缝间坠落下去。
从攀升到二阶之后,万塔力量的增长开始不只体现在身躯上。她发现随着自己眷属增加,领地扩张,原本的技能水平也在飞快提高。
以【塑造者之手】为例,在伊芙宣示效忠之后,【塑造者之手】能创造的东西就更加精细,她可以融化沙子,并将其转化为纯净的玻璃,制造出各种细致的小玩意。
从昨天上午开始,万塔就命令伊芙担沙子到青草海。她利用龙息和隔离带清理出大概十亩地,控制岩石填平凹凸不平的地面,然后把这片地划分成五块两亩左右的地块。
伊芙被从地上拉起来,负责把每个地块往下刨半米。刨出来的泥土堆在坑后做墙。在伊芙做这些事的时候,万塔就负责把沙子熔化成玻璃,每块玻璃里都加了些微羽粉,它们成型后就像是普通玻璃一样透明,但硬得像是铁。
伊芙刨完最后一个坑,咕咚一头扎倒在地。“我的新主人一定是疯了,”她想,“也不知道这群营巢龙刨出来的坑算不算是巢穴。”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映入眼帘的就是炫目的光斑。
那些被烧成的玻璃随着万塔的法术飞起,如同有坚硬透翅的蝴蝶一样纷纷落在挖好的坑中。
它们相互连接,融为一体,最上层玻璃因为羽粉加得更多而呈现出丝绸一样的乳白色,日光照在这些从乳色过渡到透明的玻璃房屋上,给它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你在建圣堂?圣堂不应该再高一点吗?”伊芙用爪子挡住眼睛,感到一阵微弱的震悚。
她后悔刚刚消极怠工了,她应该把坑挖得再漂亮一点,说不定以后那些无知的人类前来膜拜的时候,也会记得是伟大的伊芙大人参与了地基的建设……
……说到地基,为什么这圣堂不铺地板……
万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她放完最后一块玻璃的时候,这条羽龙落下来,满意地看了一圈自己的作品。
【新的领地建筑“温室”已经解锁,可以指派眷属进行工作。】
秘银镇很快就会从死气沉沉里恢复过来了,万塔想。
12.给我龙鳞
秘银镇的清晨有些聒噪。
平日里这差不多是矿工们去上工的点数,但自从矿难之后,这个时间就只剩下夜的影子在街道上徘徊。
可今天不一样,镇民早早就爬起来准备干粮,然后去屋里把孩子晃醒。
母亲们略有忐忑地掐着手,看这些还睡眼迷蒙的孩子们拎着午饭,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镇外走去。
“嘿,嘿?杜克,”穿越树林时有相熟的孩子凑在一起,抵着脑袋叽叽咕咕,“咱们到底是干嘛去?做什么工?”
“谁知道呢!我妈只跟我说是伊迪斯阿姨让我们去的,说不定有报酬拿。”被叫杜克的男孩摇摇头,全然没有留意到背后另一个孩子张着手,蹑手蹑脚靠近,突然一把捏在他的肩膀上:“嗷!”
“说不定是龙要把我们叫去,选一个最胖的烤熟吃掉!嗷!”
“先吃你!你最胖!”
“吃你!”
“闭嘴!”一边的林木里突然传来咆哮,“站整齐!两个人一排!我是领主大人来看管你们的!现在谁敢乱跑乱说话我就真吃了你们!”
这声咆哮好像爬犁犁过孩子们的头顶,刚刚还叽叽喳喳的队伍一瞬间鸦雀无声。孩子们缩脖鹌鹑一样闭上嘴,眼泪汪汪地迅速站成两排低头走路。
在树林后,伊芙得意地扭了扭腰。“这才是对待伊芙大人的态度!”她想,“这群小崽子们应该好好学学什么叫尊重!”
尽管按照契约,孩子们是仆役,而她是和宠物一个等级的奴隶,但伊芙拿强大的神经忽略了这件事。她猫着腰收着翅膀一路护送他们穿过密林,直到青草海的边陲。
而第一缕日光,正从青草海的东方升起。
整片草原忽然被日光点燃,耀眼的金沿着玻璃的边缘攀缘而上,破晓时的天空从干玫瑰色向着更深沉纯粹的蓝过渡,倒映在玻璃温室顶端。
孩子们紧紧抓着彼此的手,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精美的玻璃房子。直到紫色翅翼的羽龙从天而降,用阴影笼罩住他们。
万塔点了点数,今天来的孩子有三十一个,最大的看起来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可能只有八九岁,完全是一批童工,连快要成年的青少年都没有。
她倒不是很意外这种情况,十五岁以上的孩子在家里都当成年劳动力用,能被塞到她这里的只有这些干不了重活又要吃饭的小豆丁。
万塔的眼睛在队伍最后的海伦身上定了定,又自然地移开。
“你们已经见过我了,”她说,“在之前,你们与我定下了契约,理论上你们都从属于我。”
被玻璃温室照得双眼亮晶晶的孩子们迅速变回小鹌鹑,挤在一起一声不吭,有个胆大的女孩紧张地舔舔嘴唇,接话:‘是的……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报上你的名字。”万塔说。
“安娜。”
“好,安娜,”万塔点点头,“看到你们面前的玻璃温室了吗,从今天开始,你们必须在里面工作。到树的影子最短的时候你们可以吃午餐,然后在树下的凉棚午睡,一直到太阳落到草尖那么高,你们就回去。我会把你们分成三组,每组选一个队长,你就是第一组的队长。剩下两组由你们自己推选。”
“每天你们完成工作之后,我会把每组的劳动结果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根据这个发放你们这一天的报酬,干得最好的一组有额外的奖励。没有鞭子抽你们,你们也可以选择躲在阴影下睡觉,但是多劳多得,偷懒的同伴就是在偷窃你的劳动果实。”
万塔的声音落下,孩子们之间就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被万塔叫过名字的安娜立刻成了热门队长,孩子们不自觉往她身边挤。
剩下的队长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也是孩子们之中年龄比较大的两个。年纪大的社交圈广,干的活多,加入哪个队伍都容易,年纪小的就只能靠求情或者血缘关系,到最后还是剩下了三四个没人愿意要的。
万塔只能要求每个队伍都必须有小孩子,人数又被重新均衡,分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就是没有队伍愿意留,不出所料是海伦。
女孩苍白的发丝在青草中飞舞。像是蜘蛛织网时放出的纬线。其他孩子们支支吾吾。有人开口辩解:“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大人,但是她身体很差,我们觉得这不公平。”
“她干不了什么活,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请您原谅……”
海伦一脸冷漠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抠着自己没有血色的指甲,似乎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直到安娜突然伸手把她拉了过来。
“这个孩子和我一组,大人。”安娜说,“请您允许我把我的收获平均给她,不关其他人的事情。”
海伦仍旧低着头看自己的指甲,万塔点点头算是同意,孩子们就四散而去进入玻璃温室。
考虑到一开始人手肯定不够,万塔只种了三个温室,第一个温室里是金脉塔,第二个温室是白鹭萼兰,第三个温室里是和白鹭萼兰杂交过的辉光醋栗。全天分三个时间段,每个小组都要轮流过一遍三个温室。
“您完全是多此一举……”伊芙跟在万塔后面嘟嘟囔囔地嘀咕,“您不追究那些卑贱的人类居然派一群小崽子来应付您,还居然允许他们休息,居然让他们天黑前回家……是,是,您仁慈!您仁慈得好像捕鸽人亲过您的脚指头……可是,可是您为什么要让他们在三个房子之间跑来跑去?太浪费时间了……”
“嘘,”万塔拿爪子把她的脑袋按在地里,眼睛盯着温室,“安静,不要妨碍我。”
第一个温室里采摘金脉塔的活最轻,毕竟这东西就是普通的菜叶子,但菜畦凹凸不平,菜也种得杂乱无章,东倒西歪。孩子们很快发现自己奔跑着寻找蔬菜的时间比摘蔬菜的时间长得多。
第二个温室里热闹得像是丢进去几十只猫,魔法变异后的白鹭萼兰会飞,对万塔来说它们只是小小的一点。但对孩子们来说这无异于满花房追大胖鸽子。
第三个温室情况更差,这种珍珠色辉光醋栗又轻又脆弱,稍微一错力就会被捏得像是肥皂泡泡一样破裂,孩子们蹑手蹑脚,屏息静气地摘果子,身边不时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声。
没到中午,所有人就累得几乎趴在地上。
万塔对他们的工作强度很宽容,下午没有催促他们继续上工。但这些孩子们还是勉强爬了起来,努力把剩下的活干完。在这个过程中海伦几乎一直在旁边看,干活时慢得像是梦游。不时有人跑过安娜身边,怪笑着用胳膊肘撞她一下。
“好心的安娜!”他们喊,“好心的安娜!”
“管好你自己。”安娜反唇相讥。
暮色落下来时,大家把一天的成果搬过来。
三支小队一起收了差不多三亩地的作物,安娜的那支队伍明显比其他人更多。
在收金脉塔的时候她察觉到地块高低不平的问题,迅速把孩子们分成采摘、搬运和寻找三个小组,虽然她身边的人对拖着海伦这个小累赘有意见,但安娜的威望还是好用。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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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协作下来,最后采摘的金脉塔比其他人多了一倍。
白鹭萼兰三组没有什么差距,但有几个孩子面前的格外多,他们在同伴还手忙脚乱抓不住鸟的时候就已经摸清了花萼的飞行轨迹,凭借着灵巧的身形抓住它们。
辉光醋栗所有人摘得都很少,基本只有几颗,只有几个人摘到了十几颗。在这些人之中,海伦捧着一满把辉光醋栗,静静地站在那里。
温润洁白的果实在她的掌心闪闪发光,即使她就这样随意地托着它们,它们也并不崩溃。一开始嘲笑海伦的人别过头去,但也有人羡慕地靠过来,想着怎么把这孩子拉进自己的队伍。
万塔点了点这些蔬果,大概有数了。
菜畦用来选择组织者和领导者,白鹭萼兰用来选择斥候与战士,至于最后那些易碎的果子——只有有施法者天赋的手才能高效地采摘。万塔确实不缺人帮她收拾菜地,但她缺人。
她记住了几个表现特别优秀的孩子分别叫什么又分别擅长什么,安娜是这群人中统筹能力最强的,有点像是小号伊迪斯,万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池子里只剩下秩序善良领导人了。
叫约克的男孩和他的好朋友西蒙都是敏捷好手,据说他们两个的母亲们还健在时是经常一起去森林中的猎手。
最后摘醋栗的孩子除了海伦只有一个叫莱娜的确实有法师天赋,她能让羽毛在指间轻柔地颤抖,但飞不起来——聊胜于无。
万塔平均了每个小组的产出,并且给所有人都支付了报酬——30%他们的收获成果,用金脉塔支付,每个人还能得到一斤左右的动物肉。
安娜的小组得了第一,万塔把他们叫到自己面前排好,许诺每个人能提一个要求。
大多数孩子要了更多肉,万塔答应他们,他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有个孩子说希望能问万塔一个问题(“我还不知道我想问什么,但妈妈说龙知道的东西比黄金贵重”),万塔也点头答应。安娜请求万塔给镇子变一口新的水井,旧水井已经几乎干涸。万塔想了半天没把那句“成双成对的圣人哇!”说出来。
直到海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声音微弱:“我要什么都行吗,大人?”
“只要我能给出,且我觉得合理的。”万塔说。
海伦点点头,再次开口:“我要一片龙的鳞片。”
周围一瞬间安静,然后突然有个孩子尖叫出声:“你疯了!”
他们迅速后退,让出一片空隙来,生怕龙的震怒波及到自己。安娜也深深吸了口气,迟疑地想要把海伦拉到身边。“对不起!大人,请您原谅,海伦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她只是,只是……”
“把她留在原地。”万塔说,“抬头看着我。”
海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低头的巨龙。“请您原谅我。”她说,并不怎么恐惧。
“你提了一个我能做到的要求,”她说,“但你今天的工作远不值得一片龙鳞。你有什么办法能说服我,让我给你一片鳞片吗?”
苍白的女孩垂下眼沉思了一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今天我会得到一片龙鳞,如果我得到一片龙鳞,我的身体就会轻松一些,我会睡得更好,然后就会做下一个梦。”
万塔想起人物条目上的那个“梦魇女巫”,稍微有了点思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不知道,”海伦说,“但或许我会梦到关于您的东西。”
“关于您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13.龙骸高塔
“你不要过来啊这不是契约内容里包括的啊!嗷叽!”
“最终解释权在我。”万塔擦了擦手里的红龙鳞片,拍拍一脸“这是剥削”的伊芙的脑壳,从林地里走出来把它放进海伦的手里。
这是爪子边缘的细鳞,但仍旧占据了女孩的整个掌心。海伦举着它对光看了一阵子,又看看万塔,好像把什么话咽下去了。
“谢谢您的慷慨。”她说。
“这不是慷慨。”万塔纠正她,“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来问你做了什么梦,如果梦不准或者对我没有用,那我就要收回这片鳞片了。”
其实它对于万塔来说差不多就是指甲盖,拿回来也没有用。但她不想让给予鳞片这个行为显得轻佻,既然文具盒里的信息说她是梦境女巫,她就想看看女巫认真起来能做到什么程度。
再说,她也挺好奇现在自己最想要什么,希望不是第二天小姑娘梦到一辆G字头动车从天而降,直接把她捎回自家步行街门口。
……捎回去也成,得把她原来那个身体还给她。
第二天海伦来得很早,伊芙护送这群小家伙来上工之前她就到了。露水还没被升起的太阳蒸干,女孩身上也湿漉漉的,浅色的发丝紧紧地贴着脖子。
“你可以不用来得这么早。”万塔在温室边缘落下,“吃早饭了吗?”
海伦摇摇头,慢慢把自己的头发从脖颈里拨拉出来拧干。
万塔从第四个育种温室里拔了几棵蓬松茎,仰赖于【塑造者之手】,现在她摆弄这些小棵的蔬菜没有什么压力。龙的爪尖对着蓬松茎虚虚一划,细微的光线交错切过洁白的茎块,把它削成小指大小的碎丁,投进锅中。
锅子里的水早就烧开,咕噜噜向上冒泡,小块的蓬松茎在沸水中慢慢软化,变成半透明,一股嫩玉米一样的甜味顺着水雾袅袅升起。
前一阵子万塔忙着建玻璃温室的时候多琳就守在家里,巢穴边的龙威让大型捕食者不敢靠近,她可以自由地在灌木丛里飞来飞去。
等到万塔想起回家时多琳已经带了一堆战利品回来,除了小鸟小蛇,还有好几个充满了野蜂蜜的蜂巢。
万塔拿出一个今天带来准备当口香糖的蜂巢,把巢里的蜂蜜挤进锅里。
蓬松茎在持续的熬煮之下已经变成了顺滑的糊糊,随着深色的野蜂蜜混入,这一锅好像没被打发的焦糖奶油,糊糊的上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光亮的皮膜。
昨天有个孩子忘记把自己喝水的罐子带回去了——或者为了多拿点肉故意把它留在了这里。万塔用罐子盛了半罐糊糊递给她,海伦小心地捧住罐子,因为掌心传来的温暖而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糊糊热得恰到好处,柔滑得几乎不需要吞咽,野蜂蜜带着轻快明亮的花香,和蓬松茎糊糊的清甜融合在一起,刹那间就从口腔到胃袋熨烫出一条温暖的通道。
她没有说话,小猫崽子一样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糊糊,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
这时候上工的孩子们也到了,万塔叫三个小队长各自给他们分一点糊糊暖身,从昨天的工作强度来看,这群孩子中午吃的东西远不够,她得考虑管他们饭。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邪恶资本家。
在这群小豆丁欢天喜地喝糊糊的时候,海伦用水洗干净罐子把它放回原地,然后在万塔面前跪坐了下来。
“我梦到了一个重门紧锁的大厅。”海伦说,“第一扇门已经开启,第二扇门缺乏钥匙,您想要那把钥匙。”
这话说得像海龟汤,但万塔还是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在说自己现在只开启了【制造室】的龙巢。
在契约伊芙之后,万塔问过她“神灵祝圣的宝物”是什么东西。当时伊芙大致给她解释了一下。
“这玩意嘛,以前所有神都还听信徒讲话的时候,时不时会抽冷子从信徒那里拿个东西祝圣,被祝圣之后的器物有神的一部分力量,可以施展强大而独特的法术。这些法术不需要学习,一个有魔法天赋的婴儿都能用。但是要是敌对神的信徒用了这些东西,那就遭老罪喽——”
“祝圣器物所蕴含的法术是独一无二的,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持有相同的法术,法师捏出来的那种量产魔法器具和神祝宝物是没法比。”
万塔意识到,自己获得的那个【塑造者之手】可能不是开启制造室带来的效果,而是那块充当了祝圣宝物的白石头带给她的。
可惜在开启制造室之后白石头就被消耗融入她的身体,她也没法掏出来给伊芙看看这是谁祝圣的。
“你说谁会给一块石头祝圣?”
