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家的娃娃亲夫郎》 1、第 1 章 暮秋。 天色灰沉沉的。 津江之上,一艘载满了货物与游人的渡船正由南向北一路前行,江水湍急,溅起白浪朵朵,打在船身上。 伴随着摇晃的波涛,疲惫至极的江云苓终于忍不住慢慢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方熟悉的小院,疼爱他的双亲犹在,一家人站在院里的梨树下讨论着今年结出来的梨子到底是该先熬罐蜂蜜枇杷梨子膏出来,还是该先蒸碟梨霜糖饼吃。 他爹惯来是拗不过母亲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夫妻俩争了一会,最终还是江谦先败下阵来,摇着头无奈的笑道:“行,那就听小容的,先熬一罐蜂蜜枇杷梨子膏出来罢。” 话落,他瞄了一眼满树繁盛的梨子,又转过头去小声自言自语:“总归今年结的梨子那么多,等熬完了枇杷膏,囝囝也还能给我蒸碟梨霜糖饼吃。” 季婉容自是听到了丈夫的话的,拿了帕子抿唇直笑。 江云苓也笑,搬来一架梯子爬上去摘梨子。 然而等他摘下一颗梨子,回身想要和爹娘说话的时候,那对总会站在树下温和的看着他笑的夫妻却不见了。 “爹?”江云苓站在梯子上,手里举着一颗又大又甜的梨子,眼神茫然。 “娘!爹!爹!你们在哪里!”喊了几声不见回应,江云苓慌了,急的向前跑了两步,大叫了起来,然而空旷的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忽然,身子一轻,眼前的场景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萧条的院子里挂着刺目的丧幡,门角屋檐下那对白色灯笼随风摇摇晃。 “爹、娘,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囝囝?”江云苓披麻戴孝,无力的跪坐在小院里,双目通红,喃喃道:“你们都走了,丢下囝囝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拂过一阵轻轻的风,像是母亲温柔的抚摸他的发顶。 江云苓木然的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的当真是母亲那温婉清丽的身影,他爹就站在母亲的身边,两人正含笑着注视着他。 “爹?娘?你们回来了?”江云苓一怔,却见他娘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的表情似眷恋,似不舍,可脸上的表情仍是笑着的。 “囝囝,我和你爹要走了。”母亲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江云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以后我们不在身边,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活下去,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娘!不要!”江云苓惊恐的伸手想要抓住父母的手,然而他一伸手,手指却从季婉容的身体穿了过去。 两人的身体如轻烟一般,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缓缓散去。 “爹!娘!”江云苓大喊了一声,一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抓了几下,却抓了个空,他整个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木船随着颠簸的江水发出“咯吱”的声响,狭窄不透气的船舱里传来一阵汗与食物混杂而成的味道。 江云苓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在哪里。 是了,他早已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小院,离开了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登上了这条去往平遥府的船。 念及此,江云苓的眸中不住划过一抹黯然。 他抱膝蜷坐了起来,背后就是木板拼成的船舱,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袱,唯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让他觉得安全一些。 他如今乘坐的这条船名为吉庆号商船,是嘉陵府一户富商家里包下的货船,平日里除了运送些货物之外,顺便也做些载客的生意。 如今的世道可称的上一句太平盛世了,虽说大多数人故土难离,然而却也不乏一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以及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人。 船家便是看准了这一点,于是除了载货之外,又在船上弄出了两个小隔间,沿途搭载一些散客,一个人收二十文船钱。 因着这船不是专门载人的,船上各种东西显得很随意,睡人的船舱一共就两间,汉子和船工们睡一间,余下的女眷和哥儿们睡另一间,都是大通铺。 旁边一个正抱着孩子哄的妇人见他醒了,主动来和他搭话:“呦,小哥儿,你醒啦!梦见爹娘了吧!” 这妇人这几日就睡在江云苓隔壁,方才她听见这小哥儿嘴里喊娘来着。 其实她老早就注意到这小哥儿了。 因船上还有不少汉子的缘故,她们女人和哥儿为了避嫌,一般都不会出船舱,大家闲着没事儿便都爱聚在一块闲磕牙,独这小哥儿不一样。 平日里醒了不是吃就是躺着,也不怎么与人说话,瞧着性子有些孤僻,但好在事也少,不像旁的几家似的,成日里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吵起来。 妇人对自己的这邻铺还是挺满意的,独有一点,这小哥儿长得也忒丑了,一张脸黑乎乎的跟煤球一样,那右脸上还疤疤癞癞的,一开始可是唬了她一跳。 不过这丑哥儿人倒是挺心善的,前两日见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汉子又在那头,忙不过来,还给她搭了把手,哄了会孩子。 也是为着这个缘故,那妇人此时瞧着江云苓心里也软了几分,主动安慰了一句:“没事儿的,咱们这船明日就该到平遥府了,你爹娘说不上到时就在船下等你呢!” 闻言,江云苓沉默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头却升起了一阵苍凉之感。 不会了,他的爹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见江云苓没有搭理她,那妇人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这哥儿生性如此,她怀里的孩子也睡着了,她便抱着孩子与旁人唠家常去了。 江云苓默默的拉起身上被子重新躺下。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来日了,然而每每回想起来时,江云苓却仍觉得如在梦中。 他本是嘉陵府兴宁镇义丰村人,父亲江谦,原是村里的草药郎中,靠着替村里人看病,上山采挖药材再拿到镇上的药铺子售卖,一文一文的攒下了些银子。 终于,在他八岁那年,父亲在镇上盘了家铺子,一家人也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开了家医馆营生。 平日里,他爹在前头的中堂里给人瞧病,他和娘便在后院住着,帮他爹晒晒药材,打理家事,一家人子虽然人不多,日子却过得温馨和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十多日前,父亲如往常那样出门去山上采药,却不慎从山涧里跌了下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母亲季婉容听到这消息以后受不住刺激,本就不太好的身子骨更是彻底垮了,没两天便也跟着去了。 江云苓在短短的几日里接连失去了疼爱他父母,整个人几乎崩溃,大病了一场。 然而父母的丧事还要操持,于是江云苓强拖着病体,在一位世叔的帮助下办完了父母的丧事。 只是一连串祸事却并未就此结束。 他那长居在村中的阿奶孙氏和二叔,三叔,在他爹娘办完丧礼的第二日就找上门来,一大家子人欺他父亡母去,竟合计着要将他卖给镇上的一富商为妾,谋夺着要抢占父亲留下来的屋产。 他阿奶更是指着母亲的灵位大骂母亲是个丧门星,就是她克死了父亲。 江云苓气的浑身发抖,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那些腌臜的话来,幸而他早有准备,请来了镇上一位与他们家颇有私交的衙役,这才吓走了那一大家子。 可事情发生以后,江云苓便知,兴宁镇他也是留不得了。 大宣朝最重孝道,此事若真闹到公堂之上,他一个做孙儿的将自己的祖母告了,仅凭一个孝字,他便无论如何也不占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江云苓深知,他阿奶和二叔、三叔那一大家子人被吓走了这一次,但很快又会闹上门第二次。 梁公差照拂得了他这一次,却不可能照拂得了每一次,再说,他阿奶他们来闹的次数多了,也总归会影响巷子里其他人家的生活和生意。 纵然他们一家子在槐花巷住的这些年与街坊四邻都处的不错,然而日子久了,再深的情分也会被耗光。 他倒是也可以在镇上再寻一个新的住处,然而到底在一个镇上,他阿奶他们若是有心,总能打听到,然后摸上门来,到时不过又是另一个循环。 凡此种种,离开兴宁镇,是他当下唯一的选择。 只是,想要离开兴宁镇去投靠其他的亲人,对于江云苓来说也十分不易。 他母亲季婉容,原是镇上一商户人家里的不受宠的庶女,嫁给了他爹后便和母家彻底断了亲。 母亲还在世时便从不与他外祖一家来往,更别提几年前,季家一家更是已举家搬离了兴宁镇。 他阿奶与两个叔叔又是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他父亲与母亲一辈子所识的好友都在兴宁镇,家里也再没有什么远亲。 只除了一位,那是他母亲还未出嫁时的手帕交,如今已经远嫁平遥府的赵氏,赵湘宜。因着她的夫家姓霍,江云苓该唤她一声霍姨。 而他这一次乘船去到平遥府,也是为了去投靠赵氏一家。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位赵氏除了是他母亲的手帕交,还是他未来的婆母。 这事儿江云苓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就在季婉容临去的前一天,大抵是察觉到自己的身子真的撑不住了,也担心自己走后留下一个小哥儿没人照顾,她才将江云苓叫到床前,仔细的交代了这件往事。 于是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曾经给他定下过一门亲事。 据母亲所言,她与赵氏从小便一起长大,那时赵家就在母亲家的隔壁,因两人都是大宅院里的庶女,所以格外的惺惺相惜,亲如姐妹。 虽然赵家一家后来从嘉陵搬去了平遥,两人也各嫁一方,然而两人的感情依旧亲厚,婚后双方仍有书信来往。 母亲还说,其实许多年前,他们还带着他去过霍家一次,也就是在那时,双方定下了这门娃娃亲,连婚书都写下了。 只是不知为何,从几年前起,赵氏忽然与她断了音讯,连着寄去好几封信都没了消息。 爹和母亲原本还筹划着今年再带着他往平遥那边走一趟,去瞧瞧赵氏是否发生什么事了,谁知家里突然遭了这些变故。 时隔太远,且当时江云苓还太小,他其实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因而当他听母亲提起此事的时候,无疑是愕然的。 怪不得这些年他慢慢长大,父母却没怎么提过替他相看人家的事儿。 那张婚书他也找到了,依照庚帖上所写,他那从未谋过面的夫婿名叫霍青,家住平遥府白柳县杨溪村。 对此,江云苓既茫然又无措,可母亲临走之时曾经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让他在她走后便拿着这张婚书去平遥府寻赵氏。 还说即便没有这纸婚书,就是凭赵氏与她的情分,知道这件事以后也绝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其实季婉容何尝不知道,让一个小哥儿独自一人捧着婚书这样找上门去投靠未婚夫婿一家是何等难为情的事,只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的身体撑不住了,她与夫君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她得先叫她的孩子活下去。 江云苓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在料理完父母的丧事以后,面对一大家子如狼似虎的亲戚,他果断的选择收拾东西,离开兴宁镇,去平遥府投靠他那未婚夫婿霍家。 今日已是他在船上的第四天了。 大江载着长舟一路北上。 怀着满腔的忐忑与疲惫,江云苓慢慢的合上了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大概也只是得过且过,勉强度日罢。 只是无论如何,他却始终记得母亲在梦里说的那句话。 抱紧了怀里的包袱,江云苓想。 娘,你放心,无论将来日子过得如何,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平遥府白柳县杨溪村。 一大早,媒婆王秋莲便被从霍家赶了出来。 念着许家给她的那二钱银子说媒钱,王秋莲忍了忍,还想舔着脸再说两句,谁曾想“砰”的一声,霍家转头连院门子都关上了,鼻子都差点给她拍扁了。 王秋莲哪儿受过这气啊,想她王媒婆子这些年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出了名的,连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大老爷都得求着她保媒,今天到了这小小的霍家却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当即双手往腰上一插,指着霍家的院门就叫骂起来。 “我呸!哪儿来的破落户,给你点脸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什么玩意儿了,敢在老娘的头上撒野,什么东西!也不看看你家啥条件,大的老大不小了连个亲都说不上,眼瞅着就要拖成个老光棍了,小的更毒,把自个儿亲爹娘都克死了,他还赖活着呢,就你家这样的人家,有人肯嫁你就不错了!还敢跟老娘在这甩脸子!怎么着,你还想娶个天仙不成?” 正值九月末,前阵子收了稻子,如今地里农活不多,王秋莲嗓门大,骂的又难听,很快便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那王秋莲一看围着的人多了,更是嘚瑟了,随手抓了旁边一妇人的手就开始吐苦水:“她婶子,你来给我评评理,你说他霍屠子干的这叫人事儿吗?” “你说就霍家这条件,家里爹娘都没了,人家新妇进了门,上头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这也就罢了,我王婆子也不是没保过这样的媒,可你再看这霍家,这霍青今年都快二十了,为啥还娶不上媳妇?不就因为家里拖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弟弟吗!我听说他家霍文一个月光是抓药就得个把银子,你说,搁谁家谁能乐意?” “也就是我王秋莲心肠好,惦记着,这不,一得了门好亲事就立马上门来了,可这我话还没说完呢,就叫那霍屠子给赶出来了,你说,天底下有这么混账的人吗?” 这远近几个村里的人谁不知道王秋莲的德行啊,说的好听点的叫媒婆,说的难听的那就是个人牙子,披了张人皮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为了点说媒钱,那黑的能叫他说成白的,臭狗屎能叫她说成香饽饽的,那就没一句话能信的,就是个黑心烂肠子的烂货。 那妇人一时不妨被她抓了一把,又听王秋莲嘴里不干不净的把自个儿村里人编排的那样难听,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帮着辩了一句:“那也不是这么说,青小子再怎么说还是个屠户呢。他家小文身子虽然不大好,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能正经科举的。” 谁知王秋莲听了这话,嗓音霎时拔的更高了,一双吊梢眼一挑,尖声道:“霍文那也能叫读书人?我呸!他那读书人就是他自己个儿封的,十一岁了,光知道赖在家里吃闲饭,念那么多年书,连个屁都没考出来。再说,就他那破身子,走一步喘三口气的,指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就去了,还要白瞎那么多银子给他准备寿材。” 这话说的也忒刻薄了,然而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磕了个瓜子,问了一句:“那王婆子你给说的亲事是哪家的呀?” 说到这,王秋莲来劲了,手里的大花帕子一甩,眉飞色舞道:“哎呦,要说这亲事啊,那可真真是一门好亲事啊,这人估摸着大家也都认识,就是咱临近两个村的,桃李村的许家。” “人许家说了,不嫌霍家家里穷,也不嫌进门上头没有公婆照应,聘礼给五两就成,别的啥也不要,就一点,这小叔子霍文必须得分出去单过。分家以后,念着这霍文还没成年,每个月另给二百文做抚养。” “二百文啊!乡亲们,你说说!咱们这些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哪家家里一个月开销要二百文?这许家哥儿一张嘴就说每个月给小叔子二百文钱,多仁义的人啊!” “桃李村许家?”有人听到这里觉得不对劲了,忙问了一句:“可是住在桃李村村尾的那户许家?他家大儿子在城里.....”说到这,那人面露嫌恶,说不下去了。 “可不就是那户许家嘛!”偏偏这王秋莲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般,说的激动起来还喷人一脸唾沫星子。 “你说这许家多好的人家啊,人家家里那大儿子可是在城里做活儿的,一个月好几百文工钱。许家老二,那小哥儿,生的那叫一个如花似玉哟,哥儿痣也浓,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娶回家里就能正经暖被窝过日子了!” 好家伙。听到这儿,就连一开始嗑瓜子瞧热闹的人都听不下去,“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翻了个白眼。 说亲给人说这样的人家,难怪那霍小子给你赶出去呢,要是换成她家,那非得拿根大棍子把人给打出去不成! 许家那样的也能算是好人家?就他家那个大儿,打小就是个二流子,混不吝,偷鸡摸狗的事儿那是一件没少干。长大了就更浑了,说的好听点叫做在城里干活,实际是在镇里的赌坊给人当打手,专干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还爱喝酒,醉起来,连爹娘都揍一通。 至于他家那小哥儿,许玉清,那也不是啥好东西。就说那张皮子吧,也确实是长得挺美的,却是个下作的狐媚子。听说前几日还被人撞破了在城里和男人在屋里厮混,被发现以后叫那家人臭骂一顿念了出来,这怕是名声坏了,急着找人接盘呢。 就这么个狗都嫌弃的玩意儿,还敢张口要人五两聘金。 呸!让那姓许的进了他们村都嫌污了他们村里的地呢。 那头,王秋莲还在骂骂咧咧的,忽然一盆脏水朝她兜头泼了过去。 “啊!!我的衣裳!”王秋莲避之不及,一身大红衣裳被泼了个正着,忍不住尖叫起来:“天杀的,哪个狗娘养的,敢泼老娘!” 等她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霍青霍文两兄弟的大伯娘李氏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正抱着个木盆,怒不可遏的瞪着她。 王金莲火冒三丈,刚要扯开嗓子骂人,不想李氏的声音比她更高: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狗杂碎!猪狗不如的老牲口!” “就你那张吃了猪粪的嘴,能说点什么好亲事来?人罗家好生生的一大姑娘,硬是被你说进城里那六十岁的老头子家里做妾,铁石村王大庆,多老实的一个人,自从娶了方氏那搅家精,如今家里天天是鸡飞狗跳的。做下这等黑心的事儿,你也不怕将来断子绝孙!今儿还跑到我家撒野来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许家小哥儿,瞧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李氏越说越气,摔了木盆便和王秋莲撕打起来。 满村里谁不知道霍铁山家那口子性子是个爽利的,还特别护短,对丈夫家的两个侄儿更是护的和一家人一般。 就王秋莲那一身肥肉,哪儿是常年下地干活的李氏的对手,两三下便被李氏一屁股推到了地上,头发也被就揪乱了。 王秋莲打不过李氏,于是干脆拍着大腿哭嚎起来,一会喊着:“哎呦,我这命苦的哟,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呐!我这上门说亲还说出仇来了!”一会又叫道:“呸!你这个疯妇,来人啊!杀人啦!还不快给我撒开!” 然而甭管她怎么叫唤,周围的村民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就是没人上来帮他。 没别的,这王氏实在是太糟践人了,被打了也是活该。 王秋莲又哭又喊的撒了会泼,见没人搭理她,也知道这不是在自己村里,于是寻了个空子推了李氏一把,灰溜溜的跑了,走之前还放狠话说:“呸,一家子恶霸,我倒要瞧瞧你霍青能娶个什么金凤凰回来。” 叫李氏捡了条棍子撵走了。 —— 里屋。 霍家的院墙是用黄土夯的,王秋莲在外头撒泼骂人的那点动静,屋里人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的。 原本念着王秋莲是个女人,霍青没和她计较,只撵出了就是,可眼见她在家门口越骂越难听,霍青的脸也沉了下来,拿了条扫帚要出去赶人。一转头,却见弟弟霍文站在他的身后,拳头紧紧的攥着,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 “哥,对不住。”霍文垂着头,抿着一张颜色青白的唇自责道:“你的亲事,都是我连累你了。” 闻言,霍青皱了皱眉:“什么话,许家那样的人就是个狼窝,今日即便没有你,我也是绝不可能会答应的,难道你也觉得大哥就只能配个这样的人家?” “自然不是。”闻言,霍文连忙摇了摇头,抬头看向自己兄长。 在他心里,大哥霍青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敬重的人了。 霍文是个早产儿,打从娘胎里出来时身子就弱,霍铁风和赵湘宜费了许多功夫才把这个小儿子养大,然而他的身体也总归不如旁人的好,干不得重活。 为了给小儿子以后寻个出路,一家人商量着,干脆攒些钱送他去读书,不求他读出个名头来,起码能识文断字,日后也能在城里找个轻松点的活计干干。 霍铁风还在时是干猎户的,霍家的条件还不错,供着小儿子吃药读书也不算吃紧。可自打四年前,赵湘宜和霍铁风相继去世,霍家的日子一下就垮了,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小子霍青领着他病殃殃的弟弟霍文,两个人相依为命。 霍文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为了把他拉扯大,他大哥吃了多少苦。 日子最难的那几年,他不得不断了学业,他大哥天不亮就去城里的屠户家做学徒,下午还要到码头上替人扛大包,给他赚药钱。 后来,大哥终于自己也干起了屠户,手里也攒下了一些银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上束侑和六礼,把他领回邻村周夫子那儿读书。 霍文也知道自己拖累了这个家,于是愈发努力读书,想着只要自己能考取个功名,以后村里就再没有人敢瞧不起他们了。 只是大宣朝有律法规定,父母去世后,子女当为其守孝,三年不能嫁娶,也不得参加科举。后来日子久了,民间关于嫁娶这一条逐渐看的松了些,改为百日内,只是不得科举的规定还在。 霍铁风夫妻去世那年,霍文刚好七岁,守丧三年,便是十岁,中间又断了几年的学业,一直到今年年初才开始重回周夫子那儿读书,基础不稳。 科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若是准备不足强行去考,浪费心力不说,更是浪费家里的银钱。 因而他原本想着明年再好好的学一年,后年便下场去应考童生的。 科考的事暂且不提,霍文心里清楚,这些年,他大哥的亲事屡屡不顺,到底还是为着他的缘故。 霍青年轻力壮,模样也俊朗,成了亲就是家里的壮劳力,又是干屠户的,本是附近几个村里多少人心里的好夫婿人选,坏就坏在他家有个小病秧子弟弟霍文。 其实自打霍青十六岁起,村里也陆续来过好几家给他说亲的,只是一听他开口提的条件,成婚后也不能分家,还要继续供着小叔子治病读书,最后都是摇头叹息一声,不了了之。 霍文不怨那些说亲不成的人家,怪只怪他这副破身子。 如今拖的时日久了,竟然连王秋莲那样的人都敢上门糟践他们了。 这样想着,霍文的拳头捏的更紧了,心里既羞愤又愧疚,本就羸弱的身子看起来更显得摇摇欲坠。 霍青哪里不知道弟弟的心思,却有些无奈。 许是因着身子弱,后来家里又遭了这些变故的愿意,霍文从小没少听村里的闲言碎语,性子也格外敏感些。 其实对于他自己的亲事,霍青倒是看的很开。 这成亲成亲,结的亲不是怨,若是婚前谈不拢的,成亲以后家里也是鸡飞狗跳,反而闹心,且就他家来说,小文每个月抓药和念书确实是一笔不少的银子,人家舍不得自家姑娘哥儿嫁过来跟着一起吃苦也是寻常。 只是要他现在就将年仅十一岁,身子虚弱的弟弟分出去单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的。 这话他和霍文说过许多遍,可眼见他的亲事一年一年的耽搁下来,终究成了霍文的一块心病。 今日王秋莲这么一闹,他心里只怕又要难受个好几天。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事儿,得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就在霍青正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事儿绕过去时,一抬眼,眼神正好扫到之前被他随手搁在大木柜上的一颗并不起眼的小小的白色的石头。 一段久远的记忆忽然从他的脑海中浮了出来。 沉思片刻,霍青有了主意。 只见他忽然笑了一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轻松道:“得了,少愁眉苦脸的,大哥的亲事还用不着你操心,当年娘还在世时早给我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即是如此,我又怎可再与他人议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在霍青刚得知他娘给他定了门娃娃亲的时候,内心其实是有些不情愿的。 尤其对方还是害的他下午刚挨了他爹一顿揍的小豆丁。 那几天家里来了客人,她娘很是高兴,让他喊江叔江姨,还让他好好照顾那个跟着江叔江姨一块来的长的像个小糯米团子的弟弟。 于是他兴冲冲的到菜园里捉了一条最肥最大的菜虫给他玩儿,谁曾想这小孩儿竟然被吓哭了。 霍青撇了撇嘴,小哥儿就是麻烦! 可看在这小糯米团子夜里又抱着药瓶子跑到他的房里,小嘴瘪着,泪眼汪汪的说他错了,要给他上药的时候,霍青又决定原谅他了。 所以当小哥儿临走前塞给他一颗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石头,硬说这是一颗种子,让他种在地里,等种子发芽了,他就回来了的时候,霍青虽然觉得好笑,但还是收下了。 —— 这话像是一记响雷,把霍文整个人砸懵了。过了一会他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娘在世时给大哥你定下过娃娃亲?” 这事儿他怎么不知道。 霍文越想越狐疑,觉得八成是他哥编出来骗他的借口,满脸不信:“我不信,若真是如此,这么多年,我怎么从未听爹娘和大哥提起过?对方是女子还是哥儿?家住哪里?怎么从未见他家人登过门?” 谁料霍青面不改色,淡定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你不知道也正常,娘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对方是个哥儿,家里姓江,说起来,他幼时还来过家里一回,至于你说这么多年从未来过家里,那是因江家住的远。” “江姨是娘的手帕交,本姓季,是嘉陵府人,嫁的夫家也在嘉陵。嘉陵府和咱们平遥府隔着一条津江,自然不像在一个村里来往这样方便。可娘还在世时,两家人也时时通着信的,连婚书都立下了。” 对于他大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娃娃亲,霍文原本是不信的,然而这会见他哥说的头头是道,连对方的姓氏,家住何处都说出来了,再加上他们的娘的确是嘉陵府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一时不禁又有些犹豫了。 难不成这事儿是真的? 迎着霍文怀疑的目光,霍青显得分外镇定,因这事儿的确是真的,当然,他也确实隐瞒了一点内情。 他与那江家小哥儿确实订过娃娃亲不假,只是他娘后来和他说过,这亲事却不能算作是正式的婚约。 当初他娘和江姨两人多年不见,这一重逢,两家人自然都十分高兴,兴头上来了便为他们定下了这门婚事,然而平静下来以后,两个母亲都觉得略有不妥。 赵湘宜和季婉容都是吃过亲事的苦头的人,怎么舍得这样的事儿再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于是,两人在后来的书信中言明,婚事还是暂且保留,是只等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再让他们见一面,若是互相没有看对眼,那么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双方嫁娶自由,也不影响两家人的情谊。 至于写下的婚书,反正是两家人私底下定的私媒,毁去便是,碍不着什么事儿。 只是后来,他娘因难产不幸离世,没多久,爹也在山上打猎出了事儿,霍青一个人带着年幼病弱的弟弟,每日为了生计奔忙,哪儿还有精力顾及这些事。 家里倒也曾收到过几封嘉陵那边的来信,可那时他太忙了,也忘了请人回信,于是,双方就这样慢慢断了联系。 这么些年,霍青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只瞧见了当年那小孩儿临走时硬塞给他的白色石头才想起来。 想想那小哥儿今年应该也有十六了,大概早就许了人家,这门亲事应是就此作罢了,只不过如今却正好成了他拿来应付霍文的借口。 霍文心性再怎么早熟也不过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这会被他哥哄的是一愣一愣的。 想了想,仍觉得有些不对,正想多问几句,正巧这个时候,李氏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骂着: “呸!王秋莲这个给黑了心的烂货,下次再让我见着她,瞧我不把她那层皮都给扒下来。”又看向两兄弟关切道:“青子,小文,你俩在家没事吧。” 这李氏是兄弟俩大伯,霍铁山的妻子。霍铁风只有这么一个兄弟,自从爹娘走了以后,大伯一家对他们兄弟俩颇为照顾,平时有些什么好的也都惦记着他们,亲的跟一家人一般,因此兄弟俩对李氏也十分敬重。 方才李氏在外头怒骂王秋莲的事儿兄弟俩都听见了,可见她这会赶走了王秋莲以后仍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霍青不免笑着宽慰了李氏几句。 “嗐!我这心里就是生气。”李氏愤愤道:“你说这王秋莲,哪儿有这么作践人的,说的那许家哥儿那么好,怎么不见她让自己的儿子娶回家当夫郎去。” 骂完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好赖今天也算打了那泼妇一顿出气,不提那遭心玩意了。” 她是个不存气的性子,骂完打完心里也敞亮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俩,那老货的话,你们可别听见心里去,知道不?尤其是小文。”话落,李氏又看向霍文:“王秋莲那张嘴就是抹了粪,什么克不克的,咱们家小文命好着呢!” 霍文这会还哪儿顾得上什么王秋莲,他满心里都是自家大哥娃娃亲这事儿。 原本是想问问大伯娘知不知道他哥娃娃亲这事儿,可见大伯娘这样生气的模样,霍青又朝他使了个眼色,只好唯唯诺诺的咽了回去,点头应是。 李氏进门原就是放心不下,如今见两个人都没怎么动气的模样,她便放心了,又安慰了兄弟俩两句便回家去了。 事情到此就算翻篇了。 只是那时的霍青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用来敷衍弟弟的借口,竟这么快就成真了。 —— 那头。 等江云苓下了船,根据婚书上所写的地方,一路上又问了好些人,磕磕绊绊的摸到杨溪村,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望着面前那扇紧关着的木门,江云苓局促的搓了搓手,心底忽然生出些怯意来。 来时一路赶着,不曾想太多,直到如今霍家近在眼前,他又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扣响那扇门了。 霍家会接纳他吗?会不会嫌他是个累赘?他那未婚夫婿霍青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思绪烦乱,直到被一阵扑面而来的寒风惊醒。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这边的气候和嘉陵却很不一样,才秋末,清晨就已经觉出了明显的寒意。 江云苓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而后恍然惊觉,他就穿着一身去拜访人家好像不太合适。 因他一个哥儿独自出门,怕打扮的显眼路上会引来歹人的注意,于是上船之前,他还特地乔装了一番。 他身上这身衣裳还是许多年前的旧衣,在船上一路颠簸了那么多日没有换洗过,早已变得污糟不堪,还夹杂着些怪味,脸也被他涂了层煤灰,还贴了块疤,除了一双眼睛,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方才一路走过来时遇到的那些村民虽然没说,但看着他的眼神,活像是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叫花子。 是不是该找个小溪先清洗一番,至少该把脸洗干净了。 就在江云苓犹豫之时,木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汉子,剑眉黑目,小麦色皮肤,模样瞧着也俊朗,就是这身量有些高,推着板车,肩膀手臂肌肉微隆,一看就是个精壮的。 江云苓一时愣住了,一双眼杏眼圆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与霍家人碰了面。 这汉子的样子那么年轻,想来他就是自己的那未婚夫婿,霍青了。 一大早自家门口便站了个人,霍青也愣了一下,他本是准备要出门去附近的村子里收毛猪的,这下不得不停在门口。 只见那人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一张脸也黑漆麻乌的看不出个模样,要不是瞧见他耳垂上那颗小红痣,霍青还不知道原来这是个小哥儿。 两相对视片刻,见那小哥儿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自己,霍青忍不住率先出声问道:“小哥儿是来找人的?” 可找人站在他家门口做什么? 江云苓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如何想的,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又或许是害怕自己这幅模样会被霍青当做叫花子赶了出去,一句话完全没有过脑子冲口而出。 “霍大哥,我是江云苓,是你夫郎。” 霍青:…… 因为听见门口的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的霍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这话一出,门口的三个人一时都愣住了。 霍文止不住的后退了一步,眼神惊疑不定的看向他大哥:“哥,这?” 霍青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以后又差点气笑了,他看向面前这语出惊人的小哥儿。 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一张脸憋的通红,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连指甲都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唇张张合合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他一大早站在自己家门口吓人,如今看着却好像把自己惊着了,霍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只能出声道:“对不住,我没听清,小哥儿,你刚才说什么?” 江云苓这会羞的简直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已经在脑海中想过许多与霍家人初见的场景,哪儿想到一见面,他反复斟酌过的话一句没有说出口,张嘴第一句竟是这个。 这下好了,人家会不会把他当成什么泼皮无赖的给直接赶出去。 他心里正惴惴着,忽然听霍青这样说,还给他递了个台阶下。 这下,江云苓哪儿还来得及想那么多,忙像倒豆子一般把话一骨碌都倒了出来:“对不住,方才,方才我没说清楚。我叫江云苓,家住嘉陵府兴宁镇,我是来找人的,这儿是霍家吗?我想找霍姨,呃,就是赵湘宜,我娘名叫季婉容,是我娘唤我来的。” 对于一大早家门口便站了个小哥儿,还自称是他夫郎这件事,霍青一开始是觉得荒唐的。 可随着小哥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还准确的报出了他母亲的名讳之后,霍青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认真起来。 姓江,来自嘉陵,母亲姓季,还知道他母亲的名儿和家住的地方,连婚书上的名字都对上了,江云苓。 这下,轮到霍青懵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茫然,难道当年小哥儿给他留的石头当真是一颗种子?已经发芽了?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还是旁边的霍文听了这么会,心里将江云苓的话和前几日他哥和他说的那些事儿一点点的对上。 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江云苓,又转头去看自家哥哥。 原来大哥没有骗他,真有这么一门亲事。又见他大哥这会似乎是呆住了,而那边,江云苓因为久久等不到回答而显得越来越紧张。 于是霍文走上前碰了下他哥的胳膊,轻唤了一声:“哥。” 霍青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去。 只见站在门口的小哥儿满脸局促,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裳都快他被给揪烂了,脸也不知道在哪儿蹭的脏兮兮的,好像还伤着了留了道疤,浑身狼狈。 霍青顿了顿,看来今日这毛猪是收不成了。 于是他将板车推回了院里,又转身对站在门口的江云苓道:“这里是霍家,我是霍青,你,先进来再说吧。” 这话一说,江云苓霎时松了口气。 还好,人家没把他当成疯子,也没直接他赶出去。 江云苓抿了抿唇,捏紧了背在肩上的包袱绳,跟着霍青进了院子,霍文也跟在两人后头进了门。 霍文到底年纪小,对这个自己找上门的哥么多少有几分好奇,忍不住拉了拉兄长的衣角,小声的问了一句:“大哥,这就是娘给你定的亲吗?” 闻言,霍青瞟了一眼弟弟。 不知为什么,霍文总觉得他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脸还有点黑。 半晌,霍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向霍文的脑袋:“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管,你给我回你自己屋去!” 霍文:??? —— 直到被霍青领进堂屋里坐下,江云苓的脸皮还是烫的。 他从小被养的很好,爹娘虽然疼他,但他娘对他的管教也是严的,他自认还是个懂事知礼的小哥儿。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一着急,竟然上来就冲着一个汉子说自己是他的夫郎,简直是鬼迷心窍了。 幸亏这一大早的周围没有人在,要是叫人听了去,背地里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呢。 等霍青倒完水回来便见江云苓一双手揪着衣裳,仍是一副纠结拧巴的样子,霍青挑了挑眉,有些哭笑不得。 印象中小哥儿打小就爱哭,没想到长大了脸皮还是这样薄。 然而他转而又想到他今天忽然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霍青的表情又凝重了一些。 “先喝碗水吧。”霍青上前将手里的水放到江云苓的面前。 乡下人没什么消遣,平日里闲着没事儿就爱上别家串门子,拉拉家常,讲究点的人家会备上些茶水瓜子啥的,省的有人突然上门的时候家里没东西招待。 可他和霍文两个汉子,日子过得糙,家中一般也没别人来,什么都没有,他也只能给江云苓倒了碗清水。 江云苓这才恍然回神,见了给他端水的霍青,热度还没消下去的脸又烫了起来,幸而他的脸如今涂了层煤灰,看不出颜色。 没敢再多瞧他,江云苓连忙站起来对他说了声“谢谢。”重新坐下后,这才双手捧起了碗,小口的喝了起来。 清甜的井水润过喉咙,江云苓的乱糟糟的脑子也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可想起自己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他整个人又止不住的紧张了起来。 趁着喝水的功夫,江云苓没忍住偷偷的朝着屋里张望了一眼。 今日霍家好像只有他们两兄弟,他进屋好一会了也不见其他人出来,更不见赵氏的身影。 一碗水喝完,江云苓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霍大哥,霍姨她,今日不在家吗?” 霍青顿了顿,没答这话,反而温和的问道:“苓哥儿是吧,你来找我娘,是有什么事吗?” 话音一落,只见本就拘谨的小哥儿看着更局促了。肩膀绷着,一双捧着碗的手紧了紧,眼睛看着他,一副有话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 江云苓此刻确实很忐忑。 老实说,今日的一切都与他在船上时想的很不一样。 他本以为他来到霍家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赵氏。 依着母亲所言,赵氏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为人善良,心思也很细腻,有她在,无论如何总不会让场面变得太难堪,且他一个哥儿,许多话,也只有对着她说才更方便。 可看这模样,赵氏今日并不在家,霍青没说她去哪儿了,只是似乎暂时是不会回来了。 没赶上时候,可眼下江云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好不容易一个人从嘉陵府走到了这儿,无论如何,他总要试一试的。 左右前面再丢人的话也已经说过了,江云苓咬了下唇,心一横,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 “霍大哥,我,我今天其实是来投亲的。”说完他的耳朵因为窘迫有些发红。 闻言,霍青一顿,心里并没有太过意外。 其实早在江云苓独身一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只是他得弄清楚小哥儿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有了第一句话打头,后头的话似乎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又见霍青神色无异,依旧是温和的,江云苓心里也多了几分勇气,他捏了捏衣袖,紧接着又将家里近来发生的事,父母的离世,亲人的逼迫与算计,一件一件的都讲了出来。 话到最后,他得喉头已经有些微微发哽,又怕这样空口无凭的霍青会怀疑他的身份,于是江云苓拿出了他一路上一直好好的收在怀里的婚书。 “霍大哥,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娘临终前让我拿着婚书来投靠霍姨,我与你早有婚约,我愿意嫁给你做夫郎,霍家可以收留我吗?” 话落,江云苓便垂下了头,一颗心“砰砰”直跳,等着他的回话。 那头,听完江云苓说的话以后,霍青的心里不免也有些唏嘘。 江叔和江姨来家里的时候他自己年纪也还小,只记得是两人都是脾气非常温和的人,尤其是江姨,说起话来和她娘一样,叫人觉得舒坦。 后来,他娘又和他说这门亲事不能作数,霍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那会才七岁,对这事儿本就没什么实感,也不懂这些,夫郎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没有山里的果子重要,于是没两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想到一转眼两人都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哥儿。 可他家如今的情况…… 面对江云苓那双暗含期待的眼睛,霍青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抿了抿唇,霍青还是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我娘她,已经去世了。” 闻言,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 半晌,他才抖着唇重复了一句:“霍姨她,去世了?” 只听霍青语气沉重的说道:“是,就在四年前,因为难产走的,后来不到半年,我爹在山上打猎也出了意外,走了。如今家里只有我和小文两个人,小文身子不好,日日要喝药,还在念书。” 一段话,霍青说的艰难,江云苓消化的也艰难。 到霍家来投亲前,其实江云苓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虽然母亲曾说过她与赵氏的感情深厚,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也不曾联系,如今的他对于霍家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陌生人。 因而再来之前,江云苓想过各种霍家人见到他的反应,关切的,温柔的,嫌恶的…… 可他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原来霍铁风和赵氏都已经于四年前相继去世了,霍家如今的情况竟和他没什么两样。 想来母亲当时让他到平遥府投亲时也不会想到,曾经家底殷实的霍家会在短短几年里变成如今这副光景吧。 像是最后一截风筝线也断了。 “对不起,我,我之前不知道。”江云苓的声音轻轻的,眼神一时失去了焦点。 如今知道霍铁风夫妻都已经不在了,霍家两兄弟自己的日子都过的这样艰难,那么他今天的出现对霍青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 家里多了口人过日子,哪里是多一双筷子这样简单,粮食,赋税,穿的,用的,哪样不是花销,哪样不要精打细算。 就在江云苓发怔的时候,霍青那边同样也有些为难。 他如今虽说干上了屠户,赚的比地里刨食的庄稼人要多一些,可家里平日的花销也不小。 霍文每个月抓药要钱,去周夫子那念书,每年的束侑还是其次,读书要用得的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买,偶尔要是去书斋买本书,薄薄的一本就要一、二两银子,若要再加上一个江云苓……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江云苓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看来霍家这边,他是留不下来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依着霍家如今的情况,也实在是情理之中。明白自己今天这一趟给人添麻烦了,江云苓心中有些难过,也有些难堪。 于是,江云苓慢慢的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的说道:“对不起,霍大哥,今天,今天是我打扰了,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这里吧。” 话落,他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的,江云苓。 江云苓紧了紧背在肩上的包袱,强打着精神对自己说道。 其实来霍家之前,他已经想过这样的结果,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身上还有一些银钱,是退了家里的小院时主家退给他的租子,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撑一段时间。宣朝不许女子和哥儿单独立户,但各府州各县城都设有安济堂,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和老人孩子。 大不了,大不了他到安济堂里去住。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能做一手好吃食,可以试着做了吃食糕点到街上去卖,他的绣工也不错,还可以绣了帕子,香囊,去店里换银钱。 日子虽然会艰难点,但他总能活下去的!一定能的! 江云苓喃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给自己定神。 眼见着当他说完他娘的事以后,小哥儿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霍青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抽了一下。 十几年前,小糯米团子夜里跑到他房里给他上药时的那双眼睛忽然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一个小哥儿又怎么会独自一人,仅凭着手中那么一纸婚书,就从嘉陵府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投靠一个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面的夫家? 日子艰难成那样了,依旧没有开口,不想给他添麻烦,是个善良的性子。 罢了,不就是家里再多养个小哥儿吗? 反正养霍文一个也是养,多一个江云苓,也不过是当家里多了一个弟弟养。 想到这里,霍青咬了咬牙! 养了! 于是,他看向前方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 “苓哥儿,你等等!” 江云苓的脑子这会有些空,听见霍青在叫自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脚步顿了一下,茫然回身:“霍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却见霍青从屋里追了出来,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我虽是干屠户的,但平日里小文要抓药,读书,花销也不小,但好在家里还有几亩地,多出一口人吃喝,还不是问题。” 江云苓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霍青为什么要突然和他说这些,直到听到后面,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下,而后一双眼睛慢慢睁大。 “霍大哥,这……” 江云苓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他听见面前的汉子一脸认真的对他说:“好日子算不上,可你若留下来,家里有我在,必不会少了你和小文一口吃的,你可愿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棉布巾子浸了温水,一点点擦洗掉脸上,身上的泥尘。 水中渐渐倒影出江云苓清丽的面容。 想起方才的事儿,江云苓仍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一般。 他竟真的就这样留下来了,且还是以自由身。 方才霍青问他愿不愿意留在霍家,江云苓惊喜之余,自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至于他说的日子过得苦不苦,江云苓是不在意的,霍家在这样的时境下仍愿意收留他,他心里已经十分感激了。 然而感激过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留下来,也就意味着他要嫁给这个男人做他的夫郎了吧。 对于这件事,江云苓心里其实是愿意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霍青早就有婚约在,成亲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从嘉陵过来时心里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 然而当他红着脸磕磕巴巴的与霍青商量着两人的婚事能否迟些再办,毕竟他如今还在孝期时,这个高大俊朗的汉子却一口拒绝了。 霍青:“你安心留下来便是,至于你说要嫁我做夫郎,这就不必了。” 江云苓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追问了一句:“你不愿娶我吗?”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有些不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要逼着人家娶他似的。 江云苓的耳尖再次一热。 霍青却笑了,摇头:“不是这样。”他坦然道:“只是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条件如此,嫁进来也是跟着我一起吃苦,何必呢。而且我目前也没有娶亲的打算。” 话落,他看了眼江云苓,又道:“还有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紧接着,霍青便将两家人当初定下婚约的始末以及后来两位母亲之间约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至于他和江云苓小时候的那些事儿,既然小哥儿已经全然忘记了,霍青也就没有再提,总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那头,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这桩婚约里竟还有这样的事。 他有些惊讶。母亲和他说起这桩婚约的时候并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不过如今想来,大概是怕他知道这些事儿以后不敢来霍家投亲吧。 江云苓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听霍青又道:“如今你都知道了,我看我们的婚事不如就这样算了吧,你安心留下来,对旁人也不必提。若是有人问你,就说...” 话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想了想,很快又道:“就说你是我娘娘家妹妹的孩子,家里遭了难,来投亲的。” 霍青想的很周全,人他是留下来了,但江云苓一个哥儿,和他还有霍文两个汉子住在一起难免会坏了名声,若说是家里的亲戚的话倒还说得过去。 等将来遇上好人家,他再给小哥儿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他娘和江姨这份情谊。 得知了所有事情的江云苓听他这样说,鼻尖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娘说的对,霍家一家当真都是心地十分善良的好人。婚约的事,霍青完全可以一个字都不与他提,可他却这样坦诚。 那头,霍青对江云苓解释完以后视线便没再看着他。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就把人当作自家弟弟一样相处,但江云苓毕竟是个哥儿,他一个汉子自当避着点才是。 又想着小哥儿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该是累了,于是霍青对江云苓道:“我先带你到屋里去吧,你歇一会,我让小文去烧些热水,一会给你提进来,你也擦洗一下。” 闻言,江云苓连忙感激的点了点头。 累倒是其次,只是他在船上呆了好几天,一直没有洗过澡,身上脏乱得很,连他自己都觉得寒碜,确实想好好擦洗一番。 霍家的屋子还是原先霍铁风在的时候盖的,那时家里的条件还不错,所以盖的房子在整个杨溪村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 青砖泥瓦房,堂屋后连着两间正屋,一间是霍铁风夫妻在世时睡的,另一间空着。东院三间侧屋连着,霍青,霍文各占了一间,西边则分别是灶房、柴房和粮仓,后院是茅房,牲口棚和菜地。 想着江云苓是哥儿,若是和他还有霍文一起住在东院肯定不合适,于是霍青便带着江云苓去了堂屋后头空着的那间正房。 许久没有人住了,一推开门,一股子霉味和灰尘直往鼻子里钻。 霍青拿手扇了扇,让江云苓先在门外等一会,自己进屋把门窗都敞开散散气味,等味道驱散了些才喊人进来。 虽然一直空着没人住,但屋里该有的却都有。 一张炕床靠着窗户,屋子的左边放了个大木柜子,旁边还摆了张圆凳。 江云苓一开始在门口瞧了眼还有些不安。 正屋原本就侧屋的房间大一些,他怎么好意思占着这样一间屋子。 霍青却让他安心住下:“这房间原是给我娘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如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来睡人。” 他又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没让江云苓住东院的原因,江云苓这才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十分感激,感谢霍青替他想的这样周全。 房间长久没住人了,自然要打扫一番。 霍青先是喊了霍文到灶房里把热水烧上,自己则拿了扫帚,把炕上和地上的灰扫干净,柜子凳子擦了,然后又去柜子里抱了张炕单和褥子铺上。 至于棉被,家里是没有新被的,只能把旧的被子趁着下午天好时抱出去院子里晒一晒才能用。 等他这边弄完,霍文那边的水也烧好了。 家里有个浴桶,但那是给霍文用的。霍文身子骨弱,冬日里洗澡容易着凉,于是家里买了个浴桶,偶尔霍青也会用一下。 可他们两兄弟用过的东西自然不能给江云苓用。于是霍青只能把水先倒进大木盆里,给江云苓端了进来让他擦洗。 把热水提进来以后,霍青便出去了,走时把门也带上了,让江云苓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 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这让江云苓觉得自在了不少,这才慢慢解开了衣裳。 先鞠了捧清水洗了洗脸,温热的布巾子擦拭过身体的同时,也洗去了他一身的疲惫。江云苓觉得自己整个人又活过来了,忍不住舒坦的喟叹了一声。 后院的母鸡忽然“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也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江云苓。 外头安安静静的,江云苓忍不住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看去。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江云苓的心却不再像来时那样不安了。 霍家是户好人家,他想。 经了这些日子的波折,江云苓慢慢也想开了。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霍青既然收留了他,以后他也会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和霍家兄弟一块,努力把日子过好。 —— 擦洗完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江云苓把盆里的脏水倒了便去找霍青。 转了一圈,最后才在灶房看见正在生火做饭的兄弟俩。 折腾了那么久,如今已是午饭的时间了。 从未见在灶前干活的汉子,江云苓一时有些诧异。然而他很快又想到,也是,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人,平日里自然是要吃饭的,霍青会弄吃食也正常。 “霍大哥。”江云苓站在灶房门口叫了他一声。 霍青和霍文闻声抬起头来,然而兄弟俩在看到他以后都是齐齐一怔。 尤其是霍青,盯着江云苓,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霍青看着他的脸惊讶道。 原以为小哥儿只是擦洗擦洗,换身衣裳,却没想到他进去梳洗了一番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是在镇上住着不用下地干活的缘故,江云苓长的很白,比他见过的哥儿都白,打眼瞧过去和玉一样,眉毛细长,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灵秀。尤其是那一双杏眼,乌润清亮,依稀能瞧出小时候那个小糯米团子的影子。 霍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他的心里比霍青更复杂一些。 原以为的哥么没了,霍文心里失望极了,又有些郁闷,却不是因为江云苓,而是气他哥果然骗了他,娃娃亲的事,瞒了那么大的缘由没和他提。 对于江云苓以后就留在家里和他们一起过这事儿,大哥已经和他说过了,霍文是没有意见的。虽然有些心疼以后他哥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大哥说得对,都是命途穷苦的人,能帮上忙时还是该帮上一把的。 见兄弟俩都盯着自己瞧,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裳,解释道:“之前一个人出门,怕路上被歹人盯上,所以,所以乔装了一下。” 霍青这才回神,连忙移开目光,应了声:“欸,应该的,应该的。”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自己竟跟个毛头小伙子一般,盯着人看了半天。 江云苓又看向霍文。 他原先还有些担心霍文不愿接受自己,然而下一秒,这身形清瘦的少年便站起来朝他喊了一声:“苓哥哥。” 眼里虽有因为不熟悉的生疏和拘谨,却并没有不满和嫌恶。 这下,江云苓彻底放下心来,也冲他点了点头,又见兄弟俩在做饭,他连忙挽起袖子要上前帮忙,却被霍青拦住了。 霍青:“已经快弄好了,一会就能吃。” 于是江云苓只能作罢。 也确实没多久,兄弟俩便端了午饭出来了。 原本江云苓头一天来家里,霍青想着是该弄点荤腥的。可他来的突然,家里什么也没备着什么,只有几个昨晚吃剩的几个馒头,两个鸡蛋,一块小块猪肉和一颗前几天刚从菜园子里扒出来的南瓜。 自己的厨艺,霍青自己知道,肉是不用想了,省的叫他糟蹋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炒了个鸡蛋算是荤腥,又切了几片南瓜放到大灶上去蒸,再把馒头热了,便是三个人的午饭了。 至于这顿饭的味道,老实说,是不怎么样的。 霍青一个大男人,这些年虽说也把霍文给拉扯大了,但手艺实在不咋地,能把饭菜烧熟了,不至于吃坏肚子就行了。 这一顿饭做的,馒头吃起来是糙硬的,两个鸡蛋炒的有些糊了,唯有一碟南瓜,因着是蒸的,没放油也没放盐,所以没出什么差错。 霍文被他哥带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吃起来面不改色,江云苓更是不会说什么,安静的吃着,唯有霍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饭后,江云苓抢着去收拾碗筷。 家里的碗一般都是霍文去洗的,霍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霍青。 知道江云苓刚来家里,总想做什么才觉得安心,于是这回霍青没有再拦着,由着江云苓去了。 江云苓心里感激,收拾着碗筷进了灶房。 因着初来乍到不熟悉,江云苓找了一圈才摸清了灶房里各样东西都归置在哪儿。 用水瓢舀了一勺水倒进木盆,又掰碎了一个皂角,把沾了油的碗洗干净,再晾干,放进灶头上的木柜子里。 对于村里人来说,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可都是家当,自然得好好珍惜着。 洗好碗,江云苓擦着手从灶房里出来。 李氏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 霍铁山和霍铁风虽是兄弟,但兄弟俩在村里盖的屋子却没挨在一处,霍铁山的家在村子的中间,而霍铁风当年为了上下山方便些,将屋子盖在了村尾的地方。 上午没事儿做,隔壁刘家的上李氏家里串门子,两人唠了会磕,见屋里没别人,刘家的犹豫了一会,这才小声的问了句:“月琴呐,你家大青家里是不是留人了?” “今儿一大早,我瞅着有个小哥儿往村尾那块去了,我瞧他脸生就多看了几眼,谁知就见他停在大青家门口了,后来大青出来和他聊了会儿天,这人还跟着进门了咧。” 李氏一开始听了这话还不信,以为是村里这些婆娘闲的没事儿干又在人背后嚼舌根了,还板着脸说了刘家的几句。 然而等她在家里吃完了晌午饭,越想越觉得不对。刘家的闲的没事儿编排这样的话做什么,还特意跑来她面前说道。 莫不是真的看见了? 这样想着,李氏在家也坐不住了,和霍铁山说了一声便往村尾这边来。 村里一般白天有人在家时大门都是不锁的。 李氏时常到这边来,也不算客人了,推了下门,见家里门没锁,便直接进来了,于是便和洗完了碗正从灶房里出来的江云苓撞了个正着。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 李氏吃惊的看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哥儿。 乖乖!这长的也太好看了!她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唇红齿白的,头发也黑亮,看着水灵极了。 江云苓也愣住了。 他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妇人是谁,但眼下霍青和霍文又都不在家。 曲湾村有一位姓周的老秀才,眼见着年纪大了,科举无望了,便在家里开了间私塾,收了几个学生靠教书营生。 霍文便是其中一个,但因他身体不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霍青便在村里雇了辆牛车。 今日因江云苓的事儿,霍文已经耽误了一个上午,于是吃过午饭,霍青便带着霍文去那户人家里去了,想请他再跑一趟。 四目相对,最终,江云苓抿了抿唇,先开口唤了声:“婶子。” 小哥儿声音也很好听,轻声细语的,和他们这儿的人不太一样。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被他带的自己的嗓门也放轻了,欸欸了两声,又问了句:“你是?” 江云苓正要说话,刚好这时候霍青也回来了,一看李氏来了,也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喊了一声:“大伯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然而他这模样落在李氏的眼里却成了心虚。 李氏的目光落在江云苓的身上看了几眼,又回头去看霍青,然后面色复杂的把人往屋里推:“你跟我进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啪!”的一声,李氏急急的拉着霍青进了屋。 关上门,见四下无人了,这才赶紧追问道:“咋回事儿啊?青子,你这家里怎么忽然多了个小哥儿?桂香和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不信。” 又想到她过来时见那小哥儿好像还在帮着家里做活儿的样子。 该不是前两日王秋莲来家里这么一闹,让霍青也起了心思,想成家了,才不知道打哪儿弄了个小哥儿回家。 想到这儿,李氏不禁有些急了,忙对霍青道:“大青,你心里要是有啥事儿就和伯娘说,这亲事不成咱还可以慢慢相看着,总能相到合适的,你可千万别犯浑啊。” 闻言,霍青有些哭笑不得,一听这话便知道她想歪了,于是连忙解释道:“伯娘,你想多了,这小哥儿是,是我娘妹妹家的儿子,算起来是我的表弟,家里遭了难,从嘉陵府过来投亲的。” 李氏那性子霍青是知道的,若是叫她知道了江云苓的来历和婚约的事儿,定会成天念叨着,想叫小哥儿嫁给他做夫郎。 为了省些麻烦,他干脆连李氏都没有告诉,只说江云苓是他娘那边的亲戚。 李氏果然愣了一下:“你娘妹妹的孩子?” 霍青的娘闺名叫赵湘宜,是商户人家后宅子里的庶女,这事儿李氏是知道的。 记得当年霍铁风为了将人娶回家来,还费了老大一番功夫。在大宣朝,庶女的身份虽然不高,但一般也是不会下嫁到村里的,然而也是赶巧了。 赵湘宜娘家原是打嘉陵府来他们这儿做布匹生意的,来到平遥以后没多久,家主就染病死了,家里的家业全部由嫡子继承。 然而这嫡子却是个浑的,每日吃喝玩乐,家里的生意却是半点不通,很快便把手里这点家业给败光了。 家里没银子了,这嫡子便和母亲商量着,将后宅里的这些庶女,哥儿一个个都发卖了,少说也能换点银钱。 霍铁风也是某一次去城里卖猎物时在街上偶遇了赵湘宜一面,而后便上了心,回家后接连在山上跑了好几天,凑了笔丰厚的聘礼上门去提亲。 那母子俩是个认钱不认人的,见霍铁风给的聘礼多,便答应了,于是赵湘宜这才嫁到了他们杨溪村了。 赵湘宜的性子温婉和顺,自从嫁到他们村里以后便和霍铁风安心的过起了日子,也不怎么与娘家来往。可她这样的出身,若说未嫁之前家里还有一两个感情很好的姐妹,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氏有些狐疑的看着霍青:“大青,你老实和伯娘说,这哥儿当真是你娘娘家妹妹的孩子?” 迎着李氏的打量,霍青面不改色:“伯娘,我骗你做什么,当真是从嘉陵府来的,手里还有我娘的信物。”话落,他又将江云苓家里遭了的那些难,小哥儿如何一个人艰难的嘉陵府渡江过来投亲的事儿一一和李氏说了。 霍青道:“苓哥儿他娘未出嫁时和我娘关系便很亲近,我娘生前也和我提过,有这么一个很照顾她的姐妹,如今人家都求上门了,我怎能见死不救?” 听到这里,李氏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了。她的性子是个直爽利落的,可内里却是个热心肠,知道小哥儿家里遭了那么多罪,当下也有些动容,又想起这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心就更软了。 赵湘宜还在世时,和李氏妯娌之间的关系便处的很好。 从前她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像现在这样好,买不起地,一家几口人,就指着村里分的那几亩薄地种出来的粮食过活,大儿子霍启小时候还总生病。 家里要紧着这么多口人吃饭,还要给他看病抓药,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是赵湘宜拿着五两银子上了她们家。 李氏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小的时候,三个孩子没少被赵湘宜叫去家里吃饭,还常常裁了布给长芝,长宁做衣裳穿,李氏心里感激,也念着这份情。 后来,霍铁风和赵湘宜先后走了,两家人的日子也掉了个个儿,她和霍铁山便时时上门照看着,都是一家子,互相帮扶着是应该的。 如今乍一听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李氏心里不免也多了几分怜惜。可这家里多了一个人过日子,哪里光是靠着一把嘴皮子就能活下去的。 她是知道霍青家里的情况的。别看霍青如今干了屠户,外人看着是光鲜,可霍文的药日日不能断,又在念书,家里还要花销,霍青手上哪儿还能存下多少银子来。 到底还是自家侄儿,李氏自然更心疼一些,于是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大青,你老实和伯娘说,你如今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银子,这小哥儿身世是可怜,但咱也不能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 闻言,霍青笑了一下,朗声道:“伯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手上还有快十两银子呢。原是想着再攒上一段时间,等手里的银钱够了,买头骡子回来拉车的,便是家里再多一个人,日子也不算太吃紧。” 听到霍青手上还有些存银,李氏也算放心了,至于江云苓,是个苦命的孩子,留下便留下吧。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子的话,再出来时,看见正乖顺的坐在堂屋里不知在想什么的江云苓,李氏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苓哥儿是吧。”李氏慈爱的看着江云苓,上下打量着人一圈,道:“我是霍青的大伯娘,你家的事儿我都听霍青说了。” 这人啊天生就喜欢好看的东西,又听霍青方才说这小哥儿一开始宁愿离开也不愿给他们家添麻烦,心知他是个好性儿的。于是,李氏拉着江云苓的手拍了拍,爽朗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要是家里缺了什么就来和伯娘说,别客气。” 闻言,江云苓心里也安定下来,顺着李氏的话喊了一声:“大伯娘。” “欸。”李氏应了一声,见他这样乖巧的模样,心里愈发喜欢了,又道:“伯娘家里也有一个小哥儿,瞧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你俩能玩到一块去,赶明儿啊伯娘喊他过来认认门。” 江云苓忙点头应了一声。 李氏这趟过来主要就是想看一眼兄弟俩家里是不是真来人了。如今人也瞧过了,事情也清楚了,家里还有好些活儿要干,江云苓的事儿她也得回家和她男人霍铁山说一声,就没再多留,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霍文去邻村私塾读书去了,家里一时就剩下霍青和江云苓两个人。 霍青要走村收毛猪去,原本早上就该去了,耽搁了一上午,今天要是没收到猪,明天就没有肉拿到城里上卖,可他又有点儿担心江云苓独自在家。 犹豫了一下,他看向江云苓:“我一会要去周围几个村走走收毛猪去,你自己一个人在家行吗?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家里的东西你随便用,缺了什么便和我说一声,明天我去城里的时候再给你带回来。” 这是正事儿,江云苓听了忙道:“霍大哥你去吧,我什么都不缺,来时包袱里都带着呢,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推上板车和他杀猪的家伙什便出门了。 霍青走了以后,江云苓先是进屋把自己的包袱里东西收拾出来整理了一下。 不似镇上睡的床,村里一般都是盘的炕,炕尾放个大箱子,用来装衣裳棉被或是别的零碎的东西。 木箱子也是家里的家当,这屋一直没人住,自然不会有箱子,但好在墙角有个木柜子。 霍青方才已经用布擦干净了里头的灰,江云苓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放了进去。 他这次从嘉陵过来,包袱里并没有装太多的东西。只有几件他平日里穿的衣裳,一件冬衣,一双鞋子,还有一些爹娘的遗物。 至于其余的,他全部都换成了银钱带在身上了。 因东西不多,他收拾的也快,收拾好以后,他又出了屋子在家里转了一圈。 他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么待在霍家吃闲饭,总得看看家里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再者说,以后他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对霍家自然也要尽快熟悉起来才好。 村里的房子,格局基本都大差不差。 前院,后院,中间则是堂屋,卧房,还有灶房等等。条件好的屋子就盖多几间,条件不好的,家里连院墙也没有,只扎了竹篱笆围着。 霍家的院子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前院很宽敞,院子东边种了一棵枣树和一棵柿子树,树下不远的地方便是水井,西边停着一辆板车,旁边是个劈柴的木头墩子,一摞柴火散落在旁边,中间还拉了个竹架子,上头正晒着霍青给他找出来的棉被。 江云苓又去后院看了眼。 和住在镇上时不大一样,农户人家的后院里一般都会养些鸡鸭一类的牲畜,既能下蛋,等将来鸡鸭老了还能宰了吃肉或是卖了,霍家也不例外。 鸡圈里一共养了五只母鸡,正悠哉的踱着步子啄地上的虫子吃,旁边的猪圈里,两头粉白色的大肥猪挤在食槽旁边“哼哧哼哧”的吃着猪食,尾巴摇的飞快,见着人来了,还冲他叫了两声。 江云苓八岁以前也是住在村里的,也要帮着家里做活,见了这些,并不觉得脏,反而觉得挺有生活气息的。 见猪圈里两头肥猪的水槽已经快见底了,江云苓顺手从旁边的水桶里倒了些水进水槽里,给猪添完水以后他又去旁边的菜地转了一圈。 菜园子也不小,几户占了后院的一半,然而里头的菜却没种多少。 大概是家里只有兄弟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菜的缘故,菜园子只辟出了一半来,另一半则是空着的。 如今已是秋末了,菜园子里大多数菜都已经收下来了,如今地里基本只剩些姜、葱、蒜一类的和几行白菜萝卜,除此之外还有一垄芥菜,叶子宽大油绿,瞧着长势很好。 一圈走下来,江云苓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数。 霍家只有霍青和霍文兄弟两人,家里能收拾成这样其实已经是很不错了,然而两人到底都是汉子,日子也过得糙一些,家里东西摆的有些乱,一些角角落落里也都藏着灰。 这会未时还没过,还早呢。于是江云苓先到前院里把晒在竹架上的被子翻了翻。见木头墩子旁的木柴只劈了一半,他又提起了放在一旁的斧子,把劈剩下的柴火给劈完了,抱到柴房里码放整齐。 做完这些以后,他还到后院去给菜园子里种的几垄菜地浇了点水。 也不知兄弟俩多久才给菜地浇一次水,他方才瞧着地里有几颗白菜都有些蔫了。 这样一通忙碌完,日头也已经开始向西走,夕阳将天上的云团染成了金黄色。 霍青和霍文都还没回来,可江云苓知道,农户人家,因不舍得点油灯,一般都是在天黑之前就用饭的。 秋冬时节天黑的本来就比较早,要是等着兄弟俩回到家再做饭就太迟了。 于是,江云苓放下手里的活儿,洗干净手来到了灶房里,开始准备开始生火做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平遥府这边的饮食习惯和嘉陵府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 他到了平遥府两日,见这边的人多以面食为主,平日里吃的也大多是馒头,饼子,面条之类的东西,而他们嘉陵府却更爱吃米饭,馄饨。 好在江云苓是个擅厨的,从前在家,他没事时便爱倒腾些吃食,是以无论是米饭,面条,还是烙饼,他都能做。馒头包子虽然以前做的少一些,但这些也不是什么难的,跟着学学也就会了。 灶房里的鲜菜确实没剩多少了,菜篮子只里有一把苋菜,一把豇豆,还有几个茄子、辣椒和几颗土豆。 墙角放了几个老南瓜,其中一颗已经劈开了切了四分之一,正是他们中午吃的那颗。 面缸旁边放了几个大的麻布袋子,江云苓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些晒干了的菜干子,想来这些便是兄弟俩过冬的口粮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鸡蛋和一小块猪肉。 不知道这鸡蛋是要攒起来拿到城里去卖的还是自家吃的,江云苓没有动,至于猪肉他就更不好碰了。 想了想,江云苓决定今晚做顿葱油面吃,再炒一碟土豆,苋菜滚熟了做成汤,三个人吃便足足得了。 洗干净手之后,江云苓便开始动手和面,趁着醒面团的功夫,他又到后院里去拔了几颗小葱回来,用清水洗干净,切成葱段,土豆削皮,切成细丝,余下的水再把苋菜也淘洗了一遍。 等这些都弄完了,面团也醒好了。 把面团擀成一张薄薄的面皮,用刀切成细条后再用手扯一扯,扯出来的便是一条条细长的面条。 江云苓把扯好的面条下进了热水里,一边下还一边用筷子把面条搅开,省的坨成一团。 面条烫好以后捞起来过一道凉水然后放在碗里备用,另一口锅则准备开始炸葱油。 做葱油面,里头的小葱得先用油稍稍炸一遍吃着才香,所以稍稍有些费油,不过好在家里油倒是不缺。 方才江云苓收拾灶房的时候看见大灶上头的木柜子里放了好几罐熬好的猪油膏子。 大灶生上火,江云苓先用木勺舀了一勺猪油在锅边抹了一圈,这样等猪油化开以后,整个铁锅也会变得油滋滋的,这个时候再往里下切好的葱段。 一条条细白碧绿的葱段在高温下很快变得焦黄酥脆,与此同时,葱的香味也跟着飘了出来。 把炸好的葱段夹出来铺在面条上,锅里余下的油,江云苓先用锅铲铲了一部分起来,余下的,倒一勺酱油,红酱油,最后再撒上一点糖,和葱油一起烧至滚烫冒泡。 “滋啦”一声,滚烫的热油浇在葱和面条上,葱油的香味飘散开,溢满整个灶房,再把烧热的酱料和面条一块儿拌匀,一盆油滋滋的葱油面便做好了。 霍青和霍文差不多是同时到家的,霍青要比霍文早一些。 板车上装着一头猪,推起来自然不像出门时那样轻松。 霍青揩了把额头上的汗,正想着今天天色有些晚了,等一会回到家再生火烧个饭,夜里估计得点上油灯吃饭。 一抬头却瞧见了远处从自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烟,很快又被吹散在风里。 霍青愣了一下,而后才推着板车往家里走。 离家越近,越能闻到从屋里飘出来香气。 大伯娘中午才来过一趟,晚上自然是不会再来了,这个时候,就只能是在家的江云苓做的。 闻着这个味道,霍青的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一下。 推开院门,他才刚把板车停好,霍文刚好也到家了。 一进门,闻到屋里的香气,霍文还以为大伯娘又来给他们兄弟俩做饭了,喊了声“哥”,随即问道:“伯娘今天又过来给咱们烧饭了吗?” 霍青摇了摇头,看了眼灶房的方向,轻声道:“应该是苓哥儿做的。” 闻言,霍文也愣了一下。 兄弟俩在院里说了会儿的话,霍文先回屋里去放他的书袋,霍青从院里的水缸里舀了勺水洗手,然后便到灶房去看,果然看到江云苓在灶前忙碌的身影。 没多久,霍文也来了。 灶房离前院有些距离,江云苓又在炒菜,因而没听到兄弟俩进门的动静,直到他准备去拿菜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灶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霍大哥,小文,你们回来了。”江云苓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随即抿唇对两人笑了一下,道:“我在做饭,马上就好了。” “欸。”霍青应了一声,见灶台上放着有已经做好的菜了,兄弟俩便先一人端了一碟到堂屋里。 一般家里的汉子都是不上灶的,可自从父母都走了以后,兄弟俩相依为命,不自己做饭就要饿死,更别说只是端个饭菜什么的了。 灶房。 江云苓这边也只剩下一盆苋菜汤了。 这菜做起来也快的很,切好蒜末倒进抹了猪油的锅里,炒出香味以后再倒苋菜稍微过过油,然后添上一勺热水,等水烧开了,往汤里撒些盐就可以出锅了。 晚饭是在堂屋里吃的,以前家里只有霍文和霍青两个人的时候,兄弟俩吃饭大多都在灶房里解决的,随便的很。可如今家里多了一个人,江云苓还做了那么多菜,晚饭就挪到外头的堂屋来了。 想着霍青和霍文都在外头忙了一天,这会肯定已经饿了,江云苓把面拌开后便拿了碗来先给霍青夹了一碗面递过去,随即又给霍文也夹了一碗。 早在方才在院里时,两人闻着灶房飘来的味道就已经饿了。霍青接过江云苓递过来的碗,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拿了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霍文也差不多,他到底年纪小一些,没那么能藏事儿,看着这么一桌子热乎乎的菜眼睛都直了,心里却还记挂着得守礼,接过碗以后对也江云苓说了声“谢谢”,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面条吃了起来。 猪油拌出来的面条油滋滋的,颜色黄亮,用筷子挑起一筷,连筷子上都沾了一层鲜亮的油光。炸过的小葱吃起来又香又脆,面条也擀的十分筋道,嚼一口,满口的葱香和猪油香。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条,却是霍青和霍文头一次知道,原来不放肉荤的面条也可以吃着那么香。 简直比肉还要好吃。 兄弟俩只在吃第一口的时候愣了一下,而后吃面条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屋里一时只听见呼噜呼噜吸溜面条的声音。 其余的菜也好吃,土豆应该是加了些醋去炒的,吃起来酸脆爽口,还有那一盆苋菜汤。 虽然没放肉,但用猪油炒了一会也算沾了点荤腥,红红的菜汤上飘着点油星子,吃完面来上一碗,热乎乎的又清爽。 霍青和霍文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了,一时间吃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尤其是霍文,他人小,身子也弱,胃口向来不太好,这一顿却吃了满满一碗的面,吃完还喝了碗苋菜汤。 放下碗,霍文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失礼了,一张脸也止不住的红了,捂着肚子很是羞窘的模样。 江云苓在一边看着,垂下眸子,眼睛弯了弯。 对自己的厨艺,他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不知道他烧的这些菜对不对兄弟俩的口味,如今见两人吃的那么欢,他也松了口气。 想到中午那顿饭的滋味,霍青显然是个不太会做饭的,于是,江云苓放下筷子,顺势对霍青道:“霍大哥,以后家里饭菜不如就交给我来做吧。” 如果说在这之前霍青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毕竟他把小哥儿留下来也不是指着人给家里干活的,可吃过他做的这顿饭以后,霍青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实在是太香了,吃过这一顿之后,要让他再吃回自己烧的那些饭菜,连他自己都咽不下去。 于是霍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看着江云苓道:“那就辛苦你了,你做的饭很好吃。” 他那点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闻言,江云苓摇了摇头,清透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轻轻笑意。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随后江云苓又问起家里肉和蛋的安排。 霍青道:“家的菜都可以做,鸡蛋不卖,都留着咱们自家吃,至于肉,我每隔几天会给家里留下一些,你想怎么做都行,不必紧着。” 江云苓一一记下。 饭后,江云苓端着碗筷去灶房里洗,霍青在院子里借着外头还有点亮光的时候收拾他那头毛猪,霍文则拿了药炉给自己煎药。 没多久,太阳彻底下山,三人在院里洗漱过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 东侧院。 霍青正在屋里整理床铺,忽然听见敲门声。 轻轻的,在安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 霍青顿了一下,端上屋里的油灯出去开门,只见江云苓站在外头,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苓哥儿,有什么事吗?”霍青提着油灯看着江云苓:“可是屋里缺了什么?” 他一个小哥儿夜里来敲汉子的门,江云苓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今天白天霍青都不在家,他也没找着机会。 这会见他来开了门,江云苓抿下唇,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道:“霍大哥,这个给你。” 只见江云苓手里拿着的是个布袋子,瞧着有点像是装钱的钱袋子。 霍青没接,而是看向江云苓:“苓哥儿,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这样瞧着,江云苓的耳朵止不住有些热,却捏紧了手里的钱袋,轻声道:“霍大哥,多谢你愿意收留我。” “如今家里日子过得紧巴我知道,我这儿还有几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你收下吧,算是我在家里住下吃穿用度的开销。” 白日里,他无意间听见了李氏和霍青在屋里讲的那些话。 听到霍青是挪出了准备买骡子的钱来养家,江云苓心里一时既感激又感动。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确实给霍青添麻烦了,于是方才回屋以后,江云苓点上油灯,细数了一下身上的银钱。 加上退了家里院子时的租子,如今他身上加起来一共有差不多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说多不多,但若是在村里,省着点花,也够一家子两三年的花销了。这些钱,他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傍身用的,毕竟如今这个世道,他一个小哥儿,总得留点心眼。 可霍青如此诚心待他,他自然也当拿出些诚心来待人。 十两银子,他给自己留下了四两,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余下的六两银子,他全部拿了出来交给了霍青。 江云苓想的很清楚,这六两银子,作为他在霍家的开销也好,作为他感激霍青愿意收留他,也为家里出一份力也好,只有霍青收了,他才能安心。 霍青沉默了一会,江云苓捏着钱袋的手也越来越紧,正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霍青忽然接过了钱袋。 江云苓正松了一口气,便见霍青打开了钱袋,只拿了一快大约三两重的碎银子出来,剩下的又还给了他。 “霍大哥?”江云苓疑惑的看着他。 却听霍青道:“你既有这个心,那我收下便是。不过只是日常吃住,用不着那么多钱,最多三两便够了。剩下的,你自己还是拿着吧。你一个小哥儿,身上留些钱傍身才好。” 然而此时霍青心里想的却是,小哥儿这会子来找他,还给他递钱,定是听到他白日里和大伯娘说的话了。 其实在这之前,霍青也已经猜到了,江云苓能处理了嘉陵那边的家业来找自己,身上肯定是还余下一些钱的,然而这些钱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又怎么能收。 但如果他不收,江云苓在家里住着也是不安心,倒不如名义上收下,回头他再找个匣子锁起来,也算是替他存着,等将来小哥儿出嫁时,他再给添补上一点,就算是他和江叔江姨一起给他存的嫁妆了。 至于家里的银钱和花销,霍青心里有数。 既然能开口将人留下来,他自然是有把握能养得起江云苓和霍文的。 他这样细心体贴,叫江云苓眼睛热热的,心里也十分感动。 江云苓把剩下的钱收了回来,心里却更加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和霍家兄弟一起努力的把家里日子过好,若是有法子,还要多赚些银钱回来,叫大家的日子也能过的松快些。 夜已深了,霍青收下了银子便让江云苓赶紧回房休息,其他的不必想那么多。 身下是黄泥盘的炕床,鼻尖满是太阳晒过的被子的干燥温暖的味道。 心下安定,江云苓翻了个身,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这是他离开兴宁镇的小院之后,睡得最安心的一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翌日。 鸡鸣没两声,江云苓便醒了。 因昨天夜里睡了个好觉,即便今天醒的很早,江云苓仍觉得精神不错。 快入冬了,天亮的晚,这会外头还是黑的。 早起推开门,外头寒意浓重,江云苓打了个哆嗦,忙从柜里翻出件他在嘉陵十一月时才会穿的小夹袄穿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走了出去。 在院里洗漱完,他来到了灶房准备做早饭。 以前他在镇上住时,镇上人家里日子一般都还算过得去,一日是要吃三顿的,而农户人家则不同。 村里有的是穷的吃不起饭,一日只能吃两顿的,而霍家,他昨天问过了。 因霍文的身子不好,吃食用度上一应是紧着的,所以两兄弟也都是一天三顿的不拉下。 不过霍文每日要去周夫子家读书,周夫子为人严肃板正,要求每日学生辰时一刻前就得到,酉时下学,若是冬季下学时间便提早到申时正刻。 因此每天中午那顿饭,霍文都是在周夫子家里用的,至于午饭的钱,都算在了每年交的束侑里。 虽是如此,但中午这一顿就别想吃的能有多好了,大多都是馒头和素菜或是腌菜就着吃,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见一点荤腥。 而霍青,他要到城里去卖肉,时间不定,午饭要么是啃两个馒头,饼子之类的干粮,要么就是在城里买几个包子囫囵对付一顿,也是随意得很。 这样看来,兄弟俩每日的早食和晚饭便十分重要了。 江云苓昨晚睡前就盘算好了。 霍文身子不好,久病之人,一般胃口也不太好,于是他打算今早起来给兄弟俩熬锅粥喝,好克化一些。再烙些油酥饼,霍青每天要推板车走那么远的路,肚里有些干粮才好干活。 火石擦出火星子,点燃引火用的干草,再移到大灶里去,等灶膛里的火亮了起来,江云苓这才往里加了几根柴。 先添一勺水烧上,这样一会兄弟俩起床了便能有口热水喝。 水烧上以后,江云苓又去看灶房里的米面缸子。 平遥府这边虽然是以面食为主,但也是吃稻米的,只是稻米比麦子更卖的上价一些,所以一般人家里种出来的稻米都是推到城里去卖,只留下一点家里自己吃。 江云苓揭开米缸看了一眼,里头的大米果然不太多,想来是兄弟俩平时蒸饭吃的,用来熬粥未免有些奢侈,好在他瞧着旁边的大缸里还装了半缸子粟米。 粟米又叫小米,是杂粮的一种,村里人一般都会种一点,地里的小麦割了以后便种上,秋天就可以收。家里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便兑着米面吃,也能当主食。 想着南瓜和小米也能熬粥,且熬出来的南瓜小米粥既能暖胃,也十分软糯香甜。 于是,江云苓用碗挖了半碗小米出来,用清水淘洗好了泡上。趁着泡米的功夫,他又去切了点南瓜来,去皮,切成大小约两指宽的方块。 锅里添水,把淘洗干净的小米下锅,江云苓又开始和面。 油酥饼和普通的烙饼做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多了一道调油酥的功夫。 面粉里撒点盐,锅里抹上一层薄薄的猪油,等猪油化开,浇在面粉上拌匀了,这就是调出来的油酥了。 做油酥饼费不了多少功夫,眼下霍青和霍文两人还没起来,所以江云苓便先没急着做,而是洗干净手,揭开熬着小米粥的锅盖看了一眼。 锅里的米已经烧开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但还不够软烂,江云苓用木勺推了两下,免得糊锅,然后把切好的南瓜下进了锅里,紧接着往灶里添了根细柴,改小火慢慢熬着。 等锅里的粥开始往外冒香气的时候,霍青也起来了。 其实这会还早得很,外头的天还没什么光呢。 只是霍青平时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起床的,已经习惯了。 刚起,人还带着几分不清醒,正便准备到灶房去生火热两个馒头当早饭,推开门便闻到灶房里飘出来粥的清香。 霍青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家里多了个小哥儿。 搓了搓手,霍青朝灶房走去。 灶房里,江云苓正用粥盆把粥盛起来,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霍青,对他笑了下:“霍大哥,你起来了?” 霍青“嗯”了一声,见他江云苓里端着热腾腾的粥盆,忙上前去把他手里的粥盆接了过来,又顺口问了句:“你起的这样早?” 小哥儿这样细嫩,免得被烫着。 手里空了,江云苓顿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他笑着回道:“嗯,昨夜睡得好,所以今天也起的早些。” 话落,他又对霍青道:“早饭快好了,我再烙个油酥饼。这个快,不知道你和小文什么时候起来,我就没做,霍大哥你先去洗漱吧,等回来应该就能吃了。” 听说还有油酥饼吃,霍青的喉头动了一下,应了一声,走到院里去洗漱。 他洗漱的时候,霍文也起来了,两兄弟一块在院里漱口盥洗。 霍青先洗漱完,喊霍文一会弄好了去灶房里看看江云苓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他自己也没闲着。 见灶房里的水缸空了一半,他先是提了空桶到前院的井里打了几桶水上来,把水缸都灌满,又到后院里把鸡和猪都喂了。 这些都干完了,正好听见霍文在堂屋里喊他吃早饭。 于是霍青洗了手后也走到屋里坐下。 早饭是南瓜小米粥和烙油酥饼,江云苓还从腌菜坛子里夹了几条酸黄瓜和腌萝卜出来,切成丁,用来配粥和饼子。 小米粥熬的颜色金黄,里头的老南瓜自带甜味,即便不放糖也清甜的很,喝一口又软又糯,油酥饼烙的酥脆劲道,用手撕一块,就着粥喝,一点也不觉得油。 对兄弟俩来说,这是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食了。 早饭过后,霍文背上自己收拾好的书袋,准备出门去坐牛车,然而出门的时候却被江云苓叫住了。 “小文,等一等。”霍文应声回头,只见江云苓从灶房里出了来,手里还拿了颗水煮蛋。 江云苓:“鸡蛋给你,我早上煮的,你带着中午在夫子家吃。” 昨日得了霍青的话,家里的鸡蛋江云苓就敢动了,早起他见装鸡蛋的陶罐里还剩两颗蛋,便给兄弟俩一人煮了一颗。 霍文愣愣的接过了那颗水煮蛋。 手里的鸡蛋热乎乎,那温度顺着手心一路烫到了他的心口。 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比村里同龄的孩子更细一些。 知道这是江云苓怕他在夫子家吃不饱,特地给他煮的,霍文心里暖乎乎的,一张小脸也红了,对江云苓说了声:“谢谢苓哥哥。”随即把鸡蛋小心的揣进怀里,背上书袋子出门去了。 霍青推着板车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笑了一下。 许是昨天夜里收下了他的钱,他见小哥儿今天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拘谨了。 这就好。 人既然已经留下来了,以后便当一家人处着,他自然也不希望江云苓成天小心局促的过日子。 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霍青和江云苓说了一声,也推着板车去城里卖猪肉了。 至于等他后来整理自己的布袋,发现自己袋子里也放了一颗水煮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的事儿了。 —— 那头,江云苓送着兄弟俩出门后便独自回到了院子里。 这个时候天也才刚蒙蒙亮,不过太阳微露了点头后便没那么冷了。 晨间的空气清新,江云苓站在院里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转身忙活起来。 早饭的碗筷洗完收好后,他便拿了扫把来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扫洒了一遍,尤其是他昨天的那些看见藏了灰的地方。 灶房里那些装着油盐酱醋的罐子也都叫他擦了一遍。 等他一通扫洒忙碌完,再抬头一看,日头已从山林间升了起来,恰巧这时后院的鸡也叫了起来。 早起时他见霍青已经给后院里的鸡和猪喂过一次食了,这会叫了起来,怕是下蛋了。 于是江云苓取过挂在屋檐底下的篮子去了后院。 到了鸡圈前一瞧,果然是下蛋了,鸡窝垫着的干草上头卧着颗蛋。 母鸡常被人摸蛋,已经习惯了,这会见了江云苓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咕咕”叫了两声便又自去觅食去了。 这会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母鸡下的蛋也少,五只母鸡只下了两个蛋。 收了鸡蛋以后,江云苓又到猪圈里去看了眼猪。 这两头猪是霍青养来到了年底的时候宰了卖肉的,因而他养的很用心,只看个头就知道了。 寻常人家养里的猪大多都在一百来斤,可后院里这两头看着至少都上二百斤了。 两头大肥猪吃饱了,这会正躺在猪圈里睡觉呢,肚皮一鼓一鼓的,看着便让人心里高兴。 村里人养猪,因着家里条件有限,一般一天都是喂两顿,而家里的这两头,因为霍青照顾的精心,一天都得吃三顿,所以才能吃的这样膘肥体壮的。 霍青早上喂过一顿了,下一顿喂食应该是在午后。 说起猪食,江云苓有些为难,以前他在村里住的时候家里没养过猪,所以他也不太会做猪食。 不过这不是什么难的,等今天霍青回来,他再跟着学一学就是了。 见这会子没什么别的事儿要做了,他便拎了扫把和铲子来,准备把鸡圈和猪圈都给打扫一遍。 而下虽说天气已经冷了下来,畜牲圈也不像夏天那样容易惹蚊虫,但把畜牲圈弄干净些,鸡和猪也能住的舒坦些,也就不容易生病了。 他在这边忙忙碌碌的,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前头推开门进了院子的霍长宁。 等江云苓转过身,见到猪圈外忽然冒出了个人时还吓了一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霍长宁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霍长宁挠了挠自己的脸,又冲他笑了一下,声音轻快道:“我叫霍长宁,是大青哥堂弟,昨个儿听我娘说大青哥家里来了个小哥儿,让我来认认人,所以我就来了。” 霍铁山和李氏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霍启,中间的是个姑娘霍长芝,老幺霍长宁,年纪最小。 霍长宁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起来了,又是个哥儿,家里人都疼着他,性子也养的也天真活泼。 原来他就是李氏口中提到的自家的小哥儿。搞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江云苓松了口气,随即也朝他抿唇笑了一下:“宁哥儿,我叫江云苓。” 只见霍长宁歪了歪头,很是稀罕的盯着江云苓看了一会,然后一双大眼睛便弯了起来:“苓哥哥,你长的可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长的那么漂亮的人呢。” 霍长宁语气真诚,江云苓叫他说的脸止不住红了些,于是也笑着夸了句:“谢谢,你也长的很漂亮。” “真的吗?”得了夸赞,霍长宁忍不住扬起眉毛,脑袋动了动,脑后系着的那条鹅黄色发带也随着一晃一晃的,瞧着很高兴的模样:“其实我也觉着我还不错呢!” 霍长宁长了张圆乎乎的脸蛋,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这样的面相本就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性子又这样率真爽朗,江云苓弯了弯眼。 霍长宁同样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哥哥,长得漂亮不说,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叫人心里舒坦,于是主动示好:“以后你就叫我长宁或者宁儿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我今年十五岁,苓哥儿,你呢?” 得知江云苓今年已经十六了,于是霍长宁又笑道:“那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我得叫你一声苓哥哥。” 霍长宁就是个自来熟的,江云苓性子温和,却也不是那些个别扭的,两个小哥儿没多久就熟络起来。 眼看晌午就要到了,江云苓问他要不要在家里吃饭,霍长宁也没和他客气。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顿午饭,然而一顿饭以后,霍长宁彻底被江云苓的手艺征服了,回家以后对着家里人又是一顿猛夸。 —— 另一边。 霍青推着板车来到城里的时候,天才刚亮不久。 同江云苓在嘉陵时住的镇子不同,白柳县是个正正经经的县城,周围还有七八个村子,其中杨溪村到城里的距离算是中间的,然而即便是这样,脚程慢的也得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呢。 不过这条路,霍青从十五岁起便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一遍,早就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即便推着沉重的板车走的也不比旁人慢。 大宣朝这些年的国力愈发强盛,百姓生活的安定,于是商业也开始繁盛起来。 这几年,白柳县里经常能看到南来北往走商的商人,为了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做生意,前几年,县太爷把镇子重新做了一次规划。 把住人的地方和市集分了开来,连集子也分的更细了,卖肉菜吃食的在一处,卖生活杂物和民生坊肆的在另一处。 霍武是去年年末才开始自己做屠户生意的,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在城里一户姓张的屠户家里做学徒。 以前他师父在城里是有自己的肉铺子的。不过去年,张屠户的儿子考上了举人,到外地做官了,一家人自然也跟着搬走了。 霍铁风在世的时候和张屠户有些交情,所以张屠户待霍青也不错,本事教的认真,后来又见他为人勤快踏实,于是渐渐的也把人看的也像自家人一样了。 张屠户临走之前,原是想要将铺子留给霍青的,但那会霍青的手里哪儿能拿的出那么多钱来,更不好意思耽误师父的铺子。 张屠户拗不过他,最后只能将铺子卖给了另一户做生意的人家。 至于霍青,他虽然没有铺子,但集子上也有能长租的摊位,摊位费一个月八十文,一次得缴三个月的,霍青便租了一个摊子下来,一季缴二百四十文。 秋冬天亮的晚,城里人一般都得辰时一刻以后才会慢慢开始出来买菜,是以这会儿,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摊子前拾掇着呢。 霍青也是如此。 他将板车推到自己的摊位以后先是用布巾子把自己的摊位和家伙什给擦拭了一遍,然后才把肉往摊位上搬。 一来,他自己便是个爱干净的人,二来,都是卖肉的,摊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主顾过来一看,也比那些腌臜油腻的摊子看着舒坦不是。 收拾完摊子,他又从猪的身上割下几块看着油脂最肥厚的新鲜肉块,用草绳串着,挂了起来,用来吸引主顾。 至于其余的,则按照猪肉的各个部位,如排骨、猪板油、五花肉等等,一一摆在案台上。 他昨日收来的这头猪品相还不错,应该不愁卖。 等他弄完这些,日头也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集子上来买肉买菜的妇人哥儿们也渐渐多了起来。 周围卖肉,卖菜和各种吃食的人都陆续开始吆喝起来。 霍青的肉摊子也开张了。 他在集子上摆摊也有大半年了,生意做的实诚,从不缺金短两或是拿坏的肉糊弄人,再加上他这是肉摊子,价格自然比铺子里卖的肉便宜个一两文,日子久了,自然也积累下一批熟客来。 李大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家住在石坊街,儿子是城里一家酒楼里的账房先生,一个月光扒拉下算盘就能得个小二两银子,日子过得算是还不错的。但你要说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那也够不上,毕竟她家人也多,全指着她儿子一个人挣钱养家,该省俭的地方还是得省检些。 “呦,霍屠户今天可算来了,昨个儿我来买菜时还见你这摊子关着呢。”李大娘来了先是和霍青拉了会家常。 霍青笑着应了声:“李大娘来了。”又解释道:“昨个儿家里有点事儿,就没来城里开摊。” 话落,他又看着李大娘问道:“大娘今天还是要骨头棒子吗?” 李大娘家里有个六岁大的孙子,圆头圆脑的又机灵,她疼得不行。 如今孩子正是长个的时候,李大娘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买了大骨头回家熬汤,再把骨头棒子敲碎了,吃里头的骨髓能长个,于是便隔三差五的过来买骨头棒子吃,偶尔也买些肋排,五花肉什么的。 大骨棒子算是一头猪里最卖不上钱的一种了,上头的肉都剃了个干净,一根也就卖个两三文钱,好些屠户一听她就来买根骨头棒子,都有些不耐烦。 唯有霍青,听她说了只要两根骨头棒子也没说什么,每次还会主动问她要不要给剁碎一些,从此以后,李大娘每次要买肉就来霍青的摊子买。 霍青原以为今天李大娘也是来买大骨棒子的,谁知李大娘听了便笑了,脸上的褶子也都舒展开,爽快道:“买!除了这个,再给我来两斤上好的里脊!” 这倒是奇了,她平时少有这样大方的时候。还不等霍青问,李大娘便笑着说了缘由。 原来是她家儿媳又怀孕了,刚诊出来的。 瞧着家里人丁越来越兴旺了,李大娘心里也高兴,不过她儿媳最近害喜害的厉害,见了肥肉就恶心想吐。 如今怀着身子呢,吃不下东西可不行,于是李大娘便着今日来买两斤里脊肉,都是瘦肉,肉质也细嫩,想来她儿媳也能吃的下。 “呦,这可是好事儿啊。”闻言,霍青也笑了,先恭喜了李大娘一番,给她割了一块猪里脊用草绳串了起来,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这两根骨头棒子我便送您吧,也算是贺您家有喜事儿了。” 白得两根大骨棒子,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李大娘心里自然高兴。她爽快的付了钱,高高兴兴的提了里脊肉和骨头棒子走了。 当然,这两根骨头棒子她也不算白拿,回到家后,见了街坊四邻,李大娘又把霍青的肉摊子都给众人宣传了一遍。 那头,霍青得了钱,心里也高兴。 与普通瘦肉二十文一斤比,里脊肉卖的更贵,得二十八文一斤呢,一头猪除了猪板油,就属里脊卖的贵。 方才他卖了李大娘两斤里脊肉,这一下就进账五十六文。 霍青把得来的钱收好,然后继续吆喝了起来。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早上,来买肉的有生客也有熟客,眼见日头渐高,来割肉的一般都是赶着早上的时候,过了中午,下午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霍青看了眼摊子上的肉。 一头猪已经卖去了大半,和平时差不多,余下的,再多一日也能卖光了。 想着家里还有个小哥儿,也不知道如今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于是霍青没有再耗下去,把摊子收了,准备在城里随便买点吃的填填肚子,再给家里添补些东西便回家去。 因早上的早食吃的扎实,这一上午过去了他也没觉得多饿,于是直接就在附近的包子铺买了个热腾腾包子吃了。 就这么光吃包子不免噎的慌,再加上他在集子上吆喝一上午了,也有些口干舌燥的,于是霍青从布袋子里摸了水囊出来准备喝点水。 然而他这一摸却摸到了个不一样的东西。 霍青一怔,把东西从布袋子里掏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颗水煮蛋。 想起江云苓早上给霍文带的那一颗,霍青意识到了什么。 鸡蛋放了那么久,早已经凉透了,然而霍青握在手里却觉得仿佛还有温度似的。 被人记挂着的滋味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霍青愣了会神,而后才剥掉了蛋壳,慢慢的吃了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填饱肚子以后,霍青又拉着板车往集子的另一头去了。 家里添了个小哥儿,要买的东西自然也不少。 其他东西还可以慢慢添置,而下最要紧的还是棉衣。 早起的时候他瞧见了。 如今还没过霜降呢,江云苓的身上就已经穿上夹袄了,要是等再迟些,天更冷了,定是熬不住的。 不知他是否带了棉衣,但嘉陵那边的棉衣想来也无法抵挡平遥府的严寒,得趁着天冷之前赶紧做身厚实点的棉衣才行。 于是,霍青先到码头边上去买棉花。 这会天已经有些冷了,棉花卖的也贵,要是刚入秋时,六十五文就能买一斤棉花,如今却得七十文一斤。 他和霍文去年才做了身新棉衣,用不着,江云苓一个人,买四斤棉花就够了。 因霍青买的不多,绕了许久的价摊主才同意让了两文钱的利,六十八文一斤,四斤就是二百七十二文。 买完棉花还得去扯布。 选布的时候,霍青倒是没有挑布庄里最上乘的布,只扯了一段棉布,想着这是小哥儿用来做棉衣的,所以他给扯了一段靛蓝色的,另外还有一匹中规中矩的麻布,一共花去一百六十文。 霍青心里有数,除去江云苓给的那三两是不动的,如今他手上约么一共还有九两半钱的银子,看着是挺多的,但其实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也多。 