“……二傻子神?”
罪过罪过,是这个大傻子说的和无辜的万塔没有关系。
“你就只梦到了这么多吗?”万塔说,“这不太够。”
海伦轻轻摇了摇头。“西南方向,”她说,“有肉和钥匙挂在绞刑架上。现在去拿钥匙,肉是鲜的,傍晚去拿钥匙,肉是干的,钥匙是碎的。”
西南方向?
万塔揉了揉海伦的头发示意她可以去干活了,然后把安娜喊来。
“西南方向?”安娜想了想,“西南方向只有树林,大人。但要是一直沿着河流向西南走的话……是塞佛城和周边的庄园,镇子里产的秘银最后都会送到那里去。塞佛城离秘银镇很远,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据说仁慈与辉光之神的一个圣堂在城里。”
“您要动身去……那里吗?”
万塔确实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去西南方。
听伊芙的意思祝圣神器不止一个,她错过这个还有其他机会,时间也还充裕,犯不上这就跑去大城市冒险。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万塔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有点消息闭塞。
自从在这里筑巢之后,她的活动范围一直没离开北部山脉,遇到的最强的魔法生物也不过是伊芙这只在菜地里乱撞的比格龙。有时候她吃饱了躺在龙巢里看那多琳像个毛球一样滚来滚去,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
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能撼动这里的人,五个月后来屠龙的小队大概也只是秘银镇押送队那样一触即溃的炮灰。
居于巢中的营巢龙就像富庶而傲慢的小国国王,只要她蒙住眼睛,就可以假装一切会持续到天荒地老。
但她不能。
她有过因为母亲去世而变得像是游魂一样,最后莫名其妙消失在世界上的熟人,那是万塔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死亡。
第二次就是她走着走着路突然被撞飞。死亡带来的恐惧太过鲜明,她绝对不想坐以待毙地再面临一次,为此她就算孤身涉险,也要竭尽全力给自己撕开一条生路。
这么打定主意之后,万塔把温室的工作交代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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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包括怎么护送孩子们上下班,怎么分配粮食,采摘之后的食物怎么储存。她让她在每个步骤都对着契约发了誓,并且把多琳也抱来监督她。
“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向多琳和伊迪斯核实你的行为,”万塔说,“要是你不好好干……”
“……我就把你的伙食换成老鼠。”
日光还未从树顶移动向天际,万塔自青草海飞起,顺着秘银镇盘旋一圈之后直直向着南方飞去。
身下的林木随着飞行逐渐稀疏,一条宽阔的河流切开森林,在日光下闪烁着浅银色的光芒,随着河岸两侧更加开阔,隐隐有城邦的轮廓在地平线上隆起。
万塔谨慎地向着云层中拉升了一段,避免有谁察觉到她的存在。
塞佛城的城墙是垩灰色,大块巨石层层堆叠,与金属铸造的城门契合在一起。护城河的水面倒映着天光,城头的旗影和细小的人影在水中颤动,它像是一个全副武装,弓起脊背的重甲士兵,凶悍而阴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森林。
在这样灰色的城池中,最高处圣堂的轮廓异常显眼。它像是素描纸上被甩了一滴油画颜料,鲜艳得不可思议。
教堂方锥形的屋顶上挑着太阳与鸽子的雕塑,日光给它们镀上一层明亮的光轮,在那之下是瓷白与浅金的屋瓦,玫瑰花窗向四周投射下绚丽的光斑,这座圣殿简直花哨得不应该出现在这冷峻的城墙内。
万塔的目光在那雕塑上停留片刻,慢慢向边缘望去。除了这放在二十一世纪适合当打卡地的圣堂之外,这城里明显有其他不寻常的东西。
就在这彩色的教堂四周,伫立着四五座有些像是塔楼的建筑。它们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在看到它们的瞬间,万塔只觉得自己脊背上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
那是龙……
……那曾经是龙。
巨大的脊椎被截取用木架固定作为塔身,肋骨与肢骨细密地装饰在缝隙中,已经没有鳞与毛的头骨固定在塔顶,大张着嘴巴,好像正狰狞地发出最后的嘶号。
整座龙骨塔像是一只只巨大的风向标,在风中伫立。
对秘银镇来说只出现在故事里的龙,在这里有至少四条尸首。
更糟糕的是,它们大概不是“死”的。
龙类的视觉让万塔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下面的画面,这些龙的翅膀,头颅,都被精准对齐了城市外围不同的方向——包括她飞来的树林。
在它们已经深陷,干枯的眼窝中,有细微的光点正跳动不止,每一次跳动空气中都产生水波一样的细纹,层层向着周围荡漾开来。
它们是用来探测“龙”的信号站。
或许是错觉,万塔甚至觉得那座面朝着北方的塔眼中光点闪烁的频率比其他的塔要更快一些,一股无形的视线正向着高空看来,若有若无地窥视着她所在的云层。
虽然距离尚远,对面很难探测出什么,但这种同类尸骸注视的感觉还是让她脖颈发炸。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猎龙小队要把她抓回去,不抓回去也要带走她的器官了。如果当时她没有挣脱那囚车,如果之后她功败垂成。她也会被穿刺在这样的塔上,变成探测器的素材。
她没办法准确判断这些龙的等阶,但她清晰地看到至少有两条龙的体型和她相仿。
这一切距离她,只有一片森林之隔。
14.第二件神器
如果脑袋没泡,万塔现在应该掉头就走。再谨慎一点应该立刻回家收拾金银细软,把龙巢再往后挪动个几百公里。
但她没办法挪动龙巢,也暂时不想跑。
城是肯定进不去了,如果那把钥匙在城里她就只能放弃。但好不容易来外面溜达一次,四条龙尸就把人直接吓飞那也有点窝囊。
万塔倒退出那几座龙骨塔的探测范围,稍微把高度往下降低一点,顺着整个塞佛城转了一圈。
和大多数西方城镇一样,塞佛城的形状不太规矩,有点近似于一个以教堂为核心的多边形。
和秘银镇酒馆矿场生活区生产区乱七八糟挤在一起的混乱布局不同,塞佛城有清晰的区划。
越靠近教堂的街道越宽阔整齐,建筑也越像样子。再向外道路就曲折蜿蜒起来,仿佛无数向外伸展的毛细血管,中间密生着霉菌斑块一样色调黯淡,高低不齐的民居。
作坊区沿着城中的水流布局,河水从西北流入,东南流出,带着垃圾和生产废料一路入海。匠人们拖着鞣过的皮子打好的铁锭穿过小巷,身边市场上的商贩吵吵嚷嚷,嘟嘟囔囔。
这是一座有数千人的大城,足够打一场长期的要塞攻防战。不论是万塔还是万塔的领地,都无法和这个蹲踞在家门口的巨兽抗衡。
在主城区外还能看到散落的贫民聚居区和集市,大多围绕着临水的码头,再向外就是生着灌木的山坡和荒野,一直到西北角的森林边陲,一处庄园显露出来。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建筑和草场上落满的红色余晖正变成灰蓝。
就在夜的阴影逐渐笼罩四周时,一股反常的灯火亮了起来。火把像是蛇一样从刚刚那座庄园中涌出,蜿蜒着爬向附近山坡下一处孤零零的绞刑架。
……绞刑架?
万塔把高度又压低了些,在火蛇上空盘旋,得益于她深紫色的羽毛和昏暗的夜幕,这群打着火把的人根本看不到她。
他们在绞刑架下围成一个半圆,两个身穿教士罩袍的人扭着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走出,虽然距离很远,但万塔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个高个子的女人。
她身穿亚麻长裙,外罩一件暗色的斗篷,火光下隐约能看出上面繁复的刺绣。有人粗暴地拽掉斗篷兜帽,下面露出的是一个紧紧扎着,遮盖脸颊的麻布口袋。即使被这么拖拽推搡,她的脊背仍旧笔直。
穿着短衫的刽子手不耐烦地摆弄绞索,刑架旁站着另一位教士。他身上的法衣明显比扭送那个女人的二人高级一点,能看出鸽子和旭日的花纹。
在他身边另有一个穿着褐色长裙,表情紧绷的妇人,她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两个肩膀向上耸着,头压得很低,整个身体不住地微微摇晃。
这是一场私刑,万塔反应过来。古今中外正儿八经明正典刑没有一个会挑在半夜,这时候处死人一定是想掩盖什么。
风吹过高草,叶片摩擦的声音如窃窃私语。那个高级教士清了清嗓子:“兄弟姐妹们!”
“仁慈与辉光之神在上,今夜我们共聚于此,审判这场可怕的罪行。克拉拉·图洛奇,尊贵的女子爵,被证据确凿地指控……”
他刻意停顿了几秒,然后忽然抬高声音“……以邪恶的手段和毒药,蛊惑并协助庄园周边的多名妇人谋害她们的丈夫——那些虔诚无辜,日夜劳作供养家庭的善人!”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迅速探出头对着她的裙摆吐了一口唾沫。被罩着头颅的克拉拉毫无反应,似刚刚的指控不是对着她一样。
那个教士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安静:“我们的姐妹有话要说。”
他稍微侧过身,把身边那个女人让到前面。她微微摇晃的后背突然绷紧了,唰地一下抬起头来:“是的!大人!是的!”
女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克拉拉女子爵和魔鬼交易来了可怕的毒草!她把那些致命的粉末交给心怀不满的女人,我亲耳听到她是如何传授下毒的技巧,教唆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们的丈夫!这个妒忌的女人!这个可怕的毒妇!她嫉妒神圣的婚姻,她是恶魔的帮凶!”
嘶喊让那个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人群的应和声抹掉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
“绞死她!勒断她的脖子!”
“杀了这个*子!”
声音太过混乱,教士不得不用力拍了两下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他转过身,用让人不太舒服的柔和口吻开口:“克拉拉·图洛奇,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被罩住的头颅轻轻地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又似乎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姿势,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教士点点头,转向刽子手:“证据确凿,本人也无话可说。辉光与仁慈之神在上,愿您宽恕她罪恶的灵魂……行刑吧。”
刽子手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拖上绞刑架,就在绞索被套上去的一瞬间,空气中流泻出一股微弱的波动。
万塔收起的耳羽骤然张开,有些模糊的东西出现在她的脑内。上次开启制造室,那颗白色的石头飞向她时,她也有相似的感觉。
钥匙!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带来的波动。
咔挞!绞架的踏板瞬间向下弹开。
克拉拉的身体骤然失去支撑,猛然下坠,与此同时夜幕中爆发出一道辉光。
好像是月亮被击碎,好像是一万颗星星从天幕俯冲而下,这强烈的光芒直直冲着绞刑架砸过去,周围的人尖叫出声,顾不上捂眼睛的就砰然倒地。
比火更炽烈,比铁水更灼热,简直不像是人间能看到的景象。即使是光辉与仁慈之神降临于世间,也不会有比这更耀眼的光轮。
侥幸捂住眼睛的人匍匐在地,半晌才敢抬起头来。绞刑架已经被整个劈成了两截,撕裂的绞索上空空荡荡,犯人不知去向。
……
“哇,您对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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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伊芙说,“呃,就是有点少,不太够吃。
“放下,一边竖着,那不是给你吃的。”万塔说。
伊芙咕哝了一声,缩起脖子挪动到多琳的羊皮窝旁边,探头探脑地试图翻翻她的窝里有没有零食可以吃。
小猫头鹰抬头稳准狠对着她的脚就是一口,红龙嗷一声蹿出几步远。
万塔无视掉背后这个聒噪鬼,小心地把躺在地上的女人翻过来。
虽然有【塑造者之手】加成,但万塔还是对自己的力气没太有数,害怕自己把她从绞刑架上摘下来的时候用错劲拉断脊椎。
好在她除了脖颈上有一圈红痕之外没有别的问题,呼吸也还算平稳,只是一时半会没有醒过来,估计要昏到明天早上。
平心而论万塔不是非得救她不可,但不救她他们有可能会搜查尸体拿走钥匙。把在座诸位都杀了然后抢夺宝物也不是不行,但这里毕竟离塞佛城很近,第二天早上冒出一堆尸首容易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半天,她干脆把【不可直视的光轮】开到最大,像是一颗照明弹一样砸下来掳走了克拉拉。反正这位女士脸上蒙着麻袋,应该不会被闪光照瞎。
她身上只穿了一条没有装饰的亚麻长裙,披风早在飞行过程中脱落。万塔翻了半天才发现亚麻裙子的裙摆上有一个小夹层,夹层里缝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串相当精致的项链,吊坠被做成了手持舞会假面的样式。假面上覆盖着一层珐琅釉样的涂层,正在她手中变幻着柔和的色泽。
【不忠者的假面:怎样在衣襟上佩戴令神与恶魔都感到馨香的玫瑰——?*】
浓稠如蜜,馨香如花的力量缓缓从项链中渗透进万塔的身躯,她只是稍微动了动念头,这枚项链就飞入脑内的文具盒中,与此同时,【技能】那一栏里出现了一条新的技能条目。
【女主人的夜宴:——行走在客人之中,今夜你需要换一身礼服,也需要换一张面孔。】
祝圣宝物与技能的介绍互为补充,万塔试着理解了一下它的含义,觉得大概是和易容相关。
一条龙怎么易容?从紫色变成粉红色吗?有什么用?
不过从项链本身来评判,它的确是一枚祝圣神器。只不过万塔现在手里没有秘银充当建设素材,想开启下一个房间估计还得等一阵子。
这么思索之间,万塔随手点了点自己刚刚获得的新技能。
仿佛一阵轻柔的雾气覆盖了头颅,又好像巨大的纱帐从天而降。眩晕让万塔站立不稳,下意识向着一边的墙靠过去。
随即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平衡,整个身躯向后跌落,一头扎进制造室所在的长廊。
五秒,十秒,二十秒,眩晕感逐渐褪去,万塔睁开眼睛。
外面一片寂静,多琳已经睡了,伊芙大概自顾自出去找夜宵吃了。她困惑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头发?