快年末了,得向衙门上税了,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三个人的丁口税加起来是三百文;小文的药每七天抓一次,一天药钱大约是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半钱;周夫子那儿的束侑也得交了,一年合计下来是三两银子,光是这里加起来就得费五两银子。 剩下四两半的银子,还得留出他每两到三天去走村收毛猪的钱。 一头猪一般在一百四十斤到一百八十斤之间,出肉率一般在七到八成,收价也是依据品相从十二到十四文不等,所以他手里至少得留下二两半的银子。 这么算下来,他手里如今满打满算能支使的钱也就是二两银子左右,得省着点花。 然而虽然眼下家里的银钱是有些紧,霍青也没有太为钱的事儿发愁。 他想得很开,家里的花销虽然不少,但他赚钱的速度也快,卖一头猪基本就能有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文进账,而且他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大不了每天再多做一些活儿。 再说,马上就要入冬了,再过一个月,城里来买肉做腊肉的人就多了,肉卖的快。等更晚一些,年节下,各村里要宰猪,杀猪,劁猪的人也多,到时候他多跑几个村子。 别看杀猪,劁猪得的钱没有卖肉来的多,但数量多了,也能攒下不少。 前些年他一个人带着霍文,日子再苦也一样过来了。一家子在一起,最主要的还是日子过得和睦,心往一处使,熬个几年,总会好起来的。 买完棉花和布以后,霍青又去给家里添补了些日用品,又买了盐、糖,还打了一罐酱油,然后便回家了。 看着板车上堆的满满的东西,霍青心想,虽然今天花了不少,但这些都是眼下必须的用的,买了这一次,后头也就不用再花了,还是值的。 —— 因收了摊以后又去采买了些东西,霍青今天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迟了些,等他推着板车回到家已经是申时了。 霍长宁吃过一顿午饭,又教江云苓煮了猪食便回家去了。 眼见晌午后日头还不错,江云苓把灶房里的那几袋菜干子给搬了出来,拿到院里用竹匾装着晒晒,也见见风。 霍青回来的时候,江云苓正在给院里的菜干子翻面,听见动静抬头看去,见是霍青回来了,站了起来叫了声:“霍大哥,你回来了。”又见他板车上推了那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帮着扶了一把。 “欸。”霍青应了一声,把板车推到院子里停好,然后把板车上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卸了下来,江云苓帮着他一起。 见猪肉的旁边放着一个大的麻布袋子,袋口用草绳绑紧了,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江云苓就没碰,反而是一旁的竹筐放了盐、糖还有酱油这些东西。 于是江云苓和霍青说了一声,把东西先拿进灶房归置。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碗清水。 “霍大哥,喝点水吧。”想着他推着板车走了那么远的路,定是又累又渴了,于是江云苓从灶房的水壶里倒了一碗水给他。 这水是烧过的开水,江云苓在家时便有这样的习惯,虽然比直接喝麻烦些,但对身体好。 霍青正在院里用汗巾子擦汗,见了他递过来的清水,一下就想到了中午吃的那颗水煮蛋。 “谢谢。”霍青接过那碗水大口喝了起来,心里却盘算起来。 家里的母鸡他是知道的,有两只已经有些老了,不怎么下蛋了,平时吃的全靠另外三只,但如今天也冷了,也下不来几个,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了一个,也不知道小哥儿在家还能不能吃上,要不再抱一窝小鸡回来养好了。 这头,江云苓不知道霍青心里所想,趁着他喝水的功夫,把今天家里的事儿都数给他听。 “早上长宁来了一趟家里,我留他在家吃了顿饭,还教我煮了猪食,午后才回去的。”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长宁走的时候还说明晚大伯一家要过来吃饭,也算是一家子认识一下。” 见他说起这些时候脸上表情无异,甚至是轻松的,霍青也跟着放心不少。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江云苓是从镇上来的,在村里又人生地不熟,生活会不习惯,如今看着却挺好的。 等江云苓说完,霍青点了点头,道:“成,我知道了。” 大伯一家和他们感情向来好,两家人常在一块吃饭,这不是什么事儿。而且,叫江云苓同大伯一家人认识认识也好,以后他和霍文要是不在家,小哥儿有什么事儿,大伯他们可以帮一把。 又听他说起霍长宁,想到霍长宁那性子,霍青也笑道:“长宁的性子是个活泼好动的,但心却是好的,对村里也熟,你平时若觉得在家无趣,可以多找他说说话。” “嗯,我知道了。”江云苓点了点头,杏眼轻弯。 他心里是很喜欢霍长宁的性子的,天真活泼,大方又热情。 正经事儿说完了,霍青把手里的空碗随手搁在板车上,又把装着棉花和布匹的麻袋从板车上搬了下来,把系着麻袋的草绳解开。 霍青看向江云苓:“家里这些活儿不急,我今天在城里买了些棉花和布回来,趁如今天还没完全冷下来,你先给自己做身新的棉衣吧。” 又想到棉衣厚重,他怕江云苓一个人做不来,于是又问道:“你会做衣裳吗?如果做不来的话,我去请大伯娘或者大嫂给你赶一身出来。” 闻言,江云苓不禁惊讶。 他确实没想到,麻袋里装的竟然是棉花,用来给他做棉衣的。 天冷了,正是棉花卖的最贵的时候,少说也得七十文一斤,而这一袋棉花看着得有四五斤的样子。 袋子的棉花又白又软,江云苓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霍青,讷讷道:“霍大哥,我,我自己带了棉衣的。” 然而霍青听了却摇了摇头,认真道:“平遥府这边的天气和嘉陵不太一样。” “如今才九月末,还不算太冷,可我早上见你已经穿上夹袄了。要是再冷一些,大雪一下,你那身棉衣定是熬不住的,等那时再做就迟了。” 又想到江云苓初来乍到,昨日又听到了大伯娘和他说的那些话,如今定是为了家里的银钱不安。 于是,霍青又放缓了声音道:“家里的银钱你不必担心,昨日不是收了你三两银子吗?这买棉花的钱便是从那儿出的。” “平遥府天气严寒,若是冻病了,到时看病喝药反而更花钱,这棉衣是必须要做的。” 闻言,江云苓心下稍安,然而虽说银子是从他自己那儿支的,但想到霍青竟如此细心,留意到他怕冷,还想到给他买棉花做棉衣,江云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这袋子里的棉花似的,软软的,暖暖的。 眼下棉花已经买回来了,江云苓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而后把棉花和布都搬进了自己的屋里。 至于霍青说的做棉衣,江云苓是会的,这就不必再麻烦李氏了。 江云苓抱着棉花回屋去做衣裳去了,而霍青则在堂屋门口的石阶上坐着歇了会脚,等歇够了便站起来准备给家里做活。 然而转了一圈之后,他却发现,家里好像没什么活儿要干的。 家里两个水缸他早上刚打过水,这会还是满的,院子扫洒过一遍,连一些角落里看着都干净了不少。 他本来想到后院去喂牲口,然而来到后院以后才发现,家里的鸡和猪也都喂过了,连鸡圈和猪圈都弄的干干净净的。 找不到活儿干的霍青还有些不习惯。他搓了搓手,最后带上柴刀和麻绳上山砍柴去了。 一到冬日,柴火是少不了的。且霍文身子不好,受不住冻,家里早早就得烧上炕,今年家里还多了个小哥儿,要使的柴火就更多了。 趁着这会有空,上山多砍一些木头树枝回来放在柴房里备着,要是再有多的,拉到城里去卖,也是一笔进账。 冬日里柴火卖的贵,一担柴能卖个四五十文钱。 两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直到太阳西沉。 江云苓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把棉衣先放在一边,到灶房里生火做饭。 他已经问过了,曲湾村离杨溪村不远,霍文酉时下学,坐牛车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家。 果然,酉时一刻还不到,霍文便到家了,到家后放下书袋,见江云苓在灶房里忙着做饭,便进来帮他生火。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十一岁的孩子其实已经不算小了,要是换了个皮实点儿的,都能下地帮着干些轻简的农活儿了。 然而霍文却不一样,他自小身子便比一般的孩子弱,虽从未短过吃穿,但他看着还是寻常十一岁的孩子要瘦弱不少,一张脸和嘴唇看着也是苍白,没什么血色。 因他娘在世时身体也不好的缘故,江云苓有时对着霍文时反而比对霍青更亲切一些。 半大的少年其实和他一样,对他的兄长既尊敬又愧疚,总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个家,总想做些什么。 江云苓其实有心想问问霍文的身子是哪里不适,然而两人毕竟还不太熟,于是只能作罢。 赶在太阳下山之前,霍青也从山上砍柴回来了,背后还背着一大捆柴火。 洗过手歇了一阵,江云苓的晚饭也做好了,三个人在堂屋吃饭。 得知灶房里的肉都是留给自家吃的,且肉放久了再不吃也得坏,这一顿,江云苓便给兄弟俩做上了肉。 今天的晚饭是笋干炒肉片、猪油炒白菜、凉拌马齿苋和烙的饼子。 晒得笋干咸香入味,猪肉里头的油恰好中和了笋干本身的涩味,炒出来油油润润的,大白菜里虽然没有肉,但因放了猪油,颜色十分鲜亮,即便是最简单的凉拌马齿苋吃着也是有滋有味的。 对于兄弟两人来说,回到家里有口热饭热菜吃心里便很满足了,更何况是那么好的饭食,一顿饭下来,自然也是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收拾好东西,因家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三人都早早睡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弯弯的小溪沿着河岸缓缓流淌,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起一层细碎的金。 杨溪村之所以叫杨溪村,是因为村里有许多大杨树,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里蜿蜒流过,因溪水又清又白,所以村里人都管这条小溪叫白水溪。 白水溪乃是顺定河下游的一条分支。 从山里一路奔涌向下的河水等流到村里时已经变得平缓了许多,但水也小,因而村里好些妇人和夫郎都更爱去近山的河湾湾那头洗衣裳。 这儿的水量更大些,但又不至于太急,且还靠近山边,还有树荫遮挡,尤其夏天天热的时候,这可是个好去处。 半晌午时太阳出来了,天也没那么冷了,霍长宁便带着江云苓来这儿洗衣裳。 霍长宁家里是没有井的,霍青家虽有一口井,但井水金贵,平日里除了自家吃用,再是拿来浇浇菜,是舍不得拿来洗衣裳的。 毕竟洗一次衣裳费不少水,而且霍青家本就在山边,离洗衣裳的河湾湾近的很。 因昨天已经说好了今晚大伯一家要过来吃饭,李氏又见霍长宁和江云苓处的好,今天便早早的把人打发过来了。 一来是让霍长宁给江云苓打打下手,别真让人家小哥儿一个人忙活一大家子的饭。二来,李氏也是个心思淳朴的妇人,想着两个小哥儿多在一块处着,也省的江云苓初来乍到,对村里又不熟悉,一个人在家那么孤单了。 霍长宁自己也乐得和江云苓一块儿玩,这不,一大早来了,找江云苓说话,顺便把家里人的衣裳也给洗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秋高气爽的,偶尔有一两朵洁白的云絮飘在湛蓝的天空上。 两人来的不算早,河湾湾边已经来了不少洗衣的人。 年轻的姑娘和哥儿们都聚在一处,再远一些还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因和年轻的这一波说不到一块儿去,所以三五个人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是平时不是在一道玩儿的,这会子见了人,大家也都会打声招呼的,霍长宁也都笑着一一应了声。 唯有江云苓,因他才来杨溪村没两天,对村里这些人都不认识,只能在霍长宁与对方打招呼又朝他看过来时也朝对方抿唇笑一下。 洗衣裳差不多算是日常的活计里最轻松的一项了,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少不得要聊聊天,扯两句闲话。 姑娘和小哥儿还好些,年轻,也害臊,但有些成了亲,上了年纪的婶子总爱说些有的没的挤兑人,还不能和她们生气,一生气反而要被叫说你不经逗,开个玩笑还当真了。 想着这还是江云苓来到村里以后头一次出门,怕吓着他,于是霍长宁专门挑了块离人群比较远的大石头,放下木盆开始洗衣。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从那边来的好奇的目光。 杨溪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村头到村尾加起来也有六十多户人家。 虽说是杂姓村,然而大多数人家在村里住了也有好几代人了,再加上从村里嫁出去的,从附近几个村里嫁出来的,大家互相之间都熟悉的不得了。 如今乍然冒出这么个脸生的小哥儿,模样还那样好看,自然免不了吸引大家的注意。 手里的棒槌捣起又落下,在朝那边瞧了好几眼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宁哥儿,你身边的那个小哥儿是谁呀?生的这般好看,先前怎么没在村里见过?” 说话的是村头卫老二家的姑娘,名字叫卫双燕,今年十五岁,也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和霍长宁两人平日里虽然不是一块儿玩的,但关系也还成。 她的语气里只有好奇,却没什么恶意,闻言,霍长宁笑了起来,爽朗道:“这是我大青哥家亲戚,是他的表弟,前两天刚打外地来的,以后啊就住在咱们村里了。” 一旁江云苓这时也看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对众人露了个笑,道:“你们好,我叫江云苓,你们可以喊我苓哥儿。” 他这一笑,整个人看着更是好看了,眉眼轻弯,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浑叫人移不开眼,又见他这般大大方方的模样,好些姑娘和哥儿们当下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中间还有个活泼开朗的霍长宁,一群人没多久便说说笑笑起来。 这边的轻声笑语很快便吸引了稍远一些的几个正在洗衣裳的妇人。 一个妇人抬头朝那边看去,随即挑了挑眉:“咦?那边那个小哥儿看着眼生的很,这是谁家的亲戚啊?从前怎么没见过?” 她们这儿离卫双燕那群人有些远,自然没听见他们讲的话。 “是有些眼生,和长宁在一块儿,应该是霍家那头的亲戚吧?不过咋没听他们家说起过?” “哎呦,这小哥儿长的可真俊欸,水灵灵的,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呢,等中午上月琴家问问去。” 一群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和小哥儿们在一起,正是最年轻鲜亮的时候,虽说其中数江云苓模样出众,但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好,笑笑闹闹的,可不是惹眼的很么。 几个妇人看着那头也笑起来,当然,议论的最多的还是江云苓,不过大多也都是善意的。 然而这其中也不乏心里发酸的。 刘氏瞧了一眼那边一群人中正笑着的江云苓,心里头恨恨的不舒坦,想说两句酸话,然而今天在河边洗衣裳的不是平时与她一道说闲话的几个,只得咽了下去,却还是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心里想着等会回家就去就找村里其他几个说道说道。 那头,几件衣裳洗起来快得很,江云苓和霍长宁洗好后便和众人打了声招呼,而后便抱着木盆和皂角回家了。 —— 两人在家门口便分开了,霍长宁要回家晾洗好的衣裳,说吃了午饭再过来。 只有江云苓一个人在家,午饭随意吃了些,他便开始规划起晚上要做的菜来。 大伯一家早早的就说好了要来吃饭,晚上这一顿自是要做顿好的。 早上霍青出门前还特地给他留了三斤肉在家,还说等中午回来时再带条鱼。 夜里人多,于是江云苓规划着用猪肉做个酱肉丝,鱼做成酸汤鱼片,再用腊肉和鸡蛋分别炒两个菜,荤菜应该就够了,余下的素菜就看着家里有的菜弄几个。 午后没多久,霍长宁便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篮子菜和一块豆腐。 霍长宁:“我娘说知道大青哥家的菜园子里没种多少菜,怕不够吃,所以叫我先带了点菜过来。小雪还在睡午觉,等她醒了我娘和我大嫂就带着她过来。” 家里的鲜菜确实没多少了,霍青也和他说过,要是大伯娘家送了什么东西过来便收下,回头他再送点别的回去,于是江云苓便收下了。 又问过霍长宁问过大伯一家喜欢吃的口味,得知他们一家和霍青都爱吃辣的,于是江云苓把原本规划好的菜又改了一下。 酱肉丝不变,毕竟霍文身子弱,吃不了那么辣的东西,其余的,酸汤鱼改成水煮鱼片,腊肉就用酸萝卜和辣椒炒一碟,鸡蛋做成辣椒炒蛋。 素菜就做一道清炒水芹,一道醋溜莴笋丝,再拌一碟小葱拌豆腐。 另外,大伯家霍启和林氏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想着小孩子爱吃些甜软的,于是江云苓想着再添一道南瓜饼,这么多菜,应该就够了。 听说晚上有那么多菜吃,霍长宁一双眼睛都瞪圆了,随即又高兴的弯了起来,挨着江云苓笑道:“苓哥哥,你真好。” 江云苓也抿唇笑了一下。 那么多菜,准备功夫也不少,于是两人洗干净手以后就赶紧开始洗菜,切菜起来。 霍青是第二个到家的,还提回来一条鲜活的鱼。 霍长宁听见动静从灶房里探出了个脑袋来,见是霍青,笑着叫了一声:“大青哥,你回来啦!” 随即又弯起眼睛道:“今晚可是有口福了,苓哥哥要烧好多的菜呢。” “长宁来了。”霍青应了一声,停好板车,又将木盆里的鱼端进灶房。 是一条黑鱼,还在木盆里游着水呢,看着有个两斤多重。 得知他一会还要走村去收毛猪,两人都让他赶紧去,别的活不用他收拾。 于是霍青喝了碗水,又推着板车收毛猪去了。 等下午日头没那么毒时候,李氏和林氏也带着霍芹雪来了。 江云苓洗干净手,去院子里迎人。 这还是林氏第一次见江云苓,她是五年前从别村嫁进霍家的,霍铁山和李氏都觉得大儿子性子太大大咧咧了,于是就给他说了个性子柔婉的女子做妻子。 霍启第一眼瞧见林氏时脸便红了,两人成婚后,霍启无论在外头怎么样,对着妻子的时候性子总会收着些,人也跟着沉稳了不少。 霍铁山和李氏瞧着高兴,待林氏也很好。成婚第二年两人就有了孩子,是一个姑娘,霍铁山和李氏也照样疼着,即便到如今还没有第二个孩子也从不说什么。 霍启也对这个女儿也疼得不行,平日里护的跟眼珠子一般。 林氏自己的性子柔,教出来的女儿也十分乖巧。 小姑娘乖乖的跟在她娘的身后,一双眼睛又大又水润,小脸红扑扑的,见了生人也不怕羞,林氏让她喊人,她便乖乖的叫了一声:“苓哥哥好。”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的江云苓的心都要化了,江云苓摸了摸她的脑袋,也笑着回了句:“小雪好。” 然后便拿出一碟他方才在灶房已经提前做好的南瓜饼,喂了小姑娘一个。 刚煎好的南瓜饼热乎乎的,南瓜本就有甜味,江云苓还加了点糖和面粉一起揉的,吃起来又香又甜还十分软糯。 小姑娘捧在手上先吹了吹,再咬了一口,随即眼睛都弯起来了,用小脸蛋蹭了蹭江云苓,直说苓哥哥好。 李氏和林氏见了这一幕,心里自然高兴,又听霍长宁说江云苓晚上准备做那么多的菜,李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江云苓是个能干的,性子又好,说大青把人就在家是留对了。 要做那么多菜可不容易,于是几人闲聊几句以后便都到灶房帮忙收拾起来。 李氏操刀把黑鱼杀了,切成鱼片,林氏和霍长宁拿了个木盆洗菜,而江云苓则在木砧板上切菜腌肉。 至于小雪,平日里林氏在家干活儿时都带着她,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搬了张小木凳子乖乖的坐在一边,不时再给四个人喂口水喝。 中途,收好毛猪的霍青还有在地里忙活完的霍铁山和霍启也都陆续来了,霍启还从家里扛了一麻袋舂好的稻米过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大伯,大哥,这是做什么?”霍青见了蹙了蹙眉:“今年的粮秋天时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霍青在村里也是有地的。 大宣朝实行的是授田制,家里凡有满十五岁以上的汉子皆授田十亩,只是这是官家的田,人没了便要收回去的。另外,霍铁风在时还另外买了五亩良田,这是私产,可以经由子孙后代传下去。 因此霍青如今手上共有十五亩地,其中旱田九亩,水田六亩。 十五亩地,一家只有两口人,其实对村里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足够把家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了,可麻烦就麻烦在霍文身子不好,得常年喝药,更别提下地了。 霍青一个人要弄十五亩地,不是说耕不过来,但太累了,家里也顾不上。且光靠地里的收成过日子,供霍文的药钱只是勉强,要是碰上哪年光景不好,连药都吃不上,太不稳定了。 后来还是张屠户瞧霍青一个半大的小子再带着个病怏怏的弟弟可怜,而他又和霍铁风有些交情,于是给他出了个法子。 他让霍青来给自己做学徒,至于家里的地就放给村里其他的人家帮着耕,每年只要交够兄弟俩一年的米粮就成。 霍青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他去做学徒,至多三五年就能出师了,而这段时间,家里还有些存银,够霍文吃药和他们兄弟俩平时花销的。 等手里的钱花完了,他屠户的功夫也学出来了,那不比种地靠天吃饭来的快。 于是霍青立马便应下了,而家里的十五亩地,他只留下了两亩,种些花生,豆子和红薯之类的杂粮,其余的全部分给了村里的几户人家帮着种。 与一般的佃户每年要向主家交四到五成的粮租相比,霍青只要他们交够兄弟俩一年的米粮就成,剩下的缴完了田税以后都可以归自家处理,这可是赚了大便宜了,村里有的是人愿意干的。 这样的好事儿,头一个自然得考虑家里人,于是霍青把剩余的十三亩地先分了六亩给大伯家种着,余下的七亩,按一户三亩,另一户四亩,分给给了村里另两户人家耕种。 三户人家每年按分到的田的比例给他们缴粮。 前阵子秋收完了以后,大伯已经给他们家送过一次米了。 霍启朗笑一声,拍了拍霍青的肩膀:“得了吧,你家如今多了一口人,那米粮不得多耗点,光靠秋天时给你家送来的那点儿哪儿够吃的,难道到时候你还要找人买去?而且这马上就要入冬了,冬日里家家户户自己都攒着口粮吃呢,谁能卖给你?” “本来就是耕的你家的地,送点粮来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霍铁山听说家里来了个小哥儿以后便想好了要给他们家送粮去,又听李氏说江云苓是嘉陵那边来的,便特地送了稻米过来。 霍青还想说什么,却见霍铁山抽了口旱烟而后摆了摆手,沉声道:“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别再说了。” 知道大伯虽然平日里话虽不多,但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霍青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都是一家子,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了。 于是他谢过大伯,而后把米扛进了灶房,装进米缸里。 江云苓不知缘由,还以为霍青专门买了米回来,李氏几个倒是知道的,但也没说什么,倒是霍长宁见了米感叹了一句:“好久都没吃过米了,这会子见了倒有点想吃呢。” 这有什么难的,他想吃,江云苓便舀了两碗米淘洗上,晚上便蒸米饭吃。 灶房里都是女人和哥儿,霍青也不好多待,和李氏他们几个打了声招呼,又见江云苓没什么要他帮忙的,便出去了。 院子里,霍青给霍铁山和霍启倒了水。霍铁山问了霍青最近肉摊子的生意如何,又嘱咐他再过小半个月地里的红薯差不多可以收了,要他记着点,霍青都一一应了,没过一会儿,霍文也回到家了。 他放好东西以后就到院里去陪大伯和两个哥哥们说话。 就在几个汉子在院子里歇脚,透凉的时候,灶房那边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得知霍文也回来了,江云苓那边也就能开始炒菜了。 素菜炒起来快,得先把肉菜给做上。 霍长宁往灶底添了把柴,让灶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倒油,江云苓把腌好的肉丝下进热油里先炸一炸,待锅里的肉丝稍稍定型了,才用木勺给搅散了炒开,这样肉丝就不容易糊锅了。 等锅里的肉丝炝炒出香味以后再下一把蒜蓉,倒甜面酱,酱油,红酱油,和一碗芡汁,最后再撒上一点白糖,然后盖上锅盖焖一焖。 随着锅里的酱汁慢慢收干,肉丝的香气也飘了出来,这时再掀起锅盖,只见锅里的肉丝因过了油而变得油亮亮的,每一根肉丝上都挂满了浓郁的酱汁,光是看着都叫人垂涎三尺。 江云苓盛起来以后,霍长宁实在没忍住尝了一口。 入口时舌尖先是被滚烫的肉丝给烫了一下,然而很快,浓郁的酱香就溢满了整个唇齿,里头的猪肉也爽滑得很,一点也不柴,霍长宁嚼了两下,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唔,太好吃了!”霍长宁忍不住朝江云苓竖起了大拇指,不停的夸赞道:“苓哥哥。你也太厉害了!” 又转身对李氏道:“娘,你快尝尝,苓哥哥做的酱肉丝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他们家她娘有时候也会做酱肉丝吃,只是火候却没有江云苓掌握的那么好,肉丝吃起来没那么嫩,而且有时候酱汁收的太干了还会有点糊味儿。 一旁的李氏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轻拍了下霍长宁的后脑勺,笑骂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嫌你娘做饭不好吃,那以后你自己做去!” 话是这样说,然而她却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张脸上的褶子舒展开。 可不是好香吗! 昨儿个霍长宁回到家后对她猛夸了一顿江云苓的手艺,她还以为哥儿夸张了。不想今天来一瞧,见江云苓做起饭来动作那样麻利,炒的菜,火候的掌握的比她做了那么多年的饭还好。 那头,听见李氏说要让他做饭,霍长宁连忙捂住嘴,眼睛挣得圆溜溜的,不敢再说话了。 他自己的水平他知道,也就是个马马虎虎罢了,家里有她娘,还有大嫂在,通常都轮不到他做饭,她他娘为此没少念叨他。 江云苓也笑了,没说什么,舀了勺水,把锅洗涮干净了,又开始准备做水煮鱼片。 黑鱼的鱼片被片的的薄薄的,事先放盐、淀粉和一点点酒腌一腌,这样一会儿烫出来的鱼片吃起来更嫩滑,也没有土腥味。 锅里的油烧热,然后下一把姜、葱、蒜末和干辣椒和花椒快速炝炒出香味。 “滋啦”一声,锅里的热气和香气一起冒了出来,这味道激的灶房里的几个人同时吸了吸鼻子。 林氏笑了,侧过头去和婆母说了句:“娘,苓哥儿这手艺当真是没的说,大青和小文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可不是。”李氏也笑着点了点头。 家里多了个人,虽说是赵湘宜那头的亲戚,但到底没和他相处过,李氏这心啊,到底还是有些悬着的。 可这两日听长宁回家说了小哥儿的为人处世,会主动的帮着家里做活儿,性子也纯善,如今一看还那么会做饭,她也是彻底安下心来了。 那头,江云苓又舀了一勺豆瓣酱加进锅里和各种香料一起爆炒,紧接着倒进一勺热水,等水烧开以后倒一勺酱油,一勺花椒油,一点盐和糖,然后倒入芽菜,和青菜。 这些是一会儿铺到碗底当配菜吃的,芽菜和青菜铺好以后再烫鱼片。 因鱼片片的薄,所以很快就熟了,怕用筷子夹起来会把鱼片夹碎,于是江云苓特地拿了个捞子来,把鱼片捞起来铺在芽菜和青菜上,把煮沸的一盆红汤也倒进盆中。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了。 鱼片上撒上蒜末,干红辣椒段,一把花椒,和一把葱花,然后把烧的滚烫的热油浇上去。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动静,热油遇上鲜红的鱼汤,在盆里跳开,像是沸腾了一般,香味瞬间飘出去很远。 几个男人原本还在院里聊天,这会子却是越来越讲不下去了,四双眼睛都止不住的朝着灶房的方向望去。 霍启鼻子使劲儿嗅了两口从灶房飘出来的香气,咽了下口水,道:“这是煮的啥呀,那么香。”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一顿晚饭终于做好了。 林氏和霍长宁帮着江云苓把饭菜端到了堂屋里,李氏去院里喊男人们进屋吃饭。 除了霍文,几个汉子都干了一天的活儿了,方才在院里光是闻着味道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这会一听开饭了,都不用怎么叫就自发的往屋里走。 霍铁山和霍启进屋先和江云苓打了声招呼,随即一家子围在桌子前坐下。 这会天已经黑了,屋里点上了油灯亮堂堂的,霍启见了这摆了满桌子菜,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这一大桌又有肉又有鱼的,简直都快赶上年节了。 霍长宁特别高兴,捧着碗就想吃饭,却被李氏瞪了一眼,于是只能把筷子又伸了回来。 李氏这才笑着向江云苓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和男人,江云苓也朝两人笑了一下,喊了声:“大伯,霍启哥。” 如此一来,大伯一家除了二姐霍长芝,其他人江云苓就都见齐了,而霍长芝三年前已经出嫁了,只怕得等到过年她回娘家时才能见上面。 农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大家见上一面,认过人了,便都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大酱炒肉丝,水煮鱼片,酸萝卜炒腊肉,辣椒炒鸡蛋,清炒水芹,醋溜莴笋,小葱拌豆腐,再加上一锅刚蒸出来的晶莹软糯的米饭。 一顿饭吃的堪比过年,一时间竟叫人不知如何落筷子才好。 霍启是个爱吃辣的,而恰巧那盆水煮鱼片就放在他的面前。 鲜红油亮的红汤里飘着洁白的鱼肉,上头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黑色的花椒粒,光是看着便叫人流口水了,再放到米饭上拌一拌,瞬间连米饭都染上了鲜亮的油汁,更别提里头的鱼片吃起来是又嫩又爽滑。 霍启只夹了一片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李氏和林氏则更爱桌上那道酸萝卜炒腊肉,腊肉油汪汪的,干辣椒的味道不至于很辣,却很香,酸萝卜吃着也是酸爽可口,放进嘴里嚼着那叫一个咯嘣脆。 李氏更是对江云苓不住的夸。 不能吃辣的霍文和小雪也有菜可吃,大酱炒肉丝酱香浓郁,特别下饭,要是吃腻了再来一筷清爽脆口醋溜莴笋。 至于霍长宁,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爱,腮帮子塞的鼓鼓的,眼睛笑得都眯起来了, 江云苓见众人吃的这样高兴,一双眼睛也弯了弯,心里很是高兴。 正扒了一口米饭,忽然一双筷子落到了他的碗里,夹了一大筷的大酱炒肉丝。 江云苓一愣,抬头看去,便见霍青正蹙眉看着自己。 霍青:“你也多吃点。”顿了顿,他又放缓了声音说:“若是吃不了辣的话,下次做菜就少做几个辣菜也无妨。” 方才众人吃饭的时候霍青就注意到了。 江云苓应该是不大能吃辣的,他每次下筷都避开了那些下了辣子的菜,尤其是那道辣椒炒鸡蛋,更是动也没动过。而荤菜里不辣的就只有酱肉丝,他又要可着霍文和小雪,他自己反而没怎么吃上,都是挑着素菜吃。 江云苓一愣,随即耳朵慢慢的红了。 没想到这个汉子这样细心,竟连他不太能吃辣这样的小事儿都注意到了。 他确实不太能吃辣,嘉陵那边的菜都偏清淡偏甜一些,这一大桌子菜,他能吃的没多少。 心尖涌上一股暖流,江云苓点了点头,小声的应了一声,默默的夹了一口他刚刚夹到自己碗里的酱肉丝放进嘴里。 而经霍青这么一提,李氏几个也才想起来,是了,江云苓是打南边来的,好像他们那儿的人确实是不怎么能吃辣菜的。 当初赵湘宜嫁来村里以后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呢。 霍文反应过来以后也连忙夹了一筷肉丝给江云苓,红着脸道:“苓哥哥,你多吃一点。” 小雪人小,还不太会使筷子,于是用阿娘给她缝的帕子擦干净手,又从碟子里拿了个南瓜饼放到了他的碗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苓哥哥吃饼子,饼子好吃!” 李氏也拍了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随即又笑了起来,爽朗道:“没事儿,咱们平遥这边呀,除了辣菜之外也还有好些好菜呢!这次苓哥儿可着咱们,下次,大伯娘也给你露一手,我做的酱卤大排,那味道可好着呢!” 被这么多人关心着,江云苓忍不住慢慢的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 虽然他的爹娘没有了,但他又好像找到了第二个家。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宜。大伯一家认过人了,也知道江云苓是个好性儿的哥儿,日后便自然都当做一家人处着。 吃过饭后又聊了会天,大伯一家才离去。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月。 渐渐升高的日头落在身上晒的人暖洋洋的。进了十月以后,这天气反而比前时暖了些。 霍长宁说这叫小阳春,是入冬前最后一次回暖的时候,小阳春一过,天就冷的快了。 早晨,江云苓扫洒完院子见阳光那么好,便坐在院里给自己赶制棉衣,省的天冷了以后没有衣裳穿。 低着头久了脖子不免有点酸,于是江云苓将针别在布上,抬起头来动了动脖子。 一转眼,他来到霍家也有快半个月了,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村里的日子过得自然要比在镇上忙碌些。打扫院子,做饭,喂养鸡和猪,劈柴……一天到晚少有闲的时候,但他却觉得日子过得充实得很,他心里也踏实。 自然,他一个哥儿和家里两个汉子住在一处,有时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就前几天,江云苓还闹了个大脸红,也把霍青整的不自在了几日。 那天霍青刚从别的村收完毛猪回来,他一个壮汉,又正是年轻火气旺的时候,本就不太怕冷,又推着沉重的板车走了那么远的路,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也热出了一头汗来。 若是以往只有他和霍文在家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脱了衣裳透凉了,等歇够了再换个短褂开始干活。 然而记着如今家里还有个小哥儿,霍青没一开始就那么干,往家里喊了两声,没听见声儿,还以为江云苓跟霍长宁出去了,这才放心大胆的脱了衣裳。 然后他衣裳才刚脱到一半,正好这时喂完鸡的江云苓从后院转了出来。 霍家地方大,前院和后院中间还各种几道,是以他方才也没听见霍青在喊他,这会子一出来,正好撞了个正着。 霍青是背对着堂屋站的,衣裳脱到一半,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呀”的惊呼了一声! 霍青一怔,连忙手忙脚乱的把衣裳扯好,重新系上,而那头,正好撞上了这一幕的江云苓也已经连忙转过身去,一双耳朵烧的通红。 霍青也觉得十分窘然,系好衣裳后转过身,见人还背对着自己,搓了搓腿,道歉道:“对不住,苓哥儿,我,我以为家里没有人在。” 话音刚落,便见江云苓摇了摇头,丢下一句:“我,我先回房了。”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盯着小哥儿发红的耳尖,霍青抿了抿唇,有些无措也有些懊恼。 而后的几天,也不知是怕江云苓生气还是窘迫,霍青每回见着江云苓都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两人的气氛有些古怪。 后来连霍文都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异常,问他哥怎么了。 其实江云苓倒没有生气,只是他一个哥儿,脸皮又薄,乍一看见这一幕,自然是有些被吓到了,不过缓过来以后就好了。 其实在乡村地方,天气一热,汉子们干起活儿来把衣裳脱了打赤膊是很常见的事儿,尤其是六月收麦子的时候。 骄阳似火,农活又重,一热起来,谁还顾得上那么多,村里的姑娘和哥儿们看见了,只要避开些就是了,没人会说什么,他小时候生活在村里时也没少见干完了农活儿打着赤膊走在田埂里的人。 是后来搬到了镇上,镇上的人讲究斯文体面,也用不着干多少重活,才没人这般。 霍青这是在自己的家里,热了想解了衣裳想凉快凉快是很正常的事儿。如今还是冬日,难道到了夏时,他也得这般拘着吗? 江云苓本就没有生气,只是因为猝不及防看到了汉子的身子而有些不好意思而已,却不想他还没说什么,霍青反而局促起来,最后连霍文都瞧出来了。 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于是寻了一天,霍青卖完猪肉回家以后,江云苓把人拦下了,红着脸和他解释了一番。 他一个借住在霍家的人,倒是让霍青因为他而拘束不自在了,没有这样的理。 等他说完,霍青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但自那天以后,他却再也没见过霍青在家有那般的举动。 江云苓的心头发暖,但同时,他也有些脸热。 那日他猝不及防的瞧了一眼,可不知怎么的,那一幕却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他八岁便随着爹娘搬到镇上住,对村里夏天村里人收麦子时的样子其实已经很模糊。 他爹即便在家时也从不会打赤膊,二叔三叔倒是有时候会,只是他那时候小,见过也忘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乍然撞见这一幕,才会让他格外印象深刻。 同一般人印象中虎背熊腰的屠户不一样,霍青的体格与同龄的汉子比起来也绝对算是高大健壮的,但却并非是魁梧粗犷的那一类。 然而因平时干的都是使力气的活儿,霍青的身上也磨出了一身筋肉,平时穿着衣裳时不显,可上半身赤着时,便能清晰的看见他宽阔的肩背上一道道大块紧实的肌肉,皮肤颜色古铜色,汗珠沿着他肌肉的线条一路滑向精瘦的腰身,充满了野性和蓬勃的力量感。 一阵秋风掠过,微凉,也叫江云苓回过神来。 江云苓连忙拍了拍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脸,心下有些羞恼。 怎的又想这些事儿来了。 江云苓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番,拾掇起精神,准备继续给自己做棉衣,然而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于是江云苓把手里的棉衣放好,去开门,却见是霍长宁现在院外,身后还背着个竹筐。 “长宁来了。” “苓哥哥。”霍长宁先是弯着眼叫了他一声,而后又指了指身后的竹篓:“我打算上山挖掉野菜去,你去吗?” 闻言,江云苓连忙点了点头:“我也去,你等我一下,我去背个篓子来。” 马上就要入冬了,按霍长宁说的,等过了这段小阳春的时候,山里的野菜就差不多要枯了。 家里自然是存下了些过冬的口粮的,就是江云苓之前在灶房看见的那几个装着菜干和野菜干子的大麻袋。 但霍青准备是是按照他和霍文两个人吃的量准备的,如今家里多了个江云苓,怕是不够吃。 菜园子今年是来不及了,如此,只能趁现在野菜还没收的时候赶紧上山多挖点。 另外,不止人要过冬,家里的牲畜也是要过冬的,家里养了五只母鸡和两头猪,需要的青草量可不少。就算霍青说冬月里会宰掉一头猪,这会也得好好养着,不然瘦了掉秤可多心疼。 是以就算霍长宁今天不来,江云苓也打算这两天就去大伯家找霍长宁带他上山一趟。 两个小哥儿背着竹筐往上山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原以为山里会是一片萧索的模样,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虽与秋时那样果实丰盈的模样比不了,但也不至于死气沉沉的。 这个时节,山里大部分的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草也枯了,然而远山上的松柏仍保持着翠绿,几只麻雀扇着翅膀从枝头掠起,叽叽喳喳的飞向湛蓝的天空,再仔细一瞧,仍有些零星的绿意顽强的扎根在黄褐色的泥土之中。 见江云苓有些惊讶的模样,霍长宁笑了:“也就这十来天的功夫了,等小阳春一过,再耐寒的野草也得枯了。” “嗯。”江云苓点了点头。 快入冬了,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做准备。他们上山的时候看见不少妇人夫郎们带着孩子出来挖野菜,汉子们则在旁边捡柴火。 过了小雪以后天就彻底冷了,到时家家户户都要烧炕,只要不是懒汉,这会子都会到山上来多砍些柴火回家,否则可是要挨冻的。 连霍青这段时间每天卖完肉回到家以后也往山上跑的勤。 见前山挖野菜的人多,于是霍长宁便带着江云苓拐过另一条小径,往更深的地方走了一些,一边走还一边道:“幸亏入冬以后山里的草木都枯的差不多了,要是夏天时来,这里草木深的,走一步还得用树枝打打草,不然都怕草里帮着蛇虫之类的东西呢。” 话落,他又转头对江云苓嘱咐道:“从这儿往上再走一段就能看见一条大河,过了河差不多就是深山的地界了,深山里有熊瞎子和老狼之类的猛兽,平时千万别往那边去。” 这还是江云苓来了村里以后第一次上山,正在记路,闻言往霍长宁指的地方瞧了一眼,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这地方没什么人来,周围的野菜还剩不少,两人放下竹筐就开始忙活起来。 打眼一瞧就是一片荠菜,一从一从的,颜色嫩绿,锯齿状的叶子好认的很。 这东西耐寒,每年冬天都差不多是最晚才枯萎的,而开春之后又是最早冒出来的一批。 荠菜的味道清新鲜嫩,用来包包子,饺子,馄饨都很好吃。江云苓把一颗荠菜从土里拔了起来,抖了抖根上的泥土,丢到旁边的竹筐里。 那边,霍长宁很快也在一片枯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小片婆婆丁。 这个季节,婆婆丁的花基本都已经谢了,只有零星的几朵头顶还残留着小小的白色的绒球,那是它的种子。 霍长宁摘了一朵用嘴吹散,而后又摘了一朵拿去给江云苓玩儿。 白色的种子像小伞一般随风飘散时,两个小哥儿都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个时节,山里能挖到的野菜基本只剩下荠菜、婆婆丁、马齿苋和苦菜这些最耐寒的,其余像是灰灰菜、马兰头、野苋菜这些春夏常见的野菜大多都已经枯萎了。 两人边挖边挪地方,因没人和他们争,不一会儿的时间,竹筐里竟也装下不少。 荠菜、马齿苋、野葱……除此之外还筐底还压了不少苜蓿和苦苣菜,这些是猪爱吃的野草,吃了能长膘。 既然看见了,江云苓也把它们割了下来回家当猪草。 这一趟比来时想的收获还要丰富些,江云苓有些高兴,用帕子擦了下额头上的细汗,转头朝霍长宁问了一句:“长宁,这地方真不错,你最开始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闻言霍长宁笑了:“我哪儿有这个本事啊,这地方是二叔带我们来的。” “二叔以前不是猎户嘛,常在山里跑,对南慈山可熟了,有他带着我们,咱们两家每年山货都能比别家多挖不少呢。” 霍长宁的二叔也就是霍青的爹,霍铁风。闻言,江云苓顿了一下,又听那边的霍长宁继续道:“我从七八岁开始就爱跟着二叔往山里跑,大哥和大青哥就更是了,皮的跟猴子似的,管都管不住。” 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霍长宁轻笑出声,对江云苓道:“苓哥哥,你不知道。我记得是大青哥十二岁那年吧,虎的很,刚跟二叔学了怎么挖陷阱就撺掇着我哥,俩人一起跑到了山里,说要捉几只兔子和山鸡回来叫大家开开眼,出门时还没跟家里大人说。” “结果两人到太阳快下山了还没回来。我爹和二叔急得不行,村里问了一圈才知道两人上山去了,正准备点了火把要到山上去找人,结果这时候他们回来了,山鸡野兔一个没抓着,倒是掏回来一窝鸟蛋。” “我爹和我二叔气的呀,脱了鞋就往屁股上扇,把两个哥哥的屁股都打烂了。”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江云苓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他从八岁开始搬到镇上住,记忆里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他娘学女工,要不就是帮着他爹晒晒药材,打理家里的事儿,自然没有这种经历,听着十分有趣。 又想到他这些日子和霍青的相处,忍不住说了句:“我瞧着霍大哥的性子,倒不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的人。” 闻言,霍长宁“嗐”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哪儿啊,大青哥以前性子可不是这样的,是我二叔走了以后他才……” 说到这儿,霍长宁顿了一下,语气不禁也多了几分怅然:“自从二婶儿和二叔相继走了以后,大青哥一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整个人也变了不少。” “其实二叔家里条件不差的,十五亩地耕着,家里又只有两口人,要是一般人家也足够过上不错的日子了,可小文身体不好,得吃药,年纪又小,一下就捉襟见肘了。” “那时候大青哥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儿,一有空就去城里给人扛大包做工,小文就放在我们家,我娘帮着看一会。只是给人当苦力赚的钱也没多少。大青哥那会每天干那么多活儿,也这只勉强能维持家里的生计罢了。” 说到这,霍长宁忍不住叹了一声:“我爹娘看着心疼,好几次劝他别那么累,伤了身体,不行可以先借点钱给他,他也不愿意。” “后来还是城里张屠户给他出了个主意,让大青哥去和他学手艺,家里的地就放给别人帮着耕着,大青哥就答应了。” “但是给人当学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人家,家里找学徒都是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教的,大青哥那时候已经十五了。” 在他们这儿,给人做学徒有两种方式。 要么就是交钱给师父,师父教手艺,每天学一到两个时辰,学完就能走。 另一种不收钱,还管你吃住,但你每天除了学手艺之外,还得给家里干活,烧水、劈柴、扛重总之就是什么活儿都得干,也不给月钱。 霍长宁道:“那时候大青哥手上虽然还剩下一些银子,但那都是攒着给小文看病吃药用的,自然就选了第二种方式,只是他又不放心小文一个独自在家,于是和张屠户商量着,管他吃就行,他也给家里干活,但是活儿干完了下午他得回家去,张屠户也答应了。” “于是大青哥就开始城里村里两头的跑。从咱们村到城里,脚程快的一趟也得大半个时辰,来回就是一个半时辰,他就这么寒暑不断的跑了三年,鞋子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一直到去年才终于学出来了。” 听到这儿,江云苓眼前仿佛也浮起了那时的画面,心里升起些说不清的滋味来。 他只知道霍铁风和赵氏相继去世的事儿,至于后头的那些事儿,他却是一概不知的。 同样都是失去了爹娘,他觉得自己离开家乡远来投靠已经是一件很苦的事儿,却不想,当年年纪比他还小一岁的霍青经历的比他更多。 十五岁,正是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因失去了庇护,快速的成长起来,又用坚实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更难得的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苦难以后,他心中仍维持着一份善意,为人还十分细心守礼。 其实当初怀揣着婚书从嘉陵过来,准备嫁给霍青做夫郎的时候,江云苓是抱着一种认命,得过且过的心态的。 然而在霍家住的越久,越跟霍青相处,了解他越多,江云苓的心反而渐渐起了些涟漪。 他想,霍青当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就在他的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霍长宁轻快的声音又将他拉了回来。 只见霍长宁弯唇笑了笑:“嗐,罢啦!那那些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话落,他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的看向江云苓:“我娘之前还说大青哥家只有他们两个汉子太孤单,日子也过得潦草,如今苓哥哥你也来啦!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江云苓也抿唇笑了起来。 他觉得霍家的人的性子都很乐观,即便面对再多生活的苦难,也总能找到能安慰自己的事儿。 和他们在一起,江云苓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轻盈起来。 野菜和猪草凑一起也挖了快有一筐,眼见日头也不早了,两人背起竹筐准备下山去。 然而走到一处山坡的时候,江云苓眼尖的瞧到了前方的石沟旁边挂着的一大片植物,眼前一亮,道:“长宁,等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霍长宁闻声停下脚步,见江云苓已经往那个方向走,于是他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石沟上爬满了一片金银花,这个时节,金银花都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一片灰扑扑的藤蔓。 “苓哥哥,你是要想采金银花吗?”看着背着竹筐蹲在金银花藤前的江云苓,霍长宁忍不住问了一句。 “可这会子金银花都已经枯了,你要是想采,等夏天我再带你来摘。” 金银花是他们这儿很常见的草药了,嗓子不舒服时冲水喝,或是有时候被山里的蚊虫咬了,涂一点金银花水,很有用。所以霍长宁也认得。 却见江云苓笑着摇了摇头:“长宁,你不知道吧,除了金银花之外,金银花藤也是一种很好的药材呢。” “啊?”闻言,霍长宁一双杏眼睁圆了些:“苓哥哥你是说,这枯萎了的草藤也有用处吗?” 江云苓点了点头,开始动手扯下这些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又对霍长宁解释道:“金银花藤和金银花的功效也不太一样。” “金银花清热解毒但金银花藤主要作用却是用来止疼,还有缓解关节风湿,皮肤溃烂的功效。而且采金银花藤最好的就是在现下这个时候,藤蔓里积累了一年的养分,药性是最好的,医馆里可都会收这东西呢。” 就是金银花藤算是山里比较常见的药材,医馆的收价不高,一斤才十文钱。 然而就算是这样,采的多了也是钱。过日子,钱不就是这么一文一文的攒起来的吗。 一听说这东西还能卖钱,霍长宁连忙放下身后的竹筐,帮江云苓一起动手扯了起来,又好奇道:“苓哥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家里以前是开医馆的,我常帮我爹晒药材,所以多少了解一下。” 这下,霍长宁对江云苓就更敬佩了,夸赞道:“哇,苓哥哥,你可真厉害!还能辨药!咱们村是没有,可我二姐嫁的那牛家村里就有一个采药人,我听说二姐说,那人每年光卖药材就能赚不少钱呢!” 闻言,江云苓脸上的笑容却滞了一下,随即垂下眸去。 他爹就是因为上山采挖药材时不小心摔伤去世的,这事儿其实算是江云苓心里的一根刺,然而很快他却又从这种伤感中提振起精神来。 许是方才听霍长宁说了许多霍青过去那些事儿的缘故,江云苓的心境也变得开阔了许多。 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与其沉溺于痛苦中,不如多看看将来。至少现下,这一片金银花藤能让他换出银钱来,再说,他也只是在前山采挖些常见的药材,他自己小心一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有霍长宁帮着,两个小哥儿很快便把这一片金银花藤给扯了个干净,不算很多,加起来约么有个两斤的样子。 若是能按他预想中的价格卖了,这里便能换个二十文,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了。这样想着,江云苓不免高兴。 —— 午饭随便吃了些,又把猪食煮上喂了猪,江云苓便开始处理起自己今天挖回来的野菜。 金银花藤卖到药馆去之前得先晒干了,于是江云苓在院里拉了张席子,先把今天山上挖回来的那些金银花藤晒上。苜蓿,苦苣菜之类的猪草也一并晒着,弄成干草好存着冬日里喂猪。 弄完这些以后,他又抱了个木盆打了些水在院里坐着洗野菜。 今天挖回来的野菜种类不少,荠菜、马齿苋、野葱等等都有,但量却都不算多,除此之外,他还找到几颗还没枯萎的艾草。 艾草可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做成菜吃,晒干了弄成艾叶,也是一种药材,不过这些江云苓就不打算拿去卖了。 一来,他今天挖到的艾草并不多。二来,艾草具有温补经脉,散寒止痛等等的功效。 霍文的身子不好,冬日里畏寒,家里备些艾草,到时候搓成艾条,在膝盖,背上熏一熏,会好受很多;另外,霍青每日都要推着板车走那么远的路,每晚睡前弄些艾草和姜水泡脚,对身体也好。 江云苓把几颗艾草单独挑了出来拿到席子上晒着,想着后面进山时看看能不能再多找一点,其他的则一并倒进了木盆里清洗。 山里的野菜泥土多,洗起来自然也费力一些,江云苓足足过了两三遍水才确认把一大盆野菜茎梗里的细沙都给弄干净了。 洗好的野菜同样需要晒干,到时候再收到麻袋里,作为冬天的口粮。见今天挖回来的野菜里还有荠菜,江云苓便分了一些出来,打算给兄弟俩做一顿荠菜馄饨吃。 霍青推着板车回到家的时候江云苓的野菜还没晒完。 见满院里晒着的野菜,霍青笑了下,推着板车小心的避开地上的东西,又问了一句:“今天上山去了?” 江云苓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霍青回来了,喊了他一声:“霍大哥回来了。”随即又笑道:“嗯,长宁领我去的,挖到不少东西呢。” 霍青点了点头,见江云苓野菜还没晒完,于是洗了手也一并来帮忙,还叮嘱他挖野菜别往深山那边去,头几次上山最好喊霍长宁陪着。 江云苓自是一一应下了,又对他说起他今天挖了些金银花藤,准备到时候拿到城里医馆看人家收不收的事儿。 闻言,霍青挑了挑眉,小哥儿心里有成算,这是好事儿,他自然不会拦着,于是点了点头,想了想还道:“小文的药都是在城里宝济堂开的,我和那儿的伙计熟,明儿我去城里卖肉的时候帮你去问问,要是他们家收的话,到时一并拉去卖了。” 这自然是好的,于是江云苓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眉眼微弯,又和霍青说起今晚想给他们包荠菜饺子的事儿。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些天,霍青对江云苓的厨艺已经有了深刻的了解。小哥儿就有那种本事,哪怕是简简单单的野菜到了他的手里也能变成一道有滋有味的吃食来。 自从江云苓来了家里以后,他每日回到家面对的不再是冷锅冷灶,家里收拾的更齐整了,小哥儿的声音轻声细语的,日子正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霍青说不上那种感觉是什么,但等他察觉的时候,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在鼻尖被各种食物的香气充盈的时候,他的心好似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这会又见小哥儿眉眼弯弯的对他说着晚上要吃什么,霍青眼里也露出点笑意,点了点头。 包馄饨虽算不上麻烦,但擀面调馅也需要些时间,于是霍青便让江云苓去忙活晚饭,这里他来收拾就行。 瞧着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于是江云苓便依言把野菜给了霍青,自己到灶房里忙活起来。 包馄饨和包饺子其实差不多,只是饺子的皮是圆的,而馄饨的皮是方的,且馄饨皮要比饺子皮更薄一点。 嘉陵那边爱吃馄饨,江谦也爱吃,于是江云苓也常在家给他爹做,是以干起这活儿来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醒发好的面团不用揉,直接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片,然后把面片对半折起来,用刀切成一条条宽条的形状,再对折切成快,很快,一沓馄饨皮就做好了。 接下来就是调馅。 荠菜作为一种受人欢迎的野菜,是因为它本身带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清香味,就算是什么都不放,就这么用开水焯熟了放些油醋凉拌都很好吃,更别提和猪肉一起包成馅了。 霍青前几天留下的肉偏瘦,农户人家少动荤腥,一般都更爱吃肥一些的,油水足,但这块肉用来包馄饨却刚刚好。 江云苓取了刀来把猪肉剁的细细的,荠菜切成荠菜碎,一起加进肉馅里,然后撒上,酱油,淀粉,抓拌均匀,这样调出来的肉馅不会松散,最后再淋上一点点油。 肉馅也调好了,于是江云苓洗干净手,开始准备包馄饨。 嘉陵那边的馄饨一般都小巧一些,然而想着霍青一个汉子,胃口大,于是江云苓特地把包给他的都包的紧实且大了一些。 用勺子挖一勺肉馅填进馄饨皮里压紧实,然后左右交叠,一捏,再沿着另外没开口的一边往中间一折,一个漂亮的元宝形的馄饨便被捏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灶台上放着的圆形簸箕上便被装满了。 这时候,大灶上的锅边也开始不断冒出白气。 江云苓揭开锅盖瞧了眼,只见锅里用来煮馄饨的汤底也已经滚了起来。 今天用来煮馄饨的汤底并不是清水,而是大筒骨熬出来的高汤。 天冷了,前几天霍青从城里听李大娘说了一嘴,说用大骨头棒子熬出来的骨头汤不仅对孩子长高好,对补身子也好,于是,他便也留了几块在家,让江云苓在家炖了,三个人一人分一些喝。 左右他自己就是屠户,想要留几根骨头棒子也方便的很。 昨天熬的骨头汤还剩下一些,正好今天要煮馄饨,江云苓便舀了一勺出来,加在馄饨的汤里。 大骨熬出来的高汤又白又鲜,正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响,一个个白胖的馄饨下进汤里很快便漂浮起来。 然而这时候还没好呢,还得加一勺汤再熬一会,出锅前再撒一把香荽。 于是,当天晚上,三个人便吃了上热腾腾的荠菜馄饨。 元宝似的馄饨飘在鲜香浓白的汤底里,每一个都足有拇指那么大,皮儿如纸薄,肉馅饱满,用勺子捞一颗起来含进嘴里,肉汁随着荠菜的清香一起散溢开来,虽然清淡,却好吃极了。 馄饨吃完了汤也不浪费,寒冷的冬夜里喝上这么一碗,整个人都身体都跟着暖了起来。 江云苓见霍青和霍文都很爱吃,正好灶房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馄饨皮,如今天也冷了,能带东西吃了。 于是他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又包了一次荠菜馄饨,还找了两个竹筒洗干净了,把馄饨装进竹筒里盖好,让两人带着中午去吃。 怀里的竹筒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霍青只觉得这份热意好似也烫到了他的心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后头的几天,江云苓往山上跑的更勤了。 一是想趁着小阳春没过去,赶紧多挖些野菜回来,二来,他也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再挖到些药材。 有霍长宁带着,江云苓这一趟趟的山上山下的跑虽累了些,但收获却不俗。 家里装菜干子的麻袋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连药材都碰见不少。 如板蓝根,桔梗这类的草药山里常见的很,村里人大多也都认识。因挖起来费时费力,挖完还得晒干,医馆收价又不不高,所以很少有人专门采来卖。 这倒是方便了江云苓,他从前在家时也经常帮着他爹打理家里的药材,一点不嫌麻烦,只要碰见了便都挖了带回家里。 而贵一点的,像是黄精、防风、柴胡这一类的山里本就不多;再来,一般人就是见到了也不太认识,更不会想着去采了。 至于像是何首乌、人参、灵芝这类的高价药材,几乎都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连专门的采药人都不一定能碰的见,更别说是他们了。 江云苓也不贪心,也从没想过要冒险往深山去,光是手头上收获的这些就已经足够叫他高兴了。 一连好些天,家里的院子里都晒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青草的香气混合着药香,一度让江云苓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他兴宁镇的那个家,又回到了以往帮他爹打理医馆里的药材的日子。 就连霍文和霍长宁也被他带着,能认出一些简单的药材的模样了。 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小阳春彻底过去,天也彻底的冷了下来,江云苓这才歇了心思。 —— 这一日,下午天气晴好,灿烂的日光穿过薄薄的云絮洒落一片金色。 霍长宁来找江云苓一块磨面去。 “家里前段时间磨的面都吃完了,我娘让我再去磨一些。”霍长宁扬了扬手里的篮子,笑道:“这回磨的是可是新面,娘说磨好了晚上用新面给做顿面条吃。苓哥哥,你去不?” 闻言,江云苓也去看了下家里的面缸,见里头的麦面还有,倒是玉米面可以再磨一些。 他见霍青和霍文都挺爱吃玉米面贴出来的饼子,用来蒸窝头也不错,蒸出来的窝头黄灿灿的,口感松软,还带着点玉米的清香。 于是,江云苓也提了个篮子装了些玉米,两人一块说说笑笑的往村里祠堂的方向走。 村里的祠堂里有两架公用的大石磨,村里人寻常要磨面磨辣子都到这儿来。 这会子天虽然冷了些,但还没开始起风,家里的活儿也没那么忙了,于是祠堂门口的大杨树下坐着好几个妇人夫郎在这晒太阳。 三五个妇人夫郎们聚在一起,少不得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几句,而近来村里最新鲜的就是村里霍青家来了个漂亮又打眼的小哥儿的事儿了。 江云苓来了杨溪村后,除了头几日还不太熟之外,后头并没有刻意待在家里不出门。有时他会去大伯家找霍长宁,有时和霍长宁一起去河边洗衣裳,最近这几天还往山上跑的勤。 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快,村里人便都知道了霍青收留了个外乡人在家的事儿。 周氏手里拿着把剪子,正在给她小儿子剪鞋面,想起前两日在后山碰见霍长宁和江云苓往她旁边过的时候瞧见的那小哥儿的模样,忍不住“啧啧”两声,叹道:“哎呦,你们是没瞧见,小哥儿长的那叫一个水灵,皮肤白的就跟面团似的,细皮嫩肉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白的哥儿呢。” “真有那么标致?”孙氏听了有些好奇,她老娘前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于是她回娘家住了几天,这两日才回来,还没见过人。 “那可不!”方夫郎一边捻着线,一边应和道。 他家就在李氏家屋子东面,前两日正好碰见江云苓来找霍长宁,那模样,当真是叫人移不开眼,“我听月琴说小哥儿厨艺也好的咧!是个能干的!” “我听说那小哥儿是青子的表弟,跟青子他娘是一个地方过来的。你说这打南边来的人就是和咱不一样,以前青子他娘那模样还在的时候不也是这个!”那人竖起了根大拇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江云苓夸的跟什么似的,听得一旁的杨夫郎心里发酸。 他家在村里算是一般偏下的,他和他男人一连生了三个闺女才生出一个儿子来,虽说大宣朝男丁给分地,那也得等十五岁长成了以后才有的分,他儿子今年才四岁。 如今他们一大家子六口人,就指着他男人一个人分的那十亩田产的粮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自己日子过得不舒坦,也见不得旁人好。以前霍铁风还在的时候,那霍家的日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他虽然眼红,但家境差的太远了,没什么可比的。 后来霍铁风和赵湘宜相继去世,霍文的身子又病歪歪的,那霍家的日子一下就下来了,他冷眼瞧着,心里头高兴啊,觉得总算有人跟他一样了。 可霍家落魄没几年,自去年霍青当上屠户以后,这日子竟又慢慢的起来了!这叫他心里怎么过得去,如今又来了个什么江云苓。 杨夫郎在心里暗暗的“啐”了一口,暗骂霍青这是闲出屁来了,自家的饭都吃不饱了还有这个闲心收留什么外人。 他有心想说道两句,可这会子大家伙都在夸江云苓,他要是忽然来这么一句,岂不是不合群。 于是,他眼轱辘一转,有了想法。 杨夫郎手里的针线活不停,却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刘氏,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句:“哎,他王婶儿,听说那天你去河边衣裳的时候也见着那江家小哥儿了?怎么样?可真像大家伙儿说的那么好?” 刘氏的全名叫刘碧香,正是那日江云苓和霍长宁去河边洗衣时碰见的那些妇人中的一个。 杨夫郎这会子会选了她来问话也是有原因的。 刘氏的性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刻薄泼辣还爱占小便宜。当初霍青放出消息来,说要在村里选几户人家把家里的地租出去。 一年只用交那么点粮食,余下的都可以尽归自家所有,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儿,村里不少人都争着上门打听。刘氏也去了,还抓了家里两个鸡蛋,想说说好话,让霍青把地租给她家。 可刘氏家里那条件霍青是知道的,一个儿子是个地痞无赖,成天跟着镇上的恶霸混在一起,她男人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连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弄不好。 霍青自然不会把自家的地租给这样的人,于是便把刘氏给拒了,转而把家里的地租给了村里两户出了名的贫困但勤劳朴实的人家。 刘氏上霍青家那天还有好些人在,都看见这事儿了。刘氏自觉闹了个没脸,从那以后就恨上霍青了,只要是听见有人说霍家好她就要甩脸子。 刘氏听着众人都围着江云苓夸,心里正烦呢,又听杨夫郎问了这么一句,当即就炸了,“呸!”了一声,骂了起来:“好看个屁!那身子骨瘦的,浑身上下加起来还没二两肉,一看就是个不好生养的!” “什么人都敢往家弄,家里一个小病秧子克死老子娘还不够,这下又来一个,几个天煞孤星,活该凑一起!” 这话头一开始是由周氏挑的,如今被刘氏这样说,她多少觉得有几分被下了面子,脸黑了下,道:“王家的,你这话说的就太过了吧,谁家还没有个遭难的时候了。” 刘氏一听更是跳脚了,“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道:“你懂个屁!娶媳妇儿光娶好看的有啥用,得娶个会干活儿的。你再看那姓江的,那手嫩的,一瞧就是没干过农活的,要真招进家里来,还不知是你伺候他还是他伺候你呢!” “再说了,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霍青说是他表弟就是了?” “怕不是他霍青这么多年娶不上媳妇儿,这头不知道打哪儿买了个人回家做夫郎,又怕被村里人嚼舌头才这么说的。照我看啊,这人之前八成不是个偷儿就是个妓,是不是良民都还不一定呢。” 刘氏的为人平日就嘴碎,村里人也都不大爱搭理她,然而今日她这话说的,细想一下却好似还真有几分道理。 这下,几个原本还有些犹疑不定的妇人夫郎这下也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王家的这话好像也没错,青子他娘嫁来村里这么些年,好像也没怎么见她和娘家人来往过,怎么这朝忽然就冒出个表弟了?” “该不会真的是外头弄来的人吧。” “哎呦,那可不行,这不是坏了咱村里的风气了嘛!” 见终于有人站在她这头儿了,刘氏只觉得这些天憋在心里这口气总算是出出来了,愈发得意:“那可不?不然就他家那条件,能平白无故的多留个人在家吃白饭?” “你们看着吧,说不定啊,今年连霍青之前租给陈家和孟家两家的地也得给收回来。之前装模作样的说要把地分给村里人帮着耕,如今怕是后悔了,想收地呢。这下可好,连由头都是现成的。” “这家里多了口人了,粮食吃不过来了,那地可不就是得把地收回来自家耕了嘛。” 刘氏一通数落,激动时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等她骂完,发现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正得意着呢,忽然发现孙氏几个人都在往她的身后瞧,脸色微变。 刘氏转身往后看,这才发现,江云苓和霍长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江云苓冷冷的看着刘氏,而霍长宁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篮子,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刘氏当即脸上一僵。 “你个老泼妇!嘴里吃了粪了!瞧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下一秒,霍长宁便扔了手里的篮子扑了过来,狠狠的推了刘氏一把。 刘氏猝不及防,被霍长宁推的一个趔趄。 说坏话却被正主听见,刘氏一开始还有些心虚,然而被霍长宁推了一把以后也是心头火起。 呸!两个势单力薄的小哥儿,她还怕他们不成! 于是,刘氏撸起袖子,两只手往腰上一叉,作势要和霍长宁干架的样子,骂道:“小贱蹄子,你还敢推我!我说错了吗?” 话落,她又斜着眼,眼神江云苓的身上转了一圈,虽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老东西!你还敢说!”霍长宁气的浑身发抖,厉喝一声就要扑上去扯着刘氏的头发打,却被江云苓拦住。 “你拦我做什么!”霍长宁气愤道:“这老泼妇她骂你,还骂大青哥!” 却见江云苓一只手仍拦着霍长宁,冷冷的看着刘氏道:“我道婶子嘴里一口一个‘偷子’,‘娼妓’骂的那么难听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心里还惦记着霍大哥家里的地,记恨他没把地分给您家呢。” 闻言,刘氏先是愣了一下,没闹明白这正说着江云苓,怎么这话头儿又拐到自己身上来了,结结巴巴道:“你,你瞎说什么,谁惦记你家地了!” 然而在话却像坐实了她的心虚一般。 江云苓抬眼,神情淡漠:“难道不是么?若婶子当真是怕我来历不明,坏了村里的风气,怎么您前一句话还骂着我,后一句又拐到霍大哥家里的地的分配上去了?” “地是我霍大哥家的,霍大哥想给谁耕,不想给谁耕,都是他自己的事儿,要您操什么心。” “我江云苓行的正坐的端,我乃嘉陵府兴宁镇义丰村人,虽然爹娘已亡故,但身家户籍纸俱在,这些都是在村长面前也是过了明路的,怎么到了您嘴里就成了来路不明的贱籍了?” “您这样着急的硬要把这名头往我身上扣,该不会是想凭着这个当作拿了我霍大哥的错处,来年好叫霍大哥将地分给你家耕吧。” “轰”的一声—— 这话就像是水滴溅进了油锅里。 那些原本还在旁边看着没出声,还有那些被刘氏的话带着怀疑起江云苓的人瞬间议论纷纷起来。 有妇人恍然大悟:“对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小哥儿不说我还没想到。” “呸!这刘氏,心思也忒毒了!就凭她也配来分青子家的地?” 平白能得几亩地耕着,地里的粮食也可以归自家所有,这事儿放村里谁家不眼红。 之前霍青把地分给了村里孟,陈两家,那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这也就罢了,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家日子过得确实是苦,多几亩地的粮食那是救命的,还都能夸一句霍青仁义。 但要是分给王家的,那绝对不行! 如果她家都能分,凭什么自家不能!自家分不到的,也不能让刘氏占了这个便宜去。 于是,当下就有人出来道:“我说王家的,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你又不知道苓哥儿的来历,怎么就凭着一张嘴瞎说!” 周氏方才被刘氏下了面子,这下抓到机会,更是冷笑连连:“呦,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我说你怎么跟疯狗一样咬着苓哥儿不放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自家男人儿子不争气,还把气撒到人家小哥儿身上。黑心肝的烂货,也不怕将来死了烂舌头!” 大家议论纷纷的,霍长宁也反应过来了,眼前一亮,随即也跟着讥讽道:“怪不得,我说这话听的咋那么酸呢!原来是有人私下里冒酸水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将刘氏脸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扯了下来,一张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她捂着心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最后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小贱人!放你娘的屁!谁…谁稀罕你家的破地!我撕了你这张嘴!” 话落,刘氏便朝江云苓扑了过来。 江云苓早就防着刘氏了,拉着霍长宁便往后退。 刘氏推人不成,自己反而差点跌了一跤,更是气了,扭身就要同江云苓撕扯起来,霍长宁上前拦着。 可刘氏到底是个泼辣妇人,力气比两个小哥儿大一些,推搡之间,江云苓一个不小心,还是被她推了一把。 眼看就要朝旁边摔,霍长宁一手还拽着刘氏,也来不及拉他。 “苓哥哥!”霍长宁急得叫了一声,然而就在这时,斜里忽然伸出一双炙热的大手,将江云苓稳稳的扶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没事儿吧?”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云苓愣了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的摇了摇头,紧接着,那头霍长宁也惊喜的叫了一声:“大青哥!你来的正好!” 霍青扶着江云苓站好了以后便放开了他,回头淡淡的撇了刘氏一眼,没说什么,也是这一眼,让江云苓的心头狂跳起来。 他咬了下唇,心里后知后觉的有些忐忑起来。 在尖酸泼辣的刘氏面前,他尚可以那样冷静,从容不迫,然而在霍青面前,他却免不了有几分底气不足。 霍青会不会嫌他把事情闹得太大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情分在,而他到底也只是刚来这个家不久。 可若是由着刘氏这样不清不楚的往他,往霍家头上泼脏水,江云苓又咽不下这口气。 刘氏嘴里那样不清不楚的骂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霍家一家人。 尤其在前段日子听霍长宁说过早年霍青是怎么带着霍文一个人熬过那些最苦的日子的,如今再听到这些话,他更是无法忍耐。 再说了,小文是个读书人,若是背上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怎么考科举。 喉头有些干涩,江云苓张了下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霍青低沉又平稳的声音对他道:“没事儿,我来了。” 仅这一句话,却叫江云苓心里的石头一下落地了,眼睛也有些热热的。 真好,霍青没有怪他。 霍长宁心思不像江云苓那样细腻,见霍青来了,只觉得找到了倚仗,于是忙放开了刘氏,一溜烟跑到了霍青的面前,把方才发生的事儿跟霍青都说了一边,还重点说了刘氏嘴里骂的话多难听,他苓哥哥如何如何委屈。 霍青越听脸色越沉,嘴唇紧抿着,心里怒意勃发的同时,也有些懊恼。 方才他从镇上卖完肉回家,才放下板车,栓子就匆匆的跑来和他说看见他们家苓哥儿好像在祠堂门口和刘氏吵架,让他赶紧去看看。 那会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到刘氏那性子,小哥儿怕是要吃亏。 于是,霍青谢过栓子后匆匆往祠堂赶,远远的就瞧见刘氏推了小哥儿一把,他心头一跳,如今又听霍长宁说了这些。 这下,霍青的脸更沉了。 刘氏凭着一张嘴胡说八道确实可恨,但说到底还是他疏忽了。 本以为去村长家给小哥儿登记过身家户籍文书就够了,却忘了在村里过日子,身份不正还是会惹来不少流言蜚语。 霍青这么一个高大的汉子杵在这儿,又是干屠户的,拳头攥紧,脸色铁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还有些乱的常年,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刘氏心里自然也是害怕的,然而转念又一想,她怕什么! 霍青还敢动手打她不成! 他一个小辈,且再怎么说,霍家在村里没什么人。霍家是从霍青爷爷那一辈才搬来村里的,如今村里也就他大伯霍铁山那一家是他亲戚,而她男人姓王可在村里扎根有四代了,人丁兴旺,今日霍青要是敢动她,就是有理也得变没理,他们老王家的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他。 这样一想,刘氏又硬气起来,腰板挺直了,胡搅蛮缠:“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成?你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试试!” 对女人和哥儿动手不算本事,霍青只冷冷的扫了刘氏一眼,没理她,转身对霍长宁道:“长宁,你去跑一趟村长家,请村长过来一趟。” 小哥儿有保护自己的本事那很好,可他户籍来历这事儿,还是得请村长来说才行。 闻言,霍长宁眼前一亮。 对啊!他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去请村长呢!刘氏凭着一张嘴这样在外头诋毁苓哥哥的清白,就该请村长来治治她! 于是霍长宁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那头,刘氏却有些傻眼了。 不就说了两句闲话,咋就闹到村长那儿去呢。 她有些慌了。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有时候村长的威信比县城里的县太爷还要大,毕竟县太爷在县城的衙门里坐着,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然而村长却不同,那是天天一个村里住着的。 村长管着一个村里的大事儿小事儿,对外与县府衙门有所联结,朝廷颁布了什么政令,粮税徭役,这些都是村长组织传达的,对内,村长也是一个村里最有威信力和公信力的人,甚至能把一户人家赶出村里,不让他们在村里居住下去。 因刘氏性情泼辣,常在村里搅事儿,已经被村长训诫过很多次,还被警告说再有下一次,就要请他们王家的耆老来,看看这么个妇人到底能不能做王家媳妇。 这就是要请她男人休妻的意思了。 刘氏心里清楚,她在家跟她男人再怎么闹,可闹到要休妻却是万万不行的。 她丢不起这个人,再说,她这性子,连娘家人都早就烦透了她,若是被休弃回家,怕是连娘家人都不会收留她,这日子还咋过。 这样想着,刘氏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张了下唇,想说几句软话,然而又觉放不下面子,干干巴巴的站在那儿。 霍青理却连瞧都没有瞧刘氏一眼,只转过身对江云苓道:“你受委屈了,接下来的事儿我来处理,别怕。” 江云苓讷讷的摇了摇头,一双手不知怎么的就揪住了衣摆。 生气肯定是有的,但他却没觉得多委屈。男人来了以后的每一句话更是叫他安心。 这事儿他自己不是不能解决,但没人会不喜欢被欺负时有人护着的感觉,一颗心也有了归处。 陆明远来的很快,一听又是刘氏这个搅事精在搅事儿,他的脸都黑了。 刘氏因为之前霍家分租田地的事儿,心里对霍青有了怨恨,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且自从霍铁风死了以后,霍家的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村里好些人对霍家两兄弟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那样热络,甚至渐渐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说霍文命不好,克双亲,还带累兄长。 他在心里气恼这些人蠢笨。 且不说霍文再怎么说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虽说如今看着身子不好,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万一以后真的考出个功名,那就是他们村唯一的秀才。整个村的名声都能跟着好起来! 再说这霍青,年纪轻轻不仅把家顶起来了,还干上了屠户。 村里有个屠户有什么不好的,自从霍青干上了屠户以后,村里杀猪劁猪的就再没请过外人,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成了,买肉也方便多了,价钱还便宜。 他瞧着霍家这两个小子都是个好的,以后说不定能有大造化,这些人不巴结着就算了,还总惹事儿。 见霍长宁当真请来了村长,刘氏心里头直发虚,但她向来是个没理也要声大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村长,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可要被……”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明远呵斥了一声:“你闭嘴!刘氏!今日正子不在村里,你是不是当真想让我请你们王家的耆老来!” 村长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加上他开口就说要请王家的耆老,一下就拿捏在刘氏的七寸上,这下刘氏哪里还敢说话,一下就噤了声。 见她闭了嘴,陆明远这才看向树下其他几个人。 事情方才在来的时候他已经听霍长宁说了,对他说的已经信了大半,可为显公正,他也不好只听霍家一张嘴说的,于是问道:“你们几个给我说说,方才是怎么了。” 村长都来了,再加上方才刘氏那话可算是犯了众怒了,于是在场没一个刘氏说话的,唯一一个平时能和刘氏凑在一堆说上话的杨夫郎见事不好早已经溜。 陆明远本就不喜刘氏,听完了村里人说的话以后更是怒火中烧,上去就把刘氏臭骂一顿:“刘氏!又是你!就为了租地那么点破事儿,你毁人名声你还想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村长!” 这时,下了学回到家的霍文听了这事儿以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他跑的急,身上的书袋都还没放下,因身子不好,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也有些发青,到了见到人便喊了一声,又急切的上下打量了几人几眼:“哥!苓哥哥!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没事吧?” 听霍长宁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以后,霍文也气的不行,一双眼怒而看向刘氏,站在江云苓面前道:“按照大宣朝律法,凡平白辱人清白,败坏名声者,经审理清楚后可是要挨板子的。刘氏!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敢不敢和我苓哥哥到公堂去对簿一番!” 霍文年纪虽小,只有十一岁,且因身体常年病弱,常常被人忽视,可他到底读了那么多年书,身上自有几分读书人的清贵之气。 今日他这样站在江云苓身前,一番话虽没有大吵大闹,却条理十分清晰,叫人不由自主的便信服几分。 怎么扯两句闲话还要闹到公堂上去,听到这儿,刘氏彻底慌了。 她一个村妇,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听到见官还要打板子,腰都软了,哪里还嘴硬的起来,忙抓着村长的衣摆叫嚷起来:“村长!村长!我错了!我这张臭嘴抹了粪了!我不该乱讲话!别抓我去报官!我错了!” 她这副慌乱求饶的模样让人厌弃。然而陆明远虽看着心烦,却也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儿闹到公堂上也确实有点不值当。 可见霍青霍文都一副板着脸的模样,他也有点拿不准兄弟俩的意思,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看向霍青:“青小子,这事儿你看要怎么办?” 霍青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江云苓以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被那么多人护着,江云苓这会子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只觉得温暖。 他本意也只是为了给刘氏一点教训,如今这样就够了,于是他对霍青微微摇了摇头。 霍青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他对村长道:“这次这事儿就算了!但刘氏,你今天必须得当着众人的面向苓哥儿道歉。” “还有小文。”江云苓道:“方才你的话里也骂了小文,你也得给他道歉。” “就是!”霍长宁也点头附和道:“老泼妇!你给我苓哥哥和小文道歉!” 今日这么一糟把刘氏吓得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她这会即便再记恨江云苓和霍青,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畏畏缩缩的给江云苓和霍青道歉,然而心里却仍在咒骂。 然而就在这时,霍青黑沉的眸子扫来,刘氏顿时吓得一缩脖子,这下连心里也不敢埋怨了。 但这事儿还没完。 只见霍青抬眸,一双漆黑幽亮的眼睛看向面前众人,语声沉沉道:“今儿我请村长来,除了给刘氏一个告诫之外,也是想告诉村里各位婶子和叔伯一声,也请村长做个见证。” “苓哥儿虽孤身一人从嘉陵而来,但他既来了我们霍家,他就是我和霍文的亲人!至于苓哥儿的来历,也请各位叔伯婶子放心,他的身世清清白白,户籍文书俱在,这些我早先也已经在村长那儿登过册子了。今日与大家说清楚,日后若是再叫我在背后听见些什么不清不楚的话,就别怪我霍青不念同村的情分了。” 一番话声音虽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其中之意再清楚不过。 江云苓听着眼眶不禁再一次热了。 闹了那么一通,陆明远哪里还看不出来霍青今天请他来是想借他的口在村里面前给他家小哥儿正名呢。 这事儿没有再闹大,陆明远心里还是满意的。 是以,他此时也站了出来顺势道:“是,青小子说的没错,苓哥儿确实是个良民,他的身家户籍纸是我亲自验的,大家放心。” 有霍青的话在前,又有村长的话做底,大家伙儿先是安静了一会,随后有妇人笑着打了个圆场:“欸,瞧这点误会,我们这正说苓哥儿好呢!” 有了这头一句,后头几人也纷纷跟着夸了起来。 “就是,村里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哥儿,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说苓哥儿是个擅厨的?赶明儿我喊我家小哥儿也去跟着学学。”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很快缓和了下来,陆明远捻了捻胡子,心头也满意。 这才是嘛,他们杨溪村虽说没出过什么读书人,但民风还算纯朴,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 又见刘氏还似一根木头般杵在那里,于是陆明远不耐烦的对刘氏摆摆手:“还不滚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刘氏哪里还敢说什么,忙抱上自己的筐子灰溜溜的回家去了,离开时还不知从哪里斜窜出来一条野狗,追着刘氏不停的撵,把刘氏吓了一跳,跑起来摔了一跤脚还给扭了,“哎呦”的叫了一声。 那狼狈的模样把霍长宁看着直乐。 刘氏走了以后,陆明远挥了挥手,让围在祠堂门口的人也散了,又安慰了霍青几句,自己也走了。 事情解决完天也已经有些黑了,这会再回去做饭肯定来不及了,于是霍长宁便邀霍青,霍文和江云苓一起回他家吃饭。 一路上,霍长宁心情好的不得了,围着江云苓直夸他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刘氏吓得屁滚尿流!实在是大快人心! 等回到家以后,他又把这事儿和家里人都说了一边,李氏几人听了也拍手叫好!那恶妇在村里霸道了这么些年,也该受个教训了。 天已迟暮,灶房炊烟袅袅,油灯里的火苗轻轻跳跃着,让屋子也跟着光亮温暖起来。 看着被李氏几人围在中间轻笑着说话的江云苓,又起方才刘氏离去时的模样,霍青心里盘算着自家也该抱只狗回来养了。 如今家里多了个小哥儿,霍文也还小,身子也不好,他又常常不在家,有只狗看家,他出门在外也能安心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小雪已过,天愈发的冷了起来。清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山脚下的霍家便飘起几缕炊烟。 江云苓起了个大早。 昨天和霍长宁说好了,今天要一块儿到城里卖他们前时采来的草药去。 原本是霍青带着两人一起去的,可想着他还要摆摊卖肉,省的耽误了生意,霍长宁便说他们自己去就行,让霍青自去忙。 霍青一想觉得也成。 宝济堂的路霍长宁认识,且城里霍长宁去过不少次了,从小每逢年节或是赶大集的时候李氏都会带着他。后来他长大了,李氏有时候忙着家里的活儿抽不开身,也是霍长宁帮着去城里摆摊卖菜卖鸡蛋什么的,对城里熟。 于是霍青便说让两人跟着他一起去城里,他推板车,还能顺便拉着他们的药材走一路。 天冷以后早起就想吃口热乎的,于是江云苓熬了锅杂粮粥,又捞了个咸菜疙瘩切了就着馒头吃。 送霍文出门以后,霍青三人也出发了。 霍青推着板车,板车上装着猪肉和两个小哥儿的竹筐,里头是他们这些日子从山上采挖来的药材,而江云苓和霍长宁则走在霍青的身边。 这会天还没完全亮,清早冷风呼呼的往人脸上吹。霍长宁今日特地围上了前几日他大哥在城里给他买的新围脖,江云苓也穿上棉衣。 这是他从嘉陵带过来的旧棉衣,之前霍青给他买的棉花让他缝的新棉衣他已经做好了,只是这会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他没舍得穿。 足足四斤棉花呢,缝一身厚实的冬衣是绰绰有余了。余下的,江云苓还给霍青和霍文一人缝了一样小物件。 他原是想把剩下的棉花给兄弟俩一人做一双棉鞋的,可转念一想,一来,他不知道兄弟俩的鞋样大小,二来,鞋袜这样东西,都是定了亲人的或是夫郎给自家汉子做,他的身份不合适,于是只能作罢。 想了两天,他最终给霍文缝了一个袖笼。 霍文读书十分刻苦,即便是到了冬日里也从不松懈。他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像寻常那么大的小子火气旺,江云苓每每见他手冻的冰凉还要提笔写字,手指都僵硬了,活动不开。 于是江云苓便给他做了个袖笼,里头填了好些棉花,不写字时便可以把手放进去暖着。两边的口子也专门做大了些,这样等天再冷一些的时候,小巧一些的汤婆子都能塞进去,这样握着便更暖了。 想着霍文是读书人,他还在袖笼上头的布头上绣了两片清雅的竹纹。 霍文拿到袖笼的时候惊讶极了,双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抚了抚上头的竹纹看了看江云苓,又看了看手里的袖笼,眼眶微湿,道了声“谢谢。” 至于霍青。 江云苓的脑中止不住再度浮现出之前他无意间撞见霍青脱了衣裳以后的那一幕。 想到汉子那肌肉紧实的肩头留下的那两道因为长期拖拉板车而留下而的深深的红痕,江云苓最后给他缝了两个棉肩垫子,还加了些可以缓解筋骨疼痛的草药进去。 平日里霍青拉板车的时候用来垫在肩膀上,这样他再推板车的时候肩膀就不会那么疼了。 不知是因为心虚不好意思还是什么别的,江云苓在缝那两个棉垫子的时候脸一直是红的,再交给霍青的时候脸也是红的。 幸而霍青好似没有注意到,收到他的东西的时候也似霍文那样愣了一下,而后便珍重的收下。 第二天,那两个棉肩垫子便用上了。 与往日帮着家里卖货不一样,这些草药都是这些日子他跟着江云苓一起挖的。想着挖来的这些草药马上就能换出钱来,霍长宁有些兴奋,一路上不停围着江云苓说话,一口一口的白气从嘴巴里呼了出来。 霍青在一边听着,时不时逗上霍长宁几句,有时霍长宁恼了,便会轻“哼”一声转过头去,然而过没多久他便又忘了,又转过头继续兴高采烈的和两人说起话来。 江云苓在一旁瞧着有些忍俊不禁,抿着唇轻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感慨。 记得他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心里怀揣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如今不过一月不到,他的心境已全然变了。 三人虽然出发的早,然而有两个哥儿在,照顾他们的脚程,霍青今日到城里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些。 这是江云苓第二次来到白柳县。 上一次他从嘉陵乘船过来,在白柳县的码头下船时天已经快黑了,再加上那时他心里有事,也没有心情去细瞧,这会再来城里时,不免要多瞧上几眼。 白柳县每逢初一十五一次大集,今天虽不是赶集的日子,但这会城里仍是十分热闹。 如今已是辰时中,早集已经开始了,不少妇人和夫郎们相继提着菜篮出来买菜,街边卖吃食的摊铺也都已经开摊了,热气沿着笼屉往外冒,摊主正沿街卖力的吆喝着,不远处,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们挑着装满了杂货的扁担,沉重的箩筐压的汉子腰都弯起了些。 江云苓虽说从前也是住在镇上的,但一个镇子到底不如县城地方大,因而也好奇的打量了一阵。 然而在发觉其实同他从前在镇上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心里反而更记挂着这个那筐药材。 霍青的肉摊子和医馆在集子的两个方向,于是到了集子的门口后,霍长宁便让霍青自去卖肉,他带着江云苓去宝济堂就行。 瞧着日头确实不早了,于是霍青把板车上的竹筐上卸了下来交给两人,又叮嘱了霍长宁几句,临走前看到旁边有小贩扛着卖糖人的草垛子经过,还花了几文钱给两个小哥儿一人买了一支糖人吃。 麦芽糖稀吹出来的糖人晶莹剔透,颜色金黄,形状也做的很逼真,用舌尖舔一口,味道甜甜的,霍长宁拿着手里的糖人,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江云苓同样眉眼弯弯的,霍青看着也笑了。 三个人在集子门口分别。 在去宝济堂的路上,江云苓顺口问起了霍文的身子的事儿。 提到这个,霍长宁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二叔二婶从小不知带小文看过多少大夫了,都说他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能好好养着,想彻底根治是不可能的。”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惋惜。 他虽从小在医馆里长大,耳濡目染下也懂得一些医术药理的东西,但都是最粗浅的功夫,连诊脉都诊不来,更别提给人治病了。 既然那么多大夫都这样说,想来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不过好在霍长宁说,大夫说了,霍文这身体,只要精心的调养着,别受什么大的刺激,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只是比寻常人弱一些。 如果不是这样,霍青也不会继续送霍文去读书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很快便到了宝济堂的门口。 霍长宁:“到了,这儿就是宝济堂了。” 据霍长宁说,宝济堂是这城里最大的医馆,江云苓站在门口一瞧,果然气派。 光是门口的响板门便有四块,正中间悬着一块紫黑色的牌匾,上头写着“宝济堂”三个字,左右两边各垂落一个灯笼,离得近了还能闻到里头清苦的药香。 这样的场景让江云苓分外熟悉。 一大早还没什么人来瞧病,门口的伙计正拿了布巾子擦拭药柜,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你们二位是要瞧病?” 江云苓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背后的竹筐子,道:“我们想来卖些药材。” 上次霍青到宝济堂问过了,医馆是收药材的,只不过能卖多少钱得根据药材的种类和品相来定,所以江云苓今天就把采的草药背来了。 一听说两人不是来瞧病的,那伙计面上的表情变了些,似有些不耐烦,又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们:“就你们俩小哥儿,能懂药?” 话落他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别又是什么乡野村夫,弄了根破叶子就来当草药卖吧。” 他的声音很小,霍长宁性子大大咧咧的,没听到这句话,也没觉得伙计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江云苓却微微皱了皱眉。 然而想着能把这一筐草药卖掉比较重要,江云苓没有说什么,而是把背上的竹筐卸了下来放在柜台上让他看。 江云苓道:“小哥可先看看,我这儿有金银花藤,柴胡,板蓝根,黄精等等,都是晒好了,分拣过的,没有骗人。” 那伙计原本还以为这两人是个不识货的,可这会一听这小哥儿连柴胡,黄精这类不怎么常用的药都能说的出来,且他翻看了一下竹筐里的东西,确实是有这些药材,这才信了些,扔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着。”而后转身入了后堂。 收药的事儿他一个伙计做不了主,得去请大夫出来。 这就是有的谈了。 霍长宁忍不住有些激动,挽着江云苓的手笑眯眯道:“苓哥哥,你可真厉害。” 江云苓笑了笑,却没说话。钱没到手上之前,一切还未定呢。 两人没等多久,后堂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一个八字胡,三角眼的中年男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这宝济堂的坐堂大夫,纪文山。 纪文山出来以后先是上下打量了江云苓几眼,随后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就是你要来卖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一开始听伙计说有人来医馆卖药的时候,纪文山其实是有些不耐烦的。 他最烦和这些乡下人打交道,没钱没见过世面又不懂医术,连鸡屎藤都能当成何首乌,就算偶尔真有什么能用的药材,那品相也是参差不齐,收回来还得自己处理一遍,麻烦的很。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懒得上山采药,宝济堂是决计不会对外收散药的。 前两天纪文山才刚打发走一个想来卖药的村民,今天又来一个,他心里自然不快。然而这回伙计却说,这次这个带来的药材看着还不错,于是,纪文山这才从后堂出了来。 没想到出来一见竟是两个年轻的小哥儿。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将竹筐里的药材挑了一些出来给他看:“药材都在这儿,大夫你瞧瞧。” 纪文山将江云苓竹筐里的药材一一仔细查验了一遍,心里倒是有几分惊讶。 这小哥儿带来的这批药材的品相和成色确实都还不错,且这里头不止有金银花藤,板蓝根这种常见的草药,还有像柴胡,防风这种贵价一些的药材。 另外,各类草药采挖的部位也都对,没有伤了药性,甚至药材都是细心处理过的,根须没有泥团,该晒的也都晒过一遍,想来家里是有懂行的。 难得见到处理的这么好的药材,纪文山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只作出一副勉强满意的模样,挑挑拣拣了几下,道:“还行吧,成色还过得去。” 他摸了摸胡,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批药材宝济堂能收,不过这价格嘛,自然是要往下压一压的。 瞧着这两个小哥儿都年轻,这批药材应该是他们家里人采收,然后让他们来城里卖的,应该不懂行。 这样想着,纪文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开口报了个价:“我瞧你们两个小哥儿大老远的背那么一筐药材来也不容易。这样吧,金银花藤三文,桔梗和板蓝根两文,其余的,柴胡五十文,防风和黄精算你三十文,卖不卖?” 这个价钱倒让江云苓有些意外。 方才瞧着方才那伙计的态度,他还以为这批药材会被压价,然而对方报出来的数倒是比他预料之中的要高上许多,也不知是平遥这边的药材普遍比嘉陵那边的贵还是如何。 然而出于谨慎,他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是一两的价格?” 然而那头,纪文山听到这句话以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双眼睛睁的老大,随即一拍桌子怒斥道:“一两?我说小哥儿,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我说的是一斤!一斤的价格!金银花藤三文钱一斤!一两,你这是想钱想疯了不成?” 闻言,江云苓皱了皱眉。 他家以前就是开药馆的,有时候家里药材不够时他爹也会到村里收药,所以他知道。 药材这东西与寻常买菜不一样,药铺里收药,按斤,按两,或是以整颗药材来论价的都有。通常对于比较珍稀稀少的药材会以两计价,对于比较常见的药材则是以斤论价。 金银花藤属于比较常见的草药,药铺收价大概在七到十文一斤,若是卖给草药贩子至少也能卖到五文钱一斤,但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贱价到三文钱一斤。 是以,方才那大夫报出价格的时候,江云苓下意识的以为他是按两报价的。 更别说像是柴胡,防风这类的药材只能卖个三五十文一斤。 这压价也压的太狠了。 纪文山还在一边冷嘲热讽道:“我说你这小哥儿到底懂不懂啊?不懂就喊你家里人来,别在这儿胡乱喊价,真是笑死人了!你倒是出门去问问,有哪家药铺子是以两计价的,就这么筐破药材,你还当宝贝了不成!” 这人显然是见他们两个都是年轻的小哥儿,以为他们不懂药理,想把他们当冤大头宰。 江云苓抿了抿唇,不欲与他多说,伸手把方才纪文山拿出来的草药都捡回竹筐里。 他不卖了。 霍长宁此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药材的事儿他是不懂的,今天也主要是陪着江云苓来,至于他自己的那筐,不过是这些天跟江云苓一块往山上跑的勤,随手挖了一些来,并没想着能挣多少钱。 方才纪文山开价的时候,霍长宁原本还觉得挺不错的,可紧接着马上就见江云苓的脸色变了。 他又在心里细想了一下之前江云苓和他提过的大概的价钱,这差的确实是太远了,加上后头那大夫说的话还那么难听,明显就是想欺负人。 这下,霍长宁心里也来了火气,帮着江云苓一块收拾好药材,蹬了纪文山一眼,气呼呼道:“废话少说,药材我们不卖了!” 见两人要走,纪文山心里有点急了。 难得碰上收拾的这么好的药材,要是能收下是最好的,于是,纪文山眼轱辘一转,冷笑一声,道:“不卖?我说小哥儿,你可要想好了。我这宝济堂可是城里最大的医馆,除了我这儿,城里一共也没几家医馆,连我这儿都开不出的价,旁的地方就更不可能给的起来了。” “你家里人辛辛苦苦上山采的这一筐药,让你们拿到城里来卖,要是卖不出去,你回去能和你家人交待?” 这话基本就是威胁了,霍长宁更是气的不行,就想上前和他理论,却被江云苓拽了一下,于是只能不甘的鼓着脸,连收拾药材的动作都快了几分,拉着江云苓的手就往外走。 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番话能让两个小哥儿害怕,为了免被家里人责骂,怎么也得把药卖给他,然而两人却至始至终没有反应。 眼见着两人背着竹筐踏出宝济堂的大门,纪文山脸上那得意洋洋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嘴里咒骂了一声,却也没有起身去留,他的心里笃定了这两个人最后一定会后悔回头来找他,到时候,他一定还要再把价格压低点,狠敲一笔。 那头,气鼓鼓的霍长宁直拉着江云苓走了老远才慢慢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拉着江云苓就走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药材都是江云苓采的,他不应该帮他做决定的,于是,霍长宁慢慢停了下来,咬了下唇,转过看向江云苓,讷讷道:“对不住,苓哥哥,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可想起方才宝济堂那大夫的态度,霍长宁又实在来气。 纪文山明摆着就是想拿捏他们,要是就这样卖了,岂不是吃了大亏了。 见他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江云苓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圆圆的脸蛋,道:“没关系,那些药材我原本也不打算卖给他的。” 从他们进宝济堂以后,那药铺的伙计听见他们来卖药以后一副轻慢的态度起,江云苓心里就有预感,卖药这事儿恐怕不会顺利,后来又听纪文山说了几句,他便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江云苓从前家里也得上算是半个商户了,虽说他爹从不干这黑心的事儿,但这样的事儿也见过不少,倒是没有太生气。 世上欺软怕硬的人太多了,前两日那刘氏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回还算好的,生意不成也没有拉着人强买强卖,与之相比,江云苓心里想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见江云苓没有生气,也没有像责怪他,霍长宁心下稍安,又觉得江云苓脾气实在太好了,人温柔,也不会像他娘那样总爱提着耳朵说教他。 “那现在怎么办?”气撒完了,霍长宁看着这一筐药材,有些发愁。 这些可都是江云苓辛辛苦苦到山上去采挖的,若是卖不出去岂不是可惜了。 江云苓却笑了:“这有什么的,除了宝济堂,我想城里应该也还有别的医馆,咱们再多走几家试试不就行了。” 这么说也对。 霍长宁和李氏一样,也是个心里不怎么存事儿的性子,很快便想通了,于是也笑了起来,两个小哥儿又背起竹筐往其他地方走去。 一路上,江云苓问起了他心里想的另一件事:“长宁,我记得曾听霍大哥说过,小文现在吃的药都是从宝济堂开的,这纪大夫给人瞧病,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一提到纪文山,霍长宁一张脸便忍不住皱了起来,摇了摇头,闷闷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平日里其实是是很少会到医馆来瞧病的,抓药的钱就不说了,光是看一次诊诊费动辄就得小几百文,一般人家哪里舍得。 平时若是有些什么小病小痛的自己熬一熬也就过去了,除非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毛病才会到医馆来。 霍长宁:“但我知道宝济堂如今的坐堂大夫是三个月前才来的,以前的坐堂大夫不是他,是一位姓孙的大夫。孙大夫还在的时候,人可好了,有时候还会给城里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开义诊呢。” 这么一对比之下,显得方才的经历更糟心了。 霍长宁也有好长时间没来过宝济堂,并不知道如今的坐堂大夫纪文山竟然是这样的人,想了想,也有些担心起来,转头看向江云苓道:“苓哥哥,你说这纪文山这样的人,能给人好好瞧病吗?他会不会给小文乱开药啊。” 这其实也是江云苓心里正担心的问题。 虽说生意上的事儿并不能说明纪文山的医德有问题,然而这样一个市侩刻薄又爱占便宜的人,当真能够好好给病人瞧病吗? 江云苓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在心里记下了这事儿,想着以后有机会得找霍青问问。 —— 除了集子之外,霍长宁对白柳县其他的地方也不太熟,两人接连跑了好几处,最后还是得了个在城里跑闲的人指路,这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一间小医馆。 规模与宝济堂自然是比不了的,甚至都不能算医馆,只能叫做医舍,然而门口来往的人却不算少。 瞧着那进进出出的人的穿着,没什么达官贵人,更多的都是附近巷子里的街坊,倒是和他们家原先在兴宁镇很像。 小巷子里的医舍却还有那么多人来,想来这大夫是有些医术的,于是江云苓进去问了一下。 坐堂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面相和蔼。听说他的来意以后,老大夫先是瞧了他带来的药材,见品相和处理的都不错,便给了个还算公道的价格。 金银花藤八文钱一斤,板蓝根和桔梗六文一斤,黄精和防风八十文一斤,柴胡则一百文一斤。 虽然没有达到江云苓之前预期的价格,但也算合适,于是江云苓便卖了。 这个时节,山里能找到的草药还是以金银花藤,板蓝根和桔梗这类便宜的草药居多,各都有个两三斤的,而黄精,防风和柴胡则比较少,尤其是柴胡,晒干以后只得了三四两。 然而这些所有的药材加在一起,一共也卖了一百九十六文。 至于霍长宁,他挖的少,只得了四十三文。 老大夫收了药,对江云苓说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药材还可以拿到这儿来卖,江云苓点头答应了。 一下就了那么多银钱,虽说回到家也要交到他娘的手里。但霍长宁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双眼放光,不住的夸江云苓厉害。 江云苓弯了弯眼,握紧了手里的钱袋,心里也十分高兴。 这么多铜板拿在手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这还是他来到霍家以后赚的第一笔钱。 快二百文呢,这个数字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了。 靠着采挖药材卖得了银钱,江云苓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更有底气了,有了这些钱,也能补贴家用。 霍长宁这一趟来城里除了卖药材,还要给家里采补点东西,于是卖完药材之后,江云苓又陪着霍长宁在集子上逛了一圈,他自己倒是没买什么,只花了几文钱买了点绣线。 心里盘算着,虽说上山采挖药材可以算是一个长久的营生,可惜如今已经入冬了,山上的土都要冻上了,想要再去挖药材,只能等明年开春以后了。 不过入冬以后,家里平日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他倒是还可以在家做些绣活儿,绣些帕子,香囊之类的,绣好以后拿到绣庄去,看看人家收不收。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快要接近晌午了。 两人先到南市去和霍青打了声招呼。 见两个小哥儿的竹筐都空了,霍青便以为他们顺利的将药材都卖了。 集子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江云苓也没提方才宝济堂发生的事儿。见霍青的肉还没卖完,又听他说下午还得去别的村收猪,于是两人便先回家去了。 官道上,他们还碰见了不少或推着板车或挑着箩筐,在城里卖完了菜准备回家去的农人。 因挑来的东西都卖光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冬日的晌午,天上的太阳明亮却不灼人。 钱袋里的铜钱随着江云苓走路的动作叮咚作响,江云苓轻轻弯起了眼睛,只觉得日子仿佛天上的日头一般,越过越敞亮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前两日下了一场冬雨。 淅淅沥沥的雨丝虽然不大,却像针一般,带着刺骨的寒意。雨停以后,冬意也彻底弥漫开来。 清晨,外头的天还黑着,霍家的灶房里便亮起一点橘黄色的暖光。 江云苓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揭开正往两边冒着白气的锅盖瞧了一眼。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 于是江云苓连忙把洗好切好的艾叶和姜块往锅里下。 一场雨后天气愈发冷了,每逢冬日,霍文的身子便得格外留神着些。 厚厚的棉衣早就换上了,家里也烧上了炕,连汤婆子都找出来用上了,然而霍文的脸色依旧泛着层青白。 趁着大雪还没下下来,前几日霍青带着霍文去了一趟宝济堂请纪文山给霍文诊了一次脉。 霍文如今吃的药方还是三个月前孙大夫走之前开的。 孙大夫离开前曾经叮嘱过霍青,霍文的身子,最好每三个月就要到医馆里请大夫重新把一次脉,看看是不是需要调整药方。 霍青心里记着这个事儿,于是便带着霍文去了一趟。只是回来的时候,江云苓明显瞧着两个人的表情都沉重了一些。 江云苓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纪文山诊过脉以后调整了一下方子里的几味药,使得药费更贵了。 闻言,江云苓顿了一下,心头始终存了一层疑虑。 关于宝济堂的事儿,后来江云苓也曾隐晦的向霍青说起过。 他倒是没有直接对霍青提起那日他与霍长宁和纪文山在医馆里发生的口角。毕竟他心里虽有担忧,却没有证据,不好随口胡说,捕风捉影。 他只是问霍青要了一份霍文以前吃的和近来新开的药方,又自己认真对比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两副方子都是温养身子,调理体虚的,纪文山只是在原来孙大夫的方子的基础上换了几味更好的药材,于整体的药性没有什么影响,当然,价钱也更贵了。 