15.未命名的面具
踩在地上的的确是人类的双腿。
待在龙的身躯里时间久了,一时间回到人身万塔甚至有些踉跄,她扶着制造室中央的孔雀石色沙盘站直,勉强挪了几步,贴着墙往房间深处走过去。
这里比外面狭窄,几米高的木柜子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檀木和灰尘的气味。
柜子里整齐地放着无数精巧却难以看出用处的陈设,即使仔细去看,万塔也只能认出几个和测量或者星体相关。制造室开启后她一次也没有往深处走过,因为这里不太适合庞大的龙躯进入。
直到柜子的尽头,万塔看到了一面镜子。
这间屋里设置了数个巧妙的折射点,月光如纱一样落进来,又被汇聚在这面一人高的镜子上。万塔望向镜中,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脸。
不仅是脸,身形、衣着、发色,一切都像是一团掉进水中的油画颜料一样模糊不清,不停抖动,它简直不像是人,而像是一团不定形的幽灵。随着“幽灵”这个词出现在万塔脑内,镜子里的人形开始变形。
一层苍白的纱包裹了它,它的肢体拉伸变长,如同挑着破布的枯枝。万塔刚刚还感觉得到的脚现在好像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不对,她控制住自己的脑子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不是幽灵,想点别的,想想其他形象……
镜子里的形象第二次改变,原本的白纱簌簌剥落,露出了浅而奇妙的发色。这发丝介乎于雪青与银白之间,微微卷曲,被一枚发环束起。深色的礼帽与礼服外套取代了白纱的位置,发丝下的眼睫不住翕动,缓缓张开。
万塔看清了自己。
镜子里的年轻女人有比龙躯颜色更浅,色调更冷的眼睛,差不多是掺了紫调的蓝。剪裁得体的礼服风衣包裹着这幅颀长的身躯,交叠的双手上是一幅哑光短绒手套。
毫无疑问,这副身体和万塔本来的样貌毫无相同之处。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觉得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龙的力量与法术有一部分来自龙威,而这副身躯屏障一样隔绝了每时每刻都在向外释放的威压。龙的二阶相当于法师的五阶,而万塔估计在这尊隔绝龙威的身躯中,她的力量最多只能发挥到四阶。
但换言之,使用这副身躯时,没人能发现她是龙。
文具盒里的数据没有改变,在【眷属】那一栏多了一条浮动着微光的内容。
【未具名的面具:女主人换上一身新装束,在她对新衣发表评判之前,客人们最好耐心等待。】
万塔伸手摸了摸镜子,镜中的女人同样抬起手,两副黑丝绒的手套交叠在一起。
她对这张脸这身衣服没什么评判,脑袋里倒是有些模糊的计划。既然她现在有了一个可以掩饰龙的身份的外形,那她接下来或许可以在塞佛城周边走走。
镜中的影子与镜外的主人相对,她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那张瓷一样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未具名的面具:游猎吧!女主人换上一身新装束,在这里找点乐子吧,他们很快就要知道她的名字。】
……
克拉拉醒得很早。
万塔没怎么管她,甚至没让多琳留神她的行动。龙巢在绝壁上,她要是能徒手攀岩然后穿过森林逃走,万塔也敬她是个铁人三项冠军。
但她什么也没干。
克拉拉没有尖叫,没有试图找个地方藏起来,没有像是被掠进强盗窟里一样找个角落蜷缩起来恸哭。万塔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靠近洞口的一块石头上,头发整齐地盘着,裙摆上的灰尘也已经打理干净。
闲极无聊的多琳绕着她的脚踝转圈,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咕咕咪咪声,她没敢把这只四爪的小鸟抱起来,只是垂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它毛茸茸的头顶。
巨大的龙影笼罩入口,克拉拉站起身,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的罪行一根绞索就足够了,”她谨慎地说,“治安官应该还不至于把我喂给龙来以示惩罚。”
“所以……大概发生了一个意外?现在我属于您了。”
万塔卡了一下,她收拢翅膀绕到克拉拉面前,低头看着这个脖子上还有瘀青的女人。
“你可以看作我救了你,”万塔说,“然后我收了一点服务费。”
克拉拉用余光瞟一眼自己被拆开线的裙摆。“我当然不能抗议,”她说,“毕竟死人留着那个也没什么用,我现在还活着就值得庆幸。”
她说话的方式和万塔此前接触的几个人都不一样,这个女人有一种特有的缓慢而清晰的语调,显然是上位者的说话习惯。伊迪斯是领袖,伊芙也算是这一片的小领主,但她们都没有这种显而易见的特殊气质、
即使她现在穿着未染的素色长裙,全身没有一件珠宝,这种气质还是从她一丝不乱的头发和微微扬起的下颌里透露出来。
万塔盯了她一会儿。
“不要虚张声势。”她说,
克拉拉摇摇头:“您误会了,我只是在紧张。毕竟很难有什么人站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不害怕。”
她稍微张开手:“能告诉我吗,您为什么救我?我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事情?”
话说得太痛快反而有点打乱万塔思路,在忖度一会之后,万塔还是决定从头问起。
“你从哪里得到那条项链的?”
临刑还把它藏在身上多少得有点原因,至少她不像是不知道这条项链作用的样子。
“祖传,”女子爵说,“我们家,不是我丈夫家。大概往上数六代左右,我的家族里有一位祖先作为宫廷占星官侍奉于国王。”
“所有学者,预言家,占星官之类的角色都信奉奥秘与中立之神镜匠,那位祖先也同样。家族史上没有记载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模糊地听说过他从镜匠那里得到了一个可怕的预言。”
“他请求镜匠帮助他,但镜匠没有施以援手。祂只是给了我的祖先这条项链,要求他‘拿着它世世代代地等待下去’。他在绝望中自杀了,但这条项链流传了下来,并一代代地伴随我的家族等待,现在它在我手里——”
“——等待到了您也算是等待吧。”
那确实没法继续等待了,万塔想,我已经把它没收拿去给自己捏了个脸。
you 项链 fine,下一秒 mine。
但它的来历稍微有点奇怪,万塔不确定这条项链是不是也是镜匠的祝圣物,上次那个白石头开启的制造室气质上和镜匠有相似,这次的面具对于知识和中立之神来说色调就稍微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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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暂时不纠结这个,反正它挺有用的。
“你没有法术天赋,”万塔看了一眼她的手,这双手修长光洁,没有很明显的劳作痕迹。但食指指节处有轻微的变形,“不经常劳作,但是经常书写……”
“算账。我是个商人,”克拉拉补充,“子爵是我丈夫的头衔,他死后我继承了它,但它不重要。”
“您一定已经看到过我的庄园了,但大概还没有看过我的酒庄,它在图洛奇河南部,围绕着巴洛克湖建立。这里产的酒一路卖进帝国的首都,足以比价黄金。”
万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图洛奇河,女子爵的姓氏也是图洛奇。
从她的描述里她大概是从夫姓了,也就是说图洛奇河指的应该是那条流经了庄园又流向塞佛城的河。
葡萄园很有价值,在某个城邦上游的河流控制权也很有价值。有些时候领地不止是地盘,同样包括商业影响和战略影响。
如果能得到葡萄园,万塔的领地就有了对外经商的渠道——比较安全的那种。她能很快地把自己的影响力扩展出去,也能尽量更快获得下一个祝圣神器的信息。
“所以说,”万塔思考了一下,“有人想抢你的领地?他们诬陷你教唆人犯罪,特地选了一个夜晚绞死你,然后占有你的封地?这里面有教会的手笔,还有别人吗?”
“我的弟弟,”克拉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喂养蛇的人活该被蛇咬。我给他的钱太多了,以至于他觉得应该除掉我自己去拿园子。不过有一点并非如此……”
“……嗯,倒也没人诬陷我。”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坦然的微笑:“我有一小片药圃,懂一点蒸馏和提纯,恰好又有钱制备器具。女人们带着盐罐,香水瓶来找我,向我倾诉她们遭遇了什么,她们被什么样的野兽追逐。”
“然后我告诉她们多大的剂量合适,放在什么样的菜肴里合适,有时候我会教她们做菜……毕竟口味要是不合适可能会引起怀疑,您知道,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那张脸上没有愉悦犯的欢快,也没有狂热的痕迹,她平淡地说着这件事,然后轻轻摇摇头把它揭过:“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我觉得您不需要盐罐去杀死另一条龙。我现在不过是孑然一身的普通女人,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万塔提出仆役契约,克拉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签了下来。“多合理啊,”她说,“您都不需要我向您奉献灵魂呢。”
在眷属那一栏更新了她的信息:【女子爵克拉拉:毒妇、女商、贤女,随便怎么称呼她。克拉拉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她不把一切无聊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在确认过信息之后,万塔收起脑内文具盒,转到石头边示意她坐下来。
“我确实要一个孑然一身的普通人没用,”万塔说,“所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我帮你向你弟弟报仇并且拿回葡萄园,你为我继续经营它,怎么样?”
这位沉静的女士垂目思索了一会儿,粲然一笑。
“再好不过,”她说,“您真是仁慈,真是慷慨,我没有道理不忠于您。只是有一点,他毕竟是我弟弟,请您仁慈地放过他,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我不亲自动手会睡不踏实的。”
16.金池赌场
入夜后的塞佛城一片阴霾,唯有圣堂灯火通明。
阶梯一样的祈祷烛台拱卫着祭坛,烛油牛乳般流泻下来。
这些昼夜不熄的灯盏照亮了花窗,把细碎的彩色光斑投在教堂周围的建筑上。
教堂周遭的房子即使夜间也不全然灰暗,与更远处的破败民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住在几个街区之外的皮匠学徒羡慕地看着这些光斑,夜里师傅不许点灯,他在夜晚能看到的唯一光源就是远处的教堂。
那是仁慈与辉光之神的恩赐,可惜他离神太远,光照不到他身上。
但神恩会辗转腾挪翻墙钻沟,一路溜达到外城区。
水沟里的老鼠被来往的马车惊动,窸窸窣窣地跑进阴影。从马车上下来的贵人们用扇子掩住鼻子,面具下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得体的嫌恶。
这里是贫民窟与城区的交界处,从城里流出来的水泛着五颜六色的油花,赌场的灯光照在这一渠污水里,荡漾成色调迷幻的涟漪。
这座赌场占地颇广,门前垂着猩红色的毡帘。门楣上赤身裸体,怀抱着葡萄与丝绸的美人浮雕弯下身体,将怀中的镂刻的果实伸向来客。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穿过这道猩红的垂帘走进去,两个穿着紧身短上衣*,蹬着连裤袜的大汉一左一右,抱着膀子各自挡住了半扇门。
顶着精心修饰过的发髻,佩戴着珠宝的贵人们从随身手袋里摸出通行金币或烫金卡牌,在这两人眼前轻轻晃晃,他们的表情就松弛几秒,挪开手臂做个请进的手势。
一个醉汉跟在前面贵人的随从里,猫着腰小心翼翼溜边往里挤,左边那个守门人看都没看就伸手捏住他脖子,一把把他从人群中拽出来扔进水沟。
呯!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咒骂,水腥气和臭气扑腾起来。抱臂站着的两个人目不斜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晚上不知道能见多少回。
有的是光鲜亮丽走进去,裤子都不剩地被丢出来还想翻盘的,有的是假装有钱人进去想要扒窃的,还有就是刚刚那些水沟里的老鼠,想混进去看看有没有自己的机缘——
——一视同仁,都丢进水沟。
水里的醉汉还在扑腾,抓着烂泥向上扔,靠他近的看门人斜了斜眼睛,忖度着要不要过去再给他一下子。而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在这时停在了门口。
该怎么形容这架马车?两个见惯了达官贵人的看门人居然一时间认不出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车身极黑,灯光照上去却有玻璃一样的光泽,车上没有浮雕装饰。只用黄金涂饰出羽毛的花纹。
当它奔驰时车身几乎融入夜色,羽纹却闪闪发光,好像下一秒这驾马车就要生出翅羽,直向圆月而去。
拉车的马也是深黑,在夜色中轮廓不清,它们蹄音极轻,停下时不摇摆也不打响鼻。高大的骨架即使是从北方送来的良马也难以比拟——这辆车居然套着四匹这样的马,还是清一色的纯色马。
车门无声开启,包裹在哑光丝绒手套中的手搭在了门框上,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车中迈出。
来人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礼服外套,帽檐低压,面颊隐藏在阴影里,一时间看不出性别特征。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蕾丝或褶皱装饰,只在手上佩戴了一枚暗银色的权戒。
纵使身无珍珠宝石,想不去瞩目她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头银发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在灯光的照射下,如银的发丝上笼罩着一层极为浅淡的紫调,雾气一般不真实。它们被发环封住,随意搭在一边的肩膀上,衬出线条优雅的颌线。
白色面具覆盖了这张脸,也阻止了对面人的继续窥视,两人只能看到含着微笑的薄唇,以及一双眼睛。
他们看到了那双眼睛。
时间凝滞了一瞬。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那个醉汉的哼哼声,从垂帘内传来的笑声,所有声响都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站在左手边的看门打手不自觉收了收手指,咽下一口唾沫。
干这一行他见过不少装腔作势的贵族,也有一朝走了狗屎运就披金戴银的乡巴佬,也不乏输得家破人亡孤注一掷的亡命之徒……但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有这样一双眼睛。
她身上没有脂粉的气味,没有酒与水烟的味道,甚至没有生人的气息。这副身躯包裹在夜色一样的衣着中,只有那双眼睛寒星一样俯瞰着他们,带着对蝼蚁的蔑视和不加掩饰的威压。
一瞬间,这个打手的脑袋里警铃大作。
这绝对是一位从王城那里来的贵族!只有那些真正盘踞在高处,寻常不出现在低级贵族面前,却能以一言操纵政局的贵血们,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如此无情,如此视万物如无物,让人恐惧居于她的注视下。
他听几个客人议论过一些秘辛,太阳王子陛下最近又下了追捕异端的敕令,应该也向北部山脉那边派了人。是那些被派出去的倒霉蛋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这里有了什么发现?以至于陛下派了一位高位者来到这里?
站在另一边的打手全然不知自己的同伴在想什么,他刚从一阵战栗中恢复过来。
他比自己的搭档要强,强不少——脑子更好,更能打,甚至有点魔法的天赋。这天赋不足以让他去通过一层一层的考核成为法师学徒,甚至做佣兵都不够格,但足够他在这群野狗一样的人里脱颖而出了。
当他试探地望向那双眼睛时,他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抓住了。
那双月见草一样颜色的眼睛,那奇异的发色,无疑是异于常人的证明。她古怪的车驾和驯良的马匹难道是凡物吗?