再多的,江云苓毕竟不是大夫,也看不出来了,再加上霍文吃过几副新药自己说觉得好一些了。 或许只是他多心了。江云苓心里这样想道,纪文山为人虽市侩,但至少医德还过得去。 想着入冬以后霍文的脸上始终不见什么血色,于是,江云苓今日起了个大早,准备给霍文煮一锅艾叶生姜蛋汤喝。 这艾叶就是前段时间江云苓在山上采回来的那些,艾草性温补,能祛风散寒,和姜片一起熬煮,既能帮助发汗,还能补身子。 没多久,锅里的艾叶生姜水也滚了起来,江云苓端起一边的碗往汤里缓缓淋上搅好的蛋液。 天冷了,家里的鸡下的蛋更少了,攒了四五天才攒了三个蛋,自然舍不得都吃了,于是江云苓磕了两个搅散了倒进汤里,这样大家都能吃上一口。 黄澄澄的蛋液倒进滚汤里很快变成了一条条金丝,因艾叶本身的味道微苦,江云苓还往汤里加了一小块红糖,快出锅时再撒一把枸杞。 他在灶房忙活的时候,堂屋里睡觉的狗崽听见动静也醒了,跑进灶房来,“嘤嘤呜呜”的叫了两声。 这是饿了,想找吃的。 感觉到裤腿被轻轻的扯着的力度,江云苓低头一看,发现果然是狗崽在轻轻的咬着他的裤腿。 江云苓弯了弯眼,蹲下去揉了揉狗崽毛茸茸脑袋,而后从另一口锅的笼屉上拿了个热好的馒头,掰了一半扔给它。 狗崽先是用它那湿润冰凉的鼻子将那热乎乎松软馒头顶了顶,而后便“吧嗒吧嗒”大口的吃了起来,一条短黑的尾巴在身后摇的飞快。 见他吃的那么欢,江云苓也笑了。 狗崽是前段时间霍青从栓子家里抱回来的。 与王氏在村里吵起来那次他便动了念头,想着给家里养条狗,于是他就留了个心,在村里打听了一下。 正好栓子家的母狗前些日子下了一窝崽,听说这事儿后便让霍青去他家捉一只回去养。 狗崽如今才两个多月大,浑身从背部到尾巴的毛色都是黑色的,而胸部,四肢的毛色却是金色的,脸颊两个眼睛的上方还各长了一小撮金毛。 正是村里人口中常说的四眼铁包金狗。 这种狗虽不如猎犬那样凶悍健壮,但养大了也是十分忠诚的,聪明又机敏。 霍铁风还是猎户的时候家里也是养过狗的,只是后来老狗年纪大了,老死了。所以霍青也会挑狗,一眼就从一群正打闹扑腾的狗崽中挑中了这一只,还给取了个名字叫金点儿。 金点儿长大以后是不是威风江云苓不知道,只是如今还是狗崽的它却是极可爱的。 一双眼睛黑黝黝的,身上的奶膘也还没褪去,看着肥嘟嘟的,四肢虽短,却很有力气,性格还很亲人,尤其爱黏着江云苓。 自从它来了家里以后,家里一下热闹了不少。 江云苓给狗崽的水碗里填了些水,又把烫好的麦麸端到后院去喂了鸡,等这些都忙完了,霍青和霍文也都相继起床了。 早食是热馒头,蒸玉米,加一锅艾叶生姜鸡蛋汤。 一碗热乎乎的艾叶生姜鸡蛋汤顺着喉咙滚入胃中,就连向来体虚畏寒的霍文都出了一身汗,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霍青瞧着,心里也松快了些。 日子再怎么样还是要过下去的,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也没用,不如想想法子。 他在心里计算着,虽说改了方子以后霍文的药钱更贵了些,但好在马上就要进冬月了。 一进冬月,无论是城里还是村里的妇人夫郎都要开始忙碌起来,做腊肉的,杀年猪的,紧接着又是冬至,腊月,然后过年。 一年里猪肉最好卖的就是这个时候了,一天卖掉一头完全不是问题,他还可以多跑几个村去给人杀猪劁猪去,倒不至于捉襟见肘。 这么一想,霍青心里又敞亮了。 早食过后,江云苓收拾好碗筷拿到灶房去洗,而霍青则在家没有出摊。 前两天雨一直陆陆续续的下,一直昨晚后半夜雨才停。他的摊子是个露天的,连个遮头的瓦片也没有,自然是做不了生意了,于是便也在家结结实实的歇息了两天。 能歇几天自然是好的,然而城里的生意一停,银钱也就停了,这会又正是要花钱的时候,不免心慌。 这时候便显出那些在城里有自己的铺子的好处了。一年四季,无论是风霜雨雪都不影响生意。 他记得以前他师父还在时,因为生意做的大,和城里好几家酒楼都有来往,一日至少能杀个三四头猪,那手里一下就肥了。 霍青没想过步子迈的那么大,一步一步来,在目前,他只想攒钱买一头骡子回来。 若是家里买了骡子,他做起生意来可就方便了。不说别的,就是从他们村到城里的距离,要是靠一双腿走,再快也得大半个时辰,但要是赶着骡车,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到了,这样他每日走村去收毛猪时也能快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下,提起冬至过年,倒是叫霍青想起另一件事来。 于是,等江云苓洗完碗从灶房里出来,便见霍青站在院里看着他,问了一句:“苓哥儿,你想去庙里给江叔江姨请个牌位回家来供着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乍听霍青提起自己的爹娘,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回过神来,随即整个人止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眼中燃起了希冀,看着他:“我,我可以吗?” 见状,霍青笑了下,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出了白柳县再往西走几里便是三清寺,也是咱们这附近最出名的庙了,你若是想,我带你去。” 会提起这事儿也是因为他方才想起来,在他们这儿,每逢冬至和过年都是要祭祖的。 一般村里若是有人过世,自家办完丧事以后都是由村里的汉子一块帮着抬棺挖坟。坟地就在后头的山上,以后每逢年节祭祖上坟也有个去处。 然而江云苓却是不同的,他远从嘉陵而来,父母又皆已过世,他来平遥时也不可能把父母的灵牌带上。如此,年节下,家家户户都带着祭品礼祭先人时,他的心里怕也会很难过吧。 是以,霍青才会有此一问,然而瞧见小哥儿那双激动又期盼的眼神,霍青便知道他问对了。 江云苓的心里确实是激动的,他着实是没想霍青竟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来。 霍青的细心和对他对他爹娘的尊重与记挂令他十分感激。 他爹娘只有他一个孩子,不能将爹娘的灵位一起带来,时时为他们奉一柱香,是江云苓的遗憾,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后来,他在霍家慢慢安定了下来,心里便记挂起这件事来,然而饶是他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想过能将双亲的灵位请回家来。 只想着等日后他对这里再熟悉一些再往寺里去一趟,为父母立一块灵位,每逢年节他再去祭拜。 若是能把他爹娘的牌位请到家里来,这自然是最好的。这样想着,江云苓有些激动的搓了搓手,问了一句:“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霍青瞧了眼天色。 此时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朝阳自东边升起,驱散了晨间的雾气。下了两天的雨,今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于是,霍青想了想,道:“今日就去吧,我去大伯家借驴车。” 去三清寺得出了白柳县再往西走,刚下过雨,这会子地尚未完全干透,若是走着去,一来一回不仅路远,也不好走,一踩一脚泥,若是有驴车却可省不少事儿。 再说,过了今日,他也要忙着出摊,走村杀猪去了,怕是也不得闲,不如便趁着今天把事儿办了。等回来了,他下午再去收毛猪也不迟。 闻言,江云苓忙应了两声,道:“那我回屋去拿些钱。” 霍青也点头道:“我先去大伯家借驴车,你准备一下,一会我回来接你。” 乡下人置办牲口,一般以牛、骡子、或是驴子最常见。家里条件好的通常都会买牛,不仅耕地好用,套上板车也能拉货载人;条件差一些的则买骡子,虽不如牛耕地那么好,但拉货是不错的;实在不行,买头驴子也是好的。 至于马,只有城里那些高门大户才会养,在乡下却是很少见。 霍铁山家就养了头驴子,虽不能下地,但平时里赶着磨磨,套驴车,也很方便,可省下不少人力。 听说他要到寺里去,要借驴车,霍铁山自然没有不应的,等霍青赶着驴车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江云苓也等在那里了。 从地里拔了根萝卜来喂了毛驴,温顺的毛驴嚼完了萝卜很快便迈开四条蹄子“吧嗒吧嗒”的跑了起来,它常被用来拉人,一段路走的又快又稳当。 既是去寺里请灵牌的,自然要带上供品。于是霍青先带江云苓去一趟城里买了元宝香烛,又到南市买了一篮子新鲜的果子。 圆润饱满的黄桃,红彤彤的苹果,脆甜爽口的冬枣……江云苓挑的都是最好的。 这些都准备好以后,霍青才赶着驴车往三清寺去。 三清寺在白柳县城外的西边,也算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大寺庙了,香火旺盛。 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庙里都有香会,这时的人最多,附近不少农户和镇子上的人都会到这儿来烧香,求菩萨保佑,热闹的很。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庙里的人自然不比那会子人多。 两人到了三清寺先是给菩萨上了一柱香,又找了寺里的人僧人说了他们的来意。 “阿弥陀佛。”那僧人听了他们的来意以后先是念了句佛号,而后又两人引向了后院的香堂。 这些年常有人到他们寺里请灵位,僧人做起这些事儿来也算娴熟了。 请灵位有一套专门的仪式,由寺中僧人诵念佛经,佛号,洒净等等。做这些事儿的时候,江云苓自然是全程跟在一旁,随着僧人一同虔诚礼拜,聆听经文。 至于霍青,他不便跟着,江云苓进去以后他便在外头的大殿门口等着。怕挡了来往香客的路,他只站在门角边。 等待的过程中他闲来无事,便打量起往来的香客来。 如今的年景算是很不错的,国泰民安,生活安定,接连的几年天时也好,风调雨顺的,也没听过哪里闹出什么灾荒。 然而即便如此,平头老百姓,生活也总有不顺心的时候。妇人夫郎求家人身体康健,书生学子求金榜题名,大姑娘和小哥儿求一份好姻缘……求什么的都有,寺庙里永远不会有缺香火的时候。 正想着呢,便见一个穿着碎花布衣裳的妇人领着孩子进了大殿里,先是给菩萨烧了一柱香,而后便往蒲团上一跪,嘴里絮叨起来。 她身边的小姑娘瞧着才四五岁的模样,虽不懂大人在做什么,却也学着她娘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跪着,神情懵懂,一双眼睛却又大又清澈。 霍青见了,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寺中香火环绕,袅袅白烟叫他止不住的想起了他小的时候。 他娘以前也爱来三清寺烧香,尤其二月十九的菩萨诞辰。那时的庙里的人最多,他娘总会和大伯娘一块,两人半夜里便起来,从村里赶来烧香。 霍文自小身体不好,除了喝进嘴的汤药以外,他娘也会来庙里拜拜,再给全家人请一道平安符。 菩萨诞辰时庙里还会举行庙会,热闹的很。他那会还是个半大不小的皮子小子,求神拜佛的事儿他不懂,但哪里有热闹他便爱跟着去,于是也缠着他娘来过几次。 自从他娘走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做这样的事了。 ——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江云苓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团黄布,布里包着两块长形的东西,显然是他父母的灵牌。 “霍大哥,我们走吧。”刚祭拜过父母,江云苓显然有些伤感。 霍青的眼神在他微红的眼圈上停了一停,而后点了点头。 两人再次向庙里的僧人道过谢,这才架着驴车往回赶。 到家时已过了晌午了,两人方才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城里吃了些东西,江云苓将父母的灵牌放回自己的屋里,霍青准备去还驴车,要走时却被从屋里出来的江云苓喊住。 “霍大哥等等。” 霍青闻声回头看去,却见江云苓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枚平安符。 今天才想起了一些往事,叫霍青看见那他手里那枚平安符的时候愣了一下。 江云苓并不知霍青在想什么,将手里的平安符递了过来,笑容里有几分腼腆:“这是我方才在寺里求来的,你和小文一人求了一个,你带着,保保平安也好。” 他方才请完父母的灵位要离开时正好听见旁边路过的人说了一嘴,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于是他心念一动,停了下来,也替霍青和霍文求了一枚平安符。 虽是初冬,然而晌午这会艳阳高照,并不会觉得冷。 有风从山林吹来,不知怎么的,霍青仿佛又从这风中闻到了三清寺里那青烟袅袅的香火的味道。 他怔怔的看着江云苓手中的那枚平安符。 黄色的符纸叠成了小小的三角的模样,上头串着一条红绳。 这就是一枚非常普通的平安符,乡下许多人家里都有,里头携着对家人最美好的祝愿。 一股陌生的情绪忽然从身体里冒了出来,在霍青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自然而然的低下了头。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抿了抿唇,正想抬起头来,一双细白的手将串着平安符的红绳带到了他的脖子上。 江云苓脸也有些热,霍青朝他低下头的时候他其实也愣了一下,但还是近前一步,把平安符亲手给他挂了上去。 “霍大哥,希望你岁岁平安。”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却红着脸笑着对他说道。 艳红的红绳如同江云苓的脸一般。霍青握着那枚平安符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抬眸对江云苓说了句“谢谢”,而后将平安符妥帖的收进了衣裳里。 等晚上霍文回家时,江云苓也把求来的平安符给了霍文。霍文红着脸收下,同样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然而这枚象征着美好的祝愿的平安符却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 从三清寺回来后没几日,霍文因在来回曲湾村的牛车上着了风,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 霍青不得已只能带着霍文再次去了城里一趟,又抓了许多新药。 这一日,见霍文的病终于稳定了一些,吃过午饭后便睡着了。 于是,江云苓便上山去打草,而等他背着一筐猪草回到家的时候,才推开院门,便听见狗崽在里头狂吠的声音。 江云苓心头一跳,连忙朝着霍文的屋里走去,却见那身影清瘦的少年蜷在床上,额上全是冷汗,一双手紧紧的揪着胸口处的衣摆,面部青紫,一副呼吸不上来的模样。 “小文!”江云苓惊叫一声,背后的竹筐落地,扑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30 第22章 第 22 章 教训 霍文这副模样江云苓再熟悉不过。 是突发性心悸, 导致整个人胸痛乏力,连气都喘不上了。 他娘以前就有心疾,有时发作起来也会有这样的症状, 要是没有及时发现,人昏厥过去了甚至是会要命的。 江云苓吓了一跳,竹筐掉了也顾不上管,忙扑了过去。 一双手从霍文的腋下穿过, 将瘦弱的少年整个从床上托了起来,又将他胸口的衣裳扯松了些帮助呼吸, 然后一只手不断的顺着他的胸口轻抚。 “小文,别怕, 我回来了。放松, 深呼吸!慢慢吸气!”江云苓的声音急切, 甚至带着些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 手上的动作却始终很稳。 等注意到霍文的身体比方才稍稍放松了些, 人也能大口大口呼吸上的时候, 江云苓一只手仍轻抚着他的心口, 另一只手转而握住霍文的右手,衣袖拉开露出腕子, 在他前臂掌侧,手腕约三指的地方用了些力气按揉起来。 这是内关穴,能够帮助调节心经气血,缓解心悸的症状。 与此同时, 他好似听到了前院霍青推门的动静, 于是江云苓连忙大声叫了起来:“霍大哥!快来!小文出事了!” “啪!”的一声,像是板车落到地上的声音,没多久, 霍青的身影便急匆匆的出现在屋里。 见了这情景,霍青的脸色也是一变,而后马上对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拿药!”话落,他立即便跑回屋里去拿药。 没过多会霍青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枚药丸,又端了碗水来,掰开霍文的嘴便把药丸往里送。 江云苓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和安息香的味道。 是苏合香丸。以前他娘还在时,因为担心心疾发作,这药也是时时带在身上的,有开窍,行气止痛的功效。 喂霍文吃下药以后,霍青便接替了江云苓的位置,将人半托着靠在自己身上,而江云苓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停,继续按揉着霍文的内关穴和神门穴。 在药,不停的深呼吸顺气以及穴位按揉的三重作用下,过了一会,霍文的呼吸总算慢慢平顺了下来,身子放松了,脸色也不再是那副憋死青紫的模样。 “大哥,苓哥哥。”霍文靠在霍青的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弱的叫了一声。 见他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霍青心神稍定,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些,江云苓也脱力的往后一靠,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竟也被冷汗打湿了。 “多谢了,苓哥儿。今天多亏有你。”霍青一边扶着霍文的身子慢慢躺回到床上,一边看向江云苓,长嘘了一口气,心中一阵后怕。 眼前的场景,不用问他也知道,定是霍文又发病了。 因早产的缘故,霍文的身体从小便不太好,除了比旁人更容易生病之外,一病起来还很容易引发一些别的问题,像这样的心悸喘不上气也是其中一个。 然而这些年,在孙大夫的调理之下,且霍文也长大了些,他的病情其实已经稳定许多了。最近这一两年霍文也不是没得过风寒,除了病时比平常更虚弱一些,并没有别的不适。 谁曾想这么一次看似寻常的风寒,竟把他这个旧毛病又引了出来。 霍青眉头紧皱。 也怪他疏忽了,今天要不是江云苓在家又及时发现了霍文的情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霍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这会整个人还很疲累,却也转过头来,虚弱的对江云苓道:“苓哥哥,谢谢你。” 他心里知道,自己这次发病确实是是十分凶险。 江云苓摇了摇头,擦了下额头的汗,又看向霍青问道:“霍大哥,刚才那是苏合香丸?”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又有些意外:“你知道这个药?” 这药还是霍文小的时候,因这个心悸的毛病,他爹有一回去带着霍文去城里瞧病时听当时的大夫提起,说来发病凶险可急救用。 于是他爹便找当时的大夫一次做了五颗出来放在家里备着。 只是这药贵的很,一粒不过指甲盖的大小,要价便要五两。 前时已经用过三颗,今日又用掉一颗,如今他手上只剩一颗了。 果然是苏合香丸。 江云苓吐出一口气,道:“我娘以前也有心疾,这药是她过去常备在身上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霍青瞧他给霍文顺气的手法如此熟练。 眼下霍文气息虽平顺下来了,但人出了一身的汗,又听他说方才是因咳嗽咳的太厉害了才导致发病喘不上气的。 想起中午的药还没喝,霍文身边不能没人守着。于是,江云苓揉了揉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发麻的腿站了起来,让霍青在这守着,而他自己则到到柴房去抱了些柴火来。 狗崽一路跟着他。 似是知道家里出了事儿了,向来活泼爱闹腾的狗崽也不怎么叫了,只温顺的跟在江云苓的脚边。 想起方才若不是因为它在霍文的门口叫的那么厉害,江云苓也不会想到马上跑到霍文的房里去看。 于是,江云苓轻轻的弯了弯眼睛,用手轻轻揉了揉狗崽毛茸茸的脑袋,夸道:“做得好,金点儿。晚上给你加个骨头吃!” 狗崽听不懂人话,只张嘴轻轻咬了下江云苓的手指,又舔了两下,喉咙里细细的“嘤呜”了两声。 大炕没一会便把屋里烘的暖暖的,江云苓让霍青先给霍文换一身衣裳,不然湿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会着凉,自己则去灶房给霍文熬药。 霍青点了点头,把药给了江云苓,从箱里拿了套衣裳出来准备给霍文换上,江云苓接了药来到灶房。 这次用的新药是两天前才换的,药方江云苓没再看,这两天的药也一直是霍青或霍文自己煎的。 江云苓拿出煎药的小药炉,拆开油纸包,把配好的药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可慢慢的,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次开的新药里竟然还有参片。 寻常人不懂医术,只道人参,灵芝,鹿茸这些都是极好的药材,一点点就能救命。既是能救命的东西,价钱自然高。 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即便是用来救命的东西,用起来也是要分情况和病情的。 像是人参这样的药,一般用来补气固本,对于久病失血,脉象衰微的人,在危急时候确实是能吊命的。 可如今霍文仅是一场寻常的风寒,即便他的身体比常人弱一些,也远远不到需要用人参的地步。 难怪仅仅是一帖药就这么贵,参片除了让药价变高,对霍文的风寒并没有什么助益。 再想到这次的药是出自纪文山之手,江云苓心头一跳,直觉不对,连忙把药材包里其余的药材全倒在手心里仔细检查。 这一看更是变了脸色。 这里头除了参片之外,竟然还有藜芦。 这完全是两种药性相冲的药! 藜芦一般根本不会被用在治咳嗽上,唯有风热痰多,需要涌吐风痰时才会用上,更多的时候,藜芦是用来杀虫疗藓的。 且藜芦本身就有毒,和人参一起更加会增强里头的毒性,消解药性。 难怪霍文这两天常说觉得胸闷恶心,原本还以为是得了风寒没有胃口,谁知今天更是直接引发了心悸,差点昏厥。 想起霍文吃这药已经吃了两天,江云苓手脚阵阵发凉,连忙把手上的药倒了,立即回屋去找霍青。 —— 里屋。 霍青听完江云苓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是一惊,“嚯”的一声站了起来:“苓哥儿,你说的话是真的?” “是真的!”江云苓这会急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生怕霍青不相信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恳切道:“霍大哥,你信我!” “我家从前就是开医馆的,我虽不是大夫,但在家时也常帮着爹打理药材,不会认错的!” 江云苓会辨药材这事儿霍青是知道的,先前他在山上采挖的那些草药转眼就卖了一两百文,叫他知道小哥儿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在得知弟弟极有可能是因为吃了错的药才引发了这么多病症,霍青那一瞬间既惊且怒,冷沉的脸上怒意压不住的上涌,但这会并不是发作的时候。 这药霍文已经吃了两天,江云苓说藜芦有毒,他却不知这毒究竟有多厉害,对霍文的身体有多大的伤害,且一旦发现霍文这次的药有问题,就忍不住去想他以前的药会不会都出了错。 孙大夫离开白柳县已经三月有余,这当中,霍文吃的药都是在宝济堂抓的,万一真的有问题…… 想到这儿,霍青一阵心惊。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当机立断,握了江云苓的手道:“苓哥儿,你看着小文,我去趟大伯家借驴车,咱们这就到城里去!你上回卖药的那医舍在哪里还记得吗?大夫可还可靠?我们再带小文去看一次!” 闻言,江云苓连忙点了点头。 霍青回屋拿了钱钱,去大伯家借驴车。一听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一家子也都吓了一跳。 霍启连忙换了身衣裳,说跟他们一起去,临走时李氏还给装了五两银子,让霍青先带在身上备着,万一钱不够用。 家里,江云苓也把所有的厚袄子都翻了出来,把霍文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的,还抱了一床厚棉被,给霍文路上裹着。 霍文这会本就虚弱,路上绝不能再冻着。 霍启在前头赶着驴子,霍青,霍文和江云苓坐在后头的板车上,一家人急匆匆的往城里赶。 午后天气不太好,太阳被一大片阴云遮住,阴云滚滚,北风也呼呼的刮了起来。 江云苓一路都在祈祷着老天千万别下雨,心也似这天一般沉甸甸的。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止不住又想起了他娘过世的时候。 与那种一脉相承的杏林世家比起来,江云苓家的医馆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他爹江谦也不是什么名医圣手,不过是十来岁时认了个游方的草药做师父,学了好些年,又从村里的草药郎中一路做起来的。 江云苓还小的时候,江谦自然也是想过要教他医术的,然而他教了江云苓一段时间,见小哥儿实在是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倒腾吃食。 江谦和季婉容一辈子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也不愿太强迫了他,于是便随他去了。 所以等江云苓长大以后,除了帮着家里打理药材,懂得基本的药理之外,别的也就只会些皮子上的功夫。 江云苓不禁在想,如果他当初跟着他爹认真的学学医术就好了。 那么当时他娘临终的时候,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无力,今天面对霍文的病,他是不是也能更早的瞧出不对来。 还好这一路上没再出什么差错,驴车进了城直奔那老大夫的医舍而去。 巷子里偏僻,加上天气也不好,那老大夫正搬着响板门准备关门,见江云苓他们赶着驴车而来,又听说了霍文的情况,赶紧又搬开门让他们进去。 霍青和霍启一起把霍文抬到了床上,老大夫先是给他诊了脉,随后又看了江云苓带过来的药包。 万幸,药里的藜芦剂量并不算太多,应当是抓药时不小心混进去的,加之霍文昨天还吐过一次,阴差阳错的,也将胃里的药吐出来了一部分,发现的也及时,所以对身体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 三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得知霍文发过一次心悸,老大夫建议给霍文下一次针,行气通窍,调节气血。 有纪文山在前,霍青如今对大夫讲的话多了几分谨慎,他下意识看向江云苓。 江云苓又何尝不是,但回想起以前他娘心疾发作的时候,他爹确实也会给他娘行针,且两次接触下来,他觉得这老大夫是个心肠仁善的。 见霍文身子不适,先给看诊治病,而不是叫先付银钱。 这样想着,江云苓点了点头。只是老大夫下针的时候,江云苓也一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瞧着。 幸而这回没有再出差错,待老大夫收针以后,霍文的脸显而易见的恢复了一些血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浑身冰凉了,也能和霍青他们说上几句话。 见状,一家子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老大夫收好银针,说霍文最好在医舍里再住几天,等寒症彻底好了再回家。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按三日算,诊费加上药钱,床钱加起来,一共是一两半钱银子。 这一下就花去一两半的银子,看着多,然而同纪文山开的那些药起来,已是十分实惠了。 光是纪文山上次开的药,因里头加了一味人参,七帖的价钱就接近一两。 霍青去拿药时听见这个价钱也是眉心一跳,然而当时纪文山诊过脉以后说霍文的病十分严重,再一想,人参的确是一味名贵的药材,对身体也好,于是他也只能咬牙承担下来。 如今看来,分明是这黑心大夫欺普通老百姓不懂医术,故意抬高药钱,如今竟还将药性相冲有毒的药材混在一起,着实是丧尽天良,这样的人,就应该叫天上降雷给劈死! 幸亏这回发现的早。 得知霍文身体无碍,但得在医舍里多住几天,这会天也已经黑了,霍青便让江云苓先在医舍里守着,他先跟霍启回村一趟拿些换洗的东西,晚点再回来。 —— 夜色渐深。 霍文才发过病,精力浅,吃了点药粥,还同江云苓讲了几句话,而后便睡着了。 见他还是出了些汗,于是江云苓从医舍里借了个木盆和布巾子,又打了些温水来给霍文擦脸。 正在拧帕子时,只见前头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小药童端着一碗面走了过来。 “哥哥,如今已是戌时了,你还没吃过东西吧?大哥哥只怕也没那么快能回来呢,我阿爷煮了碗清汤面,让我给你端来,你先吃一口吧。” 小童看起来才七八岁的模样,生的白白嫩嫩的头顶还扎着个小揪揪,手里的面有些沉还冒着热气,他怕撒了,只能双手给端着,声音又软又清亮。 闻言,江云苓心头一暖,忙接了过来,又对小童道了声谢。 他心里清楚,寻常医馆有留宿的,医舍只提供床和药,至于病人的吃食用物一般都是自己负责,可这老大夫方才不仅给霍文煮了药粥,如今还给自己煮了一碗,还是面条这样精细的东西,可见老大夫着实是个心地仁善的。 素色的瓷碗里盛着细白的面条,汤底颜色黄亮,只加了酱油和一把葱花,虽然素简,去让江云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吃出了一身的暖意。 医舍里虽常有人来瞧病,然而夜里留宿的却少,那小童有些好奇,于是给江云苓端来面以后也没走,坐在一旁瞧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江云苓瞧他这副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一下他头顶的小揪揪,与他聊了起来。 得知小童子叫阿苏,大名白苏,今年才七岁,江云苓弯了弯眼。 凡是医者似乎都很喜欢用中药给孩子取名,白苏便是一味药材的名儿,而他自己的名字,云苓,同样也是一种中药。 这让江云苓更是感觉到几分亲切,又闲聊几句得知,原来阿苏的爹娘很早便过世了,开药舍的白大夫是阿苏的阿爷,爷孙俩一直相依为命。 江云苓心里轻叹一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问起阿苏可看过什么医书,又问了他几个基本的药理的问题,阿苏虽然人小,然而全都对答如,可见平时是下了苦工的。 这一点,可比他当时厉害多了。江云苓笑了。 正好此时,白大夫捣完药从前头进来,闻言问了一句:“小哥儿也是个懂医的?” 上次他见小哥儿过来卖药,竹筐里的药材全都处理的很好,他还以为是这小哥儿的家里有人识得药材呢,不想原来就是这小哥儿自己处理的。 见白大夫进来,江云苓连忙站起来唤了他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起了自己的家世。 “原来是这样,倒是巧了。”难得碰见一个身世和自家那么像的,白大夫也笑了。 白大夫今年已六十有一了,头发胡子花白,脸上额头上也长满了皱纹,面相却十分和蔼,这么一笑更是显得慈善,他坐下后先是给霍文摸了摸脉,确认人没事,便也同江云苓闲聊起来。 得知江云苓手里的药是宝济堂开的,白大夫也蹙眉长叹了一声。 于是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三个月前孙大夫搬走前,说要将城里的医馆赁出去时,白大夫也曾动过念,想要赁下孙大夫的医馆。 他在这喜眉巷里开医舍已经开了好些年了,医术和口碑都是有的,只是因为一般多是附近的街坊四邻来瞧病,他诊费收的也不高,因而医舍虽经营了一些年,但手里攒下的银钱也没多少。 而孙大夫那宝济堂是开在城里集子的正中间,位置好,赁的银钱自然也高,白大夫当时手里的银钱还差一点,而等他攒够了的时候,宝济堂已经赁出去了,正是如今的纪文山接的手,且听说他手里银钱充足,还是高价赁下的医馆。 白大夫虽有些遗憾,但也只能作罢,怎知后来听一些邻居抱怨过,说纪文山为人似乎不大好。 听到这儿,阿苏也鼓了鼓脸说道:“前些日子才听顾阿婶说呢,说顾阿叔上工时不小心摔了腿,顾阿婶怕照顾不好留下什么毛病,便同顾阿叔一块去了宝济堂一次,结果开了一大堆很贵的药不说,还受了纪文山一通白眼,腿伤好的也很慢,顾阿婶回来还气了好几天。” 闻言,江云苓也皱了皱眉,看来这纪文山的医德不行是早有的事儿了,只是,他仍有些不解,像纪文山这样的人,连有毒相冲的药材都能混在一起,说是草菅人命也不为过,难道三个月了城里一直没人去发现去闹事吗? 白大夫叹了一声,道:“小哥儿不在城里住着不知道,我听说这纪文山在在县衙里好似是有些关系在的,县衙里有一个姓赖的官差好似是他的什么干哥哥,有这样的关系,一般的百姓哪里惹得起。” 由此,江云苓了然。难怪他这样的人,这医馆竟还好端端的开了几个月。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一般的老百姓,莫说上衙门去告官,便是听到个官字膝盖已经先软了。官差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算不得官,而是县衙里负责缉捕罪犯,维持治安的差役,也没有品级,但却是和普通老百姓关系最近的一群人,尤其是家里生意小的,若是隔三差五的带这些人来,以检查的名义来闹事,不出几天就得撑不下去了。 再说,以纪文山那欺软怕硬的性子,若是碰上城里那些富绅商户,只怕又会换一套嘴脸,长此以往,他这医馆倒是就这么开下来了。 可小文的身子,被开错药又受了这么一番折腾,难道就这么白白受了吗? 想到这儿,江云苓咬了咬唇,心里有些不甘,但他也知道,这事儿并不是要回钱来揍一顿出了气就能了的,和之前王氏在村里撒泼不同,还牵扯到县衙里的人。 江云苓把这事情在心里记下了,想着等一会霍青回来了再同他商量一下怎么办,转而和白大夫聊起了其他的事儿。 大约戌时中的时候,霍青终于回来了,他回家取了些衣裳和日用品过来,掀了帘子后见到白大夫也唤了他一声,又朝阿苏点了点头。 见状,白大夫也笑着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天色也晚了,便不打扰他们了,领了阿苏便要回后头的院子去歇息,临走时还笑眯眯的对霍青道:“这次多亏了你家夫郎,小后生娶了这样的夫郎当真是你的福气,可得好好的谢过才是啊。” 一句话,霍青顿了一下,也把江云苓闹了个大红脸。 江云苓张了张唇,想解释一下自己同霍青不是那样的关系,然而白大夫已经牵了阿苏的手慢悠悠的往后院去了,于是江云苓只得作罢。 两人沉默了一下,江云苓的脸愈发的红了。他方才只同白大夫简单的说了下自己家里以前也是开医馆的,其他的并没有谈那么多,想来是白大夫看他年纪差不多,又是同霍青一块来的,又不同姓,所以便以为他俩成亲了,是他的夫郎呢。 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正要解释:“白大夫他误会了,我” 不想霍青的声音竟也同时响了起来:“老大夫说的对。”顿了顿,他看向坐在油灯下的小哥儿,眸中多了几分柔意,温声道:“这次当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 察觉到了男人眸光里的温和,这下,江云苓连耳朵都红了起来,显得他耳垂上那颗小红痣更加的鲜艳,他却摇了摇头,看向霍青,轻声道:“霍大哥不是说了,拿我当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又何须说谢谢呢。” 闻言,霍青的眸色更深了些,却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在江云苓的身边坐下,先看了眼弟弟,见他正沉沉的睡着,便放心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了几个包子。 霍青:“大伯说这几日驴车就给我们用着,出门时大伯娘又给我装了几个包子和馒头,你先吃点东西吧。” 江云苓摇了摇头,说方才白大夫已经给他煮了碗清汤面吃过了,于是霍青便又把包子收了起来,准备留着明天吃。江云苓又和他说起方才从白大夫那儿听来的话。 话落,江云苓问道:“霍大哥,你准备怎么办?” 霍青听罢蹙了蹙眉,脸色也肃重了一些。 也是他之前疏忽了。从前孙大夫还没搬走时,因医德和医术都很好,宝济堂在城里的口碑也很不错,一直是城里最大,最好的医馆,霍文的病也一直是孙大夫瞧的,那么多年下来,他的身子比之小的时候其实已经好了几分。 后来纪文山接手医馆,霍青也没想那么多,因他第一次带霍青去瞧病时,纪文山待他的态度还算是不错的,说沿用孙大夫的药方时纪文山也没说什么,照例给按方抓药,一直到三个月到了,他再带霍文去的时候,纪文山才提的换一批新药。 也正是因为出于对大夫和对宝济堂的信任,霍青才从来没往别处想过,如今看来,不过是纪文山知道他是做屠户的,觉得他手里还有钱可挖,这才没有暴露本性。 霍青原是想明日一早上门去把人揍一顿出气,再把钱要回来,如今得知他有这样的背景,倒是得再思量一番,但无论如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沉思片刻,霍青道:“这事儿只能明着来,明天一早我便去宝济堂找纪文山说理,若是他不肯退钱,那这事儿就只能公堂上见。”至于他先前想的将人揍一顿出气什么的,怕是只能等改天找个机会,暗地里给纪文山套个麻袋打一顿了。 闻言,江云苓有些担忧:“可他在县衙里认识人” 霍青却摇头道:“苓哥儿你才来还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县令是半年才走马上任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正是他树威立信的时候,且为人也是正派,他上任的这半年,咱们镇里的风气比过去算是清明了不少,也清理了一批恶役,这小半年,连生意都好做了一些。” “你说的那姓赖的官差我知道,确实是个欺横百姓的烂人,可自打新的县令上任以后,他怕被清算,已比前时收敛了不少,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想来纪文山也不过是扯了张虎皮当幌子,仗着自己有层关系,又欺一般百姓见官先软,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敛财。” 霍青想得很清楚,若他明日就这么直接上门将纪文山揍一顿,闹起事儿来反而落人口实,叫那姓赖的有机会发作,且阎王易送,小鬼难缠,若是惹上了那姓赖的,他不过一个泥腿子,虽说干的屠户,但也是麻烦。 但若是说理不成去见官,一个官差再怎么样,在县官面前,那就连个小拇指都不是,且这事儿说起来原就是他占理,真要闹到公堂上他也不怕。 纪文山刻意哄抬药价,还配错药,这事儿往大了说那是够叫背上人命官司的,县官也断断没有理由去包庇着,再扯出来后头有人打掩护的事儿,十有八九,连那姓赖的也得挨一顿板子赶出县衙里,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江云苓听后也觉得确实是这个理,又不禁有些敬佩的问道:“霍大哥,你怎么会懂这些?” 闻言,霍青笑了一下,道:“也是之前跟着我师父学杀猪的时候看来的。” 从前他跟着张屠户学杀猪的时候,他师父在城里的生意做的比他大多了,碰上年景好的时候,铺里也不是没碰见过眼红来找麻烦的人。因而他师父每年都得花不少钱在打点关系上,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也会请县丞喝喝酒,送些鲜肉过去,有时候也会带上霍青,他见过,便记在了心里。 后来张屠户搬走以后,这些关系自然也就慢慢的断了,但今天这件事也算是给霍青提了个醒。 他最开始在城里卖肉时想着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肉摊子,生意连那些大肉铺子三成都不到,谁闲着没事儿会来找他的麻烦,加上那是他手里的银钱也不多,更是没想其他的事儿。 如今看来,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霍文以后能不能考中科举暂且不提,在城里有些自己的人脉总是不会错的,等纪文山这事儿算完了,他也该开始慢慢走动起来了。 江云苓也觉得霍青的说的对,想了想,还给他出了些主意,将法子想的更全了些。让他不要一早去,而是等着日到中午时候再去,一般那时候医馆里的人更多一些,霍青说什么做什么也有人给做见证;还有就是去时先不露出是去找麻烦的样子,把霍文之前开了的还没有吃完的药方和药包也带过去,让纪文山确认这确实是从他的医馆里开出来的药,后头要真闹上公堂,也是一个理据。 霍青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 翌日。 宝济堂。 纪文山刚替一个病人诊过脉,心情正美。 他这几日都是宿在他那外室那儿的。自打纪文山来了白柳县以后,因医馆赚了不少钱,竟也学起城里那些有钱人的做派,花钱养了个外室,是个貌美可人的小哥儿。 同家里的婆娘相比,他养的那小哥儿可谓是温柔小意,身段更是勾人的很,哄的他心花怒放的。 正想着今夜继续去找人温存一番,便见霍青提着几包药从门口走了进来。 纪文山眼前一亮,心道这蠢屠户又来了。 在白柳县待了几个月,又有赖大在背后给他提供消息,纪文山自诩已经将这白柳城里下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在得知霍青是个干屠户的,手里钱多,家里却有个病秧子要长期喝药的弟弟以后,霍青在纪文山心里俨然就成了一头肥羊。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那药罐子弟弟不过一场寻常风寒,他随口忽悠了几句开了张天价的方子,这屠户竟然也信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纪文山心里将霍青当成主动上门的冤大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完全不见了平日的温和与尊敬。 “呦,霍屠户来了,可是你弟弟的身子又不好了?”纪文山面上不显,反而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迎了上去。 谁料霍青摇了摇头,还从怀里拿了一张方子递了过来。 霍青:“不急,我今天来是想请纪大夫看看,这张药方可是你前些日子写的?” 见状,纪文山心里不免升起一丝怪异之感,接过来一看,见霍青手里拿着的正是他前两天写给霍文的方子,他手里提着的也是从宝济堂开出来的药。 因凡是他们医馆开出来的药,封药的纸包上都印着“宝济”二字,霍青手里拿几包药正有这样的标识。 纪文山为人,虽然唯利是图,倒也是有几分精明在的,见霍青今天上门来不问诊也不开药,反而叫他认什么方子,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他心里正嘀咕着他问这个做什么,却见霍青忽然笑了笑,道:“纪大夫别多心,只是家里前两日进了老鼠,等我发现时才发现老鼠竟把霍文的药都咬坏了,我正想今日来想重开几帖呢。只是前些日子开的方子太多了,我又是个不识字的,怕弄混了,这才来问一问的。” 原来是这样。 闻言,纪文山松了口气,乡下地方多老鼠,这倒是正常,于是,纪文山很是爽快的点头认下。 却不想这个在他心里高大却十分愚蠢的屠户在听完他说的话以后点了点头,将药方收回来,折好,放回自己的衣袖里,而后整个人却忽然变了脸色。 只见霍青的眸色一沉,嗓音忽然提高了,看向周围的人群大声道:“今天也请街坊四邻给我做个见证。我叫霍青,我弟弟名叫霍文,前两日我弟弟因患了风寒来宝济堂瞧病,结果吃了纪文山开的药以后不仅胸闷呕吐,还引发了心悸,差点就没命了。” “我觉出不对,于是又找了其他大夫来看过,这才知道原来纪文山给我弟弟配的药方出了问题。药方里的人参不仅于治疗风寒无用,且还混入了一味有毒的药材藜芦,这两味药材混在一起,更会增强毒性。” 话落,霍青又沉着脸看向纪文山:“纪文山,方才你已亲口承认这药方是你所写,这药也是从宝济堂抓的。” “你行医不仁,哄抬药价,还差点害了我弟弟的命!今日你要么赔钱,要么便和我去见官!” 此时已是巳时中刻,正是医馆里人最多的时候。有人在排队等着看诊,还有些人在药柜前等着伙计抓药,霍青的声音又大,听了这话,人群当即便炸锅了,纪文山更是脸色一变。 这行医用药,抬高药价都算了,但要是开错了药,混进了有毒的药,那可是会死人的! 有个抱着孩子也是来瞧风寒的妇人,原本已瞧完了病,正等着伙计配药,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药也不抓了,上前问了一句:“大兄弟,你说的这话可是真的?这宝济堂的大夫当真给你弟弟开错药了?” 霍青点了点头,面色严肃的说道:“就是昨日的事儿,这药方是三日前开的,我家弟弟如今还在床上躺着未醒。” “你!你!”纪文山咬牙切齿的看着霍青,气的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知道方才霍青问的那些话是在下套子让他钻。 他在心里恨着这屠户狡诈,可如今医馆人正多,他要是就这么认了,那他这宝济堂的名声岂不是要完了。 于是,纪文山梗着脖子骂了回去:“你胡说!大家别听这屠户瞎说!我开的药方全是凭着他弟弟的病来的!”又指着霍青的鼻子骂道:“你说开错了便错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儿找了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庸医,想要讹我?偏还选在我这儿人最多的时候上来闹事,你这屠户当真是黑心得很!” 霍青早已料到他会耍无赖,闻言面色不变,一手抓了纪文山的手道:“是与不是,我们再请个大夫来辨一辨便是了。如今这药和药方都在我手里,你若坚持说你没有开错方子抓错药,也不肯赔钱,你敢不敢与我到公堂上,我们当着官差老爷的面来说。” 与纪文山气急败坏的模样相比,霍青显得沉稳的多了,也让他的话听起来更有信服力一些。 围观的人也不是傻子,于是有人站出来说道:“是啊,纪大夫,若这大兄弟说的是假话,你便与他走一趟公堂又如何?难不成你怕了?” 要闹到公堂上去自然不成。他开的药他自己知道,药方里确实是有几味无用且贵价的药材,此事若是到了公堂上,他必然理亏。 纪文山不肯,还挣扎着大喊大叫了起来:“我不去,凭什么你说要去便要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原先的药方上加了什么东西,还是把从其他地方开的药材混了进了我的药里,便来诬陷我。” 这话一说,周围瞧热闹的人议论的就更多了:“嘿,这老头儿,方才我明明听见他说这药方是他亲手开的,药也是从他宝济堂抓的。你瞧瞧小兄弟手里拿的那几包药,连药封都没拆呢,定是从宝济堂出来的!纪文山不敢和这小兄弟上公堂,定是他的药当真有问题!” “我瞧着也是,没想到啊,堂堂一个大医馆,竟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丧了良心了!” “哎呦,亏我还差点在这家抓了药呢,幸亏还没给钱!要我说啊,这事儿如果查出来是真的,像这种黑心王八蛋的大夫,就应该叫雷给劈死!” 周围的指点和谩骂声越来越大,纪文山得脸也越来越黑,想他来白柳县这么几个月,何曾被人这样戳着脊梁骨骂过。 他心中恨极,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撕破脸皮,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个狗杂种,哪里来的土匪恶霸!叫我说,你那病秧子弟弟就是个短命鬼!丧门星!老子肯用能药吊着他一条命你就该偷笑了,小心哪天一口气喘不上了叫他去见阎王!”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霍青更是脸色铁青,拳头攥紧。 这事儿他原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若是依着他十来岁时的性子,今日早就冲过去将纪文山一顿狠揍了,不过是这几年经的事儿多了,人也沉稳了些,这才强自忍了下来。 可这会听里纪文山嘴里骂的那样难听,他如何能再忍的下去。 忍一时是为了长远,可若是忍的过了,那便是窝窝囊囊的失了血性。 了不起就是到公堂挨上几板子,他今天怎么也得让这黑心大夫吃个教训。 于是霍青再不忍耐,一拳砸向纪文山的面门。 他本就生得高大结实,又是个屠户,常年干的都是力气活,这一记铁拳下去,直接便将纪文山的鼻梁砸断了。 两条鼻血从纪文山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23章 第 23 章 见官 “啊啊啊——” 纪文山嘴上再怎么厉害, 其实就是个文弱的大夫,加上他今年已经四十有三了,又常年沉迷酒色, 身体早就被掏空了,哪里能挨得住霍青这一拳。 霍青这一拳砸下来,他只觉得鼻梁一阵剧痛,眼前一黑, 连站都站不稳了,双腿发软, 整个人直接坐在了地上,鼻血滴滴答答流的下半张脸全部都是, 十分狼狈。 “你!你!”纪文山只觉得自己的鼻梁骨都要被打断了, 坐在地上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子, 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霍青, 痛加上急怒攻心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他终于缓过口气, 才对着店里的伙计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你们都是群死人吗?没看见你们掌柜的叫人给打了!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打啊!” 医馆里的伙计都被方才这一幕给吓懵了, 直到听了纪文山这一声大吼才反应过来, 抄上个小药称想要上前打人,然而一抬眸。对上了霍青又黑又沉的眼珠子, 浑身戾气,冷冷的盯着他们。 几个伙计都被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妈呀, 眼前这个大个子可是当屠户的, 那手上可是经常见血的,一刀子下去连二百斤的猪都得断气。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里都有了几分畏惧,但他们也不能真就这么看着自家掌柜的被人打不是,好歹他们人多,于是咽了咽口水,大家一起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霍青这些年性子虽然沉稳下来不少,但年少时也是个心高气盛的,没少和村里人打架,加上他本就长得高大,身高腿长,一身的肌肉,打起架来更是又凶又狠,两三下便撂倒了一个伙计。 几人心里本就有些怕他,见状更是脚软,便是人多也没占上什么便宜。 混乱中,霍青心里想着反正今日都已经动手了,可不能便宜了那个老东西去,于是追着纪文山又是结结实实的给了几拳。 纪文山吃痛跳脚,嘴里骂骂咧咧:“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你敢!我告诉你!县衙里那赖官差可是我干哥哥!你今天敢动我,小心我叫你”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背上又挨了一拳,差点没把他的肺给打出来。 “哎呦!”纪文山实在是经不住了,一边骂一边抱头鼠窜,霍青追着纪文山打,几个伙计追着霍青,医馆里乱作一团。 眼见闹得越来越凶,有几个围观的汉子想上去拉架,别真闹出人命来。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声:“停手!快停手!官差来了!” 一听官差来了,纪文山就跟见了救星一般,也不跑了,扯开嗓子便叫嚷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官差大人!赖兄!快救我啊!我要叫这个恶霸给打死了!” 见状,霍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 想着如果一会来的当真的那姓赖的,反正事情都闹大了,总得先出了这口恶气。于是霍青一巴掌呼在纪文山的脸上,将纪文山整个人呼翻在地上。 纪文山被霍青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整个给扇懵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直到官差进门了他的眼前清楚了些。 因挨了一通揍,他全身都疼得厉害,站都站不住,于是连滚带爬的爬了过去,也不管来人是谁,抓住那官差的衣裳便哭诉起来。 “救命啊!官差大人!赖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个土匪!他,他今天来闹事,还将我打成这样!你们快把这狗东西抓起来!我要告他!我定要他……”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听头顶传来一阵笑:“呦,纪大夫可是今日挨了一通打,连人都瞧不清楚了,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闻言,纪文山愣了一下。 方才听见有官差来了,他下意识便以为是他医馆里的伙计去通风报信,把赖大叫来给他撑腰了,然而如今听这声音,却并不是赖大的。 于是,他勉强将那被打的肿的像核桃一般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这才发现今日来的是个脸生的官差。 “怎么是你?你们赖官差呢?他怎么没来?”纪文山正诧异,却见几个官差听了这话以后都发出了一阵嗤笑声。 最后还是为首那人蹲了下来:“赖官差?那是谁?咱们衙门的官差里可没有一位姓赖的。”顿了顿,他又笑道:“啊,纪大夫,你说的莫不是那条癞皮狗吧。” 癞皮狗指的就是赖大,因他之前常常仗着官差的身份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大家就在私底下就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名儿,然而也只是在私底下叫着,没人敢当着面这样说。 一听这几人竟然敢当面这样称呼赖大,纪文山皱眉,正要说话,便听那官差气定神闲,眼里却带着十足的讽刺,道:“纪大夫若是要找赖大那条癞皮狗的话,那可真是不巧了。” “赖大前两日因私收钱财,在衙门里欺凌前来告状的百姓,被县尊抓了个正着,当场便叫打了三十大板,剥了他那一身虎皮,扔出衙门去了。” 闻言,纪文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傻住了,大惊失色。 赖大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竟完全不知道! 就连霍青听了这消息也愣了一下。 说起来,县尊大人这事儿办的也是一个大快人心。 因那赖大平日里不仅鱼肉乡里,在衙门里也仗着自己资历久,一张嘴又油嘴滑舌的,在上一任县官面前讨巧,对着自己衙门里同袍也常颐指气使的拿架子冲老大,稍有不顺心时还会动手,衙门里许多官差都受过他的闲气。 如今赖大一朝被打,还被赶出了衙门,都觉得狠狠的出了口恶气。自然,对着这与赖大勾结的纪文山也是没什么好脸。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纪文山鼻青脸肿,一张脸鼻涕血沫混在一处的也实在是膈应人,于是那官差不再看他,掸了掸膝盖的灰,站了起来,冷冷道:“行了,我们今天来也不是来同你说闲话的。纪文山,有人写了状纸,要告你与他人勾结,乱用药物,意图谋害他人性命。” “纪大夫,同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身后另两名官差就来逮人。 纪文山还没从自己的靠山倒台了的消息中反应过,一转眼又听他被人告了,这下更是绷不住了,被那两个官差毫不留情的从地上架起来的时候一双腿还在半空中胡乱的踢瞪,叫的脸红脖子粗:“你们敢!是谁?谁告的我!”又嚷嚷道:“放开我!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明明是我被人打了!你们不去抓打我的人,反而来抓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尊!我要见县尊!我要告你们目无法纪,乱抓无辜!” 却被官差用刀鞘在他腿上重重的敲了一下,斥道:“闭嘴!正是要拉你去见县尊!有什么话,留着公堂上说去吧!” 话落也不再理他,挥了挥手,让另两人直接把纪文山带走,而他自己却看向了霍青。 早说寻常城里打架滋事的倒也不少,只要没闹出人命,也没有闹上公堂,大家一般都是当做私仇处理。然而今天这事儿正好叫他撞上了,他身为公差,这么不闻不问也不是个事儿。 论理,霍青也该跟他们走一趟。 于是那官差看向霍青,正要说话,霍青自己先开口了:“劳烦官差大人,今日我也要状告纪文山,还请官差大人带我到衙门去。” 闻言,那官差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一是觉着这汉子挺有胆识,他们当差的最是知道的,寻常的平头老百姓一听见官字就害怕,一般除非闹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否则是轻易不会闹到官府去的;二也是觉得今天是赶巧了,事情都碰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两人也往衙门的方向去。 至于方才在医馆里围观的其他人。 难得撞上一回这样的事儿,有热闹谁不爱看。且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时候,纪文山行医不当,哄抬药价,乱开药方,这般缺德,那可是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自然都要去听上一听。 于是,就这样你吆喝一句,我吆喝一句,大家都上衙门前瞧热闹去了。 霍青的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今天来,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向纪文山讨回药钱,至于见官之事,他一个泥腿子,一开始也是觉得能免则免,只是之后发生的这些确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方才外头有人喊官差来了的时候,他心里也有些发沉,只是人已经打了,自然也没有后悔一说,他也不后悔,只是在想着今日势必得挨一通板子了。 谁曾想,事情又来了个反转。赖大竟然已经被抓了,纪文山被另外的人告了。 方才听那官差说完之后,霍青的心思便转的飞快。 无论那告了纪文山的人是谁,对霍青而言显然都是好的。若是仅凭他一人之言,还可能会道他攀扯,然而若是几桩事儿都碰到一起了,那纪文山医德有缺便是铁板钉钉。 再说,方才那官差说,县令因撞见赖大欺凌百姓而处置了他,就凭一点看,也如他前时所赌的那样,他确实是个清明的好官,这也让霍青定了定神。 既如此,就是告上公堂也没什么好怕的。 得知霍青并不识字,于是到了县衙之后,那官差先找了衙门里的代书帮霍青补了一分状纸,然后递给了县令。 县令正准备审理纪文山的案子,一听还有一位诉状人,告的也是纪文山,又瞧了状纸,与前头一位差不多,于是干脆把两个案子合并成了一案,一并审理。 惊堂木一敲,升堂,两位告状人与纪文山一并跪在堂下,纪文山这才知道,原来状告他的另一位竟然是城里的一位乡绅,周老爷。 这下,纪文山傻眼了。 如果霍青状告他还能懂,但周老爷要告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纪文山其人,虽贪财好色,捧高踩低,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没眼力见的,要说起来,他的医术其实也有几分功夫,不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瞧病了。 而这周老爷恰巧就是属于纪文山要捧的那类人。 周老爷作为一地的富绅,纪文山深知他家中富裕,把他伺候好了,不仅能从周老爷的身上挖出钱来,以后说不定还能动他的名声。 于是,自打搭上周老爷这条线以后,纪文山自问对他是无不恭敬,每一次上门问诊断症也是十分尽心,客客气气,从未怠慢,胡乱诊治过,连药都是他亲自盯着人抓了送过去的。 自然,像是霍青这种,他便懒得管那么多,霍青说霍文的药里出现了藜芦,或许是抓药的伙计一不小心混进去的。 因而,他实在想不明白周老爷有什么理由要将他告上公堂。 纪文山想不明白,也这么问了,却被周老爷一口“啐”了回来,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老爷却气急败坏:“你这黑心庸医,你还敢说!” 霍青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这才知道原来还是后宅里闹出的那点事儿。 说起来这位周老爷今年也已经年近五十了,除了早年与正妻生了个儿子,养到三岁还死了,后头就再没有得过儿子了。 周老爷心里自然不甘,于是一房一房的小妾不断抬进府,然而那么多女人哥儿,要么是生不出,要么生下来的还是女儿和哥儿,就是没有一个儿子,这事儿几乎成了周老爷的一块心病。 一直到今年五月,他又娶了一房新的小妾,这姑娘名叫小杏。 小杏的肚子倒也争气,嫁给周老爷不足三个月便怀上了。周老爷自是大喜,也十分重视这一胎,请人照顾着膳食,还吩咐纪文山隔一段时间便上门给小杏儿诊一次脉。 然而这一胎怀了四个月以后,小杏的身体还是出现了各种不适的反应。 肚子疼,发凉,腰也酸得很。 这小杏儿也是个精明的人,想起先前周老爷娶回家的那些小妾要么便是无法怀孕,要么便是怀孕以后又莫名其妙的滑胎,她心知十有八九是那大娘子在背后搞的鬼,说不准大夫也参与其中。 可巧的是,周老爷那段时日正好外出做生意去了,她一房小妾要在泼辣善妒的大娘子手下讨生活,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当不知道,依旧用着纪文山开的药和大房那边送来的东西。 可实际上,趁着背地里没人的时候,她便把那些药都倒了,东西也烧了,还联系了娘家人,让娘家另外给她找一个可靠的大夫来给她看诊。 大夫来了以后仔细的给他检查了一遍,这一查,果然就查到了问题。 纪文山倒也是鸡贼,并没有把药下在她平日的汤膳药饮里,而是以保胎为由,给她配了个香囊,叫她平日里带着,闻着舒心一些。 小杏知道了这件事后一直隐而不发,在大娘子面前也是唯唯诺诺的,还频频喊了纪文山来装作身子不舒坦的模样。 然而等周老爷回来,她立刻便在周老爷面前告了一状,哭的那叫一个带雨梨花,又请了大夫来给自己作证,那大夫还作保说她肚子怀的这一胎是个男孩。 周老爷本就心疼这个小妾,有听说她怀的这一胎是个男孩,于是,纪文山做的这件事无疑是戳到周老爷的肺管子了。 于是,周老爷在家大发雷霆,仔细查处了一番,这才知道自己的正妻一直与来往府上的大夫有所勾结,同纪文山也是。 纪文山来周府瞧病的第一次就被大娘子用钱收买了,此后一直在暗地里给大娘子出主意,谋划着要弄死他儿子。 这叫周老爷如何能忍,区区一个大夫,狗仗人势的东西,他在家先是和妻子大闹了一番,第二天又气冲冲来公堂上告状,要拿纪文山问罪。 霍青听完不禁蹙了蹙眉,心里只觉得这些有钱人的后宅子里的事儿实在是乱的慌,让他本能的不喜。 然而这事儿虽然与他无关,却意外的让他也借了个东风。 周老爷是一地乡绅,他要出手教训纪文山,肯定比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简单的多,继而心里也放松多了。 那头,纪文山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竟压错宝了。有钱人家宅里的这些阴私之事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寻常大娘子要拿家里的一房小妾出气,那做妾室的哪有反抗的余地,还不是任人磋磨。 于是,大娘子第一次找上他,还许下重利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还想着周老爷和大娘子能两头讨好,他还能分别收两份的钱。 周老爷这边既要状告纪文山,自然是都做好了准备的,人证物证俱在,十分清晰,一目了然。 县尊听完周老爷说的,又问霍青所告何事。 于是霍青定了定神,将自己如何被纪文山糊弄坑害,连同他如何故意抬高药价,以及药馆伙计抓药时的疏忽,将有毒药物混入药材之中一并说了出来。 至于物证,他也是有的。他手里就有纪文山亲手写下的药方,那药包也带来了,周老爷那儿就有个现成的大夫,又由众人的见证下,由大夫亲自检查了药,确认里头确实有参片和少量的藜芦。 而人证,与周老爷所告相比,霍青的诉状才是与大多百姓生活相关的。 一听那纪文山做了这样多的恶事,心中更是恼恨不已,当即便有几个当时在医馆之人愿意站出来替霍青作证,说确实听见了纪文山承认这药方和药材皆是他所开。 更有几个先前在宝济堂被纪文山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指正纪文山医德有缺,在他那宝济堂受过不少的气,更是牵扯出纪文山与赖大私下勾结,鱼肉百姓的事儿。 至此,两桩案件已十分明了,人证物证俱在,纪文山抵赖不得。 于是,县尊十分干脆的便断了案。 纪文山哄抬药价,乱开药方,医德有缺,与他人勾结,害人性命,但考虑其害人未遂,打五十大板,而后收监,带伽示众,至于家中银钱,一并抄没,用于赔偿那些被他坑害过的百姓。 至于霍青,虽是他出手打人,但事出有因,又是纪文山挑衅在先,只作警告,不作罚处。 在周围的一片叫好声中,纪文山被官差压着趴在长凳上。 一寸多的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纪文山本就挨了霍青一顿揍,纪文山从一开始还有力气“诶呦”的叫唤,到最后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腰部以下血肉模糊。 而霍青因人就在公堂上,当场便得了县令判处的十两银子的赔偿。 至此,这样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公案终于落幕了。 而以上的这些,江云苓一概不知。 霍青去找纪文山算账,甚至对簿公堂的时候,他正在白大夫的医舍里照顾霍文。 不像他们昨夜来的时候天气阴阴沉沉的,今天太阳出来了,午后阳光正好,不会太热,风也停了。 吃了午饭后又用了汤药,见霍文的精神还不错,白大夫便建议他可下床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于是江云苓便扶着霍文在后院走了两圈,晒晒太阳,心里却也十分挂念着霍青。不知道他这一趟顺不顺利,会不会吃亏,于是他不时便朝外头张望几眼。 霍青拿了银子回到白大夫的医舍时所见的就是这一幕。 见他终于回来了,江云苓眼前一亮,一双杏眼弯了起来,很是高兴的叫了他一声:“霍大哥!你回来了!” 清风微拂,送来一阵清苦的药香。 对上江云苓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怎么的,“铮”的一声,那一刹那间,像是有什么拨乱了他的心弦。 霍青的喉结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片刻后,他也慢慢弯起了眼睛。 “嗯。我回来了。” 第24章 第 24 章 回家 宝济堂大夫纪文山因胡乱开药, 医德有缺下大狱了!这事儿一连几天在城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 自纪文山接手宝济堂以后,这三个月里,有已经被他坑害过的, 也有还没去过宝济堂的,听了这事儿以后都在拍手叫好,说这事儿告的好啊,又夸新县令案子断的清明, 是个青天大老爷。 医舍。 “不是我说你,不过大青,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大伯娘李氏嗔怪的看了霍青一眼。 趁着天气好些了,她和霍长宁便想到城里来看看霍文, 顺便给一家人送些吃的, 路上老听人说起这事儿, 李氏听了一耳朵, 这才知道原来前两日霍青上公堂把纪文山给告了。 李氏听了以后可是吓了一跳。她一个农家妇人, 一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白柳县, 平日和村里人有时也会吵吵嘴, 但大部分时候吵完也就过去了,所能想到的最多的也就是请村长来评评理, 可见官这种事,她却是想都没想过的。 农户人家,听到一个官字,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害怕。坐在公堂之上的县令大人对她来说既遥远又威仪, 真要让她去见官, 就算她是去告状的,只怕到了公堂上腿也得两腿发颤站不起来。 想到这儿,李氏忍不住拍了拍胸脯道:“幸亏这事儿最后得了个好结果。”又念叨了两句:“阿弥陀佛, 青天大老爷英明,将那黑心肝的老东西给抓起来了。” 要不然,她只怕霍青得挨板子不说,连城里生意恐都做不下去了。 霍长宁却不这样觉得。 村里逢年过节都会有唱大戏的,他自小就爱看,尤其爱看那些讲惩恶扬善,恶有恶报的戏。他大青哥这一回干的可不就是那戏文子里的事儿吗。想到那坏了心肝的东西挨了板子,还得带伽示众,霍长宁只觉得畅快极了! 霍长宁替霍青说了几句,被李氏戳了下脑袋,说了句:“你懂什么!” 不过好在这事儿如今已经过去了,结果也是好的,又想到方才霍青说在宝济堂和纪文山打架,李氏又瞪了他一眼:“你也是,去打架怎么不叫上你大伯和你大哥一起。”话落又忍不住关心起来:“身上受伤了没有?吃亏了吗?” 闻言,霍青笑了笑,知他大伯娘的脾性只是嘴上念叨两句,实际上心里还是很关心他的,他没与李氏争辩,只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儿,大伯娘,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身上青了几块,没吃亏。” 说起这事儿,霍青止不住又想起那日他回到医舍时的情景。 旁人听说他这一趟竟将那纪文山告上公堂了,都是吃惊又赞他有胆识,唯有江云苓注意到了他颈间不经意露出来的一点淤青,也知道他同人打了一架身上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于是转头便找了白大夫来给他瞧,还配了些跌打散淤的药。 小哥儿如此细心,叫他心里熨帖,又像是有春风拂过,叫那一池的水都荡起了涟漪。 正想着人,便听李氏张望着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小文还有苓哥儿?” 她和霍长宁今天来主要也是想看看霍文的身子怎么样了,却不想在医舍里坐了一会了还没见着人。 霍青回神,笑了:“在后院呢,平时医舍里没人的时候白大夫便在后院教阿苏认药材,苓哥儿和小文闲着没事儿也跟着学。” 别说江云苓和霍文,便是霍青自己没事的时候也会在旁边听一会。这次的事儿算是一个充分的教训,也叫一家人都警醒起来,不说会不会医术,至少基本的药理还是要懂一些的,如此也不至于以后再发生什么的时候再叫人骗了去。 几人在这头正说着呢,便见江云苓扶着霍文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见到李氏和霍长宁,霍文笑着唤了一声:“大伯娘,长宁哥。” “欸。”李氏应了一声,先是上下打量了霍文一眼,点头笑道:“小文瞧着气色好多了。”随即又转头看向江云苓,这会却是蹙了眉,有些心疼:“苓哥儿倒是瞧着瘦了些,这几天在医舍里辛苦你了。” 霍长宁更是蹦蹦跳跳的朝着江云苓走去,拉着他的手便朝凳子走去,开心道:“苓哥哥,我可想你了。” 江云苓也笑了,随着霍长宁在床边坐下。 前时的阴翳已经过去了,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聊了会天,李氏问过霍文的病情,得知他这两日身子舒坦多了,风寒也好了,再住个一两日就能回家,李氏十分高兴,还道:“哎呦,那我这两日可得领着长宁和你阿嫂去上家里打扫打扫去。” 霍青几人在医舍里住了几天,家里一直没人打扫,怕是都落了层灰,回去自然得扫洒一番。闻言,霍青点了点头,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李氏,还道了声谢。 李氏摆了摆手:“嗐,客气什么。”话落,她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竹篮,里头是一些吃食。 想着他们一家人在医舍里住着,药费床费物费,样样都要花钱,被纪文山这么闹了一通,霍青手里的银钱定然也剩的不多了,吃食肯定也得紧着。 李氏想想便觉得心疼,于是今早起来,她特意在家里做了饭,给几人送过来。 老人常说虚不受补,霍文这身子刚好一些,李氏也不敢弄太多荤腥油腻的,于是便给熬了一大海碗青菜瘦肉粥。 晶莹饱满的大米被细火熬的软糯香醇,上头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瘦肉给切的细细的,却不少,和青菜沫混在一起,只放了点盐,吃起来清淡,却十分养胃。 至于江云苓和霍青,李氏给蒸了一大碗米饭带了过来,还切了些五花肉炒了个豇豆,并着一碟清炒豆苗。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煎出了一层油,豇豆是干煸的,碗底的猪油浸着起了虎皮的豇豆,油油亮亮的,李氏还放了几片干辣椒,既沾了油水,吃起来也不会太辣,是江云苓能接受的了的程度,豆苗炒的也十分清爽可口。 这几天住在白大夫的医舍里,虽然祖孙俩吃饭的时候白大夫也会问问江云苓和霍青要不要一起,但两人哪里好意思,于是这几日,他们吃的大多都是霍青在城里买的干粮,也确实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难得吃到一顿这么可心的饭,两人都吃了不少,连江云苓都吃了慢慢的一碗米饭,送来的菜也都吃光了。 李氏瞧着也高兴,眼见三人都吃饱了,李氏和霍长宁收好了空盘子,也要回家去了。 霍青送李氏出门,到门口时,趁着旁边没人,李氏特意将霍青拉到一边,细细叮嘱道:“青子,这次的事儿,你可当真是要好好谢谢苓哥儿。要说起来啊,这孩子也当真心思细,若没有他,小文可能当真就要被害了,再看苓哥儿这几天在城里帮着照顾小文也是十分尽心。” 话落,她又止不住的感叹道:“要说起来啊,我瞧着苓哥儿倒像是咱家的福星呢。你心里得记着这份恩,眼下我瞧着小文也好些了,你一个当家的汉子,别只顾着小文,也得多照看照看苓哥儿,知道不?” 人心都是肉长的,在李氏看来,江云苓性子和善柔静,会弄吃食,又会点医术,待霍青和霍文兄弟俩更是一片真诚,虽说他是兄弟俩的表亲,但李氏心里也早已把江云苓当成了一家人,故而才将霍青拉过来单独叮嘱一遍。 “伯娘,我知道的。”霍青点了点头,认真应下。 “这就好。”李氏也点了点头,对这个侄子,她心里还是比较放心的,又想起什么,李氏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说起来,我记得苓哥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比宁儿还大一岁呢,村里好些哥儿像他这么大都说亲了呢。可怜见的,爹娘都不在了,也没人给他操心这事儿,这些日子我在附近村里也给好好打听打听,苓哥儿是个好孩子,得配个好人家才行。” 霍青正准备给李氏叫辆牛车送两人回去,冷不丁听见这话,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心里升起一阵气闷的感觉。 他蹙了蹙眉,直接伸手招了辆牛车,打断了李氏的絮叨,道:“大伯娘,牛车来了,你和长宁先回村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李氏一瞧牛车果真正往这头来,于是也不再说了,只让霍青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又问过他手里的钱还够不够用,要是不够让他大伯给送些过来,见霍青摇头,说公堂上纪文山赔了十两银子,于是李氏点了点头,和霍长宁一起坐上牛车回村里去了。 —— 等一家人真正回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儿了。 霍文的身子已经无碍了,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回家以后只要像之前那样仔细调养着,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将这几日带来医舍的东西都搬上驴车,霍青三人站在医舍门口对白大夫道谢,小苏也站在白大夫的身边。 白大夫摆了摆手,和善的笑道:“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应该做的,况且也不是白治的,老头子这不是收了钱的嘛。再说,真要计较起来,老头子还得谢谢你才是。” 闻言,霍青也笑了。 白大夫这样说也是事出有因的。说起来,周老爷和霍青去公堂上将纪文山告了这事儿倒真也算是意外的帮了白大夫一把。 因这事儿闹得大,连之前已经搬离了城里的孙大夫听说了以后都回了白柳县一趟,听说那纪文山竟是这样的人,孙大夫又气又愧疚。 他当初离开白柳县是为了去府城与自己儿子一家团聚,因走的急,也没有仔细考察过纪文山的为人和医德如何。只见他手里能拿出银钱来,又与人谈过几句,见医术也是过关的,便匆匆将医馆赁了给他,连他走了以后纪文山连宝济堂的名字都没改,还继续沿用着都不知道。 幸而当初孙大夫虽离开了白柳县,但仍希望能在城里留个根,因此并没有将医馆卖出去,而只是签了租赁文书。如今纪文山出事,家产被查没,但地还是孙大夫的,并没有被连累。 孙大夫以后还是要回府城去的,白大夫原就有意要租下孙大夫的医馆,只是之前被纪文山抢了先,正好这次,孙大夫回来了,白大夫手里的银钱也攒够了,便和孙大夫谈起此事。 孙大夫这回也长了个心,和白大夫详谈了一番以后,算是初步达成了协议,只是他这次回来还得在城里再住一段时间。 一是和街坊们叙叙旧,二也是看看白大夫的行医和为人,还有一点,再租下医馆也不能再沿用宝济堂的名字。 白大夫自是一一应下了,于是宝济堂改名改成中和堂,新牌匾已经挂上去了,白大夫和小苏这两天也在搬家呢。 知道祖孙俩人这几天正忙着呢,霍清也没再打扰他们,道过谢便扶着江云苓和霍文上了车,架着驴车往村里走。 从白柳县到杨溪村,若是走路得将近一个时辰,可架着驴车也就一刻钟多一点的功夫。 年轻的壮驴拉着车一路往村里赶,镇里的热闹和喧嚣逐渐落在了后头,没过多久,一棵熟悉的大杨树出现在土路的前方。 杨溪村的村口种了棵大杨树,据说已经有好几十年了,一看到大杨树便知道要到家了,树底下,几个老太老夫郎正坐着晒太阳做针线活儿。 霍青离家那么些天,村里人都知道是霍文又病了,在城里治病。这会见他们回来,村里好些人往路上过着都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家里头,李氏早已经领着林氏和霍长宁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大炕也烧上了,一推门,暖烘烘的。 狗崽前段时日被放在了大伯家,一见人进来,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欢快的朝江云苓跑了过来,头挨着江云苓的腿蹭来蹭去,黏糊糊的撒娇。 江云苓蹲下揉了揉狗崽的头,而后弯了弯眼。 他们终于回家了! 第25章 第 25 章 腌菜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往前跑。前头霍文生病时江云苓每天忙碌着, 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冬月了。 日子慢慢恢复了平静。 进入冬月以后, 霍青变得比之前更忙了。因霍文和纪文山的事儿,他的肉摊子已经停了许久,如今日子回到了正轨,他自然也要重新开始出摊。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 他的肉摊子最近生意异常的好。 一是因为进了冬月以后,紧接着下来的就是冬至, 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熏腊肉, 灌腊肠。年节下, 猪肉消耗的本来就多, 卖的自然也快。 二也是因为他因状告纪文山的事儿也算是出了点名, 好些人听闻他原来是个屠户, 又念着他干的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都来他的肉摊子买肉, 也算是支持支持他的生意。 对此,霍青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但肉摊子的生意变好了,他自然也是高兴的,原先他杀一头猪得卖个两三天,如今一天便要杀一头, 而卖一头猪至少也能有个一二百文的进账, 他还趁着收猪的时候在村里帮人杀猪,劁猪。 杀猪二十文一次,劁猪八文钱一只, 这么看着好似不多,然而架不住数量多。尤其是劁猪,一只母猪下一窝猪仔一般都有八到十头,劁一窝猪仔便能赚六到八十文。 于是,光这么小半个月,他手里一下就攒下了三两多的银子,加上之前纪文山赔给他的十两和家里剩下的一些,他如今手里已经有差不多十八两银子了。 虽说这些钱还得刨去一家人日常的开销,霍文的束侑,药钱,还有他收猪的钱,可这么算下来,也能剩下个十两左右,如此再攒上一两个月,他买骡子的钱就有了。 这样想着,霍青的心里头哪能不火热。 他在外头忙碌时,家里的事儿也全然没有让他操过心。 有江云苓在,家里样样事情都给盘的顺顺当当的。他不用再像前几年的冬日那样,外出收猪,杀猪时还要记挂着家里的活计,也不用再因着担心家里的鸡和猪没人喂,算着时间往回家赶。 更叫他畅快的是,连霍文也一改往日心事重重的模样,病了这一遭,反倒叫他整个人都变了似的,看着更有精气神了,连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一些。 起初霍青还有些奇怪,依着霍文的性子,从前他的身子每病一遭,心情也会跟着低落一段时间。自责加上愧疚,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拖累了这个家,心里满是自厌,足足一头半个月脸上也见不到一个笑脸。 他心思又敏感,自以为将心事藏的很好,然而他再怎么说也才十一岁的年纪,如何想将心事藏起,旁人也能一眼瞧出他那郁郁不欢的模样。 所以这一次霍文病好以后,霍青还特意留意了一段时间,生怕他又想不开,甚至在他放心不下,私底下找了霍文想和他聊一聊的时候,霍文还笑着和他说:“大哥,你放心吧,我想开了。以后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养身子的,你不必再担心我。” 霍青见他脸上的轻松不似作假,正有些意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霍文在医舍里住的那段时间,江云苓和他聊过一次。 其实江云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纪文山开错了药,以及霍青如何将纪文山告上公堂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霍文。 同一般人对待病人的做法不一样,江云苓并不主张将家里的事儿都瞒着霍文,只为叫他少操心,也少想太多的做法。 这也是源自于从前照料他娘季婉容那儿得来的经验。 他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常年药不能停,但家里无论有什么事,他爹几乎从来不会瞒着娘亲,反而时时夫妻俩一起商议着。 娘亲什么事都知道,心里便不会胡乱猜测,也不会觉得自己毫无用处。相反,瞒着她反而会叫她心里有更多的负罪感,觉得拖累了家里,但既是一家人,本就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直到现在,霍文仍然十分清楚的记得江云苓当时在医舍里和他说的话。 “小文你总觉得你拖累了这个家,可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也是霍大哥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再说这一次的事儿,那纪文山敢和赖大勾结着来欺负咱们,不就是因为看家里在镇上没有人脉,没有依靠。可你若是认真读书,将来考上童生,秀才,甚至是更多的。家里有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到时不说村里人敬着,便是到了镇上,旁人也不敢随意将咱们欺辱了去。” “那么霍大哥今日在公堂上时,背后也不至于无人可以依靠了。这不就是你能为这个家里做的吗?你也可以成为霍大哥的依靠啊。” 就是这么几句话,叫霍文在一瞬间忽然有了醍醐灌顶之感,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之前一直都在钻牛角尖。 再加上如今已然弄清,他的身体在最近一段时间病情会如此反复,全是因为纪文山没有好好给他瞧病之故。 后来白大夫,孙大夫都给他摸过脉,都说他这病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只需好好养着,保重身子,不要做太激烈的事,最多就是身体比旁人弱一些,但平日正常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了。 甚至经两个大夫轮流诊过脉,又调理了药方以后,他的药钱还比之前降一些。 所有这些事儿,让霍文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他的心结解了,心气儿自然也足了,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前几天已经高高兴兴的回周夫子那读书了,劲头特别高。 一家人虽各自忙碌着,但心却都在往一处使,日子过得愈发顺心了。 —— 天空蓝的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太阳出来以后光芒正好。 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树上落到了院子里,在地上蹦了几步,梳理着羽毛。它们是不必飞往南方越冬的鸟,也是这寒冷的冬日里难得的几分生机与活力。 唧唧喳喳的声音吸引了正趴在院里屋檐下休息的狗崽的注意,狗崽眯了眯眼睛,摆在地上时不时甩一甩的尾巴也不动了,它盯着麻雀瞧了一会,从地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靠近。 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并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在朝着它们靠近,忽然,“啪”的一下,头顶忽然落下一个毛茸茸的爪子。 对于还不足巴掌大的麻雀来说,狗崽俨然是一只庞然大物,麻雀受了惊,“唧唧”的叫着,张开翅膀飞了起来,慌乱中落下几片羽毛。 江云苓抱着被子出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狗崽明显是想在和几只麻雀玩,小小的身子跳了起来,伸出爪子,想去扑空中的麻雀,阳光落在它背上发黑的毛发上像是落了一层金。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叫了一声:“金点儿,回来。” 狗崽听到叫声,回头看了江云苓一眼,这才收回爪子,颠颠的朝江云苓跑去。 江云苓笑着捏了捏狗崽的耳朵:“好好的,你惹它们做什么。”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狗崽歪了歪头,冲江云苓叫了一声,然后跟在江云苓身边。 院子里拉了三根晒衣裳的长竹架子,江云苓把棉被摊在上头晒着。 在镇上一住就是五六天,走的时候匆忙,被子什么都没来得及放到柜子里,难免落了些灰,趁着今天日头好,得拿出来晒晒,见见风。 江云苓晒完自己屋里的这床,又去霍青和霍文的屋里把兄弟俩的被子也抱了出来晒着,一边晒还一边用手拍打着。 棉被盖的久了,里头有些地方的棉花会容易团在一处,一张被子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盖起来也不舒坦。 用手拍一拍,既能掸掉灰尘,也能把里头的棉花拍开,棉被晒一晒,变得蓬松了,夜里盖在身上也就更暖和了。 随着江云苓拍打的动作,棉被里细小的灰尘也飞了出来,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狗崽被空气里的灰尘呛了打了个喷嚏,江云苓见了笑了一下,狗的鼻子可灵了,于是他用脚尖轻轻把它拨远了些。 三床棉被都拍打过一遍以后,江云苓的手也不免有些酸。 狗崽方才已经在屋里跑了一圈,撒了一通欢,这会有些无聊,见江云苓不拍了,便用嘴轻轻的咬着他的裤腿扯了扯,想要让江云苓陪它玩儿。 狗崽如今才三个多月大,还是只小狗,精力旺盛,也爱玩儿,于是江云苓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又以手为梳,给它顺了一遍毛。 狗崽被摸得没一会儿就舒服的趴在地上,露出了金色的肚皮,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见状,江云苓也笑了,陪它玩儿了一会,而后手指点了点狗崽的脑袋,站了起来:“好啦,不能再陪你玩了。” 他今天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入了冬月,天彻底冷了下来,也是家家户户忙着在家腌咸菜,熏腊肉,灌腊肠的时间。 腊肉腊肠得等家里杀了猪以后才开始做,只要在下雪前都来得及,这个暂且不提,江云苓今天准备先腌几缸咸菜出来。 往年家里只有霍青霍文兄弟两人,霍青要忙着肉摊子,还要顾着家里的活儿,平日里能起灶做个饭就不错了,至于腌咸菜,熏腊肉这些就不用想了,都是李氏和林氏在家做好了给兄弟俩送一些过来,当然,霍青也时常会提些猪肉和肋排的过去。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也得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维持的更好。 今年江云苓来了,家里许多事儿便不用李氏和林氏再操心了。 两大盆碧青圆滚的芥菜疙瘩加起来至少有个二十来斤,江云苓拿了张小木凳来坐在水缸的旁边,先从水缸里舀了几大勺水,把木盆里的芥菜疙瘩都洗涮干净。 用刀把外头一层老皮给削掉,只留下里头青嫩的芯,然后放在一边空的木盆里,上头撒一层盐,在添些水,直到没过盆里的芥菜疙瘩。 这么做一是为了杀水,二也能去掉芥菜疙瘩里的辣味。 这芥菜疙瘩得在盐水里泡一段时间,没那么快,于是江云苓又到灶房里把自己前两天已经洗好晒好的白菜和萝卜拿了出来。 这是用来做酸菜和腌萝卜的。 下过霜以后的白菜和萝卜吃起来更甜了。 做酸菜,有用芥菜做的,也有用白菜做的,江云苓这会弄的是用白菜做的,做好以后用来炖猪肉粉条,或者直接切成细条,放点辣椒一起炝炒,味道都很不错。 白菜洗好以后又晾了两天风,叶子已经不复刚从地里摘下来时那样的青碧脆生,而是变得有些蔫蔫的。 酸菜缸洗好,擦干,确保没有水分了,便可将切好的白菜一层一层的放入酸菜缸里,每码一层时撒上一层薄盐,也不能放的太多,不然腌起来的时间久不说,吃起来还容易太咸了,一直到一缸白菜放满,上头再压上一块菜石。 这样就成了,一缸酸菜腌上一个月便可以启出来,起码能吃几个月到半年。 酸菜弄完以后,江云苓又开始做腌萝卜。 地里拔出来的萝卜江云苓分了一部分出来,打算一半用来做腌菜,另一半腌咸了直接晒干以后做萝卜干吃。 白萝卜和胡萝卜洗干净切掉尾部的缨子,余下的切成手指宽的长条。 另找一个坛子洗干净,擦干水分,然后把萝卜放进去。又想着单腌萝卜有些单调了,平遥这边也爱吃辣椒,于是江云苓还洗了一些辣椒放进去,除此之外还放了些姜和蒜瓣,可惜如今已是冬天,若是夏天结豇豆时,还能把豇豆也放进去一起腌。 萝卜、辣椒、姜和蒜瓣一起放进坛子里压实,然后倒入花椒、八角、桂皮、炒果子之类的香料,加凉开水,没过坛子,撒上糖和盐,糖是用来发酵用的,至于盐,同样也不能加太多,不然吃起来齁咸,最后再倒一点白酒。 坛口边倒一点水,最后找个碗倒扣在坛口处密封。这样,一坛腌菜同样也就做好了,等过个十来天,什么时候想吃时就打开坛子夹几片出来,酸辣又开胃。 见还有些时间,他还做了一缸芥菜酸菜。 芥菜做的酸菜吃起来的口感和白菜酸菜不大一样,更酸爽,味道也更醇厚一些,通常可以用来做酸汤鱼片或是酸菜炒猪肚之类。 芥菜酸菜做起来也快。 取几颗大叶芥菜洗干净对半切,外头的老叶剥掉,留着一会可以剁碎了来喂鸡,他在剥芥菜的时候,狗崽跑来在一边瞧着。 江云苓见狗崽有些好奇的样子,又凑上来用冰凉湿润的鼻子闻了一下,便拿了一片老叶子喂它。狗崽只咬了两口便吐了出来,还“汪汪”的叫了两声,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见状,江云苓忍不住笑了起来,生芥菜的味道本来就有些苦,狗崽不吃爱也正常。 做芥菜酸菜得用上淘米水,于是江云苓回灶房淘洗了一些米蒸上,他中午就吃米饭了,再把昨晚吃剩的一点红烧萝卜给热一下。 至于淘米留下来的淘米水,正好用来做酸菜。 大灶生火,把刚才的淘米水倒进锅里烧开了,然后把芥菜放进锅里烫一些,也不必完全烫熟了,只等着叶子稍微变了些颜色就得捞出来,晾凉了,然后放进无水的酸菜缸子里。 烫完芥菜的淘米水不能倒了,同样晾凉了,然后倒进酸菜缸里,加点白醋,最后再加几条小米辣椒和生蒜,封上盖。 一早上干了这么些活儿,江云苓也有些累了。 吃过午饭后,他回屋里去眯了一会。 下午,霍青回到家的时候,江云苓正坐在院子里绣帕子。 冬天虽然冷,但穿上厚实的棉衣在院里有太阳晒着,暖暖的,光线也好,要是在屋里,绣帕子时久了不动反而觉得阴冷。 两大盆的咸菜疙瘩也已经腌好了,一天做了这么多的咸菜和腌菜,家里的盐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层,再过几天还得熏腊肉和腊肠,肯定是不够的,得再添补一些。 不过这段时间用的盐虽多,但像是腌菜,腊肉这些东西,一做好了便能吃上一年,算起来也是值当的。 江云苓自己手上还有钱,给他爹娘请灵牌那回他用的是自己手里攒下来的七两银子里的钱,至于上次在白大夫那儿卖药材得了一百九十六文,他心里本就是打算用来补贴家用的。 村里常有货郎挑着担子来卖东西,江云苓已经陆续给家里添补过几次油盐调料了,至于霍青手里的那些,能攒下来便多攒下来一些。 他私心里也盼着霍青能赶紧买回一头骡子来,这样他就不用每天拉板车拉的那样辛苦。 他做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和霍青说,而自从江云苓来了以后,霍青进厨房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因而也没想起来要买油盐酱醋的事儿。 只不过如今江云苓手里的钱也没剩多少了,冬日里盐价还贵了些,一斤得二十五文,他手里的钱只怕也只能再买个两斤的盐,又没有药材可挖,他便想趁着空闲时绣几条帕子,拿到镇上去,看看绣庄收不收。 原本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前段时间霍文病了才耽搁了下来,如今他手上这条才刚绣了没多久。 见霍青这个时候回来了,江云苓还有些意外,放下手里的帕子,迎了过去。 “霍大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江云苓知道也他这几日猪肉卖的好,一天一头猪,等他走完村回来,至少都申时过半了,而这会未时正呢。 霍青把板车推进院里停好,这才道:“早上出门时碰到正子叔了,他说家里要卖猪,便和他说好了,明天直接上他家收猪去,今天也就不用再跑了。” 闻言,江云苓笑了,这倒是个好事儿呢。 村里好些人家后院里也养猪,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养到年底宰了以后自家留一部分,卖一部分,而家里穷的,养猪一年就指着换个一二两银子,哪里舍得留下肉自家吃,便整头卖给屠户。 霍青口中的正子叔名叫陈正,家里算是还可以的,眼看大儿子要到开蒙的年纪了,陈正想攒些钱,送他到隔壁村的学塾里念书,不说考功名,只求他能认几个字。于是今年家里养的猪就不留了,整头拿去卖。 如今他们杨溪村也有屠户了,于是陈正就找上了霍青,霍青听完自然是应下。 不用再去旁的村吆喝收猪,这对他来说可省了不少事儿。再过一段时间,年节下这样的事儿也会越来越多,他更是能轻松不少。 歇了口气,霍青又把板车上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卸了下来,江云苓也走上前一起。只见板车上放了个木盆,里头装了条鱼,还有一篮子鸡蛋,一包盐,一罐清油,一罐酱油,还有一筒香油,还有八角桂皮一类的香料。 江云苓看到那些油盐调料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笑了。 这也是巧了不是,他心里正想着他手里的钱可能不太够了,得和霍青提一下,他这就买回来了。 霍青没注意江云苓的表情,将装着油盐酱醋的竹筐递给他:“我想起来,家里好像有段时间没买过油盐酱醋了,我估摸着消耗的也都差不多了,就买了点回来。” 江云苓接了过来,点了点头:“是快用光了,我正想和你说呢,尤其今天我在家腌了几缸酸菜和咸菜,家里的盐都快用完了。” 闻言,霍青也点了点头,说起这个,江云苓又想起做腊肉腊肠的事儿,便问霍青家里的猪什么时候杀。 家里好些年没做过这些了,霍青自然也就没想到,如今江云苓一提,又听他说想在家里做。 熏腊肉腊肠得趁着雪还没下下来的时候,他们这儿一般初雪都在冬至左右,这么算起来,也确实得赶紧了。于是,霍青想了想,道:“再过几天吧,明天在村里杀猪,后天我得去王家村一趟,和村里人约好了,得去帮他们劁猪。” “成。”江云苓笑道:“那趁最后这几天,我也把猪喂的肥一点。” “嗯。”霍青一手抱起木盆,另一个手提着鸡蛋,跟江云苓一块往灶房走:“我买了条鱼,晚上炖锅鱼汤喝吧,补补身子,还有这鸡蛋,也留着家里吃。” 天气愈发冷了,家里的母鸡几天也下不了一个蛋,愈发不够吃了,且年节下,鸡蛋只会越来越贵,反正鸡蛋买回来也还能放一段时间,不如先买了回来。 想了想,霍青又道:“家里的母鸡也老了,眼下太冷了不是时候,我想着过年时杀几只,等过完年,我再去抱一窝春雏回来养。” “还可以养些鸭苗。”江云苓听了也道。 母鸭也能下蛋,鸭蛋卖的还比鸡蛋更贵一些呢,就算不卖,也能腌成咸鸭蛋或是松花蛋吃。 霍青自是点头应下。 小鸭和小鸡不一样,得经常放出去游游水才行,家里之前没养鸭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每日卖完猪以后回家还得打草,霍文回来的也晚,哪里还有时间放鸭子。 听他应下,又想到明年开春以后家里又能多一群嫩唧唧的小鸡小鸭,江云苓忍不住弯了弯眼。 霍青走在江云苓的旁边,眼神却总不自觉的落在他弯起的眉眼上,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露出几分浅笑。 两人一起进了灶房,霍青把鸡蛋和木桶放在灶台上,江云苓则把竹筐里的油盐酱醋都归置好。 然而等他都弄完了,一转身,却发现霍青竟然还在灶房里,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看着他,似是有什么想说的样子。 见状,江云苓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句:“霍大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闻言,霍青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又撇向其他地方,瞧着有几分不自在的模样,却终是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个,送给你。”霍青轻声道。 只见他手里拿着的竟是一根木头刻的簪子,簪子的一端上雕成了桃花的图样。 第26章 第 26 章 杀猪 江云苓愣了一下, 抬起头看一眼霍青,然后眼神又重新落到了他手上的桃花木簪上。 “霍大哥,这是, 送给我的?”半晌,江云苓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木簪。 “嗯。”霍青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细看才会发现他的耳尖也有些微红, 又道:“我,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 手艺不太好,你多担待。” 江云苓接过木簪, 细白的手指将簪子从头到尾细细的抚摸了一遍, 最后指尖停在了簪首那朵桃花上。 其实能看出来, 做这根木簪的人的手艺确实说不上太好。木簪整体的粗细不大一样, 除了簪首那朵桃花, 簪子上也没有其他的花纹, 甚至连簪首上的桃花雕刻的都不能算特别精细, 只是雕出了一个花型的图样。 但同时,他也能看得出来, 木簪整体被人细细打磨过,簪身整体非常光滑,一点也不扎手,那朵桃花也已是尽力的去复刻。虽然它不似外头铺子里卖的那样漂亮, 在江云苓的心里, 它却是最好的。 江云苓惊讶的同时,心里又克制不住的升起一阵欢喜来。手里的簪子被他摩挲了一阵而后收了起来,他耳根微红, 看向霍青:“谢谢霍大哥,我很喜欢。”顿了顿,他又道:“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刻了根簪子。” 见他接了木簪还如此欢喜的模样,一双眼睛也亮亮的,霍青心头前时那股紧张和局促不知不觉也消失了。他勾了勾唇,笑道:“之前你不是给我和小文都送过一枚平安符,后来小文病了,又劳你在医舍一直费神费力的照顾着。” 他心里感激,也一直想给江云苓送些什么,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簪子。 哥儿和姑娘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姑娘能打扮的比哥儿多一些。 就说他们村里的姑娘吧,素简些的用发带或红头绳梳个发髻,发髻的形状也多得很,讲究一些的,鬓边还会带几朵绢花,簪子什么的。而小哥儿却简单的多,大多都是用灰布条或着发带把头发缠起来,顶多再插个簪子。 他瞧江云苓平日打扮的也素净得很,于是便想到了簪子。 “原是想到城里给你买一根银簪的,结果” 结果自然是太贵了,他前几天卖完肉以后到银楼去瞧过一眼,一根最普通的细簪子都得二三两一根,他如今手里虽攒下了些钱,但也万万不是能这样花费的时候,于是只能作罢。 后来他又想,既然暂时买不起,不如自己亲手做一根。当然,他也只会做一些小东西,要论手艺与木匠是比不了了,好在花了几天,刻废了几根木头以后终于得了一根比较像样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江云苓打断。 只讲江云苓笑眼弯弯:“不必费那个钱,这根木簪就很好,多谢霍大哥,我真的很喜欢。” 江云苓的模样本就生的好,眉黑而细长,一双杏眼干净清澈,不笑时如圆月,笑起来又像弯月,唇下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霍青这样看着,不知怎么的就入神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江云苓抿了抿唇,脸越来越红。 灶房里,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悄悄滋长蔓延,直到狗崽欢快的叫声从外头传来。 两个人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脸都有些红,眼神也没有再看向对方。 “我,我去村口买块豆腐来。”霍青结结巴巴道。 “好,那,那我去洗菜。”江云苓也红着脸应了一声。 —— 一斤多的鲫鱼切成块,下锅煎成两面金黄,再加葱段和姜片炒出香味,然后倒一瓢开水,撒盐,改小火慢熬着。 大概一刻钟左右,锅里的鱼汤便烧开了,揭开锅盖一看,一锅汤又鲜又白,这时再把切好的豆腐加进咕嘟直响的热汤里,出锅前再往锅里撒一把香荽。 熬出来的鲜鱼豆腐汤颜色奶白又浮着绿,香味飘得整个家里都是,鱼汤鲜浓,里头的豆腐也很嫩,每一块都吸饱了鱼汤,用筷子轻轻夹碎送进嘴里,热乎乎的又鲜美,一家人喝了个饱足。 江云苓还将扯下来的鱼内脏剁碎了和芥菜叶子一起喂鸡,于是连后院的鸡也跟着饱餐了一顿。 —— 地里的红薯前些日子都收下来了,放在西屋的粮仓里。 这东西,只有多年前闹饥荒的时候人们喜欢吃,如今年景好了,再怎么穷,小麦稻米混着其他豆子玉米之类的杂粮还是吃得起的,于是吃红薯的人也越来越来少了。 霍青家只种了半亩地的红薯,主要是用来喂家里的猪的,然而即便这样,收上来也有个三百来斤。 江云苓将红薯,红薯叶,麦麸、米糠、还有苜蓿,马齿菜之类的野菜混在一起,煮成了一大锅猪食,等猪食烧开晾凉以后,江云苓拿了个大勺来把猪食一勺一勺的舀了起来装到了木桶里,提到了后院的猪圈里去。 后院里两头猪早就饿了,见江云苓提着木桶走过来,两头猪都“哼哼”的叫着往食槽边挤过来,江云苓一把猪食倒进食槽它们便飞快的吃了起来,又短又圈的尾巴在身后摇的飞快。 霍青前几天说要宰猪,于是江云苓这几天喂猪食也喂得特别勤,一天恨不得给吃四顿,顿顿放许多红薯喂着,把两头猪吃的有时撑得倒在猪圈里都不愿动弹。 还别说,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两头猪还真叫他给喂的肥了一些。 两头猪并不是都要宰掉,而是宰一头,另外一头小一些的还得留着,等回头再抱了新的小猪仔回来一起养着,总归猪圈里的猪一直维持在两到三头之间。 这一次要宰的猪叫做大花,名字还是江云苓给取的。家里养的这两头猪都是花猪,只在体型上有些区别,于是大的那头就叫做大花,小的叫小花。大花长得比小花粗壮一圈,每次抢猪食的时候也是最积极的,有时小花抢了它的猪食还会被它蹬一脚,正如现在。 江云苓笑眯眯的摸了摸大花的脑袋,道:“吃吧,多吃一些,养肥了才好宰肉吃。” 可怜的大花,它还以为江云苓在和它玩,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吃的多,长得胖,过两天就要被宰掉了。 —— 终于到了家里杀猪的这天。 一家子都起了个大早。 灶房里,大灶里橘红色的火光灼灼,两口大铁锅同时烧着热水,烧完一锅又是一锅。 霍青要杀猪,光是霍铁山和霍启两个汉子还不够,于是他昨天已经同人说好了,请了栓子和另一个汉子来帮忙来抓猪抬猪,事后让他俩把接出来的猪血分了,两人自是同意了。 于是,一大清早,在大花的嚎叫声中,它被四个汉子抓住,捆了四个蹄子,被抬到了前院已经放好的条凳上。 抬猪的时候,栓子还感叹了一句:“哎呦,青子,你家这猪养的可真好,我感觉都有二百斤了吧。” 霍青笑了,抬到前院一过称,果真,二百零五斤。村里人一看,也都在说好。 杀猪也算是一件热闹的事儿,虽说这么些年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得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来瞧热闹,好些人兜里还揣着钱。天冷了,那不得整点油水来御寒,难得不用去城里就能买到新鲜的猪肉吃,许多人都等着霍青的猪杀好了买个一斤半斤的回家解解馋呢。 霍铁山一家以前也常帮着霍青杀猪,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江云苓这还是头一回见。 以往霍青虽然几乎每天都要去收猪,但他推回来的一般都是已经杀好的猪,只因生猪绑在板车上路上没那么好走,且推回家以后,家里没那么多人手能帮他。 他杀猪杀的勤,总不能每回都去请村里人来帮忙。 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卖猪的人家里先把猪过好称,然后直接就地宰杀好了,再推回来,尤其是秋冬天凉,肉能放的住,但若是夏天就不行了,为了保证肉的新鲜,必须得一大早起来杀好了就推到城里去卖。 只见大花四条蹄子被捆住,被四个人按在长凳上,霍青含了一口酒喷在了杀猪刀上,然后一刀直接从猪的脖子捅了进去。 这里是最近猪身上的气管的地方,从这里下刀子,能让猪快速的断气,也能减少猪的痛苦。 别看是猪的脖子,但要找准地方也是门功夫,要是没找准气管的位置,可能会导致猪没断气不止,还因为吃痛挣扎起来把按着的人都撞伤了的事儿。 以前桃李村就出过这样的事儿。 村里有个在城里给屠户当学徒的,才跟着师父学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学会了,正好村里有人要杀猪,他就自告奋勇去了。结果一刀子下去捅的不够深,位置也不对,那猪受了伤,发起疯来把按住他的人都拱开了,连绳索也挣断了,在院里横冲直撞的,脖子上的血流了一地,可怕的很。 霍青自然是不会如此,他当屠户已经快一年了,手法早已娴熟的很,一刀子下去,大花只惨叫一声,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猪血滴滴答答的往下留。 栓子见了连忙找了个木盆来接猪血,盆底已经加了些凉水和盐,能叫新鲜猪血凝固的快一些。 一头猪的猪血大概有个五六斤,霍青家这头猪养的肥,估计猪血还多一些,等凝固以后重量可能会少一点儿,但也少不了多少,回家后用来炒韭菜,或者做成麻辣猪血,味道都很不错。 不过这东西一般只有农户人家爱吃,镇子上的人讲究一些,觉得这玩意儿脏,看着也怪埋汰的,只有穷一点的人家才会买来吃,因而也卖不上什么价。 猪血接完,下一步就是开水烫毛了。 灶房里热水早已烧了好几大桶,江云苓,霍文和霍长宁几个帮着把木桶提到院子里浇到猪的身上,先烫一遍,而后霍青拿着刮刀和鬃毛刷给整头猪仔仔细细的刮了一遍毛。 尤其是猪耳朵周围,背部还有四个蹄子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毛比较多,又粗硬,可得好好剃干净了,不然买回家煮熟了以后发现上头还粘着猪毛,一下什么胃口都没了。 等猪毛也收拾干净了,这下终于可以开始分肉了。 霍青先把一头猪从腹部剖开,把猪下水掏出来,扔进木桶里,然后把一头猪分成两扇,又按着之前江云苓说的,给自家留了半扇,余下的才是拿来的卖的。 掏猪下水的过程有些恶心,于是江云苓看霍青给猪刮完毛以后就没再看下去了,顺带把院里看杀猪看的兴奋的直叫唤的狗崽给抱了回来。 一会来买肉的人多,狗崽又还那么小,要是一不小心踩一脚就不好了。 李氏和林氏正在灶房里聊天,听说霍青今天要杀猪,他们一家人都过来帮忙了。见江云苓进来,李氏笑了,冲他招了招手,道:“总算回来了,我刚还在和你阿嫂说呢。” 杀猪她这些年见的多了,已经不觉多新鲜了,且放血,掏下水,割肉什么的,对女人哥儿来说到底是血腥了一些,她瞧过两次也不爱看了。 “伯娘,阿嫂。”江云苓放下狗崽,笑着叫了两人一声。 两人点了点头,林氏温柔道:“早饭都做好了,在锅里呢,方才小文已经吃过去上学了,你也快去吃。” “好。”江云苓点头,先走到水缸旁舀了勺水洗手,然后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只见笼屉上放着一盆杂粮粥,一碟花卷,还有一碟小菜。 江云苓拿了个碗来,盛起一碗杂粮粥,就着腌菜吃起了早饭,没过多久,霍长宁提着一桶下水走了进来,看见江云苓,霍长宁弯了弯眼,道:“苓哥哥,你在这儿啊,我说刚才怎么没瞧见你呢。” 闻言,李氏“去”了一声,上前接过霍长宁手里的下水桶,没好气的戳了戳霍长宁的额头,笑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呢,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杀猪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嫌那味道臊的慌。” 霍长宁揉了揉额头,扁了下嘴巴,而后又笑了起来:“不过娘,你没瞧见,今天大青哥那肉卖的可好了,连邻村都有人听见消息过来买肉呢。” “是吗。”闻言李氏笑道:“那可好啊,赶是也快到冬至了,来买肉的人也多了。” 江云苓听了以后眼睛也亮亮的,肉卖的快,他自然也十分高兴。 今天的肉确实是卖的好。也是赶巧了,邻村还有一户人家也准备着要熏腊肉,听说今天霍青家杀猪,便过来瞧,一看他那猪肉那么好,尤其是五花肉的部分,肥肉部分贴的厚,瘦肉也均匀,层层相间的,用来做腊肉可是正正好的,于是当即便定了半扇回去。 一头猪一共就两扇,给自家留下了半扇,又卖出去半扇,便只剩下一扇了,余下来的,村里人你家半斤,我家一斤的,不一会也卖出去三十多斤,于是,一头二百多斤的猪,除了猪头,一转眼就只剩七十多斤了。 霍青一看,剩下的肉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便干脆留下十斤在家,说如果一会村里如果还有人来买肉便让大伯娘他们帮着卖卖,剩下的他推到县城里接着卖。 这么点肉,估计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卖完了,还能赶回家吃个午饭,他还跟李氏说让大伯一家别回去了,中午就在家吃饭,正好收拾出那么多下水,中午弄个热腾腾的杀猪汤喝。 李氏自然是应下了,于是霍青推着板车出门了。 霍铁山见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便和李氏说了一声,自己上山打柴去了。趁着这会子雪还没下下来,正好多打些柴火,明天拉到城里去卖,霍启领着小雪出去玩,至于几个女人哥儿,便在家里洗猪下水,准备午饭。 猪下水这东西,要是收拾的不干净吃起来一股腥臊的味道,又净是些肚子,肠子之类的东西,连乡下人都觉得腌臜,因而价格卖的比猪血还贱一些,只有实在买不起猪肉的人家才会买回去吃。 然而好歹也是个荤腥,一头猪的猪下水加起来总共可有个十来斤呢,总不能就这么扔了。于是,以前的人慢慢琢磨着,就琢磨出一道杀猪汤来。 一道汤里放一点点瘦肉,肋排,然后便是猪心、猪肝、猪肺、猪肠等等猪下水煮成一大锅,再放些绿叶子菜一起滚一滚。只要将猪下水收拾干净了,再放些葱姜酒去腥,其实煮出来的汤也挺好喝的,于是,杀猪汤就这么传了下来。 下水收拾起来确实麻烦,但江云苓加上李氏几个,一共有四个人呢,于是一人捡了一样,开始坐在院里洗了起来。 杀猪汤里一般不放猪肚,然而猪肚却算是猪下水里比较能叫人接受的一种,江云苓洗的正好便是猪肚。 猪肚也就是猪胃,一般有个三四斤的样子,要做的好还挺好吃的,吃起来也很有嚼劲,就是洗起来麻烦得很。 江云苓先是用清水把猪肚反复洗几遍,紧接着把猪肚整个翻了个面,用剪子把里头的油脂和杂质剪掉,再在猪肚的内外撒上一层面粉,用手反复的揉搓了好几遍,再用清水冲干净。 所以说乡下人不爱吃下水也是有原因的,洗起来麻烦不说,洗一个猪肚还得用上面粉,那米啊面啊都是人吃的口粮,哪儿经得起这么嚯嚯。 江云苓也有些心疼,只是不这么洗的话,猪肚洗不干净,怎么吃都有股腥臊味儿,要是用盐和醋洗更是贵,好在也就偶尔吃一次,倒也说得过去。 霍长宁洗的是猪心。猪心相对好洗一些,只要把里头的血水冲干净,把油脂和筋膜挑干净就成了,他那边挑完了,正要到水缸来打一瓢水把猪心冲干净,然而一抬头,却正好瞧见了江云苓插在发间的木簪。 江云苓平日里打扮的都比较素简,一头黑亮的长发只用一条发带或布条束起来,而他今天竟是用木簪挽起来的,因而霍长宁一眼就注意到了。 是跟桃花木簪,虽然简单,但这么挽在发间也挺好看的,于是霍长宁笑道:“苓哥哥,你这木簪瞧着还挺好看的,跟你很配,是新买的吗?”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叫江云苓止不住红了脸,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声道:“不是,是霍大哥送的。” 霍长宁还小,对情事还不通,也压根没往那处想,闻言还点了点头道:“是该有根簪子的。咱们小哥儿,平日里除了发带和簪子也没什么能穿戴的,我瞧着你平时也太素净了,我屋里有好多好看的发带,赶明儿我也给你送一条!” 江云苓笑了一下,没应这话,转而和霍长宁聊起了中午的吃食,霍长宁果然很快便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笑眯眯的说起了其他的事儿。 那一头,霍青拉着板车到了城里。如他所料,剩下的那七十多斤肉也卖的很快。 村里人买肉一般都更爱带肥的部分,肥的肉才有油水,十天半月才能见一次荤腥,当然要点肥油来油油嘴,因而他今天推到城里来的肉里瘦肉更多,像是里脊肉,梅花肉,前腿肉之类。 而这些肉恰好是城里人更爱吃的,尤其是里脊肉和梅花肉,乡下人觉得吃起来没有油水,城里的人却觉得肉质鲜嫩,香而不腻。 因而他的肉一摆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完了,就猪头都有人问价,霍青与那人议价几句,那人见价格合适,便让霍青劈了,把猪头肉剃下来,猪耳朵也要,然后一并带走了。 一头猪卖的干干净净,霍青推着空空的板车回家,到家时正好赶晌午饭时间,饭菜的香气从院子里飘了出来,还能听见里头人说笑的声音。 霍青站在门口,自己也笑了,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午饭是杀猪汤加上一碟子酸菜炒猪肚,一碟子蒜苗炒腊肉,一碟子清炒白菜还有一碟凉拌马齿苋。 杀猪汤汤色干净清亮,汤面上飘着葱花和油花点缀,喝一口又鲜又甜,热腾腾的吃的人鼻尖都冒出一层汗来,酸菜炒猪肚,里头的酸菜就是江云苓前些天用芥菜腌的,吃起来酸而微咸,猪肚炒的也十分爽脆,细细长长的一条还打着卷,每一条上头都挂满了汁,配上饱满晶莹的米饭,实在是开胃极了,就连狗崽都得了几块杀猪切下来的碎肉吃。 一顿饭,阖家尽欢。 第27章 第 27 章 熏腊肉 大伯一家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洗完了碗, 江云苓便开始准备收拾起早上留下来的那半扇猪肉来。明天村里还有一户人家要杀猪,于是霍青下午也不必出门去收猪了,便在家帮着江云苓一起做。 半扇猪肉差不多有六十斤, 五花肉,瘦肉,猪腿,肋排, 几乎都有。 除了五花肉以外,猪腿和排骨其实也可以拿来做成熏腊, 瘦肉则可以熏成肉干,做饭时蒸了当菜, 或者直接拿着当零嘴吃都行。 江云苓问过霍青, 霍青听的头都大了, 于是直接对江云苓说:“都听你的, 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闻言, 江云苓抿唇轻笑, 最后决定鲜肉就不留了, 半扇猪全部做成各种腊味,反正霍青每日都要杀猪, 家里要吃新鲜的猪肉也方便。 既然这样,得先把猪肉给切好片好,正好霍青下午在家,他便把半扇猪按照江云苓说的那样, 把半扇猪肉给卸了出来。 五花肉切成一寸厚, 七寸长左右的长条,肋排顶部骨头相连的地方留着,其余的按照肋条的形状剁开, 瘦肉也都片成一片一片的长条。 霍青在“咚咚咚”剁肉的时候,江云苓则在锅里炒调料。 因一次要腌半扇猪,要用的盐可不少,幸而霍青前段时间听见江云苓说家里的盐可能不够,他便又去买了许多回来,还把腌腊肉的其他香料也一并买了回来。 也亏得是这段时间生意好了,霍青手里的银钱也攒下来了一些,不然江云苓恐怕一次还腌不了那么多的肉。 除盐之外,还要加橘子皮、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和辣椒面一块炒,花椒和八角的味道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炒好的香料一层一层的抹在五花肉、排骨和肉片上。 辣椒面红彤彤的,抹在猪肉上让猪肉也变得红彤彤的,抹香料的时候得反复多搓几次,香料抹的越足越均匀,做出来的腊肉就更入味。 霍青也帮着他一起,两个人一起做的更快些。 抹香料的时候,霍青看见旁边还有一盆单独的五花肉,便问了一嘴这一盆要不要也抹上,江云苓笑了笑,道:“这一盆我想做成嘉陵那边的腊肉的味道,做法和这边不大一样。” 即便都是做腊肉,不一样的地方做法也是不同的,嘉陵那边的腊肉做出来就不是辣的,而是偏甜偏咸一些,江云苓想着,做两种不一样的味道,也叫霍青和霍文两兄弟尝一尝。 霍青自然是点头说好。 抹好香料的排骨、腊肉和肉条一起放进大缸子里,有多余的香料也一并倒进去,铺在肉上,然后上头封上盖,得让肉先腌个几天叫进进味道。 因有霍青在一边帮忙,这一缸子的肉收拾的还算是快的,等这边的盖子封好以后,江云苓又开始处理另外一盆。 这一盆肉没有那么多,五花肉一共只有六条,除了腊肉还要做点腊肠,分一分就更没多少了。 霍青在旁边看了一会,发现做法确实不大一样。 这一盆子的肉是用酒腌的,除此之外还放了糖和盐。江云苓用手抓拌均匀以后便生火起锅,锅里同样下八角桂皮香叶草果子之类的香料炒香,但是还要倒酱油、红酱油,等一大锅酱汁烧开以后倒进五花肉里抓匀,至于花椒和辣椒面则是全然不放的。 这样做出来的五花肉同样要腌个两三天,不过总体而言,颜色与他们这边的腊肉相比颜色更偏深一些。 霍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做法,不免有些好奇这样做出来的腊肉会是个什么味道。 闻言,江云苓便笑道:“等这次腊肉做好以后,我给你和小文做一次腊肉腊肠焖饭吃吧。” 霍青点了点头,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熏腊肉、腊肠和排骨还得用上柏枝,柏枝就在前山不远的地方就有,于是霍青趁着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又上山砍了两担子柏枝背了回来,顺道把狗崽也给拎走了。 狗崽实在太皮了,方才他俩给猪肉抹香料的时候,它大概是稳到肉的味道馋了,总想凑近了用爪子扒着木盆看。辣椒面太辣了,江云苓怕呛着它,用脚尖把它拨远了几次,它反而绕到两人身后,想去吃另一盆还没收拾的。 幸而霍青一转头看见了它。若是狗咬过人还怎么吃,于是霍青呵斥了一声,又把它拎了过来,打了下它的屁股。 其实霍青的劲儿也不是很大,且他们平时养狗也养的好,狗崽长得结实,挨一下也不至于很痛,只是想叫它长个记性,谁知狗崽挨了打,“嗷”的叫一声,然后便夹着尾巴凑了过来,靠着江云苓的腿“嘤嘤呜呜”的撒起娇来。 见状,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霍青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狗崽机灵,有时候简直觉得跟小孩儿一样了。 —— 三天后,江云苓打开了灶房里腌肉缸的盖子,肉和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云苓弯了弯眼,知道肉已经腌好了。 排骨和肉干挂出来在院子里风干两天,至于腌好的五花肉,还得分一点出来做腊肠。 猪小肠吹好,套到木头漏斗里,往里塞肉的时候还得记着时不时捋一捋肠衣,这样才能让香肠里的肉更饱满一些,等香肠灌好了,用棉线绑成一段一段的,最后再用针在肠衣上扎几个孔透透气。 灌香肠比较费神一些,江云苓足足花了一天才把两种不同的香肠灌好。 接下来就可以熏了,腊肉、腊肠、腊排骨和腊肉干可以一起熏,至于嘉陵那边的腊肉和腊肠是不用熏的,直接用草绳穿起来,挂在屋檐底下风干就成。 院子里生火,放上柏枝和柚子皮橘子皮一起熏上两天。 一连好几天,村里都能看见从山脚下霍家家里飘出来的烟。其实几乎同一时间,整个村子走到哪里也都能闻到柏枝和柚子皮燃烧之后的味道,空气中浮动着烟火的气息。 腊肉腊肠是家家户户过冬时都要做的,下雪之前把这些都准备好了,等雪下下来时才能安心在家猫冬。 无论是灶台的房梁上悬着一条条腊肠和腊肉,还是屋檐底下挂着的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和金黄的玉米,叫人瞧着只觉得心头火热又饱足,连这样寒冷的冬天也仿佛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 霍青和霍文都有些好奇嘉陵那边的腊肠是个什么味道,于是,等几串腊肉和腊肠风干做好以后,江云苓便给兄弟俩做了一次腊味焖饭吃。 砂锅里刷上一层薄油,把提前淘洗好浸好的米倒进去,先煮一会,趁着这个功夫,江云苓把煮腊味焖饭的酱汁调了出来。 酱油和红酱油自是少不了的,这是为了给米饭上色,增加咸味,另外再撒点盐,糖,霍青前些日子正好打了一罐香油回来,江云苓又舀了一小勺香油加进了酱汁里。 香油是芝麻榨出来的油,因芝麻贵价不易得,且榨起油来也比旁的油更麻烦些,所以价钱卖的比猪油和清油都贵,一小罐就要七十文钱,江云苓平时也不舍的用,唯有有时给霍文蒸蛋羹时会淋一点点,增加点香味。 然而芝麻油的味道确实是香郁得很,加了香油的酱汁又香又乌黑油亮。 等酱汁调好,砂锅里的米也煮开了,江云苓用布巾着,把锅盖拿起来,便见里头的米已经发煮起来。 用筷子戳几个洞排气,然后把切好的腊肉和腊肠铺在米饭上,为了增加香味,江云苓还切了些香覃沫和芋头丁,跟腊肉腊肠一起铺在米饭上。 把这些东西一层层的铺好,然后盖上锅盖,沿着锅边淋一圈油,泥炉改成小火,让腊肉和米饭焖一会。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不到,江云苓打开锅盖,见贴在砂锅边上的米饭已经有些微微的焦黄。 这时再往边上铺上几颗菜心,中间磕上一个鸡蛋,最后焖上一会,出锅前把调好的酱汁淋上去,撒一把翠绿的葱花和香荽。 这样,一锅腊味饭便焖出来了。 刚出锅的腊味焖饭热腾腾的,腊肉和腊肠颜色晶莹,叫灯火一照,片片都透着光。中间的鸡蛋因没有焖煮太久,还是溏心的,用筷子一戳,里头软嫩金黄的蛋黄便往下流。 底下的米饭吸了腊肉的油汁,又被蛋液浸润,油润可口,和香覃、芋头拌在一起,好吃极了。 等上头的米饭吃完了,用筷子轻轻一撬,还能撬起底下金黄的锅巴,吃起来香香脆脆的,一点都不废牙。 霍青和霍文都爱极了这个味道,尤其是里头的腊肉和腊肠,味道吃起来和平遥这边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平遥这边的腊肉吃起来味道更重一些,辣辣的,还有些麻,平日里做饭的时候切几片,放在笼屉里一起热着吃,下饭。但若是用来做腊味饭却有些不合适了,腊肠麻辣的味道会抢了米饭的甜味和香味,因而他们这里也没人会这样吃。 而嘉陵那边的腊肠吃起来却更甜一些,还有一股淡淡的酒香,用来做腊味饭便正好,和香覃芋头焖煮成一锅,清淡却十分鲜甜,别有一番滋味。 霍文吃过以后还提议,不如试着把这些嘉陵味道的腊肠拿到霍青的猪肉摊子上一起卖,到底是口新鲜的滋味,说不定很多人会喜欢。 霍青和江云苓听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咂摸过来觉得也对,就算不成也无妨,本就是留给自家吃的的东西。 于是,第二天,江云苓便和霍青一起出摊了,霍青卖猪肉,而江云苓则卖他的腊肉和腊肠。就在霍青的肉摊边支了一个小案桌,因不占什么地方,也不用另外收摊租了,但毕竟也是口吃的东西,若是和生猪肉放在一起难免显得腌臜,还是分开好。 冬月里家家户户都要做腊肉,腌一次能吃一整年,然而镇上有些人家懒得自己动手,也会在集子上买已经做好的,因而屠户卖肉的时候顺便卖点自家做的腊肉和腊肠是很常见的事儿。 江云苓也聪明,将他做的腊肉和腊肠切各切了一些出来,摆在外头,拿竹签扎着,供人尝味道。 不花钱的东西谁不喜欢,于是来往的行人,即便是不卖肉的看见了也都过来凑个热闹,这一尝,味道竟还很不错,同他们这边吃的腊肠味道不一样,又听说不是本地的腊肉腊肠,是嘉陵那边的风味。 如今的年月,虽说日子过得太平,但大多数人要出去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难得在平遥也能尝到嘉陵的味道,价格又不贵,自然都要来买一点,且每当有人来问这腊肠该怎么吃的时候,江云苓也十分耐心的把做法一一跟人说。 因此,江云苓的生意十分的好,一个早上还不到,他带来的那些腊肉和腊肠竟都卖完了。 江云苓又惊又喜,他做的这些不过是些很普通的腊肉,在嘉陵时家家户户也都是这么做的,味道并没有多出挑,然而到了平遥倒是因为地方不同而占了个便宜。 一大摞铜钱在钱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带在身上坠的腰间都发沉。 眼见生意做的这样好,江云苓心头火热,和霍青商量起来:“霍大哥,我想多割点五花肉回去,做成腊肉腊肠,再拿到镇上来卖。” 他这次做的腊肉本就不多,只是想着给自家尝尝味道,结果这一上午直接都卖光了。 反正嘉陵那边的腊肉和腊肠做起来也容易,只要下了腌料腌制几天,然后风干就成了,也不用再用烟火熏什么的,赶在下雪前还能再做一些出来,多卖些钱。 霍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正盘算着这事儿呢,便听江云苓提起,他自然是点头应下,反正他自己就是卖肉的,切多少五花肉不就是一刀子的事儿。 于是,他当即一刀切了一大块肥厚相间的五花肉下来,又按照之前在家里那样给江云苓切成差不多大小的肉条,递给了他,眼里含着些笑意:“就是辛苦了你了。” “哪里。”江云苓笑着摇了摇头。做的腊肉能卖那么多钱,他心里正欢喜着呢,一点儿不觉得累。 赶着回家做腊肉去,于是江云苓也没再等霍青收摊,提了肉便先回家去了。 —— 屋外北风呼啸的吹着。院子里,竹架下挂着的一排排腊肉在寒风中打着旋,腊肉和腊肠晾出来的肥油滴在院子里,咸香的味道引得狗崽天天蹲在竹架底下看,有时也有山里的麻雀和灰鹊飞来,想要啄食底下的肉,又被守在下头的狗崽一通吠叫给吓的飞走。 江云苓见了,忍不住也笑了。念在狗崽看护腊肉有功,最后霍青还是奖了它一块大骨头,上面的肉剃的不算太干净,还留着点肉碎,狗崽吃完了肉还抱着大骨头回窝里啃了半天,十分满足。 这一次的腊肉做了有足足二十斤,江云苓只给自家留了三斤,又给大伯娘家送去五斤,剩下的十二斤全都卖光了,再加上之前卖的那些,一共得了七百多文,刨出肉本身的钱和香料的钱,净赚二百文一十文。 差不多等于霍青宰一头猪卖了的钱了。 江云苓提着钱袋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得来的钱,他全都给了霍青,霍青原本说要分一半给江云苓,江云苓却不肯要,毕竟做腊肉的猪肉是从霍青那儿出的,香料也是他买的,他只是负责做。 后来霍青作势要生气,他才收了两成的利钱。 又得了一笔进项,全家人都很高兴,心气儿也更足了。 —— 又是一个大晴天。 冬月下旬,天愈发的冷了。江云苓穿着厚实的棉衣,提上竹篮,准备出门。 大伯霍铁山今日准备到镇上去卖柴。天冷,柴火卖的愈发的贵了,于是一家人闲着没事儿就到山上去打柴,攒够一车后便拉到镇上去卖,赚点家用,不然冬闲时在家也没什么别的可干,能攒一文是一文。 林氏也跟着去,快年下了,她想给女儿扯些布来缝件新衣裳,顺道再看看有没有卖头绳的,也给买几根,霍启自来疼爱这个女儿,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见他们都去,霍长宁自然也想跟着去凑热闹,还去问了江云苓,正好江云苓最近得空在家绣了几条帕子和荷包,也想拿到镇上绣庄里问问人家收不收。 霍铁山听了,便让江云苓跟着他们一家一起去,等回来时板车空了还能坐个驴车,也省的走了。 闻言,江云苓自然点头说好。 板车上拉着满满一车柴火,自然坐不了人,霍铁风坐在前头赶车,霍启走在驴车的旁边,背后还背着一大捆柴,而林氏,霍长宁和江云苓则慢悠悠的走在后头。 至于李氏和小雪则没有一并跟着去,而是留在家里。 小雪前段时日咳嗽了几声,有些发热,好在很快就好了。如今天气冷,林氏也不敢把她带出来,怕来回路上再着了风,于是李氏便说自己留在家里照顾小雪,让林氏放心去镇上逛逛。 今日去不是去赶集的,于是一行人走的慢悠悠的,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的闲聊。 霍长宁说起江云苓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斤腊肠和腊肉,馋的舔了舔嘴唇,道:“苓哥哥,你前几天送来的腊肠和腊肉真好吃,娘按照你教的,做了锅腊肉焖饭,那味道可真是太香了。” 闻言,林氏也笑了,跟着说道:“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的腊肉呢,苓哥儿这手艺当真没话说,前两天我提了一块回娘家,我娘吃了也直夸呢。” 江云苓弯了弯眼,“你们喜欢吃的话,等明年冬日里我再接着做,做多一些。” 今年是来不及了,前段时间做的多,家里的香料都消耗完了,而且现在再做怕是时间也来不及,霍青说估摸着马上就要下雪了。 霍长宁点了点头,几人家长里短的闲聊一阵,霍长宁又说起江云苓绣的帕子来,江云苓见他好奇,便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给霍长宁和林氏一人拿了一条看。 霍长宁接过来一看,止不住眼前一亮,夸了起来:“哇,苓哥哥,你的手真巧,这花儿绣的可真漂亮,跟真的一样。” 霍长宁手上拿的是一块素色的小方帕,棉质的料子,一枝红梅花自左下角斜着向上绣出,花朵用的是红色和金色的绣线,绣的活灵活现的,连黑色的枝干摸着都很有质感。 艳灼灼的红梅落在素白的帕子上,恰如一副雪中红梅吐蕊图。 霍长宁一看便爱不释手,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把玩了一会,而后还给了江云苓。 虽然他很喜欢这条帕子,然而他也知道,这些帕子是江云苓绣来到镇上卖了换银钱的,他自然不能就这么拿了去。 一旁的林氏也道:“哪儿止呢,苓哥儿不止花绣的好,连动物也绣的活灵活现的。”话落,她又摸了摸帕子上的一对鸳鸯:“看这对鸳鸯,绣的多好啊。” 农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和哥儿,手里一般都有些针线功夫,手巧一些的,会些绣活儿也不足为奇。 林氏有时也会拿着自己绣的帕子香囊之类的拿到镇上去卖,得的几个钱也算是补贴家用了,可绣的像江云苓这样好的可就不多见了。 林氏把帕子还给江云苓,又笑道:“苓哥儿绣工这么好,我给小雪做衣裳也想给绣些纹样上去,到时候只怕要到大青家里请苓哥儿给我出出主意了。” 霍长宁也伸头一瞧,果然呢。 一对翠色的鸳鸯在水里交颈戏水,正是时下人觉得喜欢又喜欢的图样,想也知道拿到绣庄里定能卖个不少钱。 霍长宁既惊叹又羡慕,问道:“苓哥哥,你的绣活怎么这么好。” 江云苓叫两人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笑道:“是我娘教的。” 江云苓的绣活儿是他娘季婉容教的。季婉容身为商户人家的庶女,家主养着她们,是希望将来把她们嫁了,给自己的生意换取利益,因而平日里虽不叫她们做什么重活儿,却十分重视她们的女红弹唱。 季婉容的绣工便很好,加上她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不怎么能出门,没事干便只能做些针线活,于是江云苓的绣活儿也学得好。 霍长宁听了点了点头,没多想,还缠着江云苓问等他什么时候得了闲能不能也给自己做一条,两个小哥儿亲亲热热的聊在一处。 倒是林氏若有所思的看着江云苓。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对江云苓的印象很好,觉得他性子温柔,却又不失主见,人也很贤惠。自从他来了以后,大青和小文的日子过的明显比从前舒坦多了,连脸上的笑也多了。 前段时间听婆母嘴里念叨着想给苓哥儿找门好亲事,林氏听了心念一动,其实她私心里倒是觉得苓哥儿和大青就很配。 大青虽比苓哥儿年长几岁,但性子稳重,又是个有担当的,如今小文的病也好些了,今后家里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的,至于表亲的身份,其实也不算个事儿。 村里更不是个新鲜事儿,就他们家隔壁刘婶儿,她的大儿媳就是她娘家侄女儿。 只是这样的事儿,她看婆母都没往这处想,她一个做儿媳的自然也不好开口提,再说,就算真有这个心思,也得私下里问过两人的意思,于是,林氏也只能歇了这个心思。 第28章 第 28 章 冬笋 这么慢悠悠的走着, 到了城里的时候已经巳时了。 一家人在集子的门口分开,霍铁山和霍启赶着驴车到巷子里问问有没有人家要买柴火的,而江云苓和霍长宁则陪着林氏到布庄上去扯布, 然后再去卖帕子。 年节下,来布庄里扯布做衣裳的人也多。赶着年前做身衣裳出来,过年时穿上,无论是出去见人还是有亲戚朋友来家里见着, 都是件有面子的事儿。 农户人家,为了省钱, 好些人连身上穿的布都是自家做的。他们村里就有不少人家里有织布机,割下来的苎麻剥了可以织成麻布, 棉花可以织成棉布, 要是想好看些便去山上采些能染色的野草回来在家里染一染。 然而在家里做的布自然是没有布庄做的那么好的, 贵是贵一些, 但想着是给孩子过年时穿的, 林氏还是决定到城里的布庄来选。 半上午的, 日头也好, 布庄里不少人在选布。 林氏他们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了上来,即便见几人身上都是粗衣麻布的也并没有怠慢, 还热情的给他们介绍布庄里的布料,哪些是新来的,哪些颜色是如今城里时兴的, 林氏看了一圈, 最后看上了一匹红布。 要过年了, 小娃娃穿个红色的喜庆,且小雪长得白,也压得住, 她再上手一摸,这料子也软和的很。 那伙计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林氏有几分意动的模样,把这匹红布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又扯了一段给林氏看,嘴甜的哄道:“夫人真是有眼光,这红布还是咱们店刚进来的货,您摸摸,软和着呢,拿回家,给孩子裁制新衣是再好不过的了。” 林氏被伙计的一句夫人喊的臊得慌,她就是个乡下妇人,怎么还被叫成夫人了。不过这料子确实挺好看的,霍长宁也在一旁帮嘴道:“阿嫂,这颜色好看,还是细棉布,我瞧给小雪做衣裳指定漂亮!” 自然,细棉布的价钱也更贵一些。林氏心疼女儿,加上出门时,李氏还特地给她塞了些钱,笑着让她到了城里看上喜欢的布就买,一年也就这一两回,不要紧。于是,林氏最终要了半匹红棉布,想着到时做完衣裳有多的还能给孩子缝个肚兜穿。 半匹红棉布花去一百八十文。 江云苓也裁了几尺棉布,不过他只要了一些最普通的白棉布,是用来做帕子用的。 他绣的这几条帕子用的都是之前裁衣裳剩下的碎布头,如今都用光了,他想着若是他这次绣的这些绣庄愿意收,那他裁的这些还可以接着做,若是不收也可以用来绣两个钱袋子给霍青和霍文,总之不会浪费了。 白棉布便宜些,一尺八文钱,能做两条帕子,江云苓扯了五尺,一共四十文钱。 几人买完布,又去绣庄里卖帕子。 其实布庄里也收帕子,只不过价格比绣庄便宜一些,绣庄收的帕子对绣工的要求更高,寻常村里的姑娘和哥儿绣的帕子绣活儿达不到,一般只往布庄这卖。 林氏看过江云苓篮子里绣的那些以后便道他绣的这些帕子完全可以直接卖到绣庄里去,就算不收,去问一问也不打紧,江云苓想着也对,于是三人便先去了绣庄。 绣庄就在开布庄的旁边,出门右转便是。如此,有时客人从布庄买完布出来直接便可到旁边的绣庄请绣娘绣上喜欢的纹样,而在绣庄里看到绣样觉得喜欢的,也可以直接去旁边的布庄定下布匹,两相得宜的事儿。 绣庄老板姓朱,见了江云苓篮子里的帕子十分惊喜,拿了一条在手里前后看了一会,还上手仔细的摸了摸,随后点了点头:“不错。”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小哥儿是打南边过来的?我瞧着这是南绣啊。” 南绣与北绣不同,南绣的针法更加的细腻灵活,一般以花鸟动物为主,且用的色彩也是偏柔和淡雅,瞧着清新细腻一些,而北绣用的色彩则更浓烈,喜欢大红、大绿这类鲜艳的颜色,绣的纹样大多也都是龙凤、福寿等,看着更粗犷豪放。 平遥府地属北方,自然是北绣,他们这儿倒是很少能见到这样清新婉约的南绣的。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我是从嘉陵过来的。” “怪不得呢。”朱老板笑了下,平时倒是很少见到南绣,于是他忍不住与江云苓闲聊起来,问过他们那儿常见的绣样,又好奇道:“我听说南边的绣娘绣工精巧的,还能在一块布上,用同样的绣线,能绣出正反两面完全不同的图样,不知小哥儿可会吗? “竟还有这用本事。”霍长宁听了,一双眼睛也忍不住瞪圆了,十分惊叹。 江云苓不免失笑,摇了摇头:“朱老板说的那种叫双面绣,是湘绣或是苏绣的绣法。我在嘉陵府时也曾听人说过,只不过那是府城里最拔尖的绣娘才能做的,我自然是不能的,也只能做些帕子荷包这些小玩意儿了。” 闻言,朱老板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想想也是,顶拔尖的绣娘又哪里会轻易挪地方,更不是他这小小绣庄可以请得动得了。 江云苓笑笑,将话头重新引回了眼前,看向朱老板问道:“朱老板,不知我这些帕子和荷包绣庄可收吗?” “自然是收的。”朱老板也笑了起来。 南绣少得,且他瞧着这几张帕子构图巧,针脚也很缝的细密,应该不愁卖,尤其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应该会很喜欢,这样想着,朱老板很是爽快的把帕子和荷包都收了,还开了个不错的价钱。 “帕子按十三文一条,至于荷包,按二十文一个收了,小哥儿,你看如何?” 一尺棉布八文钱,能做两条帕子或一个荷包,虽用了几股绣线,但平均一下并不算贵,朱老板给出的这个价格比江云苓预想的还要高,他自然是点头应下了。 至于能不能卖出去,江云苓并不担心。朱老板能开得出这个价钱,自然是有把握能卖出去的,且定能赚回更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朱老板收了江云苓的帕子和荷包,又用店里用来熏绣样的香料熏了两日,转头便将帕子和荷包以三十文和五十文的价格卖了出去。 因着帕子和荷包绣的精巧,闻着还有香味,很受城里有钱小姐哥儿的欢迎,就这么几条,一下就被抢光了,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江云苓一共带了五条帕子和两个荷包过来,一共卖了一百零五文,朱老板爽快的付了钱,还让他以后再绣了帕子都可以拿来绣庄,他照着这个价格收。 林氏和霍长宁在一边看着,既意外又高兴,不住地夸。要知道,他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绣的帕子平时拿到城里来卖最多也就能卖个七八文,就是赚几个铜板而已,哪儿像江云苓这般,一下就得了一百多文,连以后的销路也不愁了。 江云苓也十分高兴。 先时给家里添补了几次油盐用品,他手里零钱快花光了,然而前些日子熏腊肉腊肠赚了些,加上今天卖的绣品钱,他手里的银钱一下又丰了起来,哪儿又不高兴的。 且卖帕子荷包是个长久的进账,他冬闲时在家没事儿便可以绣一会,做起来也快。 卖完帕子也快到晌午了,三人往城门口走去,霍铁山和霍启也已经将一车的柴火卖掉,一家子和江云苓各有所得,都高高兴兴的坐着驴车回家去了。 ——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江云苓睡到半夜时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雨滴敲打在窗沿的声音。 屋里烧着炕,被窝里暖暖的,外头的寒意毫影响不到里头的人,听着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江云苓很快又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江云苓起来做早食时,一推开门,被迎面的风激的打了个机灵,他才对这场雨有了些实感。 一场冬雨一场寒。一场冬雨过后,气温骤降,迎面而来的风呼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刮的人的脸生疼。 江云苓连忙回屋往脸和手上都抹了些面膏子。 这面膏是霍青前几日回来时带给他的,说这再往后天越来越冷了,不抹些油膏只怕手脚和脸都得被风吹的皴裂。 说到这儿,江云苓不得不道一句霍青的明智。 怪不得他早前坚持要买棉花让他做棉衣,他一开始还天真的以为靠着自己从嘉陵带来的那些厚衣裳能够熬过平遥的冬天,从棉衣到面膏子,若是没有这些,只怕他这个冬天要难熬的很了。 一场雨让乡村的土路变得泥泞,人都不好走,更别说还要推板车了,然而时下正是生意最好做的时候,霍青自然不愿歇息,一大早吃过早食以后就拉着板车出门去城里卖肉了。 瞧着男人在寒风中吃力的拉着板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影,江云苓咬了咬唇,心里只盼着这日头能赶紧出来,也盼着这段时日的生意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好让霍青赶紧攒到钱买头骡子回来拉车。 好在天公作美,半上午的时候,太阳重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光芒普照大地。 就这么晒了两日,地面总算干透了。 这一日,江云苓和霍长宁约好了,要到山上挖冬笋去。 冬笋是毛竹的竹笋,一般在立冬前后就开始生长了,一直长到次年立春的前后。与春笋相比,冬笋的味道更鲜美,带着淡淡的甜味。雨后正是挖冬笋的好时候,因雨水让泥土变得湿润松软了一些,也让冬笋更容易从土里冒出来。 冬天除了白菜和萝卜也没什么别的新鲜菜了,一口冬笋也算是冬日里难得新鲜滋味,因而这段时间城里的冬笋的价钱卖的高,一斤的价钱都能卖到十到十二三文钱去。 有利可图的事儿,自然有人去做,于是,当霍长宁来找江云苓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山上挖冬笋时,江云苓一口便应下了,反正冬闲时在家也没什么太多的事儿可做,卖一斤笋子都快赶上他绣一张帕子的钱了。 两个小哥儿背着竹筐往山上走。 这一次上山所见明显比初冬小阳春那会儿的景致萧索多了。 树林里的树木上头的叶子全都掉光了,只与光秃秃的枝干,褐黄的土地上,所有的绿意也全都消失殆尽,连蛇虫都尽数蛰伏在地底,只有偶尔才能见到一两只鸟雀落在柿子树上啄食树顶还没完全掉光的柿子。 霍长宁带着江云苓来到一处离山脚比较近的竹林,然而到了时才发现竹林里的土已经有被人挖开过的痕迹。 霍长宁一看,不免叹息一声:“呀,来晚了,这里的冬笋已经被人挖走了。” 江云苓却不如何丧气,本就是能赚钱的东西,多人来挖也是正常的,挖冬笋并不是多难的事儿,这里又靠近山脚,自然更多人来挖了。 于是江云苓安慰道:“没事儿,南慈山那么大呢,我们再找找。” 闻言,霍长宁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往山上走了一段,终于又找到了一片没有被人挖过的竹林,且这片竹林挺大的,也就意味着能挖的笋子也多。 霍长宁有些高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地方我春天时和阿嫂来过一次,离山脚有一段距离了,地方又比较偏,我和阿嫂发现了以后也没和旁人说,好似还没人发现呢。” 江云苓也高兴,两个小哥儿放下背着的竹筐,拿出小锄头便准备开始挖冬笋。 江云苓八岁以后就离开了村里了,对竹笋只会做,却不大会挖,于是霍长宁便先教他。 “冬笋都在地下,不像春笋那样冒尖,所以难挖一些,主要还得看看周围竹子的颜色。”霍长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颗竹子旁:“像这种,竹竿的颜色黄,但是竹叶的颜色却是深绿色的,周围就比较容易长笋子。” 说完,霍长宁便在这颗竹子的旁边蹲了下来,用小锄头在周围挖了几个土坑,果然挖到了一颗冬笋。 “挖笋的时候得小心子点儿,把周围的土松了就成,不然一锄头下去可能把笋子的根都挖断了,还有挖笋的时候,锄头得这样使。”说着,只见霍长宁把小锄头得锄口抵住笋子的根部,然后使力一撬。 只听“叭”的一声脆响,一颗圆白粗壮的笋子便被霍长宁从土里完整的挖了出来,放进了竹筐里。 霍长宁弯了弯眼,道:“笋子就是这么挖的,多挖几颗就会啦。” 江云苓点了点头,不过这东西,看一遍肯定是不够的,得自己上手挖几次才能懂。于是,江云苓按照霍长宁教的,自己在竹林里找了一圈,挑中了一颗竹子,在周围刨了几个坑,果然也找到了一颗笋子。 一开始挖他还不太熟练,松土的时候下锄的角度不对,一下子把笋子的根给砍伤了,一颗竹笋被他从中间给砍成两截。 江云苓不免有些心疼,断了的笋子肯定是不能拿到城里去卖了,只能留给自家吃。霍长宁见状笑笑,在旁边安慰了他两句,又教了他一些办法,到后来,江云苓越来越熟练。 霍长宁陪着他挖了几颗,见都没有什么问题,也是也就放心了,自己到另一边找竹笋去了。 认真干起活儿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闲工夫说话,都在低头专心的找冬笋。 除了认竹子,挖冬笋还可以找竹林里土堆隆起的地方,虽不像春笋长起来时那样会把地面撑出裂隙,但冬笋在地下生长的时候也会把土层拱出一个微微的土包。 但如果看到土包的周围还有洞口的就不要去挖了,这些不是竹笋,而极有可能是竹鼠挖的洞,甚至可能有蛇爬进了竹鼠打的洞里,把竹鼠吃掉了,而后自己在里头冬眠。 若是挖竹笋挖着挖着挖出几条正盘着冬眠的青竹蛇来,江云苓只要想想都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霍长宁叮嘱他的时候他连忙点了点头,找笋子时只要看见有洞口的都离得远远的。 竹林里一时只能听见两个小哥儿刨土,挖竹笋的声音。 这一片毛竹林还挺大的,竹林里的竹子长得疏落有致,特别适合长竹笋,两人一边挖一边挪地方,不知不觉就挖了不少。 江云苓一边挖,还顺手给挖出来的竹笋去皮,一颗完整的笋子挖出来至少一两斤重,放在竹筐里又沉又占地方,但实际上剥掉外头的老皮里头能吃的只有一半多一点。 把外头的老皮给剥了,既能减少些重量,竹筐里还能多装几颗,且将来背到城里去卖,也比整颗一起卖卖的更贵一些。 霍长宁见江云苓在剥笋皮,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把外头的笋衣给剥了。”于是也跟着江云苓剥起笋衣来。 剥掉笋衣以后,原本快要装满的竹筐瞬间矮下去一半,见竹筐里还能装一些,于是两个小哥儿又埋下头来继续挖。 直到半下午过去,江云苓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脖子。 挖了一下午的竹笋挖的他一个手都是泥,连指甲缝里都染了些剥笋衣时染上的土黄色的汁。 背来的竹筐已经快要装满了,再一瞧也已经过去半下午了,于是江云苓喊了一声:“长宁,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虽然他们挖笋子还是在前山的范围,但冬日里天黑的早,且虽说往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但万一后头深山老林的老狼,野猪之类的猛兽找不到食物跑到前山来,碰上一只就完了。 闻言,霍长宁应了一声:“欸,等我剥完这颗。” 两个小哥儿各自背着装的满满的竹笋下山,然而上山时容易,到了下山时可就难了。 都想着要多挖点冬笋回家赚钱,于是两人出门时背的都是大竹筐,如今大大的竹筐里装满了笋子,至少有个三四十斤重,一背起来,沉得整个人都得被竹筐拽的往后坠,跟别说还要走山路。 两个小哥儿艰难的把竹筐背了起来,又怕摔跤,互相搀扶着,背着竹筐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会。 江云苓把竹筐垫在一块大石头上,好叫背上的重量减轻一些,他自己也半坐在石头上喘着气,苦笑起来:“是我们太贪心了。” 也是他挖笋子挖的昏了头了,一门心思只想要多挖一些,全然没想过自己背不背得动,如今一筐笋子都是实打实的,连外头的笋衣都剥了,连半分重量也减不了。 霍长宁也和他差不多,大冬天的硬是热的出了一头的汗,喘着粗气歇息。 两人休息了一会又背起竹筐继续往前走,然而山路难行,这么走一段歇息一会的只怕天黑还回不到家。 于是,江云苓停了下来,对霍长宁道:“这样不行。长宁,要不你先回家一趟,喊霍启哥来帮我们背些笋子下山,不然我们这么走,慢不说,万一摔一跤,更是麻烦。” 至于他自己便留在这里看着这些笋子。两大筐冬笋呢,挖的那么辛苦,这里虽然离下山还有一段距离,但也说不上多偏,万一有人上山看见那么多笋子给捡走了。 霍长宁一想也对,于是对江云苓道:“那我先回家去喊大哥,我腿脚快,一会儿就能回来,苓哥哥,你现在这儿看一会儿。” 江云苓点了点头。 霍长宁走后,江云苓一个人在林子里待着也说不上害怕,虽说周围静悄悄的,但日头亮堂着呢。 林子里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也有个好处,太阳照下来不会被东西遮挡了,周围亮亮堂堂的,连空气里的尘埃都能看见,也不怕草木深处藏着什么野兽看不见。 再说,这里离山脚虽然还有段距离,但已经不算偏了,要是有人上山打柴都能碰见。 江云苓闲在无事,坐在石头上想着这些笋子背下山以后要怎么处理,更多的定是要拿到镇子上去卖的,家里也得留下一些,一部分晒成笋干,另一部分切了等冬至时杀一只母鸡和笋片一起炖了吃。 正在他发着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动静。 江云苓回神,一开始还以为霍长宁那么快就找到人回来了,抬眸一瞧,却是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从另一条山路里走了出来。 江云苓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只以为是村里有其他人上山打柴或是挖冬笋,这会下山了。 即便是冬闲时,只要是勤劳的农人,依旧没有几个是真正闲的下来的,在山上遇着人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然而随着人影的靠近,江云苓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再一看,只见来人一脸邋遢的模样,头发乱蓬蓬的,脸颊熏红,一看就是酒喝多了。 见他往自己这边来,江云苓心里忍不住升起几分警惕,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摸了块石头握在手里。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此前也没有在村里见过,只是他这幅流里流气的模样,一看就不像好人。 安全要紧,江云苓此时也不顾上那两筐笋子了,转身就要跑,然而他身后的男人却几个大步追了上来,一伸手就抓住了江云苓的胳膊:“呦?哪儿来的小哥儿?咱们村的?长得这么漂亮。” 第29章 第 29 章 怒火 男人一开口便是一股熏天的酒气, 让人几欲作呕。 见他竟还伸手来抓自己,江云苓吓了一跳,被他抓住的地方的皮肤当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恶心加上害怕, 江云苓拧紧了眉,用力要甩开他的手,大叫起来:“放开!你放开我!” 然而他到底是个哥儿,哪里能敌男人的力气大, 怎么也挣不开那抓着他的男人。 小哥儿那点力气对王金宝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王金宝目光在江云苓的身上来回逡巡了几圈, 醉醺醺道:“问你话呢,你是村里哪户人家的,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王金宝是杨溪村里的出了名的无赖混子, 他娘正是前些日子在因租地的事儿在村里和江云苓吵了一架的那刘氏。 刘氏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平日里疼的跟金元宝似的, 还特地给取了个名字叫金宝, 旁人说上她儿子一句不好刘氏都要叉着腰跟人骂上半天。 刘氏性情泼辣, 仗着自己那张嘴厉害, 常在村里胡搅蛮缠耍横,她男人王田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夫妻俩这样, 养出来的儿子也是这样,从小就嚣张霸道,还爱欺负村里同龄的孩子,长大了更是跟城里的地痞流氓混在一堆, 有时还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村里。 村里人十分厌恶王金宝, 却又怕惹了他招来城里那些地痞流氓的报复。哪怕不伤人,日日到家里来捣乱一番也够受的,于是, 村里人平时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也幸而王金宝平日里都在城里混着,很少回村里。 也正是因此,江云苓才没在村里见过他。 然而今日也是不凑巧。 王金宝平日跟着在城里混的那个无赖头子前些日子因犯了事儿,被抓进牢里去了。本就是一群小混混聚在一起,没什么情义可言,头子被抓了,底下的小弟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 这会子也快进年关了,城里管的严,王金宝手里没钱,又失了势,只能灰溜溜的回村里来。 他心里不舒坦,于是打了几两酒,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喝了个半醉,直到被风一吹,才想起要回家。 那贪婪粘腻的目光让江云苓极度不适,他的后背轻轻发颤。 好好的挖个笋子却遇到了这样的事儿,他心里紧张又害怕,然而他面上却然仍强自绷着,努力不让自己露怯,大声道:“我是村里霍屠户家的,霍青是我表哥,你放开我!” 他在屠户那两个字上特地加重了些音节,希望霍青的名声能够吓退对方。 “霍青,霍青”王金宝听了果然顿了一下,低下头,喃喃几声,努力的想霍青是谁。 若是平日里王金宝清醒之时,听到霍青的名字,确实会忌惮几分,只因他心里清楚,霍青是他惹不起的人。 王金宝和霍青在村里也算是同一辈的人,年龄差的不大,然而却从小不在一块儿玩。 霍青看不上王金宝那副无赖欺负人的样子,小时候,尤其霍铁风还在世,霍青的脾气还不是如今这样的,而是更年少气盛一些,因王金宝总是欺负旁人,霍青还和他打过好几回架。 霍青下手极狠,又凶,王金宝哪里是他的对手,次次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几次以后,王金宝也不敢再惹他。便是如今长大了,一个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一个是体格精壮的屠户,他更不是霍青的对手。 然而今日,好巧不巧的是,王金宝喝醉了,醉酒让他的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连带着对霍青的畏惧也忘了,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上个月回家时时好像听他娘说起过一嘴,说村里霍青家新来个小哥儿,厉害的很,让他娘吃了个好大的亏。 不曾想,竟是个这样漂亮水灵的小哥儿。色心上头,王金宝当即把别的什么都忘了。 他抬头看向江云苓,打了个酒嗝,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个极为猥琐的笑,伸手向他的脸摸去:“噢,原来你就是村里那个新来的哥儿。正好,听说你前些日子让我娘不痛快了,今儿,我便要让你也不痛快!” 见状,江云苓心里一下惊惧到了极点,双眼瞪大,更加用力去掰他抓着自己的手,然而实在掰不开,又见他另一只手向自己伸来,于是,江云苓下意识的抓住那只手分外用力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王金宝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的甩开了手,反推了江云苓一把,放在一边的冬笋竹筐也被他一脚踢倒。 白白的笋子滚了一地。 钳在自己的手臂上的手一松,江云苓立刻转身就跑,然而却又被王金宝推了一把,脚被一颗滚落在地圆竹笋绊倒,膝盖狠狠的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两个手掌心火辣辣的,膝盖处更是钻心的疼,不用看也知道,两个膝盖定是都磕破流血了,混乱中,连他别在头上的桃花木簪也掉在了不远处。 “唔”,江云苓眉头紧皱,额头疼的冒了一头的冷汗,却咬紧了下唇没有让自己痛呼出声。 极度惊惧之下,他反而迅速的冷静下来。随手抓过一块石头藏在手心里,江云苓跌坐在地上,恨恨的盯着他,一双杏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之意。 经过方才与王金宝的对抗叫他清楚的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论力气,他不是王金宝的对手,眼下他的脚还摔伤了,一动就疼,更是跑不过他,再一个,他运道不好,方才他这么又喊又叫的却没有惊动附近的人,说明今日山里根本就没有旁人。 既然如此,只能趁王金宝没有防备的时候他才有胜算。 “狗*的!小娼货!”王金宝吃痛怒骂,酒意清醒了几分,甩着手一瞧,才发现他的手腕被江云苓一口咬出血来。 王金宝火冒三丈,又见江云苓摔伤了,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大步朝江云苓走去,狞笑道:“跑啊!你个小贱人,你怎么不跑了!” 行走中他的脚正好踩过那支掉在地上的桃花木簪,木簪断了两截。 江云苓的眼睫动了动,复而抬眸,冷冷的看着朝着他走过来的男人,手里的石头握的更紧。 王金宝丝毫未觉,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又见江云苓如今落了弱势,更是得意。 “还敢咬我!老子今日叫你尝尝老子的厉害!” 他几步走到江云苓面前,他伸手就要去抓江云苓。 就在这时。 “哐!”的一声,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向他的头。 王金宝惨叫一声,因全然没有防备,被迎面来而来的石头砸的额角当即冒出血来,眼冒金星,整个人连着往后退了几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眼前重新能看清东西。 趁着他晕眩的时候,江云苓又拿着手里的石头狠砸了几下,打中哪里是哪里。 王金宝吃痛,接二连三的在这哥儿的手里吃了亏,王金宝的火气也上来了,心下哪里还有什么色心,只想狠狠的给眼前的哥儿一个教训。 “贱人!”王金宝骂道,一手高高举起。 见状,江云苓颤了一下,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抬手护住自己的头和脸。 然而他等了一会,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江云苓睁开眼,只见一条铁臂从后方将王金宝死死的脖子勒住。 霍青面色铁青,显然是下了死手,手臂上一条条青筋暴起。 王金宝被勒的一张脸一下子胀的通红,连眼睛都开始充血,拼命使劲想要扒拉开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然而他越挣扎,脖子上那条手臂勒的越紧,这下,王金宝更加痛苦,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双腿在地上胡乱的踢蹬。 见是霍青来了,江云苓那已经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一松,手里握着的石块也跟着松了下来,这才发现,原来放他在极度紧张之下,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朝他用来,江云苓心剧烈的跳动着,嘴唇抖动,眼圈一红,说不出话来。 那边,直到王金宝快要被勒晕过去,霍青才稍稍松了胳膊。 王金宝得了自由,连忙挣开桎梏在他脖子上的铁臂,弯着腰剧烈的咳嗽着。 “狗娘养的!谁!谁在后面阴老子!”因为脖颈被人用力的箍住,王金宝的声音都哑了,他一边大口的呼吸,一边骂骂咧咧的。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腰都还没有直起来,又是一拳落在他的脸上。 王金宝被揍倒在地,这才看清楚揍他的人是霍青。 “霍青?怎么,怎么是你?”王金宝挨了这么一顿揍,酒已经完全醒了,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诧异,然而霍青根本连话都不与他多说一句。 一只手把王金宝死死的按在地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身上满是戾气,另一只手二话不说拳头就往王金宝的脸上身上招呼过去。 霍青的身材本就精壮,一拳拳砸下来,说是铁拳也不为过,落在身上都能听见骨头发出的闷响,王金宝自然也不会躺着乖乖挨打,他先时还用手护着头脸,试图挣扎。 然而他不过一个酒囊饭袋,又喝了那么多酒,对着天生力气弱的哥儿和姑娘还能耍耍横,对上同自己一样的汉子就全然不是对手了,没几下就被霍青砸的鼻子嘴巴流血,牙齿也被打断了几颗,血沫子糊了一脸,昏死过去。 这还是江云苓头一次见霍青打架,上次在医馆揍纪文山时江云苓在医舍里照顾霍文,眼神格外的凶狠锐利。 眼见躺在地上的人没了声息,江云苓心里一颤。他自然不会可怜王金宝,只是为了这么个烂人背上一条命却是不值,于是他张口小声的叫了一声:“霍大哥。” 细细弱弱的声音,却叫霍青整个人骤然清醒过来。 他连忙扔下昏死过去的王金宝,朝江云苓奔了过来:“苓哥儿,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急切,眼神也在江云苓身上打转。在瞧见江云苓裤腿膝盖上被磨出了两个洞,鲜血直下流的时候停了一会,眸中再度翻涌起戾气,恨不得上前再把王金宝揍一顿。 可眼下不是时候,他看向江云苓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脚扭到了吗?” 江云苓心头一暖,试着动了下脚腕,然后摇了摇头,“脚没有扭伤,就是膝盖磕破了。” 又觉得手心火辣辣的,于是他抬起手一看,果然,手掌也擦破了点皮,除此之外,估计身体上还有别的地方有些细小的擦伤和淤青,但这些自然是不方便给他瞧的。 鲜红的血分外刺眼,霍青抿了抿唇,浑身的气息又冷了下来,却被他压了下来,朝江云苓背过身,沉沉道:“我先背你下山。” 江云苓这幅模样,自然是不能走的,虽然按理说,汉子和哥儿之间也应该避忌,然而此时却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更何况,江云苓在心里对自己道,他是霍青啊。 他们之间有一纸婚书在,虽说在外人面前,他们的兄弟是表亲,但实际上,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啊。 这样想着,江云苓伸出手缓缓抱住了霍青的脖子,上了霍青的背,然而他的耳尖却仍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即便背上多了一个人,霍青的步子仍然迈的很稳,背上的重量似乎一点没有给他带来影响似的,两个人离的那么近,江云苓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虽说是干屠户的,但是霍青的身上并没有杀猪之后带来的异味,也不是汗味,而是男人身上自己的味道。 江云苓知道,霍青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前段时间天还没那么冷时,他每次收完猪回来都要烧水洗一回澡,哪怕如今天冷洗澡不方便,他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也是要把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再用热水擦洗一番才觉得舒坦,衣裳也洗的勤快。 江云苓趴在他的背上,只觉得无比的安心,事实上,自从看见他出现以后,江云苓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一转脸就是男人硬朗,轮廓分明的侧脸,交缠的呼吸让江云苓的心也渐渐的乱了起来。 沉默让气氛变得更为怪异,江云苓忍不住想开口说话:“笋子,笋子还在山上,方才,被那个人踢倒了。” 两大筐呢,若是就这么扔在那里多叫人心疼。 见他都伤成这样了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两筐笋子,霍青的眉眼沉了沉。 他心里正气恼着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找上山来,若是他的步子能再快一点,王金宝根本不可能把江云苓伤成这样。 想起方才王金宝对江云苓高高举起的手想要打他的那一幕霍青便忍不住的气血上涌。受了这样的惊吓,他不哭,也不喊疼,偏偏惦记着那两筐冬笋,这让霍青的心里更加的气闷。 可他又不想吓着江云苓,只能放缓了声音,沉沉道:“一会儿我再上山去捡。” 江云苓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问道:“霍大哥,你怎么会往山上来?” 前边的路有些陡,霍青将江云苓往上掂了掂,将人背的更稳,闻言道:“我收完猪回家的时候刚好碰见长宁从山上下来,他说你们俩在山上挖了两筐笋子太重了背不下来,我听了以后便上山来找你了。” 至于霍长宁,他回家找霍启了,让霍启再跑一趟,把他的那筐也背下来。 江云苓点了点头,难怪霍青会在这个时候上山来。 见他没再说什么,霍青抿了抿唇,道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方才那个人叫王金宝,是村里的一个小混混。”顿了顿,他又微微侧头,道:“你吓坏了吧。” 本以为惊了这些事儿,小哥儿一定吓坏了,没想到背上的人却摇了摇头,竟还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自豪,跟他告状。 江云苓轻笑着道:“我才不怕他呢。霍大哥,你没瞧见,我手里藏着一块石头呢,王金宝额角上的伤就是我拿着石头敲的,我还狠狠的砸了他好几下。” 闻言,霍青一顿,他方才心火上涌,哪里还顾得上看那王金宝的头有没有受伤,只恨不得打死他,没想到小哥儿也是还手了的。 他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江云苓又道:“我都想好了,要是那王金宝还敢动我,我就用石头砸死他,大不了就是跟他一起死,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怕他!”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听的霍青的心里直发沉,也止不住的心疼。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霍青心里是知道的,江云苓平日里性子看着温和柔软,但其实内里是有股刚强劲在的。 这一些,从他自己一个人凭着一纸婚书就敢从嘉陵跑了那么远到平遥来找他,还有上次他独自一人面对泼辣的刘氏时都能看得出来,然而他却不想小哥儿的性子刚烈成这样。 这些话让他听着心里头闷的厉害。 于是,江云苓发现,霍青背着他走的好好的却忽然停了下来。 江云苓有些奇怪,正想问他怎么了,便见霍青把他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坐好,而后一双星目看着他,十分认真道:“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江云苓了愣了一下,却听霍青又道:“你现在不是有我。”顿了顿,似是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不妥,他又有些不自在的补了句:“还有小文了。” “还有长宁,大伯一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江云苓愣住了。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从林子里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呜呜”的声音。 “啪嗒。” 一滴水珠打在了冰凉的石头上,而后又是接连好几滴落下。 江云苓的眼眶慢慢的红了,眼泪珠子止不住的从眼眶里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第30章 第 30 章 眼泪 江云苓并不是一个容易掉眼泪的人, 尤其在江谦和季婉容双双离世之后。 自从爹娘死后,他只在父母的丧事中大哭了一场。 后来,他阿奶孙氏和二叔三叔找上门, 谋划着想要抢占他爹留下来的家产,还想将他卖给他人为妾的时候,江云苓没有哭;独自一人从嘉陵来到陌生的平遥,面对陌生的霍青和霍文的时候, 他没有哭,就连方才险些被王金宝那无赖欺辱了去的时候又获救之时, 他还是没有哭,只是微红了眼圈。 他不哭, 是因为自从他娘病重临终时, 他那些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毫不关心, 还来家里大闹了一通以后, 他心里便认清了。 这世界上, 除了爹和娘亲以外, 没有人会再护着他了, 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而他最珍贵的, 也只有他自己。 因而在遇事之时,下意识的以自己拼一个周全,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可后来,他来了霍家, 然后留了下来, 和他们渐渐熟悉。 之后,慢慢的,他好像又有新的家人了。他们待他很好, 笑着,热闹着,还会在他遇了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来护着他。 江云苓因为霍青的这一句话,泪流满面。 霍青一开始私心里其实是希望江云苓能好好的哭一场,发泄一下的,然而眼下人真的掉泪了,他却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一串串从眼里滑落的泪珠砸的他的心也起了一层细密的疼,恨不得回头再回去把王金宝再揍一顿,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可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眼见不断掉着眼的哥儿,霍青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江云苓是他的夫郎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抱抱他。 可惜他不是。 这样想着,霍青的心里止不住闷闷的,最后,他只能拿出身上的帕子默默的给江云苓擦眼泪。 哭吧。遇到这样的事儿,哭一场也是正常的,总比闷再心里好。 幸而江云苓也没有哭太久,没不一会就止住了。 瞧见霍青的帕子被他的眼泪鼻涕糊的到处都是,江云苓还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把帕子收了起来:“我,我再给你做一条。” 沾了鼻涕和眼泪,即便是洗干净了再还给霍青他也觉得埋汰。 见他一缓过来就想着这个,霍青有些哭笑不得,点了点头:“行。” 他手里这条帕子本来就是江云苓给他做的,因是汉子用的,也没绣什么花纹,只右下角绣了几道祥云纹,用的也是很柔软的棉料,用来擦脸擦汗一点不会觉得磨的疼。 见江云苓情绪好些了,霍青心里也松了口气,背起人,继续下山。 哭了一场,江云苓虽有些不好意思,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对霍青却更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趴在这个宽阔结实的背上让他觉得安全,心里的压着的许多东西尽数散去,让他觉得轻快,虽遭了这一番折腾,江云苓的心情却意外的好了起来,于是忍不住弯了弯眼。 然而,想到了什么,他的眉眼却又再度耷拉下来,不太高兴的说:“霍大哥,你送我的那根木簪子,被王金宝踩断了。” 因刚刚才哭过一场,江云苓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闷闷的沙哑。 霍青背着他,闻言道:“我再给你做一根新的。” 于是,江云苓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 两人又往下走了一段山路,在一片小土坡上,碰上了找上山来的霍长宁和霍启。 两人见霍青背着江云苓下山都愣了一下,霍长宁赶紧小跑了上来,“怎么了,这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江云苓,见他灰头土脸,眼睛也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于是着急道:“苓哥哥,你摔跤了吗?” 碰上的是自家人,霍青也松了口气,他找个平缓的小土坡把人放下,江云苓一瘸一拐的,霍长宁这才留意到江云苓的膝盖上两个好大的血口子,裤子也磨破了。 霍青对霍长宁道:“长宁,你扶着你苓哥哥下山去,再让大伯娘去隔壁村帮忙请个草药郎中过来。”又转头对霍启说:“大哥,王金宝还在山上,方才叫我打晕了,你同我一块再上山一趟,我们去把王金宝给压下来。” 一听山上还有个王金宝,霍启和霍长宁皆是一惊,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再一听说江云苓在山上等人的时候遇到了王金宝,还想要做那起子下流的事儿,还打了江云苓,两个人都气的够呛,霍启板着脸,二话不说跟着霍青上山去了。 霍长宁嘴里一边怒骂着,一边小心的搀着江云苓下山,心里又气又内疚,一路责怪自己不应该去那么久,不应该让江云苓一个人待在山上。 江云苓无奈,谁又能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呢。 等霍长宁扶着江云苓回到家,帮着他把脏衣裳换下来的时候,看见他身上伤就更生气了。 两个手掌心都被擦破了,有些细沙碎石嵌在里头,手肘处也淤青了,身上还有好些细小的擦伤,最严重的还是两个膝盖。 江云苓的两个膝盖都摔破了,看着血肉模糊的,如今虽然血不留了,但是伤口和磨破的裤子黏连在一处,连把裤子换下来的时候都疼,因是双膝直接找地,血痂的周围还有一大圈淤青,紫的发黑。 霍长宁看着眼圈都红了,咬牙大骂王金宝,又吸了吸鼻子,对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先在家等我一会,我回家去喊我娘请个草药郎中回来。” 说着飞快的跑回家去。 等他回到家和李氏一说,一家子都急了,李氏连忙去隔壁村里请草药郎中,大伯霍铁山面黑如铁,拿上家里的麻绳就上山去找霍青和霍启了,而林氏则和霍长宁一块到了霍青家看江云苓,连小雪也跟着来了。 见了江云苓身上的惨状,林氏也直皱眉,她的性子柔和一些,骂不出霍长宁那样的话,便让霍长宁先给江云苓把身上流血的伤口先处理一下,她自己去灶房里生火烧水。 弄成这样,肯定得先擦洗一下。 至于小雪,她才四岁,还不是太懂事的年纪,见江云苓膝盖上两个那么大的伤口,吓得哭了出来,一边掉着眼泪,却还一边凑到江云苓的腿边,鼓起小嘴一下一下的朝江云苓的膝盖吹气,嘴里念叨着:“小雪给呼呼,痛痛飞走了,哥哥不痛。” 江云苓看的心软,忍不住捏了捏小雪软乎乎的脸蛋。 林氏几个在家里忙着,那一头,霍青他们也没多久之后也从山上把王金宝给压了回来,霍铁山还没来得及没上山就在路上撞见了两人,便和他们一起推搡着人从山脚进了村。 喝骂的声音引起了住在附近的人家的注意,纷纷探出个脑袋来看热闹。 霍长宁扶着江云苓回家时,住在霍青附近的几家里就有人看到了,当时还以为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上山去挖山货的时候摔跤了是很正常的事儿,好些人都摔过,然而这会又见霍青几个压着王金宝从山上下来,霍家几个男人个个面色发黑,心里“咯噔”一声,当即都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霍青推着王金宝往村子的正中间走,经过家门时也没停下,霍铁山去请村长,一路上,村里围看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刘氏听见动静都抓了把瓜子从家里走出来看热闹。 王金宝今天从镇上打了酒以后便从另一处上了山,还没回过家,因而刘氏压根不知道儿子从镇上回来了,只听说是霍家那个新来的哥儿遭了罪。 想着上次江云苓让她当众丢了好大一个面子,刘氏心里还挺开心。 然而等刘氏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却发现霍青和霍启推搡着的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竟是自己的儿子以后,整个人当即都疯了,尖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自己的儿子。 “我儿!我儿!你怎么了!”刘氏抱着王金宝,再一瞧自己的儿子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额角,鼻子,嘴角都还在不停的冒着血,就跟有人拿着刀子在她的心肝上戳了一刀,她当即一拍大腿,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你们!你们这群土匪!黑心肝的!狗娘养的烂货!竟将我儿打成这个样子!”刘氏抱着王金宝边哭边捶地,又指着霍青几人的鼻子厉骂声喝骂起来。 王金宝挨了一通痛打,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一抬眼就见到自己的娘,鼻涕眼泪一下就出来了,缩在刘氏的怀里直哭着喊道:“娘!娘!你救我!他们几个把我打成这样,儿子好疼!” 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模样叫人看着都令人生厌,偏偏刘氏说话瞧着只觉得心里更心疼了,转头对着屋里大喊道:“王田正!王田正!你还不赶紧的滚出来!你儿子都要叫人打死了!你还在里头缩着装什么乌龟王八!” 话音刚落,便见王田正满脸怒容的也举着个扁担从家里冲了出来。 要说这王田正也不是个什么好货。 年轻时正经活计不干,仗着自己身上有几分力气,欺负村里那些势单力薄的穷人家,家里的亲戚也让他嚯嚯过一遍,年纪大以后又染上了酒瘾,一喝醉了便对着家里的婆娘逞凶。 不过刘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两口子常常在家动手,闹得鸡飞狗跳的,半夜里都能听见他两口子在家大吵骂人的声音,住在他家附近的邻居都觉得倒了大霉。 他这会子举着扁担冲出来倒不是说心里有多疼王金宝,而是觉得霍家人打了他儿子,叫他脸上没了面子,这才冲出来对几人动手。 然而王田正和他儿子王金宝一样,因长期酗酒,又不怎干活儿,都是个酒囊饭袋,看着凶,其实脚步虚浮得很。 霍青一抬手便将他手里的扁担掀翻,把王田正也掀翻出去,往前头一站,浑身上下都是戾气,沉声道:“刘氏,今日不怪我对你儿子动手,都是他自找的,动了他不该动的人。” 话落,他又看向围在一旁看热闹的村民,大声道:“我家哥儿上山挖笋子,谁知在半道上碰见了王金宝,王金宝起了坏心,还打了苓哥儿,幸亏我到的及时,苓哥儿如今还在家里躺着。” 按说出了这样的事儿,为了哥儿的名声,最好还是少宣张的好,然而霍青想着,他王金宝做的下流的事儿,又不是苓哥儿的错,这事儿绝计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既是这样,不如他主动说开了。 他这样大声,一是为叫村里人都听听清楚王金宝做了什么好事儿,省的大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来私底下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二也是为了叫大家伙儿知道,王金宝做下这等事儿,挨一顿毒打是活该的。 霍青的话里虽没有明说王金宝起的什么歹念,然而他这样一说,旁人哪里还能听不出来,当即一片哗然,不少人更是对王金宝指指点点起来。 名声对于姑娘和哥儿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王金宝动了这样的念,打一顿还是轻的。早年李家庄也出过一回这样的事儿,当时那人给人姑娘的家里人打的命都没了半条,听说后头也没挺过来,没多久人就没了。 就是这样也没人可怜,死了尸首也要被人吐口唾沫。 一听又跟江云苓有关,刘氏火冒三丈,心里只觉得那江云苓就是专门来克他们王家的,丧门星,当即便“呸”了一声,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娘的狗屁!我儿好着呢!林子里的事儿又没人瞧见,全凭你们一张嘴胡说,要说我,定是那小娼妇不学好,勾引我儿!” 王金宝方才是酒意上头,然而又被打懵了,这会挨了一通毒打,整个人早就清醒了过来,听了这话也跟着刘氏说了起来:“对!就是!我娘说的对,明明是那个小贱人” 然而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兜头打了过来。王金宝本身就被打的嘴角流血,这会又挨了这么一记耳光,当即半个脸都肿了起来,跟猪头一样,牙齿也咬到了舌头,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霍青眼神冷的吓人,阴沉的看着他:“你这张嘴要是不会说话,干脆就别要了。” 话落,又是一拳头挥下来,这一下直接打断了王金宝的肋骨,霍启也二话不说,跟着霍青一起乱拳揍了起来。 王金宝惨叫着求饶,刘氏哪儿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挨打,尖叫一声,扑上去护着,然而霍青和霍启都没留情,混乱中,连刘氏的身上也挨了好几拳,一时间又哭又叫的。 王金宝平日里好吃懒做还到处惹事儿,村里人早就烦透了他,这会见他挨了打,还是为了这起子龌龊的事儿,谁也没有人去帮他,还觉得出了口恶气,然而眼见闹得越来越凶,还是有几人上去帮着拉架。 打一顿就罢了,要是真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至于刘氏嘴里说的什么江云苓主动勾引的王金宝的话,压根就没人信。 苓哥儿他们都知道,多好的一个人啊,长得漂亮为人又贤惠,村里好几户人家私下里看上了他,想请了媒婆说回家给自己儿子做夫郎呢。再看看那王金宝,猪蛋一样,又是个混子,就是瞎了眼睛的都不可能看的上他。 几个和霍青平日关系还不错的汉子上前劝了几句,正好这个时候,村民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村长来了!” 想到他上山时见江云苓摔成那个样子,又想起方才刘氏和王金宝嘴里仍是那样不干不净的话,霍青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趁着村长来之前,几个汉子都扯着他的胳膊,霍青一脚重重的踢向王金宝的下半身。 旁人看来,只觉得霍青踢得是王金宝的腿,其实霍青那一脚就是冲着王金宝□□那物去的。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干脆就以后都别要了! “啊啊啊——”王金宝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只有王金宝才知道霍青这一脚踢得有多重,身上其他地方的疼还能忍,唯有这一脚,王金宝脸色惨白,疼的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物以后还能不能用了。 “我儿!金宝!你怎么了!”刘氏吓了一跳,不知道王金宝被踢中了哪里,只见他疼的满地打滚,也慌了神,连忙抱着王金宝,又对赶过来的陆明远哭喊道:“村长!村长!你可算来了!霍青他们要杀人!我儿快叫他们打死了!” “就是!”王田正因上去和霍青和霍启对打,身上也挨了几下,正疼的骂骂咧咧的,一听村长来了也来了精神,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道:“是他们霍家先惹的事儿,看把我们家金宝都打成什么样了!” 陆明远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这事儿,一听又是刘氏一家人搅的事儿,他心里实在是又气又烦,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会听王田正两口子还恶人先告状,脸更是黑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后头一道声音响起:“王金宝动了歹念,还出手伤人,今日就是叫人打死也是活该,这事儿哪怕告到官府去县官都不会管,就是最轻也得打板子收监,你们王家还敢在这儿恶人先告状!” 刚看完江云苓匆匆从家里赶来的霍文听见这话,高声道。 他刚下学回家就听见这事儿,吓坏了,正好李氏请的草药郎中到了,在给江云苓看伤。 也是他年纪还小,不像霍青几个汉子那么需要避忌,于是也跟进去瞧了一眼,见了江云苓腿上的伤,气的脸都青了。 先是刘氏,再是纪文山,如今又来了个王金宝,一个两个的,瞧着他们家好欺负似的,都来欺负他们家。 霍文心里愤恨,越发发了狠的想着要读书,好叫人不敢再把他们家当软柿子捏。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是得先处理王金宝一家的事儿。 霍文定了定神,从人群后走了上来,村里人见他来,都自发的给他让了一条道。 霍文先是对陆明远行了个书生礼,恭敬的喊了声:“村长。” 陆明远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 对于读书人,陆明远还是比较尊敬的。虽说这霍文如今还没有功名在身,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且之前镇上的事儿他也听说了,霍文的身子是被那黑心大夫给误诊了,换了个大夫,这身子眼看着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且他私下琢磨着,总觉得这霍文以后怕是要有大造化的。时运这种东西玄乎得很,村里人总觉得霍文命不好,一生下来就病歪歪的,陆明远却不这么觉得。 要当真是命不好,生下来过不了多久就该病死了。霍文的身子虽弱,然而这么多年过来了,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且前段时间还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人家不是都说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会见他又拱手对自己行礼,也算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陆明远心里的火平息了一下,也愿意听他讲话,于是点头应道:“小文来了。” 霍文颔首,紧接着又道:“村长,王金宝为人,平日里便偷鸡摸狗,不行好事儿,今日又做下如此行径,猪狗不如。” “我今日只请村长将他们一家人赶出村里去。否则这事儿传出去,咱们杨溪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旁人听了也只会以为咱们村里人都同王金宝一个样,才会包庇他。为了一粒老鼠屎,连带着咱们整个村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 不得不说,霍文这一席话算是正好击中了村里人的软肋,在场许多人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村里人本就厌恶王金宝,一个二流子成日在村里晃荡没个正形,有时还把镇上的地痞无赖惹回村里,高兴就偷,不高兴就抢,如今还盯上了人家家里的哥儿。 谁家家里还没个姑娘哥儿的,只有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们村儿的名誉还要不要了,以后谁家还敢把自家的姑娘哥儿嫁过来! 这可不是他们霍家一家的事儿,而是整个村的事儿。 霍青也被弟弟这话点醒。 要说霍文读过书,想的到底和他们不一样,他和霍启只想着将人揍一顿出气,而霍文则是从长远考量,直接将这一家子烂人赶出村里去,以后也就舒坦多了。 霍青看向霍文,心里觉得欣慰,觉得弟弟经过上次纪文山的事儿当真是长大许多,不再是之前那个脆弱敏感的少年了。 于是,霍青也站了出来,接着霍文的话继续道:“小文说的对。村长,将刘氏一家赶出村里去对大家伙都好。我听说王金宝之前在镇上跟着混的那个无赖头子已经被抓起来了,也不必再担心他带了人回村来寻仇。” 听到这儿,村里也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应和起来。 “没错,村长,这事儿我也赞成,把他们赶出村里去!” “对!不能叫这糟心的一家子嚯嚯了咱们村的名声!” 村里民意如此,陆明远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里也思量起来。 霍文的话说的有理,且说句心里话,他心里也确实是烦透了王田正这一家。 但王田正到底也是王家子孙,王家祖上四代都扎根在村里,上头的耆老在村里也算是德高望重,把王田正一家赶出村这样大的事儿,他总得问过王家家族耆老的意见。 于是他看向人群中一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问道:“叔公,这事儿你怎么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35 第31章 第 31 章 冬至 王家这一辈还在的老人里, 王敬儒是其中年纪最大的了,今年已经六十有八了,比村里好些老人年纪都长, 辈分也大,便是陆明远也得叫他一声叔公。 王田正一家如此德行,便是在王氏家族内也十分不招人待见,尤其是那些和他稍沾亲带故些的, 哪家给他家祸害过一遍。 今日来摸个瓜,明天来借一吊钱, 只有借,从来就没有还的时候, 还不敢说, 生怕招惹上王金宝和他身后的那些小混混, 早就惹得天怒人怨。 如今听霍青和霍文这么一说, 又听说王金宝在城里的靠山也倒台了, 顿时咂摸过味儿来。 于是, 王敬儒和王家的人一商量过后, 对陆明远点了点头:“村长,把王田正一家赶出村里, 我们王家没有意见。” 话落,他又对村里其他的人道:“另外,也请大家伙做个见证,今日, 我们王家要把王田正一家从族谱上分出去, 以后他们一家就不再是我们王家的子孙,在外头过成什么样也跟我们姓王的没了关系!” 有王家的人立刻便跑回家去取族谱。 刘氏一看不对,请村长来是给主持公道的, 怎么闹着闹着还要把他们从族谱上勾了,还要把他们一家从村里赶出去,当即便哭闹起来,王田正也不服,梗着脖子骂道:“我不服!凭什么把我们一家子从族谱上分出去!” 然而他俩说的话没有人听,去族谱的人很快便捧了族谱回来,王静儒拿了笔,当着众人的面把王田正,刘氏和王金宝的名字销了。 刘氏一开始还想上手去争抢,被人拦下,哭闹几声就开始撒起泼来,先是咒骂王敬儒糟老头子老不死的,而后又骂起江云苓来,被后赶来的李氏一巴掌扇在脸上。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泼妇,你家王金宝把我家苓哥儿伤成这样你还敢说话!”李氏双手往腰上一插,叫骂起来:“老娘今天先撕了你这层老臊皮!” 霍青几人都是汉子,对女人到底顾忌几分,她却是没什么好顾忌的。 刘氏挨了一巴掌,先是懵了,反应过来以后尖叫一声,两个人厮打起来。 然而任由王田正和刘氏如何撒泼哭闹,他们一家子还是被人给赶出了村里。至于田地,本来就是村里分的,他们一家子在村里住了这么些年,手里没攒下一点钱,没买地,所以也没什么好攀扯的。 刘氏气不过,一开始还跑到村口叫骂了几天,后来叫人泼了一身的粪水,也不敢再来了,而王金宝那日被霍青和霍启打断了肋骨,脚也打断了一根。 刘氏手里又没多少钱,等好不容易攒够钱请了大夫来看时已经耽误了,一条腿瘸了。 刘氏一家子日子过得如何无人关心,将他们赶走以后,村里人只觉得日子好过了不少,出门时脸上的笑都多了,都觉得霍青这事儿做得好。 —— 将刘氏一家赶走以后,村里的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王金宝的事儿多少还是对江云苓造成了点影响,偶尔私下里也会有那么一两句闲话冒出来,然而也并不多。 除了几个爱嚼舌根的妇人和夫郎,杨溪村里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淳朴的,且有刘氏那事儿在前,他们这些日子都收敛着呢。于是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加上这马上就要到年节下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去说别家的长短。 江云苓自打受伤以后便被众人要求在家好好休息,一开始霍青还担心他白日受了惊,晚上会发烧或是做恶梦,于是当天夜里霍长宁还留在家里陪他睡了一夜,不想后来瞧着倒好。 几天过去,他既没发烧,心情好似也没怎么受到影响,于是,一家人也慢慢放下心来,不过霍青还是让他在家多休息,霍长宁也每天都会到家里来,陪着江云苓聊聊天。 对此,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他身上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真的不是很严重。草药郎中也来看过了,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最多十来天也就好了,就是伤在膝盖上,平日里多少有点不方便,不过无论是霍青还是霍文都将他看得紧。 他心里觉得温暖,也就听他们的嘱咐。 不过当真在家闲着没事儿做,他也觉得闷得慌,别的活儿不叫他干,做点针线活还是可以的。 和朱老板那边并没有定下契约一个月必须要送去多少,但他要是能多做几条出来自然也就能多换钱。 一天别的事儿不用干,只做点针线活儿,于是,短短几天,他便又做了四条小方帕和一个荷包出来。 霍长宁帮他跑了一趟拿到城里去卖,一共换得了一百零五文。 江云苓接了钱,笑的眉眼弯弯的。 这下,加上之前他攒下的那些,他手上就有二百多个散碎铜板了,他心里觉得按照这个速度,攒钱好像还是攒的挺快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转眼就来到了冬至这一日。 这几天天气都有些阴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天也冷,霍青说怕是差不多要下雪了。 冬至在他们这儿可是个大节,常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家家户户到了这一天都要割点猪肉回家包饺子,好好过个节。 于是,到了冬至这天,霍青一大早就起来杀了两头猪,一头留在村里,喊大伯和大伯娘帮他卖着,而他自己则推上另一头到镇子上卖,早点卖完了也好早点回家过节。 霍青已经和李氏他们说好了,今年两家凑在一块一起过冬至,人多也热闹一些。 霍铁山自然是应下了。 如霍青想的那样,冬至猪肉果然卖的很好,从一大早就不断有人来,你家一斤,我家两斤的,还有附近两个村子的人也都过来买肉,一头一百八十多斤的大肥猪,还不到巳时就给卖光了。 霍铁山和李氏眼见霍青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顺,心里十分欣慰,知道霍青这是彻底立起来了,以后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霍青在城里猪肉也卖的快,还不到午饭时间就回来了,冬至要紧的是晚饭,于是中午一家子随便吃了点,歇过晌午觉,就开始忙碌起晚上的饭食来。 大伯一家子人全都来了。 想着今天的天也够冷的,于是李氏便道,干脆晚上弄个暖锅子吃,也省的鸡鸭鱼肉的一道道做那么麻烦了,至于饺子,另外再包几盘吃就是。 这个想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点头,于是,几个女人哥儿便到灶房里忙碌了起来。 暖锅子虽说比一道道菜的做要简单许多,但洗菜切菜片肉也都是活儿呢。至于霍青和霍启,两兄弟架着驴车到城里买碳火去了。 吃暖锅,锅子底下烧的是碳,他们乡下人一般家里烧的都是柴火,这一时半会的再去烧炭块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去城里买呢,霍启还说要去城里的酒坊打几两酒来,晚上一家人喝个痛快。 李氏乍一听了骂了霍启一句酒鬼,然而转头却笑着从屋里拿了些钱出来给霍启,还道:“我听说最近李记酒坊新酿出了一种酒,梅子酿的,甜甜的不怎么辣,女人哥儿也能喝,你去打酒的时候也打一点回来,叫咱们也尝尝。” 霍启接了钱,朗笑着应下了。 灶房里。 霍长宁剥下一片大白菜扔进木盆里,想起晚上吃暖锅脸上便笑眯眯的,感叹了一句:“好久没吃过暖锅了,算起来,上次吃还是去年呢。” 要说起来,暖锅这东西还是四五年前才在他们这儿兴起来的一种吃法。 吃暖锅还有一套专门的器具,一个大铜炉,底下一个底座连着炉芯,炉芯里烧炭加热,上头一个小烟囱通风,而炉芯上则架上专门的铜锅,锅里加上汤,等汤热了便可以夹了肉片或者青菜涮着吃。 因吃暖锅得专门卖一个铜炉,还得烧炭,大多数人觉得贵的慌又麻烦,所以一开始暖锅只在皇城那边兴着。 一直到后来,大宣朝国力愈发强盛,百姓生活安定,兜里有钱了,铜价也下来了,又多了许多走南闯北的商人,暖锅这种吃法才从皇城开始传到各地。 城里四五年前便开始有人这么吃,然后逐渐流行开来。 霍启有一次去城里卖东西,见酒楼里有人在吃,那锅子的模样从没见过,不免有些好奇,后来找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叫暖锅。 回到家,他和家里人一说,一开始李氏觉得这东西贵,一听还得烧炭,加上家里当时也没那么多闲钱,不愿意买。 一直到三年前,村里有些人家也买上了锅子回来,吃过的人都说好,李氏这才咬牙买了一个。 买回家以后,一家子迫不及待的试了一次,然后便都爱上这口味道,每年冬天都至少得吃个一两次。 霍长宁尤其爱吃暖锅子,肉和菜洗好片好装成一盘盘,喜欢吃什么涮什么,再蘸一筷自己挑的蘸汁,那滋味美极了。 只是这样想着,霍长宁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嘴馋的砸吧着嘴,看向李氏道:“娘,咱们今年冬天多吃几次暖锅子吧,去年我都没吃够。” 闻言,李氏没好气的瞪了霍长宁一眼,笑骂道:“我能不知道暖锅好吃?可吃一次暖锅,烧炭的钱比买肉还贵,你当咱们家是城里那些有钱的大老爷呢。” 霍长宁瘪了瘪嘴,可一想,确实也是。 城里炭卖的可以柴火贵多了,且吃暖锅,怕铜炉凉了,那炭得一直续着,确实不便宜,于是只能作罢。 霍长宁又看向江云苓,好奇的问道:“苓哥哥,你在嘉陵那边时吃暖锅吗?” 江云苓正在片肉,而且片的还是牛肉。 牛肉这东西可不常见,一头耕牛甚至可以算是家里的一个劳动力,哪家买了牛都是要上牲口籍的,一般不会有人杀牛吃,官府也不允许私杀耕牛。 只有那些快要老死的牛,经官府批准,才可以杀了卖肉,且卖多少都是有登记的,价格更是比一般的猪肉和羊肉贵一些。 霍青还是今日在城里卖肉时见着有人卖牛肉,又想着今日过节,他最近的肉摊子也算是赚了点钱,这才花钱买了两斤回来。 这么金贵的东西,自然要好好弄才行。 江云苓正片下一片薄牛肉放进手边的盘子里,听见霍长宁问他话,笑了下,点了点头:“也吃的,我们家以前就有一个暖锅子,一到冬天时,我爹娘也爱生暖锅吃。” 那些伤痛的往事都已经慢慢的过去了,如今再提到父母,江云苓心里更多的是怀念,却不会再那么伤感。 霍长宁又问了他们那边吃暖锅时爱吃什么菜,江云苓捡着几样说了,霍长宁一听,同他们这边也差不多,于是也不再好奇了。 灶房里女人和哥儿加起来一共有四个人,收拾起肉菜来自然也快得很。 说起来,今晚备下的肉和菜可不少呢。 荤腥里,猪肉自不必说,还有牛肉,腊肉,想着今天过节,霍青还杀了一只鸡,大伯娘提了一位尾草鱼来,另外还有一盆凝好的猪血。 这么多肉,足够所有人吃个饱足。 跟肉比起来,倒是素菜还逊色一些。 冬日里新鲜的菜本就没多少,只有大白菜,萝卜,冬笋片,豆腐,江云苓前时在家没事干发了一盆豆芽,此时也端了上来,林氏泡了一些干香覃,江云苓还把之前做的白菜酸菜也捞了一颗起来切成了一碟酸菜,也可以涮着吃。 堂屋的桌上,暖锅也洗干净摆出来了,只等着霍启和霍青买完炭回来,什么时候想烧上炭火就成。 萝卜切下来的萝卜缨子和大白菜剥出来的老叶也不会浪费,都剁碎拿去后院喂鸡了,因而后院的母鸡也跟着饱餐一顿,当然,猪和狗崽也没落下。 过节嘛,连狗崽也得了跟骨头棒子,正窝在它的窝里抱着啃呢。 暖锅的食材弄好,李氏又开始忙起包饺子的事儿来。 灶房里“咚咚咚”剁肉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村里的家家户户也差不多都是这个声音。 在他们平遥府,冬至别的不说,但饺子是一定得吃的,所以吃暖锅时也用不着别的主食了,吃饺子就成。 这还是江云苓到了平遥府以后吃的第一顿饺子。饺子他也会包,但是包的没有馄饨那样好,也不像李氏和林氏能给饺子那样捏出来那么多漂亮的边。 于是,江云苓干脆就领了剁馅调馅的活儿,霍长宁和面,而李氏和林氏则负责包饺子。 按照李氏说的,江云苓一共剁了三大盆馅料,一盆猪肉白菜的,一盆猪肉大葱的,还有一盆韭菜猪肉的。 李氏一边包饺子,一边笑道:“要说那韭菜和鸡蛋包的饺子才是真真好吃呢,不过咱们这么多人,要是吃韭菜鸡蛋的那也太费鸡蛋了,不值当。韭菜猪肉的也好吃,苓哥儿,一会你也尝尝爱吃哪种。” 冬日里,家里的母鸡都不好好下蛋,鸡蛋也卖的愈发贵了。春夏时两文钱一个的鸡蛋,到了冬天都涨到五文钱一个了,农户人家哪里舍得花这个钱。 闻言,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小雪从外头跑了进来,小嘴撅着,瞧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林氏手里都是面粉和油,不太方便,于是蹲下来问道:“乖乖,你怎么啦,怎么不高兴了。” 小雪瘪了瘪嘴,手里拿了一截断了红绳,有些委屈的对林氏道:“小叔笨,陪我玩翻花绳,结果把我的绳子都弄断了。” 随之跟进来的霍文正好听见这话又羞又窘,一张白嫩的脸皮都红了起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阿嫂,对不住,我,我实在是不会玩儿这些。” 霍文虽说自幼身体弱些,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汉子,哪里玩过小姑娘玩儿的这些,偏偏那绳子还细的很,他的手指勾着一截绳子,感觉还没怎么用力呢,手里的花绳就断了,把小姑娘也惹得不高兴了。 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李氏笑道:“小雪,你这可就为难你小叔了,你小叔的手平日里都是拿笔写字的,哪里会这些翻花绳的功夫。” 林氏也笑着对霍文摇头说没事。那绳子是她在城里买东西时店家用来捆油纸包的绳子,家里多的是。 话落,她又轻声哄了女儿几句,还给了一小团面团让她自己捏着玩儿,小姑娘转眼便又笑了起来。 饺子包到一半的时候,霍青和霍启也从城里回来了,除了酒和炭,霍启还带了一小坛醪糟回来。 李氏见了又惊又喜,忙洗干净手接了过来:“呦,怎么今个儿还有醪糟?” 霍启笑了,道:“去酒坊打酒的时候见刚好有得卖,便买了一小坛子回来。” 醪糟是大米酿的,酿一次费功夫得很,价钱还贵,买的人不是很多,所以酒坊的老板也不常做,不过他娘就爱吃这口。 “来的正好。”李氏抱着坛子高兴的说:“好久没吃过醪糟了,等过两天雪一下,咱们在家用醪糟冲蛋花吃。” 醪糟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既能暖身子,还能补气血,家里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哥儿都能吃,鸡蛋不够就打成蛋花,这样人人都能吃上一口。 一家子辛苦一整年了,也该好好补补了。 听见有醪糟,江云苓也转头瞧了一眼。 醪糟在嘉陵倒是比较常见,不过他在平遥倒是没怎么见人吃过,还以为这边人不爱吃这个呢。 嘉陵那边管醪糟叫酒酿,吃法也更多种多样。除了煮鸡蛋之外还能煮汤圆,糯米丸子,有些人还会拿来炖肉,甚至因酒酿的酒液清甜不冲喉,就这么直接喝的人也不少。 许久没吃过酒酿了,江云苓倒也有些想了。他正想着等什么时候有空也到城里去看一看,要是碰见了便也买一小坛回来。 霍青留意到了江云苓的眼神,于是和李氏商量着能不能也分出一点给他们。 李氏一听便道:“成啊,你去找个小坛子来我给你倒一点儿过去。” 于是霍青便找个小坛子来,也给自家留了一些醪糟下来。 —— 不知不觉的,暮色来临了。 不大的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火,空气中飘满了各种鸡鸭鱼肉的味道。 山脚霍家。 堂屋里,铜炉暖锅里的炭火已经升了起来,热炭将铜锅烧的滚烫,将锅里的清汤也烧的“咕嘟”沸腾起来。 汤底是用大骨头和萝卜熬的,萝卜清甜,大骨头鲜香,熬出来的汤色浓白,上头还撒了一把红彤彤的枸杞,袅白的热气不断从锅里冒了出来,飘至半空再缓缓散去。 鸡、鱼、猪、牛肉、还有各种各样的素菜一碟碟的相继往外端,每个人的位置前都放了一个装了蘸汁的碗。 像是霍青、李氏等爱吃重口味爱吃辣的,碗里的自然是红彤彤的一片。红油辣子加上一点蒜泥,等一会肉片涮好了放进碗里滚一圈,吃着那叫一个痛快。 而如江云苓,霍文和小雪三个吃不了太辣的,江云苓也给调了一份不辣的酱料来。酱油、蒜泥,一点点醋,再撒一把香荽,不辣,但吃起来咸鲜,味道也很不错。 等最后一碟子菜端出来放好,所有人落座,除了霍文和小雪,霍启给桌上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瞧着一家子和和乐乐的,李氏一张脸笑出了褶子,欢欢喜喜道:“成了,开饭吧!” 于是,大家相继落筷,开始涮肉,吃起暖锅子来。 牛肉这东西稀罕又金贵,连霍铁山和李氏都没吃过,大家都想尝尝鲜,于是,一时间,所有人的筷子便都朝着那碟牛肉去了。 两斤牛肉本就不算多,八个大人一人夹一点,很快就分完了。 为了叫大家都能吃上牛肉,江云苓特意将肉片片的很薄,放进滚烫的热汤里稍微涮一下就熟了。 霍启先烫好一片蘸了下油碟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嗯,好吃。味道和猪肉吃起来确实不一样,不过我之前听人说,牛肉做不好吃起来柴的很,这个肉片倒是嫩哈。” 因为肉片太烫了,他讲话时还有白气不断的从嘴里冒出来。 林氏也尝了一片,又给小雪烫了一片放进她的碗里,闻言弯了弯眼:“肉片的这么薄当然不会柴了,而且我瞧着方才苓哥还用了些粉去腌着,吃起来嫩着呢。” 牛肉好吃,但一下就没了,因而相比之下,霍长宁还是更爱猪肉。 尤其是那一碟碟薄的透光的五花肉。用筷子夹几片,和酸菜一起放到汤里滚一滚,然后连汤着一起盛到碗里。 一片一片五花肉切的跟纸一样薄,汤因为泡了酸菜而变得颜色黄亮,一口下去,既有五花肉的油香,又有酸菜的酸香,叫人口齿生津,几口“呼噜”下去就是一碗,开胃的很。 觉得光吃肉不好克化的霍文和小雪也有不少素菜好吃,白萝卜、大白菜、还有鲜脆可口的豆芽,反正一大桌子的菜,怎么吃都是好的。 暖锅吃完了还有饺子。 屋里热闹融暖,屋外,一场新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忙着吃,没有发觉,还是霍长宁偶然瞧了眼窗外,见油灯的光打在窗户纸上,外头有影子从天上飘落,这才发觉,原来外头下雪了。 “苓哥哥,外头下雪了。”霍长宁转头对江云苓道,于是大家也都转头朝窗子的方向瞧去。 屋里烧着炕,所以窗户被支起了一条小缝透气。这会子大家伙儿基本都吃饱了,也不觉得冷,见外头下雪了,李氏干脆把窗户用窗撑撑的高了一些,笑道:“冬至的时候下雪,这倒是挺应景的。” 这还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瞧着外头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江云苓的眼睛也亮亮的。 下雪了,瞧两个小哥儿都挺高兴的,李氏大手一挥,让江云苓和霍长宁歇着,她和林氏两人收拾碗筷就行。 于是两个小哥儿挨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趴在窗前看起雪来,江云苓还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 炭盆里的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橘黄色的灯火映出一片柔意,哥儿娇小的身影映在霍青的眼中。 不知不觉的,他也勾起一点唇角,轻轻的笑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冬日闲事 雪花簌簌, 落了几乎一夜。大雪为整个山村笼罩上一层银白,连远处的山头也被白雪覆盖。 落雪后的第二天,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了下来, 连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吵闹的麻雀不见了。 堂屋里,狗崽抱着他的大骨头睡得正香。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 从屋里出来的江云苓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洗漱过后,他先去后院看了眼鸡和猪。 昨天夜里雪下起来以后, 霍青怕后院里的鸡冻着,已经去给鸡圈里栅栏加了一层厚稻草挡风, 至于猪,当初猪圈本就是青石垒的, 结实得很, 下雪也不怕。 江云苓到后院一瞧, 见四只母鸡果然都好好的挤在鸡舍里取暖, 见有人来了, 母鸡“咕咕咕”的叫几声。 见状, 江云苓便放心了, 又见鸡窝里的稻草有些脏了,于是他又抱了些干稻草来给鸡换上。 稻草就是割稻子时割下来的水稻的秸秆, 和麦秸秆一样,用处可大着呢。平日里除了可以拿来还做烧火的干草,还能沤肥,还能用来编席子, 垫子。 除此之外, 麦子和稻子筛出来的秕谷和谷糠在庄户人家看来也都是宝贝,可以用来喂鸡喂猪。 农人就是这样,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用处, 半点儿也不会浪费。 霍青家的地虽说分租给了村里几户人耕着,但帮着耕地的人家也都是老实人。 得了霍青的地,心里都有数,每年除了交够霍青要求的那些米粮之外,这几亩地里筛出来的谷糠,割下来的稻麦杆子也都会给精心收拾好了,打成捆或装成麻袋给一并送过来。 已经耕了人家的地,总不能连这点都贪着,也算是他们感谢霍青愿意把地给他们耕着的一点心意。 江云苓给鸡窝换好了稻草以后手指往旧稻草里一探,竟还从里头摸出了一个蛋来,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江云苓拿着鸡蛋弯了弯唇。 吃过早食以后,霍青照常推着他的板车到城里去出摊。 同村里的人不同,雪一下,村里人就开始正式的安安心心在家里猫冬了,就连霍文的私塾也开始放起了冬假。 足足一个多月,等到明年开年后初十左右才会重新开始上课。 一家子里只有霍青是不得闲的。 肉摊子的生意依旧好的很,尤其每年年末那两个月,差不多能抵上平时半年的辛苦,他自然是不舍的错过的。 肉摊得一直开到二十八封年集的那一天,期间,除了下大雪,别的时候都不会停。 然而开始下雪以后,他每日去城里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积雪未化的时候,脚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板车的轱辘也会陷进雪里,雪化了,路又会变得泥泞湿滑,就更不好走了。 然而虽然生意做的辛苦,霍青的心头却仍热乎乎的。 前段日子领着霍文给夫子交了束侑,又去衙门里给一家人交了丁口税,再除去霍文的药钱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家用,如今他手里攒下的银子,已经差不多能买下一头骡子了。 差个一两半两的,出了腊月也定能凑的足足的。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如今就去把骡子牵回来。 一是冬日里太冷了,牲口本来就容易生病,二也是因为家里没有备下足够骡子吃的草料。 即是这样,不如辛苦一双脚再多跑上一个来月,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春暖花开,野草也丰了,他再到城里的牲口行里挑一头身强力壮的骡子回来拉车。到时候,日子就轻省多了。 江云苓和霍文听了以后十分高兴,心里也很是盼着那一天,所以如今虽然看着霍青拉着车这样辛苦,却也不至于太心酸了。 —— 等到太阳升起来以后,安静的小山村里才渐渐的传来了些人声。 太阳出来以后暖和了一些,家家户户都拿着扫帚和铁锹出来铲雪了,还有些人搬了梯子来,拿着耙子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昨天那场初雪下的可不算小,把门前的路都埋住了,要是不扫出条路来,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跤。年轻的还好些,要是家里有年纪大的老人,冰天雪地的这么摔一跤可不得了。 还有屋顶上的雪也得扫下来,不然雪积的厚了,房梁都要叫雪给压断了。 霍青家里却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他们家住的是青砖泥瓦房,结实着呢。 江云苓也拿了把铁锹出来铲雪,隔壁几户这时候也差不多都在做一样的事儿。 铲雪不算什么重活儿,于是有些家里离得近的人家便一边铲雪一边聊起天来,村里不时能听见年轻的妇人夫郎们爽朗的笑声,还有的人还把家里半大的小子指派出来干活了。 正是顽皮的年纪,也不怕冷,有的铲雪铲着铲着就打闹了起来。 用铁锹铲起一铲子的雪就往对方身上扬去,雪沫子飞洒落了一地,又惹来家里大人没好气的骂声,被提着耳朵训了一顿,这下总算乖乖铲起雪来。 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江云苓见着也浅浅的笑了。 他正在屋前扫着雪,这时霍文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拿过他手里的铁锹,道:“苓哥哥,我帮你扫。” 闻言,江云苓笑了下,没拦着,把铁锹给了他,自己回屋又拿了个扫帚来。 经了这么段时间的休养,又用回了对的药,霍文的身子和精神头看着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既如此,江云苓并不拦着他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成日坐着念书也不行,得动一动,也算是适当的锻炼一下身体,否则将来考科举的时候,在考场里一待就是几天,中途也不能出来。 每年的科考,考场里都可不乏因为体力不支而被人抬出来的考生。 至于狗崽,它早已经在雪地里撒丫子玩开了。 狗崽如今也已经有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身子比之前长得大了一些,但还没开始抽条,看着奶圆奶圆的,很是可爱。一条黑狗在白色的雪地里打滚,格外的显眼。 江云苓一点也不怕它冻着,狗崽那一身皮毛厚实着呢,见它跳来跳去的在雪地里玩的欢,江云苓也没管它,省的把它喊回来了还得闹人,就是经过时得小心点,随时会叫它抖的一身雪沫子。 等门口清出一条路来,家里也就没什么别的要忙了。 江云苓正准备回屋去做点针线活儿,正巧这个时候,霍长宁带了小雪一起来找他玩儿。 三个人在院里玩了一阵“捉龙尾”,小雪高兴的小脸儿都红了,孩子的笑声在雪地里传的很远,等玩累了,他们还在门口堆了个雪人玩儿。 于是,等当天下午,霍青推着板车回到家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院子门口的那个雪人。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团成了脑袋和身子,两个眼睛是石子做的,鼻子上插了根胡萝卜,雪人身上还插了一根黑色的树枝。 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雪人娃娃在门口笑着迎他回来一般。屋里,狗崽听见他的脚步声,欢快的叫了两声,摇着尾巴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暮色下,雪人脸上那个大红辣椒做的笑格外显眼。 自从爹娘走后这么些年,霍青每日都在为了自己和霍文的生计奔忙着,每到冬天更是免不了要为了霍文的身子担忧,早记不起上一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堆雪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乍一看到门口立着的雪人,霍青怔了怔,狗崽还在不停的蹭着他的腿。 霍青笑了一下,蹲下来揉了揉狗崽的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雪人脸上那个大大的笑脸一般,变得轻快起来。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 后头又陆续下了好几场雪,但村里没人说什么,反倒挺高兴的。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的早,来年地里也会有一个好收成。 自从开始在家猫冬以后,江云苓只觉得日子仿佛也变得慢了下来。 霍文每日在家念书,即便是放冬假在家也没有一日放松的,清早起来总能听见从他的屋子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霍青出门去城里开摊,他在家闲着没事儿做,便只能做点针线活儿。 就这么每天半个荷包,一条帕子的绣,慢慢的也攒下不少来,趁如今闲着没事儿,他还打了几个络子,打算等冬集时一并拿到城里去卖,到时他手里的钱应该就能够给家里买些干果年货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滑过,转眼就来到了腊八这天。 腊八节得吃腊八粥,寓意来年五谷丰登,添福添寿。 江云苓起了个大早,熬腊八粥要用的糯米、花生、红豆、绿豆还有红枣和莲子等等东西,他昨天晚上就已经泡上了。 只等一早上起来,把这些东西都一起放到锅里煮,熬成一锅软糯香浓的腊八粥。 霍青和霍文一人喝了一大碗,甜滋滋的,因里头有不少豆子杂粮,暖意顺着喉头滑落的时候,肚子也填饱了。 江云苓送霍青出门时笑着对他道:“霍大哥,等你下午从城里回来,我给你和小文做酒酿馒头吃吧。” 昨个儿晚上才吃了三鲜肉片汤,今天又有酒酿馒头吃。 只要有江云苓在,这日子仿佛怎么过都是舒心的。 于是霍青也笑了,点了点头,沉声应道:“好。” —— 日子眨个眼就过去了。 眼看年关将至,天愈发的冷了。 江云苓头一次在平遥过冬,这一次总算对这里冬日的严寒有了深刻的认知。 白毛风一刮起来,连骨头都是冷的。 刚开始下大雪的时候他还会有些好奇的趴在窗边看。 嘉陵那边冬日虽然也下雪,但雪一般下的没有那么大,落在地上只是薄薄的一层,没一会儿就化了,哪儿像这边似的,山上,地上,树上,都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脚一踩都会陷下去。 到后来,连他也没了这份心情,外头一飘起雪花他就恨不得把家里遮的严严实实的,怕风吹进堂屋来,霍长宁知道了以后还笑话了他一阵。 趁着雪没化的时候,江云苓去城里赶了一次冬集。 城里的冬集一般从腊月二十就开始了,一直摆到腊月二十七,也叫做年集。集子上卖点心果子的,绢花头绳的,对联福字的什么都有,热闹的很。 江云苓也趁着这个时候把自己猫冬在家时绣的那些手帕,荷包和络子都给卖了。 这一次的绣品他没有再拿到绣庄去,而是自己在西市支了个摊子。 冬集上人多,忙活了一整年,难得出来逛个冬集,无论男女老少都舍得花钱,于是集子上的东西卖的也比平日里贵上几文,江云苓也趁机给自己的绣品提了几文钱的价。 帕子平日卖给绣庄时十三文一条,集子上卖十五文,荷包卖二十五文,至于那些精巧的络子则卖八文钱一个。 然而即便是这样,因他的东西绣的好,绣样也少见,一点也不愁卖,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叫前来采买的妇人和小哥儿给抢光了,尤其是那些络子。 时下的文人书生,若是家里有钱的,都爱在腰间系个玉佩或者香囊带带,瞧着斯文又儒雅。这样的装扮被旁人瞧了去,觉着好看,便也跟着学,尤其是女子和小哥儿,带不起玉,弄个络子,香囊带带还是可以的。 江云苓打的那些络子又精巧。如意结、方胜络,双鱼络等等就算是不带,买两个过年时挂在自家院子里装点一下也是好看的,所以络子反而是卖的最快的。 于是,趁着冬集,江云苓还小赚了一笔。 这次他在城里支摊霍文也跟着来了。每年冬集时人都特别多,也乱的慌,怕碰上些挑事儿的,霍文虽然年纪不大,但翻过年也十二岁了,且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汉子,有他跟着总能安心些。 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担心霍文会有些不适应。但凡读书人身上大多都有股子清高之气,有些酸腐书生提起生意钱财之事还要板着脸“嗤”一声,再骂一句“黄俗之物”。 江云苓却不以为然,甚至见之不喜。若没有这等“黄俗之物”,又如何能供其上学读书。 幸而霍文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和霍青相依为命,又见了太多大哥为了自己的身体和家中银钱发愁的时候,对于能赚钱的事儿,他心中只觉欣喜。 和江云苓一起来摆摊,他初时还有些腼腆,后来见江云苓忙不过来了,他还能帮着吆喝一两句,在后头收个钱什么的。 两人卖完了东西,提上鼓囊囊的钱袋子,还到城里采买了一些东西。 像是瓜子蜜饯之类的年货,还有过年时要祭祀用的香烛纸钱,以及门神年画等等,因这几个月下来江云苓手上已经攒下快半两银子了,他便通通都买了,没叫再从霍青那边使银子。 在集子上看见有不少人在围着买对联时,江云苓眉心一动,心里还萌生了个主意。 过年时别的不说,对联却是家家户户都要贴的。城里卖的对联大多是二十到三十文钱一副,字写的越有风骨的自然也就卖的更贵些,然而每年城里也能见着不少书生在集子上设了个案桌帮人写对联,赚些润笔费的。 都是读书人,旁人可以,他们家霍文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等两人回到家后,江云苓把心里的想法和霍文一说。 霍文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睛也亮了,却又有些不太自信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江云苓笑笑,道:“为什么不可以?我觉得你的字写的挺好的。” 他是见过霍文写的字的。 霍文即便放冬假在家读书也十分刻苦,每日不是念书就是写字。虽说纸墨也得费不少钱,但读书人,想要写的一手好字,这些都是必须的,用树枝在地上写终究不是个事儿,要省俭也不能从这些地方省俭。 譬如说到书铺里买纸时买最便宜的黄纸,一张纸正面写完,翻过来再写一页,直到两边都写满为止,霍文有时还会到书铺里借书回来,然后再自己手抄录一遍,这样不仅比直接买一本新书回来便宜不少,自己抄写过一遍,也能将里头的内容记的更熟。 有时江云苓见他写字写的手都抖了,他手里也有霍文写满了字以后不用的废纸。 季婉容通琴棋书画,江云苓虽说没有他娘这样有才情,但也还是能读书识字的。以他看来,他觉得霍文的字虽说还够不上多有风骨,但起码字迹端正工整。 这对于乡下人来说也就够了。 江云苓又给霍文算了算账:“咱也不拿到城里去卖,就在村里替人写写。红纸一副八文钱,你替人写春联,收个三文五文的,一副春联加起来也不过十三文,而到集子上买一副写好的春联得二十文钱,这中间能省下七文钱的利,还不用再专门跑一趟城里。” 江云苓道:“农户人家大多不识字,买一副春联回去也只是为讨个吉利,字写的多风雅,还不如省几个钱来的实在,你只要好好的给人写,字迹工整一些,定是有人愿意买的。” 更重要的是,写一副春联赚的虽然不多,但三文五文的,加起来也不少了。霍文常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拖累,若是能靠写几副春联换得一些钱来,哪怕是几个铜板,他心里也会觉得不一样。 霍文叫江云苓说的越来越心动,于是两人等霍青下午回来后把这事儿跟他一说,霍青也觉得可行。 他们家每年贴的春联就是霍文自己写的,他也觉得挺好的。 于是霍青也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霍文道:“干脆你今日就写两幅春联出来,我拿去给大伯家送一副,给栓子家也送一副,也算是替你在村里扬扬这事儿,好叫别家知道你可以在家帮人写对联。” 闻言,霍文连忙点了点头。虽然这事儿还没成,但想到自己终于也可以给家里出一份力了,他激动的脸都红了几分,转头就回屋研磨写对联去了。 见他精神头这么高,江云苓弯了弯唇,一转过头,却见霍青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江云苓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小声道:“霍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 见小哥儿的脸上染上几点红霞,霍青的眸中也染上几分笑意,道:“没什么,只是想谢谢你,为了小文,也为了家里,你都费心了。” 其实江云苓让霍文帮着村里人写春联,除了给霍文正正心气儿之外,还有另一层用意。 自从他爹娘意外离世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一落千丈,村里人待他们也不似从前那样热情了。按说小文是个读书人,村里人本该敬着些,但村里反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甚至像王秋莲,王氏那样的人还敢三番四次的惹上门来。 这其中,除了小文身子不好,应该还有另一层缘故,那就是小文这个读书人的名声并没有为村里人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好处。 村里人可不像城里那些有钱人家那般花花肠子,这过日子,能给谁家带来切切实实的利处,自然就更敬着谁家一些。人情冷暖,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爹娘刚走的时候,他们家在村里的境遇更差一些,还是他当上屠户了,村里人要找他买肉,有时还得指望他帮忙杀猪,村里人才又开始和他们家走动起来。 这个道理也是自上次小文生病以后他才慢慢琢磨出来的。 如今这样就很好。若是小文给村里人写对联这事儿真的能成,那么家家户户手里都能省下几个铜板,这实打实的事儿,村里人从小文这儿得了甜头,以后对他自然也就会尊敬几分,那么连小文也能慢慢在村里立起来。 这样的用意,即便江云苓没有明说,霍青又怎会不明白,因而心下也十分感激。 最初他将人留下是可怜江云苓一个小哥儿孤苦无依,给他一个栖身之所。却不想,自从江云苓来了家里以后,家里的日子完全变了一个样。 灶上时时温着可口的饭菜,晚归时,有人会为他在门前提一盏灯火,家里也变得更有人气了,而他,也愈发难以直视江云苓那双清澈的眼睛。 连他一开始曾想的等以后有机会要给小哥儿张罗一门好点的亲事似乎也 想到这里,霍青抿了抿唇,垂下眸,有些不自在。 那边,江云苓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如今他也是霍家的一份子,操心这些也都是应该的。 正经事儿说完,霍青搓了搓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簪出来,递给了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给你。” 上次江云苓的桃花木簪在山上被王金宝踩断了以后,他答应过会重新给江云苓做一个。 这一次簪首上雕的是一朵梅花,他前时听霍长宁说过,江云苓喜欢梅花,于是,他这次又给刻了个梅花的。 有上次那根桃花木簪在前,这次,再做一个他明显熟练多了,不会像上次那样一根簪子做出来连粗细都不一样,木头也有细细的打磨过,只是雕梅花比雕桃花难一些,所以他才做了那么久。 见了他手里的簪子,江云苓眼前一亮。 上回的桃花簪子断了,但他还是捡了回去,一直好好的收在他的屋里,后来霍青说会再给他做一个,可迟迟没有动静,江云苓还以为他忙的忘记了,正有几分失落,原来他没有忘记。 江云苓连忙伸手接了过来,见这次雕的还是梅花,且比上次瞧着还更逼真了,他有些惊奇,同时心里也十分欢喜。 “谢谢霍大哥。”江云苓笑盈盈的接过簪子,好生收着,打算等过年时便簪上。 见他这样高兴,霍青也笑了,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明亮。 第33章 第 33 章 年前忙碌 写对联的事儿进行的异常顺利。 霍文把两幅对联写好以后, 霍青当天便送到了大伯和栓子家。 大伯家自不必说,他们家每年的春联也都是请霍文帮着写的,又听霍青说霍文今年想在村里试着帮着人写春联, 赚几个铜板,还请他们帮着在村里人面前提一嘴,都十分高兴,忙应下了。 栓子他娘收到霍青送来的对联就更高兴了。 栓子和霍青是从小就一起玩大的, 小时候霍青常会跑到陈家去玩儿,霍青长得结实, 嘴也甜,过来时还会从家里抓把干枣栗子, 栓子娘很喜欢他, 每回霍青过来也从不吝啬, 家里甜茶, 瓜子, 果子等等, 都拿出来让他吃, 两家人关系走的近。 后来赵湘宜和霍铁风相继走了,撇下兄弟俩孤苦无依的, 栓子他娘心里还唏嘘了好一阵。 她心里疼霍青和霍文,又是个热心肠,在头几年,霍青照料弟弟日子过不过来时, 栓子他娘还遣栓子给霍青送过好几回家里做好的菜给送过来。 