她恐怕是一位强得超乎寻常的法师,甚至很可能已经到了二级以上。供养一位法师成长需要难以想象的财力,大法师们本就非富即贵。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那双眼睛中已经有了被冒犯的冷意,只要她轻轻地动一个念,他就将会和这架赌场门一起被烧成飞灰。
在这两双惊愕的眼睛中,这个身着礼服的影子动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金币,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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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在手指间弹起,又啪地收回掌心。只这一个动作就足够,谁也没敢拉住她,让她仔细展示一下这枚金币信物。
在两人深深低垂的头颅之间,来人走了进去。
……
现在万塔知道把“不可直视的光轮”开到最大是什么效果了,好离谱。
在与克拉拉约定好帮她取回葡萄园并复仇之后,万塔着手调查了一下情况。
果不其然,克拉拉并不是被公开审判的,甚至没走完整的审判流程。教会秘密地派了几个教士伙同当地的治安官埋伏在庄园外,她的弟弟想办法把她骗了出来。
之后他们仓促地逮捕她,找了个农妇指认她投毒,她辩解自己的蒸馏器皿是丈夫留下的,但他们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点。
克拉拉并不无辜,但她可以为自己做无罪辩护,只是他们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弟弟卢西亚诺也没落着什么好,克拉拉的庄园和爵位都继承自丈夫,弟弟再想从她手中继承就要中间转一道。如果克拉拉死了,那教会大可以出来替他背书,但现在克拉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就卡住了。
与此同时,教会也不是什么义务帮忙的好心人,葡萄园的地契刚刚到他手里他们就开始来谈条件。
卢西亚诺继承爵位需要教会向上递交文书,而教会递交文书的条件是划分走一大部分葡萄园。
他在庶务上就是个草包,克拉拉失踪后庄园的事情和经商杂事都压在他肩上,教会的催促和爵位人这个草包的不胜其烦,他带着克拉拉的钱一头扎进欢乐场中。
……就像这里。
红色的毡帘后是另一个世界,空气黏稠而泛着古怪的甜味,雪茄、木料、昂贵香水的气味被人体的热气蒸腾起来。
成串水晶从黄铜灯架上垂落,光线在刷成暗红色的墙壁和精致的挂毯上跳跃。挂毯上赤红的蜂群与蝴蝶狂舞,狂欢者们雪白的躯体堆成高塔,竭力向高处的欲/望之神爬去。
铺着深绿绒布的巨大赌桌横贯赌场中央,小球嗡嗡地在红黑相间的轮盘中转动,旁边的赌徒推搡着,吼叫着,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当而发出欢呼或者咆哮。
更远处的牌桌上筹码洒落的声音不绝于耳,侍者们丝滑地在这群赌徒中游走。
就在万塔踏入门厅的瞬间,一个身影就轻盈地贴了上来。
那是个漂亮的年轻男人,深蓝色束腰马甲,洁白的类似领巾,暖金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着蜜一样浓郁的色泽。
“尊贵的客人,”他款款地说,“欢迎您来到‘金池之门’,我是否有这份荣幸成为您今夜的向导?您可以我埃利奥特,或者任何一个您喜欢的叫法。”
那双蓝色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在万塔的面具与衣着上扫过,随即带上愈发殷勤的微笑。
“或许,您是初次莅临此地?这里的一切规则,乐趣,秘密……我都可以为您详细介绍。”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光洁的面孔向上仰起:“您一定会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的。”
17.女主人的夜猎(上)
好像一滴血落入鲨鱼池,周遭人闻腥而动。
不知何时一张银盘已经递到了万塔面前,托着盘子的男人身量更高,领口的蕾丝领巾上夹着装饰性的领结夹。
微卷的黑发从额前垂落,稍微掩饰住了那双对同事有些挑衅意味的眼睛。
他不着痕迹地把盘中的酒向万塔递了递,顺便把原本站在这里的人挤到一边:“埃利奥特总是太心急了,尊贵的客人,您或许更欣赏有分寸些的陪伴。今晚我愿意为您效劳。”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磁性,显然和身边人走的不是一个路数。埃利奥特那张漂亮的脸几息之间垮了下来,未等到开口,第三个竞争者已经挤进圈子。
他的领口敞开着,披散的褐红色发丝刻意在肌肤上留了两缕,在看到万塔的瞬间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哈哈,别听他们故弄玄虚!尊贵的大人,玩乐嘛,还是尽兴最重要!哪张桌子上气氛正好?今天幸运之神站在哪个站位?选我吧,您今晚只需要痛痛快快地享乐!”
三双眼睛望着同一个方向,爽朗的,谦卑的,优雅的面皮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看看她!一位孤身的年轻贵族!
她身边没有带一个随从,她的神情看起来对这里一无所知!一只鸽子,一头肥羊,一个已经解开了口袋的金币袋子,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谁能伸手去抓第一把金子。
被围绕着的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不是被取悦到的笑,她甚至没透露出一点玩赏的意味,就像是在她面前的不是三个英俊的侍者,而是三只裹着彩纸的猴子。
“不需要。”他们听到这位陌生的客人说。
金发的埃利奥特僵了一下,有点调整不过来表情。他半是遗憾,半是嘲讽地瞥了一眼身边那个黑发侍者。
托着酒的男人嘴角抽了抽,微笑的弧度放下了点。最后上来的那个不太甘心——一定是前面那两个人耗光了她的耐心。他还没来得及上场,还没来得及……
他向前走了半步,脸上的笑没有落下去,手已经狎昵地试探着去扶她的肩膀:“噢,别这样,您看这里到处都是人,有一个熟悉环境的人为您带路总归……”
他的话卡住了。
那双隐藏在银发与洁白面具下的眼睛抬了起来,与他对上视线。
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冰晶坠入血液,霎那间就在血管内蔓延开。他感到冷意直直地顺着脊椎一直冲上头顶,激得他咽喉发紧,头脑空白。
她并不厌烦,也没有戒备,嘴角甚至还微微地扬着。但在她的眼里,他们都不存在。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什么样的眼睛啊,目空一切,却隐约有些残忍的兴味。或许他在这里再站久一些她会真的看到他,就像一个无聊的人看到一只她感兴趣的甲虫。
对甲虫来说,最好不要招惹这种兴趣。
这褐红色头发的侍从猛然低下头,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下去,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飞快转身逃向人群。剩下的两人看到这情景,也下意识低头避开眼前这位客人的注视。
白面具的客人从容地等了几秒,在确信他们都不会再次上前之后,穿过他们走向了赌场中央,
……
万塔真的蛮好奇开光轮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她在来之前得到消息说教会给克拉拉那个草包弟弟设了个局,要在赌场里把他手中的葡萄园地契套出来,为了来这破地方她大费周章,好不容易给自己置办了套能唬人的交通工具。
马车寇伯家倒是有个现成的,但一眼看过去有种六十岁门卫大爷穿西装应聘保险业务员的美感,万塔拔了几棵树,拿【塑造者之手】比量了半天,怎么修怎么不对劲。
好在秘银镇产煤,也产煤的伴生物。如同不透玻璃一样的煤精被万塔捏成贴片附着在马车上,让那架半旧的马车在夜色里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
至于拉车的马——根本就不是马。前一阵子万塔才知道多琳有驱使动物的能力,虽然驱使的动物实在有限——但从林子里赶几头野驴出来还是没问题的。
万塔往每头驴身上糊了点煤灰,又用龙鳞粉末确保煤灰不脱落,再往它们脑袋上挨个套了近似于马的装饰和辔头,避免拉着拉着四头驴一起大合唱。
……嗯,反正大晚上的看不出来。
至于别人看成什么了,那就不归她管了。
至于刚刚,她确实没想到这破地方一进来就考验干部。这个年代人说话本来就有股中古味,这三人好像还特意为了显得自己贴合上流社会而加了点咏叹语气,万塔只觉得自己周围围了仨莎士比亚alter,实在没憋住笑。
尴尬,非常尴尬,尴尬得只能把他们当作萝卜白菜微信群狂轰滥炸的上司手持文件连环推锅的同事,一律加以无视。
为什么把看起来强势的那个给吓跑了?难道是她脑补上司的时候露出的杀意有点多?
算了。
万塔在赌场转过一圈,大概摸清楚了情况。和二十一世纪的餐馆一样,赌场也分大堂和包间,她所在的这个区域没有克拉拉弟弟卢西亚诺的踪影,他应该是在更内侧的包间里。
通往赌场深处的走廊被人把守着,从那里进去至少需要一大笔筹码。她当然可以故技重施拿光轮混进去,但这里人多眼杂,要是引起骚乱还是挺麻烦的事情。
万塔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伸手取下手指上那枚从寇伯勋爵身上摸出来的秘银戒指,慢慢踱到桌边。
白色的小球在黄铜轮盘上嗡嗡转动,赌徒们双手撑着那深绿色的桌子边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滚动的小东西。直到一声“叮当”,黄铜轮盘边骤然响起一阵欢呼和咒骂。
荷官见怪不怪地拾起小球,对赌徒们做了一个下注开始的手势。立刻有无数双手伸出来,嘶吼着数字或者颜色把各色筹码拍在桌面上的下注区。就在那些或多或少有些颤抖的手收回去,荷官预备下注结束的瞬间,一只被黑色手套包裹着的手轻轻点在了桌布上。
她没有留下筹码,只留下一枚暗银色的戒指。
一瞬间,桌边鸦雀无声。
不是因为她直接把财物放了上来——会有赌红了眼的人来不及换筹码就直接放钱或者首饰,这里默许这样做。是因为她没有把那枚戒指放在任何一个数字上,它轻巧地“0”与“3”的那条分界白线上,没有一点偏移。
“客人?”荷官下意识开口,“您要压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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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两个数字……”
那双覆盖着手套的手从容收回,它的主人落下一个戏谑的微笑。
“就在这条线上。”
“什么?!”
“开什么玩笑?那是什么鬼位置?”
“把家族的权戒压在这里,疯了吧!”
一瞬间寂静被打破,惊呼和嗤笑炸开在桌边。那枚小球从荷官的手中落入圆盘,嗡嗡地转动起来。
4,21,2,25……
那枚小球弹跳着,碰撞着,速度越来越慢,就在它即将停下的瞬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弄了一下空气中的弦。
咔嚓。
没有声音,没有改变,谁也没有发觉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一瞬间之内轮盘中的平衡改变了些许,那枚碰撞着的小球也随着这微妙的一次改变而轻颤了一下。
咔挞。
它真的、匪夷所思地缓缓停在了“0”与“3”之间那道刻痕之处,没有半分偏移。
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最前排的人忘了闭上嘴,后排的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颗停留在不该停留位置的小球。黑色手套的主人漫不经心地捻起那枚权戒戴回手上,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那荷官张了张嘴,脸色骤然间难看了不少。
这该怎么算?小球落进“0”的可能性都比这大几千倍……几万倍!这根本就不合规则,可赌注与结果却确实存在。他苍白着脸看向那位戴着面具的客人,艰难开口:“请您原谅,可这,这不算……”
“我知道。”那位客人抚摸着手上的戒指,“高兴些,朋友们,这不过是场普通的游戏。”
她再次摘下戒指,在手中轻轻抛动,注视着下一轮下注的赌徒,直到荷官再一次抬手准备喊停,那枚戒指落在一个无人下注的数字上。
“13”。
百十道目光再次投向她。“这到底是谁?”“她真的没疯吗?”“天啊,不会吧……”窃窃私语中仍旧有冷笑响起来,那是这个赌场的熟客,他们知道庄家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轮盘上出千,这人蒙中了一次,难道还能蒙中第二次?
轮盘转动着,小球当啷作响。就在它即将滑向红色的“16”的短短一秒内,空气中的弦第二次被拨动了。
小球滚动的方向再次微妙偏差,一个弧线把它推向另一边,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嗒,小球停在了“13”上。
“13……”荷官的声音颤抖着,“13!”
再也没有人敢发笑,他们惊疑不定地盯着这陌生人,这从未见过的洁白面具。
直到她捻起已经在她面前堆了一小堆的筹码,在手中掂了掂,忽然连同那枚戒指一起推向最大的那个数字。
“36”。
这一次不再是结束前才下注,在无数视线里那位客人优雅地转过身,双臂张开面向所有人,嘴角的笑容带着艳丽的疯狂。
“来吧,朋友们,”她说,“下注吧,我已经孤注一掷,只有押上全部才算是游戏!”
那声音流淌在所有人的耳畔,如欲\望之神的低语。
“你们是跟从我交上全部身家——”
“还是攥紧你们的筹码,做个可悲的懦夫?”
18.女主人的夜猎(下)
要跟吗?
不用她说这句话,从筹码丁零当啷地落在桌面上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开始发抖。
这个神一样的陌生客人已经压中了两局,还每一次都只压一个数字!单押的赔率是35,如果她这一局押中,所有跟押的人手中的筹码就会刹那间翻三十五倍。
她简直不像是人类,而像是壁毯上那位有着鲜红发丝与醉人笑容的欲\望之神踏入了人间。
离她最近的那些人伸出手,不是要把筹码放在桌上,而是着了魔一样想要摸一摸她的衣角,好像这样就能让那种不可思议的奇迹沾染上自己。
她注视着躁动的人群,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这是我游戏的最后一局。”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结束游戏。你们只有这一次跟的机会。”
一句话好像冷水泼入滚油,一刹那人群沸腾起来。
“我!我!”一个男人跳起来,第一个把自己手中的筹码推向36,紧接着另一个身上衣服还算体面,但脸色苍白,双眼泛红的中年男人双手发抖地跟了上去,筹码落在桌面他就好像支撑不住自己的双腿,扑通对着万塔跪了下来。
“我也跟,我也……”他喃喃着说,“求求您了,求求您眷顾我,只要您拯救我,我什么都会做……”
筹码叮叮当当地砸向桌面,迅速在36周边堆起小山。口子被打开之后欲望就像洪水一样溃堤,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扑向赌桌。
他们挤在桌边伸长手臂,努力把前面的人向后拉,只为了能把手里那一点值钱的东西压在36上。
自然,洪水中也有礁石,不乏抓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几枚筹码天人交战的可怜虫。
他们被挤在人群最后,目光在这位陌生客人和赌桌之间徘徊不定。有人扑过去,趴在脚边的地毯上呜咽:“再玩一局……求求您,再玩一局就好。下一局我愿意把我的身家全部押上追随您!一局就好!”
被眼泪糊得有些恶心的脸抬起来,望向白色面具。再有一局就好。只要她再展示一局神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上。
那位客人一动不动,嘴角仍旧带着戏谑的微笑。
在一片混乱中,荷官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有侍者迅速从拐角处走近。
“叫那个人来,”荷官说,“不能让这人在这里搅事。”
下注一直在持续,那枚小球也一直没有落进盘子里。就在几个人为了谁先下注几乎厮打起来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
“够了!”
壮硕的膀子把前面的人推开,发出怒吼的人头发剃得极短,被撑开的衣领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刺青的痕迹。
原本还站在原地围观的赌徒听到这一声吼立刻向两边让开,给他留出一条通路。
“是巴顿,”有人悄悄嘀咕,“他今晚也在。”
“刚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猜他就要出来了。”
这个叫巴顿的男人高出她一个头,稍微有点佝偻。
脊背上隆起的弧线几乎和两肩上的肌肉连成一片,让他显得不像是人,像是什么垂着前爪的动物。
那张粉白的,布满了细小斑点的脸凑过来。巴顿用被皮肤褶皱挤小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人一圈,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
“光玩轮盘上那些无聊的把戏算什么?”他说,“敢不像个真正的赌徒一样和我一对一地决斗?赌上所有的筹码。”
早有侍者等在一旁,几颗骰子在他手中的托盘滚动。巴顿把骰子抓起来又哗啦啦扔下:“就赌骰子,三局两胜,怎么样?怕了就滚!”
刚刚赌桌边的狂潮熄灭了些,争抢着下注的人逐渐闭上嘴,注意力被巴顿吸引过来。
大多数人不认得他,但有几个整天泡在赌场里的老赌鬼对他有印象。
巴顿是个玩骰子的好手,很难说他玩骰子到底是运气特别好还是有些别的不为人知的手段。
他平时也赌,但不全在赌,每当赌场里出现了棘手却不好庄家出面的客人,巴顿就会冒出头来,用这样的语气戏弄侮辱对方,直到对面沉不下气答应和他赌骰子,然后输得裤子都不剩。
事后除了赌注,巴顿还能得到赌场的一笔酬劳,算得上是个编外打手。
那位客人慢条斯理地拿起骰盅,没有回巴顿的话。她抬眼看着这巨熊一样男人,目光让他莫名其妙心中一悸。
巴顿活动了一下脖子,用力把这心悸压下去。该死,这鸡崽子看起来不是个善茬,她是有什么出千的手段?这场子可是他在管!轮盘就算了,在摇骰子这件事上,还没有人比得过他!
既然她想在这里出出风头,那就让她出出风头好了,这几年里耍花招在他手里栽了被打断手的可不止几十个,他巴顿可不信世上有什么赌桌上的神!
他朝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而客人已经收拢了骰子进骰盅,挥挥手示意自己把全部筹码押上。
侍者们搬来一架一米见方的小桌子,在上面铺好桌布。巴顿深吸一口气握紧骰盅,死死盯着眼前人摇晃起来。
当啷当啷,骰子在容器中作响,随着一声大吼被重重砸在桌面上。骰盅揭开,三枚骰子的点数露出。
“三点,五点,五点!”站在一边的侍者报数,巴顿舒了口气,扯起嘴角,对着面前人扯出一个狞笑。
十三点!她很难摇出比这个点数更大的点,只要一局失利,他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对手溃不成军。
而那白面具的客人垂下眼,拿起骰盅,她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指在几秒内有了自己的生命,容器旋转,摇动,轻轻一叩,落上桌子向所有人揭开。
“四点、五点、六点!十五点!”
胜负已分,巴顿狞笑的嘴角被扯了回去。他的眼尾抖动着,那双细小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色面具。
她刚刚干什么了?她出千了吗?她的袖子紧紧地扎着,揭开盒盖的时候另一只手不在桌面上,到底是哪里看漏了?
他双手第二次举起骰盅:“你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
这一次巴顿摇晃了两倍的时间,他把骰盅砸向桌面时鬓角已经被汗水浸透。骰盅揭开,周围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五点,五点,六点!十六点!”
鬓角的汗水干了些,巴顿的肩膀向后仰过去,伸手把那个骰盅扔向桌心。
“我说了,”他说,“你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
这句话的尾音没有落在地上,就唰地被第二篇惊呼打断,赌徒们前倾身体,最前排的几乎趴在了桌子上。那位客人揭开骰盅,连侍者都失声片刻。
“四点,四点,四点……通杀。”
三个整齐的数字排列在一起,巴顿的脸瞬间铁青,他颤抖着抓住自己的领口,而那位客人依旧没什么喜怒。
“不过是游戏,”她说,“远不到需要我消耗幸运的地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筹码被全部划走,只觉得肺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灼烧。不对!不对!不对!她不可能做到这种事!他一定有哪个动作看漏了!
“等等!”他伸手一把按住了骰盅,抓起里面的三颗骰子抵到自己的眼前。哪一颗有问题?是骰盅被做了手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那位客人嘲弄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失去兴趣,可巴顿立刻前倾身体撑住桌子:“没完!还没完!我还有东西能押!”
他不能输,他输掉的不仅仅是现在面前的筹码,一旦他骰子不败的神话被打破,赌场就不会再雇佣他来处理难缠的客人,也不会再宽纵他赖掉数额不算高的赌债。一旦今天他从这个位置上跌落下去,那就是万劫不复!
巴顿粗重地喘息着,脸上的肌肉开始歪斜:“再赌一局啊?客人!还早呢!筹码算什么,仅仅只是这些东西还远远算不上刺激!”
他扭过头对着侍者大吼:“去算算老子在这里还能预支多少钱!把那些都压上!老子要再来一局!”
那位客人似乎被取悦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知道东方有一个说法,”她说,“你在悬崖底下,蛛丝只有一根的时候,最好不要冒险。”
巴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
赌博时最冷静的人也该汗如雨下面红耳赤,再优雅的贵族到了这里也是一头贪婪的兽。
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带着那面具一样冷淡嘲弄的笑容,俯瞰周围所有人。
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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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这样的怪物,他不许自己输在这种装神弄鬼的人手里,只要再来一局……她能做手脚,难道他不能吗?
当所有的预支筹码摞上桌子,巴顿第三次举起骰盅。
这一次他的力气用到了极限,那只骰盅在他的脸前晃出一片残影。在某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瞬间,一枚骰子从他的衣袖中滑出,无声无息地在他手中做了个替换。
砰!骰盅砸在桌面上,连同那张小桌子都颤抖起来。在揭开骰盅之前巴顿微微掀起一个角落,之前那些诡异的事情让他甚至对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没了底气。
五点,六点,六点,十七点!
那枚被放进去的骰子里加了铅,在摇晃的时候他一直在听骰子与盅的碰撞声。这一手他练了许多年,再高明的赌徒也会栽在他的手里。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十七点!让我看看你还能出什么点数!”他一把掀开骰盅,伸手抓向那堆垛的筹码。
他赢了!他一如既往地取得了胜利!这个该死的装神弄鬼的家伙完蛋了!
那张粉红色的脸上所有的皮肉都挤在一起,恶意像是海绵一样从里面被挤出来。
看啊,看啊!看看这个戴着面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怜虫!她确实有些手段,但和他比还嫩了点,现在她要一文不值地从这里滚出去!
可没有预想中的欢呼和抽气声,桌边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用一种他不理解的目光看着他,巴顿自己也僵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他没有看到她轻轻点了几下桌子。
一瞬间微弱的震动从桌面传递至骰子,在揭盖的瞬间一股力量击中了它们。出来的不是五、五、六。是一、一、二。它甚至不是最小的三连豹子,而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四点,一个绝对不可能赢的数值。
那个男人的表情凝固了,没有绽开的狂笑跌落下来,摔得粉碎。不,不?怎么可能呢?他刚刚明明更换了骰子,明明看到了十七点?那是幻觉?
她怎么可能动他的骰子!
“不!不!”他猛然站了起来,掀翻桌子,“是你!你这个恶魔!你用了什么见鬼的法术!”
“我要杀了你!”
他扑向她,双手拽向她的领子,而她连移动都没有移动分毫。掩藏在雪青色发丝与面具下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一束几乎洞穿灵魂的辉光直直照了下来。
巴顿的手僵住了,他的后背歪斜,整个人突然向下跌落下去,那张因为恼怒而气血上涌的脸也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看到了,他看到她的眼睛了,那双一直没有被他注意到的眼睛此刻正高悬在他的头顶。
那束光霎那间就将他的身躯联通灵魂一起洞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切肮脏的心思,拙劣的把戏,贪婪的欲求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了!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所有的手段!她这样戏耍着他,拷问着他,不过是神对一只蚂蚁的戏弄。
那张面具下真的有人类的脸孔吗?她包裹着身躯的礼服中真的有人类的身躯吗?她真的不是哪一位苏醒的神灵吗?
男人重重摔在地上,呜咽着抱住头颅,再也发不出比牙齿打颤声更大的声音。
而那位客人只是淡淡收回目光,抬起手轻轻拍了三下。
“很好的游戏,希望各位也享受到了。”她说,“让我再来加一点余兴吧。”
“最后一局赢得的这些,加上之前他付出的筹码,都送给在场所有的见证者。”
“自己分。”
最后一声落下,整个赌场都被狂潮所覆盖。高高摞起的筹码在地上蹦跳,赌徒,侍者,闲人,所有人都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发了疯。
靠得近的人扑倒在地,身后人不管不顾地直接踩上去,他们争先恐后,相互践踏地抓着散落一地的筹码。咒骂,尖叫,厮打,无数双手伸向高空,又被狠狠地踩下去。
混乱中有人抓住前面的人把他的脑袋磕向桌角,被踩在底下的人发出猪猡一样的尖叫,一枚沾着汗,沾着血的筹码蹦跳起来,又被黑色的靴子轻轻踏平。
点燃了这一切的人从容地拿起一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将戒指戴回手上,驻足在那幅欲/望之山的壁画前欣赏了片刻之后,径直向着赌场深处走去。
19.黑杰克
通往内场的橡木门旁边站着两个保镖,这两人杵在原地像俩桩子,谁也没敢伸手拦万塔。
外面的骚乱让他们心神不定,笼罩在万塔身上的【不可直视的光轮】又让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个走进来的陌生人,任由她像个一千瓦灯泡一样闲庭信步穿过去。
出乎万塔意料,这里并不是她想象中封闭的小隔间。
大片的白色地砖铺满视野,每一片都闪烁着长石一样荧绿的变彩。海蓝宝石与金屑错落有致地镶嵌在这些地砖之间,模拟河流的波光。
房间中央铺设了花圃,各式各样的彩色丝绸被裁成花朵装饰在其中,大串的珍珠玛瑙连缀成铃兰或者风信子,在一片流光溢彩中轻轻颤抖。
与外面欲望之神的挂毯不同,花圃最中心的神像是个金发的青年男性。
一轮巨大的太阳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带着慈爱微笑的嘴角。无数银色的鸽子环绕着他的身躯,翩翩起舞着向上飞起。
在他的背后有一个类似于喷泉的小型装置,只不过从中喷出的不是水,而是金币。它们叮当着从雕像的肩膀、手臂滑落,坠入他脚下的花圃里消失。
在这个穷奢极欲的销金窟里,居然有一座辉光与仁慈之神的雕像。
这里显然不常对外开放,今天在屋内的客人数量寥寥。万塔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卢西亚诺。
——他在和人吵架。
卢西亚诺长得和他的姐姐不太像,除了一头颜色相近的棕色头发,两个人几乎没有共同之处。他脖子上打着翠绿色领结,酒红色的礼服外套挂在椅背上。
或许是因为太热,他把衬衣的半边拽了出来,此刻正涨红着脸,唾沫横飞地对着对面人挥舞拳头。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刚摸牌的时候一只手往桌下伸了一下。好哇,我早就怀疑你手上不干净,你果然在玩下三滥的把戏!”
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微微发福,有一张松软得像是酵母面团一样的脸颊,他笑容可掬地搓着手,不住地对卢西亚诺眨眼。如果这情态放在一位美丽的少年身上,那大概堪称妩媚,可惜谁也不想看一团发酵面团对自己抛媚眼。
“卢西亚诺老爷。”发酵面团说,“您这就让我伤心了,您实在是在冤枉我了。谁不知道我巴纳德在牌桌上玩了几十年,最讲究信誉。您输了几把心情不好,这我能理解,可是您说我手上不干净,这这这……”
坐在另一边的庄家是个瘦高的男人,整个人好像一根架在火上烤了半个小时的芦笋。
他适时开口,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卢西亚诺的手腕:“尊贵的子爵,巴纳德先生是常客,他的信誉我能担保。有时牌运有些起伏是正常的事情,下一把运气就回来了。”
这声音没太能安抚住他,卢西亚诺仍旧涨红着脸,狠狠地把后背向着椅背里一砸。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瞥见桌边似乎站着另一个人。
卢西亚诺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进来的,那位黑衣白面具的客人就这么站在他背后,落下一片突兀的阴影。他的面皮抽了两下,接下来喷薄欲出的怒气被掐断。
“你是谁?”卢西亚诺拽拽领口,狐疑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哪来的?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位客人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微笑。
“一个过路人,”她说,“嫌外面太吵,进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卢西亚诺,从他不太搭配的领带,到那身崭新却凌乱的礼服,再到他面前所剩不多的筹码,然后轻飘飘地移开:“看来没什么。”
这话一瞬间让他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再度涨红,卢西亚诺扳着椅背直起身:“没什么有意思?哈?好啊,你坐下来也玩两局看看?看看你又能打出什么有意思的牌来?”
那位客人没有回话,反倒是庄家先蹙起眉头。他稍微前倾身体看向这位不速之客,目光绕过她望向门口。按说今天不应该有闲杂人等被放进内场,外面站着的那两个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他站起身,挂上一副柔和的表情:“这位尊贵的客人,内场的牌局赌注比较大……而且我们这桌已经凑齐了人,或许您可以去外场看看?我会让人陪着您,您可以随意吩咐他们。”
黑衣的客人没有反对,甚至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她瞥了一眼这牌桌,目光收束在卢西亚诺身上,随即干脆利落地向着门走去。
轻蔑,轻蔑甚至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情态突然闪电一样劈中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那种对他以及他做出的所有事懒得报以眼神的轻蔑,让他骤然想起了某个熟悉的人。
姐姐!
那个高高在上,总是用看蠢货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女人!
每一次他找她要钱的时候,她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转身离开,仿佛他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一团不值得浪费口舌的垃圾。
怒火轰的一声升了上来,十倍百倍地灼烧着卢西亚诺,甚至盖过了之前输钱的愤怒。
他一个打挺从椅子上直起身,伸手去抓那客人的手臂。它从他手中滑脱,但她的确停下了。
“站住!”卢西亚诺大声说,“哈?你为什么走?谁让你走了?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我输光了你不想和我玩?还是你也觉得我是个蠢货?”
他抓出一把筹码,哗啦啦甩在桌子上:“坐下,我有的是钱。不够?不够是吗?我这里还有一张地契!葡萄园的,带着酒庄,这里谁都没有我的本钱多。”
他指着巴纳德的位置:“给我坐下,现在就坐下,我就拿这个当赌注,赢了我它就是你的,敢不敢?”
庄家轻轻咳嗽了一声,和一边的发牌员交换了个颇为复杂的眼神。他们已经在这里耗了一晚上,但卢西亚诺迟迟不肯把那张地契拿出来。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却横空插进来一个陌生人。
那位客人轻轻用手掸了掸衣袖,无可无不可地颔首,走向那团发面的位置。巴纳德还想再说什么,但在卢西亚诺的逼视下只能尬笑着叉手起身,给新来的人让出位置。
万塔坐定,看了看手里的牌。
看起来它和扑克差不多,但摆放方式明显不是一般的扑克牌。刚刚在轮盘和骰子那里塑造者之手都派上了用场,她能轻易地改变桌面倾角以更改结果,但现在塑造者之手能发挥的作用就有限了。
她稍微理了理头发,把帽檐向下压了一点,无声无息地张开羽耳。
发牌员开始切牌,因为刚刚桌上换了一个人,他又重新向着东家,卢西亚诺和那个陌生的客人解释一遍规则:“尊贵的客人们,这是二十一点的游戏,当然了,这里的客人更喜欢叫它【黑杰克】。说到底这个游戏的规则只有一条,让您手中的点数无限趋近于二十一点,但绝不可超过二十一点。”
他把手里的牌抹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数字2到10等于它们各自的面值,至于人像牌J、Q、K则各自等于十点,至于A牌嘛,可以是一点也可以是十一点,根据您的需要来决定。”
发牌员这么说着,开始向外分牌:“每人一开始有两张牌,一明一暗,明牌翻开,暗牌就只有持有者知道。庄家也是一样。在这之后可以选择‘要牌’增加点数,或者选择‘停牌’保持点数。还请各位不要贪心,毕竟各位客人可不知道下一张牌的点数是多大,一旦超过了二十一……哎呀,那就爆牌输掉了。特别地,为了限制庄家,庄家在没有到达17点时必须继续要牌。”
“如果有客人前两张牌就达到了二十一点,那就是【黑杰克】,那位客人获胜。如果没有,那自然是点数大的赢。”
他这么说着,那位白面具的客人忽然抬起手拿起自己的两张牌,轻飘飘地把它们丢回了牌堆里。
“你做什么?”卢西亚诺转过脸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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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什么,”陌生的客人笑笑,“我只是喜欢自己洗牌。”
她佩戴着手套的手张开,伸向发牌员,对方的动作有片刻迟滞。
这一打牌的顺序已经固定,每个人发到手中的牌对庄家来说无异于明牌,这个时候重新洗牌……
察觉到发牌员的迟疑,卢西亚诺也瞪了过来:“怎么了?让她洗,她能洗出什么花样?”
庄家对着发牌员挤了一下眼睛,后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自然,客人,以您的意愿为先。”
那打牌在陌生客人手上转了一圈,切了几遭,又被漫不经心地递给发牌员。他捏了捏牌确认没有被调换,稍微松了口气,嘴角也泛起一丝冷笑。
确实会有疑心病的客人要求自己切牌,但赌场的手段远不止提前安排顺序那么简单。关键的牌上已经做有记号,只要他把该发下去的牌发下去,一切就尽在掌握。
纸牌被码成扇形重新发牌,所有人面前都多了两张纸牌。庄家翻开的是6点,卢西亚诺翻开的是5点,而这位白面具的客人翻开了一张代表10点的Queen牌。
万塔在礼帽中舒展耳羽,如蝙蝠在黑夜里聆听飞蛾的动静。牌面清晰地在她脑内浮现,现在卢西亚诺的暗牌是9点,而庄家的暗牌是一张代表10的King。
此时此刻,发牌员面前的牌堆最上方是一张代表10的Jack和一张6点,按照发牌顺序,下一个拿牌的是卢西亚诺,这是一张足够让他“爆掉”的牌。
卢西亚诺盯着自己的牌,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14点不足以稳操胜券,他只要不拿到7以上的牌就不会有问题。想到这里,他伸手敲敲桌面:“要牌!”