霍青心里记着这个恩, 所以后来待栓子他们家也比村里旁人家亲近,栓子娘平日来家里买肉时,霍青总会便宜个一文两文的, 这次霍文要写对联,霍青也先想着他们家。 霍青拿着春联去时,陈家才刚吃吃完午饭。 栓子娘洗完碗从灶屋出来,见霍青从门口进来便扬起眉笑了:“青子来了?是来找栓子的吗?他今儿不在,陪他媳妇儿回娘家去了,你明儿再过来?” 栓子和霍青同岁,三年前成的亲,如今孩子都两岁了,再看霍青,翻过年都二十了,连个媳妇儿都还没娶上,栓子娘每次想到这个就为霍青着急。 “平婶儿。”霍青见了她先和和气气的叫了一声,又笑道:“我不是来找栓子的,我是来给您家送春联的。” 又听说他说这对联是霍文自己个儿写的,给他们家也送一副,栓子娘先是有些惊讶,而后笑的更开心了,连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她把一双手在衣裳上擦了一下,而后又接过对联展开来看:“哟,这字儿写的,我瞧着也挺好的。” 栓子娘不识字,但能看出来红纸上的字写的十分工整,要是叫她说,一点不比城里买的差,霍青又给她念了上头写的东西。 其实霍青也不识字,都是照着出门时霍文给他说的念的。 要说这读书的事儿,倒不是霍铁风和赵湘宜厚此薄彼。 霍青小的时候,霍铁风也动过把他送到学堂念书的念头,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霍青在学堂里学了几天,自己先受不住了。 要他跟着先生去学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还要一整天坐着不许动提笔写字,对他来说还不如让他耕两亩地呢,没念几天就逃学了,叫霍铁风抓住给打了一顿,后来见他实在是没心思学,霍铁风和赵湘宜也只能作罢。 霍青给栓子娘那么一念,栓子娘虽然没太听懂,但听着总归是些吉祥的好话,于是也没和他们客气,乐呵呵的收下了。 一副春联二十文,虽算不上多贵,但省下来也是个钱,且霍青和霍文给他送了春联来就是兄弟俩心里念着她了,白得的东西,哪儿有不乐意的。 至于对村里人说说这事儿,不用霍青多说,栓子娘自然也会对村里人提的。 栓子娘收下春联以后还把霍青留下和他拉了会家常,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要念叨一下霍青的亲事,霍青听的好笑,且今年,他的心里当真有了一些想法,但这自然是不能同栓子娘说的。 陪栓子娘聊了一会,霍青这才回家去了,走时栓子娘还用个小口袋给他装了一口袋自家秋日里在山上捡的栗子和榛子叫他带回家去当零嘴吃。 后来的几天,栓子娘在村里逢人就说自家得了霍文写的一副对联的事。 说那字写的如何如何好呦,说霍青兄弟俩有心了,又说霍文今年在家里给人写对联的事儿,只要拿着红纸去,写一幅只收五文钱。 于是,没多久,村里人就都知道这事儿了。 自家拿着红纸去就帮写,一副只收五文钱?村里人一合计,这事儿好啊,外头买一副春联可得二十文呢! 就算他家不像栓子家那样白得一副,那写一幅字也才十三文,还是比去城里买便宜七文,年节下用钱的地方本来就多,能省一些是一些,又去栓子家一看,见那字儿写的确实不错,于是便都上门去找霍文写春联去了。 霍文一开始在家时还有些忐忑,不知会不会有人上门找他代写对联,到后来,第一个找上门的人,紧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再到最后找上门的人多了,他的信心也足了,干脆就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有人来了就在院里直接写。 于是,年前这几天,江云苓在家忙着扫尘除秽,准备祭灶的东西,忙活过年的事儿的时候便时常能听见这样的话。 “小文,麻烦你给我写一幅对联,钱我给你放这儿了。” “哎呀,这字写的可好了,小文,明年你还写不?要写的话明年我还来。” “哎,我得赶紧回去和我姑娘也说一声,可别买亏了。” 大家伙带着笑容而来,又提着对联高高兴兴的离去,连霍文每日也是笑盈盈的。 霍青给他找了个木箱子装钱,每每有铜钱落入箱子的声音,他的眼里便亮起一分,纵然一双手在寒冬腊月里冻得通红,他的心也是火热的。 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到年二十八的这天。 城里从这一日开始正式封集了,一直到初五这天才会重开,霍青也终于得以在家休息几日。 忙碌整整一年,难得能休息几天,霍文和江云苓都很心疼他,于是年二十八这天,没有人去吵霍青,让他一觉睡到自然醒。 霍青也确实是有些累了,尤其是临近年关这几日,他一天基本都要杀两头猪,虽说钱来的快,但每日拉着这么重的东西,他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快巳时。 霍青少有能这么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起来时还觉得有些新奇,走出屋子一看,家里江云苓和霍文正在揉面。 今年是年二十八,按照年俗来说,今天是在家发面的日子。 今天要发的面还不少呢,按照老祖宗的习俗,进入正月以后,从大年初一到初五都是不能动生米和生面的,所以年二十八二十九这两天要把后头这几天吃的米面、馒头、包子和饺子都给做出来。 这么多面团,光靠江云苓一个人肯定不行,于是霍文也来帮着他一起揉。 他以前从没做过这些,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弄,江云苓便教他,他的身子仍不比一般人好,但做些这样的活儿还是可以的。 见霍青起来了,霍文和江云苓都叫了他一声,江云苓问他还吃不吃早食。 霍青瞧了眼天色,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便摇了摇头,洗了个手,也来帮着他们一起揉面。 吃过午饭以后,江云苓收了碗筷进了灶房,而霍文则把自己这些日子帮村里人写对联所赚的钱抱了出来。 年二十八,家家户户该采买年货的也都采买的差不多了,从昨个儿下午,来家里找他写对联的人便少了。 他昨天夜里点上油灯在屋里认认真真的数了一遍。 写一幅对联五文钱,他们杨溪村一共六十多户人家,他写了三十来户,还有一些外村的人闻讯而来,除了对联,家里贴的“福”字他也能写。 于是这么些天下来,他一共积攒着一共赚了二百四十文钱。 “大哥,这些钱给你。”二百四十文钱,霍文一文都没给自己留下,全部给了霍青。 顿了顿,霍文红了眼眶,哽咽着又对霍青道:“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二百四十个铜板,对霍青来说,差不多是他卖一头多的猪的钱,但于霍文来说,确是意义非凡的。 他从一生下来就是家里的人的负累,爹娘死后,他对大哥霍青而言就更加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小时候他总想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帮着兄长分担一些,后来他又怨恨自己这幅破败的身子。 初冬刚发病那会,霍文有一段时间甚至是绝望的。可后来,苓哥哥救了他,揭破了纪文山的恶行,还将他拉出了泥潭,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又看见了一丝希望。 一直到今天,他终于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也为家里挣钱了。 这些钱于他而言赚的算是轻松的,只需在家里坐着,替人写几个字,可他大哥为了挣钱,却要冒着严寒酷暑,每日推着沉重的板车走那么远的路。 每每想到这,霍文心里便更能体会到霍青的辛劳,于是心里就更加发酸。 大哥为了他的生活负重前行,而如今他能做的,只能在心里感激的同时,更加努力的读书,后面一定要考上童生,然后一步一步的带着大哥,带着苓哥哥,带着这个家往更高的地方走。 他大哥在背后为他托举着,而他也要成为这个家的依靠。 而今日赚来的这二百多文,就是一个开始。 兄弟俩都是汉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霍青没有说太多,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这些钱大哥就收下了。你长大了,大哥看着也很欣慰。” 话落,他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了,别哭鼻子了,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害臊,如今家里的日子眼见着也一天天好起来了,你也那别想太多,当心长不高。” 似玩笑又似嗔怪的语气,让气氛一下变得轻松不少。 霍文心里的沉重一下散去不少,正好江云苓也洗完了碗从灶房走出来,见着这一幕,于是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下午,三人继续在家揉面醒面。 年前这几天还挺忙的,光是准备各种吃食就得费不少功夫。 往年兄弟俩都是和大伯家一起过年的,今年江云苓来了,霍青便和大伯和大伯娘商量着,今年年三十他们便不过去了,自己在家过。 而江云苓这边,他也是头一次独自张罗年节的事儿,以前在家时再怎么忙,上头毕竟还有他娘在。怕自己哪些地方疏漏了,江云苓将各种东西都考虑的格外细致。 揉完面之后见还有些功夫,江云苓干脆把包包子和饺子要用的馅也给剁了出来。 一共三种不同的馅,肉馅有白菜猪肉和大葱猪肉,还有一盆素馅的是木耳香覃。 反正如今天冷,馅料剁好了把院子一放冻上就行,明天直接就能包了。明天也还有明天的事儿,每天都没有得闲的时候。 外头白雪悠悠落下,堂屋里烧着火盆,木柴在火盆里烧的“噼啪”作响。 三个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说笑笑的,讨论年夜饭吃些什么,狗崽在他们的脚边欢快的跑来跑去,温暖如春。 —— 二十九,蒸馒头。 今天最重要的活计就是在家蒸馒头包子和炸年菜,还有年夜饭上一些比较费时的菜也得今天做出来。 炸年菜下午再炸也来得及,于是,上午三人便在家蒸起了馒头,包包子。 一大早,江云苓便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这是给霍青一会儿杀鸡用的,省的一会要蒸馒头包子了还得被热水占去一口锅。 吃完早食以后,江云苓把醒发好的面团分了一部分出来切成剂子,架上笼屉,开始蒸馒头。 而霍文则拿了张小板凳来坐在灶前,准备和江云苓一块包包子,霍青去后院抓鸡。 过年得杀两只鸡,鸡圈里一共就五只母鸡,冬至时杀了一只,过年又杀了两只,便只剩下两只了。还好霍青说杀的这几只母鸡原本就已经老了,不怎么下蛋了,留下两只下蛋的,等明年开春了再抱一窝春雏回来养。 三人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 霍文之前没做过这些活儿,刚上手不免有些笨拙,一张包子皮放在手里,填上馅以后要包的时候根本包不住,不是皮儿破了就是捏不出褶子,难得包起一个也不像个包子,反而像个大大的饺子。 正好这时,霍青杀好两只鸡,端着盆从外头进来,准备在灶房里用开水烫了拔毛,见状忍不住笑话他:“你这是包的包子还是饺子?” 霍文鼓了鼓脸,有些不服气,回嘴道:“大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天你揉那面团还是我教你的。” 霍青: 霍青:“那也比你包的包子好。” 两兄弟斗起嘴来,一旁的江云苓看着觉得好笑。不管是霍青还是霍文,平日里瞧着都稳重的很,今个儿这么一吵吵,反而看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 江云苓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看着鲜活又热闹。 任由他们兄弟俩吵吵了一阵,江云苓才出来打圆场。 “好了。”江云苓笑道,又拿了张包子皮过来包上馅,特意拿到霍文面前,放慢了动作教他:“小文,你看,包子的褶子是这么捏的。” 话落,只见他右手捏着包子皮往旁边一折,然后稍稍把皮儿提起来一点,再往旁边折。就这么捏一下,提一下,捏的时候左手再配合着转,很快,一个漂亮的包子就被捏了出来。 霍文认真的看了几遍,然后自己也上手捏了一个,虽说捏出来的不如江云苓的那样好看,但至少也比之前的饺子好。 见状,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对,就这么包,包多几个熟了就好了。” 闻言,霍文也笑了起来,被夸了还有几分腼腆。江云苓教的时候,霍青也在一边看,省的一会他的鸡弄好了去包包子的时候被弟弟取笑。 兄弟俩谁也没觉得汉子进灶房忙活吃食有什么不对的。 又过了一会,霍青那边两只鸡也都弄好了,于是他洗了个手,也过来帮着江云苓一起包包子。 三个人一起包包子自然包的快,没一会包好的包子就装了几个簸箕。 包着包着,江云苓想起些什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起来,嘉陵那边也吃包子,就是不像这边的包子那么大,吃法也不一样,我们那边的包子是煎着吃的,再撒一把芝麻和葱花,可香了。” 话音一落,只见霍青和霍文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 兄弟俩这幅眼巴巴的模样,虽然没说话,但江云苓哪里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忍不住弯了弯眼。 霍青的喉结动了动,问了一句:“苓哥儿,你说的那种包子难做吗?” “不难。”江云苓笑了,又道:“你们要是想吃,我下午给你们做。” 闻言,兄弟俩连忙点了点头。 一是对这种油煎的包子这种没吃过的吃食有几分好奇,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兄弟俩早已清楚了江云苓在弄吃食上的手艺,但凡他要做什么,就没有不好吃的。 二来,其实他俩也都能看得出来,过年了,江云苓这是有点想家了,也想起了嘉陵那边的吃食,既是如此,他们自然不会反驳。 一个上午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 新鲜热乎的包子是最好吃的,于是江云苓把早上包好蒸出来的包子一个馅儿捡了几个出来,作为三人的午饭。 油煎包子因还没吃上,味道如何暂且不提,然而午饭的这顿包子味道却是极好的。 刚出炉的包子热腾腾的,从笼屉里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乎气。因面发的好,做出来的皮儿也是十分松软,用手掰开一个便能看到里头颤颤巍巍的肉,肉汁顺着雪白的包子皮儿流了出来。无论是白菜猪肉馅的还是大葱猪肉馅的,味道都好。 一人两个大肉包子当午饭,三人都吃的十分饱足。 午饭吃完,下午的炸年菜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说起年菜,是家家户户都会炸的东西,即便是村里日子过得再紧巴的人过年时也会炸点年菜吃。 炸年菜荤素都有,炸好了过年的时候就这么空口吃也行,放在锅上热一热,当菜吃也行,方便的很。炸的时候也有讲究,一般先炸素菜,再炸肉。 素菜里,今年江云苓准备了豆腐、茄干和萝卜丸子。 年二十五那天讲究吃豆腐接福,于是江云苓便去隔壁村的豆腐坊那儿一次性定了好几斤豆腐回来。那时他便想好了,豆腐除了二十五那天吃,过年时也能做成炸菜吃。 豆腐在外头冻了这么几天,已经成老豆腐了,把豆腐切成块,再把锅里的油烧热。 随着老豆腐一片片的下锅,油锅里很快便发出了“滋滋”冒响的声音。 炸豆腐得小火慢炸,不然很容易外头熟了,但里头的豆腐还没熟,于是霍青按照江云苓说的,从灶里抽了根硬柴出来,换了根细柴进去。 等锅里的豆腐慢慢变成金黄色,外皮也变得硬硬的时候,江云苓用长筷子和捞子把豆腐捞起来晾了一会,然后再次下锅复炸,这样炸出来的豆腐吃着更脆口一些。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屋里不多时便飘满了炸豆腐的香味。 三个人这会儿都在灶房里。霍青帮着江云苓烧火,霍文虽没事儿做,但这味道香的,他在外头也待不住,更读不进书,于是便干脆也站在一边看着。 明明已经吃过午饭了,可这会儿却好像又饿了。 想着他在炸年菜时,霍青和霍文就在旁边这么干看着也是煎熬,于是江云苓干脆把炸好的豆腐先做了一碟干拌炸豆腐来当零嘴吃。 反正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就是在炸好的豆腐上撒一层盐、辣椒面和蒜泥,再浇一勺辣椒油,再放几条香荽,拌匀了就可以吃了。 方才江云苓在炸豆腐时,霍青和霍文在一边看着就在不停的咽口水,这会一盆炸豆腐拌好了,两人便迫不及待的一人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刚炸好的豆腐又香又脆,咬开外头那层金黄焦脆的皮儿,里头的豆腐却是细嫩的,再裹上一层蒜泥和辣椒油,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吃完一块,连手里没吃干净的碎盐粒也得舔干净了。 霍文吃的急,舌头还被滚烫热乎的豆腐烫了一下,江云苓也捏了一块尝味道,随即弯了弯眼。 香香脆脆的,咸味也刚好。 素菜炸完又开始炸肉。 霍青早就给家里留够了过年时要吃的肉,除了今天杀的鸡,余下的猪肉和羊肉也都有。 年前霍青还从其他村里收了一头羊回来,宰了以后他给自家留了一些肉,余下的都拉到城里上给卖了。 不过今天做的炸菜主要还是猪肉和鸡为主。 因霍青自己就是屠户,他们家要吃猪肉比别家方便,连猪身上其他平日里卖的不好的也得了不少,譬如说猪皮。 单单一块猪皮是卖不上多少价的,用来榨油也榨不出多少来,城里上一些讲究的人家有时还会嫌猪皮太肥,让专门给剃下来,于是光是猪皮霍青就收拾出一小盆来。 在平遥这边,猪皮大多都是拿来熬皮冻的,然而江云苓瞧着这猪皮那么多,用来熬皮冻估计都得费不少花椒八角之类的大料,熬好了还得冻上一天,有点麻烦。于是,他干脆把这些猪皮做成了炸猪皮膘吃。 这也是他们嘉陵的一种吃法,把猪皮洗干净收拾好,然后放到锅里小火慢炸,炸到猪皮的每一块肉皮都起泡,锅里也再听不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时,便是炸好了,然后便捞起来晾干。 这样炸出来的猪皮膘既好保存,也能吃好久,要吃的时候用凉水泡开,用来和粉条、肉丸子这一块煮汤,或是炖大白菜的时候放上几块都行,香得很。 这是偏南方的吃法,霍青和霍文以前虽有听过,但却没吃过。 霍青心里甚至已经盘算起来,这么多猪皮膘,家里肯定吃不完,这东西又好保存,等过完年开了摊,他干脆也拿一些到摊子上卖,说不定也能像上次卖腊肉那样好卖。 皮膘炸好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 霍文去开门,发现是林氏带着小雪站在外头,手里还提了个篮子。 “阿嫂,快进来。”霍文连忙开门请她们进来,又对屋里喊了一声:“大哥,阿嫂带着小雪过来了。” “好香啊。”一进屋,闻到屋里炸肉的香,林氏笑了,又举了举手里的篮子,温柔道:“娘也在家里炸年菜呢,刚炸好了一些,喊我给送过来。”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炸年菜呢。像是亲戚之间,还有屋子离的近的,家里炸好的年菜给人送一点,别家也会回一些回来,这都是常事儿,闻言,江云苓忙将他刚炸好的丸子和皮膘也夹了一些出来,给林氏装到了篮子里。 见小雪也来了,江云苓摸了摸她的头,还捏了一块豆腐喂她吃。 炸豆腐香香的,小雪吃完了弯起了眉眼。 家里还有不少活计要干,林氏送完了炸菜便带着小雪走了。 江云苓继续在家炸年菜,排骨、酥肉,还有鸡,一个个裹上面粉糊便往油锅里炸,也不必全都炸的太熟了,等吃的时候还要再在锅里蒸一道呢。 一下午,各种各样的肉菜香味从村头飘到了村尾,惹得各家里养的狗都跟着不停的叫。 狗崽也从外头跑了进来,一双后腿踮了起来,不断用爪子扒拉着江云苓的衣裳,想讨要吃的。 江云苓把它扒拉下去几次,又给它煮了个带肉的骨头吃还不够,还一直咬江云苓的裤腿,到最后,只能让霍文把狗崽抱起来,狗崽才老实了。 雪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让院子里、树上、屋顶上都落满了白。小山村里,各家的屋顶上飘起一缕缕纷白的炊烟,又被寒风吹散。 外头冰天雪地,灶房里却因一直不停的烧着柴火,三个人的额心上都冒起一层细汗。 在这样的忙忙碌碌中,新春总算要来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除夕 大年三十。 一年里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就更加忙碌热闹了。 一家子起了个大早,吃完枣糕和面条以后,霍青和霍文便提着各种祭品和香烛元宝上了山。 大年三十的早上得先祭祖。 霍铁风和赵湘宜都葬在了后头的山上, 两人的坟茔是在一块儿的,于是兄弟俩得上山给父母上坟。 霍青和霍文上山去祭拜自己的父母了,而江云苓在家也要给他的爹娘,江谦和季婉容敬香祭拜。 走之前, 霍青特意把堂屋里的大木桌给搬了出来,放到了院子里。 江云苓将父母的灵牌从屋里请了出来, 摆在院子中间的大木桌上,又将他之前在镇上买回来的一对香烛给点上, 苹果, 油桃, 枣子之类的也用小碟子装好摆成一排。 做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 江云苓总是格外的用心, 他爹娘的灵位他时时都会擦拭, 一应酒水吃食都是最好的, 元宝纸钱也都已早早备下。 等这些都做完,他给父母点了一炷香, 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再把香插在两人灵位前的香炉上。 “爹,娘。”刚一开口,江云苓的眼眶便红了。 这还是他爹娘离世以后, 他自己独自在这世上过的第一个年, 又是这样特殊的日子,不伤怀是假的。 忍了忍,他到底没有叫眼泪落下来, 想来他爹娘也不会希望瞧见他难过落泪的模样。 于是,江云苓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缓了下心里的情绪,又轻扬起唇角道:“爹,娘,你们好吗?不用担心我,我如今过得很好。” 黄纸做的元宝在风中燃烧着,化成了灰落在铜盆里。 江云苓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同父母说起话来:“娘,我听你的话了,到了平遥来找赵姨一家,虽然赵姨不在了,但霍大哥他们都对我很好,收留了我,你们的牌位也是霍大哥带着我到寺里请回来的。” “我如今又有新的家人了!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说到这儿,他喉间不禁有些微哽,吸了吸鼻子,他又道:“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你们放心。” “这碟梨霜糖饼是我的做,爹,你不是一直爱吃我做的梨霜糖饼吗?你尝尝看,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天,想起什么,江云苓的脸忽然有些微红。 咬了咬唇,江云苓还是鼓起勇气对两人道:“爹,娘,我有心上人了。” “噼啪”的一声,香烛的烛芯炸开了一朵火花,就像有人在回应江云苓的话。 江云苓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笑道:“就是霍大哥,娘,是你当时给我定下的那门亲事,霍青。” 江云苓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当他发觉自己当真慢慢喜欢上霍青以后也是坦坦荡荡的,更何况这儿只有他和他爹娘,更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爹,娘,霍大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待家里好,待人也很好”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趁着无人的时候对着父母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说到开心的地方,连一双眼睛里都坠满了细碎的星光。 寒风吹过,烛火晃动,像是有人在轻抚着江云苓的发,又像是在远处的天边凝成了一双影子,正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等霍青和霍文从山上回来的时候,院里江云苓都已经弄干净了,供奉的点心果子他也都捧进了屋里,放在他爹娘的灵位前继续供着。 江云苓正在包着饺子,听见声音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朝他们弯了弯眼:“霍大哥,你们回来了。” “欸。”霍青应了一声。 兄弟俩进屋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脱了蓑衣挂在墙上。霍青去院子里把木桌给搬回来,而霍文洗了手准备帮江云苓一起包饺子,却被江云苓推了出来。 江云苓道:“这儿不用你。小文,你和霍大哥一起先把外头的对联和门神给贴上吧,还有家里的福字和年红。”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碗:“浆糊在这儿,我已经熬好了。” 于是,霍文又捧了浆糊碗跟霍青一起到院门口去贴对联。 去年贴的对联经了一年的日晒雨淋,已经发旧褪色了,扒在土墙上斑斑驳驳的。霍青拿了个梯子来,爬上去,先把旧的对联撕下来,再贴上新的,而霍文则在下头刷浆糊,帮他看看左右有没有对齐抻平整。 对联贴到一半的时候,隔壁家的何婶儿也拿着对联出来了,见兄弟俩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呦,青子,你们两兄弟也贴对联呢。” 霍青家和附近几乎人家关系都还不错,且大过年的,何婶儿手上的对联还是霍文写的,她脸上的笑意更是多了几分。 村里家家户户这时候差不多也都在做这个事儿,对联和门神讲究的是到年三十这一日才换新的,也只有早上这会子才有这个功夫,因此一眼看去,雪地里不少忙碌的身影。 贴完对联和门神,霍青和霍文同何婶儿打了声招呼便进屋了,家里还有福字和年红要贴。 今年霍青的肉摊子算是赚到了一点钱,家里日子也比前两年好了,因而这个年便过得比往年好一些。 堂屋的大门,还有三个人的卧房门口都各贴了一张福字,窗户上贴上了窗花,还余下几张,霍青给院里两棵树各贴了一张,两口大水缸也各贴了一张。 还不止如此,霍青上山祭祖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在山里正好看见一颗梅树,上头的红梅开的正好,香气幽幽,红艳艳的梅花映着雪地,漂亮的紧。 想着江云苓喜欢梅花,于是,他也上前折了几支带了回来,选的枝条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已经盛开的。 江云苓一看竟然还有梅花,果然又惊又喜,忙从家里找了个长口的瓶子出来,瓶底盛上一点水,然后把梅枝插了进去,放在了堂屋的正中间处。 堂屋里烧着炕,梅花本就有香气,又被屋里暖气这么一烘,暗香更是盈满了整个屋子。 红梅除旧岁,白雪覆新年。 就这么简单的一装点,家里的年味一下就浓了,一眼看去喜庆又吉祥。 许久没过过这么像样的年了,霍青和霍文的眉梢都扬了起来,精气神十足,江云苓出来一瞧也弯着眼睛笑了。 午饭随意的吃过一些,江云苓便赶紧到灶房去生火烧热水。 年三十,家里三个人都得好好洗个澡,连头也得洗了。这也是有讲究的,叫做除旧迎新,把所有的晦气都洗干净了,来年一整年都会顺顺利利的。 洗完澡以后,三个人相继在灶房里烤头发,干了再簪起来。 霍青的眼神落在江云苓发间那根梅花木簪上,看了一会,而后垂下眸,星眸溢出点笑意。 他瞧见江云苓前两天在村里货郎那儿给自己买了条新的发带,但这会他却没用发带束发,而只别了一根梅花木簪子。 烤干头发以后,霍青提起木桶到后院去给鸡和猪喂食。 过年了,也给它们也加顿好的,狗崽也得了一根□□骨,上头的肉很多,足够狗崽好好的饱餐一顿,它这会子正抱着骨头在堂屋里啃呢,一双耳朵一抖一抖的,小尾巴摇的飞快。 江云苓一边烤着手,一边往灶里加了根柴。 锅里正在焖羊肉。 江云苓看了,霍青给家里留下来的羊肉是羊腩的地方多。羊腩好吃是好吃,肥瘦都有,就是得焖透,焖软了,比较费柴火,于是江云苓早早就把这道羊肉给焖上了,眼下羊肉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 为了压一压羊肉的膻味,江云苓放了花椒八角桂皮等大料去煮,除此之外还有萝卜和大葱,听见羊肉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于是江云苓掀开锅盖,又用木铲划拉了两下。 只见火候刚刚好,羊肉的里的羊脂已经被完全的炖煮出来,让整个汁上都浮起了一层透明的胶,萝卜也已经熬的足够软烂,香甜的萝卜浸着羊肉的汤汁,用舌头一抿就烂。 那味道实在是香,于是江云苓给霍青和霍文各盛了一碗出来,让他们提前尝尝味道。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炖煮,一锅羊腩已经被完全焖透了。肥油的部分嫩滑多汁,咬一口满嘴流油,瘦的部分也一点不柴,酥烂好嚼,即便是牙口不好的人也吃的动,用来下饭更是一绝。 一碗清甜喷香的萝卜焖羊腩,成了霍家年夜饭的序章。 忙忙碌碌一下午过去,随着天色渐暗,大红灯笼往家门口一挂,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从窗户里透了出来,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道暖色窗影。 妇人和夫郎的身影在灶前忙碌着,锅里不断传来“滋啦”热油炒菜的声音。 鸡鸭鱼猪羊,各家里炖的肉都有各家的滋味,没有什么最好的,只有自己最熟悉的,那就是最好的味道,家的味道。 霍家灶房里。 霍青给灶膛里添了根柴,把大火烧旺。 草鱼下锅溅起“噼啪”油花,另一口锅里,酸菜白肉和粉条熬出来的汤金黄鲜亮,正在不断的冒着热气。 年夜饭的菜色早就定下了。 一锅焖羊肉、一锅酸菜猪肉炖粉条,一碗炸鸡,一碗炸排骨,另外还有红烧草鱼,笋干炒鸡蛋和清炒黄花菜,再加上一碗腊肉花生糯米饭,正好八个碟。 三个人吃,丰盛有余了,然而年夜饭就是要剩下才好,讲究年年有余。 霍青和霍文把菜相继端上桌,摆满了堂屋的桌子。 夜色渐深,油灯将整个屋子映的亮堂堂的,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坐下吃饭。 霍青和江云苓的面前都放了一杯酒,而霍文的身子不能喝酒,便斟了一杯茶代替酒。 纵然忙活了一天很是辛苦,江云苓的眼中仍然盈满了笑意。 他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弯起眼睛道:“新岁安康!希望霍大哥新的一年肉摊的生意红红火火,小文的身体健健康康。” 于是霍青和霍文也都举起了面前的杯子,笑着和江云苓的杯子碰了一下,道:“新岁安康!” 一杯屠苏酒落肚以后,三人纷纷落筷。 这是他们三个人在一块过得第一个年,每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意义。 饭香酒暖驱散了隆冬里的严寒,热闹替代了孤单和冷寂,每个人都很高兴,一顿饭吃的欢喜又饱足。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过年夜饭,江云苓先没忙着收拾碗筷。今天夜里得守岁呢,到子时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有的熬了,肚子也肯定得饿,还有这么多菜,热一热便能吃。 霍青则到灶房里去迎灶神,供上糕点果子,再把新的灶王老爷的像贴上,这就成了。 等他都弄完了出来以后,村里也开始陆续响起了鞭炮爆竹声。 各家吃年夜饭的时间不一样,有些年夜饭吃的早的,这会子已经出来开始放炮仗玩儿了,尤其是家里的孩子,根本是待不住的。除夕夜,也不好太拘着,且不说孩子,连大人新年里也爱响炮呢。 除了子夜和大年初一要响的大地红,霍青今年没有给家里买炮。声音太大了,怕霍文的身子遭不住,虽说他如今身子养的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但也还是得注意着点才行。 江云苓也很少玩儿这个。他们以前住在镇上,镇上不让放这些。一是因镇上的屋院大多都是挨着的,像是窜天猴,二踢脚这些,万一点着却落在别人家里,那可是要挨骂的,二来,官府也怕点炮仗的人多了不甚引起火灾,最多也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扔扔甩炮玩儿。 不过他们家虽然自家不放,倒是可以到院里去看别人家玩儿。 于是,三个人都换上了厚衣裳出了院门。 这会子雪已经停住了,厚厚的雪像是给整个小山村盖了一层被子,雪地里却能看见不少孩子出来撒欢的身影。 不管是家里有院墙还是没院墙的,放鞭炮一般都是到门外去放,不然院子里东西也多,怕烧着了。 隔壁何家,两个半大的小子正准备点几个地老鼠玩儿。 地老鼠其实不能说是鞭炮,更像是一种在地上玩儿的烟花,点着了以后火花“嗞嗞”的,在地上飞速打转,看着跟七彩陀螺一样,有时还会蹿到别处去,好看的紧。 因地老鼠没什么声响,只是喷出来的焰火好看,这东西连姑娘和小哥儿点起来也不怕,也最爱玩儿。 为了点地老鼠,两个小子连家里门前的雪都扫出来一片。何婶儿吃完饭从家里走出来,见他俩拿着大扫把扫雪,忍不住笑骂道:“嘿,两个皮猴子,平时喊你们干点活儿还叫不动,这会儿倒这么积极了。” 又见霍青三人站在门口,霍青喊了一声:“何婶儿。” 于是何婶儿也笑着应了一声:“哎,青子,小文,你们也出来响炮啊。”而后又催促家里两个孩子扫快些,她也爱看地老鼠呢。 这时,村子的另一边也不断的响起各种鞭炮的声音。 放二踢脚的,摔响炮的,放麻雷子的,什么都有。 麻雷子的声响大,一点着“轰”的一声,动静隔得老远都能听得见,吓的从屋里出来的狗崽“嗷”的叫了一声,身子也跳了起来,“汪”了几声,又夹着尾巴跑回家里去了。 霍青几人看见这一幕都笑了。 离村子远一点的开阔的河岸边还有放窜天猴的。 窜天猴和二踢脚不一样,得在开阔的地方放,点着了以后炮仗会猛的窜上天,在空中才炸开火花。漂亮是漂亮,但村里好些人家的屋顶是用黄泥和稻草糊的,这要是一不小心被点着了那就完了,年都过不成了。 于是,家里大人都会让孩子们到周围没屋子没树的地方放。 一开始霍青还担心江云苓会害怕,也怕声音这么响,霍文的身体受不住,正打算叫两人如果害怕就先进屋,却不想两人反应都还行。 尤其是江云苓,瞧着别人放炮,眼里亮晶晶的,红色的火花映在他的眼底,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唇角也是弯起的。 霍青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垂下眸,心想,明年吧,等明年,就算点不了二踢脚,麻雷子这样的鞭炮,起码也能买点地老鼠,或是太平花回来在家里放一放,叫一家人都开心开心。 这时,何家两个小子将门前的雪也扫了出来,终于可以放地老鼠了。 何婶爽朗的笑一声,道:“快放快放!等了许久了!” 她家小儿子何田已经往地上放了四个地老鼠,手里拿了个点着的木枝扔了过去。 只听“嗞”的一声,地上的地老鼠迅速的迸溅出漂亮的火花,就地旋转起来,喷出来的焰火点燃了其他几个,于是,四个地老鼠一起在地上打转,火光璀璨,漂亮极了。 何平更虎,直接用手拿着,点了以后赶紧往外扔,地老鼠落地以后瞬间跟一个烟花陀螺球一样,四处蹿,在雪地边打了一个圈,等焰火烧完了才停下。 两个小子哈哈大笑起来,连何婶儿家只有六岁大的小哥儿瞧的都兴奋的直拍掌。 “呦,你个糟心的。”何婶儿嘴里虽在骂着,然而脸上的笑意不减,显然是高兴极了。 距离他们家几户远的地方,还有人放起了太平花来。 金色的焰火喷的有两三米那么高,喷起来像是火树一般,在夜色中极为耀眼。 附近几家的目光都止不住被吸引了过去,孩子的笑声和尖叫声相继响起,直到放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都在讨论说太平花好看,这可惜,这么大的烟花,买着也太贵了,只有村里家里日子过得好的才买得起呢。 不过就算自己不点,就这么看着也是极好的。 就怎么热热闹闹的,雪地里到处都能听见大人孩子的欢笑声。 江云苓也极为高兴,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村里人总觉得镇上人日子过得好,而江云苓却觉得,乡下的日子过的才叫舒坦呢,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镇上哪有乡野里这样热闹啊。 记得往年过年,他们家吃完年夜饭以后就开始围着炉子守岁了,哪儿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儿。 炮仗点完,各家都回家去守岁了,村里渐渐安静下来。至于点完炮以后家门口的那些鞭炮屑也不用扫,等着初一过后才开始打扫,这叫守财。 霍青三人也回了家,但却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院里踩起芝麻杆来。 踩芝麻杆也叫做踩岁,也是村里的一种习俗,把芝麻杆铺在地上,随着人踩在上头,芝麻杆也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寓意来年的日子像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也寓意着岁岁平安。 他们家没种芝麻,大伯家里却种了一些,于是,年二十八时,霍青便去大伯家问李氏要了一些回来,就等着年三十晚上踩岁呢。 江云苓头一次踩这个,芝麻杆晒干以后质地坚硬,但内里却是中空的,脚踩上去“噼啪”作响,就像点爆竹一样,方才没有点炮,这会儿踩踩芝麻杆也是一样的,脸上一直在笑。 三个人在院里踩了一阵,直到把抱回来的芝麻杆都踩碎了才回屋去。 这么玩儿了一番,又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三人一时都有些热了,于是都脱了外后的厚棉服上了炕。 外头夜色已经深了,家家户户这会都在家里围着灯火闲聊守岁,江云苓也捧了几个装着糕饼点心的碟子来,还到灶房里下了一碟饺子。 守岁的时间还长着呢,夜里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冬集时他卖完了帕子和络子以后又花自己的钱在集子上买了不少年货,有花生糖、栗子糕,橘饼,还有龙须糖,炒瓜子等等。 跟胶牙饧不一样,龙须糖虽然也是用麦芽糖做的,但却并不怎么粘牙,因做法不一样,吃起来反而是脆口的。他小的时候有一回,因为本来就在换牙,过年时吃胶牙饧把牙齿都粘掉了,他还为此还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他就再没怎么吃过胶牙饧了。 三个人吃着饺子和点心,霍青还点了个火盆,烤了几个红薯和栗子吃。 狗崽早就趴在它的窝里呼呼大睡了,身下还压着他的骨头棒子,头上的耳朵不时抖动一下,即便睡着了,看着还是很机敏。 吃饱喝足,江云苓去灶房里把碗筷洗了,再出来时,将霍文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困得直打哈欠。 再一瞧外头的夜色,这会已是人定了。 村里人一般睡得都早,为了剩下些油灯钱,天一黑便上床了,确实很少有熬到这个时辰的,可今晚起码得熬到子时,有些家里的汉子精神头足的,甚至还会熬到天亮的第一声鸡鸣,放完开门炮仗才回去睡。 霍文的身子没那么好,倒不必硬抗,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让他先回屋去睡。 霍文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养的有了些起色,自然格外珍惜,于是跟霍青和江云苓说了一声以后便先回房去睡了。 江云苓其实也困,年前几乎从年二十三开始一直忙到今天,而且今天还最忙,起的又早,这会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且肚子里吃的饱足了,人就更容易犯困了。 霍青见他脸上有些倦容,蹙眉道:“你也先去睡吧,我一个守着就行。” 江云苓却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笑道:“没事儿,我不困,我陪你说说话。”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他也去睡了,留下霍青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不是更难熬了,还不如两个人一块说说话,时间也过得快些。 话落,他便也脱了鞋上了炕,两个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 要是家里人多的,这会儿还能凑一起玩一玩,在院里踢踢蹴鞠或是踢踢毽子,还有的还会在家打马吊,玩玩叶子牌,可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玩不了什么。 于是两人便干脆斟了茶,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起来,聊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家做些什么,有时也聊聊小时的趣事儿。 霍青试探了几句,见江云苓对自己小时候来过家里,还在家住了几天的事儿完全不记得了,心里颇有几分失落,一双手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他藏在袖子下的那个小白石头。 也不记得从哪一天起,那个一直被霍青当成儿时的玩笑话收下,之后一直被他随手搁在家里柜子上的那颗小白石头被他收了起来,之后便一直随身带着。 有时夜里,他也会把石头拿出来,对着月色瞧一瞧,然后便笑了。 因这颗小白石头不甚起眼,不见了江云苓在扫洒的时候也没发现,即便发现了他也不会想太多,更不记得这是他小时候临走前送给霍青的“种子”了。 两人就这么吃着聊着,直到外头传来第一声鞭炮的声音。 霍青和江云苓不约而同的转头朝外看去,而后又相视一笑。 子时已到,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35章 第 35 章 过新年 帮着霍青一块去点了新年的第一串炮仗, 两人都困得不行了,于是点完鞭炮以后便各自回屋去睡了。 夜里,江云苓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听见外头传来放鞭炮的声音。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见外头天色还黑着,便知应该是村里那些守到鸡鸣时分的家里也在放鞭炮了。 这会的鞭炮不用他管,霍青会起来放的,于是江云苓又安心的睡了回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大年初一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做, 活儿也是不让干的,不然老人说, 大年初一都干活儿的话,来年也会操劳一整年。于是, 年初一主要就是走走亲戚, 这家坐坐, 那家坐坐, 吃吃喝喝。 霍青三人今天也要去大伯家。 然而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几天, 谁家也不会天没亮就跑去别家里拜年的, 再说, 除夕夜里还守岁呢,第二天起的自然也比平时晚一些。 难得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了的时候, 吃饱睡足,江云苓这会精神很好,于是也没有磨蹭,掀开被子起床了。 大年初一穿新衣, 衣裳昨天夜里睡前已经放进被窝里了, 因而这会子穿起来也不觉得冷。 今年过年江云苓并没有做新的衣裳,扯布做一身衣裳得花不少钱呢,他如今的衣裳够穿, 就觉得不必花这个钱,再说村里也不是每家都会做新衣裳的,只要年初一这天穿件好一些的,不带补丁的,人也打理整齐就行。 江云苓今日穿了身天青色颜色的衣裳,细棉布裁的。 这衣裳还是他从嘉陵带过来的,他娘做好以后他穿上觉得漂亮,也没舍得多穿,来了平遥以后,平日里要干活,怕弄脏了,干活也不方便,就更没穿过了,现如今还新净着呢。 为了同这身衣裳更配一些,他把头上的梅花簪子暂时取了下来,换上了他前几天在货郎那儿买的新发带,也是天青色,正好凑成一身。 打理整齐以后,他便出了房门。 东侧院,霍青和霍文也都相继起来了。 兄弟俩今年也都没做新衣,霍文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袍。长袍在村里很少见,乡下人为了做活儿方便,一般都是麻衣短打,衣裳的颜色也都选深色的,耐磨耐脏,长袍看着好看却不实用,只有不用干活的书生才会这样穿。 霍文是读书人,自然也有长袍,平日里却很少穿,只有过年和年末给周夫子送束侑和六礼时才会这般装束,以表尊敬。 江云苓没怎么见过霍文穿袍子,今日一见觉得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比平时多了几分儒雅,倒真像个小书生了。 而相比之下,霍青则简单多了,还是一身黄褐色的棉衣,前几天已经洗好晾干了,直到新年才拿出来穿,虽不是新衣,但也打理的干净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兄弟俩见着江云苓也是眼前一亮。 村里鲜少见天青色这样的浅颜色的衣裳,一是因为衣裳弄脏了难洗,二也是因为浅色的衣裳很挑人,若是皮肤黑的,再穿个浅色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就更黑了。 而乡下人天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的,哪儿有几个白净的,而江云苓却不同。 他人本来就长得白,来了杨溪村几个月也没少干农活儿,然而人还是白的,晒也晒不黑,眉目清秀,再穿上这身衣裳,整个人看起就跟那镇上卖的那古董青瓷一般,细腻又漂亮,好看的紧。 霍青盯着看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移开眼,不在在的摸了摸鼻子,又夸道:“这么穿很好看。”霍文也说好看。 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 拜年虽不会太早,但也不宜太迟,且昨晚吃得饱,一会儿去到大伯家定然也少不了瓜果点心招待着,于是三人早饭便不吃了,提上贺岁礼便出了门。 这贺岁礼还是昨晚江云苓给装的,里头有花生、瓜子、蜜枣、还有家里买的那些糖和糕点几乎都装了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坛子酒。 这里头除了酒最贵以外,糕点和糖也算不得便宜,但大伯和他们是最亲的亲戚,一家人自然不会计较那么多。 今日天气不错,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家家户户门口都是散落的鞭炮屑,今天不扫,明日才扫,红红的映在雪地里瞧着还挺好看的,还喜庆。 三个人拎着东西往村里过,虽说不像村里其他家底殷实的人家那般穿金戴银的,但三个人都打理的干净整齐,江云苓模样好,霍青和霍文也不差,在村里一般大的小伙子来说,模样俊朗着呢。 于是,三个人走在一块,同样引人注目,脾气也温和,路上见着人都会喊一声道一句新年好的。 到了大伯家,霍青去敲门,是霍启来开的门,一见着他们就笑了。 霍启:“娘方才还说呢,都这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过来。” 霍青笑着喊了一声:“大哥。”把手里的贺岁礼给他,然后三个人又进屋去给霍铁山和李氏拜年。 说了几句吉祥话,李氏乐呵呵的,等磕完了头,喊人起来,然后一人给塞了一个红封,连江云苓都有一个。 村里一般长到十五以后就不再给红封了。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还有的成亲早的,都已经要成亲了。 昨个儿除夕一过,霍青都算二十了,江云苓也十七了,按理来说早不该再收红封了,他们家里也就只有霍文才十二岁,然而李氏硬是要他们收下,还说长辈给的,不许推。 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也就笑着收下了,幸而这种红封里封的钱一般都不会太多,六文八文的,主要是图个吉利。 今天一天都是在大伯家,本来若是霍青霍启几人有姑姑的话,姑姑也是今日回家来,然而霍青的爷奶只生了霍铁山和霍铁风两个儿子,两个老人家也早已经过世了,于是今日便只有他们两家一起过。 同村里许多旁人家比起来,他们家还算不得人多的,但一大家子凑在一起也足够热闹了,且两家人本就亲近,在一起也是自在。 霍长宁从早起就在等着霍青他们来,这会人终于来了,他高高兴兴跑去拉着江云苓的手,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即猛的点头:“苓哥哥,你穿着这身衣裳可真漂亮。” 江云苓弯了弯眼,也夸他:“谢谢,你今天也很漂亮。” 霍长宁这身衣裳是李氏年前新给他做的,鹅黄色,看着鲜亮又活泼,同他的性格也很像,可以说很适合他。 霍长宁得了夸也弯起眼睛,又拉着江云苓去了他的房间。他年前得了好几样新鲜的小玩意儿,还有两条新的发带,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江云苓分享。 又想起之前说要送一条给江云苓,便将自己的发带都摆了出来,十分大方的让江云苓自己挑,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又推辞不过,只能选了一条青蓝色的。 林氏在灶房里炸果子和撒子,炸好以后端了出来,到屋里去喊他们去吃。 今日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主要就是吃喝还有玩儿,一屋子人在霍铁山和李氏来眼里都是小孩儿,自然也不会拘着他们。 吃完了茶点,霍长宁还拉着江云苓在院里踢起了毽子,鸡毛毽子在空中一上一下的,李氏在旁边看了一会,也有些心动,于是挽起袖子,和两个年轻的在院里踢了起来。 她年轻的时候毽子踢得可好了,正踢,盘踢都行,还能踢花样,霍长宁和江云苓明显都不如她,尤其是江云苓。 他小的时候跟着爹娘住在镇上,巷子里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和哥儿也没多少,从没体验过同同龄人一块疯玩的乐趣,如今都十七了,反而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江云苓和霍长宁在一边帮李氏数着,直到数到十七时,毽子才落到地上来。 李氏喘了口气,把毽子捡起来,过了把瘾,笑道:“不行了,老骨头了,年轻的时候,踢个二三十个都是随意的事儿。” 一听她还能踢二三十个,霍长宁眼睛都瞪圆了:“娘,你还能踢那么多呢。” 李氏有些自得,扬起眉梢,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道:“那当然,不是娘吹嘘,我年轻的时候,村里的那些姑娘可都没你娘踢得好。” 这头,李氏在院里教两个哥儿踢着毽子,那边,小雪又去找霍文玩翻花绳了。 不知道为什么,纵然霍文上次不小心弄断了小雪的绳子,她还是喜欢去找小叔陪她玩儿。 上次弄断小姑娘一条花绳,还差点把她惹哭了,霍文很是不好意思,回家以后还专门研究了一下花绳是怎么玩儿的,这会见小雪又来找他,霍文不免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愈发小心起来。 还别说,这次玩的竟很不错,力气小了,连小姑娘爱玩的那些花绳的花样都会勾,把小雪都得直笑。 霍铁山见一家子那么高兴,于是自己也靠在墙根底下抽起了旱烟,一口烟圈吐出来后还眯了眯眼,模样十分惬意。 见一家子都有自己玩的,于是霍启拍了拍霍青的肩膀,笑道:“青子,打瓦不?” 打瓦是他们这儿的一种游戏,在地上画根线,前头竖几块砖,石头、瓦片,什么都行,然后人站在线的后头拿东西扔,扔中砖块倒下了就算赢了,打不中得扭耳朵或者弹额头。 村里十二三岁的男孩最爱玩儿这个,后来还发展出各种各样的打法,什么蹲着打,跳着打,拿弹弓打,反正只要能打中就行。 霍启和霍青小时候自然也玩过这个,还玩的挺好,尤其是霍青。 霍铁风是个猎户,他的弹弓自然使的也比村里别的小子好,霍启和他玩儿,一开始总输给他,还不服气,后来学精了,玩的时候总和霍青一块,村里其他的小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后来两人渐渐长大就不玩这个了,尤其是霍青,他爹死后,更是许多年没碰过这些,这会听霍启提起,也来了几分兴致。 霍青看向霍启,眉间少了几分沉稳,反而更像寻常乡野间那十七八岁年轻意气的汉子。 霍青挑眉:“比就比,输了怎么着?先说好,不许赖账。” 闻言,霍启一巴掌拍向霍青的后脑,笑骂道:“行,你也那么多年没玩儿过了,我还怕你不成。”话落,他想了想,又道:“比十局,就比,谁输了今天得给家里洗一天的碗。” 一边的李氏听了,毽子也不踢了,高声笑道:“行!比这个好啊!你们俩说的,大家可都听见了,谁输了谁洗碗,不准赖账,大年初一,也让咱们女人哥儿歇息一天!” 霍长宁和江云苓也都看了过来。 霍青和霍启在院里摆好了东西,开始比起打瓦来,其余人在一边看热闹。也不说给谁鼓气,反正谁输了都得洗碗,李氏林氏她们乐的很呢,还在一边压起注来赌谁能赢。 到底是许久没碰这东西了,十局下来,霍青和霍启竟比了个平手。 霍启又说要不比抽陀螺,于是两人又在院里抽起陀螺来,一鞭子落下,把地上的陀螺抽的天响。 这都是他们小时玩的东西了,霍启和霍青今日也算过足了瘾。 旁人在边上看着,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就是比陀螺竟也还是没比出来。 最后还是李氏瞧出不对,说:“好哇!你俩是不是就是故意的,都想着玩,就是不想干活。” 而后把两个人一块打发洗碗去了。 年初一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 大年初二,今天是出嫁的妇人和夫郎们回娘家的日子。 一大早,便见村里不断有妇人和夫郎们挎着篮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带着自家的男人和孩子往娘家赶,脸上都挂着笑。 在他们这儿,一般家里的姑娘和哥儿出嫁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和娘家有什么喜事儿之外,一般都不往娘家跑的太勤。 一是因为好些人嫁的远,来回一趟不方便,二也是往娘家跑的太勤了,叫别家看到了,还以为成亲后家里日子过得不好,上娘家来打秋风呢,名声也不好听。 因而难得过年能回一趟家,可不是铆足了劲,把节礼往厚的备,既能证明家里日子过得好,自己在夫家也能抬起头来,也能不叫娘家的兄嫂们看轻了。 林氏今日也要带着霍启和小雪回娘家,她娘家离的近,就在隔壁两个村子的桃李村,早上出门,下午就能回来。 李氏是个宽和的婆婆,林氏嫁来家里那么多年,同霍启恩爱,对家里的事儿也十分尽心,从不挑事,还生了个那么可爱的闺女,她心里是十分满意的,于是给林氏提回家里的节礼备的也厚。 肉、蛋、糖、酒,还有自家做的腊肉和其他一些炒货糕饼,把篮子装的满满的。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很厚的礼了,放到哪家去也是十分有面子的事儿,林氏感念婆婆的心意,心里也高兴,提上篮子,带上霍启和小雪高高兴兴的回娘家去了。 至于霍青霍文还有江云苓,三人都是丧了父母的人。年初二人人都回娘家去了,他们倒是无处可去的,然而这一天,三人中午还是到大伯家吃了顿饭。 无他,年初二迎婿日,霍长芝也带着她男人和孩子回娘家来了。 霍长芝在李氏的三个孩子里是老二,比霍启小一岁,但比霍青大一岁。三个孩子算是从小一块玩儿大的,感情好的很,且后来霍青去给张屠户做学徒时,白天不得空,把霍文放在大伯家请他们帮着看顾一下,霍长芝还帮着带过霍文一段时间。 如今她过年回家,自然是要过去见一面的,且江云苓还没见过霍长芝呢。 三人到大伯家的时候,霍长芝也才刚到娘家没多久。她四年前出嫁,嫁的牛家村离杨溪村比较远,中间隔着四座村子呢,还要翻过一座小山,因而平日也不怎么能回来。 他们一家子是赶着牛车回来的,她男人牛守田跟着霍铁山一块把牛赶到后院牲口棚里吃草去了,李氏一年到头也就能见到女儿一两次,这会儿可高兴坏了,一大早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又准备了好些干果零嘴,就等着女儿女婿和她大外孙子上门呢。 “二姐。”霍青几个进门时就见李氏和霍长宁都围着霍长芝打转,于是霍青也笑着叫了一声。 霍长芝正要把怀里的小牛给她娘李氏抱。 这臭小子,都三岁了,还总爱赖着人要抱,死沉死沉的。她平日里是不纵着他的,只是难得回娘家一趟,她娘想这个大外孙子想的紧,小家伙嘴巴也甜,一看见外婆张口便是一句响亮的:“阿婆!”把她娘哄的一张脸都乐开花了,连忙就要接过去抱着。 霍长芝只能把小牛给了她娘,听见有人叫她,转过头来,见是霍青和霍文,也笑了:“青子,小文。” 话落,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江云苓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弯起眼睛道:“这就是苓哥儿吧,早先听娘提过你,果然是个好俊的哥儿呢。” 今年入冬以后,霍铁山和李氏曾赶着驴车去牛家村看过女儿一次,带了几条自家做的腊肉和腊肠过去,还和霍长芝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等天快黑了才回来的,那时,霍长芝便听她娘提起过江云苓。 说青子家今年来了个小哥儿,是他的表弟,又夸他人长得好看,性子还贤惠,做吃食更是一等一的好,说的霍长芝都有些好奇了,这会一见,果然如此。 与大伯家其他人相比,江云苓对霍长芝是最不熟悉的,这会儿才刚见面,自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抿唇浅笑了一下,也跟霍青和霍文一样,喊了霍长芝一声:“二姐。” 霍长芝笑着点了点头,一转头见小牛还在他娘怀里赖着呢,没好气的骂了一声:“臭小子,还让你阿婆抱着呢,你都多少斤了,牛车上坐了一路,还没做够呢。”又对李氏道:“娘,你别惯着他,让他自己下来走走。” 李氏摆了摆手,还把小牛往上掂了掂,大外孙子同她亲近,她不知道多高兴呢,乐道:“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小牛一点也不沉,这是和阿婆亲近呢,是不是啊。” 话音刚落,便见小牛凑了还上来,对着李氏的脸上响亮的“吧唧”了一口,手里还抓着李氏塞给她的蜜饯,咧嘴道:“阿婆好!小牛喜欢阿婆!” 闻言,一屋子人都被他逗笑了。 霍长芝更是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小子,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她男人一家子性子都是个憨厚老实的,平日里话也不多,以前在村里偶尔还会挨欺负,见她性子爽利,又能给家里出头,她进门后没多久,上头的婆婆便干脆把家里都交给她管了,她婆婆还乐的个清闲。 见霍长芝的性子还是和以前那样大方爽利,身上的衣裳穿的不错,脸上的笑容也对,便知她在夫家的日子过得也是不错的,见状,霍青也放心了许多。 二姐姐回来了,霍长宁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逗过外甥之后也在一边问道:“二姐,今天在家住吗?” “住!”闻言,霍长芝爽快的点了点头:“跟往年一样,住一晚,明儿吃过午饭再走。” 她夫家离娘家离得远,回来一趟不容易,男人和公婆也都体谅她,每年过年她回娘家时都会住一天,等年初三再回去。 这下李氏更是高兴了,把小牛放下,又对霍长芝道:“行,那娘也赶紧做饭去。早起你爹便杀了一只鸭子,惦记着你爱吃,就等着你回来做呢。” 闻言,霍长芝也卷起了袖子:“行,那娘我去帮你。”却被李氏拦下。 李氏有三个孩子,儿子女儿和哥儿都全了,然而三个孩子里,性子同她最像的就是霍长芝,结果如今一年到头来见的最少的也是她,当初想到要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心里还难受了好一阵。 夫家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如娘家自在,难得回一趟家,还是好好歇着吧,于是李氏喊了霍长宁来帮忙。 在自己个儿娘家,霍长芝也没和她娘客气,于是便也坐下了,同霍青三个聊天,问霍青镇上的生意做的如何,又问霍文的身子如何,也问江云苓在村里适不适应。 过了一会儿,牛守田给牛喂好了草,也跟着霍铁山来到堂屋里坐下,霍青喊了声“姐夫”,几人一块坐在堂屋里聊天。 午饭吃的自然是热热闹闹的,想着女儿爱吃鸭子,李氏将早上收拾好的鸭子劈成两半,一半做成了卤鸭,另一半则熬了一锅酸萝卜老鸭汤。 老鸭熬出来的清润滋补,汤色乳白,又有酸萝卜的鲜酸爽口,一碗下去开胃极了。 李氏也还记得上次跟江云苓说过要给他做一回酱卤大排,这会也安排上了。正好年前杀猪的时候给自家留下了一些指头宽的肋排,上头的肉叫卤汁给熬透了,肥油化开,用筷子轻轻一碰就能把肉给拆下来,再蘸一筷卤汁拌进米饭里,连米饭的颜色也变得红亮,香的很。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的尽兴,饭后也没着急收拾碗筷,一家子坐在桌边闲聊。 同江云苓说了这么会的话,见他的性子温柔却也大方,不似一般村里哥儿那般瑟缩着害羞,又看了霍长宁拿来的之前江云苓给她们家人绣的手帕绣品,霍长芝对江云苓也十分有好感。 问了江云苓的岁数,又得知他是四月的生辰,霍长芝想了想,道:“呀,那苓哥儿也马上要满十七了吧,比长宁还大一岁呢,可曾说亲了?” 然而这话一出,却见江云苓和霍青捧着茶杯的手皆是明显的一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40 第36章 第 36 章 元宵节 霍长芝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她喜欢江云苓, 于是也不免热心的絮叨起来:“十七岁也不算小了,村里好些哥儿这个年纪都成亲了,再不济亲事也定下来了, 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青子又是汉子,粗枝大叶的,可别耽误了。” 话落, 她又看向李氏:“娘,这事儿你可得多帮着留点心。还有青子, 翻过年都二十了,以前还说担心小文, 这回我见小文的气色也好多了, 这日子慢慢的就好了, 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个好姑娘好哥儿了!” 既然家里人都认下了江云苓, 那么江云苓在霍长芝心里也就跟自家阿弟一样, 至于霍青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亲事都快拖成全家人的心病了。 李氏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就是说呢, 年前我也念叨着这个事儿。不过村里看了一圈,总觉得没有人家能配得上咱们苓哥儿, 青子也是,附近这俩村里没出嫁的姑娘和哥儿我都打听了个遍。” “长芝,要不你在牛家村那头也给留个心,离得远点儿也没事儿, 最主要得是好人家, 不行的话咱还是得请媒婆。” 母女俩这就聊起来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边,江云苓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几度张了张唇, 眼神不自觉的看向霍青,想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我的,我的亲事还不着急。” 而霍青那边也差不多,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另一只手慢慢攥了起来,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霍长芝听了江云苓的话摇了摇头。 依着他们大宣朝的惯例,寻常姑娘和哥儿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成亲的都有,可若是当真拖到十八岁去其实还是有些迟了,她自己当年也是十七岁成的亲,再怎么说,今年至少得把亲事定下来,再说,中间相看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一桌子人里,只有霍文若有所觉,一双眼睛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江云苓,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他幽怨的瞪了自家大哥一眼,很想说些什么,又抿了抿唇,最后抿是咽了下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直到这时,一直听着两人说话的霍长宁捧着脸,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道:“难道就一定得嫁人不可吗?” 说起来,霍长宁今年也有十六了,同样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只不过李氏和霍长芝方才在聊霍青和江云苓的事儿,一时才忘了他,可这事儿迟早也是要提上日程的,就算不说定亲,李氏今年也得开始相看着了。 可霍长宁一只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对情事也还没开窍,想到爹娘今年就要开始给他相看了,嫁人以后也得离开家,他难免有些愁,也有些害怕。 他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把大家都逗笑了。 霍长芝点了点霍长宁的额头,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呢,不想嫁人,再说,哪有姑娘哥儿不嫁人的。” 霍长宁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他知道,等时候到了,他终归也是要嫁人的。 别的不说,到了年纪还一直就在家里的,光是村里也会惹来不少闲话,是不是身体有什么病才这样的,背地里嘲笑嫁不出去的……反正什么人都有,不止是自己名声不好,连一家人都得跟着受气。 再说,今朝的皇帝老爷还算是开明的,要是放在刚开国那会儿,听说为了促进朝廷稳定和婚嫁,不管汉子还是姑娘小哥儿,到了改成亲的年纪还没成亲的,还有官媒来强制给你拉官配。 所以如今他们这儿的姑娘和小哥儿,都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成婚。 这还是近十年才变的新条,若是像他娘他们当年那个时候,成亲的只会更早。 所以霍长宁也只是感叹两句罢了。 然而他这句话,却是确实将李氏和霍长芝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没再讨论江云苓和霍青的事儿了,两人回过神来,也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这些事儿不太好,只想着私下里多留些心。 是以,江云苓和霍青也都松了口气。 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小牛便有些犯困想睡觉了,小孩子精力到底浅一些,霍长芝便抱着小牛回了她以前的屋,哄着小牛睡觉,而霍青霍文和江云苓吃过饭也回自己家去了。 一回到家,霍文便拉着霍青往屋里走,说是有事儿和他说。 兄弟俩进了屋,关上门,窗也关上了,霍文往外瞧了眼,见江云苓没往这儿来,这才皱着眉头,压低声音对霍青道:“大哥,你老实说,苓哥哥这事儿,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开口便直指江云苓的事儿,这要是换成其他村里十一二岁的小子,这个时候还在举着树枝满山疯玩呢,那里懂得这些。但霍文却不一样,他自小就比旁人敏感,爹娘过世这几年,跟着哥哥一起,更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十分早熟。 闻言,霍青沉默了一下,含糊道:“我心里有数。” 霍文瘪了瘪嘴,听出他哥又想敷衍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我瞧你心里没数。” 他大哥喜欢苓哥哥,这事儿霍文看的出来。尤其过年这阵子,他放冬假,在家的时间多了,平日里经常瞧见他大哥趁苓哥哥不注意时盯着人家背影看。 冬月里苓哥哥膝盖受伤的那回,大哥嘴上没说,夜里却彻夜做了两根木头拐子出来,让苓哥哥拄着走路。 还有年前,他有好几天看见大哥趁着没人的时候蹲在院子里削木头做什么东西,离得远,他没看清,但年三十那天,他却瞧见苓哥哥的头上多了根梅花簪子,而大哥上山给爹娘扫坟时也折了两支梅花回来。 他年纪虽小,心思却细,仔细一想便能知道了。 他觉得大哥肯定是对苓哥哥有意的,可真要说大哥喜欢,又从未听他说过,就知道默默地送东西,他在旁边看着,心里都要急死了。 尤其是中午二姐和大伯娘说话那会,他好几次都想张嘴说话,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 要说他大哥和苓哥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旁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 大哥和苓哥哥原本就是未婚夫郎的关系,两人连婚书都有,但大哥当初怕坏了苓哥哥的名声,对外头的人都说是自家表弟,连大伯娘一家都瞒着,弄得如今人人都不曾往这上头去想,还要给他二人分说婚事。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么想着,霍文看着霍青的眼神愈发的幽怨,心里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他闷闷不乐道:“大哥,我真的很喜欢苓哥哥,能不能叫真的给我当哥么。” 见他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霍青有些好笑,只得揉了把弟弟的头,解释道:“你懂什么?成亲不要花钱吗?我算了下,我如今手里的银钱还不够。” 霍青垂下眸。 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其实连他自己也十分意外。 他当初留下苓哥儿在家时,是当真没有动过要和他成亲这样的念头的,只是惜他一个小哥儿,刚没了父母,又孤苦无依,于是给他一个栖身之所,而他当初也确实想过要给苓哥儿张罗一门好点的亲事。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慢慢的就变了。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变得越来越留意苓哥儿的,可能是他第一次从袋子里摸出那颗水煮蛋的时候,可能是每日他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家,却远远的便能见到从自家烟囱里缓缓升起炊烟的时候,也可能是他第一次收到苓哥儿给他缝的棉布肩垫的时候。 心里触动的时候太多,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他喜欢苓哥儿,也想把他娶回家做自己的夫郎,但 想到这儿,霍青抿了抿唇。 他有点摸不清小哥儿心里是如何想的,再说,若是要成亲,那么又得花一笔钱。 年二十八封集那天,他曾在屋里认真的数过了一遍他如今手里的钱。 先前被纪文山坑了一回。那时,他手里之前攒下的银子都耗的差不多了,但后来纪文山一下赔给家里十两,加上年末这两个月生意好做,一天有时能宰两头猪,卖一头猪大概能赚个一百八十文,他又四处去别村里给人杀猪劁猪,所以光是这两个月他就赚了差不多十三两银子。 再加上冬月时卖腊肉腊肠赚的钱,霍文在村里替人写对联赚的钱,各种零零碎碎的,他当时手里一下有了近二十四两银子。 这个攒钱速度,对村里一般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很快了。 但年末霍文的私塾也要交束侑了,束侑一年三两,还有六礼,还有向衙门交的一家人的丁口税,这里加起来一共用了四两。 冬月里,霍文买了一本书,书卖的贵,虽是手抄本,一本也要三百文,还裁了些写字的纸和一块墨锭,这些买的还都是书铺里最便宜的,加起来也花去了半两银子。 除此之外,霍文如今每日吃的药,虽然调整了几味药,药价低了一些,变成一天三十文,但一个月也得一两银子。 去掉这些,他手里就只剩下十九两半了,开春以后他还想买一头骡子回家,而牲口行里一头齐口的骡子价格大概在十一到十二两左右。 他收猪还得留出一些钱来呢,如此一来,再要成亲,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在他心里,虽然婚约是当时是爹娘定下来的,但若要将苓哥儿娶进门,应走的礼还是不能缺的,更不能因为江叔江姨不在了就薄待了他。 聘金,下聘时的礼,还有做席面时的肉和菜,还有请人做席面的钱,成一次亲费钱的很。 他仔细算了一遍,他如今手里的钱还没攒够呢,自然不好同苓哥儿说这些,总不能对人说了心意,却要叫他等自己攒够了钱再成婚。 这样的话,连他说出来都得自打嘴巴。 所以年前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努力赚钱,因为心里有了惦念,累一点也觉得值得。 这些事儿,他没有同霍文说的太细,只说开年后再出摊做个一两个月的生意大概就够了。 见大哥心里是有成算的,而不是无动于衷,霍文心里也放心了许多,想想出了年,家里可能就要添头骡子了,他也会有真正的哥么,他转眼又高兴起来。 —— 年节前每日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然而等当真到了过年时,日子反而慢了下来。 从初一开始,村里不时便能见着提着大包小包,赶着牛车来走亲戚的人。 左手鸡鸭,右手糕点炒货娘家的,婆家的,还有些家里住的远的亲戚。一年到头也就见那么一回,可不得显摆一番,家家户户欢声笑语不断。 反而是霍青他们家,因家里没那么多亲戚,最亲的也就大伯一家,而霍青爷爷那一辈,他们的几个姑奶也早就远嫁不联系了,他们反而落得个清闲。 年初三和年初四,一家子三个人都难得的睡了两日懒觉,尤其是霍青,初五时城里的集子又要开市了,也就这两日能歇一歇,于是都想叫他好好休息,没人喊他干活儿。 反倒是霍青自己有些闲不住,从家里翻出了两根之前留下的鱼竿来,领着霍文和江云苓到河边钓了两天鱼。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冰冻,河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如今还不到化雪的时候,坐在上头一点也不必担心冰面裂开而人掉下去。 鱼也算是冬日里一口比较新鲜的吃食了,河水结了冰,要抓鱼便没有夏秋时那样方便,因而冬日里鲜鱼的价格也比平日卖的更贵些。 村里人要抓鱼一般都是直接往河里撒网,第二日再回去收就行,这样网回来的鱼更多一些,也更能卖的上价,然而霍青几人也不是冲着卖钱去的,不过是图个玩耍,于是也没往河里下网,只是在冰面上钻了个洞,三个人一人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冰面旁垂钓。 钓鱼对于乡村里长大的孩童,尤其是男孩儿来说算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既是玩乐,家里大人也不会说什么。总比闲在家里招猫逗狗的好,要是钓上鱼来还能拿到城里去卖钱,两相都好。 然而对于霍文和江云苓来说却都是头一回,霍文是之前身子不好,没有这样的心情,而江云苓则是住在城里,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两人刚拿起鱼竿来时都有些新奇和忐忑。 盯着水上的浮飘目不转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把鱼都吓跑了。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把霍青看笑了。 也是因为头一次钓鱼,所以真的上鱼的时候两人也格外兴奋。霍青中途回家了一趟给两人添水,等他拿着灌满水的竹筒回来的时候,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江云苓上鱼的惊呼与欢笑声,连霍文也高兴的小脸通红。 别说,钓了两天鱼,收获还真不少。 也不知道是河里的鱼经了一冬天的冰冻都饿坏了还是格外优待江云苓和霍文,两人钓了两天鱼,一共钓上来一条差不多三斤重的鲤鱼和两条一斤多的鲫鱼,霍青也拽上来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其他体型比较小的杂鱼也钓上来一些。 小杂鱼不比那几条大鱼能卖钱,于是江云苓便把小杂鱼留下给自家吃,又送了一条鲫鱼给大伯家,其余的在家找了个木桶养了起来,准备等开集那天让霍青一起拉到城里去卖钱。 冬日里鲜鱼的价格卖的贵,平日里一斤十文的草鱼,如今都能卖到十三文一斤了,鲤鱼更贵,能卖到十五文,他们钓的这几条鱼加起来能卖不少钱呢,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年初五,霍青推着板车,带着钓来的鱼和过年时江云苓炸的那些猪皮膘去县城里开摊了。年俗讲究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所以县城里大多数铺子也都选在这一日开门做生意,也是讨个彩头。 没出十五都是年,因而开集以后,霍青肉摊子的生意也很不错,不止猪肉,带来的三条鱼也一个上午卖光了,得了一百多文钱,猪皮膘也不断有人来问价。 年初六,村口搭起了大戏台子,请了戏班来村里唱戏。这已经差不多成为附近几个村子的惯例了,几个村子轮流来,既是过年热闹,也是一个村的脸面,要是轮到哪个村时不请,还会让人觉得这个村里人日子过得不好,日后嫁娶时都得多衡量一番。 去年的大戏是在上河村唱的,今年轮到杨溪村了,陆明远自然不愿低人一头,于是早早就叫好了戏班子。 乡下人平日里也没什么能消遣的,唱一次戏已经算是难得的热闹了,于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早已呼朋唤友,说好了初六一起到村里看戏。 霍长宁也拉着江云苓去看,他最爱看戏文,难得今年在自己村里演,他一早便拉着江云苓到戏台子前放好了小马扎,还笑道:“今年总算轮到咱村了。” 话落,他又鼓着脸对江云苓抱怨道:“苓哥哥,你不知道,往年在别村演的时候,为了能占个好位置,我娘他们半夜就起床了,今年难得不用跟人抢了,就在咱村口,近近的,中午还能回家吃个饭呢。”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 就这样,年节里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这天。 同村里简单的吃碗元宵不一样,每年的正月十五,县城里都热闹得很,不止会挂花灯,还有猜灯谜,还有舞龙舞狮和各式各样的杂耍表演,又热闹又漂亮。 霍青一早就说了,今年要带着江云苓和霍文到城里看灯会去,霍长宁和霍启一家听了也说一起,至于霍铁山和李氏,他们说他们年纪大了,就不和年轻人凑这个热闹了,让他们好好玩儿,夜里别太晚回家就成。 花灯得入夜以后点起来才好看,于是几人趁着天还没黑之前早早的在家吃过了晚饭,吃完饭正好出门。 家里有驴车,霍启便说赶驴车去,然而人太多了,两家人加一块足足有六个大人和小雪一个孩子,一架驴车坐不下,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道他们俩便不坐驴车了,走着去。 原本霍长宁听说江云苓不坐驴车之后便说说他也不坐了,陪着江云苓一块走。 然而霍文的目光在自家大哥和江云苓的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福至心灵,推着霍长宁往驴车走:“长宁哥,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坐驴车吧!你不是说想到城里猜灯谜换彩灯吗?今天城里那么多人,别去晚了彩灯都被人换完了。” 霍文又道:“十五灯会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走走。正好你刚才不是还念叨说去年灯谜太难了,今年我帮你猜,一定给你换个大的回来。” 霍长宁被霍文推着上了驴车,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听说他要帮自己猜灯谜以后一下便忘了别的,于是坐在驴车上对江云苓挥了挥手,还笑眯眯道:“苓哥哥,那我就在城里等你!你放心,一会我肯定猜多几个灯谜,给你也带一个大灯笼回来!” 闻言,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哄他:“行,那我就等着你的大灯笼。” 霍启也同霍青说了一声,然后甩了下手里的鞭子,驴子迈开蹄子往前走。见状,霍青也对江云苓道:“我们也走吧。” “嗯。”江云苓弯了弯眼,走在霍青身边。 县城江云苓已经去过不少次了,然而这一次不是赶着去买卖东西,而是纯粹去玩儿的,心情自然不一样,霍青也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 两人都不赶时间,于是步子也迈的不紧不慢。 天渐渐黑了,然而路上的人却不少。各村去县城里看灯会逛集子的人不少,大家伙说说笑笑的,不时便有三两个人结伴从身边走过,甚至还碰上了几个同村的人和他们打招呼。 人多,再加上霍青在身边,即便是天黑了江云苓也不害怕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一会说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霍青又问江云苓在兴宁镇时元宵节是怎么样的,于是江云苓也笑眯眯地将嘉陵那边的元宵情景说给他听。 有人陪着聊天,这一路也不觉得远了,等他们到了白柳县城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还没进城呢,光是在外头就已经听到里头的喧闹声。挑着箩筐准备进城兜售干果杂货的汉子,牵着孩子的同别家聊的正欢的妇人,赶着牛车来凑热闹,正好奇的四处瞧的一大家子一个个在城门口排着队准备入城。 吆喝声,叫卖声,笑声,声声往耳朵里钻。 霍青和江云苓也上前站在了队伍的末端排起了队。 等进了城就更是热闹了。街面上人声鼎沸,比年前赶大集的时候人还多,长街两边,各式各样的花灯已经点起来了,铺子屋檐下,小摊的摊位的前,各色灯火交织着,从街头一直蔓延到巷尾,一眼过去五光十色,艳彩非凡。 人太多了,为防着偷子,也怕被人流冲散了,江云苓一直紧紧跟在霍青身边,霍青也护着他往前走。一路上,不停有各色街头小吃的香味飘来。 每逢这种大集上,卖吃食浆饮的总是最多的,江云苓和霍青站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卖炸货的小摊。 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见他们看过来,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熟练的招呼道:“大兄弟,来份炸果子不?新鲜热乎着呢!” 霍青看了一眼,他除了炸果子和撒子之外,还有肉丸和酥肉。 于是霍青回头看向江云苓,问道:“吃吗?” 江云苓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才出来的,这会儿还不饿,而且年节下不缺吃的,这种炸的小吃他自己在家也能炸,没必要再城里再买一份,倒是一会可以在城里吃一碗元宵。 见他俩不吃,那摊主也没不高兴,做生意就是这样,总有爱吃和不爱吃的,说了两句吉祥话,又招呼起旁人去了。 “锵锵锵锵”铜锣敲响,前头有耍杂技的,江云苓和霍青也被吸引上前去看热闹,原来是表演转盘子的。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肩上站了个才七八岁的童子,童子双手各撑着一根细长的竹竿,竹竿上转着盘子,头顶还顶着一个长瓶子,底下还有一个汉子,一边吆喝着,一边往童子的竹竿顶上扔盘子。 “啪啪啪”的,叠了三四个,童子的动作仍然稳得很,围看的人不住叫好,还有人看的兴头上往铜锣里扔赏钱的,不过这一般都是城里的富户,一般的农户也就是看个热闹,哪儿有这个闲钱。 除了表演杂耍的,还有耍猴儿戏的,猜灯谜和卖花灯的摊子前也围了不少人。 灯谜霍青不大会猜,不过他给江云苓买了盏灯笼,兔儿形的,比猜出灯谜送的那些彩灯漂亮多了,江云苓接过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 霍青看着也笑了。 两人一路在城里玩了个尽兴,要回家前还城里吃了一碗汤圆。 霍青特地给江云苓叫了一碗酒酿的,卖汤圆的那摊主心思巧,还往里撒了一把干桂花,咬一口又甜又糯,还带着桂花的香气,一下叫江云苓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嘉陵时吃的味道。 甜甜的芝麻顺着喉头滑向胃里,江云苓抱着他的兔儿灯笼,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第37章 第 37 章 故人来 正月一过, 天气终于开始回暖了。 河流解冻,厚厚的冰面变成一块块大的碎冰,又随着河水流走, 地面上的积雪也开始慢慢化开,江云苓夜里睡觉时都能听见积雪化成水,从屋檐上和树枝上滴滴答答落下的声音。 即便如此,气温却还是冷的。 老话说, 下雪不冷,化雪冷。每年化雪的时候气温总是比冬日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厚厚的冬衣还不能换下,甚至还要比平时更加注意一些。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因为贪图身子轻快换下冬衣而被冻病的孩子, 一生病, 灌下苦药时又是一阵哭闹声。 化雪也让地面变得泥泞, 一脚下去踩一脚泥, 又还不到能穿草鞋的时候, 家里几双布鞋总是来回的洗涮, 麻烦得很。 然而化雪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随着积雪化开,重新露出泥土黄色的地面, 大地上的绿意也渐渐萌发出来,先是零星的从自家的房前屋后开始,然后到山脚,再一点点的向田野蔓延。 午后, 趁着日光晴暖, 地面也比前些日子干了,江云苓提着篮子和霍长宁一起出来挖野菜了。 出了正月十五以后,霍文便重新回私塾上课去了。过年那几天一家子日日都待在一起, 如今白日里大多数时候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不习惯。 早春二月,田野里的野菜也开始冒头了。 吃了一冬天的萝卜白菜和菜干子,如今正是县城里野菜卖的贵的时候。平日里一斤野菜也就卖个一两文,这会都能卖到四五文。 能赚钱的事儿,自然有不少人都出来挖野菜了,不过眼下田野里的都是妇人夫郎的身影更多一些。 开春了,县城里招工的人也多了,闲了一冬天,家里没有进项,又还不到要打理田地的时候,只要是过日子勤快的,家里的汉子都去县城里找活儿干了。 在码头上替人扛大包,或是给富户家里盖房,当小工乡下汉子最不缺的就是那一身力气,每日二三十文钱的工钱,干的多了也能积攒下来不少钱。 霍长宁拔起一颗荠菜,抖了抖根上的泥,扔进了一旁的竹筐里,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蹲在地上干活久了,腿脚难免有些发麻。 看着竹筐里装了有小半筐的野菜,他还挺满意的,道:“今天挖的多,荠菜和白蒿,我瞧着每种都有个四五斤重呢,加起来应该也差不多也该有个十斤了。”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苓哥哥,你那边呢?” 荠菜仍是开春里的第一野菜,因着它最耐寒,每年也是地里最先冒出来的,且清明前的荠菜最鲜嫩,味道香浓多汁,他挖的全都是那种单颗,花叶偏尖,颜色深绿的。 这种荠菜比圆叶,叶子大的荠菜吃起来味道更浓一些,也更嫩一些,其实如今还不算正式开始发野菜的季节呢,这个时候的野菜就没有老的。 除了荠菜,二月地里能发出来的野菜还有白蒿,枸杞芽和野葱,只是他今天只找到了白蒿,别的都没怎么看见。 他这头正说着呢,那边,江云苓扒开一从杂草便发现了被杂草掩起来的一小片野葱,颜色嫩绿,还带着水珠,看着就喜人。于是,江云苓连忙朝那边喊了一声。 霍长宁背着竹筐过来,看见这么鲜嫩的野葱,也笑了,蹲下来和江云苓一起挖,嘴里说道:“苓哥哥,你运气倒是好,我方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东西呢。” 他俩今天是到山上来挖野菜来了。 前两天地上积雪刚化的时候,房前屋后是最先长出野菜来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是从自家先开始挖,然后再到田垄和村里的土路上,田头地间是最多人扎堆挖野菜的,反而山里因为雪化得晚,地也还没完全干透,暂时还没多少人上山来。 江云苓也是因为自家就在山脚下,所以才想着上山来,果然今日挖到的野菜便比前几日多。 新鲜的野葱闻着像葱一样有一股辛香的气味,上头的叶子颜色鲜绿,中间掰开却是空的。还有一种和野葱长得很像的野菜叫做葱兰,但葱兰叶子是实心的,叶片瞧着也更扁平一些。葱兰是有毒的,不能吃。 这么新鲜的野葱,霍长宁瞧着都有些馋了,对江云苓道:“今天挖到了野葱,也不知道娘能不能留下一些来做个煎蛋吃。” 闻言,江云苓笑了笑,垂下的发梢弄得他的鼻尖有些痒,可他满手都是脏的,只能用手腕蹭了蹭,又道:“怕是不行,如今这个时候,野菜卖的正贵着呢,大伯娘怕是不舍得留着自己吃的。” 听到这,霍长宁也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不现实。 如今城里的野菜越来越贵,最高的时候都卖到五文钱一斤了。刚开春,家里也没什么能做的,也就指着挖点野菜赚钱了,他们家今年想省下些钱来在村里多买块地,如此,可不得紧着点。 像是野菜这些东西,又好弄,又难得能卖的上价,自家嘴里少吃一口,就能多换出几文钱来,那过日子,可不就是从平时这样一文一文的省下来的嘛。 反正等过了二月以后,那野菜就能发的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到时候再想吃,那爱怎么吃都行。 霍长宁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是嘴里说说,其实心里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地和口吃食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出来的。家里买地那是大事儿,这是往后能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虽说他往后也是要嫁出的,家里的田地传承实际上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娘家日子过得好了,他将来在夫家也能挺直腰杆,自然也盼着家里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江云苓喜欢极了他这样的性子,于是笑着安慰他道:“别不高兴了,这次挖回去的野葱我打算给家里留点儿,到时喊你过来一块吃。” “真的吗!”霍长宁听完这话后果然眼前一亮,听到有的吃,也不觉得累了,笑眯眯道:“苓哥哥,你真好。” 两人挖完了这边的野葱,又背上竹筐往旁的地方找。 这会儿和刚入冬那会差不多,得便挖边挪地方才行。 除了野葱之外,两人后来还找到了点新鲜的枸杞芽,都是嫩叶,因不多,两人便一人摘了一点分了,回家不管是和下水一块滚汤也好,用来熬粥也好,都好吃。 野菜挖完只装了半筐,两人又开始打猪草。 除了人,家里的牲畜经了一个冬季也都得来点新鲜的青草,像是知道开春了一般,家里那头猪日日在猪圈里嗷嗷叫,像是在提醒家里人该去给它打草吃了。 荠菜除了人能吃之外,猪也爱吃,不过荠菜都是留着卖的,又瞧见山里长了些野豌豆,霍长宁说猪也爱吃这个,尤其是野豌豆的叶子,于是两人便打了一些来,初此之外还割了不少青草,放在竹筐里压实了,这才背起竹筐准备下山。 要走的时候,江云苓朝着后头喊了一声“金点儿!” “汪!汪汪!”狗叫声从远处传来,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狗崽便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抖了下身上的毛,然后过来贴着江云苓的腿蹭了蹭。 狗崽如今已经有四个多月大了,开始抽条了,一个冬天吃的好,它的身体和四肢显而易见都开始长得高壮了一些,不似之前那样奶圆奶圆的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瞧着威风了不少,但还是爱黏着江云苓。 许久没带狗崽出来放风了,于是江云苓今天上山挖野菜也把他带了出来,让它在山上跑一跑,不然总憋在家里也不好。 狗崽果然玩的很高兴,不知道去哪里钻了一圈,身上粘了不少草屑,身上的毛也变的乱蓬蓬的。见状,江云苓笑了一下,拍了下它的头,道:“你这是去哪里滚了一圈,玩儿的这么脏。” 只怕一会回家给他梳毛又得要好一阵了。 两个小哥儿带着狗崽一块下了山。 新鲜的野葱用井水反复洗几遍清洗干净,露出底下白色的根,瞧着就鲜嫩,连底下的根须都不用切,连带着上头的嫩叶一起切碎,再往里头磕两个鸡蛋进去搅散。 锅底刷上一层油,等着锅热了,然后将野葱和蛋液一块淋上去。 随着“滋啦”一声,白气冒起,锅里的蛋液很快便鼓起一个又一个的气泡,颜色也变得金黄。 野葱的葱香加上煎蛋的焦脆,咬一口,满是春日里的味道。 —— 春风拂过田野和树梢,带来层层新绿。 二月下旬,山里的绿意更浓了,田里的麦子喝饱了水,变得油油绿绿的,农人见到免不了为之欣喜,即便还不到开始春耕除草的时候,每日也要去田里转一转才能安心。 两只燕子交缠飞过,长长的尾巴似剪刀一般。春天到了,它们也从南方越冬回来了,正忙着衔泥筑巢,屋檐底下不时能听见燕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它们被视作是吉祥的鸟,村里人见它们在自家屋檐底下筑巢都不会驱赶,反而很是高兴。 山间小溪里。 几只小鱼正随着摆动的水草轻轻摇动双鳍,忽然,“扑通”一声。 一颗石子落入水中,将原本清澈的山溪搅的浑浊,溪水里的小鱼也受到惊吓,摆着尾巴迅速的游走了。 又是“扑通”一声。 江云苓托着腮坐在溪边,手里的石子无意识的扔进溪水里。 随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山里发出来的野菜越来越多,于是野菜的价格也渐渐下来了,从一开始的五文钱一斤掉到了三文钱一斤。 前些天,趁着野菜价格高的时候,江云苓和霍长宁一连挖了好几天的野菜,在家洗干净了,然后放到霍青的肉摊上一并卖着。 他们的野菜收拾的干净,洗过,根上也没有泥巴压秤,自然卖的好,卖了几天,两家人分完一家还能得一百多文钱,也算是小赚一笔了。 然而如今野菜的价格渐渐回到了寻常的价格,再花那么多功夫去挖了再卖就有些不值得了,所以他今天是上山来打草的。 前几天,霍青从邻村一个养猪大户家捉了两头猪崽回来养,如今家里的猪圈里便有三头猪了,需要的青草量一下大了不少,霍青还说过几天想再去抱一窝小鸡和小鸭回来。 小鸡小鸭也是要吃青草的,虽然如今还没抱回来,但草料还是要先备下。于是,江云苓连着这几天都出门上山来打草来了。 霍长宁今日并没有跟他一块上山,他今日跟着李氏一块到城里卖东西去了,不过有狗崽金点儿陪着他。 自从上回他在山上出过事以后,霍青便对江云苓的安全格外上心,他平日里要是上山,不是和霍长宁一起便是带着狗崽。 不过如今其实还好,随着日头转暖,各家各户都在为家里的活计忙碌着,前山上到处都是人,不是带着孩子上山来挖野菜就是来打草打柴的,真要有什么事儿,大声喊一句就行,于是江云苓一个人也不害怕。 忙碌间半上午过去,割回来的青草已经装了大半个竹筐,里头有鹅肠草、苜蓿,还有野豌豆叶等等,都是猪爱吃的。 江云苓有些累了,正好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处山溪,于是,江云苓便把竹筐放在一边,自己坐在一块溪水边的大石头上歇歇脚。 狗崽被一只飞舞的白蝶吸引了,随着春日里草木复苏,树木抽出新芽,山里的昆虫动物也开始出来活动了,林木间不时能听叫鸟语虫鸣之声。 一只白蝶在一簇开的正盛的紫花地丁的紫蓝色的花瓣上停留片刻,又悠悠飞起,而后竟然停在了狗崽的鼻尖。 于是狗崽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了,它歪了歪脑袋,瞧着鼻尖上停着的小东西,一双前爪轻轻抬起,去扑自己鼻尖上的白蝶,然而还是不够快。 白蝶受惊飞起,狗崽却来了兴致,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追着白蝶扑腾,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江云苓看了一会,被它逗笑了,也没去管狗崽,自顾自的歇脚。 然而歇着歇着,他却发起愣来,一下一下的往小溪里扔着石子。 他近来添了一点不可向人说的愁绪,而这份愁绪正是来自霍青。 江云苓从很早前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霍青,且这份情意在心里已经盘桓了许久了。 他向来不爱自欺欺人,发觉自己喜欢上也就喜欢上了,且他也从没觉得这份心意有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在他心里,霍青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为人正派,对家里好,对他也很好,他什么都好,只唯独有一点不好。 霍青不肯娶他做夫郎。 想到这,江云苓一双漂亮的秀眉无意识的耷拉下来,整个人瞧着有些丧气。 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为什么霍青不愿娶他呢? 可若说霍青对他毫无情意,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他第一次给他雕的那根桃花木簪,他在山上受伤时霍青对他的维护,除夕时他折回家的那支红梅,还有元夜里他为他买的那盏兔儿灯 好些时候,他明明都能从霍青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隐晦的情意。 可为什么他从来不说呢。 眼看他今年已经十七了,大伯娘不止一次的提起他婚事的事儿,那张从他娘手里交给他的两人的婚书在私下里早就不知道被他捏在手里多少次都快捏皱了。 难道霍大哥当真是想把他嫁出去吗?可他喜欢他,也不想离开霍家。 越想思绪越是烦乱,江云苓的脸上也添了几分忧愁,可他这些心事却向任何人诉说,连霍长宁都不行,于是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 几声狗叫声让江云苓回了神,等他回头一看,只见狗崽正用嘴轻轻咬着他的袖子,又用毛茸茸的头顶在他的手心上蹭了两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那只白蝶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想来是脱离了狗崽的魔爪。 见状,江云苓笑了一下,用手搓了搓狗崽的脑袋,站了起来。 罢了,他自己在这想这些也无用。 大不了江云苓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心里想道,大不了再过一两个月,霍大哥还是没有表示的话,他就自己去问一问。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也顾不上什么害不害臊了。 这样想着,江云苓不再发愁,背起快装满的竹筐,继续领着狗崽打草去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事情竟很快便迎来了转机。 —— 这一日,晌午过后,日光正好。 天气终于彻底暖和起来了,厚厚的冬衣也终于可以换成夹袄和轻薄一些的春衫。 江云苓正在院子里洗棉衣,趁着这几天日头好,太阳大,把一家人的冬衣都给洗了,晒干以后便可以收进柜子里,等今年冬天再穿。 自打开春二月以后,江云苓便没再烧过热水来洗衣裳,省些柴火,虽说这会的水不像冬日那样冻的刺骨,但也还是冷的,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江云苓的手指都冻得有些红。 好不容易把几件棉衣都洗干净了,然而到了要拧水的时候,却是江云苓一个人做不来的。 棉衣本就厚重,湿了水以后就更沉了,于是他进屋把霍文给喊了出来帮他一起拧水。 周夫子前两日病了,于是私塾也跟着停了两天,霍文便自己在家读书,听见江云苓喊他,于是霍文从屋里出来。 两个人一块站在院里,虽说霍文的力气也说不上多大,但一人拽着衣裳的一头,往相反的方向一拧,棉服里的水还是很轻松的被拧了出来,“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一个方向拧完再换一个方向拧,这么重复几次,确定棉服里已经拧不出水来了,江云苓这才把棉衣往竹竿上搭晒起来,霍文也帮着他一起。 晒棉服,院里原本晾衣裳的竹竿都要多支一条,不然怕一条竹竿会被棉衣压断。 正在两人逐一把晒起来的棉服的褶皱展平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带了些试探性但清润的声音响起:“请问,这里是霍家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于是江云苓转过头去,霍文也从棉衣的后头探出个头来朝门口看。 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面容可称得上一句清隽,一身烟灰色交领长袍,袍底绣了些暗纹,腰间还束着一根同色的腰带。虽说身上无多少配饰,但在乡下地方,这样的装束已是十分罕见了。 看着站在院门口的男人,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底慢慢的腾起些不可置信来,连手里的衣裳也忘了,脚不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徐大哥?” “徐大哥”这三个字一出,霍文也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看了江云苓一眼,又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江云苓却只觉得惊喜,对着门口的男人道:“徐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见到江云苓,男人明显也松了口气:“苓哥儿,真是你,我一路过来打听了许久才找过来的,还怕寻错人了呢。”而后又笑道:“爹年前同一个药商谈了笔生意,要从平遥进些药材来。爹不放心,本想亲自跑这一趟的,但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所以我便帮他跑了一趟,顺道来看看你。” “原来是这样。”江云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来了杨溪村以后还能见到嘉陵的故人,且他和徐景和自小关系便很好,许久不见,高兴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他一边把人往家里带,一边问道:“徐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叔的身子如何了?我走了以后?我阿奶他们可还有上门闹事?康和堂如今生意如何?” 想起什么,他转头对霍文道:“小文,这是徐大哥,徐景和。他是我在嘉陵住时一位世叔的儿子,比我大一岁,我俩也算是一块长的,就像我的兄长一样。” 自江云苓那一声徐大哥起,霍文的目光便一直在徐景和和江云苓的身上来回打转,表情有些紧张。也正因如此,霍文并没有错过在江云苓向他介绍徐景和像他的兄长一样时,徐景和眼底划过的那一抹黯然。 见状,霍文顿了一下,心下稍稍安定了一点,而后缓缓朝徐景和点了点头,客气的叫了一声:“徐大哥。” 江云苓又向徐景和介绍起霍文来,于是徐景和也朝霍文点了点头,而后又转头看向江云苓,笑着回答他刚才的那些问题:“爹的身子骨一向不错,放心吧。” “孙氏他们后来确实又上门闹过两次,可自打爹扬言说他们再来闹事就要把他们一家子告到官府去,梁公差也帮着照看了一段时日,还请他那帮兄弟们私下里把你三叔拦下来揍了一次,他们也不敢再来了。没有影响到康和堂的生意。” 闻言,江云苓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离开嘉陵时,最担心的就是他阿奶他们找不到他人,会纠缠着徐叔一家不放。不过当时徐叔安慰他他自有方法应对,让他不必担心,如今一听,没有给徐叔家里造成太大影响,他也就放心了。 两人在堂屋里叙旧的时候,霍文一直坐在堂屋里,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中间还给两人添了一次水。 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堂屋里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徐景和任由江云苓拉着他问了一会儿的话,等叙旧叙的差不多了,徐景和看了霍文一眼,犹豫了片刻,终究开口道:“苓哥儿,我有些话,是关于你家里的,我想私下和你说,你看能不能” 这话一出,霍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自打徐景和出现以后,霍文的心里便一直很不安,他能看出苓哥哥和这个叫徐景和的人关系很好,苓哥哥和他讲话时语气亲近,眼里也一直带着笑,这让霍文更紧张了。 他不知道徐景和这会儿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更加害怕他会带着苓哥哥离开他们家。 大哥还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和苓哥哥说呢,他还想让苓哥哥留下给他当哥么,一点也不想苓哥哥离开。 于是,两人说话时,他一直在堂屋里坐着,就是怕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可这会徐景和竟说有些话想要和苓哥哥单独说。霍文心里慌,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阻止,只能抿着唇,紧张的看向江云苓。 然而江云苓却毫无所觉。 算一算,他和徐景和确实有好长时间没见了,他也有好些事情想问的。而霍文还要读书,他们一直在堂屋讲话也确实会打扰到他,于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到外头去说。” “苓哥哥!”霍文一听江云苓答应了,连忙着急的叫了一声。 江云苓还以为霍文是担心他的安全,于是弯了弯唇,道:“没事儿的,徐大哥是好人,我们在山坡那头说会儿话,一会就回来了。”话落便同徐景和往外走。 霍文阻止不了,只能跟着两人走到门口,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朝远处走的两人,一双手抠着木门的门框,内心焦灼不已。 大哥怎么还不回来!苓哥哥都要跟人走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不是说好要给我当夫郎的…… 春日里, 即便是晌午时分,日头也不似夏时那样炙热灼人,而过了未时中刻以后, 阳光所带来的暖意中就更带上了几分柔润。 在家里的大水缸的影子向西偏移了几分,影子也拉长了一些时,霍青终于从镇上回来了。 他今日一次从邻村收来了两头猪,这样后头的两三天, 他便都可以不用再走村收猪了,便可以腾出多一些时间来给家里做活儿。 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了能多攒些钱, 四处走村,看看有没有人要帮着杀猪, 劁猪的, 偶尔遇到有卖羊也都收回来, 自己宰了来卖, 以至于他连家里的活儿都落下了许多, 如今想想, 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像是劈柴, 打草,整修菜园子, 进三月了,虽然田里的地不用他自己打理,但家里后院的菜园子总得翻出来,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 后院的菜地得全都劈出来才行, 这些都是活儿。 他多干一些,苓哥儿在家也能更轻松一些。 虽然日子仍旧忙碌,但霍青心情却不错。从新春开年至今才一个多月, 可他卖猪,帮人杀猪劁猪,还有之前卖鱼,卖猪皮膘,前些日子卖野菜的钱加起来,七七八八的,他手里又攒下了二两多的银子了。 离他之前想的攒够二十五两活动的现银就可以对苓哥儿说明心意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因心里头轻快了,霍青也不觉得累了。然而今天当他拉着板车快到家时,远远的第一眼瞧见的人却不是江云苓,而是弟弟霍文。 只见霍文站在门口,脸色有些焦急,不断伸头张望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霍青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文。”霍青喊了他一声,道:“怎么了?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却见霍文见了他像是终于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小跑上前,连喘着粗气都顾不上了,语气又是急又是埋怨:“哥,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不等霍青回话,霍文又一股脑的道:“方才有个姓徐的男人来家里找苓哥哥了,又是同乡又是青梅的,我瞧着他对苓哥哥有意,苓哥哥见了他也高兴得很,他俩去山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也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着他走!你赶紧去看看!” “轰!”的一声,霍青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蓦的断了。 霍文说了那么长的话,霍青却只抓住了青梅和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他走这两句话,心中巨大的酸涩和醋意瞬间将他淹没,霍青咬了咬牙,扔下板车便朝着山的方向跑去。 —— 虽是相识已久,然而到底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哥儿,也不好往太偏僻的地方去,否则叫人看见了反而容易生出些闲话来。 于是,江云苓便带着徐景和往山脚下走,这儿地方开阔又安静,周围却又不至于完全没人,凡是有人上山下山都能看见,且他和徐景和讲话时也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算于理不合。 徐景和的出现实在让他意外,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江云苓自始至终都笑弯了眼,一路上嘴里叽叽咕咕的就没停过,问了他康和堂如今经营的如何,又问槐花巷的街坊过得怎么样,回头想起什么,还问他锦安府好不好玩儿。 他爹娘出事,而后又离开嘉陵的那段时间,徐景和正好同他娘一块回外祖家探亲去了。 徐婶儿是锦安府人,因两地隔得远,徐婶儿也只能隔好几年才回去一趟,每一次回去都会小住个两三个月,再加路上上来回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得小半年。 他爹娘出事那会儿,徐景和他们才刚走没多久,是以,直到江云苓离开嘉陵时,也没来得及见上徐景和一面。 徐景和也带着笑,一一回着江云苓的话,态度极为耐心:“槐花巷里的人过得都好着呢,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许婶儿儿媳年前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许婶儿每日都乐呵呵的,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还念叨着你呢。” “锦安府那边儿还挺好玩儿的,山水秀丽,人杰地灵,就是那边的人特别能吃辣,我刚去时不太适应,头几日还闹了肚子。” 听他说去一路去锦安府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儿,江云苓也乐呵呵的,两人聊完这些,想起方才徐景和还说有些家里的事儿要和他说,于是问道:“徐大哥,你方才说还有些家里的事情要同我说,怎么了,可是家里后来又出什么事了?” 闻言,徐景和顿了顿,而后看向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可知道,就在你走后没多久,那黑了心肝的一家人都遭报应了。” 不曾想徐景和要说的竟是这个,自从他来了平遥以后,已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孙氏和他二叔三叔那一家子了,如今乍一听徐景和提起,江云苓脸上的笑意也下意识的淡了下来。 却见徐景和的脸上闪过一抹痛快,对他道:“自从被爹和梁公差治了两回,又找不到你的人,他们一家子也知道想要侵占江叔的家产是无望了,只不过才刚安分了两天,便又闹出了事来。” “你三叔江元,因擅自替人行医,差点给人治出毛病来,被人抓到痛打了一顿,还被抓起来收监了。你那二堂哥也因在镇上赌坊赌钱又还不起,被人打断了腿给扔了出来。” “我听说当初就是因为他在赌坊里欠了钱,你二婶儿才会打起想将你卖个陈老爷做妾的主意,就是想用这个钱帮他儿子还债。”一提起这个,徐景和便不免暗地里咬了咬牙,拳头也攥了起来。 江云苓家里出事儿的时候他不在嘉陵,也是等他和娘探亲回来以后才知道江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听他爹对他说起那段时间的事,他心里既是愤怒,又是心疼。 可那时候,江云苓已经离开了,爹对他说,苓哥儿去平遥府寻他那未婚夫婿了。 想到这里,徐景和垂下眸,心下不免黯然,他总是晚了一步。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意外,当初爹娘病逝时,孙氏和他二叔三叔如何在他爹娘的灵位前逼迫他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当场就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又防备着,提前请了梁公差带了些衙役来到家里把人吓唬了一番,那日说不上真要被他们得逞了,但他却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个二堂兄江禾生,早是出了名的烂人一个,会沾上赌瘾,欠下赌坊的钱也是不足为奇,难怪他那好二婶儿当初听见自己已有了婚约,还拿出婚书来时,脸色一下变得那样难看。 如今想来,他们两家人,分明是一个算计接手阿爹留下来的那点家产,另一个则打着把他卖了拿钱的主意,可当真是好算计。 徐景和观察了一下江云苓脸上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伤心之色,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如今,你阿奶因家里接连出事儿而一病不起,家里也乱成一团,听说你二婶儿和三婶儿在家天天吵架,狗咬狗,打成一团,没人去伺候孙氏,村里人也不待见他们。” “上回你们村里有人到医馆里来瞧病,我听他们说,孙氏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 曾经欺辱过他的一家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江云苓心里自然是解气的,然而解气之后,更多的则是怅然。