就在发牌员的手伸向牌堆顶部那张被标记的Jack牌时,他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花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促使着他不由自主向一边看去。
旁边什么也没有,那位客人仍旧坐在原地,低垂着眼睛,仿佛坐在一出不太高明的戏剧的观众席上。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的力量打在了牌堆中间,那张记号牌震颤了一下,被下方的牌推开。
“你在看什么?发牌!”发牌员迟迟未动,卢西亚诺焦躁地自己伸手去拿,在看到牌面的瞬间猛地一拍桌子。
“6点,停牌!我20点了!哈哈……我看你还能怎么赢!”
一股狂喜和傲慢的红光漫上脸颊,他翻开牌面挑衅地看着旁边那位陌生的客人。
蠢女人,他想,机关算尽却没有一点运气的蠢女人。你和克拉拉一样,算到最后也算不过我。
那根被烤干的芦笋表情骤然凝滞,他斜了一眼发牌员,目光移动回手里的牌,又猛然跳到他脸上。
你在干什么!要不是当着其余人的面,他几乎要喊出来。
牌序不对,明明应该发给卢西亚诺的十到了哪里去?那张6应该是发给庄家的!
可现在尘埃落定,卢西亚诺的20就明晃晃摆在桌面上,按照庄家未达17必须要牌的规定,他只能再次伸手。
“要牌,”这个干瘦的男人沉声,手不住地搓动牌角。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张牌不是大牌。
发牌员摸向牌堆顶部,那正是刚刚被推下去那张牌。在翻开牌面的瞬间,庄家的脸色一瞬变得铁青。
“什……什么!”
卢西亚诺乐不可支地仰倒在椅子上:“爆了!爆了!哈哈哈哈!我赢了!没有必要再继续了!我就知道,看到了吗?”
他伸手,几乎戳到旁边那位客人的面具上:“就凭你也配看不起我?你的牌呢?你还要牌吗?翻开让我看你怎么个有意思法?”
月见草色的眼睛隔着白色的面具凝视他,没有被挑衅的愤怒也没有紧张。
这位一直旁观的客人轻轻翕动了一下睫毛,慢慢伸手翻开自己的暗牌。
“A牌11点。”万塔说。
“黑杰克。”
20.三级法师
卡斯帕·维珀把双手比成尖塔抵在眉心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侧手边的客人。
经营金池赌场几十年,他清楚今天碰上了个硬茬子。
她是谁?卡斯帕飞快在脑内推演着可能性,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天这一局是教会安排的?她怎么有胆量闯进内场,又怎么有手段闯进内场?她到底是孤身前来,还是背后另有什么大人物下了安排?
赌场是教会名下一个暗地里的收益项目,而即使是塞佛城这样一个距离枢机还有相当距离的分部,内部也不是一潭死水。
卡斯帕不知道今天这个来客意味着什么,也来不及去想她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要是拿不到这张葡萄园的地契,那金池的庄家可能就得换个人来当了。
两堆筹码被移动到了那位陌生客人面前,她岿然不动,没有伸手去清点一下筹码多少。
卢西亚诺轻而急促地喘着气,几次想要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离开,又几次坐回原地。
刚刚的失败用完了最后的钱,下一次再赌只能押上地契。一走了之吧!他的表情有点扭曲,趁着地契还在手里一走了之吧!
卡斯帕用左手的食指轻轻摩擦了一下桌子,那个发牌员立刻领会了意思,放慢切牌的动作。这位庄家身体前倾,柔和地开口了。
“天色确实很晚了,”他说,“尊敬的卢西亚诺子爵,陌生的客人,我提议,让一场刺激的博弈驱散我们的睡意吧!”
“下一局我押上桌面上所有的赌注,两位客人意下如何?”
卢西亚诺张了张嘴,好像有一双有魔力的手又把他按回原地。他今晚输了不少,这几天他一直输多赢少,从姐姐箱子里拿出来的钱太多了放回去的又太少,账目他完全看不懂,那东西比赌桌上的事情复杂多了。
如果他今天就这么走了,那怎么填他挪出来的窟窿?再来一局……再来一局他把之前输掉的钱拿回来就走……
鬼使神差地,卢西亚诺坐了回去。与此同时,一位站在天鹅绒垂帘边的侍者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再上来时,他的盘中已经放了三杯饮料。
他俯下身,把盘子递给那位客人,请她选饮料。
不为客人递饮料是表示诚意,有人会干在饮料里投些奇怪药物的事情,请客人自己挑选就稍微免除了这种麻烦——毕竟三杯饮料,庄家也在桌上呢,谁知道有问题的那一杯会不会轮给庄家。
那位客人抬头,看了看酒杯,手指在最靠近自己的那一杯上悬停,轻轻转了一圈,落下之前忽然收回。
“不必。”她说。
侍者僵了僵,下意识用余光瞥庄家,卡斯帕用指尾敲敲桌面,他立刻会意退到卢西亚诺身边。
卢西亚诺仓促地选了一杯酒灌下去半杯,卡斯帕示意侍者把自己那份放在右手。再看向这位客人时,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谨慎的忖度。
酒自然是没问题的,这里是内场,他不能自砸招牌,那位陌生的客人显然也不会像是卢西亚诺这个草包一样随随便便中招。
有问题的是酒杯。
虽然塞佛城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地方,但毕竟是北部山脉的前哨,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流亡者逃到这里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里不可能只有凡人驻守。
卡斯帕鲜少对外展露自己的身份,作为塞佛城教会一大灰色收入的源头,他坐在这可不只是因为他脑子活络心思灵敏。实际上,他是个等级不低的法师。
法师——行吧,虽说总是有人说现在法师就像是用水泡过的死羊肉一样又白又肿空有样子,远远比不上骨血战争时那些人那样强悍有力,但他毕竟是通过了三级法师的测试。
虽然比不上塞佛城里那些已经抵达五级的护殿骑士,但应对突发事件足够了。
刚刚递过去的那三个杯子本身就是魔法造物,每一个上面都附着了微量的感应法咒。
不用她真的喝杯子里的东西,只要她哪怕下意识地碰一下它,他就能感知到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法师或者别的什么懂法术的东西,力量在他之上还是之下。
如果她的力量在他之下,身上又没有辉光与仁慈之神的信仰痕迹,那么他完全可以把她扣下,交给城中的教会。如果她身上有信仰痕迹,那就是神仙打架,他管不了。
如果她力量在他之上……会有那种情况吗?一个四级的法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出现在这里?那他就只能赶快去城中喊人来了。
可她的手那样轻飘飘地拂过去,没有落下。
卡斯帕咬着口腔中的皮,他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这几个杯子上的法术非常简单,但把法术加工上去,并使得脆弱的凡物能承受得住咒文不是一般法师做得到的。
所以一般人乃至一般贵族,甚至他这样的三阶法师都不应该见过这种东西,现在这几个杯子在他手里只是因为他跟教会扯上了关系。
她为什么不去碰它们,是巧合?还是她认得这些东西?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能透露身份的东西,那礼服剪裁考究,难以看出是什么质地,面具挡住了面部大部分的特征,唯有一枚银色权戒,还将花纹转到了掌心的位置。
她在掩盖着什么,他想,到底有什么掩藏在这身衣衫之下?是难以想象的贵血,还是一个可怕的秘密?
教会上层可能对塞佛城里那位主教的怠惰有点不满,他们想派个人来榷取这里的土地顺便监视城内也有可能,听说这片葡萄园曾经酿造出被称作“飨神之酒”的美酒,会有都城的贵族想要横插一笔,于是雇了一位高阶法师来砸场子吗?
在他游移的目光里,发牌员切完了最后一张牌。卡斯帕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把那份牌接了过来。
他很快就知道了。
万塔没喝酒,任何一个二十一世纪常识人都不会在赌场喝这种场合喝轻则底裤输没重则缅北重开的东西,说实话她连碰都不想碰一下。
在她收回手的瞬间羽耳就明晰地察觉到眼前这个人情绪有些变化。
嘶,不喝是对的。
卡斯帕·维珀嘬了一口酒,用手指揩揩嘴角然后亲自洗牌,指尖掠过某张牌背时不着痕迹地敲了敲。这次牌堆每一张的位置都算过,他不打算再给客人可乘之机。
牌发下翻开,庄家明牌8点,那位面具客人明牌K(10)点,卢西亚诺明牌4点。卡斯帕翻开自己的暗牌——2点。他不动声色地盯住眼前那位客人,真诚地,无害地微笑起来。
万塔被他笑得脊背发毛,好像前半生吃的烤芦笋来找她寻仇一样。
现在她手里暗牌是7,加上明牌一共17点,尴尬的数字。如果现在不补就只能等着庄家爆掉——多半不会。
那根芦笋看她和看牌的眼神都不对,现在桌面上的白痴只剩下了一个,那人没准叫卢西亚诺。
但是如果补牌呢?
羽耳在不宽敞的帽子里抖动,她感知得有些吃力。牌堆最上面那张是个5,只要她伸手去拿就会“爆掉”。
但下面那张3刚刚好,好得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一样,只要她再动用一次塑造者之手把它推上来,再用手指轻轻一夹……
……顺畅得就像是之前被她玩弄的那些赌徒。
一层令人生厌的暗绿色调笼罩在那张牌上,不住蠕动颤抖。六级以下的法师没办法在没有直视也没有接触的情况下判断一件物品上附着的微量魔力,万塔现在也的确差不多只有四级。
但她是一条龙,一条有系统的龙。
光点在纸牌上展开,一条模糊的文字框显现。【沾染了感应法术的纸牌:你知道别人的秘密,而它的主人将会知道你的秘密。】
在这张被污染的纸牌下是另一张6点,即使她把下面的纸牌和这张3调换,然后说服卢西亚诺先抽,她仍旧会爆牌,放在纸牌上的手停了一瞬间,慢慢地握了起来。
“抱歉,”白面具的客人微微偏过头,含着微笑,“我想我差不多打算停牌了。”
卢西亚诺骤然抬起头,不安地看了一眼这个人。她翻开的那张牌很大,手中剩余的那张不知道是几,上一场最后一刻她翻开黑杰克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和此时此刻她挂在脸上的并无什么不同。
“抽牌吧。”她轻轻地催促着,甚至向一边偏了偏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卢西亚诺觉得自己的血凉了下来。热血上头的快乐,输钱的不甘心,被愚弄的恼怒,忽然在这一刻都被一阵冷感压制。身边的那个影子好整以暇,眼睛里却不再是玩弄和轻蔑。
她用一种古怪的怜悯看着他,那双颜色浅而明亮的眼睛忽然转为了暗色,阴影从面具的边缘生发,涂满眉骨以下的部分。
有一种无形的影响扩展在空气中,那是并不明亮的光轮,这光轮正在包裹他,勒住他,并近乎于溺亡他。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父亲下葬的那个下午。
作为破落贵族他们负担不起墓碑石刻,如果不是十五岁的姐姐答应嫁给图洛奇子爵,用子爵的钱贴补了家里,他们的父亲甚至根本没办法办一个像样的葬礼。
那些林立的墓碑中有些坐着美丽的鸽翅神使,有些坐着消瘦的死神雕塑,披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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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的克拉拉眼下黑青,她的脸与被雕刻的死神一样模糊不明。
与现在的这个陌生客人一样模糊不明。
“抽牌啊。”她说。
卢西亚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了一张牌,翻开,是5,和他手里的那张暗牌6明牌4加在一起是15……还不够,离17还远,还可以再要一张……
“那个箱子里还剩多少钱?”客人用平静的声音问。
卢西亚诺的手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位客人。
“它一直是满的,”她说,“从你八岁开始,里面就塞满了零钱,家里的侍女除了做工,还要和主母一起编蕾丝卖钱,很快她们就不干了,薪水太少,活太重,她们为什么不自己去编蕾丝卖钱呢。”
她的声音像是很轻的呓语,气音模糊了她的嗓音,让她有点像是另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箱子。他知道那个箱子,那个他父亲活着时就用来装全家开支的箱子,母亲活着的时候克拉拉和她一起打蕾丝,后来克拉拉用自己换了一笔钱——一大笔,她嫁给了比父亲年长一点的图洛奇子爵。
他没听说姐姐过得好还是不好,但钱箱从那之后就一直满着,里面的钱面额越来越大,母亲总会用因为劳作而满是疤痕的手捧着他的脸,吻一吻他的额头,告诉他钱够用。
“钱还够用吗,卢西亚诺?”那个黑衣的影子呢喃着。
“当然够!……我会把它们赢回来,我做得比谁都好,我不需要账本,我……”他惶恐地嘟囔,呜咽,把手伸向第二张牌。
与此同时卡斯帕从座位上半站起身,他的手伸出去,但没能阻止。那张瘦削而严肃的脸上肌肉抽动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卢西亚诺翻开了下一张。
3点,那张附着了魔力的3点。法术启动,诚实无误地将翻牌者的信息传递了过来——凡人!没有一点法术的凡人!蠢笨如猪,不可救药,热血上头的凡人!
卢西亚诺还在发抖,他数了一遍自己的牌,18点……到目前为止也仅仅只是18点。
“18点就足够了吗?”那个影子问,空气中那种奇怪的影响力越来越浓。他觉得自己好像赤身裸体站在雪地里,而面前是那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那个该死了的人。
“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继续给你钱了,”她说,“你觉得那些钱是天经地义出现在箱子里的,现在它们一点,一点,一点地变少,如果没有庄园,它们会越来越少。你杀了一个血亲,却什么也没得到,教会掠夺了你,又像是小丑一样丢掉你。”
“啊。”卢西亚诺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他把手又一次伸向牌堆,卡斯帕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子爵先生!您的牌已经够了!您该想想要不要继续抽牌!”
“弟弟,”那个影子说,“我嘲笑你。”
一瞬间重重面纱揭开,隐藏的辉光爆发,卢西亚诺骤然瞥见了这个面容不清的客人。
那是姐姐……那是姐姐吗?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她是来复仇还是来嘲弄他?他哀号起来,胡乱抓起牌又胡乱洒在桌上:“我不赌了!不赌了!我的点数够了吗?我要回去!让我带着地契回去!”
赌桌上的气氛冷到了顶点,下一张牌是6,抓到了18的卢西亚诺再加上6,24,爆牌。
在看到24的瞬间,卢西亚诺终于卸掉了力气,他睁大迷蒙的眼睛看向那个人,现在他忽然希望那真的是姐姐。
是的,他是家里唯一的小儿子,他总能被原谅,母亲会原谅他的,姐姐也会听从母亲……啊,姐姐,我错了!让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吧!姐姐!
无需再看接下来的几张牌,为了防止变故,那几张都是大牌,下一张是5,再下一张是8 ,如果庄家再抓,那同样也面临着爆牌的局面.
17点停牌的万塔已经赢了。
在一片寂静中,卡斯帕轻轻叹了口气:“您的牌技无与伦比,如果不是在今天这个场合,我一定会好好招待您。”
“……但为什么是今天这个场合呢?”他叹息着,突然飞快地伸手抓向万塔的左手,“您一定要让我坏规矩吗?”
那只手从他的动作下闪开,但卡斯帕显然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她左手的手腕裸\露在灯光下,一片光洁,没有任何痕迹。
下一秒,一声非人的低吼从干瘦的身躯中爆发,沉重的赌桌嘎吱作响,骤然从中间拱起断裂!筹码如同炸开般叮当着射向四面八方,神像后流泻的黄金,被气流撕碎的绸缎,一切都骤然被巨大的气流漩涡卷起。
“——很好,你不是教会的人!”