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也到了平遥来,也有了自己生活,那一家子以后过得如何,都与他无关了,也不会再对他现如今的日子产生任何影响。 对他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今,和往后的日子。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从霍青身上学到的。 一想到霍青,江云苓忍不住勾了勾唇,再看向徐景和时眼里也有着释然:“谢谢告诉我这样的消息,徐大哥。不过我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日子,那一家子怎么样,我也不关心了。这些事儿,以后都不必再告诉我了。” 连曾经被这样伤害过的事都可以放下了吗?徐景和失落的同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心里百感交集。 原本来时见苓哥儿因为洗衣裳而被冻得通红的手,还有他身上的粗衣麻布,徐景和还以为他过得不好。 从前在兴宁镇时,江叔江姨那样疼他,即便江家还算不得小富之家,江叔也是舍不得让苓哥儿做这样的活儿的。 然而如今再看,他脸上的笑容分明,眼底也有着对过去的苦痛的释然。这些,也都是他在平遥生活的这些日子,霍家带给他的吧。 想到这里,那个让徐景和一直有些回避的事儿,终于也不得不提起。 徐景和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看向江云苓问道:“苓哥儿,你如今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闻言,江云苓笑了一下:“好啊,我如今在霍家生活真的很好。徐大哥,你不必担心,也请你转告徐叔,不必替我操心。” 他看向徐景和,一双眼睛干净又透亮,认真道:“我如今又有了新的家人,他们都待我很好,虽说在村里过日子和以前在镇上不一样,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他眼中的笑意不似作假,让徐景和看的心里头泛起一阵酸涩,声音也沙哑了几分:“你的,夫君,他待你也好吗?” 爹和他说过,江云苓这次过来,是凭着江姨早些年给他定下的那门亲事,那纸婚书,过来寻他的未婚夫的。 这事儿,连他爹都是最近才知道的,更别提徐景和当初听闻时心里有多惊讶了。 江家一家人自江云苓八岁时才搬到镇上,因江父和他的父亲都是康和堂的坐堂大夫,因而两家人也开始有了来往,后来关系越来越亲密。 徐景和自小便和江云苓一块儿长大,他比小哥儿大一岁,而自从他十四岁开始,最初懂得情事以后,他便知道,自己喜欢江云苓,只不过那时两人都还小。 家里爹娘也都知道他的心思,也都很喜欢江云苓,他爹甚至同江叔隐晦的提过几次,要是将来能成亲家,亲上加亲就好了,不过都被江叔装作糊涂,将事情带了过去。 那时,他和爹都以为,是江叔和江姨舍不得让苓哥儿那么早就嫁出去,还想留他在家再多几年。 谁知,半道上不然出来了一个未婚夫,一桩娃娃亲。 可时隔那么久,又多年未曾联系,谁知道在平遥那边等着小哥儿的会是什么。 爹同他说,其实当时他也一直在劝苓哥儿留下来,然而苓哥儿离开的心意很坚决,而他当时偏偏又随着他娘去了锦安。 于是,等他回到嘉陵时,面对的便是这人去楼空的模样,连他爹提起此事都不免要叹息一声:“这大概便是天意吧。” 最初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徐景和心里实在是难受,也愈发恨孙氏那一家,可再不甘又如何,小哥儿已经走了,他只从爹那儿问了个小哥儿的去处,又趁着这一趟替爹跑商的借口,一路打听了过来。 其实徐景和也只是想来看看江云苓,看看他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看看小哥儿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可刚才在霍家,他只看见了那人的弟弟,苓哥儿的夫君却好似并不在家,徐景和忍了忍,终究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谁知道他这话一说,江云苓却忍不住红了脸,咬了咬唇,摇头道:“我,我还没成亲呢。” “你还没成亲?”这下轮到徐景和愣住了,声音一出口几乎变了调。 他本以为苓哥儿带着婚约而来,又在霍家安定下来,应该是已经与那人成了亲了,谁知小哥儿竟到如今还没成亲吗。 江云苓耳根微热,在他心里,徐景和是他的玩伴,也是他的兄长,是他看来非常亲近的人。对着徐景和,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便将自己来霍家发生的事儿,他和霍青如今在人前的关系,磕磕巴巴的说给徐景和听。 徐景和听的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这个乡下的汉子的人品还是该感叹小哥儿的运气好。 心里惊诧的同时,又忍不住燃起一丝希望来。 如果苓哥儿还没成亲的话 徐景和看着江云苓,一双温和的眸子不知不觉的变得深邃起来。 “苓哥儿,你想跟我回嘉陵吗?”徐景和看着江云苓,认真道。 闻言,江云苓一愣,抬头看向徐景和,却没说话。 见他沉默,徐景和不仅有些着急起来,上前一步,想去握住他的手,最后到底还是念着身份有别,止住了,却急切道:“如今你阿奶他们已经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了,你即便回了嘉陵,也不会再有人上门打扰你。” “你的家在嘉陵,根也在嘉陵,爹娘和我,还有槐花巷里的街坊都念着你呢。至于这几个月收留你的霍家,你也不必担心,我会给他们一笔银子,就当做感谢他们这几个月收留了你。” “苓哥儿,跟我回去,好吗?”话说到最后,徐景和的声音越发轻缓。 江云苓目光微动,沉默着,依旧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他的这些话。 徐景和心中一喜,正以为事情就要有转机了,却见江云苓忽然笑了一下,而后很轻,却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江云苓笑着道:“徐大哥,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回嘉陵。” 徐景和的心在这一瞬间沉入谷底,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 见状,江云苓笑了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只见霍青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握着他的手却抓的很紧,向来沉毅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惊慌又焦急的神色。 江云苓一怔,却听霍青抓着他的手道:“不是说好了要给我当夫郎的吗?又和别人议什么亲?” 第39章 第 39 章 心意 憋着一口气从家里一路跑过来, 远远的就霍青瞧见山边那颗大槐树下两个人的身影。 小哥儿一如既往的清秀温和,而站在的他旁边的男人同样容貌出众,清隽的眉目, 一身烟灰色的长袍讲究又干净,一瞧便同他们乡下的泥腿子不一样。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江云苓忽然勾起唇笑了一下。瞧着这一幕,霍青恍然间竟觉得两个人看起来是相配的。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很快回过神来,又暗自咬了咬牙。 什么配不配的!若这姓徐的当真是个有用的, 当初也不会让小哥儿一个人那么远从嘉陵过来找他了! 离得太远,他听不清楚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能听见从风中隐隐约约的飘来的几个模糊的词语, 如“成亲”, “夫君”, “回嘉陵”什么的。 又想起霍文说的, 姓徐的对苓哥儿有意, 苓哥儿不知会不会同他走。 霍青的心先是一紧, 而后又是一空。几句模糊的话语已经足够他的脑中拼出许多场景来。 苓哥儿是在同他议亲吗?他会跟着姓徐的离开吗? 想到这儿,霍青便忍不住焦躁起来, 醋意翻涌的同时,他心里又多了几分不甘和委屈。 可明明,小哥儿同他是有婚约的。 各种情绪上头时,霍青已经全然忘了当初明明是他先对小哥儿说这门亲事作废, 日后有机会再另行给他相看的, 关于手里银钱的顾虑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苓哥儿是他还没过门的夫郎,怎能跟着旁人走。 想到这儿, 霍青脚下的步子奔的更疾,生怕跑的慢一步便迟了。 终于来到近前,他一把便攥住了小哥儿的手。 霍青:“不是说好要给我当夫郎的吗?又和别人议什么亲?” —— 和煦的春风拂过林间,树叶也发出了柔和的“沙沙沙”的声音。 几只山雀收拢翅膀落在老槐树的树枝上,先是用尖尖的喙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而后歪了歪头,看着树底下不说话的三个人,漆黑的豆豆眼里仿佛能看出其中的疑惑。 对于霍青的忽然出现,江云苓和徐景和都显得十分意外。 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而等反应过来霍青说了什么以后,江云苓一张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知道他是误会了,又到底是个小哥儿,脸皮薄,于是江云苓红着脸,被霍青握住的手腕微微挣了一下,讷讷道:“霍大哥,你误会了,先放开我。” 然而霍青却没有放手,反而将他握的更紧了些。 他也没有去看徐景和,只看着面前的小哥儿,心里的情意再也藏不住,胸口还有微喘,却直接又认真道:“苓哥儿,我喜欢你,想娶你做我的夫郎,以后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不要走。” 乡下的汉子,娶妻生子都是为了过日子,每天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完了,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去想情情爱爱的事儿。 霍青也是如此,他生于乡野,长于乡野,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情话他不会说,有的只是对自己心里最简单又直白的宣告。 两人之间本就只隔着一张窗户纸,如今这层窗户纸被霍青这样直白的捅破,江云苓心里升起欢喜的同时,脸也更红了,连一双白玉般的耳朵都染上了一抹霞色,眼睫直颤。 而另一边,徐景和先是被霍青一番话震了一下,回过神以后上下打量了霍青几眼,又去看江云苓。 然而这一看,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黯然。 只这一眼,便足够叫他明白苓哥儿的心意了。 两个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反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对着自己时,苓哥儿虽然也高兴,但是那是如见兄长一般的开心和自在,而霍青来了以后,苓哥儿的脸却一下就红了,从他眼里露出的那抹羞涩和娇怯之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知道,苓哥儿的心里是有这个男人的。 那头,霍青不愿放手,江云苓咬了咬唇,看向徐景和:“徐大哥,不如,不如你今日先回县城去?等过两日,我再” 话还没说完,便见徐景和点了点头,语气间难掩失落,却道:“我明白。苓哥儿,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我还要再县城里多住个十来日,等过几日,我再来村里看你。” 知道江云苓和霍青还有话要说,也明白小哥儿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徐景和心中虽然酸涩,却也尊重并维持着体面,同江云苓道了一声,而后便失落的离开。 直到看着徐景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头,霍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危机暂时过去之感,然而一转头,却见小哥儿正看着他。 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了,村里同他那么大的汉子大多都已经当爹了,然而情这一字于霍青而言却是初尝。 方才他对小哥儿说的那些话是在徐景和的刺激下自然而然的吐露,而这会人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霍青又有些无措起来。 头一次这样直白的向人坦陈心意,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耳朵也有些微红,幸而有古铜色的皮肤替他遮掩了几分。 张了张唇,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有点恼恨这张笨拙的嘴,心里闷闷的。 他不出声,江云苓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脸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 两个人就这么傻愣愣的干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江云苓先打破沉默。 抿了抿唇,江云苓道:“你先前不是说,我们的婚事作废,还要替我相看别的亲事的吗?” 闻言,霍青眉心一拧,心里更是闷的厉害。明明是他之前亲口说过的话,如今却变得刺耳起来,于是他下意识便反驳道:“我错了,之前说的那些都不作数。” 明明是强势的言语,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却反而有些孩子气,这让原本还有些羞赧的江云苓一下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霍青的心竟也奇迹般的松了不少。 攥紧在身侧的拳头放松了些,霍青定了定神,闭上眼睛深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看向江云苓,眉目间写满了认真:“苓哥儿,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也想娶你做我的夫郎。” “这些话,其实我前些日子就想和你说了,只是我总想着家里的银钱还不够,若是给家里添了骡子,又怕不够银子成亲,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说到如今家里的境况,霍青到底有些窘迫,于是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却还是道:“虽然如今家里的日子还算不得太好。可我还年轻,有的是力气,将来我也会好好干活,必不会委屈了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话落,霍青便有些忐忑的看向江云苓。 他其实能够感觉到,小哥儿对他应当是有些情意的,那根时常插在他发间的梅花木簪,那盏被他挂在床头的兔儿灯…… 只是所有的这些,在自他故乡而来的他的青梅竹马的徐景和面前,他又有些没有把握了。 长那么大头一次说了那么长的情话,霍青不免有些局促,手心里也微微渗出些汗来,连古铜色的皮肤都遮不住他耳朵的红意。 那一头,江云苓也被霍青的话闹了个大红脸。 心下感动的同时,心里的困惑也随之解开。原来霍青并非不喜欢他,只是一直因手中的银钱不足,才不敢说而已。 虽仍有些害羞,但江云苓本身并不是怯懦的人。 眼睫颤了颤,他也认真的回应道:“没有要走,也从没想过回嘉陵去。” 顿了顿,他又红着脸看向霍清,小声道:“我也很喜欢你,愿意给你做夫郎。” 终于得了一个答案,霍青心里的大石豁然落地,脸上也止不住的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他原就长的不差,在村里来说更可称的上是一句俊朗的,如今一双星目勾起,看起来竟好似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心意得到了回应,霍青心里实在是高兴,又不知如何表达,竟忽然上前一把将江云苓抱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江云苓心里也高兴,然而还是被霍青这忽如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手下意识的抱住了霍青的脖子。 “快放我下来!” 耳边听到山上传来人讲话的声音,且越来越近,江云苓羞的满脸通红,连忙拍了下霍青的肩膀道。 霍青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样确实有些失礼,连忙将人放下,也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心意相通,彼此之间又是未婚夫夫的关系,但到底还没成亲,这又是在外头,大白天的,叫人看见,难免会落闲话。 他一个汉子还好说,但是对江云苓的名声不好。 就在他将人放下没多久,山里果然转出来两个人,是家住村口的张贵平和他女人陈香兰。 两口子上山打柴回来,刚下到山脚便见霍青和江云苓说话。 两口子都是性子敦厚老实的人,见状也没多想。 虽说时下讲究避嫌,但这两人不是表兄弟吗。而且这大白天的,真要做什么也不会往山脚下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来。 都是住一个村里的,平日里也没什么嫌隙,张贵平见着霍青还同他打了声招呼。 “青子,和苓哥儿在这儿说话呢!” 霍青也笑着应了一声,随口扯了个谎,道:“平叔!这不是想吃槐花鸡蛋了!所以来老槐树这儿看看能打槐花了没。” 闻言,张贵平点了点头,三月正开槐花的时候,更是没多想了,闲话两句两口子便挑着柴回家了。 待两人走后,霍青才看向江云苓,正好江云苓也朝霍青看去,脸颊红红的,道:“我们也回家吧。” “嗯。”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 清风拂过山岗,吹散了天边的白云,掠过路边开着白色小花的鹅肠草,带来一阵温柔。 四目相对间,两人的眼中尽是诉不清的情意。 第40章 第 40 章 议亲 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了橘红色。 傍晚时分, 村里好些人家这会子已经在做饭了,淡淡的炊烟从屋顶缓缓升起,田野里, 温顺的老黄牛吃饱了青草,正甩着尾巴,悠哉悠哉的跟在农户的身后往家走。 霍青和江云苓从山边回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院子门口的门槛上的愁眉苦脸的霍文, 狗崽就趴在他的旁边,一人一狗竟显得有些呆。 这一幕让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 狗崽听见了动静从地上爬起来,冲这边“汪汪”的叫了两声, 于是霍文也看了过来。 “大哥!苓哥哥!”霍文连忙站了起来, “你们回来啦!” 话落, 他又止不住的朝两人的身后看了一眼, 确认没有别人了, 这才看向霍青, 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和希冀:“大哥?” 见状, 江云苓的脸一红,对霍青道:“霍大哥, 我,我先去做饭了。”而后便往灶房走。 瞧着小哥儿匆忙的背影,霍青一笑,而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道:“回屋再说。” —— 灶房里。 心意互通让江云苓的心直到现在仍未完全平静, 只是再怎么高兴,这饭还是要吃的。折腾一番,如今都已经快到酉时了, 总不能让三个人一块饿肚子。 拍了拍还有些发热的脸,江云苓从灶房水缸里舀了瓢水洗手,开始准备做饭。 他今日心里高兴,原本是想做几道好吃的,可惜天色已经有些迟了,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菜了,于是江云苓也只能作罢。 在灶房里转了一圈,江云苓决定今晚烧一道荠菜豆腐羹。早起时他去邻村买了一块豆腐回来,这会儿不似冬天,豆腐不能久放,正好现下给做了,再切几片腊肉和蒜苗辣子炒一炒,既简单,味道也是不错的。 这荠菜还是他前几天上山挖野菜拿去集子上卖的时候给家里留下来的一些,因已经收拾过一遍了,这会只要再简单的过过水,把叶子和茎杆儿里的细沙洗干净就成。 灶底添上柴把火烧旺,锅里的水不一会就烧开了,江云苓先把荠菜倒进去简单的焯了一遍水。 这个时节的荠菜本就鲜嫩,焯过一遍水后叶子的颜色虽然变得深了一些,看着却还是让人觉得舒坦。 焯过水的荠菜捞起来,再过一遍凉水然后攥干水分。一大盆荠菜,用手一攥便只剩下一小团了。 江云苓拿了刀来把荠菜切成细细的备用,豆腐也切成块,再找了个碗来,往碗里磕了个鸡蛋搅散。 等他这边的菜都备好了,另一口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把切碎的荠菜末和豆腐先后下进热水里,撒点盐调味,再倒一点水和红薯粉调的芡汁。 锅里的荠菜汤很快便成了浓稠黏糊的羮的模样,这时再把搅好的鸡蛋淋上去。蛋液入锅以后很快变成了金黄色蛋花,出锅前倒一两滴香油。 如此,一盆荠菜豆腐鸡蛋羹便做好了。 做好的汤羹颜色翠绿,豆腐雪白,还有金黄的蛋花点缀其中,正冒着热乎气,光是这样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了。 只有两道菜,没多久就做好了。 江云苓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兄弟俩正好也从屋里说完话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霍文说的,只见霍文出来以后眉目间的愁苦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兴高采烈的。 见他手上端了个汤盆,霍青连忙上前接了过来,道:“我来,小心烫。” 其实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不知是不是心态变了的原因,江云苓的耳根竟有些微红,忍不住抬头看了霍青一眼,却见霍青一双眼睛也正看着他。 视线相触间,虽然没说什么,眼里的笑意却十分明显。 江云苓抿了抿唇,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也是高兴的,由着他接过了滚烫的汤盆,自己又会回了灶房去把馒头捡出来。 这一顿晚饭的滋味自不必说了。荠菜豆腐羮味道虽清淡,却十分鲜美,绿白黄色彩交织着,一碗里盛的是这个春天的味道,蒜苗炒腊肉,腊肉油汪汪的,夹在馒头里一起吃,腊肉的油脂搭配着暄软的馒头,层次分明,味道好极了。 也不知是因为饭菜做的好,还是一家子心情都好的缘故,一顿饭,让三个人都吃的分外饱足。 饭后,霍青放下碗,看了江云苓一眼,而后道:“明日,我便去找大伯娘。” 闻言,江云苓正在收碗筷的动作一顿,颊边升起两坨红云。 他自然知道霍青在说些什么,他是要去找大伯娘,商量着办他们两个人的亲事的。 在两人互通心意以后,方才回来的路上,霍青便和他说了这事儿,说虽然他们已经定过亲,但娶亲的事儿,该有的礼数还是得一样样来。请媒婆,下聘,该有的聘礼村里旁的姑娘哥儿嫁娶时有的东西,必不会少了,也绝不会委屈了他。 江云苓听后心里既感动,又觉得这些事儿也不必着急。 之前他只是一直不能确定霍青对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如今一切落定,又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有打算的,只是因手里的银钱不足才不敢提,他又觉得着亲事其实也用不着那样着急着办了。 在成亲与买骡子之间,他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霍青能赶紧把骡子买回来。 春日里雨水多,尤其前些日子刚化雪的时候,地面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泥泞不堪的,板车的轮子滚上去也沾上了沉重的烂泥。板车上装着一头猪,本来就沉,每每看到霍青推着板车,走一段路就要用树枝把鞋底和板车轱辘上的泥刮一遍,他便觉得心酸不已,也舍不得他这样辛苦。 这样的话他也同霍青说过,然而霍青却摇了摇头。 徐景和的出现彻底刺激到了霍青,如今他再想起自己先前想着的那些先攒钱买骡子再攒钱成亲的念头,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骡子晚几个月买也无妨,夫郎必须得先娶回家。小哥儿那样好,再想想大伯娘,二姐,徐景和一个个都打着同他抢夫郎的主意,必须得早日把人娶回家才能安心。 江云苓说不过他,只能点了点头,如今又听他说明天就要去找大伯娘说这事儿,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却也觉得甜甜的。 睫毛颤了颤,江云苓红着脸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霍文也知道他大哥在说什么,大哥都同他说了。 想到徐景和走了,家里也可能马上就要办喜事,苓哥儿马上就要成为他真正的哥么了,他心里便止不住的高兴。 —— 入夜。 月色如水,透过纸窗,在屋里洒下一片清凌凌的光。 山脚霍家的院子里,三个人因为高兴,都在各自的屋里翻腾了好半宿,直到月移西沉,虫鸣声渐伏,这才逐渐睡去。 —— 翌日,霍青从镇上收摊回来以后,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便往大伯娘家里去了。 他上门的时候,霍启和霍铁山都不在,趁着春忙还没开始,两人到镇上码头找活儿干去了,整点家用,家里只有女眷和哥儿在。 李氏原本正端着碗喝水,听完霍青的话以后,连手里的碗都差点给摔了,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啥!”李氏“嚯”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蓦的瞪大了,看着霍青,高声道:“青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说苓哥儿是你的啥?” 面对大伯娘忽然拔高的音量,霍青摸了摸鼻子,心里知道这事儿自己确实理亏,只能小声的又把这些事儿原原本本的同大伯娘说了一遍。 “好!好啊!你个臭小子!”终于把整件事情了解清楚的李氏气的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忍不住,往霍青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大的事儿,你就瞒了我那么久!” “外人也就罢了,我可是你亲伯娘,你这是防着我呢!” 一想到当初她还反复的问了霍青几遍,霍青却只说苓哥儿是他娘家的表弟,李氏就来气。就是因他当时说的那么有模有样的,她才从没往别处想。 合着原来是霍铁风和赵湘宜在世时替他定下的娃娃亲,要早知道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她早就按着头让两人成亲了,如今这事儿弄得,她还叫长芝私下里也给苓哥儿留着心,给他说户好人家。 幸亏这事儿她也只是私底下里自己先看着,没露什么口风,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李氏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又用手戳了两下霍青的脑袋。林氏也有些意外,虽说她心里早觉得青子和苓哥儿挺配的,却也没想过原来这里头藏着那么大的事儿。 至于霍长宁,他早就已经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处了那么长时间的苓哥哥竟要变成他的哥么了。 见婆母还在气头上,林氏忙上前给李氏抚着心口替她顺气,又见霍青站在一旁心虚的模样,于是林氏笑了下,替霍青说道了两句:“哎呀,瞧这事儿弄得。” 林氏笑道:“娘,要我说,您也不必生气了,这事儿是好事儿啊。” “过年时您不是还念叨着苓哥儿和大青的婚事吗,这下可好了,也不必再操心了,原来二叔和二婶儿去世前都给定好了。苓哥儿性子和顺贤惠,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我瞧着好的很,和大青一起过日子,将来啊,定是极好的。” 见林氏帮自己说话,霍青感激的看了林氏一眼,忙也跟着应了一句:“是啊,伯娘,苓哥儿性子极好。” 闻言,李氏忍不住瞪了霍青一眼,“用得着你说,苓哥儿自然是个好的。” 最初的惊讶已经过去了,李氏一口气喘匀过来后,心里其实也觉得这事儿挺好的。 是苓哥儿好啊,青子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苓哥儿能嫁进自己家来,那可真真是放心了,且两个孩子相处了这么一阵,这互相之间的情分也非比从前,比起村里大多数姑娘哥儿嫁人之前最多只同汉子相看过一面的那些不知强出去多少,以后成了亲也不必担心日子过不下来了。 她心里这样想,可眼下看着霍青还是觉得不顺眼,于是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你算是捡着大便宜了。” 霍青笑笑,没说话,又见他大伯娘这会看起来气消下来一些,于是厚着脸皮凑上去哄了李氏几句,而后才问道:“伯娘,那你看我和苓哥儿这亲事。” 他和苓哥儿的爹娘都不在了,下聘的事儿有媒婆,但整个婚事最好还是有一位长辈在一边帮着指点操持一下才能放心,如此,他只能来求大伯娘。 闻言,李氏没好气的斜了霍青一眼,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然而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两人的婚事,李氏还是十分上心的。 叹了口气,李氏想了想,对霍青道:“算了,之前的事儿你都干了,我也就不说你了,只是这成亲得好好办,虽是娃娃亲,但这该有的咱还是得按照礼数来,苓哥儿是个好哥儿,你可莫要委屈了人家。” 霍青听了点了点头,正色道:“伯娘,我也是这个意思。” 见他心里都有成算了,李氏也放心了些,又道:“下聘的事儿还得请媒婆。” 娃娃亲和村里一般的亲事不太一样,有些事情她也不是完全清楚,再说到时下聘,合八字,选日子什么的,都得有媒人在中间牵线。 李氏想了想,然后对霍青说:“等下你就和我到上河村去一趟,咱们请金花婶儿来说媒。” 这十里八村的媒婆其实不少,譬如之前上门来想给霍青说过媒的王秋莲,但她干的却是专门给镇上有钱老爷暗地里保媒牵线的事儿,名声早就臭了,而这金花婶子则不同。 金花婶儿名叫钱金花,早些年在各村里奔走替人做媒,为人是个实心肠,也从不做那些吹嘘骗人的事儿。经她手上做的媒,夫妻或是夫夫间的日子多大多都过得和顺美满,在名声很好。 前些年霍长芝的亲事就是钱金花给牵的线,李氏很是满意,然而钱金花年纪大了,这一两年也很少再给人保媒了。 不过李氏和钱金花的夫家往上数还是有些亲戚外道在的,钱金花的男人就姓李,客气点,李氏得喊一声叔,所以李氏去请,应该能请得动钱金花。 霍青点头说好。 李氏转而又让霍青去的时候把早前写的婚书也带上,还问他如今手里有多少银钱,婚事打算怎么办。 霍青道:“伯娘放心,我如今手里的银钱是够的,之前本想攒着先给家里买头骡子,如今想想,还是先成亲。至于该下的聘礼,还有后头的喜宴,村里人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不从简。” 听说霍青一开始还想先攒钱买骡子再成亲,李氏提着耳朵又把霍青数落了一顿,说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轻重都不会分。 霍青都老老实实的听着,也不敢反驳。 李氏念叨了半天,见霍青态度老实也不吭声,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觉得没意思,于是挥了挥手,对霍青道:“行了行了,赶紧的吧。回家把婚书带上,带上银子,再割两斤肉,跟我一起去上河村。” 按照这十里八乡的规矩,请媒婆说亲,一般要给一百五十文的媒人礼,外加一包点心和一吊肉,不过他们去的急,点心是没有的,那就割两斤肉,肥油厚一些的,也就能补上了。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回家拿钱割肉去了。 李氏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又对林氏交代道:“穗娘,我先跟大青去上河村,你一会儿有空了也往大青家里去一趟,陪苓哥儿说说话,顺便也同他提两句,虽说如今日子还没定,一些婚前要准备的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 涉及到成亲的事儿,哪儿是那么简单的,村里好些人家都是提前半年就准备起来的。 从婚前的相看,再到议亲,合八字,纳彩,到最后定下日子成亲,就这一套规矩走下来,最少也得几个月的功夫,而姑娘哥儿自从定下亲事以后也要开始准备着手给自己绣嫁衣,还要给男方做一套衣服和鞋子,时间紧张的很。 霍青和江云苓的爹娘都不在了,李氏将他们看的跟自己的孩子一般,既是婆家人,又是娘家人,得操两份心。而霍青这臭小子竟然到现如今才把这事儿告诉他。 想到这儿李氏便又来了气,然而气归气,成亲的事儿还是得抓紧办。 幸而青子和苓哥儿这是自小就定下的娃娃亲,有了婚书,她估摸着前头从相看到合八字的过程都能省去,直接从纳彩开始,定下日子就能成亲了,倒是省下不少功夫。 就是到时挑日子的时候的留着点儿心,要是她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谁叫这俩孩子,还没成婚呢,却在一个屋檐底下住好几个月了。 原先是因着村里人都以为他俩是表兄弟的身份,苓哥儿又是家里遭了难来投亲的,等回头他俩的亲事传出来,村里肯定少不了有说闲话。 好在两人之前在外人面前一直以表兄弟的关系相称,也一直守着礼,到时要是有人说闲话,她也有话能说回去。 林氏点了点头,应道:“知道了,娘。我一会儿就过去。” 李氏也点了点了头,儿媳的性子是个温柔稳重的,苓哥儿那边的事儿,交给她看着她也放心,还得寻个空去和长芝说一声,让她那头也不必再给两人相看人家了。 她这头正想着,那边,霍青已经提着割好的肉回来了,于是李氏便和他一块去了上河村。 到了钱金花家,钱金花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年纪大了,有时在家坐的久了觉得身子僵硬的很,春日里天气偶尔乍暖还寒的,于是便搬了张小凳出来院里坐坐,顺便做点针线活儿。 见着李氏和霍青进门,她眯起眼睛笑了一声:“呦,月琴来啦!” “欸。”李氏应了一声,也笑着上前,亲近的喊道:“婶儿,在家呢。”霍青也跟着喊了声“金花婶儿。” “在啊,这不是晒会暖,顺便做点针线活儿。”钱金花捶了捶腿,从小凳上站了起来,又看了眼霍青,乐了:“月琴,这你家大侄子吧。小伙子,体格不错呀!说上亲了没?” 钱金花给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媒,早就习惯了,看着年轻模样俊的,不管是小伙子还是姑娘哥儿都想问一句。 哪知李氏听了这话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扶着钱金花的手道:“这不是巧了,婶儿,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婶儿给我这大侄子做桩媒的。” 她一边说,一边随着钱金花往屋里走,霍青也提着肉跟在后头。 三人到了屋里坐下,钱金花听了李氏说了来意,又听李氏听说了霍青和江云苓的情况,自然也听懂了李氏那些隐晦的和她提的意思。 是想请她到时等亲事说开以后,在人前也帮着多说两句,就说两个孩子的婚事早已请她托媒,又有婚书为证,不算私相授受。 李氏一家钱金花是知道的,当年霍长芝还是她给说的媒呢,霍青她也清楚,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又接过婚书仔细瞧了瞧,便应下了。 娃娃亲比一般的说亲简单一些,再加上这事儿不需要她做什么,两个孩子私下都说好了,她只是做个中间人,还能挣个媒人钱,何乐而不为。于是,她收下了霍青的媒人礼和肉,应下过两日便去杨溪村走一趟。 —— 那一头。 在李氏和霍青到上河村请媒婆时,林氏也带着小雪和霍长宁往霍青家去一趟。 “阿嫂,长宁。”江云苓开的门,见了他们叫了一声,紧接着又笑着弯腰摸了摸小雪滑嫩嫩的脸蛋,对他们道:“进来坐啊。” 几人一块往屋里走,林氏忍不住打趣他:“第一次见面你便管我叫阿嫂,那时我还以为你是随着青子和小文叫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只怕再过一段时日,我们就真要成妯娌了吧。” 闻言,江云苓的脸一下就红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讷讷的喊了一声:“阿嫂” “呦,还不好意思了。”见他连耳根子都烧红了,羞涩的模样,林氏更是笑了。 霍长宁耐不住性子,从后头窜了上来:“苓哥哥,你可真不够意思,这么长的时间了,你连一句都不对我说。” 他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呢,他在村里玩的好的哥儿怎么转眼就要成了他的哥么了呢。 江云苓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长宁,那时,那时连我自己都还不能确定呢。” 霍长宁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其实想想,让苓哥哥来当他的哥么还好呢,这样苓哥哥也不必离开霍家了,什么时候想见便能见得到,大青哥人那么好一定也会待苓哥哥好的。 三人说了会子的话,林氏喝了口茶,对江云苓道:“大青急着要成亲,娘和大青便去上河村找媒婆去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媒婆就要上门来下聘了。” “嗯。我知道的。”江云苓耳朵红红的,闻言点了点头,方才霍青出门前已经同他说过这事儿了。 见状,林氏又笑道:“虽说如今媒婆还没正式上门,不过我瞧着娘和大青着急的那个模样,你俩的婚期怕是也定的近,娘让我来同你说一声,一些该准备的东西,咱们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成一次亲,里外里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这也是林氏这一趟来家里主要的来意:“别的东西都不急,眼下啊,最主要的是得把你的喜服给先绣起来,喜布是大青准备的,作为下聘时的聘礼,绣这个费时间,拿到布以后你就该绣起来了。” “还有,按照咱们这边的习惯,哥儿成亲前还得给相公做一双布鞋,除此之外,还要绣两个鸳鸯枕套” 林氏惯来心思细,东西交代的也十分细致。江云苓不懂这些,原本这些事儿本该是他娘交代给他的,如今他娘已经不在了,于是林氏说起这些时,江云苓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听的很认真,将她交代的事儿一一记下。 到了快傍晚时,霍青也回来了,对他说媒婆那边已经说好了,过两日就会到家里来下聘,而他自己也得趁这两天赶紧把要下聘的聘礼都提前备好才行。 方才回来时大伯娘同他交代了一大堆。什么肉、糕点、酒、还有新婚穿的红布,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除此之外,便要看汉子对新夫郎的心意了。对新夫郎看的重的,有的还会提一对鸡鸭,除了红布还会另扯一匹布来给新夫郎做衣裳。 不过霍青和江云苓他们同村里寻常人家不一样,一般的汉子买这些基本都是提上姑娘哥儿的娘家,给娘家人的礼,可江云苓如今已经没有娘家了。 像是酒肉、糕点这些东西,霍青买来,江云苓收下,但成婚以后,还是他们俩在用,左手交右手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李氏的意思是,不如把这些东西换成其他家里更实用的东西。 像是新的棉被,成婚了,新房里肯定要新打一些家具,木头箱笼、桌椅,梳妆匣这些,不比去买鸡鸭肉蛋的好,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 李氏还特地交代他,准备聘礼时可以多问问江云苓的意见,不要自己闷头干,霍青自然应下了。 回到家以后,他把这些事儿都同江云苓一说,江云苓也觉得李氏说的有道理。 不过不论如何,两人这亲事就几乎算是定下了,无论是江云苓还是霍青,心里都很是高兴,平日里无论做什么眉梢眼角都全是笑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45 第41章 第 41 章 下聘 三月初八。 天晴日暖, 春光明媚,是个难得的大好天。 今天是先前同媒婆说好请她一起来帮着下聘的日子,一大早, 霍青便去大伯家借了驴车往上河村去了。 按说照着村里议亲的习俗,一般提亲、下聘这些事,都是汉子的父母亲戚同媒人一起上门,男方本人并不直接到场, 而到了姑娘哥儿家,也是由姑娘哥儿的父母出面议亲。 这么做一是因着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二也是为了避嫌。 然而霍青和江云苓的情况到底同村里寻常人家不太一样, 也不必讲究这些礼节了。 不过下聘时若是只有霍青, 霍文和江云苓三人在场, 难免孤寂了些, 于是, 霍青还请了大伯一家人到家里, 也算是做个见证。 等霍青到了上河村时, 钱金花已经收拾好了,她今日特地换上了她做媒婆时穿的大红衣裳, 半白的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发间还别了朵小红绢花。 虽说她今年已经有五十有二了,但因面相和善,慈眉善目的, 这么一打扮, 并不显得怪异,反而看着精神的很。 霍青上前笑着哄了她两句,把钱金花哄得直乐:“大小伙子会说话!哪家哥儿嫁了你也是有福了, 一会儿老婆子我啊,可得好好给你说道两句。” 霍青也笑了,扶着钱金花坐上板车。路上,想着钱金花年纪也不小了,他并没有将驴车赶得太快,省的一路上颠得慌,钱金花见着,心里就更满意了几分。 等驴车回到杨溪村时,因着今日日头好,一大早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出来活动了,半大的孩子被指派赶着家里的牛驴出来吃草,田野里也扎了不少农人。 如今还不到上肥浇水的时候,但春日里,田里的杂草长得也快,隔几日便得到田里拔拔草,省的长出来的野草欺了麦苗。 一直蹲久了拔草也累人,有妇人直起身,捶了捶腰,正打算歇一会,喝口水,便见着霍青远远的架着驴车往村里来,后头还载着钱金花。 金花媒婆村里人谁不认识啊,早些年专门在乡里帮人保媒牵线的,名声好的很,就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很少再出来替人做媒了。 是以这会子看见她,好些人还有些惊讶,和钱金花打招呼:“呦,金花婶儿!您今儿怎么往这儿来了?” “难不成是来给咱村里人说媒的?这是要替哪家说亲去啊!” 然而那妇人这张嘴刚问完,又觉得自己这是白问了,青子不是就坐在前头赶车嘛,那定是替霍青提亲去了。 可青子定下人家了吗?最近也没听村里哪家人说过呀。 虽说一般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之前,双方为着名声找想,都不会往外说,但都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平日里要是上门走动,总会有人瞧见的,可最近村里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闻言,钱金花也笑着应了一声:“哎,大妹子,这不是今日替你们村里霍屠户下聘来了,说起来啊,人定下的双儿也是你们村的,就是上几个月新来你们村的那江云苓,苓哥儿。” 双方既本就有婚约在前,钱金花今日也是来下聘的,这事儿办的也算是名正言顺,即是这样,索性大大方方的说了,且过了今日,村里人也会知道的,藏着掖着反而更是惹闲话了。 “啥!”那妇人听了却是一惊,眼睛都忍不住睁大了些。 苓哥儿?那不是霍青的表弟吗?合着这是自家给自家说亲? 那妇人正想多问几句,却见霍青已经赶着驴车从田野边走过去了,想再问也不能了。 然而她心里憋着个事儿,仍是好奇得很,等拔完了草,不免同人议论几句,加上田里当时也还有别人,也都听到了钱金花的话。于是不到一日,霍青要同江云苓定亲这事儿便在村里传遍了。 —— 那一头,霍青架着驴车,终于回到了家里。 大伯一家早就在家里等着了,霍青和钱金花一进院子,李氏便迎了上来。 “呦,婶儿,您可算到了!”李氏一边笑着,一边把钱金花迎进了堂屋。 堂屋里,林氏早就已经泡好了茶。 两个孩子都没了爹娘,李氏他们作为最亲的亲戚,虽说今日是只来帮着做个见证的,但这些礼节的东西也帮着打点打点。 钱金花进了屋,一家子早都在屋里候着了。 钱金花进屋坐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同时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江云苓的身上。 霍家其他人她都见过,那么唯一一个没见过定然就是江云苓了。 因今日是下聘的日子,江云苓也特地换了身体面的衣裳,穿上了他过年时的那套天青色的衣裳,头发也梳理的整齐,整个人看起来清秀又温和。 钱金花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而后笑了:“呦,好俊的一个哥儿呢,怪不得霍屠户那么急着要将人娶回家了。” 是善意的感叹,却仍让江云苓红了脸,他止不住抬头去瞧了眼霍青,又飞速转了回来,对钱金花抿唇笑了笑,回道:“谢谢婶子的夸,今日还得劳烦婶子了。” 这下,钱金花心里对江云苓的看法就更不错了。 她这些年在各村里保媒拉纤,人也见得多了,自认眼光是不错的。这哥儿看着温柔,性子却也大方,不似一般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一般,被夸几句便羞羞答答的不好意思说话了,嘴也甜。 这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想来日后是不错的。 于是,钱金花也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而后弯起眼睛笑道:“成了,别的闲话也不多说了,苓哥儿,我今日来,是替咱们霍屠户向你下聘的。” 说着,她又拿出了两人的婚书,笑道:“瞧瞧,都瞧瞧。前有婚书为证,这婚事是你们的父母替你们定下的,今儿又有我金花婆子给你们做媒。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算是都齐了。” “你俩定的是娃娃亲,所以这寻常人家定亲前那些相看,问名这些虚礼啊,咱也可以省了,就是这八字最好重新请人去合算一下,咱们今日啊,就来说说这聘礼的事儿。” 听到这儿,李氏忙应了一声:“欸,婶儿说的是呢,前头那些虚礼便免了,两个孩子的亲事重要。” “嗯。”钱金花点了点头,又对江云苓说起霍青备下的礼单来。 其实聘礼的礼单也是先前霍青和江云苓两人商量好的。 关于一般人家成亲时要给的聘金,反正俩人成亲后也都是要一块过日子的,这么中间两手互交的也没什么意思,于是霍青便说将原本用作聘金的钱给家里新打一个木柜子,再给江云苓打一个镜台,到时放在两人的新房里。 别看家具只有两件,但加起来也不比直接给聘金便宜。 按照如今的市价,请木工打一个柜子,便是用最普通的松木和杉木,依着木材的年份和品质,造价通常都在八钱到一两银子不等,再加上木匠的工钱,一个普通的柜子打下来基本就要一两二钱。而镜台就更贵了,比木柜大,且还要加上一些基本的雕花,造价一般在一两半到二两之间。 想着这些家当以后都是自己家里的用的,木头选的好一些,将来也能用的更久一些,于是他特地选了中等偏上的,于是一个木柜加上一个镜台便花去差不多四两银子。 而村里嫁娶,一个娶哥儿的聘金给的是三两,而姑娘则是五两。因哥儿比姑娘难生养一些,将来孩子生下来以后也要以羊奶喂养,所以哥儿的聘金会少一些,有些家里穷的人家,甚至只能出得起二两。 这样一比较,实际上两件木头家当加起来还比直接给聘金的钱更多。 江云苓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实用,有那些钱,还不如留下来办喜宴,早点买骡子呢。 于是这事儿两人便说定了,柜子和镜台霍青已经到城里去请木匠在做了,可是两样东西打好,估摸着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这会子肯定赶不出来,于是这两样东西便暂时只写在了礼单上。 除了木头家具之外,聘礼霍青还买了两匹布,一匹红布,这是用来给两人缝制婚服的,另一匹则是湖蓝色的,这是给江云苓的,用来给他将来做新衣裳,另外还有六斤棉花,这是用来做新被的。 原本他是想直接买一床新被回来的,可江云苓说买几斤棉花回来就行,被面他可以自己做,他的绣工不比外头卖的差。再说,是他俩将来自己盖的,也不必那么精细,还能省点钱,于是霍青也同意了。 棉花和布匹都已经买回来了,可以作为聘礼直接交给江云苓,除此之外,再就是一包点心。 至于其他的鸡鸭,肉蛋还有酒一类的东西,就等后头做席面的时候再买。 这些东西加起来,其实已经比村里一般人家的聘礼丰厚不少了。 钱金花照着礼单念完,把东西当着众人的面交付给江云苓,又笑眯眯的说了好一串的吉祥话。 什么佳偶天成,模样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媒婆做的多了,这些话早就说的滚瓜烂熟了。 其实成亲的事儿大多霍青和江云苓都商量好了,请钱金花来也是为了过个礼,这会儿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云苓把聘礼一收,纳彩这一步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只要等霍青那边请的风水先生把八字合完,再择个吉日,便可以成亲了。 霍青和江云苓心中的高兴自不必说,大伯一家瞧着这事儿成了,也十分欣慰,唯有霍文,高兴的同时,眼眶也止不住的红了。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有高兴又有多激动。 他自幼身子不好,爹娘走后,他更是彻底成了大哥的拖累,不仅让家里的日子变得更艰难了不说,连亲事也拖累了大哥一头,更让大哥成了村里人闲话的话头,以至于他日日心里都背着深重的愧疚和自责。 曾经,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绝望之下,为了不拖累大哥,他甚至偷偷还钻过牛角尖。 然而这一切,自从苓哥哥来了家里以后就都变了。 日子比以前过得有滋味多了,大哥脸上的笑也多了,连他的身子也变得比以前好了,虽仍然不能像常人一般健康,但至少对大哥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 而如今,苓哥哥也马上要真真正正的同他们成为一家人了。 大喜的日子他却忍不住哭了,这让霍文有些难为情,连忙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还是李氏瞧见了这一幕,笑叹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哭什么,这往后的日子啊,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闻言,霍文也擦干眼眶笑了起来。 从前,大伯娘他们总对他说这个话,可他私心里其实并不相信,然而如今,连他也这样觉得,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正式的下过聘以后,日子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霍青请了风水先生按照婚书上写的两人的生辰重新合了一次八字,没过几天便有了消息,说是二人属相并无相冲,八字也是相合的,还按照两人的八字给算了几个吉日。 霍青拿回来同江云苓还有大伯一家商量了一下,最后挑中了四月二十一这一日。 拿回来的日子里倒是还有比四月二十一更近的,只是还得考虑到江云苓绣嫁衣还有被面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三月十二了,这样算来只有一个多月了,时间很紧,好在乡下人成亲,喜服不想城里人那样讲究,只需要把喜服裁制的合身,有心思的在领口袖子处绣些吉祥的花纹,这样已算得上是体面了。 汉子的婚服更是简单,连花纹都可省略。 像是县城绣庄木架子上摆的那些绣着凤凰、鸳鸯之类纹样的大红嫁衣,一般只有县城里有钱的人家才穿得起。 因时间太紧,江云苓一个人又要做两个人的喜服,又要绣被面,按照规矩,他还要给霍青亲手做一双鞋。 怕时间赶不及,李氏和林氏便说两人的喜服由她们帮着赶制,到时江云苓只需要在袖口和领口处绣上一些纹样,以表心意就成。 至于那双鞋,因有林氏在前先提点了一番。 早在钱金花上门来下聘之前,江云苓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找了一双霍青的旧鞋来比着量过鞋样的大小,又花了几文钱朝村里人买了点不要的碎布头,回家洗涮干净又晾干了。 钱金花上门前那几天,江云苓基本就是在家糊袼褙纳鞋底。 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做了五六天,一双布鞋也赶制了出来。 这样一来,鞋子做好了,喜服也有大伯娘和林氏帮着裁制,江云苓只需专心绣好两人成亲时新被的被面就成。 说起来,这喜被的被面绣起来确实得花一番心思,不像喜服那样只在成亲时穿一次,虽说不必讲究样样精致,但还是得绣的好看一些,到时旁人新房来一看也是个脸面。 绣什么纹样江云苓都已经想好了,什么龙啊凤的都太复杂了,他也绣不来,干脆就绣个乡下最常见的鸳鸯,将鸳鸯的颜色佩的漂亮一些,再绣两朵莲花和祥云,这样既好看也喜庆。 另外,喜被的被面他也同霍青商量着,从红色换成了紫色。 除了成亲、生子等喜事之外,乡下人其实很少用到红色的东西,平日里盖一床红色的被子也挺奇怪的,不如换成紫色,喜庆,而且颜色深,也更耐脏一些。 他如此说,霍青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裁喜被的布料由江云苓准备,这个前头两人已经说好了,就算是他的嫁妆。 一般村里的姑娘哥儿成亲,娘家也是会准备嫁妆的,虽说也不会太大,大多是未出嫁时在家穿的衣裳,家里条件好的,可能还会陪一床棉被或是一匹布。 说起嫁妆这事儿,霍青不免又想起江云苓刚来家里时,他收下的那三两银子的事儿了。 那时候他怕小哥儿觉得自己在家白吃白住,心里过意不去,为了让他安心,便收了他三两银子。原是想着暂时放在他这儿,替小哥儿存着,等着来日小哥儿出嫁了,他再添上些银子,给小哥儿作为将来到了夫家压箱底的钱。 谁曾想一转眼,他嫁的人成了自己。 霍青一时既好笑又感叹,实在不知道自己当初总想着把人嫁出去是如何想的。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是将这三两银子还给了江云苓。 江云苓接过三两银子时还十分意外:“霍大哥,这些钱,你一直没用过?” 霍青抿了抿唇,提起自己最初心里的打算时难免有几分心虚,然而还是同他说了个清楚。 江云这才知道,原来霍青当初收下银子,还说给自己买棉衣还有家里的花销都是从这里头出的钱都是骗自己的,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江云苓惊讶的同时也十分感动,又见他提起自己最初说过的那些话有些局促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 于是,他收下了那些钱,也没再提以前的事儿,只弯着眼睛道:“也好,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正好这些日子用上。” 他心里还想着,反正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成亲了,等成亲以后,两个人手上的银钱也是一块使的,放他还是放霍青那儿都是一样的。 绣被面需要时间。于是,得了银子的第二天,江云苓便到城里布庄去扯布了,顺便把自己过年这段时日里做的那些手帕和荷包都拿到绣庄里去卖了,再多买些绣线回来。 霍长宁也跟着一块去,大青哥和苓哥哥就要成亲了,他也想给苓哥哥绣一块手帕,虽说他的绣工没有苓哥哥好,但是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朱老板见了他们很是高兴,热情的迎了上来:“呦,小哥儿可算是来了,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们了。”又笑着看向江云苓道:“小哥儿这回来可又是来卖手帕和香囊的?” 年前缝制的那批手帕,荷包和络子江云苓自己拿到冬集上卖了,算起来,他也确实是许久没来过绣庄了。 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把竹篮上盖的布掀开,里头一共有六张帕子和一个两个荷包。 从过年到现在,他也就过年那几天得了点闲来做绣活儿,出了正月以后便一直是各种忙碌,所以这会带过来的东西也没多少。 朱老板一一验过他带来的东西,绣工还跟之前一样的精巧,朱老板很满意,都按照之前谈好的价钱收了。 六条帕子,两个荷包,一共卖了一百一十八文。 朱老板收了东西,又和江云苓闲聊起来,问他这一回带来的帕子怎么那么少。 得知江云苓年前自己在冬季上卖过一回,而这段时间又忙,于是点了点头,心里也理解。 小哥儿的东西好,自然是不愁卖的,就说绣庄里,一共那么几条,每回他刚摆上去就被抢光了。 闲谈间,朱老板又问起他接不接绣被面的活儿,原来是昨日有客人上他的布庄来,说是成亲,想请他绣庄里的绣娘休一床被面。 那位客人也是县城附近村里的人,绣的被面是用来成亲用的,也不要多华丽,但要绣的好看,然而不巧的是,他绣庄里最近才刚接了一位富绅老爷家的生意,要给那位富绅家的老夫人做一副贺寿用的绣品。 对方要的急,给的价钱也高,他绣庄里的绣娘最近都在忙着这个,抽不出时间来给那位客人绣被面了,但对方仍请他寻一寻有没有旁的绣工好的人。 因也是熟客了,朱老板便应下了,正好今日江云苓来。 他收了那么多回江云苓的帕子,知道他的绣工是很不错的,想来应付农户人家的彩被也是能做的来了,故而才有此一问。 当然,他也只是在中间牵个线。 他看重江云苓的这手绣工,想着日后也免不了往来,又瞧他常来城里卖帕子绣品,想来也是为了贴补家里日用的。这事儿就算是他给江云苓卖个好了,反正成与不成,对朱老板自己也并无影响。 即便是江云苓同意了,也得让那客人和江云苓见一面,再瞧过他的绣品,用不用是对方的事儿了。 闻言,江云苓却笑了:“最近怕是不行了,不瞒朱老板,我过些日子也快要成亲了,今日来绣庄,除了卖东西,也想找朱老板买几筒颜色鲜亮点的绣线,回家绣被面呢。” “呀,小哥儿这也是要成亲啦!那可真是恭喜恭喜了!”朱老板闻言也很是惊讶,忙道了两句喜,又把庄子里好看的绣线都拿了出来,让江云苓挑。 江云苓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一筒翠绿色的,一筒金色的,一筒淡粉色,还有一筒月白色的。 绣庄里卖的绣线自然同乡下货郎挑着担子来叫卖的彩线不一样,颜色更全,更鲜艳一些,也没那么容易掉色,线的韧度也好,没那么容易断。 自然,价格也卖的更贵一些。 乡下货郎卖的彩线通常都是按股卖的,三股彩线五文钱,而绣庄里的绣线一买要买一整筒,用硬纸筒卷着,一筒绣线就要二十文。 江云苓要了四筒,其中金色和翠绿色的绣线因着染色不易,卖的还要贵一些,一个二十五文,一个则要三十文,这里加起来便是九十五文。 转眼便把他带来卖的帕子所赚的钱花的差不多了。 不过江云苓也不算心疼,一来,绣喜被嘛,自然得用些心,二来,这些绣线用不完倒是也可以再用来绣别的东西,总不会浪费了。 算账的时候,朱老板主动给他抹去了五文,只收了他九十文,就算是贺他要成亲了。 江云苓自然高兴,拿了绣线,付完了钱,回家忙着绣被面去了,却没注意到,街角处,一双眼睛愤愤的看着他出了绣庄。 江云苓在这头忙忙碌碌的,霍青那边同样也没闲着。 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一,那么喜宴上的鸡、鸭还有鱼,也得先定下来了,于是他便往集子上的鸡鸭行跑了一趟。 至于猪,他自己就是屠户,他打算倒是后把家里那头肥猪也给宰了,肉拿来等做席子的时候吃。 另外,要成婚,家里的屋子也得重新布置一番。红烛、彩带,家里门窗各处要贴的“囍”字,还有到时要撒在婚床上的干果,招呼客人的酒水,全部都得定了,还要去木匠那儿拉做好的木柜和镜台。 他早上还得去城里开摊,隔两日还得跑邻村去收猪,这些事情都只能抽空去办。 今日跑一会儿这里,明日跑一会儿那里,忙的不可开交。 然而即便日子每日过得忙忙碌碌的,霍青和江云苓两个人心里却都是高兴的,也不觉得累,只盼着这日子能过得快一些,早点到了成亲那日才好呢。 第42章 第 42 章 腌笃鲜 阳春三月, 燕舞风柔。 惊蛰过后,整个大地开始全面焕发出生机,山里绿意愈胜, 桃花,杏花、李花争相盛开,洁白映着桃粉,笼在新雨过后尚未散尽的薄雾之中, 空濛又漂亮。 霍家。 一大早,霍青便挥着锄头在后院的菜园子里翻地。 早起刚下过一场雨, 虽说春日里的雨不似夏时那样疾,但细细密密的, 一阵一阵的下, 也不好推着板车上县城里出摊, 加上这些日子东奔西走的也实在是忙坏了, 他也有些累, 于是他便决定今日在家歇一日。 但说是歇, 其实也是歇不住的。 纵然离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家里该干的活儿也仍旧是不能落下的。 趁着如今有雨水的滋润,正是菜园子里的菜下种的好时候, 老话不是说么,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但菜苗子下种之前还得把地给翻一翻,松松土。 刚下过雨, 菜园子里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一锄头下去,有时能见到几条地龙从黑褐色的泥土中钻过。 地龙对农人来说可是个好东西,能养地, 有地龙钻过的土才更肥厚一些,还能捉了剁碎以后和青草麦麸拌在一起喂鸡喂鸭。不过一般没有人会从自家的地里捉地龙的,要挖都去河边的湿泥里挖,家里的地龙要留着肥地呢。 霍青这边正干着呢,江云苓从屋里拿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竹筒来,对霍青道:“霍大哥,歇一下,喝口水吧。” 于是霍青挥锄头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把汗,然后接过竹筒喝了一口。 竹筒里装的不是白水,而是江云苓用甘草和金银花一起泡的甘草茶。 春天到了,山里除了野菜之外,各种草药也跟着萌发起来,这些甘草和金银花还是江云苓前些日子上山挖野菜时在山上见到有,于是一并挖了一些回来。 因这次挖回来的草药不太多,且没什么能卖的上价的,所以他便没有拿到镇上白大夫那儿去卖,而是洗好晒干了,给自家留着,要用时便能直接用。 春日里,喝些甘草茶来润润喉也是极好的。于是,江云苓今日便泡了一些,霍文早起出门念书时给他装了一竹筒,如今又给霍青也装了一些。 甘草本身就有甜味,因而泡出来的水即便不放糖也是甜甜的,同金银花在一块,正好调和了金银花的苦味,喝起来清甜又解渴。 霍青大口的喝了几口下肚,而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笑着对江云苓道:“好喝。” 于是江云苓也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竹筒,顺手挂在旁边的篱笆上,道:“喜欢就好,一会喝完了还有,我早起煮了一大锅呢,用水瓢舀了起来晾凉了,想喝再去盛。” “行。”霍青点了点头,歇够了,扛起锄头继续干了起来,见状,江云苓也进了菜地。 先前为了赶制成亲的被面和两人的喜服,他一连专心做了好些天的绣活儿,除此之外,家里别的事儿几乎都撂下了。而忙了这么些天儿,如今被面总算快要绣好了,只差几朵祥云便成了,于是江云苓也松了口气。 成日埋头做绣活儿也是闷得慌,且做的久了,脖子眼睛也有些不太舒服,是以今日江云苓也打算歇一歇,便帮着霍青一块打理菜园子。 家里的菜园子已经被翻出一半来了,霍青正挥着锄头在翻另一半的地。 往年因家里只有他和霍文两个人,吃饭也简单的缘故,菜地只辟出了一半来,而今年,江云苓与霍青商量着,想把家里另一半的地也给开垦出来都种上。这样家里能吃的菜便多了,也不像去年冬天那样,为着口口粮过得紧巴巴的,快入冬了还要上山挖野菜去。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翻个菜地而已,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同村里旁的人家最近在忙着春耕的比起来,他们家已经算是轻松多了。 春天天气暖和以后,不仅山上野菜多,地里的杂草长得也多。下种之前得把地里的野草也拔干净了,于是霍青锄地的时候见到有杂草的便顺手把地里的杂草也给锄了起来,堆在锄松了的泥土上。 江云苓见了便拿了个竹筐来,把弄出来的杂草抖了抖泥,然后捡进竹筐里,见到地里还有些没弄干净的草根也一并拔了出来清理干净。 这些杂草不必扔了,稍微收拾干净一点就可以拿到畜牲圈里去喂鸡喂猪,尤其是像马齿苋一类的,菜地里长得最多,也是猪最爱吃的,正好留着喂猪了。 另一半的地翻起来比这一半麻烦一些,泥土更硬一些,杂草也更多,于是等江云苓收拾完这头,见霍青那边才只开出来一小片地方,便也拿了个小锄头,帮着霍青一起弄起来,霍青翻地,他先把地里一些能用短锄弄出来的杂草给弄了。 干农活儿自然是比他从前在镇上只用帮着他爹打理药材和家里累的,但忙碌的同时,他的心却也踏实敞亮。 两块地加起来其实不算少,想着菜地都开出来以后,今年家里就不愁菜吃了,江云苓心里便高兴,抬头对霍青道:“菜种我前两天都给抽空浸上了,等地翻出来能种下了。” “到时原来那一片地里还用来种菜,新开出来的这一半,我想着就用来种些黄瓜、菜瓜、还有茄子,豌豆这些爱爬藤的菜和瓜,正好搭爬藤的竹架子也可以搭到一块了,霍大哥,你说好不好?” 正好霍青直起身来歇了一会,闻言笑了,道:“行,就这么种吧,下午要是不下雨的话我再上山砍些竹子,削些竹架子出来。” 虽然两人如今还未成亲,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日子了,于是江云苓也不似从前那般,一些关于家里以后过日子规划的事儿,他也能跟霍青一起商量着办了。 霍青也喜欢听江云苓他同他说这些,虽说都是些日常的琐事,他听的却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说起竹子,江云苓也不禁想起一些事儿来。 以前他还在嘉陵的时候,每年一到春天,他爹就要催着他去集子上买些笋回来,在家做一次腌笃鲜吃。 所谓腌笃鲜,是用开春时的最鲜嫩的春笋,配上排骨和咸肉,一起放在砂锅里用小火慢煨,熬出来的一锅,汤清笋黄肉红,咸香鲜美,吃一口简直是这个春日里最鲜美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平遥这边霍青他们吃过没有。 江云苓问起,霍青摇了摇头,还有些好奇:“腌笃鲜?那是什么?” 闻言,江云苓弯了弯眼,道:“那下午我和你一起去竹林挖笋子,挖回来我给你和小文做一次腌笃鲜吃。” 说起腌笃鲜,连他自己都有些馋了。 霍青自然点头应下,他并没有尝过腌笃鲜的滋味,却十分相信小哥儿的手艺,更重要的是,从苓哥儿那双带着笑的眼睛里,他看的出来,小哥儿也挂念这份来自嘉陵的味道了。 —— 干了一上午活儿不免有些累,于是,吃过午饭后,两人都歇了个午觉才往山上去。 这还是江云苓头一次同霍青一块上山,往常他要么是同霍长宁一起来,要不就是自己一个人来。 说起挖笋,不免会想起他上回在山上碰见那无赖王金宝的事儿,然而如今有霍青走在他的旁边,还有金点儿跟着,江云苓只觉得分外安心。 因着一会砍了竹子还要往家里拖,霍青便没带着江云苓往太远的地方去,前山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竹林,两人便来了这片竹林里来砍竹子,挖笋子。 春雨贵如油,一场春雨淋下来,将竹林也淋的愈发油绿,举目望去一片翠色,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沙”的摩挲声,还有鸟语在竹林间鸣叫清啼,叫人看着便觉得舒坦极了。 因这片竹林就离山脚不远,如今又正是长春笋的时候,等两人来到时一瞧,只见竹林里土已经有被人挖过的痕迹了。 好在春日里雨水足,笋子也长得快,即便挖掉一些,很快又有新的竹笋从地里冒了出来。 霍青四下环顾了一圈,见另一边的竹子看着更粗更好,于是便对江云苓道:“我去那边砍竹子,金点儿跟着你,要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就成。” 江云苓自然点了点头,于是霍青拿着砍刀和麻绳往竹林另一边去了,而江云苓则带着狗崽在竹林里找竹笋。 同冬笋不一样,春笋大多是毛竹的竹笋,个头也比冬笋大上许多,而且不像冬笋那样藏在底下,春笋生长的时候会拱出地面,把泥土都拱出一个裂隙来,比冬笋好找多了,江云苓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 他找挖笋子的时候,狗崽也在一边玩儿,看着有土坑的地方便凑上去闻一闻,再用爪子刨两下,没一会儿竟叫他刨出一只竹鼠来。 这只竹鼠最终自然成了狗崽的腹中餐,江云苓也没管它,就当是吃顿野物给它当加餐了。 他径自忙活着。 春笋比冬笋个头大,挖出来以后更要剥掉外头的老皮了,不然就这么装进竹筐里,只怕连竹筐都装不下几个去。于是,江云苓一边挖一边给竹笋剥壳。 他在这头挖竹笋时,霍青也在另一头砍竹子。 毛竹的竹子本就比雷竹要粗一些,这片竹林在这儿长了也有五六年了,砍下来每一棵大概有他的手腕那么粗,要是十年以上的就更粗了,一棵能有他们有平日里用的吃饭的碗那样的大小。 不过他砍竹子主要是为了回去给瓜苗搭架子用的,倒用不着那么粗的竹子,且也不用太多,两三根就够了,等到时候剖成竹条,要是还有多的,还能给家里编几个竹篮用。 编竹篮他也是会的,虽说肯定没有竹匠编出来的那么好,但自家用的也够了,也不必那么讲究。 就三根竹子,砍起来快,再把上头的多余的竹枝削去,霍青不一会儿便砍好绑好了。 他回头去找江云苓,原本是想帮着他一块挖笋子,江云苓却道不用,他这回上来挖笋本就只是为了自家吃,而不是拿去卖,所以也用不着挖太多,他剥好这颗也就够了。 倒是难得上山一趟,一会挖好竹笋,可以在山里找找有没有别的山货。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等江云苓剥好竹笋,霍青抬手便拿过江云苓的竹筐背在自己的身上,至于砍好的竹子便先放在这儿,一会下山时再背回去就成。 就几根竹子,不值钱,想必有人看见了也不会来偷。 两人一块往山上走,江云苓还有些懊恼,道:“早知道就先去找山货,下山的时候再来挖笋子就好了。” 弄得如今,筐里装了些笋子,背在身上重,还要爬山。原本是他的竹筐,如今却背在了霍青的身上。 霍青却笑了,道:“没事儿,这点笋子,没多少重量。” 他是真不觉得沉,同他平日里总是要拉那么重的板车相比,这点笋子对他而言简直是轻轻松松,走山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两人一路走一路找,竹筐里的收获自然也越来越多。 江云苓在一片灌丛下挖到几颗远志,霍青还用弹弓打了一只斑鸠下来。 江云苓见他的弹弓竟还能打中鸟,一开始还十分惊喜,而后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不对。 霍青连树上的鸟儿都能打中,过年那会儿和霍启哥玩打瓦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有这样的准头。 闻言,霍青笑道:“那是我一开始让着大哥的。”而后,他又摸了摸鼻子,道:“而且那时候大哥还给我使眼色。” 是以,霍青便心领神会了。两人要是分不出个胜负来,就能多玩儿一会,说不定还能把洗碗的活儿赖掉。 听到这儿,江云苓哪能不懂,于是也抿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的主意打的倒好,只可惜,到最后还是都被李氏抓去洗碗了。 山上转了一圈,两人最终满载而归。 下了山后,江云苓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开始收拾起他那一锅腌笃鲜来,而霍青则在院里劈竹子,剖竹篾。 做腌笃鲜,其实本身并不需要多少厨艺,而主要靠的是里头各种食材的鲜。 里头最鲜的自然就是春日里的那一口春笋了。 洗好切好的春笋先要用热水焯一遍,去一去里头的涩味儿。 去年做腊肉的时候,江云苓还顺手做了一块咸肉,不多,就只有一条。要说咸肉做起来更简单,只用了盐和酒腌制,然后挂起来风干就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下肉的原香。 把焯过水的鲜笋、咸肉和排骨一下放进砂锅里,倒温水泡上,再加姜片,葱段还有一点黄酒,泥炉里改成细柴,用小火慢慢煨着,不时再用勺子搅上一搅,撇去浮沫,这就成了。 霍文回到家时,正赶上一锅腌笃鲜准备出锅的时候。 霍文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眼睛亮了,看向自家大哥:“哥,苓哥哥今天又做好吃的了?” 霍青人虽坐在院里,眼睛却不时的在往灶房瞟,他都坐在这儿被香了一个下午了,闻言道:“说是叫什么腌笃鲜,鲜笋熬的,用柴火煨了半个多时辰了,应该快好了。” 闻言,霍文也咽了下口水,忙回屋里去把书袋子放下,去灶房里帮着江云苓摆饭。 一锅腌笃鲜揭开盖的时候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响,里头的汤虽不似一般的肉汤那般看起来颜色浓白,却十分清澈澄亮,江云苓还加了些莴苣进去,清汤浮绿,颜色更加漂亮了。 至于味道就更不必说了,无论是春笋还是莴苣,全是春日里最鲜嫩的东西,咸肉和排骨也被炖的酥烂入味,喝一口,先是春笋的清鲜脆嫩,再是肉的咸香,绝对可称得上是这个春日里最鲜的滋味了。 霍青和霍文都忍不住喝了好几碗。 腌笃鲜虽说咸香味鲜,然而因整体味道更偏清淡,而平遥这边则更偏好味道重一些的吃食,因而在嘉陵那边家家户户春日里都会来上一碗的腌笃鲜,在平遥这边却很少有人耳闻。 然而如今因为有了江云苓,他将嘉陵的味道也带到了平遥来,而腌笃鲜,也从他自己一个人的记忆,变成了霍家,霍青与霍文关于这个春日的记忆。 —— 日子就在这样忙忙碌碌中一天天的溜走了。 四月十四这一天,距离两人的成亲离还有七日,江云苓总算把被面,喜服还有一对成婚时要放在新床上的鸳鸯枕头都绣好了。 最要紧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但又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氏这些日子帮着霍青一起筹备婚事,忙的不可开交,于是江云苓特地请了林氏来家里帮他看看,若还有需要改制的,趁着这几天赶紧改了。 林氏到了家里一看,见江云苓的被面绣的那样精细,中间那对交颈戏水的鸳鸯看着简直跟真的一样,鸳鸯枕头同那床被面看着也是一对的,哪儿还有说不好的,只夸他心思巧,绣活儿更是没得说的。 霍长宁轻轻的摸了摸被面上头的莲花,也感叹道:“苓哥哥,你这被面绣的真好看,这紫色也好看,等成亲的那一天,压房的那些婶子夫郎们一来看了,肯定也是止不住的夸呢。”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 新买的棉花早已经晒好弹好了,足足六斤,就等着他的被面缝好了便可以把棉花填进去,缝制新棉被了。 这个倒不难,林氏和霍长宁便帮着江云苓一起把这活儿做了。人多,做起来快,三个人一起,最多一下午就能把棉被给做出来了。 做棉被,先要把弹好的棉花塞进被面了铺平整了,尤其是四个被角,不仅得弄平整,还得塞的饱满一些,免得到时候盖起来厚薄不均匀。 把棉花都整理好以后,三人便一人捏了一个角,开始下针定线。 针线活儿坐久了也挺乏味的,于是三人便一边给棉被缝线,一边聊起天儿来。 想到什么,江云苓问了一句:“最近村里可还有人说我和霍大哥的闲话?” 听到这儿,霍长宁便忍不住乐了,道:“哪儿啊,苓哥哥,还是你厉害,上回你在村里那么一说,如今村里再没人说你和大青哥的闲话了,我这几日出门,还听着好些人在夸大青哥为人仁义呢。” “是啊。”林氏也应了一句,道:“你这么一讲,竟比娘之前想着请金花媒婆去说还要好呢。” 闻言,江云苓抿唇笑了下。 他们在讲的还是前几日发生的事儿。 自从那日钱金花到家里给他下聘,这事儿没多久就在村里传开了。 一听他俩这就要成亲了,村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多数人只是初时惊讶,然而咋摸过味儿来以后也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同一个村里,表兄妹之间成亲的也不少呢,还有人戏称,表亲表亲,一表三千里,一定亲就是亲上加亲。 除了同族同姓的不可成婚,表亲之间定亲成亲这样的事儿在乡下地方还是很常见的。 然而这世上却也在总不乏一些坏心眼,爱说人闲话的人,尤其是一些原本看上了江云苓,正准备请了媒婆上门提亲的人。 自从定下成亲的日子以后,江云苓每日都忙得很,绣活儿费去了他大半的功夫,几乎都扎在家里很少出门,对村里的一些流言,他也很少理会,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儿。 然而就是这样,还是叫他听到了些。 那日他出门去买盐,家里的盐吃完了,他正要去找走村的货郎买一些,在路上却听到有一位夫郎在树下同人说他的闲话,嘴里的话也不干不净的十分刻薄。 大概的意思便是说霍青这是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想想,先前王氏在村里骂的也对,什么表兄表弟的,说不定关上门早都私下里混到一张床去了,搞不好连肚子都有了,还在外人面前装清白,讨个好名声。 吴夫郎这人向来嘴碎,话也骂的难听,连什么私通,不要脸这类的词都蹦出来了。 村里大多数人对江云苓和霍青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没多少人应这话,更要紧的是这吴夫郎不久前才刚跟人夸过江云苓贤惠,还提过想请媒婆来给说给自己二儿子做夫郎的事儿呢。 好些人都知道他这是觉着自己看上的哥儿被霍青先给定下了,心里气不过呢,更是没人答这话。 吴夫郎这头正嚼舌根呢,一转头便见江云苓站在自己的身后,不免心虚,正有些悻悻的,却听见江云苓正色道:“阿嬷这话错了,我同霍大哥原就是定的娃娃亲。” “我有婚书为证,各位婶子阿嬷不信的也可以到我家里来看。只是霍大哥因家贫,不想拖累我,又知我当初实在是走投无路,也不愿趁人之危勉强我,这才在村里人面前同我以表亲相称,也是因着不想坏我名声,还想给我寻一门好亲事。” “如今我二人情投意合,前有父母替我们定下的亲事,后有金花媒婆替我们做媒,成亲本就是名正言顺,何来的私通一说。” 这话一说,村里人当场一惊。 这两人私底下竟原本就是定了亲的,还有好些人不信,去向钱金花打听,证实了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这下,村里当真再没人说什么了,反而有人感叹起霍青为人仁义起来。 霍家的条件村里人都知道,因霍文的缘故,霍青都二十了还连个亲都说不上,这个时候白送上门的一个夫郎,竟还能做到这般,这不是仁义是什么。 李氏后来听说了这事儿,直在家拍手称赞江云苓这事儿办的好。 这下,村里算是再没什么人乱嚼舌根了,听说两人很快就要成亲办喜宴,还要请大家伙儿去吃席,还都高兴得很呢。 —— 无论是霍青还是江云苓,等待成亲的日子都过得甜蜜又煎熬。 今日挂彩带,明日贴窗红,无论是霍青,江云苓还是霍文,一家子都忙碌着,经过这么一番装点,家里办喜事儿的氛围也越来越浓。 就这样,一转眼,明日便是两人成亲的日子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成亲 按着规矩, 一对要成亲的新人,拜堂前的三天是不能见面的。 于是,江云苓早在前两日就搬到了大伯娘家, 同霍长宁一个屋住着。 霍长宁可高兴了,他们家就他一个小哥儿,自小便没有同其他人一起睡的经历,两个小哥儿挤在一个炕上, 夜里叽叽咕咕的说了不少话。 可今夜到底是不一样的。 明日就要成亲了,江云苓心里既高兴又紧张。 入夜前, 按照村里的规矩,李氏和林氏给他烧了一大锅热水, 里头加了不少香草叶子, 给他从头到脚好好搓洗了个干净。 这会子, 李氏喊了霍长宁出去帮忙干活了, 而林氏则趁着这时进了屋, 手里还拿了本粗糙的图籍。 两人说了会儿的话, 没多久, 林氏便掩唇笑着出来了,只剩下屋里满脸红通的江云苓。 抿了抿唇, 江云苓缓缓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林氏是来同他交代明日新婚夜里的事情的,还留了本图籍,叫他不必害羞,定要好好看完, 说完便出去了。 江云苓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家从前是开医馆的, 怎么样也总比同龄的哥儿和姑娘懂得多一些,自然知道新婚夜里会发生什么事儿。 只是这些事儿由旁人说出来,到底是叫人羞的慌, 林氏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掩着唇直笑,还叫他不必怕,都是这么过来的,到时多顺着男人一些,这样自己个儿也好过一些。 这下,江云苓的脸就更红了。 手里的图籍薄薄一本,却烫手的慌,但想着林氏走之前千叮万嘱,叫他一定要看,江云苓揉了揉脸,还是匆匆翻了几页。 然而没多久,他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感觉整个人头顶都要冒烟了。 这些图籍本就是拿来在新婚夜之前教导新人的,虽笔法粗糙,画的却是十分直白,两个没有脸的小人儿交叠在一块儿,还不止一种姿势。 江云苓用手扇了扇脸,让自己尽量忘记那些书里画的东西,然而正好霍长宁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江云苓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书往怀里藏,霍长宁推门时正好低着头给自己抻袖子,因而没瞧见他藏东西的动作,只看到他一张红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的脸,还觉得有些奇怪。 “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那么红。” “没,没什么。”江云苓摇了摇头,不自在道:“夜深了,我们睡吧。” 霍长宁也没想太多,只以为他是明日就要成亲了,心里紧张,又想着明天还要闹上一天了,于是点了点头,吹了灯,也上炕歇下了。 而那一头,霍青也在屋里做同样的事儿,只是他比江云苓大胆的多。 二十岁的大小伙儿了,从前对这些事儿自然不可能全然不懂,只是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花样。 他手里这本图籍还是他自己个儿去城里买的。 得好好看完,不然新婚夜失礼了夫郎就不好了。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虽说一边看一边耳朵止不住的发红,霍青仍是认真的看完了。 —— 终于到了四月二十一这一天。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一大早,霍铁山家就热闹了起来。 霍青爹娘都不在了,李氏作为大伯娘,今天得和霍启,霍铁山一起到霍青家帮着主持婚事,而家里江云苓这边就交给了林氏和一些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婶子帮着照看。 早起后便有婆子来给江云苓梳头开面上妆,等这些都弄完了再换喜服,省的脏了衣裳。 请来给江云苓梳妆的刘婆子也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喜婆了,出了名的家里福气好,手艺也好。 刘婆子一见江云苓便笑了:“呦,哥儿的模样真俊!老婆子我啊,给这附近村那么多家的姑娘和哥儿都梳过妆,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呢!” 喜婆自然都是挑着好听吉祥的话说的,一旁的林氏听了这话也笑了:“可不是,要说苓哥儿这模样啊当真是没得说的,这再一点妆,等夜里揭了盖头还不叫青子看傻了去!” 旁边几个妇人也应和着说:“就是,大青能娶到苓哥儿,当真是有福气了!” 几人一句接一句的夸,叫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脸也红了些,却很高兴,唇角也轻轻弯起。 刘婆子又对着江云苓的脸端详了一会,随即对林氏道:“我瞧着哥儿这皮肤颜色白的,又细腻,连粉都不必敷了,就给描个眉,上个口脂就成,不然这脂粉一层一层的抹上去,反而看着一张脸死白的不好看。” 林氏自是信得过刘婆子的手艺的,于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成,您说如何便如何,听您的。”其实她私下里也觉得苓哥儿这脸白里透红的最好看,什么粉都不必敷了。 “欸。成。”刘婆子笑了声,拿出开面的线搓了搓,对江云苓道:“那老婆子我就开始开面了,哥儿莫怕,不会很疼的。” 江云苓点了点头。 绳子在脸上绞过确实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但能忍,用绳线绞过的脸瞧着更光滑细腻了。开过面以后,刘婆子又开始给江云苓描眉,点口脂,最后再梳发,换喜服。 如此一番装扮完以后,屋里的人更是对着江云苓没口的夸。 小哥儿的眉眼本就长得清秀,一双眉毛被细细的描过以后,直显得整个人看着更加的柔和漂亮,唇上点了一层鲜艳的口脂,红艳艳的,大红喜服后露出了那一截细白的颈子更是像玉一般。 正好这时霍长宁从外头进来,一看到江云苓,眼睛都看直了,直赞道:“苓哥哥,你可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呢!” 他的话为屋里更添了一份喜气,大家伙儿都笑了,江云苓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弯起了眼梢。 他在这边忙着装扮时,霍青那头也十分的忙碌。 从一大早开始,霍家便人来人往的,早起霍青便先在门口放了串鞭炮,而后又在家里摆了香案,焚香同爹娘祭告了一番。 李氏则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检查一遍家里的窗红,“囍”字,红烛,彩带等这些东西都弄好没有。 而从午后开始,便不断有村里人搬着自家的桌椅,碗筷来了。 村里办喜事儿办席面,这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是互相之间借着使的,不然谁家也不会备着那么多家当去。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这回你家用,下回我家用,互相借来借去的,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只要用时爱惜着点儿,谁也不会说什么。 霍青和霍启在院里摆桌子,李氏便带着霍文在院里同人聊天说话。 这几日,李氏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她和霍铁山拿霍青和霍文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霍青的亲事拖了那么久,一直是李氏的一块心病,如今终于要成亲了,苓哥儿也是她喜欢的,她哪儿能不高兴呢,凡是来给送桌椅碗筷的,她全抓了一把瓜子和红枣塞到人家的手里,也算是谢谢人家了。 虽只是一把瓜子炒货,但得了人自然也高兴,说两句恭贺的话便回家了,留下话说夜里吃席时再来。 没多久,孙厨娘也带着帮手来了。她是附近有名的乡厨,周围几个村,不管红白喜事儿几乎都是请她帮着掌勺的,于是这次霍青也请了她来帮着做喜宴的席面,一桌收二十五文。 要做席面,家里灶房里那两口灶肯定是不够用的,于是,霍青和霍启提前两天便在家里的院子里又用黄泥砌了两个土灶,又问村里人借了两口锅来,四口锅一起烧,这才能烧的过来呢。 席面上的菜霍青也都提前同孙厨娘商量好了。 村里人办席面,一般摆六碗,八碗,十碗的都有,选六碗八碗的最多,看着自家的条件来。但要是少于六碗的,少不了被村里人说道成个亲太小气,抠抠索索的失了体面,一般也没人会这么干。 而念着自家的条件,霍青最后同孙厨娘定下的是摆八碗,四荤四素,四荤分别是红烧肉、四喜丸子、小炒鸡和葱烧鲤鱼,四素则是凉拌芽菜、炒黄花菜、清炒春笋和蒸南瓜,再加上一桌一盆木耳鸡蛋汤和蒸的暄软的白面馒头。 这样加上汤和主食,一桌正好十个碗,四个荤菜也全是硬菜,这在村里来说便已经算是很体面的了。 鸡鱼和菜霍青昨天就已经到镇上集子里去拉回来了,猪杀的是自家的,也已经备好了,等孙厨娘一到,霍青便带着她进了灶房。 孙厨娘干这一行也有好些年了,为人也利落,进灶房看了一圈,知晓了家里的东西都放在那里以后也不多说什么了,卷起袖子便带着两个儿媳忙活起来。 新房里也很热闹,李氏请了村里几个福气好,儿女哥儿也全乎的妇人夫郎来帮着压房,几个人抱着孩子进屋里转了一圈,见屋里到处贴着“囍”字,柜子和镜台都是新的,连炕上放的枕头、新被都做的那么好看,自然是好一通夸。 又听李氏道枕套和新被的被面都是江云苓自己绣的,有妇人摸了摸上头的鸳鸯,笑道:“呦,苓哥儿这手绣活儿可真好,等过两年我家姑娘成亲了,我也来找苓哥儿帮忙绣床被面去。” 夸江云苓李氏也高兴,于是乐呵呵的应下:“成啊!到时你找苓哥儿说去!” 几个人妇人夫郎说说笑笑的,把怀里抱着的大胖小子放到床上,让在床上滚两圈,叫新人也沾沾福气,来年好也得个大胖小子,而后又一块把桌上放的那一小筐花生红枣桂圆等等干果撒到被子上。 这下,新房这边也都布置好了。 李氏瞧了眼天色,忙去屋里喊霍青:“青子,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去迎亲了。” —— 成亲的吉时一般都选在黄昏时。 于是,将近傍晚的时候,林氏便进屋来喊江云苓把盖头盖好,霍青应该一会就会来迎亲了。 大红的盖头一盖,江云苓的眼前便只剩下一片红色。 等待迎亲的时刻不免紧张。果然,没过多久,屋外就传来一阵放鞭炮的声音,唢呐吹奏的喜乐声由远及近,和屋里的笑声喊声交织在一起,江云苓还听见外头霍长宁和村里几个姑娘拦着门,冲霍青讨喜钱的声音。 热闹的氛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江云苓的手也在这一刻扣紧了。 江云苓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所以霍青来迎亲时便没有叩拜岳父岳母的这一步,都是一家人,也不好闹得太过了。 于是在霍青撒了些喜钱以后,林氏便拍了拍霍长宁,又嘱咐了霍青几句,让他将人娶回家以后可得好好的带着,不能欺负苓哥儿没有娘家人。 如此一番云云,霍青皆是认真应下。 于是林氏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放人进了屋,免得误了吉时。 于是,一群人又笑闹着跟着霍青一块进了屋里。 新夫郎出嫁时是盖着红盖头的,盖头只能留着到婚房里剩下两人时由新郎来揭,于是同霍青一起来的迎亲那些个汉子自然不知道此时盖头底下的新夫郎是个什么模样。 只有那些今日在霍家陪着江云苓,又亲眼瞧着他换衣梳妆的妇人们才知道小哥儿有多漂亮,私底下不免都在笑说霍青有福气。 其实从两人定下成亲的日子那天起一直到现在,霍青心里一直是高兴又期待的,方才他来迎亲的路上也一直在想,不知今天的小哥儿会是什么模样的。 然而当他真的瞧见一身喜服,盖着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等着他来接的江云苓时,霍青在这一刻又忽的生出些恍惚来。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个小糯米团子依偎在他爹娘的身边,一双眼睛笑的弯起,还不停的朝他挥手对他说,等种子发芽了,他就回来了。 如今,那颗小白石头已经被他用一个红绳绑了起来,系在手上,藏在衣袖的底下。 原来小哥儿没有骗他,石头永远不会发芽,却在他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如今,这个种子发芽了,所以,他回来了,还成为了自己的夫郎。 见他傻愣愣的站着不动,他身后同他一起来迎亲的栓子不免哄笑了声,又推了他一把:“傻了不成,赶紧把新夫郎背回家啊。” 霍青这才回神,抿了抿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了起来,一双手搓了下身上的喜服,霍青这才上前,缓缓上前蹲下,又想着小哥儿这会盖着盖头看不见,如果他忽然把人背起来会吓到他。 于是,霍青先轻声对江云苓道了一句:“一会儿我要背你起来回家,别怕。” 江云苓原本心里也很紧张,一双手紧紧的攥着,然而听到霍青轻声对他说的这一句话之后,他却又忽然不那么紧张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霍青依旧是那个人,那个踏实可靠,细心沉稳的汉子,是他的相公。 于是,盖头底下的江云苓笑了一下,而后缓缓伸出手去,趴上了他的背。 霍青心下一紧,伸出手,稳稳的将人背了起来,在众人的欢呼起哄中,背着江云苓出了大伯家。 村里人成亲,一般很少会用花轿的,大多都是用牛车或是驴车,给牲口的头上绑个大红花,再请个喜乐一路吹吹打打的,从娘家到夫家,路上人都看得见,热闹也有面子。 一些家里没有牲口的,迎完了亲便由新郎背着新娘子或者新夫郎一块走着回去,这叫外人瞧着,自然是要比坐着牛车回去的次一等。 大伯家倒是有驴车,只是江云苓却主动和霍青商量着,觉得用不着专门去借个驴子来接亲了。 一来,都在一个村里,背着没两步路也就到了,二来,这日子又不是过给旁人看的,他们家是怎么样的条件便怎么样办,他也不在意这些。 于是,这一路便是由霍青背着江云苓走回家去。 一路上,江云苓趴在霍青宽厚结实的背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去年冬日里,他在山上遇险那回。 那一次霍青也是这么背着他回家的,山路走起来比如今的村里的大路要陡峭多了,他却始终走的很稳,叫他觉得安心可以依靠,而今天,他要背着他回家成亲了。 想到这儿,江云苓心中觉得幸福,一双手也忍不住环紧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叫霍青的喉头一紧。 从大伯家走路回他自己的家,走路不过一刻钟。李氏一直在门口留意着呢,一听到喜乐回来的声音便赶紧喊人在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传的老远。 待到见到霍青背着人回家以后,李氏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指着霍启和霍文撒喜钱,惹得一群孩子们嬉闹着一窝蜂的上来抢,嘴里当然也少不了吉祥话。 办喜事儿就是要讲究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的才好呢,李氏自然不会去管。 霍文作为小叔子,今日也很是高兴,他也穿了件大红色的衣裳,头发梳理的整齐,从下午开始便同李氏一块,站在门口迎接来往吃席的客人,又拿了纸笔在一边记下村里人来吃席上的礼。 因家有喜事,他整个人瞧着神采奕奕的,倒是看不出往日那半分病弱的样子了。 等着一对新人进门,霍青扶着江云苓垮了火盆,李氏和霍文等人也跟着进了堂屋,外头还挤了不少来瞧礼的人。 钱金花早在堂屋里等着了。她是媒人,今儿一对新人拜堂,她得帮着在一边唱礼,自然,一顿媒人酒也是少不得她的。 先拜天地,再拜尊亲,然而今日,情况比较特殊,堂屋上头的两个椅子却都是空的。 霍青和江云苓的爹娘都不在了,霍青早起时已经敬香祭告过父母,因而这会桌上只有江云苓父母的牌位。 等到最后一礼礼成宣告,霍文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在众人的起哄和喝彩生中,霍青牵着江云苓先回了新屋,而他还得出去开席敬酒。 盖头还不能揭,霍青也不能在屋里待太久,不然出去要叫人取笑了,于是送江云苓回屋以后,霍青只道了句让他先好好歇一会,一会儿让霍长宁给他送些吃得来,便匆匆离开了。 屋子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外头的喧嚣好似被隔了一层似的。 见四下无人了,江云苓这才松了口气,挺直的腰背微微松下来一些,又忍不住微微挑开盖头看去。 两人成亲,用的是江云苓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来作为两个人的婚房,毕竟是堂屋后带着屋子,比霍青原来睡得东侧院的房间大一些,也更合适。 然而江云苓三天前便去大伯家住了,新房装点好以后,他还没看过呢。 这一看,他才发现这间屋子已经同他之前睡的完全不一样了。 四面窗户上贴的“囍”字和梁上挂的红布自不必说,屋里的好些家具也都换成了新的,镜台靠在西侧窗户的底下,屋子正中间桌子上放了个烛台,烛台上插着两根粗壮的红烛,暖黄的烛光映亮了整间屋子。 而他做的那一床鸳鸯喜被和一对鸳鸯枕头则被整齐的叠放在炕尾的位置,炕上还摆了个小炕桌,上头摆着几碟桂圆红枣的干果,连碟子上也贴着一个喜字,整个新房看起来喜庆极了。 江云苓笑了一下,心里头欢喜,然而就在这时,外边传来推门的声音,江云苓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盖头,坐直身体。 “苓哥哥。”霍长宁用木托盘端着个碗走了进来时正好看见江云苓慌乱的放下盖头的动作,于是忍不住抿唇笑:“苓哥哥,别怕,是我。” 他进屋后关好屋门,然后朝江云苓招了招手:“你饿坏了吧,大青哥那边怕是没那么快呢,娘喊我给你送些吃的来垫垫肚子。” 见来人是霍长宁,江云苓这才吐出一口气,而后伸手掀了盖头,笑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李氏给他送来的是一小碗馄饨,想着他上了妆,怕吃东西时蹭花了,于是这馄饨包的也小巧,正好一口一个。 —— 同屋里的安静比起来,前院里便显得热闹多了。 孙厨娘掌勺,这席面上的饭菜的味道自然是不必说的。 虽说荤菜只有四道,可猪肉,鸡肉和鱼肉齐了,且无论哪一样拿出去都绝对可说得上是压桌的硬菜,尤其是那道红烧肉,可算得上是孙厨娘的拿手菜了。 一条五花肉只切成十块,每一块都有两根手指这么宽,里头搁足了大料,足足炖了有半个时辰,颜色红亮,每一块都吸饱了肉汁。用筷子夹起一块,便能看见里头肥肉里的油脂滋滋往外冒,舌尖一抿就能化开。 乡下人平日少见油水,最好的就是这一口了,一点儿不会觉得腻,是以每桌那盘红烧肉一上来都是最先被抢光的,其他的菜也好吃,吃饱了再来一碗木耳鸡蛋汤,正好清淡解腻。 妇人和孩子吃的满嘴油光,而年轻的汉子们则忙着起哄灌酒。 霍青作为今天喜宴的主角,自然是少不了被人灌酒的,然而任谁也都能看得出他今日心情很好,往日里倍显沉稳的人今天一天脸上都带着笑,谁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 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更是惹得村里的汉子们起哄胡闹了,栓子几个更是喝起彩来。 霍青的酒量是不错的,可再怎么样也经不住那么多人轮流来劝,霍文在一边看的急了,帮着说了嘴,只恨自己不能替大哥顶酒,最后还是李氏瞧着不对,忙让霍启帮着上去挡了几碗,又劝说新婚夜,可不能闹得那么凶,可别误了事儿,一群汉子这才消停下来。 一场喜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算陆续散去,所有人都吃的饱足,离开时嘴里也都是夸的。 几个李氏请来的妇人和夫郎帮着在后厨洗涮碗筷,自然也不会白麻烦他们,一会走的时候,她们还可以把席子上剩下的肉菜都分一分带回家去。 李氏则站在院里同霍青说话,见他虽喝了好些酒,但神色还是清醒的,便放心了。 等灶房里几个人都收拾好了,李氏这才同霍青打了个招呼,一块回家去了,走的时候还把霍文给哄走了,让他跟着自己回家住一晚。 喧闹了一日的小院终于安静下来。 —— 自外头传来送客的声音时,江云苓的心便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又等了好一会,等到院子里最后一点人声都没有了,桌上的两支红烛也燃了一小半。 听见外头朝着这边传来的脚步声,江云苓的手不自觉的慢慢的攥住了裤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第44章 第 44 章 新婚夜 红盖头被自下而上的挑起。 江云苓坐在炕上, 一颗心“怦怦”直跳。 直到盖头被挑起到不再遮挡视线时,江云苓也慢慢抬起头看去,只见霍青一身红衣, 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这还是江云苓今天头一次见到霍青。 汉子身上穿着他给他裁制的喜服,领口处是他亲手的绣的并蒂莲,暗红色的纹绣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好看又喜庆。 江云苓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脸也开始发热起来,睫毛颤了颤, 他忍着羞意,小声的唤了一句:“相公。” 成亲了, 连带着称呼也该换了。 霍青这会其实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盖头下的江云苓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几个月, 他见过小哥儿许多的样子, 笑的, 哭的, 狼狈的可这些在他心里都是好的。他知道小哥儿模样长得漂亮, 可今日更美。 脸上皮肤还是他原本的颜色, 白润细腻,只是精心的描了眉, 变得更细长了一些,底下一圆润的杏眼清澈明亮,整个人看着温柔温润极了,嘴上因抹了一层口脂, 红艳艳的, 让霍青总忍不住盯着瞧。 直到江云苓这么小声的唤了一声他才回神,然而听清他叫的什么以后,霍青只觉得自己原本就有些热的身子这下变得更热了。 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细汗, 霍青低低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有些紧张,更有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干巴巴的站了一会才想起应该夸人,于是忙道了一句:“你,你今日很漂亮。” 闻言,江云苓耳朵一热,有些羞涩的垂下眸,没说话。 其实霍青今日看着也俊朗得很,平日里没见他穿过红衣,今日喜服上身,腰上同样的红腰带一系,显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黑眉深目,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见他垂眸没说话,霍青想了想,又问道:“这婚房是我昨日布置好的,你瞧着还喜欢吗?” 这下,江云苓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也轻轻弯了起来:“喜欢。很好看。” 红布,红烛,红双囍,连新打的柜子和镜台的镜子上都贴了“囍”字,到处都是红艳艳的,布置的这样喜庆,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就这样闲话两句,两人都觉得没那么紧张了,霍青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合卺酒没喝呢。 成亲是要喝合卺酒的,这也是成亲时的礼,象征往后的日子幸福美满,夫妇一体。 于是,霍青对江云苓道:“先喝合卺酒吧。” 闻言,江云苓也点了点头,红着耳朵跟着霍青一起来到桌子前,霍青端起酒壶,往两个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杯。 这酒是桂酒,是霍青之前专门到镇上买的。桂酒清甜不辣喉,喝着还有一股桂花的清香,想来这味道小哥儿也能接受,且新婚喝桂酒,意头也好。 两人一人端起一个杯子,手腕相绕,将杯子里的桂酒一饮而尽。 清甜芬芳的桂酒入喉,这下,连江云苓的身上也沾上了些酒香,霍青就更不用说了,身上,衣裳上皆是浓烈的酒气。 放下杯子,霍青蹙了蹙眉。 方才两人凑近了时,他闻到了小哥儿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脂粉和香草的香,和他一比,自己这一身酒气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像样。 于是,霍青抿了抿唇,对江云苓道:“我先去打水洗洗,换身衣裳。”又问他:“你要洗吗?” 江云苓昨天夜里才在浴桶里好好的搓洗过一遍,今天一天也几乎没怎么动,更没出汗,身上干净得很呢,便摇了摇头,但还是叫霍青也给他打一盆热水进来。 虽说不必再浑身大洗一遍,但睡前洗脸洗脚还是要的。 灶房里热水都烧好了,李氏走之前烧的,至于是烧来做什么的就不必说了,于是霍青很快便给端了一盆水热水进来让江云苓擦洗,而他自己则到院里去洗了。 如今都是春末夏初了,天气也有几分热了起来,他这会更是身心都热的慌。就他一个人洗,连热水都不用了,直接到院子的井里打几桶水来浇一浇,把酒味冲干净就行了。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江云苓的耳朵也有些热,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裳,把布巾子浸到了木盆里,把脸、手和脚都擦洗干净。 等霍青冲洗干净回到屋里时,江云苓已经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里衣,坐在炕上等他了。 见状,霍青的喉结动了动,道:“夜深了,歇息吧。” 闻言,江云苓的脸更红了,这话意味着什么两人都知道,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 夜色朦胧如纱,缺了半边的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月光洒落在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屋顶。 自从开春以后,山里便不似冬日里那样寂静了,春虫在草叶之中鸣叫,一只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野鸟落在屋顶的瓦片上梳理着羽毛,却又被屋里偶尔传出来的低呼喘息声惊的拍着翅膀飞走。 新婚夜,屋里那对喜烛时不能灭的,得就这样燃一夜。 于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真的很白,摸上去像玉一般,温润细腻。 一颗颗大滴的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滴,霍青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稳重,反而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般,莽撞,只知道往前冲,攻城略地,连眼睛都有些红了。 又想起昨日在图籍里看到的那些,于是霍青又停了下来,握着江云苓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江云苓早已失了力气,眼尾飞红,被他抱着转了过来,满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吻落了下来,印在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上。 一开始只是两片唇单纯的贴着,然而后来不知怎么的,男人的舌头也钻了进来,姿态亲昵的亲吻着,直到嘴唇舔吻够了,这才离了,换了别处去。 眉毛,眼睛,脸颊,还有他耳垂上那颗鲜红的孕痣。 霍青其实早就想这样做了,江云苓的耳垂很软也很白,孕痣长在这里,像是一颗鲜红的朱砂一般,藏在发梢间若隐若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韵味。 霍青的唇一路从脸侧滑向脖颈,带着粗糙厚茧的手让江云苓的浑身都忍不住起了颤栗,让他有些慌乱,又有些惧怕。 “不要了。”江云苓一手捂着唇,眼角都被逼出了些泪来,声音里也带上了些哭腔。 他是知道新婚夜里会发生什么的,甚至图本也看了,可书上并没有说还有这么多花样。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落在霍青的眼底让他的眼睛更红。 这样也很好,他可以看到他脸上所有的模样。 “很快。”霍青亲着江云苓的耳朵,又拍着他的背轻轻的哄着,却没停下。 夜色已深,屋外不时传来一阵虫鸣鸟啼声,屋里,红烛落泪,燃了一夜,恰如江云苓眼角飞散的泪水。 第45章 第 45 章 银钱 翌日。 江云苓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屋里的窗子微微开了条缝透气,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爬了进来。 这一觉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但光看外头的天色, 肯定不早了。 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红色的蜡滴的满桌都是,霍青也不在屋里,连旁边的床铺都凉了, 想来已经起了许久了。 一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儿,江云苓的脸便忍不住红了些。抿了抿唇, 江云苓推开被子,也准备起床, 然而这一动, 却发现全身酸软的厉害, 肩膀, 脖子, 手上都有不少红红的印子。 这下, 他的脸就更红了。正好这个时候, 霍青从外头推门进来,想看看江云苓醒了没。 “醒了?”见他终于醒了, 霍青笑着走了过来,顺手把放在炕边的衣裳也给拿了过来给他,脸上的笑意更是遮也遮不住。 江云苓红着脸接过衣裳,低低的“嗯”了一声, 想穿衣裳, 然而霍青却站在床边不动弹。江云苓虽说有些不好意思,可昨天夜里该做的都做了,连不该做的估摸着也做了, 想想也没什么了。 于是,江云苓也没说什么,拿起衣裳裤子穿好。 霍青在一旁站着原本还挺高兴的,直到他看见江云苓换衣裳时身上露出来的那些印子,肩膀脖子不说,连腿上都有,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昨天好像是有些闹得太过了。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还是问了一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他不问这一句还好,他一问,反倒叫江云苓红着耳朵嗔了他一眼,虽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两人本就心意相通,如今又成婚了,连最亲密的事儿也已经做过,他这一眼并没有叫霍青不高兴,反而叫他笑了起来。 想着小哥儿脸皮还是薄一些,霍青没再说什么,只轻咳一声,对江云苓道:“我做了早饭,你洗漱过后就来吃吧。”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 在院里洗漱完,两人一块在堂屋里坐下,早饭霍青已经端出来了。 江云苓抬头看了一下,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霍文不在,于是江云苓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小文呢?怎么没看到他。” 霍青用勺子盛了碗粥放到江云苓面前,闻言道:“刚巳时。小文还没回来呢,怕是大伯娘得留他到吃完午饭才会放他回来。” 至于李氏昨夜为什么会叫霍文去他们家,两人都心知肚明,想到这儿,江云苓忍不住面红耳赤。 今天的早饭是霍青烧的,他做饭不怎么样,也弄不了多复杂的东西,于是早上只煮了一锅白粥,又想着江云苓昨夜劳累了,于是他又煮了一颗鸡蛋。 原本蒸蛋羹是最好的,可霍青把握不住火候,想想还是算了,只煮了个最简单的白煮蛋,剥好了壳,放进了江云苓的手里。 男人的手艺还是那个样,煮个白粥都能煮出一股糊味儿,江云苓尝了一口便尝了出来,霍青也尝出来了,这下总算有些窘迫。 瞧着他那副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的模样,江云苓喝一口粥,垂下眸,慢慢的笑了。 早饭后,霍青自觉的端着碗去灶房里洗。 江云苓没来之前,家里这些活儿也大多都是他和霍文分着干的,因而霍青半点也没觉着有什么,而江云苓因身子还有些不适,也没和他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休息。 等霍青洗完碗出来,江云苓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他问了一句:“今天要做什么?” 闻言,霍青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没什么要干的,今天先好好歇一天吧。” 他们家人丁简单,就这么三个人,上头也没有公婆,所以也就省去了一般人家里新婚第二日给公婆敬茶的这一步。 日子原本就是这么过的,即便两人成了亲以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再加上成亲是大事儿,霍青这些日子忙坏了,也得休息几天,过几天再去县城出摊,今天就好好的歇歇。 话落,他又看向江云苓,眼里有着笑意:“你要是还觉着身子不舒服累的话,不如再回屋里躺一会,家里扫洒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 自从两人准备成亲以来,江云苓明显感觉到霍青脸上的笑比从前多了。 以前的他做事儿更加沉稳,闷头干活儿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多,而如今却像是包裹着他这么多年的那层坚硬的外壳散了,露出了底下的一些少年气息来。 到底是被生活逼着长大的人,想来若是霍铁风和赵湘宜不是那么快接连离世的话,霍青更应该是如今这副爽朗,意气风发的模样吧。 这样想着,江云苓不禁多了几分心疼。不过霍青叫他回房躺着,江云苓却摇了摇头。 才刚起来,虽说他的身子确实还有些不太舒坦,但这会又躺回去算什么事儿,成亲固然是喜事儿,但家里的日子也还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哪儿能成了亲就不干活了。 而且算一算,今天家里该干的活儿还不少呢,昨日成亲时朝村里人借的那些桌椅还有碗筷得还回去,村里人吃席送来的礼得清点一番,菜地也该浇水拔草了。 于是,想了想,江云苓索性对霍青道:“我去灶房里去看看昨天村里人来吃席随的礼,你去屋里把被子抱出来晒一会吧。” 昨晚闹了那么一通,被子和褥子上难免会留下点痕迹,但这被子还是新被,倒没必要专门拆下来再洗一次,叫太阳晒一晒,散散味道就好。 他说的话,霍青自然点头说好,回屋里去把被子抱了出来,而江云苓则进了灶房。 乡下人吃席,一般封礼钱的少,送东西的多,且上的礼也不会很厚,大多是几个蛋,几斤米粮,一篮子菜这种,自己家里就能产,也不太贵,要是能提着肉,或是送些活的鸡鸭来的,这都是关系很好的了。 霍文心细,昨日在院里同李氏一起迎客时特地拿了纸笔将村里人上礼时送来的东西都记了下来,这可省了江云苓不少事儿了,既好对,将来也不会忘记。 有了这些东西,将来村里旁人家办喜事,他们去上礼时也就知道该带什么了,不说给的多,但至少不能给少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儿,事事都得留着心。 江云苓是认字的,于是拿了霍文记的纸一样样看了起来。 这回他们办喜事,一共收的礼钱有九十文,另外鸡蛋八十二个,鸭蛋十个,米和面加起来有个三斤,各种各样的青菜加起来一共有两篮,除此之外还有三只鸡,一只鸭。 其中村长陆明远算是很看得起他们家了,两人成亲,他提了一只鸡来,还封了六文钱的喜钱。 江云苓先到灶房里把那些米面粮食和鸡蛋蔬菜都归置好,又到后院的鸡圈里去看鸡鸭。 从冬至到过年一共杀了三只鸡,原本鸡圈里便只剩下了两只了,如今村里人上礼又提了三只鸡和一只鸭来,如今五只鸡和一只鸭正都关在一个篱笆里。 今天霍青也起的晚,起来以后做了个早饭就回屋去看江云苓了,还没来记得喂鸡鸭呢,这会几只鸡和一只鸭都饿“咕咕”“嘎嘎”的叫,旁边猪圈里两只小猪仔也在哼哼唧唧的。 于是江云苓忙去抱了些青草来,正准备剁碎了来喂鸡,正好这时候霍青晒好被子来后院找他,忙把他手里的刀接了过来:“我来,你多歇一会。” 于是江云苓便把手里的刀给了他。 剁好的草叶一倒进鸡圈里,鸡圈里的几只鸡和鸭便迫不及待的围上来抢食了,江云苓弯了弯眼睛,想起什么,又看向霍青:“相公,你之前不是说开了春要去抱一窝小鸡小鸭回来养吗?什么时候去?” 之前常听小哥儿喊他霍大哥,如今却是相公了。 这两个字在霍青的耳朵听来,无端的多了几分缱绻。霍青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想了想,答话道:“这不难,明儿我便到城里的鸡鸭行里去一趟,抱一窝小鸡小鸭回来。” 江云苓点了点头,虽说办了一次喜事儿,家里得的这些蛋够他们吃一阵了,但小鸡小鸭还是得早些抱回来才好,早一天养便早一天能收蛋。 家里的如今的鸡看着不少,但五只里只有两只是真正下蛋的,另外三只都是老母鸡,还会下蛋的鸡鸭对村里人来说金贵着呢,轻易是不会送人的。 提到买鸡鸭,便不免会想到如今家里的银钱,于是江云苓又对霍青道:“等下吃完饭先把同村里人借的那些桌椅碗筷还回去,回来以后咱们清点一下家里手上的钱吧。” 闻言,霍青也点了点头。 午饭直接把昨天席面上还剩下来的那点儿饭菜给热了吃了,吃完饭以后,两个人便分别到村里借了东西的人家里去还东西。霍青搬桌椅和铁锅,江云苓去还碗筷盆碟。 都是洗好收拾好的,连桌子板凳也都擦的干净,这样人家看着心里也舒坦,凡是借了东西的人家,霍青和江云苓还给一家送了一个红喜蛋。 这事儿办的周到,凡是收到喜蛋的人家就没有不夸的。于是两人出去一趟,又都眉眼弯弯的回来了。 等这些事儿都忙完了,夫夫俩回到家,锁好门,这才把各自手上的钱都拿了出来。 他们家情况比别家特殊,成亲前,两人手里的银钱都是自己拿着的,谁也不知道各自手里的家底有多少。 江云苓这边,他把自己装钱的木匣子抱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清点了一遍。 之前他从嘉陵过来的时候,身上一共有十两银子,而来了平遥以后,他一开始拿了三两银子给霍青,算是他在家里吃喝住的用度,手里便只剩下七两银子。 后来他到寺庙里去给他爹娘请牌位,请牌位加上当时买水果贡品的钱,一共花了一两银子,除此之外,他几乎就没有再动用过他手里的整银。冬日里他卖绣品和腊肉的钱同他这些日子默默的给家里添置油盐灯油等,还有买布做帕子荷包的钱几乎是持平的。 是以,他手里本来还剩下六两银子,而霍青前段时间又把前面收下的三两银子还给了他。 这三两银子,他花了七百文去买了两匹棉布,一匹用来做新被了,另一匹他打算留着将来给霍青和霍文裁身衣裳,还花了将近一百文去买了绣线。 于是,江云苓手里如今一共还有八两银子并二百个铜板。 而另一边,霍青也在数钱。 他每日要去县城里出摊,得回来的散碎铜板多,数起来也更麻烦一些。 江云苓自己那边数完了,见霍青还在数,便也拿了麻绳,一边数,一边帮霍青串起铜钱来。 一直到初五开集,霍青手里一共攒下了十九两半的银子,然后到成亲前,他又做了三个多月的生意,可惜开春以后猪肉的行情没有冬日里的好,他依旧要两日左右才能卖完一头猪,有时还要因为雨天耽误了,因而攒钱的速度也慢了些,一个月最多只能进账二两。 而这二两里还得刨去霍文一个月一两的药钱,这么算算,一个月纯利钱只有一两,三个月他统共挣了三两银子。 加上之前的十九两半,这就是二十二两半。 再算花去的。两人成一次亲,打家具用去四两,置办其余的聘礼又用去一两,再之后办席面,一应鸡鱼蔬菜等等吃食,一共花了二两多,这还是杀的自家的猪,光是这里就七两多了。 还有后头请孙厨娘来做席面,一桌二十五文,一共开了十二桌,这就是三百文,以及买家里成亲要用的红烛彩带等等一干用品,同做席面的钱加起来,一共花了六百五十多文。 所以这么算下来,成一次亲,一共花了八两多的银子。 这个数字算出来让江云苓忍不住惊讶,怪不得先前霍青一直迟迟不敢开口,成一次亲,花的银钱确实不少。 如今,霍青手里一下只剩下十三两八钱的银子。 而他若是按照他之前想要买的骡子,一头的价格大概在十一到十二两,若是咬牙买了,后头连他收猪的钱可能都不够了。 因而,霍青想要买骡子的想法只怕又要再推迟一段时间。 然而江云苓却道,不如先从他手上那八两多里挪五两出来,先把骡子买了再说。 骡子早一日买回来,霍青便可早一日少受累,不然每日要拉着这将近二百斤的板车走那么远,直磨的人肩膀都破皮了,江云苓看着实在是舍不得。 江云苓手上那些钱,原本霍青是没打算动的,那些钱就跟江云苓自己的嫁妆一样。 一般村里的姑娘和哥儿出嫁,娘家人心疼孩子的,也会给装一些压箱底的钱。 这些钱,即便是将来嫁到夫家去,夫家的人也是不能动的,相当于是他们将来在新家里的底气。 可江云苓却觉得,两个人在一块过日子,实在不必计较那么多,且他本来也不是那种没有心眼子的,不然一开始初来霍家时,他就不会给自己手里留下四两,当做退路了。 如今他肯把手里的银钱拿出来,不过是他相信霍青的为人罢了,他相信他不会负了他的。 对此,霍青并没有拒绝,因一头骡子确实是他如今做生意需要的。 霍青收下了从江云苓手里拿来的五两银子,没有道谢,只对他道:“这些钱,将来我还会还给你的。” 而且将来,他还会给小哥儿,给家里赚回来更多的钱。只是这一句话,他没有同江云苓说。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也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家里没有骡棚,这几天得赶紧搭一个,而江云苓也趁这几天赶紧上山去多打些青草,等骡棚一搭好,他们便去城里牵头骡子回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50 第46章 第 46 章 晚归 几缕清风吹过, 吹的菜园子里的嫩苗也跟着颤巍巍的晃动。 前些日子播下去的菜种已经萌出了一层新芽,新鲜的绿意从褐黄的泥土中探出,远远看上去绿茸茸的一片。 江云苓正弯着腰给菜园子里的瓜苗插杆。 今年家里两片菜地都给开垦了出来, 种的菜也多,光是瓜就有黄瓜、丝瓜、菜瓜、南瓜等等,清明前后种下的,如今瓜苗已经出的有人小臂那么高了, 得插杆让瓜苗爬藤了,不然到时候藤蔓都缠在一起跟乱草堆似的, 也长不好。 最后一根细竹竿插好绑好,江云苓这才直起腰, 用帕子来擦了擦头上的汗。 近来天气已经慢慢的有些热了, 特别晌午时, 太阳晒着背, 直冒热意。 成亲以后的日子同之前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依旧是三个人一个小家的过着日子。区别只在于这回, 江云苓终于在杨溪村彻底扎了根了, 他不用再担心自己跟那婆婆丁的种子那样,随时会被风吹走, 再就是,夜里的事儿也多了。 霍青一直到二十岁才成上亲,憋了那么些年才吃上肉,两人又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颇有些叼住肉就不松口的架势, 他力气又大。 新婚那天夜里还好些,霍文被大伯娘哄走了,不在家。可后来他回来以后, 江云苓怕夜里闹出什么动静被人听见,那当真是要羞死人了,于是做那事儿时他都死咬着被角,不敢出声,眼泪都要流干了。 于是,霍青愈发的春风得意,而江云苓却起的愈发晚了。 比如说今天,他睁眼时家里人都不在了。 两人成亲,霍青只在家歇了两天,第三天便又推着板车开始回镇上开摊了。他如今劲头足的很,每日只想多赚些钱回来养家养夫郎呢。 江云苓躺在床上,不禁有几分羞恼,觉得不能再由着男人这样下去了。 幸亏霍文再怎么早慧,但到底还是年纪小,对这些事儿是全然不知的,且他每天出门也早,每次江云苓起晚了的时候,霍青都会找个理由帮他糊弄过去,所以霍文也从没多想,要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见人了。 “咚”的一声,紧接便是几声狗叫声传来,像是金点儿在后院里不知撞倒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江云苓回神,发现自己竟在大白天里就想起这些事儿来,即便家里如今没有人,他的脸仍旧有些发热,于是他揉了揉脸,而后往屋里走。 到了后院,这才发现原来是金点儿把给猪打水的水桶给撞翻了,水桶里原本还有一层浅浅的水,如今泼了一地,在地面的低处积起一个小水洼。 狗明显是在水洼里玩了一会儿,又跑了出来,干的地方到处是它印下的爪印,连一身毛都打湿了,还沾了些泥点子。 距离金点儿被抱回家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如今的它再不能被称之为狗崽,而是一只四肢修长健壮的大狗了,看家护院厉害得很,要是有人来家里,还离的远远的它就能察觉到开始叫了,还很聪明,到了外头能帮着江云苓放鸭子。 不过这会儿,它明显也知道自己惹祸了,夹着尾巴走到江云苓身边,还讨好的蹭了蹭。 见状,江云苓笑了下,没骂它。本来嘛,金点儿还没满一岁呢,爱玩儿是天性,再说这也没什么,本来桶里就不剩多少水了,泼在地上也不用收拾,没一会就太阳就能晒干了,倒是他瞧了眼狗崽身上沾着的泥点子,觉得差不多也该给它洗个澡了。 冬日里天冷,怕给它洗澡会着凉,所以洗的就次数就少些,如今天慢慢也热起来了,就能洗的勤快一些了,不然天一热,狗又爱到处跑,出一身汗,味道也不好闻。 于是,江云苓只拍了拍金点儿的脑袋,走过去把水桶给扶了起来,还顺手给猪崽的水槽里添了一次水,这才转身去看旁边鸡鸭圈里的小鸡小鸭。 自从那日江云苓同霍青提了以后,霍青第二天就到镇上去抱了一窝小鸡和小鸭回来。一窝里一共是十只,鸡苗三文钱一只,鸭苗则是五文钱一只,一窝小鸡和一窝小鸭一共花了八十文钱。 春日里正是育春雏的好时候,比秋雏好养多了,一来天气暖了,不用担心越冬的事儿,二来春天里草木昆虫都多,小鸡小鸭能吃的东西也多。 不过即便是春雏,十只里最后能活下来七只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江云苓很是爱惜这些新买来的鸡苗和鸭苗。这些可都是他们的家底呢,将来养大了就能下蛋了,就是不拿去卖钱,给自己留着吃也是好的。 于是鸡苗和鸭苗刚抱回来,江云苓便催着霍青用竹条给小鸡小鸭们插了个篱笆出来。 成年的母鸡母鸭得和小鸡小鸭们分开来养,不然怕大鸡把小鸡给啄了,鸡和鸭也得分开,两种的生活习性不同。 幸而家里的畜牲圈一开始搭的够大,多隔几块地方出来也能插得下,而且等将来小鸡小鸭子们都长大了就好了,平日里还能放出来让它们自己在地里刨食,入夜了再关回去就成。 如今,一大群小鸡仔小鸭仔扇着嫩黄的翅膀在圈里叽叽嘎嘎的叫,声音细细软软的,生机勃勃的很,江云苓看着,心里也觉高兴的很。 只是加上这一窝小鸡和小鸭,他们家如今一共有十五只鸡,十一只鸭了,再加上猪圈里的两头小猪崽和霍青即将要牵回家的骡子,江云苓打草的压力一下就大多了。如今,打草成了他每天都要做的事儿。 锁好大门,江云苓背着竹筐,带上竹竿和狗一起去河边放鸭子去了。 鸭子是水禽,这一窝小鸭也都到了能下水的时候了,得每天放出去游游水才行,而且小鸭自己在水里游的时候就会找东西吃,也省去江云苓再给他们喂一次食了。 放鸭子好放,江云苓拿着根竹竿在后头赶着,那只白色的大鸭走在最前头,其余的小鸭则自己排成一串跟在大鸭的身后,远远看去还怪好玩儿的,像是一群母鸭领着一群小鸭。 有金点儿在一边跟着,也不怕有小鸭子给走丢了,一有小鸭子掉了队金点儿就会在旁边吠两声,把鸭子赶回去。 到河边的时候,河边有几个姑娘和哥儿正在河边搓洗衣裳呢。江云苓来了杨溪村这么这么久,同村里的人早就熟了,见他来放鸭子,几个姑娘和哥儿都笑着同他打招呼,江云苓也会笑着应一句。 怕水太急了把小鸭子冲走,江云苓特地选了个水静平缓一些的地方。 一见到水,都不用江云苓赶,十几只鸭子便排着队一只一只的下水去游泳了。只见最大的大只大白鸭划动脚蹼,在水里游了两下,又抖了下白白的羽毛,姿态闲逸的很。 江云苓看着笑了笑,又转头对站在河边的金点儿道:“金点儿,你在这看会鸭子,我去旁边打些草来。” 没错,金点儿不仅会赶鸭子,还会放鸭子。 江云苓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只知道有一回,他赶着鸭子到河边去放,见鸭子在水里游的好好的,他便低头打算在河边挖些地龙回去,带回去剁碎了和青草,谷糠一起喂鸡,也算是开荤了。 然而就在他背过身低头挖地龙的时候,忽然听见金点儿在河边大声叫的声音。 江云苓回头一看,才发现有只小鸭子顺着水流游远了,于是他连忙拿竹竿去拍打河面,把鸭子赶了回来。 从那会以后,江云苓便发现金点儿竟然还会放鸭子了。 他心里有些不禁有些惊奇。从前他还在镇上住时,因怕养猫养狗的会咬坏他爹的药材,所以家里没养过这些,他只知道狗很聪明,能看家护院,却不想还能做这些。 等晚上霍青回家时,他把这事儿和霍青说,霍青却说这不奇怪,以前他爹养的那些能上山打猎的猎犬更聪明,有时候简直跟小孩儿一样,还能听得懂人话,只可惜后来几条猎狗都老死了。 江云苓却依旧觉得金点儿很聪明,还给金点儿奖励了一根骨头棒子吃。 从那儿以后,他出门去放鸭子的时候便都会带上金点儿,有它在帮着看着,江云苓也能腾出手去做些别的事儿了。 听江云苓喊他,金点儿“汪”的应了一声,而后便在河边趴下了,两只前爪交叠着,头趴在爪子上,一双眼睛盯着河面游水的鸭子。 有金点儿看着,江云苓很放心,于是便转身,顺着河岸边打起草来。 快入夏了,无论是山里还是河边田野边,各种野草野花都长得葱郁起来,开春那会野菜刚冒头时人人都想尝一口新鲜,到了如今满山遍野都是,吃都吃不过来,野菜的价钱也彻底跌了下来。 然而人吃腻了的东西,家里的禽畜却依旧爱吃得很,像是紫花苜蓿,婆婆丁,还有黑麦草这些,不止猪崽爱吃,鸡也爱啄食里头的青嫩的草籽,吃完了肉也长得好。 这些野菜野草的河边就有,江云苓看见了便通通拔了下来,用草藤捆好了,扔进竹筐里。剥开一丛湿润的杂草时,他还看见了一大把鲜嫩的水芹。 这个时候的水芹长得最好了,颜色翠绿,几乎没有老的叶子,用来清炒,凉拌,或是用来做腌菜都好吃。 于是江云苓也用通通都镰刀都割了下来,放进竹筐了。 做完这些以后,他还回头去朝河里看了一眼,见十几只鸭子还在河里游得好好的,没丢也没游远,有几只小鸭子还把脑袋扎进水里捉小鱼虾吃,狗在岸上看着。 江云苓便放心了,继续在河岸边打草。 直到打回来的草把一个竹筐都装满了,江云苓这才把鸭子们都赶上岸,又把狗叫了回来,背上竹筐一起回家了。 —— 午饭随意吃了些,下午时,霍长宁给江云苓送了一篮子榆钱来。 江云苓见了那一篮子榆钱有些惊喜,问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榆钱。” 霍长宁笑道:“昨天我和兰姐儿还有桐哥儿他们几个在山上打的,想着你这些日子都忙,就没喊你。这不是打的多,我估摸着你应该也爱吃这个,所以今天也给你送了些来。” 榆钱是榆树的果实,因外形长得跟铜钱似的,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儿,且榆钱榆钱,听起来跟“余钱”一样,村里有些人还会把打回来的榆钱挂在家里的门上,讨个好彩头。 只可惜这东西只有春天时才有,过了时候榆钱就长老了,变得又苦又硬,也不能吃了,所以榆钱可以算是春日里特殊的时令菜了。 如今差不多也到了吃榆钱的最后的时候,也是因着这个,霍长宁昨天才会和村里其他玩的好的几个姑娘和小哥儿上山去打,再不然又要等明年了。 一整个春天,江云苓基本上都在忙着成亲的事儿,等这会终于得了些空时,春天也快过去了。 江云苓正有些遗憾呢,今年像是槐花、青团这些春日里的新鲜吃食都没来得及吃上,霍长宁便给他送了这篮子榆钱过来,江云苓心里自然欢喜。 这会子的榆钱其实没有春日里刚发出来的时候鲜嫩了,颜色也更比新鲜榆钱白一些,但用来尝尝鲜还是不错的。 其实除了榆钱之外,春日里还有好些花是可以用来做吃食的,比如槐花,桃花,以前在嘉陵时春天里还有茉莉花,用来煎蛋,既好吃又清新,他就很喜欢。 只可惜平遥这边没有茉莉花,不过他前些日子上山时看到山上的桃花开的漂亮,倒是折了几朵花枝回来,谢了以后把花瓣洗了晾干了,原是想收着以后做几个香囊用的。 霍长宁送来的这一篮子榆钱不少,于是,江云苓想了想,干脆今晚弄个鲜花宴吃。 榆钱用来蒸榆钱窝窝和煎蛋,而桃花就用来做个桃花饼吃。 先把榆钱窝窝给做好蒸上。 榆钱洗干净,把里头黑色的蒂子摘掉沥干,然后撒上盐,和玉米面、麦面一块活成面团,再揉成圆形的剂子,捏出窝窝的形状上锅蒸就成了。 蒸出来的榆钱馍馍清香松软,既有榆钱的鲜绿,又有玉米面的金黄,好看极了。不过要是直接这么空口吃,可能会觉得味道淡了些,于是江云苓又给调了个蘸料出来。 蒜末和醋,再加点酱油,锅里香油烧热了往碗里一泼,蒜泥和香油的味道立马就被激了出来,舀一勺淋在窝窝里,配着一起吃,味道一绝。 至于榆钱煎蛋做起来简单,他打算等下午霍青和霍文都回来了,准备吃饭前再做。 倒是做桃花饼做起来得费点功夫。 虽说今年没吃上青团,但是青团里包的馅倒是可以用在桃花饼里头。 蒸青团,一般要么是豆沙馅,要么便是花生芝麻馅的。豆沙他今天肯定是来不及做了,豆子得洗还得泡一夜才能软呢,于是,江云苓打算做个花生芝麻馅的。 黑芝麻炒香,然后撒上花生碎,再放糖和猪油一起炒化;桃花和面粉,猪油在一起调油酥做成饼皮,里头包上芝麻花生做成的馅料,再收口压成饼的样子。 锅里刷上一层薄薄的油,等油热了,把桃花饼一个一个往上贴。 煎出来的桃花饼因有桃花在里头,瞧着粉粉嫩嫩的,外边的油酥酥软松脆,咬一口,里面的芝麻花生糖馅也跟着流了出来,甜却不腻,还有桃花的清香,好吃极了。 榆钱窝窝加上榆钱煎蛋还有一碟子桃花饼,一顿鲜花宴算是齐了。 江云苓在家把所有饭菜都备好了,然而霍青却迟迟没有回来。 江云苓一开始还没有太在意,霍青时常要到附近的村里收毛猪,有时候去的地方远,或是回来时还在镇上买了别的东西,回来的迟一些也是正常的。 然而随着太阳一点一点的向西偏移,江云苓的心也开始慢慢的有些不安起来,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做针线活儿,眼神却时不时的往门口看,到最后他连针线活儿也做不下去了,站在门口朝村里张望着。 一直到最后,连去曲湾村念书的霍文都到家了,霍青还回来。 一开始霍文见江云苓站在门口还有些奇怪:“苓哥哥,你怎么站在这儿?” 然而一听大哥这个时候了还没到家,他也变得紧张起来。 以往大哥去旁的村里收猪,就是再怎么迟,申时正刻也该到家了,可这会儿都酉时一刻了。 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慌张,江云苓更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以前他爹在山上采药时出事的事儿。 他爹当时也是这样的,距离平时采药归家的时辰过了很久都迟迟不见人,再见到时,他已经被人抬了回家,身上血迹斑斑的,再没了气息。 想到这儿,江云苓的心止不住的慌乱起来,各种可怕的念头抑制不住的往外冒,又被他拼命压了下来。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在家里等着! 咬了咬唇,江云苓对霍文道:“小文,我去找你大哥,你在家里等着。” 话落,他整个人不管不顾的向前跑,然而才跑了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 只见就在前头不远处,一个高大的汉子正推着板车艰难的往村尾的方向来,正是霍青。也不知是在路上哪里碰坏了,板车原本有三个轱辘,如今少了一个。 板车少了一个轮子,本来就很难保持平衡,全靠霍青人力去拉,更别提车上还有一头一百多斤的大肥猪,为了不让板车反翻倒,他只能使更大的力,肩膀,背上的肌肉全部鼓了起来,头上也出了一头的汗,看起来十分狼狈。 见着这一幕,江云苓鼻子一酸,眼眶也了红了,喊了一声:“相公!”整个人连忙跑了过来,霍文也跑了过来。 “相公!” “大哥!” 两个人跑到近前以后连忙帮他一块用手去扶着板车,霍文即便力气小,好歹也是一份力,江云苓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了鼻尖涌上来的那股酸涩,问道:“怎么回事?板车怎么坏了。” 见到江云苓和霍文,霍青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推着这坏了的板车走了好长一段路了,便是再大的力气此时也有些吃不消,如今见两人来了,于是他松了车轱辘好的那半边,叫江云苓和霍文一起推着,而他自己则去抬轮子坏了的那半边,总算轻了不少。 三个人一起推着板车回家。从他们遇见霍青的地方到家,一共不超过三十米,然而就这么点儿路,即便他们三个人一块用力推,也走的艰难。 可想而知霍青之前自己一个人推着这坏了的板车和一头猪走回来有多艰难,怪不得他今天迟迟还到不了家。 三个人推着板车进了院子挺好,霍青长舒出一口气,霍文跑去灶房里给霍青端水,而江云苓则拿出帕子给他擦头上的汗。 “到底怎么回事?”江云苓瞧见汉子这幅模样十分心疼,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道:“板车怎么突然坏了?你这样拖着走了多久了?” 霍青喝了一大口水解了渴,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提了,今天不知怎么的,运气不好。” “原本同石井村一户人家说好了,今天上门去收毛猪的,可不知怎么的,等我到了那儿的时候,那户人家却忽然又反悔了,说不卖了,他们村里也没有要卖猪的,我只能到别的村去收了,结果一连跑了好几个村都没收到,一直到梁庄才收到一头,结果回来的时候板车还卡在石缝里,轮子也坏了一个。” “还好板车是在我走到快到村里的时候才坏了,要不然,我还真拉不了那么远。” 闻言,江云苓却更是心疼。梁庄离杨溪村中间可是隔了好几个村子呢,光是走路都得好久,怪不得今天弄得那么晚。 “为何石井村那人忽然不肯卖猪给你了?”江云苓忍不住问了一句。 石井村在杨溪村的东面,就隔了两个村子,若是霍青在石井村就收到猪的话,他早就回到家了,也不必那么辛苦。 霍青捶了捶肩膀,皱着眉摇头。 这事儿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今日上门收猪的那户人家姓方,算是石井村里的养猪大户了,家里养了四五头猪,他过去也经常去他们家收猪,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不肯卖他猪了。 而且那姓方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像是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轻慢。 见状,江云苓忙安慰道:“算了算了,想不通就别想了,下次大不了不去他家就是了。相公,你饿了吧,我饭菜都做好了,你洗个手,跟小文一起先吃饭吧。”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从水缸里舀了瓢水洗了手,而后便进屋吃饭。 饭后,江云苓收拾碗筷去灶房洗碗,而霍青则拿了凿子,钉子等工具对着板车敲敲打打,修板车。 只是轮子卡掉了,修一修还能用,一辆板车不便宜,能用时自然还是用着先。 夜里,等江云苓盥洗好进屋时,便见霍青脱了上半身的衣裳,正在揉肩膀,眉头皱着,显然有些不太舒服,而他的肩膀上也被麻绳压出了两条血泡儿来。 这也是很正常的,那么重的东西,几乎是靠他自己人力给拉了回来。 见状,江云苓也皱了皱眉,走过去用手帮他按捏放松了一下,又找了些川芎来,用石臼捣成了粉,给他敷在肩膀上。 自从开春以后,他上山挖野菜的时候看到有认识的草药也都会采了待会家里来,像是大蓟,川芎,桑枝这些止血活络的草药,家里更是常备着,就是想着霍青平时拉车不舒服的时候用。 凉凉的草药敷在肩膀上,霍青总算觉得松快了不少,一转头见夫郎一双眉头皱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抱着人哄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也就再辛苦这几天,骡棚马上搭好了,过两日我们就去牵骡子,到时也就不用受这份累了。” 然而江云苓却还很是心疼,趴在他的怀里抿了抿唇,道:“明日就去买骡子。” 闻言,霍青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原本拖着坏了的板车一路走回来确实很累,但夫郎这样心疼他,连一日都舍不得他再受累,他心里却又觉得高兴得很。 连受得那些苦也不那么重要了。 “行。”霍青弯了弯眼,“那明日,等我出完了摊,我们便一起去城里挑骡子!” 第47章 第 47 章 骡子 翌日。 因说好了今日卖完了肉就要到城里的牲口行去牵头骡子回来, 江云苓便和霍青一块到镇上去出摊了。 早起来摊子上买肉的客人见肉摊子前多了个帮着忙活递猪肉的小哥儿,自然都好奇的问了一句。 得知这是霍青新娶的夫郎,有恭喜道贺的, 有的还调笑了两句。 “呦,这哥儿我认得啊,冬日里不是来你摊子卖过腊肉吗,那时你还说是你表弟呢, 这就成夫郎拉!” “我就说你小子对人有意思吧,那会儿还死活不肯承认!怪不得这些日子见你心情那么好, 这下可好!我瞧你家夫郎贤惠的咧!小两口,这日子可不就越来越好了。” 能与霍青调笑几句的几乎都是摊子的熟客了, 说着一两句也大多都是带着善意的, 江云苓在一旁听着不免红了脸, 将手里的一吊肉用草绳绑好了递给那人, 温和道:“多谢您了!这是您的肉。” 霍青也笑着应了声:“谢谢!不过我家夫郎确实很好, 手也巧, 将来要是再倒腾点儿什么新鲜吃食来卖, 您可要多来帮衬啊!” 闻言,那人忙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 霍屠户好福气,小夫郎手艺好着呢!冬日里买了一条腊肉,那滋味我到现在都还惦记着,下次再有点儿什么新鲜吃食, 我指定第一个来!” 闻言, 夫夫两个都笑了。新婚,日子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二人眼中的情意, 于是又夸了两句,这才提着猪肉走了。 一上午过去,猪肉都顺利卖光了。中午,两人在县城里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兴冲冲的往牲口行去了。 —— 牲口行在集子的西边,两人来到这儿,还没进去,迎面便是一大股味儿。 牲口行是牲口聚集的地方,不止是牛、骡子、驴这些大型牲口,甚至连猪和鸡鸭鹅都有,禽畜身上的味道本来就不好闻,再加上每日拉的粪啊尿啊的混杂着,更是熏人的很。 霍青蹙了蹙眉,对江云苓道:“要不你先去其他地方逛逛,等我买好了再牵着骡子去找你?”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他每日杀猪见血的,这些味道早就习惯了。再说,像尿粪这些东西,城里人可能觉得腌臜,但对农人来说,这些可都是能肥田的宝贝呢,不少人家里后院都挖了个粪坑,每日人和家里牲畜拉的尿粪攒着,留着来年给田里上肥用。 江云苓却摇了摇头。家里要添这么大的一头牲口,他想跟着霍青一块去看,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两个人一块进了牲口行,才刚进去,便有牲口贩子笑着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道:“二位这是来相看什么的?我们这儿牛、羊、猪、骡子、毛驴,还有马,什么都有。” 得知他们两人是来买骡子的,于是那牲口贩子便直接领着他们往骡棚那块走,一边走还一边说道:“骡子有啊。咱们这儿牲口行里无论是驴骡,马骡,还是幼骡,成年状骡都有,当然了,价格和用处也都一样。多嘴问一句,您二位买了骡子回家是做什么用的?我也好给二位介绍介绍。” 霍青和江云苓随着那贩子往里走,一路上先是路过了一排牛棚。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牛能耕地,还能拉车,虽然价格最贵,但比骡子和驴都要实用,一头牛能抵得上家里一个壮劳力了,因而来牲口行里买牲口的人一般买牛的更多,所以牛棚也在牲口行的最外头。 一头头牛被关在木头和茅草搭起来的小隔间里,朝过到的方向只用木栅栏拦着,方便来人相看品相,有的牛棚前还有汉子守着,有的则没有。 牲口行就是这样的,有直接牵着自家牲口来散卖的农户,也有直接把牲口放在牲口行里,请牙人帮着卖,等卖出去以后牙人再抽一部分成。 霍青看了几眼,心里也已经约摸有了个底了。要是让他来选,自然是找那些农户人家直接牵了骡子来卖的更好,这样到时谈价钱方便一些,价格也比请牙人来卖的更便宜些。 他心里正盘算着呢,听牲口贩子问他,于是他便答了一句:“自家用来拉货的,要马骡。” 马骡是母驴与公马所生的后代,而驴骡则是母马与公驴所生的后代,两种骡子虽然都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但同驴骡比起来,马骡的身形更加高大,力气也大,更适合用来拉重一点的东西,自然,价格也比驴骡要更贵一些。 霍青买骡子回去主要是为了方便他以后收猪,拉猪肉的,自然是马骡更好用,拉车也能用的更久一些。 一头成年的驴骡大概在七到九两左右,而马骡则要十到十二两,别看差价只有三两,然而对于普通农户来说,已经抵的上家里半年的进项了。 一般农户人家买了骡子回去只是为了给家里拉磨,或者短途运货用的,驴骡便足够了,然而这汉子一开口便说要马骡,加上他身形如此高大,于是那贩子一听,心里也有数了,这人多半要么是干猎户,要么就是干屠户的。 这样想着,那牲口贩子干脆带着霍青来到牲口行里专卖成年马骡的骡棚前,殷勤道:“看您的模样,应当是城里的猎户或者屠户吧!要是想买了骡子就能回家拉猪拉货的话,我建议您直接买一头成年的骡子最好。虽说价格比幼骡贵一些,但也省了您几年草料的钱了不是,而且咱们行里成了年的骡子都是训过的,您买回去,不用训,它自己就能拉车,好用的很!” 那牲口贩子说的正好也是霍青想的。 虽说幼骡只有壮骡价钱的一半多,只要七到八两,但从一岁到两岁的幼骡开始养到能它能负重拉货,起码也得养个两年,这期间打草费不少功夫不说,还怕养不好生病,等长大了还得自己训,最重要的是买回去不能直接用,不划算,所以他也打算直接买一头成年的骡子回家。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 只是成年的骡子也有好些要考虑的。 马骡一般从两岁往上就可以开始拉些轻简的货了,两岁左右的骡子也是最多人买的,买回去还能给家里多干几年活儿。 然而实际上,三岁以下的骡子年纪都还算小呢,身体骨头也都还没完全长好,要是叫它拉车走山路,一不小心就容易伤了骨头,还可能导致骡子以后都走不动路了。 只有四岁以上的骡子才适合他们家使。 霍青在骡棚里看了一圈,最后看上了一头五岁的壮骡,身高腿长,四肢健壮,身上的毛也是油光水滑的,一双眼睛黑而亮,瞧着炯炯有神。 霍青叫那牲口贩子牵着那骡子出来在外头走了一圈,只见那骡子行动走路一切正常,腿和蹄子没有受伤,而后他又叫贩子拉了架板车过来。 骡子果然已经被训过了,温顺的很,见了板车的绳套也不抗拒,喊一声就知道过来拉车,再喊几个简单的指令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什么时候改转弯,就连板车上放了几块大石头,重的很,它拉起来也是十分轻松。 霍青还检查了它的牙齿。 马骡一般五岁的时候牙齿会达到齐口的模样,张嘴看去,一把牙齿就跟被切了一刀一样,看着整齐又平整,这能说明这只骡子喂的好,之前没有被过度劳役过。 齐口是检查牲口最重要的标志,牙口好说明胃口好,能吃能拉,干活也有力气。不过一些黑心的牲口行或卖家,为了叫自家的骡子能多卖些钱,有的会把自家已经七八岁的老骡的牙齿磨平,装作是齐口的牲口来卖,得防着些。 方才霍青摸过,见这只马骡的牙齿是比较小的椭圆形,牙齿也是锃亮的,不像那种七八岁的老骡,牙齿已经变得粗糙黄褐,于是霍青也就放心了。 这确实是只刚齐口的壮骡。 霍青心下满意,牲口贩子给马骡喂了把豆子,马骡吃完豆子打了个响鼻,自己个儿慢悠悠的走回骡棚里去了,而霍青则走到一边,同江云苓商量起来,说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就基本定下是这只了。 挑选牲口的事儿江云苓是一窍不通的,霍青说好便好。 于是,霍青便又去同那贩子议起价来。 因是只成年的壮骡,且身强力健,品相也好,那贩子一开价就要十三两。 比他们之前想的还贵上一两,江云苓才刚皱了皱眉,便听霍青娴熟的同牲口贩子讨价还价起来。 霍青:“贵了,就是春耕正赶着用的时候,一头壮骡也才十二两,你这怎么一开价就要十三两去。这样吧,十一两,卖我就买了。” 那牲口贩子一听就摆了摆手:“十一两?不成不成。这马骡都五岁了,光是把它养大草料就费不少钱呢,总不能卖头牲口还倒贴钱去。再说,这骡子您方才也看到了,刚齐口,这四肢也是又粗又壮的,还训过听话,一瞧便是头好驴子,十三两真的不算贵了。” 霍青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养骡子虽麻烦了点,可主要也就是费些心打草料的事儿,青草满山都是,花不了多少钱,且这几年粮价也跌了些,养几年,花不了那么多钱。” 牲口贩子还是摇头:“不成,十一两确实太低了。”又想着霍青方才看的那么仔细,想来确实是有心想要买骡子的,于是他眼咕噜一转,道:“这样吧,大兄弟,我也是真心实意想做您这笔生意的,您要是能一次性能付清全部的银子,这头骡子就卖你十二两半,如何?” 虽说牲口行开在县城里,然而实际上来这儿买东西的还是农户居多,偶尔会有一些财主来这牲口行里挑几匹马,那些真正有钱的富绅,大多自己家里都有生意有来路,很少到牲口行里来。 然而这种大型牲口卖价都是很贵的,一头牛的均价在十二到十四两,就是一头毛驴的价格也在六到八两之间,很多农户手里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因而在牲口行里,一次性付清全部银子的少有,反而是同牲口行定下契约文书或者付定金,先牵了牲口走,而后在慢慢还钱的交易多。 当然,先赊账或者付定金,再慢慢还钱的风险也大,以这样方式买卖牲口的,不止后头要付的利钱也多,而且也更麻烦一些,因而无论是农户还是牲口贩子,如果能当面银钱两讫的,自然是最好的。 为了鼓励这样方式,因而一般牲口行里,能一次性付清所有银钱的,买牲口的价格都低一些。 牲口贩子想着这人多半不是屠户就是猎户,手里应该是能拿的出钱来的,所以才提了这么个事儿。 这头马骡的品相很好,又是齐口的壮年骡子,十二两半确实不算贵了,且这骡子的骡棚门口并没有蹲守的农人,想来是旁人放在牲口行里托牲口贩子卖的,价格比一般的骡子高出个半两来实属正常。 霍青手里确实能拿出那么钱来,只是他瞧着那牲口贩子的模样,似乎还有价可讲的样子,于是考虑了片刻,道:“最多十二两,你这骡子买回去我还得自己配一副鞍具和蹄钉呢,卖不卖?卖的话我就付钱。” 一听他当场就能给钱,那牲口贩子想了想,咬牙应下了。 其实十二两银子他也是能赚一些的,这骡棚门口虽说没有蹲守的农人,但其实这骡子就是这牲口贩子自己养的,他既是卖家,也是中间的牙人,方才开价十二两半也不过是想仗着霍青不明就里,想再赚一笔牙人钱罢了。 只要这骡子能卖出去,总比他养在牲口行里吃草料好。 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像牛、马、骡子、毛驴这样的大件牲口买卖都得上牲口籍,方便官府掌握管理登记牲口的数量,防止滥杀。 为了方便买卖双方,牲口行里就有人专门给写文书,办理牲口籍的,于是那牲口贩子牵着骡子,跟霍青和江云苓一起去请人写文书,当面付清了钱款。 霍青不认字,是以那契约文书写好了以后就由江云苓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按了指印,顺带把骡籍也给办好了。 如此一来,这头大马骡就彻底属于他们家的了。 牲口贩子又简单的教了霍青几个指令,霍青自己也上手试了一下,马骡很听话,简单的训过一下便肯跟着霍青走了。 临走时,那牲口贩子还给霍青抓了把豆子让他带上,如果半道上骡子不肯走了,便喂它把豆子,便能继续赶车了。 霍青欣然收下,还道了声谢。 出了牲口行以后,两人都止不住的高兴,江云苓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看着霍青道:“相公,你刚才讲价议价可真厉害。” 反倒是他,在一边看着完全帮不上忙,不管是挑选骡子还是议价,全都要靠霍青,若是让他来,说不上方才那牲口贩子刚开十二两半钱时候他就已经答应了。 霍青也笑了,他并没有觉得这算什么本事,也是做生意练出来的,可叫夫郎这么夸,他也就高兴。 两人出了牲口行以后又到旁边的铁铺子里给骡子配了一副鞍具,蹄套和蹄钉。 蹄套和蹄钉都是铁做的,贵一些,加起来一共二百文,鞍具便宜些,八十文,这里加起来就是二百八文。 不过这些都是必须的,蹄套和蹄钉是用来保护骡子的蹄子的,不然走山路和土路多碎石,容易伤着,鞍具则是用来赶车用的,霍青买的多,最后同那店家商量着,又给送了一条马鞭。 如此,所有东西就都配齐了。 这下,两人都眉开眼笑的。 从今天开始,他们家就有骡子了,从今往后,霍青再不用那么辛苦的拉着板车去收毛猪了。 城里人多不好走,霍青和江云苓便牵着骡子慢慢的走着,直到出了城,霍青赶着骡子走了两圈,确定骡子听他的话,车赶得也稳当,这才回过头去原地接上江云苓,两人一块兴高采烈的赶着往家里去。 —— 骡子的脚力自然不是人可以比的。 以前江云苓从县城走回村里,再快也得大半个时辰,可今日坐着骡车,才三刻钟就到了。 回到村里时已是申时二刻了。 这会子已经快要到夏收的时候了,地里扎着不少农人,见霍青赶着骡车从田埂边经过,都直起身,一边用手挡太阳,一边眯着眼睛看热闹。 “青子回来了!哎呦!你家这是买大马骡了?瞧着可真精神唉!” “瞧这骡子高壮的!这得花不少钱吧!” 当然,心里泛酸也有。 村里能买得起这种大件牲口的人可不多,除了村长家,也就四五户人买了牛,还有家还是从小牛犊养起的,因而乍然见霍青赶了头骡子回来,自然新奇的很。 知道霍青买牲口主要是为了拉车的,因而也没人问他怎么没买牛而买了骡子。 说不羡慕是假的,虽说骡子耕起地来不如牛好使,但用来做活儿也是很不错的,平日里拉人,拉磨,拉货,都好用,比驴好。 要说这霍青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前些日子才刚成了亲,虽说不能算是村里最好的,但也十分体面了,就说那席子上的菜,吃的人满嘴油光的,这会儿又牵了头骡子回家。 买头骡子还不得十几两,两件大事儿连着办,可想而知,之前霍青手里攒下了多少钱。 从前村里人都觉得霍青虽然是个屠户,但家里有个霍文拖着,既要喝药,还得读书,家里的日子过得连村里普通人家都不如,然而如今这么一看,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霍文的身子好了不少,书也继续念着,霍青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了。 好些人甚至还有后悔了,早知道把自家的姑娘和哥儿说给他了,然而再仔细一想,没用。 人霍青和江云苓那自小定的是娃娃亲,轮不到旁人家去,于是这么一想啊,也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旁人怎么想的小两口不知,他们只赶着骡子径直回家去了,只有在路过大伯家里时停了下来,和大伯娘李氏说了一声。 李氏听了他们骡子一开始还有些惊讶,等出来一看到家门口那头又高又壮的骡子以后便只剩下乐的合不拢嘴了,霍长宁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两人围着骡子转了一圈,霍长宁还伸手摸了摸那骡子,不过摸也只敢站在侧边,怕骡子不认人,生气起来要撅蹄子。 还好,这马骡的性情还算温顺,有霍青牵着,便乖乖的站着任由霍长宁摸了下脑袋,没有龇牙,也没有蹬蹄子。 霍青等两人都看过以后便对李氏道:“大伯娘,我们先回家去了,得给骡子喂点水和东西吃。” 李氏忙点了点头,道:“你去你去,你们先回家去忙,等你大伯和大哥回来了我再喊他俩去看。” 霍青应了一声,同江云苓一块赶着骡车回家去了。 两人赶着骡车进了家门。 还要当初院门修的够高也宽敞,骡子拉着车也能自由进出。 骡车进了前院以后霍青先“吁”的一声喊着大马骡停下,然后把他后头套着的板车卸了下来,这才牵着它进了后院。 后头的骡棚还没完全搭好,不过也差不多了,木棚和木桩都打好了,就只差一个上头一个茅草顶子,只要这两天不下雨就成。 大马骡甩着尾巴走进草棚里,又在草棚转了一圈,随即打了个响鼻,慢慢的趴下休息了,瞧着对这个新家很是满意的样子,倒是旁边的猪崽看见猪圈旁边住了这么个大家伙,好奇的哼哼了几声。 霍青和江云苓看了都笑了。 方才一路赶着骡车回来的,一点儿不觉得累,趁着这会天色还早,霍青便道:“我去抱点干茅草回来,这两天赶紧把骡棚的顶搭好。” 江云苓点了点头,自己则转身去抱了一大捧干草回来。 霍青说要买骡子,于是这段时间他已经给家里备下了许多干草,除了豆麦秆子,还有苜蓿,野苋之类的青草,都是晒干晾干了的,霍青说骡子不能吃带着露水的草,不然肠胃该不舒服,于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除此之外,想着骡子还爱吃豆子,花生之类的精料,于是江云苓也给抓了把豆子来。 当然,也没落下旁边看见青草哼哼直叫的小猪崽。 正好霍青抱着茅草回来,见了这一幕,笑道:“豆子花生少喂些,等骡子把草料都吃完了再喂,不然怕它以后嘴吃刁了,粗粮不吃了。” 江云苓应了一声,瞧着骡子吃草料吃的欢实的模样,摸了摸它的脑袋。 大马骡得了吃的,打了个响鼻,温热的呼吸喷在江云苓手心,还用脑袋蹭了蹭江云苓的手心。 这下,江云苓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是遮不住了。 后院里先是养了两头小猪崽,而后又添了小鸡和小鸭,如今又住进来一头大马骡,家里是越来越热闹了! 第48章 第 48 章 麦收 农家少闲月, 五月人倍忙。 转眼便到芒种了,地里的麦子熟了,远远看去金黄色一片, 饱满的麦粒压的麦穗都弯下了腰,风一吹像一片麦浪一般此起彼伏。 每年芒种前后都是村里人最忙的时候,抢收麦子,收完麦子水稻也该下秧了, 玉米和豆子也都是这个时候下种的,整个五月和六月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霍青家十五亩地虽说都分给村里人帮着耕种了, 但每到这个时候,他也是要跟着忙的。 他得帮大伯家割麦子去。 大伯家两个成年的汉子, 村里便分了二十亩地, 自家又买了四亩, 加上霍青分给大伯家耕种的六亩, 一共便有三十亩地, 其中旱田有二十亩, 水田十亩。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大户了。 为了防着麦子还没割完天就下雨, 每年麦收的时候都是抢着收的,而大伯家除去小雪, 能干活的一共只有五个人,二十亩地虽说不至于忙活不过来,但太累了,霍青自然是要去帮忙的。 再说, 那二十亩田里还有他们自家的六亩呢。 家里添了头骡子以后, 好处也逐渐显现出来。 霍青每天来回镇上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每天不用再那么早就出门,中午也能来得及赶回家吃午饭了, 有时一天还能收两头猪,也省的霍青后头好几天去跑了。 于是,这些几天,他每天卖完肉回到家,吃个午饭便拿着个镰刀出门下地,帮着大伯家一起割麦子。 至于江云苓,他八岁时就随着爹娘到了镇上,已经有好些年没下过地了,镰刀这些使的也不好,于是李氏和霍青便让他不用跟着下地了,只在家里帮着送送水,还有做顿饭便成。 —— 晌午太阳火辣辣的,烤的地面蒸起一层热浪来,连偶尔吹来的风都是热的,蝉贴在树干上“吱吱”作响。 霍青吃完饭便戴了顶草帽下地干活儿去了。 收麦子得抢在九分熟的时候收割,不然太熟了麦粒便会掉到田里去,拾麦粒可比割麦子难多了,且麦子割下来还得赶紧拉回家晾晒,不然遇上雨天,麦粒晒不干便容易发霉,那这大半年可就白忙活。 所以其实满打满算,留给农人干活的时间也就那十来天。 霍青虽说每天下午才去,但他是个壮劳力,干起活儿来也是又快又好,一个能顶林氏和霍长宁两个人,所以还是给大伯家帮了不少忙了。 二十亩旱田,如今已经割了十三亩了,剩下的七亩,霍青说最迟明天也能收完。 他们在田里忙着时,江云苓在家里也没闲着。 锅边冒气一圈白气,于是江云苓用白布包着,揭开锅盖瞧了眼。 他煮了一大锅绿豆汤,已经快半个时辰了,锅里的绿豆都已经熬煮的绵软起沙了,江云苓用木勺搅了两下,又扔了几片薄荷叶下去,还加了一小块冰糖,然后舀了起来装在陶罐里,用竹篮装着扔进井里湃一会儿。 天太热了,得来碗绿豆汤解解暑。夏日里井水冰凉,把绿豆汤扔进用井水湃一会,绿豆汤也冰冰凉凉的,喝起来味道更好。 除此之外,他还用白茅根和芦苇根一起泡了一大壶甜茶。 白茅根山里常见得很,挖出来把根洗干净了就可以直接放在嘴里嚼,又脆又甜,很多孩子甚至会把这当成一种零嘴,芦苇根就更常见了,河边长着一大丛,要吃时去挖就是了。 芦苇根和白茅根一样,吃起来都有甜味儿,把两种东西加在一起泡水,泡出来水也是清甜的,喝着清热消暑,生津解渴,比单纯喝凉白水好多了。 甜茶和绿豆汤一块扔进井水里湃着,等二者都湃好了,江云苓带了顶草帽,提上竹篮,带着小雪一块出门去了。 往年林氏要带着小雪,下不了地,只能在家做做饭,给家里人送点水,做点杂活儿。而今年有了江云苓,林氏便干脆把小雪送来霍青家里,让江云苓白天帮着照看一会儿,而她自己也跟着下地去抢收麦子。 纵然她一个妇人干的没有霍启,霍青他们这些汉子干的快,但好歹也是一份劳力,也不用叫公婆男人干的那么辛苦了。 江云苓自然是欣然应下,小雪也乖得很,如今大一些了,也不用小时候那般需时时照看着。 江云苓平日在家里忙着,只需要给小雪一块布和一些针线,或是一个沙包,她自己便能乖乖的在一边玩儿,实在是省心的很。 晌午已过,太阳却还是灼人得很,江云苓带着草帽出门,不一会也还是热的满头是汗,怕小雪被暑气蒸着,江云苓都带着小雪往树荫底下走,这才觉得凉快一些。 越往田边的方向走,越能闻到空气中被太阳烤的干燥的麦秸杆的味道。 骄阳似火,地里的农人却不少。 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地里的粮食就是他们的命,一年到头,也就指着地里这点庄稼来卖钱了,与之相比,热也就不算什么了,于是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这会儿几乎都扎在田里了。 锋利的镰刀割下去,便是再韧的麦秆也被“喀喀”的割断,都忙着干活,也没人有那闲功夫去聊天。 江云苓提着竹篮从田埂边走过,一路走到自家的田边。 大伯家的十几亩旱田前几天几乎都收完了,今天割的他们自家的麦地。 江云苓到时,只见大伯、霍启、霍青和李氏都弯着腰在田里割麦子,而林氏和霍长宁则在几人后头给麦子打捆,田边的板车上早已摞起了一排排捆绑的整齐的麦堆了。 江云苓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支起小炕桌,把带来的绿豆汤和甜水都放下,这才在田埂边喊了一声。 几人听见动静,相继直起腰,而后都朝着田埂边走来。 “这天气,当真是要热死人了!”霍长宁从田里爬了上来,直走到树荫底下才敢摘下头上的草帽来扇风。 这太阳太猛了,带着草帽干活不一会就被闷得一头是汗,不带又实在是晒的慌,连一张脸都被晒的火辣辣的,他正有些受不住了,想歇一歇。 他只是在后头帮着拾麦穗,给麦子打捆都如此,李氏,霍启他们几个在前头割麦子的就更不必说了,一个个干活干的一身衣裳全湿了,口干舌燥又累,到了树荫底下才能睁开眼,拿起陶罐里的绿豆汤便倒了一碗,大口喝了起来。 绿豆汤在井水里湃过,冰冰凉凉的,在这夏日炎炎的天里仿佛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里头的绿豆被熬的又绵又细,还起了一层沙,随着冰凉清甜的绿豆沙从喉头滑入胃里,连带着全身的暑气仿佛都消了一大半,舒爽极了。 “嗯!这绿豆汤熬的真好。”霍长宁几口便将碗里的绿豆汤喝完了,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又倒了一碗。 李氏几人也是如此,暑热的天气下来一碗绿豆汤,冰爽又消暑。 江云苓正用帕子给霍青擦汗,闻言笑道:“喜欢就多喝几碗,我熬了一大锅,都在井水里湃着呢,喝完了一会儿我再送点过来。” 霍青出门出的急,忘记带帕子了。这样的天气下,随便动一下就是一身汗,他又没带帕子,于是头上的汗都流到了眼睛里,他忙着干活,偶尔才用自己的袖子擦一下,可袖子上都是麦秸秆的尘土,也是脏的,这么一擦,连眼睛都被汗水和灰尘辣的通红。 “怎么又忘了带帕子?”江云苓瞧他这幅模样不免有些心疼,一边替他擦汗,一边忍不住道。 霍青任由江云苓给他擦汗,闻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忘了。”又见他皱着眉,似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忙笑着哄了几句:“还好你来了,下次一定记得带。” 江云苓拿他没法,还好他出门时身上多带了一块帕子,便给霍青放到了衣裳里,道:“还好我出门前多带了一块,给你放在这儿了,一会出汗记得用帕子擦,别再用袖子了,灰尘飞进去眼睛疼。” 话落,他又把他带来的甜水给霍青的竹筒里灌满,对霍青道:“这儿还有我用茅根和芦苇根一起煮的甜水,也是甜的,相公,你一会儿干活儿记得喝。” “顶着日头干活儿,水得紧着喝,别省,喝完了我再给你们送来。” 方才他给霍青的竹筒里灌水时,见他从家里带来的一壶水早已经喝空了,也不知渴了多久。 往年也是干活儿,可哪儿有被照顾的那么周到细致的时候,霍青灌下了一碗冰冰凉的绿豆汤,闻言笑道:“成,我知道了。” 带来的绿豆汤被喝了个底儿净,喝完了绿豆汤,几人又在树荫底下歇了一会儿。 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李氏虽然累,但脸上仍满是遮不住的笑意:“今年天好,雪水雨水都足,地里收成也不错。” 对于勤劳的农人来说,再多的汗水撒在黄土地上都不是事儿,只有地里的收成好才是顶顶要紧的。 加上霍青分给他们家种的那些,李氏家里一共二十亩旱田,这二十亩旱田也并非都是肥田,其中肥田只有七亩,余下的十三亩里有九亩是中等田,剩余四亩则是薄田。 田地,肥力不同,能产出的粮食也是不同的。 肥田能种出来的粮食最多,一亩地最多时能产两石左右的粮,最少也有个一石七斗,中等田则差一些,一亩地产量约摸在一石三斗左右,而薄田一亩最多也只能产一石粮食。 他们家那么多地,往年割的麦子加起来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六石,再刨去粮税,给自家留着吃的和给霍青家送去的,余下能拿去卖的不会超过十三石。 小麦比稻子的价格便宜些,一石麦子的价格在八钱到九钱银子之间,所以侍弄一年的小麦,拉到城里大概能卖个十两左右的银子,再加上水田收的稻子,一年家里卖粮这部分大概能攒下个十五两来。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日子过得非常不错了。 不过今年因为天时好,而且家里两个男人把土地侍弄的精心,有几亩中等田和薄田产的粮都比往年多了。加上地里还没收完的麦子,家里今年应该一共能有个二十七石多个四五斗的麦子。 多出来那一石四斗麦子就是多了一两多的银钱,李氏心里又怎能不高兴呢。 霍青如今虽不用再为地里的粮食忙活发愁了,但大家的日子好过了,他的心里也同样高兴。 一家人喝完绿豆汤又歇了个凉,很快便又鼓着一口气,扎到地里继续忙活去了。 一个下午,江云苓往地里跑了几趟送水,还送了些清甜可口的果子来,直到天色擦黑了,地里的麦子又割完了两亩,李氏这才让霍长宁先回去,和江云苓一块准备晚饭。 夏日里天黑的晚,因而这会子时辰其实已经不算早了,然而村里好些人家的烟囱里也才刚升起几缕炊烟来。 乡下人,过日子一般能省则省,鲜少会有点起油灯吃饭的时候,然而割麦割稻时却是个例外。 家家户户都在和老天爷抢时间,趁着没下雨时能多收一点是一点,天色晚了也不怕,要是家里劳力少的,更是连晚饭也顾不上,直干到披星戴月,夜里也都睡在麦地里,到了第二天鸡鸣时分又起来接着干,直到割完麦子为止。 两人一块回了家,霍文正拿着扫帚在清扫院子,见了他们喊了一声:“苓哥哥,长宁哥,你们回来了!” 如今霍文的身子虽然比前几年好了不少,但依旧干不了下地这样的重活儿,不过家里的一些家务活儿他却是能分担不少的。 这几天下午,霍青去地里帮大伯一家割麦子了,江云苓要忙着送水,还要到山上去打草,而家里扫洒,喂养鸡鸭,还有铡草,煮猪食这样的活儿便通通交给霍文了。 干完这些若是还有时间,他还会帮着江云苓把晚上要做的菜给洗了切了,这样江云苓一回到家就可以直接做饭了。 虽说都是些琐碎的家务事儿,但做起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有霍文帮江云苓分担着,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而霍文心里也是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帮上家里的忙了。 一家人的心都拧在一块儿了,这日子自然也越过越好了。 “欸,回来了。”江云苓和霍长宁都应了一声。 回到了家里,用手鞠了几捧清凉的井水,将脸,胳膊上都冲干净了,霍长宁这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 劳作了一天,他整张脸都被晒的通红,身上,衣裳里也扎进许多细小的麦芒,弄的胳膊皮肤又刺又痒的,然而他这会也顾不上一个个抽出来了,舒坦一些便进了灶房,跟江云苓一块忙活起晚上的晚饭来。 “苓哥哥,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霍长宁一进了灶房便问道。 农忙时干活最累,因此肚子必须要吃饱了,有点油水是最好的,饭也得做的扎实一点,不然稀汤寡水的,吃下去跟没吃一样,肚子空空的,哪儿还有力气干活。 于是,江云苓想了想,道:“我去缸里捞点酸菜来炒肉片吃,长宁,你到菜园子里摘两条丝瓜来,一会磕两个鸡蛋和丝瓜炒一炒,再弄个凉拌水芹,我再蒸一锅干饭,这样就足足的了。” 两个荤菜,一个凉菜,酸菜开胃,丝瓜和水芹都清爽,再加上一锅米饭,最适合夏天干了一天活儿以后累的没胃口的时候吃了。 “成,我这就去摘丝瓜。”闻言,霍长宁点头应了声,挽起袖子便朝后头的菜园子里去了。 江云苓则打开家里的咸菜缸子,捞了一颗酸菜出来,先剥了叶子,沥一遍酸水,拧干以后再把酸菜切成细细的长条,五花肉也切成两指宽左右的薄片。 没多久,霍长宁也提了两条丝瓜进来了,这会子的丝瓜正是青嫩的时候,用指甲轻轻一掐都能掐出个印子。 他提了张小木凳,坐在木盆前面洗丝瓜,洗好了又拿了刀来把丝瓜滚到切成块,两个人各忙各的。 “滋啦”一声,薄薄的五花肉片下锅,很快,肉片的表层便被煎出了一层澄黄透亮的油星子,袅袅白气中,五花肉片变得金黄焦脆,这时,江云苓再把手边切好的酸菜倒了进去。 锅底的火烧的很旺,酸菜和五花肉一起快速的炝炒几下以后,香味很快便冒了出来,酸菜的叶子浸润过猪油,也变得油油亮亮的,想着一家子都爱吃辣,江云苓还撒了把干辣椒和小米椒进去。 炒出来的一碟酸菜肉片,又香又辣,酸菜酸而不咸,五花肉香脆油亮,下饭极了。 丝瓜炒鸡蛋做起来也快得很。想着一家子忙着夏收都累,于是江云苓把菜也做的扎实,足足四个鸡蛋下锅,炒出来油滋滋,金灿灿的,混在颜色青嫩的丝瓜里,一碟子端出来,瞧着里头的鸡蛋比丝瓜还要多。 等霍青和霍铁山几人推着装满了麦子的板车回到家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霍启没回来,留在地里了。麦子没割完的时候,为了防着有人到地里去投割自家的麦子,家家户户夜里都会留一个人睡在麦地里,今日轮到霍启了。 等一会儿一家子吃完了饭,林氏再把饭菜给霍启送过去。 忙碌了一日,每个人都累极了,回到家,往堂屋里一坐,屋里点着油灯,江云苓和霍长宁把做好的饭菜从灶房里端出来。 虽说正经的菜只有三个,但每个的菜的分量做的都大,每个人面前再配上一碗蒸的晶莹软糯的白米饭。 酸菜炒五花肉酸辣开胃,油水十足,丝瓜炒鸡蛋,里头的丝瓜青嫩的很,吃着脆脆爽爽的,鸡蛋也放的足,连凉拌水芹吃着也是十分开胃可口。 一顿饭,足以叫劳作了一天的人吃的开胃又饱足。 李氏直赞江云苓的心思巧,一顿饭下肚,整个人也跟着畅快了不少。 吃饱饭后,林氏给霍启送饭去了,其余人则在屋里坐着歇歇脚。 夜风吹来总算带了点凉意,也送来了远处田野里一片虫鸣和蛙声。 想着地里的麦子,今日割完以后便只剩下两亩了,就那么两亩地,光靠霍铁风和霍启两个人就够了,而接下来的脱粒,晾晒,扬尘等等的功夫,他们一家子也能做的过来。 至于水稻下秧,那个不急,到六月在插秧也来得及。 于是,霍铁山便对霍青道:“青子,明日收麦子你就不用来了,地里有我和你大哥就够了,你去忙活你自己那两块地吧,这个时间,玉米和大豆也该下种了。等后面麦子都脱好粒弄好了,我再装麻袋让你大哥给你扛过来。” 除了十三亩分给村里人帮着耕种的地,霍青还给自家留了两亩地,往年都是种些玉米,豆子,红薯还有花生之类的杂粮,村里人大多数人也是如此,平日里除了吃米面这些精粮之外,杂粮也都混着吃。 而今年家里还养了头大马骡,骡子一天得吃四顿,比猪还要多吃一顿呢,而且骡子最爱吃豆子和花生,而拔出来的豆杆、麦秆还有红薯藤这些也能作为骡子和猪的粗粮。 就是为了让家里的骡子吃的好点儿,今年的豆子和花生也得多种点。 花生霍青春天时已经种下了,夏天正是种玉米和大豆的时候,不过这些没有割麦那么急,于是霍青便先去帮大伯家割麦子了,这会听霍铁山这样说,霍青自然点了点头。 歇了一会以后,大伯一家便离开了,江云苓也烧了锅热水让霍青洗澡。 这几日,霍青也是真的累,白日里要去城里出摊,回来以后又得赶着去帮大伯家收麦,一天连个休息的时候都没有,就在再年轻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天气又热。 用水痛痛快快的洗过一个澡后,霍青这才觉得身子爽利了些,白天干活累,晚上自然也没有心情去办其他的事儿了,江云苓吹了灯,两人躺在床上,正说着明日去地里种黄豆的事儿呢,结果才说了一半,头顶忽然没声儿了。 江云苓抬头去看,才发现霍青已经睡着了,就是这样,手里却还记得抱着江云苓。 耳边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江云苓笑了下,在黑夜里翻了个身,变成了面向霍青,趴在他的怀里。 今日是十三,外头的月光还算清亮,月光透过窗棂撒进了屋里,就着这个姿势,江云苓仔细的打量着霍青。 男人这段日子实在是忙,连模样都没工夫打理,只见他的下巴处冒出了一圈淡青色的胡渣,江云苓伸出手去摸了摸,硬硬的,还有些微微的扎手,惹得江云苓止不住的想笑。 然而笑过之后,他心里又多了几分怅然和说不出的疼惜。 这些日子以来,霍青的操劳他全都看在眼里,自从他去年秋末到了霍家以后,除了过年城里闭集的那几天,他几乎没有见霍青哪一日得闲过。 其实这么算起来,霍青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还是个十分年轻的汉子,却已背起了这个家,也是他,是霍文的依靠。 这样想着,江云苓止不住的往霍青的怀里靠了靠,手搭上了霍青的腰,慢慢的闭上了眼。 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够越来越好,叫霍青身上的担子能轻一些,脸上的笑容也能更多一些,而他也一定会帮着霍青一起,好好的打理好他们的家。 夏天的夜里,夜空如洗,连风都是轻柔的,清风送来一阵野花的香气,掠过窗沿,连院里投在地上的树影也跟着斑驳摇晃。 屋里,一床薄薄的被子下,两个人紧紧相拥,一起进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49章 第 49 章 捡菌子 后头又忙活了两三天, 总算把地里的玉米和大豆都给下种了。 家里一共就留了两亩地,一亩里种了花生和红薯,这些霍青在春天时已经下过秧了。 另外一亩则是专门留来种玉米和豆子的。三行大豆中间种了两排玉米, 两种作物间种,既能互相养护,还能养地。 下完种,霍青还给另一块地里种的红薯插了杆。 同菜园子里瓜一样, 红薯叶也是会爬藤的。三月里育下的红薯苗,如今已经长的有人的小臂那么高了, 正是插杆的时候。 与之前的割麦相比,这两亩地的活计已经算是十分轻简了, 霍青一个人, 两个下午就干完了。 而同样的时间里, 村里家家户户也正忙着呢。 麦子割下来只是第一步, 以后还要晾晒, 脱粒, 扬场等等, 地里的麦秸秆也都得拔了,都是费工夫的事儿。 也幸而大伯家里今年割麦割的及时, 就在二十亩地的麦子割完的第二天,老天就下了一场雨。 村里割完麦子的人家自然是庆幸,然而那些偷懒,或是家里人少, 麦子还没割完的这会儿可就着急了。 冒着雨抢收, 闹得人仰马翻的,动静隔得好远都听得见。 幸而这雨没下多久便又放晴了。 晒谷场上,汉子们拿着长耙子翻搅麦粒, 空气中到处充斥着灰尘和被太阳烤的干燥的麦粒的味道。 —— 草叶间坠着晶莹的水珠,有人在其中走过,于是水珠打湿了衣裳,山林间到处弥漫着雨后清新的清草味道。 雨后山路不好走,江云苓用帕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转头对霍青道:“昨天晚上的雨下的可真大,幸好最近村里人麦子该晒该装麻袋的都弄的差不多了,不然可又要麻烦了。”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雨点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敲在屋檐上,让江云苓夜里睡觉都惊醒了。 临近麦收前后,农人最怕的就是下雨了,不止割麦的时候要一个好天气,后头晾晒,扬场,也都需要在日头好的时候才能做,与之相比,热反而不算什么了。 前些日子晒麦粒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带着铺盖直接睡在晒谷场上,就是为了怕半夜里下雨,到时拿长叉一卷就能把麦子收回去。 霍青手里拿着根竹竿,正在前头打草开路呢,金点儿走在他的旁边。 夏天山里的草木长得深,怕草里藏了什么蛇虫鼠蚁的,被咬一口可疼,于是一边走得一边用竹竿打打草才行,狗的鼻子比人的灵,有它在也更放心一些。 听江云苓这么说,霍青也点头道:“是,今年的天算是很不错的。” 天时好,地里的收成也好,麦子丰收了,近来村里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等着上完税,回头把新打下来的粮食拉到镇上卖钱呢。 等腰包鼓了,农活也忙过一阵了,自然家家户户也要割几斤肉回去犒劳一下,到时,他的肉摊子的生意也会跟着好一些,霍青怎能不高兴。 算算时间,再过几天,村里分耕了他们家地的几户人家应该也要把新粮给送过来了,于是,霍青对江云苓道:“孟家和陈家那边我都说好了,让两家今年多送些口粮过来。” 孟家和陈家就是除了大伯家之外,另外分耕了霍青家的地的那两户人家,两家的条件在村里都不算太好。 孟家只有孟叔和孟夫郎两个人,唯一的一个独苗在早年病死了,两口子相依为命,却都有些年纪了,日子惨淡,而陈家则是家里人口多,但男丁少,因而能分的地也少,陈老太还经常生病,几亩薄田要养活一大家子,每日吃多少米都得算着。 日子过得这样穷苦,骤然间得了霍青的几亩地,自然都很是高兴。两家也都是憨厚实诚的人,得了人家的地,心里头感激,地也伺候的很静心,每年给霍家送米粮的时候也从不缺斤少两,都是脱好了粒,选了最好的那些先送来。 今年,霍青成了亲,家里多了一口人,都不用他说,两家人私下里都已经留好了要多交的那份儿,只等着晾晒好装了袋,给霍青送去呢。 又想起夫郎是嘉陵来的,更爱吃米,于是霍青又道:“今年我让他们麦子少送一些,等秋收以后,稻米多留一点。”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道:“成,等过几天新粮送过来,我给你和小文好好做顿面条吃。” 新粮打下来,不说霍青,连江云苓也松了口气。 他是去年秋末才来的,来的突然,当时家里霍青只留够了他和霍文两个人一年的粮食,这多一个人,家里的粮食自然是捉襟见肘了。虽然后来大伯陆续又给家里多送了两麻袋的米面过来,但吃到如今,家里的粮缸还是要见底儿了。 最近他都是用杂粮掺着细粮吃的,如今听说新麦要送过来了,自然也松了口气。 两人今天上山是来山里挖地皮菜和菌子的。 昨天夜里才刚下过雨,正是山里长地皮菜和菌子的时候。 地里的大豆和玉米都已经翻耕种下了,霍青也没什么农活儿要忙了,趁着这几日村里人还在忙着给麦子装麻袋,等着交粮税卖新粮的时候,正好上山来多挖一点。 于是,午饭后,霍青在家歇了歇脚,问他要不要到山上去采菌子的时候,江云苓二话不说便背着竹筐跟着他一块上山了。 一场雨过后,天气总算比前些日子烈日当空的时候凉快一些,且山里草木繁盛,大树的枝叶像一顶巨大的伞一般遮挡着太阳,只有偶尔才有光线从枝叶的缝隙间投了下来,更加清爽宜人了,鸟雀停在树枝间鸣啼,拍打着翅膀,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有霍青在前头带路,江云苓放心的很,也没有刻意的去记山里的路,只安心的跟在他后头走就是了。 两人一路七弯八拐的,最终来到了一条河边。 河水一路向东,“哗啦啦”作响。这里的河水比山下的疾一些,且水也没有那么清,霍青瞧了眼,对江云苓道:“这河水里估摸着会有鱼,你先等我一会,我去下张网。” 他出门时顺手把家里的渔网和水桶也都给带上了,就是想到山上的河里去下张网,看看能不能捕到一两条大鱼回来,就是不卖,剁了给家里人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 密织的渔网往河面上一撒,然后缓缓沉入水底,网的两头各拿一块大石头压好,这便成了,等下山时再回来收。 渔网下以后,霍青又带着江云苓一路沿着河水下游的方向走。 无论是地皮菜还是菌子都喜欢长在湿润潮湿的地方,像是河两边的湿地里,临水的岩石上,最容易长地皮菜了。 两人走着走着,江云苓果然在河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发现了一大片扒着岩石生长的地皮菜,于是欣喜的走了过去,霍青也笑着跟上。 地皮菜算得上是山里雨后非常常见的野菜了,外表看上去黑绿色的,和黑木耳有点像,只是木耳长在腐烂的木头上,而地皮菜长在地上或者是湿润的杂草间。 跟一般长在土里的野菜不同,地皮菜用手捏上去是软的,而且很容易碎,于是江云苓只能用手轻轻的从边缘的地方把地皮菜给揭下来,再放到竹筐里。 这样精细的功夫实在是不适合霍青做,他常年杀猪,手劲儿大,自己觉得还没用力呢,地皮菜已经被他扯碎了。 他看江云苓捡了一会儿,帮不上忙,索性捡了块石头,打起水漂来。 小而扁平的石头在水中一连跳出五个圈才沉入水中,波纹和涟漪一圈接一圈的散开。 江云苓刚捡完一朵地皮菜,一抬眼,正好看见这一幕,随即看向霍青的眼睛都亮了。 这都是村里孩子小时候爱玩儿的东西了,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然而霍青转头看见夫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失笑,又从河岸边的石块中捡起一块大小差不多的薄石头片,递给江云苓。 霍青笑着说:“你也来试试?我教你。” 他们这一趟上山虽说主要是为了来捡地皮菜,采菌子的,然而这事儿也说不上多急,玩耍一会儿,放松放松也不打紧。 于是,江云苓便也踩着石头走到了霍青的身边,霍青握着他的手腕,教他怎么扔。 第一个石头飞出去只在水面跳了一下就沉了,直到仍到第第六第七个石头,江云苓才勉强能在水面打出三个圈。 玩耍一阵,两个人心情都很好,放松过了,也就开始干活儿了。 这一片的地皮菜被江云苓捡的差不多了,于是他提起放在草丛里的竹筐,对霍青道:“相公,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挖到点菌子。” 霍青点了点头,对江云苓道:“成,带上金点儿。” 前山里是没有大型的野兽的,但夏日里蛇虫鼠蚁的不少,带上狗也可安心些,到时要是找不到人,喊一声,狗一叫也能听见。 至于他自己,他方才瞧到不远的地方还有条山溪,溪水不深不浅,水也没那么急,他想下水去看看能不能摸一些青螺或是小蟹回来。 两个月过去,家里的小鸡小鸭们都长大了不少,身上嫩黄色的绒毛都褪的差不多了,正在长着黄棕色或白色的正羽。 养鸡鸭就跟人一样,想要长得好,肉结实,光吃草和麦麸是不够的,时不时也得给些荤腥吃。要是能摸到几个青螺,回家用石头砸碎了,螺肉拿来喂鸡也是不错的。 “欸,知道了。”江云苓应了一声,喊上金点儿,往林子的方向去了,而霍青也朝着山溪那边走,两个人各忙各的。 —— 菌子一般都爱长在树下,被湿润的杂草埋着的草堆里。 用手将枯枝烂叶捡开,江云苓果然在一颗榛子树的树根底下发现了一大丛榛蘑。 菌柄又细又长,浅棕色扁扁的菌盖上还能看见晶莹的水珠,菌盖边缘微微朝内卷曲着,看着便觉得水灵灵的。 榛蘑算是平遥这边山里最常见的菌子了,尤其是雨后的榛子树、柞树底下长得最多,新鲜的时候味道清香,菌盖也长得厚实有韧性,而晒干以后更是有一种像榛果一般的醇厚的味道,用来煮汤,炖鸡,或是直接这么素炒都好吃。 同别的菌子不一样,采榛蘑时最好不要整颗菌子连根拔起,而只要菌柄以上的部分就好了,这样留着底下的根,以后新的榛蘑还能继续长。 老话说靠山吃山,农人的心里对大山总是有种敬畏,他们如今吃的用的,有好些都是来自山里一草一木的馈赠,自然得爱惜着点儿。 幸好江云苓上山时便想到了今天来山里应该会采到榛蘑,于是他出门时还专门带了把剪子出来。 一手轻轻捏着榛蘑的菌盖,一剪子下去,一大丛榛蘑齐刷刷的被从菌柄处剪断,再被江云苓轻手轻脚的放进竹筐里。 榛蘑一般一长就是成片长的,于是,这颗榛树下的榛蘑捡完以后,江云苓又背起竹筐到附近几颗榛子树底下仔细的找了一圈,果然又找到了好几大窝。 有些已经被虫蛀烂了的他便没要,挑出来扔了,剩下好的便都装进了竹坑里。 直到这一片榛蘑都被他捡完了,江云苓这才背起竹筐往一处地方去。 除了榛蘑之外,鸡油菌和刺蘑也是夏日山里雨后经常能见到的菌子。刺蘑的菌柄粗壮,而菌盖上却长着像刺一样的白点,因整颗菌子看起来长得有点像鸡腿,所以有些人也会叫它鸡腿菇。 雨后山上的菌子本来就多,而最近这段时日,村里人都在忙着麦收的事儿,没人有那功夫上山来采菌子,江云苓便是占了这个便宜,一路走一路捡。 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才发现今天捡到的菌子竟不知不觉的已经差不多将整个竹筐都装满了,丰收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眉开眼笑。 原本他还想找找看有没有松茸的,但不知是不是这会儿还没到时候,他方才在几颗松树底下仔细翻了一圈都没找到,倒是在竹林里几颗竹子的旁边发现了几颗竹荪。 竹荪也是一种很珍贵的菌子,白色的,外表看起来有点儿像是白色的渔网。这东西贵得很,晒干了还能卖到药铺里去当药材使,药铺里收竹荪都是按两收的。 只可惜他没找到多少,全部加起来大概也就只一二两重,晒干以后就更少了,于是江云苓想着这点竹荪便不拿去镇上药馆里卖了,等晒干了收起来,以后家里哪天杀鸡了留着和鸡一起炖了吃。 他在挖菌子的时候,大狗便安静的走在他的旁边,不时用鼻子凑在草里闻闻嗅嗅的,草叶间未干的水珠打湿了它的毛发,于是金点儿不时便要甩甩毛。 前阵子天太热了,连金点儿也变得无精打采的,成日里趴在家里的屋檐底下吐着舌头喘气,懒懒的不愿动弹,今日带着它进山,见它总算是恢复了些活力,还帮他找起了菌子,江云苓也总算是放心了。 新鲜的菌子有的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香,人走在山间不一定闻得到,但狗的鼻子却比人的灵,有的时候能闻到,江云苓挖的那么多菌子里,还有好几窝是方才金点儿帮他发现的呢。 除了菌子和地皮菜以后,夏日山里还有好些野果。 像是欧李、山泡子,桑葚等等,山里随处可见,也都是这个时候开始成熟的。凡是江云苓见到的,都来者不拒的往竹筐里装。 反正这些野果留在这儿没人摘,要么便是被山里的鸟雀啄食了,要么再过段时日彻底红透了也要掉下来烂在地里。 一些他摘了尝了口觉得甜的,狗也可以吃的,譬如欧李,他便也给金点儿扔了一个尝,金点儿咬了一口,也很喜欢呢。 直到竹筐里彻底装满了,他这才带着金点儿往回走去找霍青。 霍青那边儿的收获同样不俗,只见放在岸边的木桶里,青螺和小蟹摸没多少,反而挖出不少河蚬来。 江云苓到时,霍青还弯着腰在水挖着呢。这里的溪水不深,还不足他的小腿高,于是他将裤腿卷起到膝盖处,溪边到处是他挖河蚬而挖搅开的湿泥,溪水也变得浑浊了不少。 江云苓一看桶里那么多河蚬便笑了:“不是说摸青螺吗?怎么挖了那么河蚬?” 见他来了,霍青直起腰,他一双手在溪水里挖泥挖的脏的很,只能用手腕去擦了擦蹭到脸上的水珠,笑道:“本来是想摸螺的,结果走到这儿一看,看到水边的泥沙里有好多河蚬挖开的小孔,顺手就挖了一下,谁知道挖出来那么多。” 确实是不少,江云苓提起木桶晃了两下,见木桶里的河蚬够他们吃一顿都不止了,于是对霍青道:“也差不多了,赶紧上来吧。” 虽说夏日里的山溪不似冬日那样冰冷刺骨,掬一捧水起来还觉得冰冰凉凉的,但一双脚浸在冷水里时间太长了也是不好的。 “欸,就来。”霍青也觉得差不多了,就是江云苓不来他也准备一会就上岸了,于是他把一双手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慢慢的从水里走了上来,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晾晾脚,顺便去看江云苓捡到的菌子。 一看那么大一个竹筐都装满了,除此之外还有点野菜和果子,霍青也笑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又回到之前的河边去收网。 今天运气不算太好,渔网没网到鱼,倒是拦下了些小河虾,一只只有小拇指那么大,但因已经有一大桶的河蚬和江云苓那一竹筐的菌子,两人也没有气馁,反而挺高兴的。 鱼、青螺、小蟹、还有河虾和河蚬,这些都是夏日河里能够抓到的时令河鲜,无论哪一样都很好。 “这下家里的小鸡小鸭们可算能好好开一顿荤了。”霍青提起木桶笑道。 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提着今天在山里的收获一起回家了。 —— 菌子自然是要趁刚捡回来新鲜时吃着味道最好。 回到家后,霍青找了个木盆来把桶里的河蚬都倒进去,得先养两天吐吐沙才能吃,而江云苓则马不停蹄的处理起他的菌子来。 这回他带回来的菌子不少,其中又数榛蘑和鸡油菌最多。 江云苓给自家留下了一些现吃的和晒干了做干货的,又选了些好的让霍青给大伯家送了一点,余下的,他准备明日都一起带到县城里去卖了。 怎么说也算是时下一口新鲜的吃食,能卖多少是多少。 新捡回来的榛蘑和鸡油菌用井水冲洗干净,把菌柄和菌盖里嵌着的细沙洗掉,再用手撕成一片片的。 其实新鲜的菌子不管怎么做都是好吃的,用来煮汤爽滑鲜嫩,用来炖鸡,鲜香味道也醇厚,就是炸着吃,干干脆脆的,滋味也很不错。 榛蘑和鸡油菌就是两种很适合炸着吃的菌子。是以,这一大盘新鲜水灵的菌子,江云苓便打算晚上做一道干煸杂菌吃。 大锅里添上油,用小火将油烧热,然后将焯过水,攥干水分的榛蘑和鸡油菌下进锅里炸一会儿。 随着热油将锅里的每一根菌子都浸透,榛蘑和鸡油菌里独有的香味也开始慢慢的飘了出来,直到榛蘑和鸡油菌都被炸成颜色金黄,变成干而细的长条时,江云苓才用捞子把两种菌子给捞了出来。 锅里的油也不能浪费了,炸过菌子的油便叫做菌油,菌子的鲜香已经完全被油脂吸收了,闻着又香又浓,留着以后拌面条,或是炒菜的时候下一点,即便是什么都不放,吃着也有菌子的香味。 江云苓拿了个小陶罐把菌油都盛了起来,只留下一点儿在锅里,紧接着下葱段、蒜片、干辣椒和花椒一起快速的爆炒,而后再倒进炸好的干菌子。 随着锅里的白气不断冒起,香味也不停的往外冒,菌子的鲜味儿混着花椒辣子的香麻,先是蹿进了鼻腔里,而后飘得满院都是,连金点儿闻着都馋的叫了起来。端出来的颜色也很好看,红绿黄三种颜色交替,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至于味道那就更是不必说了,炸过的榛蘑和鸡油菌吃起脆脆的,外皮焦香,又不失菌子的鲜味儿,虽然不是肉,但嚼起来却有种在吃素肉干的感觉,配着馒头一起吃,菌油的油脂渗进了馒头里,咸香味美,好吃极了。 一碟干煸杂菌,叫一家人都吃了个过瘾。 —— 第二天一早,江云苓和霍青一块去城里出摊,霍青去卖肉和江云苓昨日在山上捡回来的菌子,而江云苓则背了些药材,准备到白大夫的中和堂里卖了。 前些日子太忙了,江云苓也腾不出多的精力来挖药材,他如今卖的这些药材还是他之前去山上打草时碰见了陆陆续续挖的一些。 因为数量不太多,江云苓挖回来晒干以后便一直放在家里,打算等存多一些再一块拿去卖。 几个月过去,纪文山所带来的阴影已经完全消失了,白大夫彻底接手了原先的宝济堂,改为中和堂,医馆的生意也比原先好了不少,不过白大夫为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和善。 见了江云苓,白大夫和阿苏都很高兴,还道怎么许久都没见过他了,又听说他是来卖药材的,白大夫验过药材以后,开出了个不错的价格,甚至比之前还高一些。 无他,他如今经营着医馆,自然要比从前开医舍时能给的价格高一些。 因这次卖的药材不算太多,且也没有什么比较名贵的药材,都是山里一些常见的草药,这次江云苓一共只得了八十二文。 从医馆出来以后,江云苓又往布庄去了一趟。 如今家里买了骡子,霍青每日在家的时间更多了,江云苓也比从前要轻松一些,自然能腾出手来多挖些药材和做绣品了。 在布庄里裁了几尺白布,他正要回集子上去找霍青,结果出了门才走了没几步,竟被一人伸手拦下了。 对方也是个哥儿,一开始他站在江云苓面前江云苓还没太在意,只当是两个人走路迎面碰着了,正想绕开,却见那小哥儿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紧接着下巴一挑,神情有些倨傲。 “江云苓?” 闻言,江云苓这才停住,也抬眸看了对方一眼,确认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个小哥儿,于是皱着眉问了一句:“你是?” 却见对方听他这样问,面上似有些羞恼,跺了跺脚,道:“你连我是谁都不认识?我叫许玉清。” 然而很快,他却又恢复了方才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只不过,你家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方家不肯再卖把猪给你们家了,你男人光靠一双腿来到处走村收猪,那双腿可跑断了没?” 江云苓原本并没有太将此人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在哪里听说过自己,然而听完这句话以后,他的面色却豁的沉了下来。 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小哥儿,只见他素衣打扮,手上身上也并没有什么贵重的饰品,同自己看着也没什么区别。 半晌,江云苓忽然轻轻的笑了:“原来上回方家那个事儿,是你干的?” 第50章 第 50 章 挑衅 差不多午时的时候, 江云苓总算回来了。 走时还好好的人,回来时情绪却好似不太对,嘴唇也紧紧的抿着, 像是在生气。 霍青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忙问他怎么了,江云苓却摇了摇头,只道一会儿回家在说。 他不愿说, 霍青只能点了点头,心却悬了起来, 只猜他是方才自己去卖药材或是裁布的时候受了气了。 过了午时以后,太阳越来越毒了, 来集子上买肉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霍青瞧了眼摊子上还剩下的肉。 今日还行, 一头猪卖的只剩下一点儿了, 余下的不过是个猪头, 几斤下水, 还有一个猪蹄, 不过这些东西原本就卖的慢一些。 入夏了, 天气越来越热,肉也存不住了, 不像冬日里那样,卖不完的肉还能再放一日,第二天接着卖也不会不新鲜。 夏日里,卖不完的猪肉即便带回家吊在井里凉着, 过夜了仍会有些发馊。 肉摊子虽小, 霍青做生意却很是看中信誉,坏了的肉,他是绝不会拿到肉摊子卖给客人的。是以, 夏日里,他赚的钱总比冬日里少一些。 有时一个上午肉实在卖不完,他只能在城里多待一会儿,或者是带回村里去,若是下午附近几个村有来家里割肉,他便还能再卖出去一些,实在是卖不完的,只能晚上自家做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叫自家摊子小呢,肉也卖的慢。 记得以前他师父还在时,那同城里几家大酒楼都是定了契的,每日杀好几头猪,杀完了就直接送到城里的酒楼后厨里,只有少数才会拿出来放到铺子里散卖。 如此,那每日银钱自然也像是流水一样的来了。 对于张屠户家那样的日子,霍青虽羡慕,却不嫉妒。他相信自己迟早有一日能做到像师父那样,毕竟他师父也不是从一开始生意就做的那么大的,同样是从屠户学徒做起,一点一点的积攒起家底,也是经过不少风风雨雨的人。 自己还年轻,有一身的力气,如今也成家了,连骡子都买了。下一步,他正计划着在城里寻摸个正经的铺子,这样即便碰上雨雪天气也不必愁了,连如今每日卖不完的肉,他也在琢磨着别的出路了。 一步一步来,虽急不得,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又等了一会,见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客人了,他心里又记挂着江云苓的事儿,于是霍青便对江云苓道:“我们收摊回家吧,越往后客人越少,而且今天的肉也卖的差不多了。” 江云苓正在想事情,闻言回过神来,一看确实没剩多少肉了,于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块把剩下的肉搬到板车上,把摊子关了,赶着骡车一块回家去了。 出了城,见官道上也没什么人了,霍青这才再次问起江云苓方才的事儿。 闻言,江云苓抿了抿唇,看向他,道:“相公,你还记得许玉清吗?” 许玉清?霍青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有些不太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在记忆里扒拉了半天,霍青这才想起来,这许玉清好像就是许久之前,那黑心媒婆王秋莲曾经上门来,想说给他做夫郎的那个小哥儿。 他对许家不是太熟,只知道他们一家家住桃李村,许家大儿许茂才,说是在镇上赌坊给人做打手,实际上是跟一群小混混混在一起,而他家那个小哥儿许玉清好似名声也不是太好。 是以,当初王秋莲上门,说许家有意把他们家哥儿说给他做夫郎的时候,霍青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 之后没多久他便把这个事情抛在脑后了。他一个汉子,好端端的去记人家家里的哥儿做什么。 这会儿忽然听江云苓提起,霍青这才慢慢想起来。 然而想起来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为什么小哥儿会知道许玉清这个人,而是,完了,他家夫郎不会误会了吧。 眼皮一跳,霍青一句话脱口而出:“苓哥儿,你别误会,我同那个许家哥儿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当初是王秋莲上门想说的亲,可我没应,当时就拒了,我连那个许家哥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闻言,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原本正生着闷气呢,这会儿也都散了,只剩下好笑了。 他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谁说你同许玉清有什么了?” 江云苓压根没往那处想。在同那许玉清说完话之后,他心里只是有些生气,还有对自己连累了霍青的心疼,有些闷闷的,别的就再没什么了。 他自然是信霍青的。 闻言,霍青松了口气,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王秋莲来家里给他说亲那会儿,江云苓还没来呢,可随即又有些纳罕:“那你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起他来了?” 这下,江云苓的唇角又掉了下去,这才闷闷的同他说起方才在布庄门口遇到许玉清的事儿。 —— 半个时辰之前。 许玉清拿着自己绣好的帕子到布庄去卖,然而他这头前脚才刚出门,后脚就见江云苓一个人进了布庄。 一看见江云苓,许玉清心里便忍不住升起一阵恼恨。 他自然是认得江云苓的。 先前他同城里一个富户家的儿子厮混在一起又被人撞破,以至于坏了名声。 他爹娘原本还指着他能拢住那户人家,然后带着娘家一块儿享福。 如今眼见这条路不成了,于是家里人又打上了同他们村相邻两个村的一个屠户的主意。 一开始,许玉清听说家里人想要将他嫁个一个屠户时,他还满心的不愿意。 他先前并没有见过霍青,却觉得一个当屠户能有什么好的,成天同猪混在一起,不用说肯定是虎背熊腰,满身臭气,哪儿懂什么怜香惜玉,他才不乐意同这样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特别是他听说这姓霍的屠户今年都已经快要二十了,却还没说上亲,家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弟弟时,他就更不乐意了。 然而他娘却戳着他的脑袋将他臭骂一顿,说他如今名声都毁了,能说上亲都该谢天谢地了,要不是这屠户家里是这个条件,哪儿轮得上他,还挑拣什么。 吵闹过一通,最后许玉清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于是,家里又花钱托了媒人去说亲,为了能将亲事定下,他娘甚至多给了那王秋莲一钱银子的说媒钱。 满以为这事儿没跑了,谁曾想王秋莲去了一趟,回来竟说这亲事没说成,还说在那屠户那儿受了好大的委屈。 这下,许玉清心里更是羞恼的不成。 然而亲事要紧,他已经十七了,再嫁不出去,留在家里可是要上税的,他爹娘自然不愿,于是只能请王秋莲继续在附近打听。 然而他在城里的事儿已经在附近几个村里都传遍了,正经人家哪儿有愿意娶这么个哥儿的,最后兜兜转转,只有石井村一个姓方的汉子那儿传来了消息。 但他并不是要聘许玉清做夫郎,甚至连妾都够不上,许玉清要是跟了他,那只能是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从一开始打算的做个有钱人家的夫郎到这会连妾都不算的外室,这叫向来自视甚高的许玉清如何忍得。 一开始,他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随着他在家的日子越来越久,他爹娘看他也越来越不顺眼了,嫌他在家白吃了家里的米粮,成日里不是打就是骂的,街坊四邻瞧见他们家也都是冷眼,怨他坏了整个村里的名声。 这么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一阵,许玉清实在是忍不了了。 外室便外室吧,只要把汉子的心拢住了,日子还不是一样过,也省的在家里受他爹娘的气了,是以,许玉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连一个吹喜乐的都没有,那姓方的汉子在城里给他租了个小院,他就这么住进去了。 一开始,许玉清觉得这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方永旺虽说今年也有三十好几了,样貌不咋地,还是个急色的,平日里来了大多就是找他办那事儿,身子还虚的很,弄一会儿腿都站不住。 但好歹,这汉子手里还是有点钱的,他在那小院里住着,别的不说,至少吃穿不愁,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然而渐渐的,许玉清就发现这方永旺这人虽然平日里看着糊涂,背地里却精明着呢。 方永旺平日里虽说隔几日就会来看看他,他说缺了什么,方永旺也会给他买,但一旦他朝方永旺要钱,方永旺却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名头给糊弄过去。 而方永旺没来的时候,平时要是许玉清有什么想买想花销的东西,他还得自己想法子去换钱。 要是想像旁人一般穿金戴银,那更是想都别想,方永旺手里再怎么有点钱也就是个农户人家,同城里那些富绅自然是没法比的。 几次三番之后,许玉清也终于回过些味儿来,并不是他哄住了方永旺,而是方永旺算计着他呢。 这粗鄙的农户只是想白占着他这具身子,却是半点多的银钱都不肯为他花的。 已经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而他这外室却当的比旁人的外室还要低一头,气的许玉清在院里砸了几个杯子。 而这种心气不顺,直到某一日许玉清在集子上偶然遇见了拉着板车来卖猪的霍青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那还是许玉清头一次知道霍青长的什么模样。 同他之前想的那种五大三粗,满身横肉的屠户完全不一样,竟是个俊朗的,再看一眼他那身材体格,叫人瞧着就止不住的脸红。 那方永旺如何能与霍青比。 霍青并不认识他,然而后来,许玉清却在城里私下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霍青没多久之前已经成亲了,听说娶的还是个外头来的哥儿。 他娶得那哥儿许玉清也瞧过几眼,叫江云苓,且那哥儿的模样,就是连许玉清这样心高气傲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个叫江云苓的小哥儿长得比他还好看。 这下,许玉清的心一下从冒酸水变成了愤愤不平。 一是恼恨那蠢屠户不识货,那小哥儿一看就是没经过事儿的,在床上如何能知怎么才能伺候好男人,二也怨恨江云苓,若不是他,说不上他当初就嫁给霍青了。 而更让他恼火的是,江云苓竟然还抢了他的生意。 除去一副好模样之外,许玉清倒是还有一样东西是能拿得出手的,那就是他的那一手绣活儿。 他从小样子就长得好,家里人把他养大,也是打着以后能靠着这张脸把他嫁到个有钱人家里去,还能带着整个娘家一起过上好日子,许玉清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是以,为了让他养的更细嫩一些,连家里的活儿,他爹娘都没怎么让他多干过,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做点绣活儿,做得好卖了还能给家里换点家用,于是,日子久了,许玉清的绣活儿倒是真被练出来了。 跟了方永旺以后,因方永旺不在的时候,许玉清有时出门在集子也会碰到想买的东西,方永旺不给他钱,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赚,于是平日里也会拿了绣好的帕子,香囊一类的东西到去卖。 他的绣工是好的,于是他一般都是拿到绣庄里去,绣庄收的价格比布庄更高。 然而那一日,他像往常那样拿了几张帕子和香囊去到绣庄去找朱老板,朱老板却摆着手说不收了。 “平日里我的帕子都是拿到绣庄来卖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不收了!”许玉清气红了脸,十分不服气。 朱老板却道:“我们绣庄已经收了更好的帕子,你的自然就不要了。” 像是帕子,荷包,香囊这样的东西虽然最受城里小姐,哥儿们的欢迎,然而实际上一个县城也就这么大,再说,瞧过江云苓带来的那些帕子以后,许玉清绣的的那些东西摆在绣庄里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朱老板是个生意人,亏本的生意他自然是不会做的,于是便也不会再收了。 只是许玉清一直不依不饶的,朱老板被缠的实在不耐烦了,这才拿出他刚从江云苓那儿收来的帕子给许玉清看:“你自己看,这是我方才从一个姓江的哥儿手里收来的东西,你倒是说说,你的东西怎么同人家的比。” 许玉清这才知道,江云苓无形之中竟然又压了他一头。 这下,他心里这口气是彻底憋不住了,只想着一定要出口气,再怎么也得给江云苓和那姓霍的屠子添添堵。 他跟了方永旺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他手里之所以有些钱是因为他在村里是个养猪大户,附近好几个村里的屠户平日里都会来找他收猪,买一头猪再怎么也能赚个半两一两的,手里自然就肥了。 而那霍青正好就是个屠户。 于是,第二日,方永旺来找他的时候,他先是放软了身段,将男人哄得是高高兴兴的,第二日醒来,才在床榻间,温言软语的哭诉了几句,说那屠户的夫郎抢了他的生意,下了他的面子,让方永旺想法子治治他。 方永旺被许玉清伺候了一夜,这会正是红光满面的时候,心情不错,又见许玉清这会儿提出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自然是应下了。 于是,便有了那日霍青去石井村收猪,却被方家拒出门外,弄得他不得已跑了更远的村子,回来时板车的轱辘还坏了,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回到家的事儿。 江云苓将这事儿同霍青说了。 霍青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又得知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被许玉清这样的人给惦记过一段时日,他并不觉得多高兴,反而还恶心的够呛,一双黑眉都紧紧的皱了起来。 又怕江云苓在许玉清那里受了委屈,于是连忙问道:“他没欺负你吧?” 这倒是没有的,江云苓摇了摇头。 听那许玉清讲了几句,纵然他许多话说的含混,但江云苓也知道了他此番就是故意来挑衅的,又见他一身粗布衣裳,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便猜他如今的日子应该也不见得过得多好。 许玉清今日明明白白的就是想来看他们家笑话的,江云苓自然不会让他如意。 是以就在许玉清得意洋洋的问完那句话了以后,江云苓便十分淡然的回了他一句:“让你失望了,那日相公在方家确实白跑了一趟,不过相公回家以后,我瞧他每日这么靠一双腿走的确实辛苦,所以第二日,我们就去牲口行里牵了头骡子回家。” 话落,他又道:“不知这位小哥儿你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不过我与相公刚刚成婚,即便家中日子算不得丰裕,但我与相公恩爱和顺,如今家里又新添了一头骡子,相公勤劳能干,我也能卖药材,绣帕子挣钱。” “不过一个方家而已,没了你们也总会有别人,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许家哥儿,你说是吗?” 也不知他这话踩中了什么,只见许玉清听完以后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冷“哼”一声便恨恨的走了。 而就在许玉清走了以后,江云苓这才掉头,去布庄和绣庄里分别打听了一下。 许玉清之前在城里同那富商家的少爷厮混,被撞破以后没有多久又跟了个姓方的汉子,给人做外室,这事儿城里好些人都知道,更是好些人觉得不屑,是以江云苓稍稍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了。 朱老板听他这么问,还有些歉疚,说那许玉清前些日子上门问过他,也怪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反而给小哥儿添麻烦了。 江云苓摇了摇头,心里却已将整个事情拼凑了个大概出来。 原来他方才那些话误打误撞倒真是踩中许玉清的尾巴了,自己是霍青明媒正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而许玉清却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甚至方永旺连银钱都舍不得给他花。 这样一对比,许玉清心里自是更加泛酸了。 不过将许玉清气走以后,江云苓的心里也还是有些闷闷的不舒坦。 倒不是因许玉清醋着了,不过是没想到原来前些日子霍青在方家吃了个闭门羹竟还有他的缘故。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天在他家久等霍青不回来,等他去找他时,见汉子独自一个人拖着那么重的板车,脖子,手臂上的青筋都凸起来了,拉车拉的整张脸都红了的模样。 虽说许玉清那点小伎俩并没有给他们家带来太大的影响,但也是结结实实让霍青吃了些苦的。 这世上竟当真有如此无聊又小心眼的人。 江云苓心里生气,一时半会儿却也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于是只能皱了皱鼻子,又对霍青道:“对不起,相公,我连累你了。” 闻言,霍青摇头,有些无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这不也都过去了吗。” 话落,他又想起什么,面色也变得复杂了一些:“早知道方家和许玉清有这样的渊源,方永旺这样的人,日后不来往才是好的。再说了,如今看来,方家不肯卖我猪也未必是坏事儿。” 见江云苓好奇的朝他看了过来,于是,霍青笑了下,跟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前个儿我才听我摊子旁边那秦屠户抱怨了一通呢,说他去方家收了一头猪,上称的时候一头猪足足有一百八十多斤,秦屠户一看还觉得挺高兴的,以为收到了头大肥猪。” “结果等他第二日早上杀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方永旺为了叫那猪上称的时候重一些,趁秦屠户去收猪之前,给家里的猪喂了好些水,麦麸和红薯这种涨肚子的东西。过了一晚上,胃里的东西都消化完了,那猪可不一下就瘦了,肉也不行。给秦屠户气的,一个早上都在那骂骂咧咧的,说以后再也不去方家收猪了。” 江云苓听了以后也直皱眉:“那方永旺怎么是这样的人。” 然而霍青却叹了一声,道:“其实方家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继而又同江云苓说道起来。 原来那方永旺原先姓徐,本名叫徐永旺,是这方家的上门女婿。 方永旺的妻子方秀娥,家里原本是石井村的养猪大户,但因模样生的不大好,性子也颇为泼辣,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一直没人敢上门提亲。 方老爹两口子也只有方秀娥一个女儿,怕女儿将来嫁到夫家去受气,于是便干脆给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便是这徐永旺。 要说这徐永旺上门的头几年,对方秀娥还是挺好的,两人成婚好些年了,一直没怀上孩子,徐永旺也从没说过什么,后来还连自己的姓都给改了。 见他这样诚心,方老爹便也慢慢放心了,且他自己年纪也大了,于是家里的一些事儿,他便也慢慢交给了方永旺打理。 谁知这方永旺得了些掌家权以后,本性也慢慢露了出来,常用人出去城里喝酒,待方秀娥也不似从前那般耐心了。 方秀娥原本也不是个性子软的人,觉出不对来,前些年,两人还时有争吵。 在方秀娥的严厉看管下,且方永旺老丈人也还在,方永旺一时还不敢太过放肆,一直到去年,多年不孕的方秀娥终于怀上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成亲这么多年终于得了一个孩子,方秀娥自然是宝贝得很,一家子的心都扑到孩子身上去了,这才叫方永旺钻了空子。 说到这儿,霍青皱眉道:“以前师父还在城里做生意时,同那方家老爹来往好些年,从来没出过这些事儿。要不是方娘子一家子如今一心都扑在孩子上,哪能叫方永旺闹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好好的名声都叫他给败光了。” 江云苓听完后对这样的人也多有不喜,即是厌恶那方永旺,又觉得那方娘子可怜,如今还搭上一个莫名其妙的许玉清,这么一想,他心里更是怄了。 霍青见他一张脸皱着,仍是十分气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又见四下没人,这才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道:“别气了,这事儿我有法子。” 闻言,江云苓眼前一亮,看向霍青。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5 第51章 第 51 章 小名 霍青倒也没卖关子, 笑道:“你不知道,其实那方娘子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 “这事儿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说在发现方永旺起了异心以后,方娘子果断便把家里的大部分银钱和屋契, 田契等等都藏了起来,只叫他管着家里头猪的事儿,便是后头怀了孕也没松过口,就是防着方永旺呢。” “如今也不过是因孩子还太小, 方娘子的大部分心思也都叫孩子绊住了,才叫那方永旺蒙混过去了。这事儿啊, 只要找个人在方娘子面前透露几句,叫方娘子知道, 以方娘子那性子, 保管方永旺和许玉清都落不到好。” “那方永旺本来就是个上门的, 又不是石井村本村的, 这事儿闹起来, 就连石井村的村长也不会护着他。” 至于后头方娘子是将方永旺扫地出门还是继续过日子, 就看方娘子怎么想了。 可不管如何, 既然那许玉清都跑到他夫郎面前来挑衅了,他总不能叫苓哥儿就这么吃了这个亏。 江云苓一听这个主意便觉得好, 既能帮一帮方娘子,也能叫他们出口气。 夫夫俩商量了一阵,霍青道大伯娘还未出嫁前就有个手帕交嫁到石井村去了,两人关系还不错, 可以让大伯娘去帮着说一嘴。 江云苓自然点头说好。 后来的事儿果然同霍青想的一样。 方娘子知道这事儿后果然大闹了一场, 先是同方永兴在家掐了一架,将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还将他扫地出门, 道是要休夫,许玉清那边也没落下。 当天夜里,许玉清等来的不是来找他的方永兴,而是方娘子的一个大耳瓜子。 乡下妇人可不似城里人那般好性子,方娘子又是个顶顶泼辣的,直接揪着许玉清的头发,将他从屋里拖了出来,几个耳光扇下来,大骂他是个狐媚子,下作,不要脸一连串的话骂了一刻钟不带重样的。 许玉清整个人都蒙了。 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城里人好几天都在拿这事儿当个笑话说,而霍青和江云苓也就在后头瞧个乐子。 直到三五日过去,日子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 自家过好日子才是最紧要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就不足为提了。 —— 进了六月,天气愈发的热了起来。 如今正是三伏天的头一伏,虽还到二伏天最热的时候,但太阳依旧又大又晒。 午后天晴,江云苓拉了几张草席子来,在自家的院子里晒菜干。 六月了,家里的菜园子也迎来了丰收。 今年后院的两片菜地都被开垦了出来,种的菜也多,像是蕹菜、茄子、豇豆、辣椒等等,瓜果也有黄瓜、丝瓜、冬瓜一茬接这一茬,光他们三个人是怎么也吃不完的。 平日里要吃什么直接去菜园子里现摘就是,而他如今晒的是留着冬天吃的菜干子。 虽说如今还是夏天,但过冬的菜干也得开始准备起来了,平遥这边冬季漫长,从夏天开始时不时攒下一点,多囤上几袋,到过冬的时候才能安心呢。 给草席子上的菜都翻过一个面,江云苓这才站起身来往后院走。路过堂屋时,见金点儿趴在堂屋的屋檐底下的阴凉处眯着眼睛小憩,耳朵时不时抖一下。 入夏以后它便一直是这样,尤其每到晌午前后总爱找阴凉处趴着,懒洋洋的不太愿意动弹。 见状,江云苓笑了下,也没管它。这么热的天,就是再勤劳的农人到了晌午也得歇歇,更别说狗了,一身毛那么长,更是热的够呛。 即便在休息的时候,狗也是保持机警的。听见江云苓的脚步声,金点儿睁开眼睛看了眼,见是主人来了,它先是打了个哈欠,这才懒懒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伸展了下四肢,跟着江云苓一块往后院走。 后院里,霍青把大马骡从骡棚里牵了出来,准备给它洗个澡。 天气热,不止人爱出汗,牲口也出汗,出了汗以后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不说,也不舒服。 霍青很是爱惜他这头马骡,于是趁着今天有空,他便提了木桶、皂角和毛刷来,给大马骡也洗个澡,洗完澡再给好好的梳梳毛。 一个皂角掰碎了,在木桶里搓出白色的泡泡,然后用毛刷蘸点皂角水,先从大马骡脖子上的毛开始一点点的轻轻往下梳。 井水清凉,正好给骡子降温了,毛刷刷上去,大马骡舒服的扬起脑袋,“咴咴”的叫了两声,尾巴一甩一甩的,迈着蹄子前后走了两步,还伸头去蹭霍青的手,很是高兴的模样。 江云苓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于是也笑了,抓起一把豆子喂它,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夸道:“灰灰真乖。” 他也很喜欢家里这头骡子呢。不仅替霍青省去许多脚力,也给家里干了不少活儿。 前几日他还牵着它去祠堂石磨上磨面来着,有骡子帮着拉石磨,可比他自己在后头推着省力多了,一下午磨了不少出来,也叫村里不少人看着羡慕极了。 要么怎么说家里添头牲口重要呢,这会儿不就显现出来了。 听他管大马骡叫灰灰,霍青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管它叫灰灰。” 江云苓正举着手,让马骡吃他手心里的豆子,闻言弯了弯眼,道:“它是灰色的呀,而且也总爱咴咴—咴咴—的叫,所以就叫灰灰。” 倒还真是挺形象的,霍青失笑的摇了摇头。 他发现江云苓似乎很喜欢给家里这些东西取名儿,大狗叫金点儿,猪圈里两只猪崽叫大花,二花,马骡叫灰灰,而且他最近还发现,江云苓好似还给鸡鸭圈里的鸡鸭都给起了名字。 有一次他路过鸡圈,听见江云苓喂鸡时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什么小黄,小白,花花什么的,他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他是在跟鸡圈里的鸡说话。 那么多小鸡,在他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小哥儿都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过他这么爱给动物取名儿,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名儿。 成婚两个多月了,江云苓对他的称呼从原来的霍大哥变成了相公,而他却始终还是叫他苓哥儿,和成亲前也没什么不同,且旁人也是这么叫他的,这让霍青总觉得少了几分亲昵。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 喂完骡子以后,江云苓洗干净手,又去给旁边的鸡鸭圈里点上干艾叶。 春日里抱回来的那一窝鸡雏和鸭雏,即便在江云苓这么精心的照看下,仍是免不了死了几只。 如今鸡圈里的小鸡还剩下七只,鸭子还剩八只,都已经长起来了,羽毛渐丰,再过两三个月估计就能给家里下蛋了。 夏日里蚊虫本来就多,鸡鸭圈里鸡粪鸭粪堆在一起,更是容易惹蝇虫,味道也大,每天得点点干艾草来熏一熏。既能赶蚊子,也能驱驱味道。 把家里打扫干净了,人也能住的干净点。 他手里正拿着一捆烧着的艾叶,听霍青这么问,脸不知怎么的忽然红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看向霍青:“不告诉你。” 小名儿自然是有的,以前他爹娘还在的时候,私下里就爱管他叫囝囝。 这是他们嘉陵那边的叫法,不过一般只有对着没长大的孩子才这么叫,他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要是再被这么叫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不想告诉霍青。 他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有的,却不愿意告诉他,这让霍青更是好奇了,正想追问两句,却听大马骡忽然“咴—”的叫了一声。 霍青回头去看,这才发现原来金点儿趁着两人在讲话不注意的时候,把爪子伸到大马骡洗澡的木桶里去玩水,如今还把整个头都伸进桶里去了,还好被灰灰给发现了。 见状霍青连忙把狗抱了起来。 倒不是不叫它喝,只是这桶里搓了皂角,而且水都脏了,狗喝了不好。 江云苓见了也笑了,道:“才给它喂了水了,怕不是想喝,只是想玩水了。”又想起这天那么热,于是他又对霍青道:“好像也有一段时间没给金点儿洗过了,不如一会出去放鸭子的时候顺便给金点儿也洗一下,让它也泡泡水,舒坦一些。” 霍青点了点头:“成。一会儿给灰灰梳完毛就带它去。” 既然夫郎已经给大马骡起好名字了,于是霍青也跟着这么叫。 大马骡好像也已经知道灰灰就是它的名字了,霍青喊完以后,它竟然还昂起脑袋叫了一声,把两人逗得直乐。 给大马骡洗了个澡,又仔仔细细的梳了一遍毛,夫夫俩也没歇着,直接拿上竹竿,到家附近的河边去放鸭子,顺便洗狗去了。 鸭子到了河边自己就会下水了,不用人赶着,只要时不时看一眼,别让它们游远了就行。 金点儿一开始还以为两个主人带它来河边是像往常那样看鸭子的,结果到了河边趴下以后,霍青却在它的屁股上推了一把,又指了指河面。 大狗很聪明,不一会就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了,于是自己就站了起来,叫了两声,然后往河里扎。 大多数的狗天生就会游泳,两人之前已经带着金点儿来河边洗过好几次澡了,这个河段的水流也不急,于是这会儿也都放心的很。 下水之后的金点儿明显兴奋极了,浑身毛发湿了水散开,四条腿在河水里刨着,水面上一片落叶也能叫它追着游来游去,霍青也没太管它,甚至还在岸边随手捡了根木头棍子扔在水里陪它玩儿。 金点儿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都用不着霍青喊,它整个身子已经猛的扎进水里,四条腿卖力的游到了木棍的旁边,用嘴叼了然后游回岸边交给霍青,霍青得了木棍却继续往水里扔。 这么一来一回的玩耍几次,金点儿兴奋的在水里跑来跑去,奔跑的时候爪子和尾巴溅起晶莹的水花,直到它玩的差不多了,霍青才把他喊了回来,掰了个皂角,开始认真给它洗澡。 给金点儿洗澡霍青一个人就行,顺便还能看看水里的鸭子,于是江云苓便对霍青道:“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周围打些青草回来。” 霍青应了一声,于是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儿。 —— 等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日头已经往西走了些路了,刚过申时正,不过头顶太阳还是亮堂的很。 夏日里就是这点好,太阳下山的晚,相应的,白日的时间也变长了,还能多干一些活儿。 给狗洗了一趟澡,两个人身上的衣裳不免都打湿了些。 尤其是江云苓,他刚才打完了草回去找霍青的时候正好赶上金点儿洗完了澡在岸边甩毛,他避之不及,被金点儿身上的水淋了个正着,连头发都湿了一些。 今日给家里的大马骡和狗都洗了一遍,人自然也该好好的洗一洗才是。 于是江云苓便道:“我去灶房里烧两锅热水,等烧好了我俩都洗个澡去。等洗好澡了,晚上我给你们做臊子面吃。” 说完,他还特地交代了霍青一句,让他用热水洗,不许直接用井里的井水。 霍青爱干净,他每日杀完猪,再往城里来回一趟,总嫌身上的味道冲得慌,于是每天都要洗澡。如今天气又热,他贪凉,也图省事儿,于是总爱直接打了井水以后就往身上浇。 被江云苓见过几次以后便不许他再这样了。 井水虽冰冰凉凉的舒服,但霍青每次这样在人最热的时候直接往身上冲,很容易便被冷水激着,到时风再一吹,最容易得风寒了。 而且夏日里贪凉虽暂时觉得爽快,但井水的寒气也很容易渗进身体里。 如今霍青还年轻,正是身体力健的时候自然不觉得,等以后年纪稍长一些,他干的又都是些力气活儿,那些关节,骨头里的疼痛冒出来时,那滋味可不好受。 江云苓自是舍不得霍青如此的,因而一直也悉心给照看着,家里的吃食上也从不紧着,时不时还会杀一只鸡,叫霍青和霍文两兄弟都好好补补。 他这般上心,霍青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自然点头应下。 热水没一会儿便烧开了。 江云苓把家里的浴桶搬了出来,放到两人的屋子里,霍青把烧好的热水提了进来,倒进浴桶里。 江云苓的头发都湿了,所以他先进去了,说一会洗完了再来喊霍青。 屋门一关,霍青独自在外头。 怕江云苓一会儿还有事儿要喊他,于是霍青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劈柴,然而渐渐的,屋里传来了一些若有似无的撩水声。 这下,霍青手里的活儿也干不下去了,喉咙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两下,眼睛频频朝屋里的方向看去。 这些日子都忙的很,前些天割麦的时候更是累的他每日回来,盥洗完以后直接倒头就睡了,算算日子,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同夫郎做过那些亲密的事儿了。 如今缓过来了,心里这把火也烧了起来。 正好如今家里安静,没有别人,小文也没那么快能回来 反正一会儿苓哥儿洗完,他也是要洗的,既然这样,不如一块洗了。 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于是,霍青手里的斧头一丢,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 屋内。 即便是在夏天,江云苓平日里也是烧水,再用布巾子来擦洗身体的多,像这样用浴桶来洗澡的,洗一次要烧的热水也多,麻烦得很。 难得用上一回浴桶,热水也烧的足,于是江云苓将身上擦洗干净以后也没急着出去,而是在浴桶里舒舒服服的多泡了一会。 然而就在这时,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江云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水里缩了缩,见霍青这么推开门进来了,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张被热水蒸过的脸一下变得更红了,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 “你,你进来做什么,我还没洗好呢。”江云苓又急又羞,手也下意识的护在身前。 纵然两人夜里在床榻上最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但这会儿可还是大白天呢。 夏天人擦洗的也勤快,这会儿江云苓洗过澡,但水还是干净的,又清又白,一眼就能看到水底,江云苓根本遮不住什么。 霍青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 “哗啦”一声,又一声入水的声音。 原本宽敞的浴桶因多了一个人,一下变得拥挤起来,霍青亲了亲江云苓沾着水珠的唇角,声音也沙哑了几分:“反正都是要洗的,不如一块洗了吧。” 平静的水波被搅乱,忽而又激荡起剧烈的水花。 热,很热。 江云苓有些脱力的趴在浴桶的边上,身上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汗,才洗的澡也像是白洗了。 霍青一双眸子有些泛红,视线慢慢从夫郎那一截白皙的颈子慢慢往上,到绵软的耳垂,再到他绯红的眼角。 江云苓怕羞,除了那次新婚夜之外,夜里做那事儿时他总是要吹了灯才愿意,然而霍青却更喜欢看着他。 这样亮堂堂的,同黑灯瞎火的时候比,总有种不一样的滋味。 等了那么久,今日总算又让他逮着一个机会了。 才刚歇了一会,风雨又来。潮意混着热意,江云苓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偏偏身后的人还故意使坏。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东西。 江云苓咬了下唇,终于忍不住了,不清不重的打了他一下。 霍青这才停下,轻轻的笑了声,他在心里回忆了那两个字的发音,而后凑了上去,先是亲昵的亲了亲江云苓耳朵上的红痣,紧接着张唇,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江云苓一双眼睛猛的睁大,最要紧的时候忽然被喊这两个字,叫他整个人既惊讶又羞,身子也跟着紧绷起来。 这下,霍青再也忍不住了,眸子一暗。 一时间桶里水花四溅,飞起的水花打湿了眼睫,连视线都看不清了。 —— 说好的那顿臊子面今晚自然是吃不上了,只好推到明天再说。 今晚只有馒头就着咸菜吃。 霍文回到家的时候只见他家大哥和哥么,一个在扫院子,一个坐在院里捧着碗在喝水,看着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就是两人的脸都有些红,尤其是苓哥哥,嘴唇好似被什么咬破了,又红又肿。 霍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多问。 