21.打的就是三级法师
那张沉重的赌桌被气流撕碎的瞬间,庄家的相关信息在万塔视野中展开。
【三级风暴法师卡斯帕·维珀:向第四级晋升中的法师,注意,不能把他与山林中的野兽相混淆。】
片片被撕碎的木屑嘶鸣着射向万塔,她纵身破开迎面而来的气流,将飞溅的杂物分向两侧。即使这副身躯没办法发挥出龙全部的力量,但龙的视力和反应力还是保留了下来。
混乱的气流在她眼中划出银色线条,它们正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轨迹运动。绝大多数气流环绕在卡斯帕周遭,只有一部分像是箭一样向四周飞溅。
在看清楚它们的行动轨迹后,万塔的动作骤然轻灵。被击碎的酒杯从她肩旁擦过,叮叮当当的筹码砸向她,又在几乎接触到身躯的瞬间随着一个微微侧身而落空。
那身深色礼服在气流中颤抖,它的主人仿佛只是在一场暴雨中穿梭,雨水不曾打湿她的衣角分毫。
卡斯帕的眉头深深蹙起来,他挥手,更沉重的杂物被从墙面掰下,从地面拔起。
装饰在支撑柱上的鸽翅神使断成数节,他们微笑着的头颅嗡嗡旋转,粉碎的肢体、丝绸、桌椅、筹码箱如花瓣一样环绕舞动,最癫狂的信徒在神降的梦里也不会梦到这样的神使。
万塔没有躲闪,她举起左手,有节奏地在空气中打着响指。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激发了,被气流推向她的沉重椅子忽然改变方向,砰地砸在卡斯帕脚下,强大的推力震得他倒退一步,原本如刃般方向明确的气流几秒之内错乱,凌空劈碎烛台,打翻灯盏,火苗顺着倾斜的灯油轰然爆开,坠落在他原本站的位置上。
她甚至没有明显的施法手势,他甚至到现在都判断不出她到底在修习什么方向的法术,到底是什么等级。
他只觉得憋屈,仿佛自己是一只被猫按在爪子下戏耍的老鼠,她就这么悠游从容地迫近他,他用上全身力气却只能一步一步被逼得后退!
金币从那些碎片神使周围剥离,在靠近万塔的同时改变形状,熔铸为柳叶般狭长的金刀弹射回去,它们反戈相向,切割,分解,斩断这些气流组成的畸形神使的肢体,把它们从气流组成的怪物切割成无生命的碎块。
汗水顺着卡斯帕的额头落下,打湿他的领子。这不对,他想,就算她真的见了鬼是四阶乃至更高等级的法师,她也应该有一个法术释放的吟唱时间,可直到目前为止她只是平平淡淡地向他走来,身边的杂物就自动熔铸为她的武器。
……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一样。
风暴构筑成的盾牌被撕开一个口子,地面隆起廊柱倾斜,所有东西都在聆听她的指挥。
原本被裹挟在风中的残骸,甚至他自己本身的力量都在靠近那身礼服的瞬间骤然转向。
她在掠夺,在驯服,在用无形的力量扭转他的攻势。一块扭曲的碎石狠狠撞上他的胸口。
“呃!”卡斯帕倒退着跌倒在墙边,剧烈的痛苦让他的脸色一瞬青白。
他犯了个错误,这个不速之客的等级比他想象得更高,来头也更古怪。她能准确闪避他的所有出招,甚至引为己用,而只有在等级差距超过两级时,高等级者才能准确推测出低等级者的施法规律。
但就算是那些五级的护殿骑士也不能如此剧烈地改变地形和建筑。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什么人,是六级吗?可他甚至没见过六级以上的法师!
那颗计算金币与阴谋的脑袋飞快计算着眼前的情景,胸前的痛苦反而让他冷静下来。卡斯帕扶着身后的墙站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他凭什么断定她是一个法师?
或许她是一个女巫,不是那群读了点书就被烧死的女人,是那些披着人皮使用法术的真正女妖。上一次有女巫在这里现身已经是十三年前了,难道今天又被他撞上?
不,不对。卡斯帕向地上吐了一口血,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女巫们的法术都很有特色,她们需要一种“媒介”,一种“依凭”,但眼前这个人施法时看不出任何媒介的痕迹。
他再一次看向在她身边扭曲变形的碎片,忽然有一道明光划过脑海——
——异端,她是个异神信者!
在太阳王子执政之后,帝国就规定了国教信仰为唯一神日轮,对此之外所有神的信仰都为异端。但仍旧有冥顽不灵的人供奉着这些异神,这其中也不乏近似于法师的人。
她玩二十一点时算无遗策,她始终克制着喜怒不曾透露欲望,此时此刻所有靠近她的东西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铸造成新的形状。
而在那群被丢进故纸堆的神之中,正有一个的权柄在此领域,他的信徒可以制作器物提前储存咒术,不需要咏唱即可激发。
“镜匠信徒,”他嘟哝着,咯咯地笑了两声,“这里居然有一个抵达了五级的镜匠信徒。”
卡斯帕支撑起身体,他必须为他的误判付出代价,可他没做好准备在今天死亡!
万塔感觉得到空气稍微凝滞了一会儿。
用“塑造者之手”打架和用它做手工的感觉全然不同。她好像长出十只手,每只手都在同时给马车上轮毂,还得同时躲避飞来的攻击性碎片,要不是在龙的眼中这些攻击都是慢动作,这事还真不好办。
但现在,攻击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衣衫破碎的男人喘着气爬起来,突然将手探入马甲衣袋,拽出一枚用秘银细链悬挂的、拇指大小的晶石。
在那枚天河石一样的暗青蓝色晶石露出的瞬间,一阵强烈的恶寒从万塔背后爬了上去。
比看到龙骸高塔时感觉到的恶寒要轻不少,但空气中死亡同类的气息仍旧让她不适。那枚晶石来自一头龙。
下一秒,他把它填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碎了它。
一瞬间卡斯帕的身躯向后反折,暗色血线爬上了他的面孔。从颧骨到脖颈,线条密密匝匝如蛛丝连结,皮肤更薄处甚至生出细小的鳞片。
那双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人类的结构,雾气盖过眼白,盖上虹膜,成为两个不断旋转的漩涡,而在漩涡的正中心,一对龙瞳孔显露出来!
——将龙身隐藏入人的躯壳,关于龙的那部分力量会受到限制。而用禁物将人的身躯强行龙化,他的力量将随之加强。
【六级风暴法师(暂)卡斯帕·维珀:从龙魂中借用的力量使他超越了人类,但他只剩下一分半钟时间。】
不再是风盾与急雨,而是爆发式的,毁灭一样的宣泄。空气巨大的风压轰然砸落,压缩到极致的风刃密集地从她头顶坠下,交错封住她所有闪避的空隙。
与魔兽搏斗的记忆苏醒,万塔猛然后仰擦着地面滑过,第一道刀锋顺着她的面具坠落,顺畅地切开长石地砖,第二、第三道几乎嵌入她的腰腹,一截礼服下摆瞬间裁落。
她仍旧看得清,但她躲不开了,四级和六级的鸿沟显现,在万塔刚刚脱离风压的同时,他身周散落的碎片就又一次悬浮。
这一次不再是被气流投出的利剑,它们每一枚上都笼罩了不祥的白色闪光。
从万塔的视野看过去,数十团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正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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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来不及思考,她骤然将地面融化拔高,筹码,桌椅,砖石,黄金,所有东西都被融合进浪头般涌起的地面上,然后随着那无数碎片的爆炸轰然而碎!
巨大的冲击力向后掀翻万塔,失控的塑造者之手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痕。她尝到口中微微的铁锈味,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受创。
卡斯帕的身躯也开始摇晃,细细的红色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还有四十秒,她必须再拖四十秒。
他的双手已经张开,第三次法术咏唱开始蓄力,在这一两秒的空隙中万塔抬头,然后骤然放弃了与他正面对抗。
她飞身而起,落上伫立在赌场正中那尊日轮雕像。低沉的,带着龙类特征的怒啸紧紧追着她的脚踝向上攀升,巨大的风球在卡斯帕双臂之间聚合,上升,对着神像上的身影凝固成数道风矛,散落满地的碎片随之飞起,从下方密密匝匝地迫近万塔。
“你还有储存的法咒能用吗?你没时间咏唱了!”他低吼着,这样的力量绝不是简单的法术器皿里储存的法咒能够抗衡的,纵使她要以五级的身躯硬接这一击,她也来不及咏唱咒文!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万塔想。
我放法术从来不用前摇。
所有的精神都被凝聚在一线,万塔感觉自己仿佛变得无限庞大又无比细小,她的精神笼罩了整片赌场,又极为细微地覆盖在每一枚从雕像中喷出的金币上。
它们瞬间变换形态,化作流淌的粲金河流,顺随着她的意志怦然与自高空坠落的风矛相撞。
痛,好痛,精神和内脏好像都在燃烧。
脸上的白色面具挡住了从眼角和耳朵里流出的血线,这具顶多四级的人类躯壳根本挡不住六级的一击。
细密的羽毛从耳廓浮现,原本浅色的双眼开始泛起酒红,就在那金水被矛穿透的前一秒,雕像下的卡斯帕骤然发出一声悲鸣。
环绕在雕像周遭的银鸽不知何时被万塔剥离了,血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它们的翅膀上,又被她借着金水的掩护投向站在下面的那个怪物。
她能感觉得到他好像一枚被不断充气的气球,整个身躯都膨胀到了临界值。一枚死去的龙的遗物就能做到这样的效果,那她再给这个气球打一点气会发生什么?
砰!银鸽刮破了皮肤,龙血瞬间摧毁那微弱的平衡。
卡斯帕惊恐地睁大眼睛,他能感受到那股借来的力量正飞快流泻。
风矛消散,碎片落地,融化的金水铺天盖地,轰然而降——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内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释放法术不用吟唱?
“……无咒……瞬发者?”
沉重的黄金霎那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法术平息,角落里的地契乘着气流的余波飞起,被她攥在手中。
在停止技能的瞬间万塔眼前一黑,几乎从雕像上坠落下去。
她一个踉跄折腰,勉强恢复平衡,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法术轰穿的屋顶。
抱着一把金币奔走的男侍埃利奥特在人群中抬起头,望向被掀翻的赌场穹顶,他看到的是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崩塌殆尽的内场之中,在残破不堪的神像之上,倾泻了如灭世般金雨的那个身影,竟从容优雅地对着下方混乱的炼狱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谢幕礼。
然后她轻盈地向后翻飞而去,融入了塞佛城高悬的满月之中。
那一轮美丽,残忍,癫狂的月亮。
22.人铁饭钢
“你离我近点,”万塔说,“缩在角落干什么。”
“我不,”伊芙一边努力用翅膀把自己包成一颗菜包饭,一边拼命把多琳往万塔那边踢,“你现在看着绝对打算把我嚼嚼咽了!你先吃这个小玩意!”
说什么呢。万塔和蔼地想。我肯定不会单纯嚼嚼咽了的,蒜香龙翅,麻辣龙爪,低温慢煮龙腿肉……
好饿。
【不忠者的假面】带来的效果没维持多长时间,硬扛六级带来的伤害在肾上腺素退去后才开始显现,她开始咳嗽,血顺着喉咙和鼻腔涌出来,不时被小块的碎肉呛住。
万塔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内脏有一部分碎了,可能是脾,可能是肝脏。
一离开那几座龙骸高塔的探测范围,她就收起技能解除人类形态,任由龙躯向深林中坠下去。周围的动物仿佛嗅到什么让人惊恐的气息,一瞬间哗啦啦逃离了她所在的地方。
变回龙很有效,伤口没有随着她体积扩大而扩大,原本致死的伤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穿孔,一块无伤大雅的溃疡。可是她耗费的能量没有随之恢复。
不如说,能量缺口随着她身体的变大而变大了。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万塔听到自己脑袋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返回龙巢之前她连皮带骨地吃掉了所有跑进她视野里的东西,不管是魔兽还是普通的动物,好说歹说才在回来之后勉强维持了理智。
万塔指了指羊皮窝窝把多琳推过去包好,又连拉带踹地把伊芙赶去龙巢外挂着,避免她真的太饿啃掉她半截翅膀。在这之后她挪动到龙巢旁边,打开了自己脑内的文具盒。
【主人:万塔】
【种族:龙】
【等级:营巢龙 第二阶(中)碎石】
【描述:一条有资格被视为“威胁”的羽龙,你开始理解世界的运行方式。】
【眷属】那一栏没有增加新的条目,但原本放在眷属栏的【未命名的面具】改了名字:【狂月小姐:他们谈论她的衣着,他们留心她的话语,他们不敢抬起头来,注视她满月下的面容。】
现在万塔不需要再戴着面具照镜子想象自己的面孔,直接选中这个条目就可以切换到那个深色礼服的外形,但是考虑到现在她的身体状况,还是先变龙趴着比较好。
【领地】栏目变动最大,巢穴本身的描述已经发生了改变。
【初级龙巢:一处休憩之地,王座上亮起了第一盏灯。此刻它火光微弱,但终有一日将引起注意。】
万塔理解了一下这个词条,觉得“第一盏灯”指的应该是开启制造室的时候亮起的那个小图标。她伸出爪子摩挲王座后面那些刻痕,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镜子符号。在爪尖靠近它的时候,它开始闪烁剔透的蓝光。
卡斯帕·维珀在战斗中曾经叫她“镜匠信徒”,虽然万塔是一只自由的小……咳,无信仰的龙巢领主,但显然她使用的“塑造者之手”引起了对方的误会。
这个技能也的确是开启制造室时她从那枚白石头里获取的。这么说,是镜匠祝圣了那颗石头,并赋予了它一个实在好用又实在强悍的技能。但问题是为什么那颗石头会丢在这个烂尾巢里,和无数一模一样的同类堆在一起?
这个问题暂时难以猜出答案。
至于后面的那句“此刻它火光微弱,但终有一日将引起注意”,万塔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词。
往好里说它可能会给她招来一些机会,一些盟友或者是眷属,往坏里说一个大放异彩的龙巢肯定会引来前仆后继的剿灭者,她如果不变强,那一个赌场老板就能把她揍得半残,但如果变强,敌人肯定永无止境。
真是盏麻烦的灯。
“秘银镇”的条目没有太大变化,但至少处于饥荒边缘的描述消失了,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括号:(附属建筑温室:持续运转中,谴责让童工种地的吊路灯行为)。
什么路灯啊哪来的路灯啊文艺复兴开始没开始还不知道哪有路灯可以吊啊。万塔良心完全不痛地忽略了这个括号。
新增的条目是【珍珠湖葡萄园以及图洛奇领?】,这个条目到目前为止还只有一个名字,没有描述,甚至名字之后还打了一个问号。
虽然地契在万塔手里,但有时候规则和契约一点也不重要,她在赌场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教会一定会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地方,接下来她必须应对来自教会任何可能的动作,能不能把这片领地好好拿在手里还是个未知数。
在看完这么一堆东西之后,万塔觉得自己已经因为动脑而严重低血糖了。
如果想要吃饱可能要花几天时间捕猎,但她现在没这个空闲。万塔把爪子搭在王座上,决定验证自己的一个猜想。
半晌后,有熟悉的光点冒出。
【当前可建设:厨房,请放入建设素材和具有属性相符神灵祝圣的宝物。】
上次建设完制造室之后,万塔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觉得饿,这好像是一种类似于升级回血的机制。
每次巢穴完成新的建设之后,她的身体就会被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状况。能开启的房间应该和她手中持有的祝圣物相关,现在只要她开启厨房,能量亏空就会被平账。
假面吊坠从文具盒中飞出,变成光团融入。秘银矿她现在是没有了,但其他贵金属或许可以用作替代。
她计算过那些粗矿石的秘银含量,大概每吨在50-75克之间,满打满算她带回的那近五十吨秘银矿里面有五六千克的秘银。
在离开赌场的时候万塔顺手捞了几把金币塞进文具盒的【宝物】栏,大概有五六百个,差不多有十千克。她试着把这些金币移动出来一股脑放进去。金币确实变成了光点,但并没有像是上次一样点燃王座背后的光轮。
她翻出从一开始马车旁边死了的那位“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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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勋爵”身上的钱袋,把里面的金币外加从其他尸首上搜刮出的金币合在一起再次放入,一共凑齐秘银量的三倍,王座才再一次开始释放光辉。
层层叠叠的光轮不断漫开,整座龙巢笼罩在芬芳的光雾中。右侧上方一枚赤红的图标亮起,那是一只生着纤长赤翼的蜂,嗡鸣着将光轮送向四面八方。
制造室旁边的另一条走廊中阴影散去,一直笼罩在万塔胃袋里的饥饿也逐渐平息。
……
飞鸟从林中振翅而起,栖息在铃兰中的蜂蝶张开翅膀,它黑丝绒一样的翅翼上带着鲜红的眼斑,在夜风中不住颤抖。
无形中好像有一股腥甜的馨香蔓延开来,唤醒了这些本该沉沉入睡的生灵。它们下意识地追逐这芬芳,又被它抛在脑后,只能在一阵困惑后再次落下,入睡。
而在遥远的谢米尔郡,有谁抬起了头。
这里距离王都最近的几个大郡之一,天色未明,欢场中的酒会也还没有结束。
舞厅垂着猩红色的丝绒窗帘,空气中弥漫着水烟的甜味。舞池中的人们身躯紧紧相贴,纠缠的影子滚入一边用帷幕挡着的小房间。
女人们,男人们,所有人都带着亢奋的微笑。一张红唇饮下酒,再渡给另一张,甚至有人来不及寻一个隐蔽的角落,就拉着身边人在厚实的地毯上滚成一团。
在这片绯红色的混乱里,有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夜幕。像是刚刚被什么从沉思中惊醒。
很难描述这到底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他身着白底暗纹翻领的礼服,在横陈纠缠的躯体之间衣衫整齐,嘴角含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鲜红的发丝从他的两肩披散下来,烛光给它镀上一层金红。在这张艳丽得难以分辨性别的脸上,一双浓金色的眼睛正流转着光华。
任谁望进这双眼里都会沉溺其中,好似飞虫溺死在蜜糖里。不断有人走向他,爬向他,在他的脚踝边跪下,满脸欢愉与渴望地望向这位冷淡的主人。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他们看不到这张脸有多么美,他们记不住他五官的每一个细节,但只是从他面前走过他们就无法自制地想要靠近,想要臣服,想要得到眼前这个人哪怕一秒的注视。
而这红发的美人站了起来。
他垂下手,轻轻摸过每一个人的头顶,被他的手触摸的人一脸迷醉地倒下,顷刻间他的脚边躺满了交叠的人身,而他始终没有低头看他们一眼。
美人穿过满地的丝绸衣衫,迈过伸向他的手,缓缓走到大门前推开它,夜风一瞬间灌入屋内,窗边的帘幕浮动起来,他的衣衫也随着风扬起。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绽开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您醒了,”他说,“我听到您在叫我了。”
“……真希望您第一个呼唤的人是我,不要有任何一个人挡在我的前面。”
“不然我真的会嫉妒得发疯的。”
23.冒领职称
还是好饿。
感觉有点像是在饿得抓狂的时候灌了一桶一升可乐,胃是充满了,但脑袋里总想着再吃点咸的。
万塔锤了锤自己薛定谔的胃,决定先看看新开的厨房里有什么,虽然开它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饥荒,但好歹是强制绑定了一件祝圣神器,不能一点作用也没有。
进入厨房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甜气味扑面而来。
比面包店用来招徕顾客的香氛更强烈十倍,胃袋里好像瞬间被灌入了一整杯浓稠绵滑,融化了太妃糖进去的牛奶。
眼前的厨房是温暖的橘色调,小小的火苗在温暖的壁炉里跳跃,开放式餐台就在锅灶旁不远,餐台上叠放着雪白的餐巾,每一张餐巾上都用鲜红和金色的丝线刺绣着蜂的花纹。
在进入房间后,她的身躯立刻缩小——或者说房间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进行了扩张,刚好适合她坐下。
没有和制造室一样的物品清单,没有显示任何她可以做的事情,在她坐下的瞬间,浮现在她眼前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对话框。
“您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万塔的脑袋比理性更快做出了回答,对话框啪嗒一声消失,随即雪白的椭圆形餐盘出现在她面前。
圆形的米饭倒扣在餐盘上,每一粒都蓬松柔软,颗粒分明。先浇上去的是一勺热气腾腾的肉酱,紧接着是盖满了整个半圆形顶端的肉末烧茄子。
茄子片成拇指长的小段,已经被酱烧成棕褐色,泛着油糯的光泽,裹满了切碎的肉末。在小盘旁边有一盏青菜蛋汤,清澈的鸡蓉汤底里浮动着菜心,热气腾腾地将鲜味推进空气中。
中餐,没有任何道理出现在这里的中餐。
饭煮得不软不硬,一吃就是那种会在锅里凝出一层米油皮的新米,茄子已经入味透了,在舌尖一抿就化开,变成油汪汪带着蔬菜甘甜的酱汁。
汤里的蔬菜没有一点纤维,鸡蓉汤清澈得像是水。在饭吃完的瞬间盘子和碗就消失,换成了一个银箔玻璃的冰激凌杯,里面有一大勺点缀着薄荷叶和草莓颗粒的香草冰激凌和一大勺开心果口味冰激凌。
万塔吃了一口杯子里的冰激凌,意识到在她自己想出来要吃什么之前,厨房已经给了她答案。
虽然胃里沉甸甸的有了东西,但体能没有继续上升,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基本上明白了这个厨房是怎么运作的。
营巢龙的能量一部分来自进食,一部分来自巢穴的供能,厨房抽取了巢穴的能量生产食物给她吃,本质上就是她喂她自己。
不是,有病吧!搁这自产自销呢!
万塔拿爪子按了按眉心,厨房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消耗能量给她的眷属做饭。
这么看不能说完全没用,只能说非常不划算,明明可以靠狩猎和田地建设生产食物,为什么要用这个不知道换算比率是多少的厨房?
不对,再想想,应该还有别的用法。
万塔窝在座上想了半天,缓缓抬起手,按住那个小小的对话框:“我想……”
“我想吃亩产超过750公斤的抗病高产不倒伏小麦脱粒可种植版本。”
整个厨房好像卡了十秒,然后白色餐盘再次出现,一把小麦出现在了盘子上,旁边还不知所措地浇了一勺糖醋汁作为莫名其妙的摆盘。
“我想吃抗病脱毒土豆刺身未切块未削皮有芽眼版本,吃半吨。”
“我想吃高产抗旱耐病抗倒伏亩产2000斤以上玉米脱粒可种植版本……”
“我想吃农O院改良烟薯……”
厨房肉眼可见地开始失去原来的格调,玉米土豆小麦地瓜转瞬间堆满了地面,一派北大荒粮仓的丰收景象。万塔坐在巨量的种子之间,觉得自己要是再许愿就又要低血糖了,她停了停,还是决定许完最后一个愿望。
“我想吃A\K\4……”
在这句话说完之前,整个厨房的火愤怒地熄灭,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拎起万塔,连同着满地的地三鲜一起噼里啪啦地丢了出去。
“不给吃就不给吃嘛发什么火,还不许龙有点异食癖了!”
……
天色微微有些明了,草叶上的露水已经快要被蒸干,草叶边缘摇晃着淡淡的金色。
卢西亚诺跌跌撞撞地在这片青草地上向前走,不时扑倒在地。他的一条腿几乎已经没有皮肤,好像被剥了皮的兔子。
那融化的金雨浇下来的时候他正跑到门前,一条腿被直接淹没在了金水之中。
按道理这时候应该有忠心耿耿的仆人来救援主人,但他和他姐姐不一样。
那些跟从着主人受她恩惠的管家和仆人他不敢用也用不惯,早就打发走了。新雇佣来的人手脚不利索,对他也没什么实在的忠心。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跟了他不到半个月的男仆抱起他的礼服外套和里面的钱,跟着人流一眨眼就钻入夜色中。留他一个人险些被踩踏致死。
黄金和裤子黏在一起,他挣扎着把腿拔出来,血淋淋地爬出赌场。
周围的混乱让他不敢久留,早就有强盗和扒手躲在暗处等着打劫这群惊慌失措的肥羊。而没了身上的礼服也没了钱他甚至租不到一辆代步的车,只能靠残腿在荒原上向着庄园跑了半夜。
眼前的天际泛起微微的白色,庄园前的山坡已经能看到轮廓。卢西亚诺喘着气向前爬了两步,觉得自己实在是动不了了。
一个人形的阴影从泛白的天际慢慢踱近,耳畔传来裙摆摩擦草叶的声响。
那个阴影缓缓地走近了。
她还穿着惯常穿的那身黑色长裙,一块面纱从帽檐上垂落,覆盖住了上半面庞。自从图洛奇子爵去世之后,她就没有改变过穿着。裙摆好像夜的边角,轻柔地垂落在他的脸颊边。
卢西亚诺昏昏沉沉的脑袋在看到这张脸时还不清醒,他蜷起身,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
“姐姐……”他说,“姐姐……”
克拉拉俯下身,拍了拍他覆盖着草籽的头发。“要不要喝水?”她问。
躺在地上的男人猛然一缩,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笼罩着他脑袋的迷雾随着这一拍散开,惊恐从里面刺出来。
“克拉拉!”他惊叫出声,“不!我不要!你别过来!”
他拖着那条血肉模糊的腿,狼狈地在草地上向后蹭着,竭力和面前人拉开距离。
克拉拉直起身,双手叠在腹前,平静地看着他像一条虫子一样在草地上挪动,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前进。
卢西亚诺翻身爬了大概十几米,头颅始终笼罩在她的阴影中。终于他放弃了,猛然停下趴进草地里,肩膀剧烈地耸动。
“滚开!”他抬起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对着克拉拉尖叫,“滚开!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想要庄园想要钱!我没有想杀你!是他们,教会的人说只要把你交出去……”
克拉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摇头轻笑起来。
“你的确胜利了,卢西亚诺,知道为什么吗?”
她缓缓走近:“因为我实在对你缺乏想象力。我没想到你蠢到相信他们的许诺,以为除掉我就能继承这一切,更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到真的会动手杀我。”
她慢慢俯下身来,躺在地上的人瞳孔缩小,忽然死死抓住她的裙摆:“姐姐!”
“姐姐!求求你!想想妈妈吧!”他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这个词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从他的脑袋里浮现出来,“妈妈会原谅我的!你答应了妈妈……”
克拉拉慢条斯理地拽住那一小块裙摆,慢慢把它从卢西亚诺手里拽了出来。“是啊,”她说,“不管多少次她都会原谅你,那你就去找她哭诉好了。”
“……不对,你见不到妈妈,她在神的怀抱里安息,而你,我亲爱的弟弟,只能去地狱等我。”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克拉拉从手袋里摸出了什么。她俯身用膝盖死死压住卢西亚诺的胸口,一手钳住他还在挣扎着想要合拢的嘴巴,把摸出来的玻璃瓶整个塞进了他嘴里。
冰冷的液体从瓶子里倾泻出来,呛得他开始剧烈咳嗽。
“呃!咕呜……呜!”卢西亚诺扼住自己的喉咙,翻过身猛然弓起脊背,喉头咯咯作响。
颠茄碱发作的速度很快,他的肢体挛缩,像是狗一样不停地流口水,嘴里含糊地叫嚷着什么。
克拉拉看着他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狂奔几步摔倒,又翻过身打着转爬行,直到草叶上的露水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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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他终于大张着嘴瞳孔涣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碰过他嘴唇的手,随便丢在了尸体狰狞的脸上。
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提前等在外围的秘银镇民来收拾起这尸体,他们会妥善地安置他,保证他像是那位巨龙主人安排的那样永远消失。
拜卢西亚诺所赐,原本有不少人工作的庄园现在冷清得像是一处鬼屋,忠于克拉拉的随从们被各自遣散,不忠者已经在天亮之前听到了赌场暴乱的消息,卷了钱四散而逃。
当克拉拉回来时地面一团乱麻,只有细微的阳光从露台照进屋里,也将等在庭中的龙影投入屋中。
“感激您的仁慈,大人。”卡拉说。
万塔收回望向庄园围墙的目光,不说葡萄园,就是克拉拉的庄园本身也包含了大片肥沃可耕种的土壤。
比起秘银镇那个修梯田都嫌站不下脚的地形,这片庄园是真适合种地。
没品的欧洲人,有地不种,有饭不做,生吃彩椒,糟蹋东西。
“大人?”
那龙的影子沉静地垂着头,似乎在注视着某个不可见的敌人。
克拉拉沉下心来不再多说,她知道那位大人一定是在考虑教会的事情。她吩咐人在自己报仇之后处理掉尸体,这样卢西亚诺就处于永久的失踪状态。
事实上卢西亚诺现在没有任何爵位,他的失踪掀不起什么风浪。而自己又没有正式的逮捕和审判,完全可以待在庄园里继续做子爵。但是教会一定会飞快地注意到这一点,再一次咬上来。
不过那位大人一定有处理的方式了。
“您大概有自己的打算,”克拉拉斟酌着话语,“诚然,令塞佛城臣服对您来说轻而易举,您并不畏惧凡人。”
……我怕死了好吗,万塔想,连赌场老板都是精英怪啊。
“但是如果塞佛城失陷,必然会招致都城与枢机的注视。”她说,“后续的灾难将无穷无尽。”
克拉拉听过父亲讲述龙的故事,那个落魄贵族把大部分钱都耗在了买书上,她知道龙都是天生的君主,绝不会低下头颅去看其他生灵。
她不确定那位大人是否动了轻而易举毁灭这座城池的打算。但从个人利益来讲,她不希望这里陷入战火,一半是为了庄园,另一半也是为了她的领民。
龙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音,克拉拉的心沉下了下去。她大概猜到她的心思了,人在龙的智慧面前,终究是……
“我答应你了。”龙影说,“我确实不打算动塞佛城。”
克拉拉心中一松,下意识地露出了些微笑。她新的主人的确仁慈,无需她解释,无需她多说,她宽容了自己的试探。
我确实打不过塞佛城啊!万塔想,你担心得确实有点多余了!
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走迂回的路,只是因为赌场老板突然暴变,这条路现在难走了一点。
教会没有当面硬抢,就说明他们还处于秩序之中,有各方顾忌,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时候想要保住自身,最好是能拿出让他们忌惮的东西。
当初猎龙小队那个寇伯勋爵身上摸出的钱包她还留着,那封羊皮纸信也没丢,或许她可以仿照那个制式,伪造一封书信给克拉拉背书。
再想想……这是原本的计划,如今闹得这么大,她得给那位突然出现的“狂月小姐”也来个解释。
这么想着,万塔突然想起赌场庄家死前的那句哀嚎。“克拉拉,”她问,“你知道什么是‘无咒瞬发者’吗?”
“我不确定,大人。”克拉拉回答,“我只知道‘无咒瞬发’是一种天赋,但一般没有人会用‘无咒瞬发者’这种粗鲁直白的描述来形容有这种天赋的人。”
“辉光与仁慈之神赐福给血统纯净的贵族,使得他们的家族中诞生神圣之子。神圣之子们有独一无二的天赋,他们不需要吟诵法咒就可以释放法术。枢机会收集他们,培养他们,作为神的代行者,现任的枢机卿也同样是一位神圣之子。但大多数时候,像是塞佛城这样的靠近边境的城镇,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不需要吟诵法咒就可以释放法术吗?万塔想。
这可太巧了,龙施法也没有读条,谁分得清她和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