自从他大哥和苓哥哥成亲了以后,两个人时不时就会这样,日子久了,他都习惯了,只要两个人没吵架就行。 —— 夜里,霍青帮着江云苓洗完了碗,一进屋就见江云苓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瞧。 下午洗了个澡,江云苓的身子也软了,早早的就爬上了炕。 见状,霍青笑了下,也走过去坐在炕边:“怎么了?” 江云苓心里憋着个闷葫芦,这会儿总算能问出来了,于是咬了咬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小名儿。” 方才霍青在他耳边叫的那两个字是“囝囝”,正是他今天没有告诉他的小名儿。 霍青一猜便知道他想问的是个,见夫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于是霍青也笑了起来,也不卖关子:“小时候听江叔江姨这样喊过你。” 隔得太久远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说的对不对,更不知道具体指哪两个字,只是隐约记得这个发音。 应该他们是嘉陵那边的话,初听时还挺奇怪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当时听江叔江姨私下里这么叫过江云苓几次,所以才记住了。 闻言,江云苓一双眼睛嚯的睁大了些,很是惊讶的样子:“相公,你小时候见过我?还见过我爹我娘?” 见他对小时候的事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记得了,霍青一时只觉得又好气,又无奈。 他“嗯”了一声,紧接着又主动解下了自己一直带在手上的那条红绳,上头正绑着江云苓小时候塞给他的那颗小白石头。 “你还记得这个是什么吗?” 江云苓将石头接了过来,在手里把玩了两下,随即摇了摇头。 他倒是一直见霍青将这颗石头带在身上,但从没问过,他还以为公婆留给他的东西呢。 谁知霍青微微一笑,道:“有个人小时候临走前把这块石头塞给了我,还硬说这颗石头其实是个种子,还说种子发芽以后就会回来找我,给我当夫郎。” “谁知道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愣是没有认出我来,还把我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霍青这样说,就是再怎么样,江云苓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了。 他“啊”了一声,这下眼睛瞪得更圆了,他低头,摸了摸手里的白石头,又看向霍青,眼神也懵懵的,“相公,你说的是我吗?” 可他确实完全没有印象了。 霍青几乎要叫他气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说了一句:“小没良心的,除了你还有谁。” 江云苓眨巴了下眼睛。 原来他和霍青小时候是真的见过面的,只是他完全不记得了,可霍青却还记得他,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又缠着霍青,让他把他们小时候见面的事儿说给他听。 霍青叫他缠的没办法了,只好一一说了,包括小时候江云苓是怎么害得他挨了他爹一顿揍,又是怎么样夜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拿着药偷偷跑进来,哭着给他上药的事儿都说了。 确实是很像他小时候会做的事儿,江云苓也叫他说的脸一阵一阵的发红,但他心里却觉得神奇的很。 绕了这么一大圈,他最后竟然又回到平遥了,还当真给这个汉子做了夫郎。 霍青也好奇的问了一句:“囝囝是什么意思?” 闻言,江云苓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将这两个字的意思告诉了他:“这是我们嘉陵那边的话,是叫小孩子的意思。” 霍青这才知道为什么江云苓一开始不愿把这个小名儿告诉他,原来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可他知道以后他却又止不住的更想笑了。 这幅孩子气争个长短的模样,同那些没长大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又想到之前,做那事儿的时候,他只是叫了一声“囝囝”,江云苓却瞬间有了反应的样子,他明显是喜欢人家这么叫他的。 于是,霍青又试探了喊了句“囝囝?” 他的声音很沉,有点沙沙的,却带着一种特有的温柔和亲昵,和以前父母在家喊他的时候语调完全不一样。 江云苓的心不知怎么就猛的跳了一下,而后“怦怦”,“怦怦”的飞跳了起来。 睫毛慌乱的颤了颤,江云苓小声的应了一声。 这副模样,明显是很喜欢。于是,霍青也笑了起来,捏了捏他滚烫的耳朵,道:“囝囝。” “以后没有的人时候就这么叫你。” 这天夜里,霍青又缠了他很久,耳边一声接一声的“囝囝”响起,他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一池裹了蜜糖的温水里,连拧出来的蜜都是甜的。 第52章 第 52 章 蝉蜕 夕阳隐在云层之间, 将整个天边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 树干枝头间,聒噪了一日的蝉虫到了傍晚时总算消停了几分,山边吹来一阵凉风, 消解了些白天的暑意。 江云苓从家里出来倒脏水时正好碰见张贵平两口子从他家路过。 两个人一人身后背着个竹筐,另一人手里举着火把,江云苓见着他们,笑着喊了他们一声:“平叔, 张婶儿,上山去?” “欸。”张贵平两口子也笑着应了一声, 闲聊几句,很快便又匆匆的往山上去了。 时值盛夏, 正好也到了能抓知了猴的时间。 知了猴又叫金蝉, 其实就是幼蝉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 爬到树上褪了壳的叫成蝉, 没褪壳的就叫知了猴。 知了猴虽小, 却是不少人眼里的一口美味呢, 城里人尤其好这口。 买回家, 不管是炸着吃还是就这么清炒一碟,酥脆又好吃。 每年六月正是大批知了猴从地里冒出来的时候, 听霍青说,如今城里知了猴一斤都卖到快三十文钱去了,正是紧俏的时候呢。捉到了就是不拿到城里去卖,回家自己炒一碟, 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是以, 这些日子,村里每到傍晚就点上火把往山上跑,捉知了猴的人不少。 知了猴通常在傍晚到夜里才会从土里钻出来, 因而捉知了猴就得趁着傍晚上山,尤其是这两天还下了点雨,更多了。带上个竹筐,火把,到山里去找柳树,大杨树之类的树,要是发现树根底下有小土洞的,再用树枝把洞口掘开,一挖一个准。 霍家的屋子就盖在村尾,村里人上山下山的都得从他们家门前过,因而这两日,江云苓不时便能见到打着火把从他家门前过的人,就是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也能在山里的树枝间隐隐看到火光的影子,热闹极了。 正好霍青吃过晚饭,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纳凉,江云苓倒完脏水回家,看到他便对他道:“又有人上山去捉知了猴了。”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也道:“每年这个时候山上人最多了,前山就那么大的地儿,附近几个村的人都上山去抓,走上十几步路说不定就能碰见同村儿的人。” 这也是正常的,有利可图的事儿,谁不爱干。 农户人家一年到头看天吃饭,只有偶尔农闲的时候才能去干点闲工散活儿,补贴补贴家用。去码头上给人抗大包,或是给富商家里盖房子,这卖的都是力气活儿,而且干一天下来通常也就得个二三十文钱,还累得慌。 像这样上山去捉知了猴,一个晚上下来,多的不说,一斤下来还是有的,这就能得个三十文,那不比给人做苦力舒服多了。 还有好些年轻又胆子大的,嫌前山里人太多了,捉几只知了猴还要靠抢的,于是带上砍刀就往深一点的山里钻。 江云苓也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有些好奇的看向他:“相公,你小的时候也跟着爹上山去捉过吗?” 闻言,霍青便笑了:“自然是去捉过的,不过不是跟爹,是跟大哥还有栓子他们几个。” 每到夏天,村里半大的小子们也爱上山去捉知了猴,倒不是为捉了去卖钱,而是捉知了猴对于孩子们来说,尤其是小子,就跟玩儿一样。 十来岁的时候,他们村里玩的好的一群野小子,每到傍晚就几个人一块儿结伴上山,互相之间还会比赛,看谁捉的知了猴最多,只不过得瞒着家里人。 夜里得山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虽说前山上人多,一般也不会遇着什么野兽,但万一碰上毒蛇什么的也是够受的,是以一般村里人都不许家里孩子入夜了往山上钻。 好在霍青他们几个虽然好玩,但心里也是有数的,只在山下捉,不敢往山里跑,就是这样,也叫他爹抓到过,回来被打了一顿屁股。 听霍青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江云苓也不自觉的弯了弯眼,实在很难想象这个平日里瞧着如此稳重的汉子小时候也有那样闹腾的时候。 这一波知了猴卖的虽贵,霍青和江云苓却没去凑这个热闹。 没别的,江云苓有些怵这东西。 在乡野地方住着,平日里难免少不了些蚊子飞虫什么的。旁的倒还好,江云苓独独很怕像蝉这种,带着翅膀会飞,还有多脚的虫子,瞧一眼知了猴腿上那一圈细细密密毛的觉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真要他上山去捉也不是不行,就是难受的紧。 他这样一说,霍青立马就想起小时候,他捉了一只菜虫给小哥儿,本意是想领他玩儿,却把他吓哭了的那回。 但凡是个人就免不了会有怕的东西,这没什么,既然江云苓怵这些,霍青自然不会提这事儿。 总归如今家里的日子过得不像之前那样紧巴了。最要紧的骡子已经买了,他近来在城里跑了几日,还在另一个巷子里和一户专门做卤味生意的人家谈成了笔生意。 人家答应了,以后每天杀猪掏出来的猪下水就往他们家送,就连猪头也要,用来做卤猪耳和猪头肉用。价格的话,下水三文钱一斤,猪头八文钱一斤。 虽说都比他平日里散卖着的价格低两文,但算起来其实还是有赚头的,只因猪下水,猪头这些东西,都是他摊子里平日最难卖的。 下水腥臊,除了农户人家实在买不起肉的,城里人很少吃这些的,而猪头里虽说猪头肉肥腻,但剃肉也难,除了碰上有祭祀的时候,一般很少有人会直接买下整个猪头。 因而这些东西几乎每日杀猪卖完肉以后都会剩下,他们自家也吃不了那么多,就是拿回来送人也没有天天送的,偏偏一头猪的猪下水和猪头加在一起重量还不轻。 以一头一百六十斤的猪来算,掏出来的下水和猪头加在一块都快有三十斤了,卖不掉实在是浪费。 像如今这般,就是一斤便宜个一两文的,但每天却能多出一百五十多文稳定的进账,这可是再好不过了。 霍青私下里琢磨着这条路已经好久了,往那户人家也跑了好几趟,等生意终于谈下来的时候,他可才算是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回到家同江云苓一说,江云苓也高兴得很。 瞧着肉摊子的生意稳定的来也在慢慢变好,日子也慢慢的好了起来,是以像是捉知了猴这些事儿,也就不必像村里人那样紧着了,正好两人也能歇一阵。 至于寻摸铺子的事儿,这急不来,慢慢看着吧,霍青心里头都有数。 家里才刚添了头骡子,他手里之前攒下的银钱也差不多一次性清空了,就算真的看上了好铺子也得攒一段时间才能租得起。 再说了,同生意比起来,家里人也同样重要。 他同江云苓成亲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除了成亲时给他买了一匹布,其余时候还没给他添过什么东西,连头顶的簪子都是他用木头给雕的,浑身上下也朴素的很,甚至连买骡子的钱都是从夫郎手里借了五两银子。 反而是从去年小哥儿来了家里以后,让家里的日子改善了很多。 记得去年江云苓刚来家里的时候,一双手还是细嫩的,如今来了平遥半年多,因给家里干了不少活儿,就算平日里手膏也抹着,还是免不了粗糙了不少,人好似也比之前瘦了点。 每每想到这儿,霍青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当初娶江云苓时对他过的话,他娶了人回来,是想让他跟着他一起过好日子的。 是以,霍青心里计划着,等把五两银子还给夫郎以后,他再做个几个月的生意,等攒到钱了,就到城里的银楼去给江云苓买根银簪子回来。 银镯子粗重,他现下还买不起,但打根细银簪子还是可以的,也好叫夫郎高兴高兴。 霍青正出着神,忽然,一个水碗被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江云苓从屋里提了个土陶罐来,倒了一碗黄芪枸杞茶,放到霍青的手里,笑道:“天热,喝碗黄芪水吧,也好养养身子。” 二伏天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光是坐着不动都出一身汗,得多喝点水才行。 前几日江云苓上山打草的时候正好找到了一大片黄芪。 黄芪是补脾肺的,最适合给体虚气短的人用了,像是霍文那样的身子吃黄芪便很好,而对于身体康健的人也能养身补气,一家子都很适合。 虽说夏日不是采黄芪最好时候,不过这时候的黄芪也是能用的,于是他便挖了回来,晒干了,留了一些在家,其余的打算过两日一并拿到城里找白大夫卖了。 霍青这才回神,一抬眸,见夫郎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的眉心也不知不觉中的松了下来,再喝一碗夫郎倒给他黄芪枸杞茶。 温温的,入口柔和,还带着点儿枸杞的甜味。 自从入夏以来,家里这样各种各样的饮子霍青喝了不少。什么功效他不知道,但喝着比白水好喝,也不花钱。 再没有比如今这样的日子更畅快的了,于是霍青的眼里也止不住的溢出些笑意来。 一碗下肚,江云苓又给霍青倒了一碗,又对霍青道:“你再喝一碗,然后剩下这些我给小文提过去。” 霍文才是家里最该喝黄芪水的人。以前常听他爹说,冬病夏治,三伏天里好好的养着,莫贪凉,到了入冬的时候也能好熬不少。 闻言,霍青也点头应了一声,仰头把碗里剩下的黄芪枸杞茶都喝下肚。 ———— 东侧院。 还没走近,江云苓便闻到了一大股草叶子焚烧过的味道。 夏日里天时长,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外头的天也还是亮的。 霍文念书又刻苦,于是吃完晚饭以后也还会就着还有光线的时候再多念一会儿书。 可夏日里蚊虫也多,“嗡嗡嗡”的飞着,咬了人皮肤痒不说,声音也扰人。 于是,每到夏天里,霍青总是会给霍文的屋子里提前先烧点驱蚊的草叶子,像是艾草,薄荷,荆芥等等,混在一起,虽然烧完屋里味道大,但总比受蝇虫滋扰的好。 江云苓提着土陶罐往屋子的方向走。 往常这个时候都能听到霍文在屋里读书的声音,今日却安静得很。 江云苓没想太多,在外头敲了下门:“小文,我来给你添点水,先喝点儿再接着念。”而后便推门进了屋子。 然而一进去,却见霍文正有些慌慌张张的把往一堆书纸往桌子上掩,明显是在藏什么东西的模样,一张脸也有些红的看了过来,结结巴巴道:“苓哥哥,你,你来了。” 见状,江云苓顿了一下。 霍文今年也有十二了,这个年纪在江云苓看来虽说还是个孩子,但其实不算小了,有些小秘密是正常的。 江云苓一开始没打算问,然而随着他越走近,却越能闻到屋里除了烧完驱蚊的草药之外,还藏着一点儿别的,像是跌打药酒的味道。 味道很淡,夹杂在青草叶子里几乎闻不出来,但架不住江云苓从小就是在医馆长大的,对这些味道敏感得很。 江云苓皱了皱眉。 要是一般的什么也就算了,就怕霍文是不知道哪里伤着了,又不好意思说。 他的身子本就不如一般人强壮,如今才养的好了一些,要是哪里伤着了还瞒着不说,等后头发现了可能就麻烦了。 于是,江云苓将陶罐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人走了过去,眼神在他身上四下打量了几眼,问道:“怎么了,小文,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霍文抿了抿唇,一张脸更红了,右手往身后藏着,摇头道:“没,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这副模样,江云苓哪里还能看不出去,于是径直走过去,将他藏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却见霍文右手的手心有些红肿,上头还有几条未消的红印子。 江云苓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见实在瞒不过去,霍文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这才终于道了出来,原来是今日在私塾里,周夫子点中他回答问题,因策问没答好,这才被夫子用戒尺打了手心。 他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让哥哥和哥么知道,可手心又有些疼,所以才偷偷找了些药酒擦。 闻言,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便是再勤奋,天资再高的学生在学业上偶尔也有跟不上的时候,考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好些人考了一辈子都还是童生,还在挨夫子的训呢。 霍文如今才几岁,偶尔挨挨夫子的训斥,用戒尺打了手心,实在是很正常的事儿。 偏偏霍文本来就比一般同龄的孩子心思重,挨一次训,只怕在其他学子的面前丢了面子还是小事,心里觉得愧对家里哥哥和他才是要紧的,只瞧他如今耷拉着眉眼,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知道了。 于是,江云苓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藏在书底下的药瓶给翻了出来,仔细给他的右手上了一遍药,又温声细语的宽慰了他一阵,让他实在不必将自己逼得那样急,见他情绪好些了,这才离去的。 夜里,江云苓同霍青提起此事,霍青听后也有些无奈,可他同样也没什么好法子。 霍青如何不知道弟弟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就想替家里做点什么呢。 除非霍文明年能顺利考上童生,不然这口气还真就泄不出来,这事儿,任由谁去说都没用。 再说了,在私塾里跟着夫子念书,偶尔一次半次被打了手心,那都是很正常的。 若是连这都想不开,将来他若是真成功考上了童生,以后还有秀才,举人,路还长的很,还怎么考,让他有些适当的动力也好。 江云苓听了觉得也是,而后他又问起那周夫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得知周夫子除了为人也比较严肃刻板之外,其余方面还是可以的,也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疾言厉色,随意拿学生出气的人,他便也就放心了。 这年头,读书不易,科举能出头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听霍青说他们附近几个村的人这几年加起来,也就出了周夫子这么一个秀才。 就是这周夫子年纪大了一些,考中秀才也是好些年之前的事儿了,学识自然也不比那些年轻的还在县学里治学的年轻秀才们,但教像霍文这些连童考都还未过的学生还是绰绰有余了。 城里当然也有别的私塾,但去城里念书,束侑更高不说,也很难进,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就更难了。 话是这样说,江云苓还是觉着一个好的夫子对学生的学业上的帮助也不小,他心里只记着这个事儿,以后若是有机会,也可以在城里给霍文多打听打听。 夫夫俩又说了会儿的话,这才彻底睡下。 ———— 第二天。 晨起,山里的露水还未干,雨水洗刷过的山林间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连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江云苓一只手提着竹筐,另一只手里则拿着根长长的竹竿子,从屋里出来以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也觉得神清气爽的。 霍青正在要套骡车去城里卖肉,见了也准备出发去山里的江云苓,笑了下,道:“这就准备上山去了?” 江云苓正在竹筐底部铺软草。 知了猴退下来的蝉衣又轻又脆,若是就这么放在竹筐里走一路,很容易便碰碎了,得垫层软草护着。 闻言,他点了点头:“昨天和长宁说好了的,趁这会儿天还不热,山里水汽足,蝉蜕也好捡一些。” 同知了猴拿来吃不同,蝉蜕可是一味正经的药材,能疏风下火,还能用来治皮肤痒,每年知了猴出来的时候也是医馆开始会收蝉蜕的时候,价钱还不低。 前些日子知了猴还没出来时江云苓就已经去白大夫那儿问过了,白大夫道蝉蜕的价钱按照品相来收。 壳身完整,翅膀,足须齐全的,算上等蝉蜕,一两就能卖十文钱,若是壳身有轻微残缺,如翅膀,或是足须仅仅缺了一小部分的,属于中等,一两六文,而蝉蜕破损较多,颜色深暗的那些属于下等,一两只能卖个三文钱。 别看按两收好像挺贵的,然而蜕了壳的蝉衣轻飘飘的,不像活的知了猴那样压秤,要凑够一斤可得捡不少去。 但再少也是个进账啊。 会动会怕的知了猴江云苓怕,然而知了猴退下来的蝉衣江云苓便没那么怕了,于是便想着趁着大家伙儿都去捉知了猴的时候,他上山捡蝉蜕去,还喊上了霍长宁一起。 能赚钱的事儿,霍长宁自是欣然答应了。 捡蝉蜕和捉知了猴不同,捉知了猴得趁着傍晚到夜里这段时间,那个时候正是知了猴从地里冒出来往树上爬的时候,若是经了一夜,知了猴褪光了壳,便爬到树上变成成蝉了。 成蝉一般是没有人会寻来吃的,口感粗糙,就是用油炸过也很难嚼烂,味道也不好。 好些人捉了知了猴回家以后,为了防着它们蜕壳,还会打盆水,把捉来的知了猴泡在水里。 而捡蝉蜕却是要在白天的时候去,夜里知了猴退了壳,蝉蜕便挂在树枝和草叶之间,白天光线好,能看的更清楚一些,尤其早上露水没干的时候,蝉蜕会黏在草叶和大树的枝干上,好看也好捡。 霍青知道江云苓要和霍长宁上山去捡蝉蜕,于是点了点头,又叮嘱了道:“成,注意安全,雨后山里路滑,可别摔了。” “知道了。”江云苓笑着应下。 刚垫好竹筐,门外也传来霍长宁爽朗的声音:“苓哥哥,我来啦!” “欸,来了!”于是江云苓也背起竹筐应了一声。 夫夫前后脚出的门,一个赶着车往城里去,另一个则背着竹筐往山上去了。 ———— 清晨的山林里带着些露水的湿凉感,脚踩上去,泥土松软,但好在还不至于泥泞。 每年从村里往山上跑去捉知了猴的人不少,但却架不住山里的知了猴更多。 即便被那么人多人守着,仍是有不少知了猴成功从土里爬到了树上,褪了壳,成了成蝉的。 如今天还早呢,虽说前些日子割完了麦,地里的水稻也都下秧了,但农活儿还是繁重的。 除草,下肥,还有种下的豆子杂粮等等也要瞧着日子浇水,日日不得空,因而白日里得闲上山的人反而少了。 没人争抢,于是江云苓和霍长宁一路走,一路或低头或仰头往树上和草丛里找。 没一会儿便在树梢和草叶里发现了不少挂着的蝉蜕,尤其是桑树,杨树,柳树,还有榆树的附近最多了。 金色的外壳还保留着知了猴爬出来时的模样,连翅膀和足须的形状都清晰可见,远远看去,倒真和知了猴差不多了。 又捡起一个挂在树干上飘飘摇摇的蝉蜕放进竹筐了,霍长宁看着没多久就铺满了篮子底层的蝉蜕,笑的合不拢嘴:“才这么一会儿呢,就装了这么多了,一会儿回家,娘一看,指定高兴。” 话落,他又转头去看江云苓:“苓哥哥,你那儿捡了多少?” 因医馆里收这东西,蝉蜕也是有人捡的,只是一般很少一大早就来,要么是下午,等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要么就是夜里捉知了猴的时候看见了就顺手捡几个。 霍长宁往年也跟着家里人上山去捡,但从来没捡到那么多过。 那头,江云苓正举着长竹竿往树顶上探。 因一眼看去找到了不少蝉蜕,那些品相太差的,一眼看去整个蝉蜕缺了一半的,他俩便没要,只专门捡那些品相中等以上的。 而要找白大夫所说的那种翅膀,身体,足须都完成的蝉蜕,通常都在树顶上,幼虫爬到很高才蜕壳的,才有品相那么完好的。 江云苓眼尖,抬眼看见树顶的枝干上扒了一个,想用长竹竿小心的戳下来。 竹竿的一头绑着一个弯弯的小铁钩,正是用来在这种时候将蝉蜕给钩下来的。 然而他探了半天,因位置太高了,够了半天始终没钩中,手举着竹竿都举累了。 要是有相公在就好了。 江云苓一边想,一边忍不住把手放下来揉了揉。 霍长宁一回身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笑着走了过来,道:“苓哥哥,我来帮你。” 两个小哥儿一个在底下帮着看,一个踮着脚,举着竹竿在树枝间戳着,还要担心力气大了,把蝉蜕给打坏了。 费了老半天的功夫才终于给弄下来一个,不过好在,这个蝉蜕的品相确实很不错。 翅膀,身体完整,连腿上的六根细细的足肢都能看出蜕壳时微蜷的样子,是他上山以来捡到的最完整的一个蝉蜕了。 可算是没有白费那么多功夫,江云苓笑了下,动作轻柔的将蝉蜕放进竹筐里。 两个小哥儿一边找蝉蜕,一边聊天。 江云苓笑道:“长宁,今年你家靠着这知了猴,能赚不少钱吧?我昨儿还听相公说呢,大伯娘托他去城里帮着卖的知了猴,一斤多卖了有四十多文。” 霍青他们虽然自己没有去捉知了猴,却在帮大伯娘家卖着,也算是夏日里肉摊子的一口新鲜的吃食吧。 有他看着摊子,大伯娘家也不用再多出一份摊位市金,还能多腾出点儿时间干活呢,一举两得。 闻言,霍长宁也点了点头,笑道:“是,今年的价算是很不错的,卖了不少钱。我娘一高兴,昨天夜里还炒了一碟知了猴叫家里人尝尝鲜呢,干干脆脆的,又鲜嫩,可好吃了。” 大伯家今年正想买块地,于是一家子都勤奋的很。 夜里,霍铁山和霍启一块去山上抓知了猴,白天霍长宁又和江云苓来山上捡蝉蜕,两边赚钱不耽误。 虽说每次一斤两斤的卖着,看着进账不多,但距离知了猴没了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每天攒一点就多了。 ———— 后头又攒了好些天,等知了猴的时令彻底过去了,江云苓和霍长宁这才一起将拾回来的蝉蜕背到城里医馆里去卖。 因这回是攒了大半个月才一起拿到集子上卖的,两个人攒下的蝉蜕都不少,其中中品最多,光是江云苓一个人就有二斤多,下品几乎没有,而完整的上品也没多少,加起来一斤还不到,于是卖蝉蜕得了二百一十多文。 加上他之前在山里挖来的一些草药,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这次卖药卖的钱多,加起来一下得了六百七十多文。 霍长宁卖蝉蜕卖的虽然没有江云苓那么多,但也得了一百八十多文,算是比不错的进项了。 得了那么多钱,两个小个哥儿都很高兴。 同白大夫道了谢,江云苓正要走的时候,偶然间却听见白大夫同一个病人诊脉,喊阿苏到后院去包一点红曲米来。 闻言,江云苓眉心一动,喊住了阿苏。 “阿苏,你们医馆里还有卖红曲米的?” 第53章 第 53 章 数钱 傍晚时分, 天边挂着几缕红霞,夕阳如咸蛋黄一般,落在山头。 牛车坐了一路有些颠, 于是进村以后,霍文谢过那赶着牛车送他回来的汉子以后,便干脆自己下来走一走。 正是黄昏,村里到处炊烟袅袅, 劳作了一天的汉子们正扛着锄头从田里准备回家吃饭,有孩子牵着甩着吃完了草的驴, 蹦蹦跳跳的从他面前走过。 霍文笑着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再往前走几步, 他便也看见了那缕从自家屋顶飘出来的炊烟。 到家了。 霍文笑了一下, 推开屋门。 “我回来了。” 傍晚时有风, 天气总算没那么热了, 霍青正坐在院里的一块木墩子上用磨刀石磨他那些杀猪的家伙, 闻言抬起头看了过来:“回来了?” “嗯。”霍文应了一声, 又听自家大哥笑着说道:“回来的刚好, 你苓哥哥晚饭估摸着也快好了,你放下书袋, 洗个手,一会儿去帮你苓哥哥端饭。” “好。”霍文点了点头,进了堂屋时又正好碰见江云苓端着一盆面从灶房里出来,见了他也笑了:“小文回来了, 这是闻着味儿回来的吧, 我饭刚刚做好呢。今晚吃臊子面,你洗洗手,一会喊上你大哥开饭了。” 足有手指宽的面条上染着一层鲜亮的油光, 上头浇了一大勺热腾腾的臊子,黄瓜,胡萝卜,木耳和切的碎碎的肉丁混在一起,色彩分明,光是这么看着便勾的人食指大动。 霍文止不住的咽了咽口水,忙点头应了一声,只觉得肚子一下就饿了。 然而转过身以后,他却又抿了抿唇,止不住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真好,一家子还跟平时一样,大哥和苓哥哥谁也没有特地来安慰他。 前几日他在私塾里,因策问没答好,被周夫子用戒尺打了几下手心,回来以后手心实在是疼,于是偷偷的想找了些药酒来擦,没想到却被苓哥哥发现了。 被苓哥哥发现了的那一刻,他心里确实是觉得羞耻极了,又难堪又愧疚。 然而过了两天,心里那阵子憋闷过了以后,他回头再一想,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矫情过头了。 学堂里挨了两下先生的戒尺,只能说明他学问没做好,往后再更努力些就是了,谁没有这样的时候呢,他却将这事儿看的那么重,遮遮掩掩的,被发现以后还差点就要哭出来。 于是,等情绪散尽,他又为自己前些日子的别扭而觉得脸红不好意思起来。 挨了夫子打的这事儿苓哥哥一定会同大哥说,为此,他还悬心了两日,就怕大哥哥或是苓哥哥某一日夜里忽然来找他,安慰他一番,若是这样,他只怕要更不好意思了。 还好,这两日,家里一切如常,哥哥和苓哥哥都知道了,却谁也没有太当个事儿,也没人来找过他。 反而叫他觉得自在许多,于学业上也更努力了,周夫子今日还夸他有进步呢。 松了口气,霍文回屋里放下书袋,笑着出门准备吃晚饭。 今天晚饭吃的是臊子面。 从之前新粮打下来的时候,江云苓就一直说要给兄弟俩好好做顿面条吃,然而之后却一直因各种事没做成,一直到了今晚,这顿臊子面才总算安排上了。 臊子面一般都是带着汤水的热面,然而想着如今天气太热了,再吃碗热腾腾的面条只怕人更热了,于是江云苓就换了种做法,臊子还是那些臊子,只不过做成了凉面。 擀好的面条先用热水焯一遍,再泡在沁凉的井水里浸一会儿。 黄瓜、胡萝卜、木耳、还有土豆切成丁,在油锅里用热油炝一遍锅,然后捞起来放在一遍备着。 按理说做臊子面,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是最好的,煎出来的肥油又香又润,可一头猪身上的五花肉也就那么四五十斤,都是紧俏货,价钱也比瘦肉贵一些,自然都拿去卖了,所以霍青给家里留的肉一般都是瘦肉。 不过瘦肉吃着也是香的,江云苓将一块瘦肉洗干净了,切成细细的肉丁。锅里下一把姜葱末和辣子,跟肉丁一起翻炒一遍,再加盐、酱油和一小勺子醋。很快,锅里肉丁的香味就飘出来了,酸酸辣辣的,闻着就觉得开胃,快起锅时再往锅的边缘淋上一圈黄酒。 “滋啦”一声,酒气蒸腾而起,声音惊的院外的麻雀扑棱飞起。 酒香伴着肉香,臊子的味道又香又醇厚,再和炝好的菜码子一起,盖在面条上,最后再浇上一勺热辣辣的热油。 油点子瞬间“噼啪”作响,上头的菜码子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因一盆臊子面里,肉,青菜和面条都齐了,江云苓也就没再做别的菜了。 面一端上来,江云苓用筷子将上头的臊子和菜码子都拌开拌匀了,然后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大碗。 这回新面的面粉还是家里大马骡牵回来以后,江云苓牵着它去祠堂的石磨里磨的。有灰灰在,新磨出来的这一缸子面粉磨得是又细腻又均匀,做出来的面条吃着自然也是爽滑劲道,还带着股麦面的面香。 臊子拌的也均匀,用筷子一夹,每一筷都能夹到大颗饱满的肉丁,混着红红绿绿的菜码子一起。 霍青和霍文看着那一大盆面条早就止不住的流口水,面一分好,两人话不多说,端起碗就开始吸溜起面条来,不多时便一大碗下肚,江云苓也觉得味道不错。 一家人吃面条吃了个痛快。 ———— 夜里,霍青盥洗完回到屋里,只见屋里亮着油灯,江云苓正站在炕边整理被子。 这几日天气好,于是白天时江云苓便把两个人夜里睡的被子的被套给拆下来洗了晾在院子里。 夏天日头猛,才晒了一天就干了,这会儿他正要把一床薄棉被装回被套里呢,霍青见了便走过去一起帮忙。 江云苓抓住棉被的两个角抖了抖,想起今天霍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对霍青道:“我瞧着小文的样子,应该是缓过来了。” 他和霍青这两日虽然没说,也没表现出来,但其实暗地里都在留心着霍文呢。见他今日看起来整个人比前两天自然多了,说话也不像前几日那样,有时候别别扭扭的还会脸红。 闻言,霍青也笑了一下,道:“我瞧着也是,估摸着他是想通了。” 小文的性子,虽说有时比一般的孩子别扭一些,但他心里还是相信这个弟弟的,如今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说起来,其实霍文以前更爱钻牛角尖,如今已经算是好了不少了,而这一切,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来自他的夫郎。 想到这儿,霍青忍不住握住江云苓的手细细摩挲了一下,见江云苓的手心指节的地方都起了一层薄茧了,他更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为了家里,辛苦你了,囝囝。” 自打江云苓来了家里以后,不止为他,为这个家做了很多,连小文那边也是时时留着心。成亲以后就更是了,衣裳,鞋袜,帕子,有他一份的也从不会落下霍文那边,一个人操着几分心。 养活小文本该是他的责任,可如今江云苓却默不作声的同他一起背了起来,叫他心里既心疼,又愧疚。 自从上回江云苓的小名被霍青知道以后,他私下里就总爱这么叫他,尤其办那事儿的时候更爱,导致江云苓每每听到这两个字以后便止不住的脸红。 然而听霍青说完后头的话以后,江云苓却又笑了:“都是一家子,客气什么。再说了,跟旁的孩子比,小文已经算是很懂事了。” 这话倒也不假,跟村里一般的皮小子们比,霍文已经算是很听话了,如今身子好些了,家里的活计能干的全都帮着干,从不抱怨也从不偷懒,跟那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比,更是强出不知道多少去。 一床被子套好,又将棉被的四角都铺展的均匀平整,夫夫俩又用针把油灯的灯芯拨的亮了些,坐到油灯底开始准备数钱。 自两人成亲以后,也就刚成亲那会儿清点过一次家里的钱财,后来一整个夏天都过的忙忙碌碌的,也没个时间数点一下,只是赚了钱就往钱匣子里装。 于是,两人早就说好了,趁着今天夜里有空,把这些日子赚到的钱好好的归拢归拢。 家里如今有多少家底,也好叫两人心里有个数。 霍青在屋里衣柜的后头底下撬了块砖头下来,专门用来藏钱。 柜子移开,江云苓去把装钱的匣子抱了出来。一入手,木匣子沉甸甸的,于是江云苓也忍不住弯了弯眼。 除了江云苓从嘉陵带过来的那些他自己压箱底的银子以外,成亲以后,两个人赚的银子一直都是放在一块支使的。 昨天江云苓去镇上卖了一趟药材,一下得了六百七十多文,要净是铜板的话也太重了,于是白大夫便称了半两碎银子,剩余的再数了一百七十多个铜板给他。 这会儿,江云苓将这些铜板和银子一起放到了木匣子里。 而霍青那边,因着他每日开摊子做生意,是以他身上散碎的铜板更多。 江云苓之前还特地给他缝了个又大又厚实的钱袋子,这会儿,霍青也把钱袋子里的铜钱都倒了出来。 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数不清的铜板不一会儿就在桌上叠起一座座小山,夫夫俩看着,眉眼都止不住的染上了些喜意。 快三个月过去,两人的手里又积攒下不少钱,木匣子里有碎银子,也有碎铜板,但还是铜板更多。 霍青看了眼,对江云苓道:“咱们分开数吧,你数银子,我拿麻绳穿铜板。” 江云苓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分别忙活了起来。 记得两人刚成亲时,霍青手里一共还剩下十三两八钱的银子,而江云苓自己手上则还剩八两。 后来为了买骡子,霍青从江云苓手上借了五两去,买骡子一共花了十二两,于是霍青手里的银子一下就只剩下六两八钱了,这六两里,霍青先还了江云苓三两,自己则剩下的三两八钱。 要么说农户人家很少能一次性咬牙把买牲口付清的呢,这买骡子一次性掏出去十二两,当真是要差不多霍青先前攒下那点家底一次性给掏空了。 好在后来又做了这么三个月的生意,他又赚回来一些。 不过夏天天气热,收回来的猪肉就算卖不完的也存不住,一天下来难免有损耗的。是以夏天时,霍青卖肉赚的也不如平日里那么多。 一个月三十天,他大概只能卖个二十二头猪,而冬天时宰一头猪纯利钱能赚个一百八十文的,到了夏天也只剩下一百三十到一百五十文。 直到上个月月末,他同城里那户卖卤水的人家谈好了,每日的利钱才稍稍高了一些。 这么算下来,夏天时他卖肉一个月的进项大概在三两银子左右,其中还得留下一两是霍文每个月吃药的开销。 于是这么三个月下来,霍青一共攒下来差不多六两半钱的银子。 因散碎的铜板太多了,木匣子装不下了,所以月中的时候霍青到城里钱庄去兑过一次银子。 钱庄兑银子是要抽成的,一千钱里抽二十文,霍青一共带去四贯半的铜钱,换回来四两四钱银子,再加上之前买骡子剩下的还有他昨个儿去卖药材时添的。 所以木匣子里的银子这会儿加起来一共有八两七钱左右,这里头还得预留出二两银子作为霍青每天去收猪的本钱。 碎银子不算多,于是江云苓没一会儿就数完了,而等他回头去看时,霍青还在那儿费劲的用麻绳穿铜板呢。 桌子上已经放了四串铜钱串儿了,一串铜钱正好是一百文,十串为一贯。 同霍青卖肉赚的钱比,江云苓平日里卖绣品,卖药材等赚的就只是小钱了,百八十枚的铜钱时不时的往木匣子里添,偶尔家里要花钱买些什么东西时也是从他这里拿。 如此一来一去的,只显得家里零散的铜钱更多了。 见霍青串了四串以后钱匣子里的的铜钱却还有不少,于是江云苓没打扰他,自己也拿了根麻绳,帮着串了起来。 烛火微摇,屋子里安静,一时只能听见铜钱碰撞的声音。 桌面上的铜钱串儿越来越多,直到两个人将桌上和木匣子里的钱全部串完了以后一看。 桌子上一共整整齐齐的放了二十六串铜钱,江云苓手里还拿了一串,正好是整的,而霍青手里那一截麻绳上还多出了三十二个铜板来,于是这里加起来一共就是两千七百三十二文,再加上前头那八两七钱的碎银。 他们家如今一共攒下有约摸十一两半钱的银钱了,就算刨除了二两收猪钱,手里能支使的也有九两半银子。 银钱都归拢清楚以后,江云苓揉了揉脖子,舒了口气,而后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虽然同村里好些人家比,他们如今手里攒下的这点家底儿还不算多,可他们攒钱的这速度同一般农户比起来却是快得很呢。 可见当屠户还是有当屠户的好处的。 霍青还记得之前从夫郎手里借的五两银子还没还清,于是他又从钱匣子里取了两锭一两的小元宝给江云苓,笑道:“给,当时说了,我会还给你的。” 江云苓有些感动,收下了那二两银子,锁到了自己镜台的匣子里。 霍青的心意他收到了,这是他给自己存的压箱底的钱。 而霍青那边,他也同样高兴,这么短的时间便还清了当时从夫郎手里借回来的钱,还能富余那么多,证明他确实是有能力让家里人和夫郎过上好日子的。 以后再赚回来的钱,他就能放心的到城里去给江云苓打根银簪了。 两千多枚铜钱还是太重了,霍青一边把铜钱串放回木匣子里,一边对笑着江云苓道:“过几天我再带两贯半钱去城里换些银子回来,至于剩下的二百三十二文,就留在家里平时开销用,不然这钱匣子重的我都抱不动了。” 江云苓点了点头。 留下二百多文来做家里的日常花销足够了,甚至其实根本用不到那么多。 他们如今吃的米粮都是家里的田地产的,菜是自家菜园子种的,连衣裳都是前些日子刚新做的,可以说吃穿用,都不用花钱,最多也只是平日里给家里添些油盐酱醋,灯油蜡烛,还有他偶尔买买布头和针线的花销罢了。 霍青说钱匣子重的抱不动,江云苓却只盼着家里的钱匣子能早早地装满,再换个大箱子才好呢。 霍青去把钱匣子放回墙角挖开的砖块里,江云苓心里正高兴着,不过说起银钱的事儿,倒叫他想起昨天在白大夫的医院里问的东西来了。 于是,等霍青放好钱回来以后,江云苓便问了一句:“相公,平遥这边的人可爱吃南乳?” “南乳?那是什么?”别说吃了,南乳这东西,霍青更是听都没听说。 闻言,江云苓眼前一亮,这下更是觉得他这两日在心里琢磨的这个法子可行了。 “南乳是一种嘉陵那边的吃食,其实就是腐乳的一种,只不过南乳做出来是红色的。”江云苓先是对霍青简单的解释了两句,而后又有些兴冲冲的对他道:“相公,你前些日子不是说,一头猪,平日里除了下水和猪头之外,猪蹄也卖不好么?我给你想了一个法子。” 他想的法子当然是吃食有关,同南乳更是有很大的干系。 只听江云苓道:“我在嘉陵的时候,我们那儿有种很出名的吃食,叫做南乳猪蹄,做法倒是很不麻烦,食材平遥这边也都有,独独就是缺了一味南乳。” “南乳我们那儿也叫红腐乳,我来了平遥以后见集子上卖腐乳的倒是有,南乳却从没见人卖过,想来应该也是没人吃过这东西。” “我想自己在家先试着做一次,你和小文都尝尝,要是都喜欢这个味道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拿到集子上去卖,一来,这也算是口新鲜的吃食,二来还能带动你卖猪蹄子的生意。” 霍青一听这主意便觉得可行。 他家夫郎那一手治弄吃食的本事那绝对是没得说的,连小文这样天生身子瘦弱的都叫他养的长了几斤肉,再加上,有去年他在摊子上卖那嘉陵风味的腊肉的成功在前,他也算是有了几分经验了。 这做吃食,凡事可不就讲求一口新鲜嘛。 江云苓说的这种南乳,嘉陵有,而平遥没有的,那对于平遥这边的人来说就是新鲜的。 白柳县也算是个正经的县城,城里有钱的人家可不少呢,只要东西是好的,就不愁卖不出去。 更要紧的是,这确实也能带动他卖猪蹄的生意,说不定还能赚回来更多的钱。 猪蹄因上头的毛多,也出不了多少肉,要炖烂了更是得费不少柴火,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买个猪蹄回家还不如买斤瘦肉呢,所以价格也低,市价一斤也就八文钱左右。 一般除了要给自己产妇补身子下奶,平日里很少有人会专门买猪蹄回去吃的。 城里的大的酒楼食肆里倒是有专门卖猪蹄的,但人家酒楼大,一天能卖出好多份儿去,猪蹄也能一起炖着,省些柴火。 是以酒楼里卖的蹄肘价钱反而不便宜,一道酱蹄肘往往得花个七十几文。 而他们家如果能做出这个南乳猪蹄,且味道也好的话,拿到集子上去卖,一个猪蹄说不上比他这么直接卖肉能高上一倍,关键就看这菜里的本钱了。 可霍青又想到方才江云苓说平遥这边并没有卖南乳的,于是又问了一句:“可你方才不是说,平遥这边没有卖南乳的吗?” 闻言,江云苓笑了:“相公,做南乳其实不难的,就跟平遥这边做腐乳差不多,以前我在嘉陵的时候自己在家也会做的,唯一重要的是做南乳要在腐乳里头多加一味红曲。” “红曲差不多可以看成是一种酒酵,也可以用来入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气候不合适,在我们那儿红曲常见得很,平遥这边酒坊却没得卖,但我昨个儿去白大夫那儿卖药材的时候,听见白大夫给病人开,我还问了下阿苏,阿苏说他们医馆里有红曲卖,去买就成。” “有了红曲,这南乳就好做多了。” 这倒当真是赶上巧了。 见夫郎心里其实差不多都已经盘算好了,又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霍青又怎么会拦着他。 夫夫俩埋头琢磨了一阵,都觉得这事儿可行,于是后决定下来。 江云苓明日便到白大夫那儿去买些红曲回来发南乳,做好了,自家先尝尝味道,再来规划后头的事儿。 第54章 第 54 章 南乳 说好了要去城里买红曲回来发南乳, 于是第二天,江云苓和霍青便一块去了城里。 霍青肉摊子旁边是一个卖菜的摊子,摊主也是一个年轻的汉子, 不过瞧着要比霍青大个几岁,见江云苓又来城里帮霍青一块出摊,还笑着打趣道:“呦,霍屠户这成亲以后就是不一样了, 这些日子常见你家夫郎陪你出摊。” 霍青倒也没不好意思,还朗笑着应了声。见小两口感情那么好, 那卖菜的汉子心里也生出几分感慨来。 这小年轻刚成亲就是好啊,日子过得蜜里调油的, 那霍夫郎一看也是个贤惠的, 虽说话不算太多, 但每次来城里陪他男人出摊的时候都在一旁替他搓个草绳递个肉的, 时不时还给霍青递个水喝, 看的他都羡慕了。 哪像他啊, 同家里那口子都成亲好几年了, 连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他婆娘平日里要忙活家里的事儿, 还要在家看孩子,哪里有时间能来陪他出摊呢。 一上午过去,瞧着肉卖的差不多了,于是夫夫俩收了摊子, 便赶紧往白大夫那儿去了。 一开始听说他俩想要来买点红曲, 白大夫还有些奇怪。 红曲在他们医馆里虽然有的卖,但一般用的比较少,这药主要是用来活血化瘀, 健脾消食,大多都是产妇产后恶露不尽,或是病人胃口不开时才会用上,于是白大夫不免多问了一句。 江云苓笑了笑,也没说的太细,只道:“想回家试试能不能弄成吃食。” 红曲还能用来做吃食,这事儿白大夫也是头一次听说。 江云苓便笑道:“等我回家要是真能做成了,到时我给您和阿苏也送些来尝尝。” 白大夫替霍文看了那么久的病,一直尽心尽力,同他们家也算是老熟人了,且这南乳要是真的发的成,以后怕也是少不得要来医馆找他买红曲去。是以,就算白大夫不问,江云苓本来也是打算做好以后给白大夫送些来的。 听说还有自己的份儿,白大夫捻了捻胡须,乐呵呵道:“那成啊,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因地方不同,红曲的价钱也不一样。在嘉陵时,因红曲属于很常见的东西,酒坊医馆都有的卖,一两的卖价大概在八到十文左右,而到了平遥这边,江云苓一问,一两竟然要十五文。 不过想想也正常,平遥这边大多数人连南乳是什么不知道呢,这红曲也仅仅是作为药用的药材,连白大夫的医馆里都没有太多。 因是头一次,江云苓也怕这边天气不合适,把南乳给发坏了,于是江云苓也没敢要太多。 发一斤南乳大概要三钱左右的红曲,江云苓第一批打算先用五斤豆腐试试,于是江云苓便让白大夫帮着称了二两的红曲,这就是五十文,抵得上霍文一天半的药钱了。 白大夫医馆里卖的红曲都是直接磨好的红曲粉,也省的江云苓回家以后再自己磨了,而且碾好的红曲粉比曲米的纯度更高,发南乳的时候还能比直接用曲米少放一些呢。 这二两的红曲,要是在都发的好的情况下,实际上最多能做出十斤的南乳来,这么一算,本钱还能再降一些。 买完红曲以后,两人又到集子上买了做南乳时要用的其他一些八角、香叶、草果子等等的香料,还到酒坊去打了一斤黄酒回来。 从集子里出来的时候,见江云苓有些心疼今天花了不少银钱的模样,霍青便安慰他道:“没事儿,这回先试试能不能把南乳做出来,要是真的能成,咱们再来慢慢算后头的本钱和利钱。” 江云苓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两个人回村的路上还顺道绕去上河村去买了五斤豆腐。 做红曲得用老豆腐,老豆腐比嫩豆腐价钱低,一斤三文钱,五斤老豆腐一共花去十五文。 买完豆腐以后,两人便赶着骡车回了家,一回到家,江云苓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发起他的南乳来。 做腐乳,温度越高,发的越快,如今时值七月,正是发腐乳的好时候,但太热了也容易腐坏,得注意着些。 豆腐买回来得先晒一下,去去水分,省的到时发腐乳的时候因为太软榻了而破了。 因这一批主要是发来试试看能不能成的,是以江云苓特地把豆腐切的小了一些,到时候多做几坛,就是坏了一坛也还有剩下的。 一块巴掌大的豆腐,寻常吃时只切成六块,江云苓给切成了八块拇指那么大的小方块,然后放到竹筛上,拿到院里去晒着。 晒豆腐的时候,江云苓又对霍青道:“相公,你到山里去帮我摘些槐树叶子回来吧。” 这也是发腐乳的时候要用的,到时垫在发南乳的缸子里,每两块豆腐的中间隔上一层槐树叶,既能防止豆腐发起来的时候粘在一块腐坏了,等做好以后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木的香。 “成,我去山里摘。”霍青点头应了一声。 槐树叶摘回来以后同样是要洗干净晾干,而江云苓也没闲着,在家里找了几个空坛子出来,洗好擦干净了,跟豆腐一并放到院里晒着,到时候装南乳用。 头一日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第二天。 经了昨天一天的晾晒,买回来的老豆腐里的水分已经都被晒得差不多了,豆腐的表面也已经出结出了一层硬壳,可以上锅去蒸了。 五斤的豆腐切出来足足装了有两大盆,连蒸豆腐都得分成好几次。 江云苓一次还不敢蒸太多,只因蒸好的豆腐马上就得摊开晾凉,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更得快速散热,不然这样的天气下,豆腐一下就便腐坏了。 江云苓和霍青一人拿着一把大蒲扇在旁边给豆腐扇风降温,好在如今已经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这两天天气也算不错,到了下午时天上不时便能飘来几片厚实的云,山边偶尔也能吹来点风。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整个下午下来,两个人扇风还是扇的手都酸了。 蒸好的豆腐阴干个两三天。 到第四天的时候,豆腐终于晾晒的差不多了,可以放进坛子里发酵了。 江云苓将之前洗干净晒好的坛子抱了来,在坛子底下铺上一层厚厚的晒的干燥的稻草,稻草上头垫上槐树的叶子,然后把豆腐放在槐树的叶子上,每一块豆腐块的旁边也垫上一片槐树叶隔开。 而后在坛口封上一层棉布,用麻线缠几圈,放到灶台温暖的地方。 接下来,只要每天早晨打开坛口上头的棉布,让豆腐透透气,再等上七天。只要瞧见豆腐的表皮长出一层白色的绒毛,这发南乳的第一步就成啦! ———— 每日忙忙碌碌的,没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快,等人回过神来时,一个夏天已经走到了尾声。 山里的蝉鸣声渐渐消退,中午时太阳晒着虽仍觉得炎热,但到早晚时吹来的山风已经带上了些凉意。 发腐乳需要时间,趁着这段日子,江云苓把家里的菜园子也给打了一番。 霍家的院子里。 整个前院里铺满了草席,上头晒着各种茄子、豇豆、辣椒,还有黄瓜等等。 都是一个夏天菜园子里种出来的菜,自己吃不完的便摘下来,切成片,晒干了留着做冬天的口粮。 江云苓坐在屋檐底下阴凉的地方给霍青补衣裳。 他的左边袖子处不知被什么给磨破了,江云苓昨天睡前收拾衣裳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于是趁着这会子有空,便抱了针线篮子来给他补一补。 绣花针穿着棉线在衣裳上来回的穿梭着,没两下衣裳便补好了,针脚缝的又细又密,外头还看不太出来。 金点儿也趴在他的脚边,时不时便爬起来驱赶一下落到院里想啄食菜干子的鸟雀。 从夏末开始到往后整个秋天,家里晒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每到这个时候就得格外防着那些从山里飞来的鸟雀,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落下来啄食几口,晒的各种菜干子一不小心就给嚯嚯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家里养狗的好处了,让狗在院里守着,人就不用时时盯着看了,也能腾出点时间来干别的活儿。 刚补完一件衣裳,霍青也扛着一扁担的柴进家了。 “回来了?”江云苓抬头看了过去。 家里的柴火不多了,于是霍青今天便上山砍柴去了,如今家里有了骡子,霍青每天到家的时间早了,也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干家里的活儿了。 像是打柴这样的事儿,他多跑几趟,江云苓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能轻松一点。 “欸。”霍青应了一声,挑着柴绕过院里江云苓晒的那些菜干子,直走到西边院墙的墙根底下才将柴火放下。 用帕子擦了下头上的汗珠,霍青这才对江云苓道:“今天的柴好打的很,昨个儿那场雨下的大,山里好多枯树枝都被雨冲下来了,如今山里到处都是,一会儿我再往山上去一趟,趁着好捡的时候多捡一点回来。” “就是这柴火捡回来可能得晒一晒才好用。” 闻言,江云苓便笑了:“这有什么要紧的,如今太阳那么大,捡回来晒一两天也就干了。” 同晒柴火的功夫相比,能省下些打柴的力气才是好的呢。 霍青也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想呢,又问江云苓一会儿要不要跟他一块上山。 江云苓想了下,而后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前阵子我看地里的豇豆,丝瓜这些都老了,我就给拔了。正好清出一块地来,如今也到了该下萝卜和白菜的种子的时候了,趁着昨天下了雨,地也湿润,我今天就把种子下了。” “成。”闻言,霍青点了点头。 想了想,江云苓又道:“你一会儿上山捡柴火的时候要是看见有菌子或者是地皮菜的也顺便捡一些回来,晚上我给你们炒点儿肉片吃,再放一把辣子,可香了。” 前些日子常下雨,雨后江云苓便经常上山去采菌子,不过才采回来的大多都给霍青拿到城里去卖了换钱了,他们自家反而没有留下多少,这会子想想江云苓倒有些馋了。 新鲜肥厚的菌子用来炒肉片,再撒上一把蒜苗和干辣椒,又鲜又香,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一听江云苓如今竟然都主动提出做菜要放辣椒了,霍青忍不住笑了,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能吃辣了。” 还记得以前江云苓刚从嘉陵道平遥这边来的时候,同大伯一家在一块吃饭,做了一大桌子几乎都是辣菜,他自己能吃的反而没有多少,如今却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就是吃着吃着也觉得味道挺香的。” 其实不止江云苓的口味变了,霍青和霍文也被江云苓带的,有时喜欢吃些清淡却味道鲜美的东西,像是春日里那一锅腌笃鲜,兄弟俩吃过一次,到如今还一直记得。 一家子在一起生活久了就是这样,口味在不知不觉中互相影响着。 听江云苓说想吃菌子了,霍青自然点头应下,又问起他的那几坛子腐乳发的怎么样了。 提起腐乳,江云苓的眉眼微微耷拉了下来一些,道:“早上我去看的时候发现有一坛坏了,闻着味道发酸了。别的还成,有一坛的豆腐上我看已经开始长毛了,再过个一两日应该就好了。” 发腐乳不像旁的,一坛子里只要一块豆腐坏了,那么一摊子得豆腐都不能要了。 只道江云苓对待那几坛子豆腐很用心,如今坏了一坛,他自然要心疼,于是霍青摸了摸江云苓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坏了一坛不还有四坛嘛,平遥天气不比嘉陵,不管干什么事儿,哪有第一次就顺顺当当的。” 做南乳的事儿,霍青看的比江云苓开一些。 发的出来固然好,发不成也没什么坏处,最多也不过是浪费一些银钱罢了,如今家里的日子过得没那么紧了,再说了,研究吃食哪里有不费食材的呢。 汉子这样豁达,叫江云苓也觉得好一些了,于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剩下的这四坛坛豆腐一定得更加上心。 夫夫俩闲聊一会,霍青歇够了便又上山捡柴火去了,傍晚回来时,除了柴火和菌子,他还带回来几个八月瓜。 八月瓜没成熟的时候外表看着有点像没熟的香蕉,但完全熟透以后果皮便会裂开,味道虽算不得太甜,但也有种淡淡的果香味。 八月瓜一般都在八月时才成熟,不过如今也已经是七月下旬了,有些早熟的也正常。 霍青把菌子和八月瓜都提进了灶房里给江云苓,笑道:“在山上捡柴火的时候刚好看见有几个提前熟了的,所以就摘回来了。” 于是,一家人傍晚吃完饭以后,便都坐在院子里吃起瓜来。 这八月瓜别的都好,就是吃起来籽太多了,吃一口,吃进去的果肉还没吐出来的籽多呢。 霍文吃到一半,吐籽吐的一张脸都皱起来了,霍青见了止不住笑,又道:“今年已经过了,等明年吧,明年夏天我去买几个西瓜回来扔进家里的井水里湃着,咱们吃西瓜,也不用吐籽吐的这么麻烦了。” “今年没有西瓜,便先吃着这八月瓜吧。” 傍晚,天边夕阳映着红霞,山风悠悠。 想起西瓜那清甜多汁的味道,一家人不免都多了几分憧憬,只觉得这日子也过得更有盼头了。 ————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 除了那一坛坏掉的之外,剩下的四坛豆腐都发的很顺利,江云苓打开坛口一看,只见豆腐的表面都长出了一层白色的像是棉絮一般的绒毛。 可以开始腌制了,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红曲粉江云苓都已经提前一天用黄酒泡好了,放了一天以后,曲粉完全和酒浆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颜色橙红的酱汁,闻着还有一股浓浓的酒香。 因想试试红曲放多和放少哪一种做出来的南乳味道最好,因而四坛腐乳里,江云苓准备的红曲酱的多少也不一样。 锅里撒盐、糖、八角、香叶等香料一块炒熟,然后和红曲酱混在一起,再倒小半瓶的黄酒。 将发好的豆腐放进调好的糊糊里腌浆,腌好后再放回坛子里逐快摆好,每摆一层要撒上一层盐,最后把剩下的黄酒都倒进坛子里,用桑皮纸封上坛口摆在阴凉处。 怕如今白天天气还是太热了,江云苓时不时还会拿棉布巾子浸了井水,盖在坛子的周围给坛子里的南乳降降温。 就这样盼了将近二十日,江云苓估摸着坛子里的南乳应该已经腌的差不多了。 于是,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江云苓从在灶房里抱了一坛子南乳出来,准备启封,拿几块起来尝一尝。 从他开始准备做南乳的那一天到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等了那么久,一家子都止不住的有些期待。一是想看看这南乳到底做不做得成,二也是想知道这所谓的南乳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什么味道的。 连大伯一家都来了。 他们在家里做南乳这事儿并没有瞒着大伯一家,毕竟这东西做好了以后也是要拿出去叫人试味道的,还得看看平遥这边的人能不能接受这个味道。 早在知道他苓哥哥在家倒腾一种新鲜的吃食的时候霍长宁就已经好奇的不得了了,时不时就会来问问那南乳做好了没。 李氏几个也是。 要但说腐乳的话,算不得什么新鲜的吃食,连李氏之前都自己在家做过。 做好的腐乳一坛子起码能放个半年,用来炒菜,下酒,都不错,还有些家里日子过得穷苦的,为了省几口菜吃,还会直接拿腐乳来就馒头吃。 可一说南乳,确实是之前从没听过,于是江云苓一喊,几个人都过来了。 一大家子人围在江云苓石桌上摆着的坛子前。 “苓哥哥,你快打开来看看。”霍长宁迫不及待道。 江云苓笑了下,揭开了坛口上封的桑皮。 一揭开那层桑皮,众人先是闻到了一阵醇厚的酒香,还有一点甜甜的味道,有点说不出来,但是同他们这边的腐乳不太一样。 江云苓夹了一块起来,只见南乳的外头裹着一层绵密红润的南乳汁,他又用筷子戳了一下,只见外皮虽然是软的,但还带着微微的韧劲儿。 江云苓眼前一亮。 这就是成了。 “怎么这南乳是红的?”李氏一看这腐乳的颜色,忍不住问了一句。 平遥这边的腐乳做出来都是白色的,这可不是做坏了吧。 霍长宁却道:“娘,苓哥哥先前不是说了,这南乳的颜色做出来就是红色的。” 江云苓也点了点头,道:“对,所以我们那边管南乳也叫红乳,就是因为做出来的颜色是红的。” 李氏这才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吸了吸鼻子,笑了:“你还别说,这味道闻着倒是挺香的。” 江云苓笑了下,又拿了个碟子,夹了几块腐乳出来。 霍青几人一人一双筷子,纷纷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相公,如何?”江云苓有些期待的看向霍青。 “嗯。”霍青仔细的尝过嘴里南乳的味道,而后点了点头,笑道:“我觉得这味道不错,咸倒不是很咸,反而带点甜味,酒味也很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边的白乳不一样,我还挺喜欢的。” 霍启尝过一块以后也点头道:“确实不一样,我感觉弟夫郎做的这种南乳吃起来味道好像更醇厚一点,而且嚼起来也带点韧性,不像咱们这边的腐乳,一夹就碎了。” 闻言,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自从他开始在家发南乳以后,也在集子上买过一小罐平遥这边的白腐乳回家尝,试过以后,发现两边做出来的腐乳的味道其实很不一样。 平遥这边的腐乳的味道主要是咸鲜,要是吃不习惯的人甚至可能还会觉得有些臭,主要是用来就馒头就米饭吃的。 而嘉陵的南乳区主要是浓香,味道更多一次些,更适合用来做菜的时候加一点儿。 男人们向来口味更重,而连他们都喜欢这个味道,更别说李氏,林氏几个了。 林氏很喜欢这个味道,里头的酒味对她来说刚刚好,不会太浓,连妇人和孩子都能吃一点,带着南乳汁吃在嘴里有种沙沙的感觉,但又不是起渣,味道醇的很。 李氏尝过以后更是直接道:“这南乳要是用来做菜时放一点应该味道很好。” 一坛子南乳启出来得到了初步的认可,而接下来,在夜里江云苓用南乳来做了一道南乳猪蹄以后,一家子对南乳的喜欢更是达到了顶峰。 端上桌的猪蹄因放了南乳,肉皮颜色红亮,不像平遥这边的酱肘子端上来泛着卤汁与油光,南乳猪蹄烧出来看着反而是偏干的,却带着一股浓郁的南乳的咸香。 因用了不少柴火去煮,猪蹄被炖的软糯入味,用筷子轻轻一戳,猪蹄子上那些软糯的蹄筋便轻松的从骨头上脱了出来。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热腾腾的猪蹄裹着咸香醇厚的红棕色南乳汁,肉皮弹牙,汁水拉丝,要是拌在饭里吃味道更是一绝。 就连金点儿都抱着众人吃完猪蹄剩下的骨头来回的舔着,不愿松嘴。 南乳做成了,还得到了大家的一直喜欢,江云苓也十分高兴,连夜里上了炕时嘴角都还是带着笑的。 余下的那三坛子南乳还要再放个十天半个月味道会更好,今日他启出来的这一坛只是为了尝尝鲜。 于是,夫夫俩商量以后决定,等江云苓那几坛南乳彻底发好了,便先在村里给街坊四邻们,还有拿到城里给白大夫他们送一些。 一是看看更多人对南乳味道的接受程度,二也是卖卖名声,好叫人家知道他们家里有卖这么个新鲜吃食,要是有人尝过以后喜欢的,说不能还能招揽些生意来。 第55章 第 55 章 定价 买回来的五斤豆腐一共做了五坛南乳, 因中途坏了一坛,便只剩下四坛了。 而四坛之中,又因江云苓一开始放的红曲酱不太一样, 所以最后启出来味道也有些不太一样。 除了有一坛因里头红曲放的太多了,吃起来有些略微发苦,其余三坛做出来的味道都不错,咸淡适口, 南乳的颜色也红亮好看。 江云苓将做成的那几坛的配料仔细的记了下来,心里也有底了。 除去味道略苦的那一坛南乳留着他们自家吃, 另外的三坛,江云苓数了一下, 加起来正好是九十块。 江云苓和霍青商量着, 这些就不给自己留了, 都送去给村里各家尝尝味道。 霍青自然是点头同意。 至于具体要怎么分, 村长和白大夫那儿是一定的送一些的, 而且这两家还得多送一点。于是江云苓便道, 不如找两个小点儿的竹罐, 每一罐里头各装十五块南乳,然后一整罐拿过去, 既显得体面,也不至于太少。 霍青也觉这样好,想了想,还道:“再加一道焖猪蹄一块送过去吧。” 毕竟是村长, 且之前给江云苓正名和把王家赶出村里那事儿, 村长暗地里其实都帮了他家不少,这份恩霍青一直记在心里,这次送东西过去, 也算是他们家的一点心意了。 而白大夫那儿,往后江云苓再要发南乳,少不得得从白大夫那儿买红曲粉,而这南乳和白乳相比,最关键的就在那红曲上头。 这里头的配方,别人怕是还瞒得,白大夫那儿势必是瞒不了的。 为了防着这东西做出来以后,往后再有别家也想仿着做,白大夫那儿还是得好好的给说一声才行,他们先送些东西过去,往后也就好开口了。 反正也就是多费两个猪蹄的事儿,猪蹄这东西,他的摊子一斤也就卖个八文钱,而且平日里还总有卖剩下的,费不了什么钱。 江云苓听了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却佩服着呢。 做生意的事儿确实还得听霍青的,他想的比他远,他只想着把东西做出来以后,往后怎么营生的事儿,霍青却把里头的人情也琢磨透了。 除了村长和白大夫那儿,周夫子那里也得送一小罐,毕竟是霍文的夫子,不过猪蹄就不必了。 猪蹄这东西,村里人不嫌啥,但是在好些读书人的眼里却是个污糟的贱肉,他们摸不准周夫子的脾性,还是别去讨这个嫌了。 反正除了猪蹄以外,南乳也还能用来烧不少的菜,像是排骨、红烧肉、豆腐、蕹菜等等,都不错,到时让霍文带去给周夫子的时候提一嘴就成。 如此,九十块南乳一下就去了一半,余下的四十五块,自然是不够给村里人分的了,只能送给十来家,一家给送个两三块的,尝尝味道就是了,先从同他们家来往的比较好的和住的近的这几家开始送。 于是,这一日下午,村里好些人家便都收到了霍青家送来的南乳。 霍青和江云苓分开送,霍青去送村长家的,而江云苓则去送附近几家的。 一听江云苓是来给送东西的,收到东西的人家心里头自然都高兴。虽然一个小碟里装的只有那么两三块,叫什么南乳的,从前听都没听过,但最要紧的是这东西是白得的。 一斤豆腐还要三文钱呢,人家心里记着你,这点子心意便足够让人觉得舒坦了。 怕村里人没听过南乳是什么,江云苓还给细细的解释道:“南乳其实就跟咱们这儿的腐乳差不多,这做出来颜色本身就是红色的,没有坏,阿嬷放心吃,家里炒菜的时候放个半块,味道可香了,用来就馒头米饭吃也可以,阿嬷试试。” “对,是嘉陵那边的吃食,我前几日在家没事儿的时候做了一点出来,请婶子尝尝鲜。” …… 他这样温和,收到他送来的东西的人家心里哪儿有不高兴的,东西还没入嘴呢便先一通好夸,还有些人还从家里也给装了些自己做的东西,一小碟腌菜,一口袋枣子什么的,东西虽然不贵,但也是一点子回礼。 至于村长那里就更不必说了。 他家得的是一小罐的南乳,还有一碟已经烧好的南乳猪蹄。 作为村长,陆明远家里日子过的是很不错的,像是腐乳,猪蹄这些,虽说都算不得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得知霍青给他和给村里人送去的东西不一样,陆明远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他本就很看好霍青一家子,如今知道霍家心里敬着他呢,加上霍青送来的那一碟南乳猪蹄闻着确实是香,于是陆明远也没客气,点头收下了。 等转头送走霍青,一回屋,陆明远媳妇张氏也闻着味道走了上来,好奇道:“什么东西,闻着那么香?” 闻言,陆明远便把手里那一些猪蹄递了过去:“猪蹄,霍小子刚刚送来的,说是用什么南乳焖的,这还给送了一罐南乳过来。” 夫妻俩闻着这个味道都觉得实在是香,要是凉了便可惜了,于是便说今天一家子干脆早点开饭,也好尝尝这道南乳焖猪蹄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结果这一吃,一家子都惦记上这个味道了。 陆明远大儿子陆子安手里拿着一块猪肘上拆下来的骨头,一边舔手指头一边道:“娘,今天这猪蹄是用什么做的?我尝着好吃!明天还能烧吗?” 他手里的那块蹄骨上头的肉其实在已经被他吃完了,只剩下一块骨头,然而因这南乳猪蹄焖的时间长,味道也进去了,连骨头吃着都是香的,于是陆子安啃骨头也吃的津津有味的。 陆明远小儿子陆子昭正在扒拉着碗里的肉,闻言也点了点头,嘴里含混不清的“唔”了几声,一张小嘴吃的油汪汪的。 “美得你。”张氏一听便笑骂了一句:“一个猪蹄就要差不多二十文,见天的吃,家里再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 然而话又说回来,张氏也觉得这南乳烧的猪蹄味道确实不错,不像他们这儿的酱肘子那么油腻,但吃着有股子酒味,味道又香又鲜,尤其是那底下的南乳汁,舀一勺浇在米饭上,红亮红亮的,香的舌头都能吞下去。 其实要说花生焖猪蹄,倒不是什么新鲜菜,他们这儿时不时地也有人做的,就是这滋味远远没有那么好,这关键啊,还是在这南乳的上头。 张氏也是常年在家烧饭的人,一下就想明白了。 听说这南乳也是腐乳的一种,怎么这味道就那么好,同他们这儿的白乳一点儿不一样。 送来的一碟子南乳猪蹄没多久就被吃完了,张氏咂咂嘴。 别说家里两个皮小子,连她都觉得没吃够,于是看向自家男人道:“霍小子不是说,这南乳用来做别的菜也成嘛,明儿咱们换点别的菜烧着试试。” 陆明远这会儿拿着杯子喝酒呢。 家里的婆娘孩子都觉得这南乳用来烧菜好吃,他却觉得这南乳用来下酒才当真是一绝,甚至什么菜都不用。 南乳的味道咸香,风味浓郁醇厚,和酒一块儿喝,细腻的口感裹着酒味在舌尖化开,又香又解辣。 陆明远平日里没别的好的,就好那一口酒,如今这么一口南乳一口酒的,正觉得惬意的不行,听张氏这么一说,于是陆明远点了点头,道:“成,听你的。” 话落,想到什么,陆明远连忙又嘱咐了一句:“记得给我留两块来下酒。” 他方才瞧了,霍青送来的南乳就那么一小罐,里头看着也没多少块,可别全都用来做菜了。 闻言,张氏笑骂了一声,想了想却道:“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味道,咱们回头去青小子家里找他多买几罐回来也不是不成。” 经了这么一遭,张氏也算是看明白了,霍青给他们家送来的这一小罐南乳,说是他们家的一点心意不假,但只怕也还有另一层意思,是想叫大家尝尝他们家新做出来的这么个新鲜的吃食,以后怕是想凭着这个做生意呢。 不过有这么一门手艺,这南乳的味道又这么好,用来营生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这一小罐的价钱卖多少。 不过就他们家这个条件,就是猪蹄没法见天的吃,买几罐南乳回来也还是能成的。 不说了,明个儿她就到霍家问问去。 这一晚,霍青送来村长家的猪蹄被吃的干干净净,连碗底最后剩下的那一点南乳汁都被陆子安给全拌进了米饭里,吃的是干干净净的。 村里别的得了江云苓送来的南乳的家里差不多都是如此。 他们甚至比村长家里更难受,江云苓送来的南乳就那么两三块,不管是炒菜的时候加一点儿还是直接这么用来就馒头吃,都是两三口就吃没了。 南乳的味道好,风味又独特,吃过的人都觉得味道好,然而这瘾头才刚被吊起来呢,转眼就没了,更是抓心挠肺的难受,都想着明天要去霍家问问这种南乳还有没有,好歹问问价。 —— 那头,江云苓和霍青并不知道他们今天在村里送了一趟南乳,却意外的将村里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两人送完南乳以后便回家去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呢。 处暑已过,地里要忙的事儿依旧不少,虽说霍青只给家里留了两亩地来种杂粮,但也得留着先神。 于是,回到家后,霍青便扛起家里的锄头对江云苓道:“我去地里转一圈。” 前些日子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雨,他得去看看田里的作物排水怎么样了,白露以后,玉米的花生就能收成了,可别这会儿烂了根。 闻言,江云苓点头应了一声,自己也在家忙活起来。 后院的鸡鸭叫了起来,算算时间,也该喂食了。 于是,江云苓烫了盆麦麸,还去地里摘了些已经长老了的蕹菜。 蕹菜夏天长的最快,中间的茎杆是空的,摘的时候只要留下底下的几片叶子,摘完一茬以后很快便又能再长出来。 然而如今处暑都已经过了,这一片地里蕹菜也差不多到了最后一茬了,再往后就老了,人也吃不了了。 蕹菜用来炒南乳也很好吃。 于是,趁着如今有空,江云苓干脆把这一片地里的蕹菜都给拔了出来。 老的那些剁碎了和麦麸拌在一起喂鸡鸭,而剩下来那些青嫩的,加起来正好有一把,够他们家三个人吃。 四月份抱回来的小鸡小鸭,如今都已经长大了,再过多半个月,鸭子们差不多就可以下蛋了,鸡可能还要晚一点,至少得到九月。 因霍青和江云苓喂的好,时不时也会到河边去挖着地龙喂给它们吃,因而后院这一群鸡鸭长得很好,一只只羽毛丰满,瞧着便是有肉的,想来后头下的蛋个头应该也大。 一下午过去,鸡圈里的鸡鸭们都已经饿了,一见江云苓端着木盆过来便飞快的唯恐了过来,等鸡食倒进木槽以后便争先恐后的低头啄食起来。 “咕咕”、“嘎嘎”的声音,纷外热闹。 见状,江云苓摸了摸它们的羽毛,忍不住笑了笑,很期待家里的鸡鸭们下蛋的那一天。 喂完了鸡鸭,自然也没有忘了旁边的猪和骡子。 如今家里养的东西是越来越多了,每日光给他们喂食都得费不少功夫呢。 等江云苓这一通忙活完,日头也已经往西斜了,该做饭了。 晚上吃的是南乳炒蕹菜和萝卜干煎蛋。 新鲜的蕹菜洗干净,锅里下一把蒜末和辣椒,然后下蕹菜一起快速的炝炒,再加一块压成泥的南乳,连压出来的南乳汁也一并倒进去。 随着锅里白烟升起,南乳的味道也蹿了出来,又咸又香,每一片菜叶子上都裹上了南乳的酱汁。 因用的是大火炝炒,一碟子蕹菜装盘儿的时候还是绿油油的,里头的汤汁却微红。 一碟子最简单的清炒蕹菜,因加了一块南乳,味道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赶在夕阳下山之前,霍青和霍文都回到家了。 一家子舒舒坦坦的吃了顿晚饭。 夜里。 两人洗干净脚以后便上了炕。 时间还早,夫夫俩都睡不着,于是便干脆琢磨起这南乳的事儿。 一开始江云苓只想着南乳做出来以后能带动霍青肉摊子猪蹄不好卖的事儿,然而这几日吃了那么多南乳烧的菜。 霍青越想便是觉得,光是卖南乳这一样,都应该是能有几分赚头的。 集子上本来就有卖乳腐的,同他们这儿的白腐乳相比,南乳用的还能更广,炒菜,下饭,送酒,甚至什么空口吃都是不错的,更重要的是,还占了个新鲜,若是单单用来煮猪蹄不免可惜了,不如先把南乳拿到城里去试着卖一卖。 江云苓也觉得是,于是夫夫俩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这南乳的本钱来。 “红曲,豆腐,大料,盐、糖,还有酒,这些全部加起来,做一斤南乳的本钱大概在八文钱左右,一斤豆腐切成腐乳的大小能切成三十块。相公,你说要要是一斤南乳做一罐,一罐卖个十三文如何?”江云苓仔细的在心里计算过一遍账以后,对霍青道。 “有点儿低了。”霍青闻言却道,还提醒他说:“你只算了用料的钱,但是忘了还有柴火钱。而且你发南乳,就是再怎么小心也总有坏了的时候,总得留点儿余地出来,再说了,你做一次南乳也很辛苦。” 光是这一回才做了五斤南乳,他们蒸豆腐的时候都分了三次去蒸,后头如果做的多了,废的柴火肯定更多,再加上后头豆腐蒸好了以后扇豆腐也很费工夫。 而且做一次南乳,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得一个月的功夫,忙活那么久就为了赚那么五文钱,霍青觉得不值当。 想了想,霍青道:“我觉着一斤南乳卖二十文还差不多。” “二十文?”闻言,江云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又蹙了蹙眉,有些犹豫道:“二十文是不是也有点太贵了,平日里一斤瘦肉才二十文呢。南乳再怎么好吃,到底也是个豆腐做的。” 那么贵,就怕没什么人会买,平遥这边,集子上一斤白腐乳也就才卖个□□文呢。 腐乳这种东西,其实说白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个佐餐,甚至更多的还是家里条件不好的人才会买回去,夹一块就能当菜吃,要是定价那么贵,估计很多人都不舍得买。 霍青听后却笑了,对江云苓道:“你说的是,可咱们家这南乳做出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只在村里卖的。” 如果这东西做出来只为了在村里卖,那南乳其实确实和如今村里大多数人平日里吃的白腐乳没什么区别,就是吃的再好吃,头一段时间有人来买,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劲儿,劲头一过也就过去了。 饭都吃不饱了,谁还闲的没事儿花个二十文买罐腐乳回去吃,有那钱还不如买斤肉呢,至少还是油水。 但南乳这种在放整个平遥都那么独特的东西,很明显,它真正的价值不应该是在村里,而是在县城里。 县城里的富户可不少,对于村里人来说二十文的东西好像不便宜,然而对于城里人来说却是不值一提,平日里喝的一杯茶水都不止这个钱。 霍青笑道:“我在城里卖肉时见得多了,那些高门大户来买肉的时候压根不问价,只挑最好的要,要的也不过是那一口新鲜。” 而南乳就是新鲜的东西,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腐乳,却能用在许多菜里头,除了猪蹄,像是排骨,红烧肉都能做,而这些也都是他肉摊子上卖的。 而且最关键是,这东西只有自家夫郎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是说他们家是独一份儿的。 要他说,二十文还便宜了呢。 只是这东西虽好,然而县城里的人之前都没见过,也没尝过这东西,一开始的定价确实不宜太贵。 二十文一斤,正好是县城里的普通百姓吃着好吃,想回头来买也还能承受的价格。 霍青把这话和江云苓一说,江云苓也觉得很有道理,眼睛亮亮的,看向霍青点头道:“相公你说的对,那成,那就先定下二十文一斤吧。” 想了想,江云苓他又道:“明天我去给白大夫那儿也送一罐南乳去,顺便再同他说说红曲的事儿。” 这发南乳,其实最关键的就在于那一味红曲上,要是没吃过也不知道的人,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这里头最关键的东西竟然是一味药材,但是白大夫那儿肯定是瞒不下去的。 要是按夫夫俩如今想的,这南乳再集子上一旦卖开,难保不会有旁人见他们东西卖的好,想要模仿着做来卖的,所以得提前同白大夫商量好了,若是将来当真有人问起,也得请他帮着保密。 这南乳的配方,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好在他们家同白大夫熟,小文平日里吃的的药也都是从白大夫那儿开的,因而他们夫夫俩平日里就算出入医馆也不会引人怀疑,更不会想到他们去除了拿药,还是去买红曲去了。 霍青点了点头。 南乳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想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生意,江云苓心里头还挺期待的,整个人也活泛起来,不停的在心里计算着还有没有哪些本钱是可以省下来。 这一算不免就算到了红曲的上头。 做南乳,别的用料配比都可以调整,唯独这红曲和豆腐是不可以少的。 平遥这边的红曲卖的还是太贵了,一两足足要十五文钱,他还记得以前他们家以前开医馆的时候,一两红曲才十文钱,要是能从嘉陵那边进点儿红曲过来就好了。 想到这儿,江云苓忍不住小声喃喃了一句:“也不知道徐大哥下回还来不来平遥,要是还来的话,倒是可以同徐大哥商量一下,下回请他从嘉陵带些红曲过来。” 江云苓口中的徐大哥指的自然是徐景和。 上次徐景和从嘉陵到平遥这边来进药材,还专门跑了一趟村里来见自家夫郎,还差点想带人走,这事儿霍青自然不会忘记。 后来虽然江云苓已经同他说清楚了,但徐景和后来在白柳县城里还住了几天,江云苓甚至又请了他到家里来吃了一顿饭。 霍青原本是想请他留下来喝一杯他和江云苓的喜酒的,只可惜徐景和在平遥待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在家吃完一顿饭后,没两天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份礼。 对此,霍青一直还挺遗憾的。 这会儿忽然听夫郎提起他,霍青的眉梢一挑,心里止不住有些发酸,却又努力装作一副无异的样子,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想起他了?” 江云苓这会儿正在想事情,完全没有意识到霍青这话里的醋意,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啊,要是徐大哥这会儿在这就好了,徐叔家里也是开医馆的,要是问他买红曲,指定能便宜些。” 这话说完,屋里忽然半晌没了声音。 安静了一会,江云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于是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霍青正静静地看着他,没动也没出声。 江云苓的心头一跳,随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没成亲之前,他觉得霍青平日里看着还是挺稳重的,然而成亲以后,随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发现这汉子有些时候还是保留着一些少年时的心性的,醋意也大的紧。 徐景和来家里吃饭那次,霍青连摊都不出了,一天都留在家里,跟他也跟的紧,还非要让人家留下来喝什么喜酒,弄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怕不是心里又酸了,于是江云苓有些好笑的戳了戳霍青的眉头,笑道:“你又醋了?”又解释道:“我同徐大哥当真没有什么。” 闻言,霍青笑了笑,道:“我知道,没事儿。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见他如此平静的模样,江云苓有些将信将疑,然而他观察了他一会儿,见霍青好像确实没什么,于是点了点头,拉起被子躺下了。 霍青去吹灯。 然而吹了灯以后,江云苓才知道。 什么没事儿,全都是骗人的。 男人发了狠,亲吻从嘴唇,脸颊,眼睛,一处没放过,趴在他耳边,一时苓哥儿,一时囝囝的叫个不停,哪怕江云苓软着声音哭着求也没用。 一直到后半夜,江云苓只觉得自己浑身累的连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浑身也汗涔涔的,这才云消雨歇,几乎合眼就睡过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5-60 第56章 第 56 章 收花生 第二天一早, 江云苓差点起不来床,反观霍青倒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有在瞧见江云苓连下床的姿势都有些僵硬的时候眼里才闪过一丝心虚。 霍青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笑了笑:“要不你今天就在家歇一会儿?白大夫那儿我去就行。” 闻言,江云苓忍不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会儿心虚,昨晚干什么去了, 明知道今天还要去镇上呢,然而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白大夫那儿, 还是他去说比较好。 夫夫俩在家吃过早饭,又一块赶着骡车去了镇上, 霍青开摊去了, 而江云苓则拿着装好罐的南乳去找了白大夫。 一大早的, 白大夫的医馆也才刚开门, 这会儿还没什么人来瞧病, 阿苏正在药柜前整理药材, 抬头见江云苓来了, 弯了弯眼睛:“苓哥哥,今天怎么那么早。” 江云苓也笑:“阿苏早。”又扬了扬手里的竹罐:“这不是前些日子和你阿爷说好了, 等我吃食弄出来以后给你们送一些过来。” 正好这时,白大夫也掀开帘子从后堂里走了出来。 江云苓前些日子来医馆买过一些红曲,说是要回家试试弄点吃食,这事儿, 江云苓不说, 白大夫都快忘记了。 这会儿见他竟真的能弄出东西来,白大夫也有些好奇,用红曲能弄出什么好吃的东西。 江云苓便笑了:“我做了些南乳, 送来给您尝一尝。”话落,他又瞧了眼四周,对白大夫道:“白大夫,能不能到后院去说?” 闻言,白大夫微顿,心知江云苓应该是还有些话想说,于是嘱咐阿苏在前堂里看一会儿,有病人来便到头来来喊他,而自己则同江云苓到了后院。 两人到后院坐下以后,江云苓先是打开竹筒,夹了一块南乳出来,给白大夫尝味道:“白大夫,您先试试这南乳的味道如何?” 白大夫也是头一次听说南乳这种东西,瞧着有些像腐乳,就是颜色是红的,应该就是放了红曲的缘故。 他拿了筷子来,将一块腐乳分成一半,尝了一口,而后也是眼前微亮,不住的点头:“不错,这味道鲜的很,香气也很醇厚,吃着还有红曲的酒米香。” “这就是你弄出来的新吃食?”话落,白大夫没忍住又夹了一块。 白大夫是大夫,和药材打交道多少年了,旁人尝不出来的,白大夫却一尝就知道里头的红曲的味道。 江云苓也知道瞒不住他,于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就是放了红曲以后做出来的。家里刚发好几坛,我来给你您送一些。” 话落,江云苓又掀开了他提来的竹篮的盖子,里头还有一碟江云苓昨日在家焖好的南乳猪蹄,因怕坏了,夜里吊在井里冰着,中午要吃时放进锅里蒸热便好了。 南乳便罢了,见还给自己送来一碟自家做好的菜,这白大夫怎么好意思,于是连忙摆了摆手。 虽说他知道江云苓相公霍青自己就是干屠户的,可一只猪蹄再怎么也得要个二十文呢,他不过是卖了小哥儿一点红曲,得了一罐南乳便很不错了,怎么好再收人家一道菜。 江云苓却道:“白大夫,您收下吧。上回小文的身子发病,要不是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份恩,我和相公一直记在心里。再说了,我也还有些事情想求您。” 见白大夫有些疑惑的看来,江云苓笑了笑,道:“不瞒您说,白大夫,这南乳的滋味不错,又是平遥这边少见的吃食,我家正有心想拿它来做门营生呢。以后,只怕还少不得从您这儿买红曲。” “还有这南乳的配方,红曲虽说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一般人也想不到这上头来,我也不过是因从嘉陵来的才占了个好。所以,这事儿,还想请您帮个忙,我家用红曲来发南乳的事儿,请您不要同旁人说。” 白大夫经营医馆那么些年,也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就明白了江云苓的意思了。 难怪方才小哥儿请他进了后院。 不过是从他这儿进些红曲罢了,这没什么,反正这药材在药铺里也是常备着的,至于小哥儿想请他保密的事儿,这更是没问题了。 这做吃食的,最要紧的就是占着个独特二字,这南乳的味道那么好,平遥这边又少见,要是拿出去卖,想必这生意是不会差的,到时少不得会惹来旁人的打听仿制。 红曲虽说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小哥儿能想到以它来治吃食,还做出来了,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也是人家的手艺,他自然是不会去说的。 于是,白大夫捻了捻胡须,笑眯眯道:“行,老头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苓哥儿放心,往后若是有旁人来向我打听什么方子,老头子我是一概不知道的。” 至于小哥儿说的什么报酬之类的,白大夫摆了摆手,笑着说旁的不必了,就是江云苓下次再做出南乳的时候,再给他送几罐就成。 白大夫虽已年过花甲,但也还是有些口腹之欲的。 别的不说,这南乳的味道当真是香极了,而且这红曲本身就有健脾开胃之效,白大夫尝着也很喜欢呢。 江云苓自然是笑着应下了。 解决了红曲的事儿,江云苓只觉得整个人松了口气,心情也很不错,而等他下午回到家的时候,村里果然也有好几户人家来上门向他打听南乳的事儿。 最先上门来的还是村长的媳妇张氏。 那时江云苓正拿着扫帚在院里扫洒,忽然听见敲门声,抬头看去,一见是张氏来了。 张氏笑道:“苓哥儿,忙着呢。” 于是江云苓连忙放下扫帚,将人迎进屋里坐着,还给倒了杯水给张氏喝。 张氏笑眯眯的接下,两人寒暄了一阵,张氏这才说起自己这次上门来的目的:“苓哥儿,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啊,是想向你买一些你昨个儿送到我家里来的那种南乳的。” 说话间,又有几个村里的妇人夫郎结伴上门,都是昨天尝过南乳的味道,这会儿心里惦记着,想上门来买南乳的。 几人凑在一块,先是围着江云苓将他一顿好夸,说他手巧,又说那南乳如何如何好吃,直到最后才开口问了价。 一听二十文一斤,果然有几个妇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二十文一斤。”有个妇人小声的咕哝了一句:“咋那么贵。” 其他人也觉得贵,这二十文,都够买一斤肉了,这南乳说白了不就是豆腐做的,咋就那么贵。 有觉得贵的,当然也有觉得这个价钱自家能承受的。 张氏一开始听一斤南乳要价二十文,心里也觉得有些贵,可再一想,又觉得也正常。 这南乳虽说是豆腐做的,可不知道江云苓在里头放了什么料,这才能让这豆腐做出来看起里来是红色的,说不定就是那用料贵呢,而且她尝着还有酒味和甜味,这沾了糖和酒的,价钱可不就是要上来了吗。 再说了,一斤南乳二十文,但又不是一顿吃完了,隔三差五的炒菜的时候放个一块板块的,一斤能吃好久的。 于是也还是张口要买,当听说江云苓之前做的都吃完了,想吃还得等下一次做出来的时候,张氏便道,给她家先定下一斤,等下次做好了她再来取。 东西都还没做出来便先卖出去一斤,江云苓自然是高兴的,于是便应下了。 旁的人一看张氏这就定下了,心里有羡慕的,觉得这村长家的日子过的就是好,也要实在是馋这南乳的味道,还是想买的。 想了想,一个人妇人忽然道:“苓哥儿,你家这南乳,不按斤买成不成?我如果一次只买半斤的话,卖吗?” 这话一说,旁的几个人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一起应和道:“是啊,苓哥儿,半斤卖吗?要是半斤也卖的话,那我家也来半斤。” 一次花出去二十文觉得多,但要是十文钱的话,那自家也还是吃的起的,谁叫那南乳的滋味那么好呢,江云苓送来的就那么两块,家里人多的,一人一口就没了,吃不到还真是难受的慌。 江云苓一开始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便觉得也对啊,一开始他只想着一斤南乳正好三十块为一罐,好卖也好看,如今被村里人一提醒,只觉得半斤半斤的卖也成,就像他们送去给村长家和白大夫那样的小竹罐,也是很方便的。 于是江云苓便顺势应下了:“半斤也卖,一斤南乳大概能装三十块,半斤十五块。” 好些人一听,觉得十五块也不少了,平时炒菜最多也就舍得放个半块,就这炒出来的菜都够香了,十五块能吃好长时间呢,于是当即便又有两家人下了定。 加上之前张氏定的那一斤,这下,江云苓手里一共就有两斤的南乳定货了。 后头几天也陆续有人来问价,听说半斤十文钱,还有些人连半斤都觉得贵,可确实是又想吃的,还和周围的人家一起商量着,几家凑在一块,一共买半斤,买回去以后大家再私底下分。 当然,这就不用江云苓再操心了,他和霍青商量过,来买南乳的,最少半斤起卖,再少了,他们称着也麻烦。 于是,就这样,几天下来,江云苓又接了两个半斤的定,如今,他手里一共有三斤半的定货了。 还不止这样,因头一回南乳做的少,所以江云苓并没有给村里每户人家都送去,吃上的一共也只有十几家。 而南乳味道很是特别,是以这几日,只要是家里尝过南乳味道的,几乎都在讨论这个事儿。 如此,反倒叫旁的没尝过,甚至没见过南乳长什么样的人家听了也觉得好奇得很。 自然了,有喜欢南乳的味道的,也有吃不习惯,觉得南乳咸不咸,甜不甜,不如他们这儿的白腐乳那么下馒头的。 然而无论怎么样,总得吃过才能知道是什么滋味,于是那些没吃过的人家就更好奇了,纷纷上门来打听。 是以,江云苓会做南乳这事儿在村里一下就传开了,好些人还等着江云苓新一批的南乳做出来,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名声便已先扬了出去了,让江云苓觉得信心更足了,心里头也火热的很。 因手里已经有三斤半的南乳被定下,加之下个月就是秋社了,江云苓打算等这一批南乳做出来以后,直接拿到秋社的大集上卖。 秋社的时候,附近几个村的人都会到城里赶大集,到时人更多。 是以,同霍青商量过后,江云苓这回一次买了二十斤豆腐回来,在家开始忙起发南乳来。 ———— 二十斤豆腐要蒸制腌霉,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一家子加上霍文一共才三个人,后头实在忙不过来了,霍青还喊了霍长宁来帮忙。四个人一共花了好几天,才把这些豆腐都蒸好阴干,接下来还得腌豆令霉。 到了这个时候,江云苓总算明白之前霍青同他说的,做一次南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定价不能定的那么低的意思了。 之前五斤的做觉得还成,也不是多累,可这回一下做二十斤,确实把江云苓忙坏了。 这时便能显现出他们这样在自家家里做的小生意和城里那些大坊子的区别来了,记得以前在嘉陵时,大多数人做南乳都是自己吃的,一次也发不了那么多。 镇上也有那种专门卖南乳的酱厂,可那都是请了好些人来,每日上工,专门做南乳来卖的,人多,自然做的也多,同他们这样自己在家做的是没法比的。 霍青也觉得累,于是便道以后再在家里发南乳,一次做二十斤便是最多了,再多了也做不来。 至于具体生意如何,便等这次秋社上卖一次再说吧,但从这些日子,尝过南乳的人的反应,两人心下都觉得,这门生意应该是不会差的。 一家人一通忙碌,等江云苓将二十斤豆腐全都南乳酱腌上以后,白露都已经过了。 —— 一场一场的雨下下来,山林中渐渐也染上了一丝秋意。 前山大杨树的枝头上出现了几片黄叶,空气里的燥热慢慢消散,变得干燥凉爽起来。 早起,江云苓吃过早饭以后便锁好了门,准备下地里去挖花生去。 即便这些日子都忙活着南乳的事儿,家里的活计同样也是不能落下的。 春日里种下的花生,到了白露前后,正好是挖的时候,要是再过段日子,只怕花生都要烂在地里了。 至于其余的玉米、大豆,还得迟一些,得到九月呢。 家里花生只种了半亩,收起来不算太累,不过这些活儿要是都指着霍青一个人干也得个好几天,是以江云苓便说跟他一起去,不会也没什么要紧的,跟着学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一块在地里收拾了两天,如今就剩最后一点儿了,江云苓想着今天一个早上干脆都挖起来,也省的霍青中午回家还要下地了。 早起天气凉爽,就算有太阳晒着也不会太热。 如今还不是秋收的时候,田里的水稻还差了几分,不过稻穗的颜色已经变得金黄,尚未完全饱满的谷粒坠的稻穗的尾尖微弯,一瞧便知道今年的收成应该是不错的。 粮食就是农人的命根子,见到这样的场景自然是欣喜的。 如今农活儿还是不是很忙,江云苓从一排水田边走过,只见稀稀拉拉的几个农人弯腰,赤着脚踩在水田里检查稻子,见到有倒伏下来的稻穗便给扶起来。 倒是旱田这边的人多一些,一家老少来收花生的,给玉米杆子掰掉老叶的,检查豆荚的,都有。 一连串的动静惊的叶子里的草虫飞跳。 同熟悉的人家打了声招呼以后,江云苓也背上竹筐下田去收花生去了。 收花生其实也不难。 杂草和一些缠绕的太过杂乱的花生藤前几天霍青已经用砍刀给砍断了,剩下来的这些就好挖多了。 江云苓蹲在地里,先用小锄头把花生果附近的泥土给锄松了,而后小锄头沿着花生根部往下轻轻一撬,另一只手再握着花生藤使力往上一拔,一整株花生便被连根从土里拔了起来。 江云苓抖了抖根上的泥,并没有急着往竹筐里放,而是把拔出来的花生撂在田垄上,转而再去挖下一株。 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花生还有些湿,要叫日头晒一晒,后头摘花生的时候,根上的泥土才更容易掉。 这会儿还不急,等他把田里的花生都挖完了再回头来摘果正好。 剩下来这点儿花生已经不不多了,江云苓独自一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便把地里所有的花生都给挖完了。 两垄花生挖完,江云苓又回头去检查了一遍地里还有没有遗落下来的花生。 每到秋收时节,总能看见一大群鸟雀埋头在田里啄食着地里留下来的花生豆子或是没被人及时拾捡起来的谷粒。 除去那些干瘪不要了的,也有没被人发现的。 人就是再仔细也总有遗漏的时候,鸟雀的眼睛却尖得很,白到嘴的食物,自然是争着抢食了。 家里种点粮食不容易,能拾掇的干净些便干净些吧。 又翻了一遍土,见地里确实没有漏下的了,江云苓这才背起竹筐回家,至于割下来的那些花生藤也不会浪费了。 江云苓找根草藤把掐下来的花生藤全部捆在了一起。 花生藤口感粗硬,一般没人会吃这东西,但家里的鸡鸭、猪和骡子却爱吃的很,割下来的花生藤正好可以叫它们饱餐一顿了。 差不多小半筐子的花生背回家。 家里前院子也正拉着几张大草席在晒花生呢,一推开门,空气中一股浓浓的生花生的湿润清新的味道。 趁着这几天天好,花生挖回来洗好便都拿出来晒着,晒干以后便能用麻袋装着装进粮仓了。要吃时候用下点盐煮熟了当成零嘴,或者冬日里喂牲口的时候抓一把,方便得很。 那头,江云苓正把背回来的花生倒进木盆里洗,忽然听见后头传来几声“咔嚓咔擦”的声音。 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果然是金点儿又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去偷咬花生了。 倒也不是不让它吃,只是金点儿明显不是想吃,只是想玩。一个花生,外头的壳儿叫它咬坏了,里头的花生却不要了,转头又去咬下一颗。 有一回江云苓忙着干活儿没发现,一回头才看到满地都是它咬烂的花生壳。 都是粮食,叫它这么嚯嚯了肯定是不行的。 做错了事儿便该说,于是江云苓拍了金点儿的屁股两下,把它赶到前头他能看的见的地方来,叫金点儿去守着院子里的花生赶鸟去了。 挨了打的金点儿看起来有点蔫蔫的,“呜呜”的叫了两声,而后走到院里趴下,尾巴时不时拍打一下地上,看着兴致不太高。 江云苓瞧它这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狗养久了,有时候看着当真是跟小孩子一样。 接近晌午时,霍家的烟囱飘起几道炊烟。 霍青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午饭的点。 “回来了?”江云苓听到声音从灶房里探出了脑袋。 “欸。”霍青应了一声,一看满院子晒的花生,道:“早上又去收花生了?” “嗯。”江云苓应了一声,道:“我看也没剩多少了,早上干脆就去地里收完了。我还卤了一锅,等卤好了,你和小文出门的时候装一些放在口袋里,想吃的时候便抓一把。” 卤花生算是村里人一年到头来难得的零嘴了,大料和辣子一起卤,又香又辣,霍青也爱吃这。 往年他自己不会做这个,只有等大伯家的花生也收下来了,大伯娘卤的时候给他们家送一点。 如今他自己也娶了夫郎了,江云苓还记着这个事儿,于是早上收完花生以后便趁着新鲜卤了一锅起来。 夫郎这样惦记着自己,霍青心里头畅快,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初秋,天气凉快,日头也好,于是两个人便把午饭端到院里来吃了。 午饭吃的是蒜苗炒腊肉和清炒马齿苋配白馒头,虽说简单,但也很是很可口。 饭后,江云苓如往常那样收拾碗筷到灶房里去洗,而霍青则到后院里去给家里的牲畜们喂食,顺便扫洒一下后院。 然而洗到一半的时候,江云苓却听见霍青在后院喊了他一声:“囝囝,快来!” 一开始,江云苓还以为怎么了,忙擦干净手往后院走。 却见霍青蹲在鸭圈的前面,笑着将一颗蛋放到了他的手里。 青色的蛋壳上还带着淡淡的温度,显然是刚下下来的。 之前他们成亲时村里人送的那只鸭子是老鸭,早已不下蛋了,是以这颗鸭蛋明天是他们后头抱回来的那一窝小鸭下的。 进八月了,家里的鸭子也差不多时候该下蛋了,江云苓这些日子正惦记着呢,每天早上都去鸭圈里摸一圈,不曾想这会儿下下来了。 江云苓捧着那颗鸭蛋,止不住又惊又喜:“刚下的?” 霍青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我想给鸭子的窝里换点干草,一摸才发现有一颗蛋。”于是他便赶紧叫了江云苓来看。 这一窝鸭子都是一个时间抱回来的,这会儿有一只开始下蛋了,意味着其他的鸭子很快也要开始下蛋了。 他们家很快就能有鸭蛋吃了,鸭蛋比鸡蛋卖的贵,一直起码能买个三文钱,要是腌成咸鸭蛋或是松花蛋,能卖的更贵。 到时攒上一篮子拿到集子上卖,又是一笔进项。 午后阳光暖暖的,一阵秋风吹过,看着手里的鸭蛋,江云苓和霍青止不住都笑了起来。 如今,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第57章 第 57 章 蜜巢 入秋以后, 天气凉爽了不少。 山林间不时飘落几片黄叶,几只花栗松鼠从枝头间窜货,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两边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 入秋了,连松鼠都开始往窝里囤过冬的存粮了。 虽说如今秋稻还没到收的时候,可地里的事儿却是一点也不少。 豆子,玉米, 都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收的。最近这几日,江云苓上午要干家里的活儿, 下午还要跟霍青一起下地去拔豆杆儿,掰玉米棒子。 成熟的豆荚表皮是褐黄色的, 豆荚饱满停止, 用手一捏却很脆, 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收了, 要不太阳一晒, 豆荚还会爆开, 豆子掉到地上就不好捡了。 幸而半亩地的大豆和半亩地的玉米都不算太多, 江云苓和霍青一块儿干了几天,总算把这些东西都拾掇的差不多了。 大豆和玉米收回来也得晾晒, 东西多的家里一个前院都晒不下了,江云苓只得把大豆装在竹匾上,拿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晒。 一直到今日,江云苓总算逮到了些空闲, 于是便和霍长宁说好了, 一块儿上山来挖野菜,顺便看看能不能采到些山货。 秋收重要,可给家里囤积口粮过冬也同样重要。 人面对寒冬总是敬畏的, 去年冬日里那衣食紧缺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但去年那是不得已,于是今年,趁着如今时间离入冬的还长,江云苓便总想往家里多囤些口粮。 今日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湛蓝的,只偶尔才飘来几片云絮。 今天是专门上山来采山货来的,秋日里本来就是个丰收的季节,两人估摸着这一趟上山能采回来不少呢,于是专门从家里背了个大竹筐。 金点儿走在江云苓的旁边。 在山里走,他们两个小哥儿,还是带上狗比较好,再加上这些日子因为家里的农活繁重,金点儿也常常被拘在家里帮着看家或是看守院子里晒着的秋货,想来也是憋坏了,于是江云苓今天也算带着它出门放放风。 金点儿如今已经彻底长成大狗了,养的好,一身毛发油光水亮的,四肢修长健壮,这么看着颇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样子,有它在,江云苓和霍长宁都觉得安心多了。 两人一路走,视线一路四处搜寻着。 忽然,霍长宁发现了什么,目光微亮,朝着一处走去:“苓哥哥,快来,这里有几串刺玫。” 闻言,江云苓也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刺玫果通常在秋天成熟,成熟的刺玫是红色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小灯笼一样,但果子的外皮上却有一层细细软软的小刺,吃起来味道酸酸甜甜的,汁水充盈,好吃得很。 刺玫好吃,但却是他们这儿山里不太常见的一种野果,因而发现了几串刺玫,两个人都挺高兴的。 除了果实有一层细小的刺,刺玫的树枝上也有一层尖刺,摘的时候的小心一些。 这颗刺玫明显之前已经被人摘过一些了,如今枝头留下的估摸着是刚成熟的,是以也没多少,只有五六颗。 前山上经常有人来,果子被人摘过也是很正常的,剩下这五六颗,就当是他们的零嘴了。 霍长宁把枝头剩下的刺玫都给摘了下来,和江云苓一人几个分了。 用牙齿咬破一颗,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霍长宁忍不住弯了弯眼。 一共就两三颗,没两口就吃完了,江云苓笑道:“看来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 霍长宁也笑着点了点头。 吃刺玫果,两个小哥儿继续往前头走。 除了刺玫以外,秋日山里成熟的野果还有很多,像是山楂、山捻子、野葡萄等等,都是这个时候的,而野核桃、野柿子还有野梨等等的就还得再晚一些,得到九月时才会成熟多起来呢。 这一趟上山本来就是为了来捡山货的,于是两人一路走一路摘,无论看到什么都不放过。 反正就算他们不摘,叫旁人看到了也一样会摘了去,且要是果子熟了不摘,没两日就得烂在地里,要么便是便宜了山里的鸟雀。 好在秋日里,这些野果子都成熟的快,他们今日摘了,过两日又会又熟了的,也不必担心一座大山叫他们薅秃了。 不多时,两人的竹筐便铺满了浅浅的一层。 果子装在竹筐里背起来有点重,于是江云苓便对霍长宁道:“长宁,差不多了。净背果子有点重,而且要是前面装果子装满了,后头看到些更值钱的山货就装不下了,那不是可惜了。” “咱们还是先往山上走一段,回头再来摘果子也不迟。” 霍长宁也得是,于是两人先舍了果子,继续背起竹筐往山上走。 初秋的雨水多,虽然不像夏日里那样大,但是细绵绵的却下的久,这两日倒是出了太阳,把地都晒干了,但山里树木多,空气湿润,这会儿山里应该有长不少木耳才是。 于是,江云苓一路走,一路抬着头往四周看。 木耳喜欢潮湿湿润的地方,一般都长在山里那些腐朽了的枯木上,江云苓四下搜寻了一圈,果然,在一棵老橡树上发现了好些黑木耳。 那橡树已经枯了,树皮不像旁的橡树那般坚硬,用手轻轻一剥就能剥下一片树皮,树皮潮湿绵软。 那黑木耳就紧紧的扒在橡树的树干上,一朵一朵的,远远的看去像是黑色的耳朵一般。 “长宁。”江云苓喊了一声。 霍长宁也看到那书上的黑木耳了,于是两人一块走到树下。 橡树长得高大,那木耳的位置也高,幸而他们出门前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两人出门前都带上了家里的长竹竿,竹竿的顶端绑了一根小铁钩,就是专门用来在山里钩木耳,香椿,或者是摇树枝用的。 同上次捡蝉蜕的时候一样,江云苓举着竹竿钩木耳,霍长宁在旁边看。 因橡树长得太高了,江云苓还得踮着脚,到后来手举着竹竿实在是举累了,两个小哥儿一起举着,鼓捣了半天,这才终于把枯木上的木耳给钩了下来。 累是累的,可钩下来的黑木耳不少呢,两个人一人分一些,也算是收货不俗。 秋日的山林里,除了像木耳、菌子、榛子这样的山货外,还有好些药材可挖。 难得上山一趟,江云苓自然不会放过,看到的全挖了起来,知母、金银花,连翘等等。 霍长宁和江云苓在一块待的时间久了,慢慢的也能认得出一些最基本的草药了。 江云苓这头正挖着一株黄芩,忽然听见霍长宁在那头喊他:“苓哥哥,你来看看,这是你之前说的远志吗?” 远志也是一种秋日里能采挖的药材,医馆里的收价算是中上的,和柴胡差不多,价钱好的时候,一斤甚至能卖个一百文呢,所以这回上山,江云苓便和霍长宁提了一嘴。 这会儿听到江云苓说找到了远志,江云苓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往霍长宁那头走。 只见霍长宁蹲在几株植物的面前,指着对江云苓说:“细茎的,开淡紫色的花,叶片也是长长的,是远志吗?” 然而江云苓走进一看却连忙道:“长宁,快别摘,那不是远志,是洋金花,洋金花是有毒的。” 一听有毒,霍长宁吓一跳,连忙蹦了起来,走远了一些。 只听江云苓又道:“这是洋金花的幼苗,跟远志开花的时候是有些像,但你细看,洋金花的叶子的颜色更深一点,而且叶子的边缘有一层浅浅的锯齿,远志却没有,叶子也是浅绿色的。” “远志一般每年的四到六月开花,如今早就榭了,这会儿挖的主要是它的根,用来入药可以安神宁心。但洋金花却是有毒的,要是不小心吃了,严重的话可是会昏迷的。” “原来是这样。”霍长宁听完,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离那几颗洋金花更远了。 又想起他刚才还摸了一下那洋金花,于是霍长宁又连忙问了一句:“那我刚才不知道,还摸了那叶子两下,这不会中毒吧?” 见他这么紧张,江云苓不免有些好笑,摇头道:“只要不是误食了,摸两下没事儿的,别怕。” “那就好。”霍长宁整个人被吓出了一身虚汗。 在山里随便摘一些不认识的草药却是很危险,于是江云苓对霍长宁叮嘱道:“下次在山里看到不认识的草药还是不要乱摘。有的草药外表看着像,其实完全是两种东西,这次还好,要是下次遇上些更危险的就麻烦了。” 闻言,霍长宁连忙点了点头。 经了这么一遭,霍长宁也总算明白了,这在山里采挖药材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钱不是谁都能赚的,起码不是他这种半吊子能赚的。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去采他的山货得了。 见他有些被吓到了,江云苓又安慰了他几句,两个小哥儿这才又背起竹筐继续去捡山货。 他俩这会儿在山里走的已经有些深了,加上霍长宁带的路,都是以前他二叔霍铁风还在时带他们走过的路,没什么人知道,是以,越往里头走,两人找到的山货就越多。 上回江云苓上山来捡菌子的时候想找些松茸没找到,这会儿却是找到了一些,但也不太多,晒干了估摸着也就一两左右。 这些他就不打算拿去卖了,晒干了直接留着家里杀鸡的时候一起炖着吃,秋冬里正是该进补的时候,忙了一年了,可不得好好补补身子。 就这么在山林里转悠了将近两个时辰,两人山货都得了不少,半个人那么高的大竹筐都快装满了。 菌子、木耳、榛子、花椒都有,连皂角这种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摘了不少。 城里人洗衣裳洗手,讲究点的会用香珠子,而他们农户人家用的便是皂角了,既简单,掰碎了用手搓一搓就能起一层泡,东西也能洗的干净,家里没有了上山去摘就是了。 其实城里人用的香珠子主要也是用皂角做的,只是加了些鲜花之类的在里头调和了香气,江云苓不是不会做,只是嫌麻烦。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打几筐草呢。 霍长宁直起身来捶了捶腰,又看了眼竹筐里的东西,而后对江云苓道:“苓哥哥,你说得对,幸好一开始没在山下背太多果子上来,不然哪里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闻言,江云苓也笑了,眼看竹筐都要装满了,去年他俩上山挖笋子,结果因太贪心,竹筐装的太满太重,差点背不下山去的事儿还历历在目,于是江云苓对霍长宁道:“差不多了,长宁,我们下山去吧,不然一会儿又背不动了,路上要是看到什么再捡。” 霍长宁也点了点头。 大竹筐装满了东西沉得很,光是一个人背不动,于是霍长宁先是在背后帮着江云苓把竹筐背了起来,江云苓再回头去帮霍长宁。 两人正准备喊上金点儿下山,然而就在这时,不知跑到哪里去玩的金点儿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汪、汪汪”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激动。 于是江云苓喊了一声:“金点儿!” 金点儿又叫了几声,可声音还在远处,听着位置没有动。 可能是发现什么东西了,于是,江云苓和霍长宁便背着竹筐往声音的方向走,时不时喊上一声,金点儿每次听到声音就会叫几声作为回应。 有他的声音作方向,两人不一会儿就摸到了金点儿所在的地方。 只见金点儿正站在一片岩壁的面前,喉咙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呜呜”的低吼。 一见江云苓来了,金点儿叫了两声便用嘴巴叼着他的衣袖,轻轻扯着他往岩壁的方向走。 “怎么了?”江云苓揉了揉金点儿的脑袋,跟着金点儿往岩石的方向走,“你这是发现什么了?” 一人一狗停在岩石的前头,金点儿朝着某个岩缝的方向叫了两声,于是江云苓也伸头凑进岩缝里看。 他倒不担心岩缝里有老鼠或是蛇什么的,要有危险,金点儿便不会拉着他过来看了,只是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然而当他伸头过去一看时,眼睛却忍不住亮了起来。 只见在前面的两块岩缝之间,竟然卡着一个蜜巢。 “蜜巢!”江云苓惊喜道:“长宁,这里头有个蜜巢!” “什么?”闻言,霍长宁也十分惊喜。 蜂蜜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和糖一样有甜味,还能润肺止咳,滋补又好吃,而且因为获取蜜巢危险,一不小心还会挨蜜蜂蛰,蜂蜜也卖的贵得很。 蜜蜂筑巢一般都建在高高的树上,难得能在岩缝里碰到一个。 这一趟山上居然能找到一个蜜巢,这下,两个人都高兴坏了。 岩缝里的蜜巢自然是要取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这个蜜巢是还有蜜蜂住在里头的还是已经废弃了的。 两人商量了一下,江云苓觉着这蜜巢已经被废弃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方才都站在这里那么久了,金点儿也一直不停的叫,却没见到那蜜巢或是附近有什么蜜蜂飞出来。 然而为了小心起见,两个人还是将全身露出来的地方全缩进了衣裳里,用衣袖蒙着脸,江云苓手里握着一截捡来的树枝,小心翼翼的伸进岩缝里,用手狠狠一戳。 随着蜜巢“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江云苓和霍长宁立马转身就跑,就怕蜜巢里面还有蜜蜂会飞出来蛰他们。 直到两人往前跑了一阵都没听见什么“嗡嗡”声,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霍长宁一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匀了几口气,高兴的笑道:“没有蜜蜂,看来真是个废了的巢。” 江云苓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可不是么。 两人歇够了,起身往回走,等走回那片岩石前面一看。 空蜜巢经过这么一摔,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里头有些蜂蜜被摔了出来,金点儿尝到了甜味,正埋头在地上四处舔呢。 江云苓笑了,没有管它。 今天他俩能发现这个蜜巢全靠金点儿,它可是他们的大功臣。 霍长宁和江云苓上前去把摔烂的蜜巢块捡了起来,仔细的看了一圈。 见上头没有并没有虫蛀过的痕迹,闻着也没有发酸的霉味儿,江云苓还用指甲轻轻的压了一下,很快,一层金黄色粘稠的蜂蜜便顺着从蜜巢的孔流淌了下来。 霍长宁更是直接,见没有虫蛀也没有发霉,便直接捏了一下块放到嘴里去嚼。 “嗯。”甜甜的醇香让霍长宁喜的弯起了眼睛:“好吃,这里头还有不少蜜呢,应该是刚废弃不不久的。” 话落,他又掰下一小块递给江云苓:“苓哥儿,你也尝尝。” 于是江云苓也尝了一块。 新鲜的蜂蜜吃起来比放了一段时日的蜂蜜吃着味道更润一些,还带着股淡淡的花香,一点也不腻嗓子,江云苓也很是喜欢,还掰了一小块给金点儿吃。 蜜巢难得,刚废弃的空蜜巢就更难得了,今天他俩当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蜂蜜金贵,两人都不舍得多吃,尝过味道以后便拿了几片大叶子将蜜巢包了起来塞进竹筐里,等下山回到家再把里头的蜂蜜刮下来。 两人这一趟上山,收获不俗。 丰收的喜悦显得那被竹筐上的粗粝麻绳磨破的肩膀都不那么疼了。 ———— 转眼便到了该收秋稻的日子。 稻田里一片金黄,一颗颗谷粒变得饱满坚硬,金色的稻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风一吹,远远的便能闻到一阵稻谷的清香。 同割麦时一样,割稻子时同样是要抢时间的。 今年稻子成熟之前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可把村里好些人吓坏了。 成熟的稻谷里没多少水分,这一下雨,谷粒吸了水,还没割下来都有可能直接抽芽,要是雨后又碰上高温,又容易发霉。 稻谷的价钱可比麦子值钱,这要是发芽发霉了,那可比损失一亩田的麦子还要叫人心疼。 幸好雨下了几天之后就停了,这几日,地里的水稻相继都熟了,于是村里人便纷纷下田割起稻子来。 虽说割稻子也是一样的繁琐,然而大伯家却没喊霍青去帮忙了。 他们的水田只有十亩,家里一共有五个劳动力呢,不到三天的功夫就能弄完。 村里大多数人家也是这样,同水稻相比,麦子才是他们这儿主种的粮食,且秋收不比夏天割麦子的时候那么热,总的来说已经算是轻松多了。 大伯不用他帮忙,霍青倒也乐得清闲,于是便往山上跑的勤。 趁着如今村里人都在忙着割麦子,山里的柴火,青草,野果等等,都没人捡,他正好能趁机多弄一些回来。 如今家里的牲口是越来越多了,临近入冬,打草反而成为了每天最重要的活儿。 这一日下午,天气不冷不热,天上时不时飘来一片云遮挡阳光,风一吹来还挺凉爽的。 趁着阴凉的时候,江云苓去灶房里把他之前腌下的南乳坛子抱了出来,放在屋檐底下的阴影处。 南乳成日放在灶房里也不行,有时也得抱出来见见风,只要别叫太阳直晒着就好。 抱完南乳坛子以后,江云苓又提了张小马扎出来,自己拿着个大竹匾在挑豆子。 家里豆子前些日子已经打下来了,他想给给霍青两兄弟做一缸黄豆酱吃,趁着今天有空,便先把豆子挑一下,坏了瘪了的豆子不要,剩下的再拿木盆泡着,泡软了才能晒酱。 他这头正忙着,霍青背着一大筐青草进屋了。 刚割下来的青草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香气,但这些青草都得晒干了以后作为入冬时用来喂养牲口的干草。 一进屋,抬眼便是屋檐底下整整齐齐的十几坛南乳,霍青忍不住笑了。 因江云苓这回一次做了二十斤的南乳,弄得家里的坛子都不够了,他还特地到镇上去买了一回。 不过这些都是家里的家当,将来洗干净了还是继续装别的东西的,也不算浪费。 “回来了?”江云苓抬头看了过去。 “嗯。”霍青应了一声,放下背上的竹筐,看向屋檐底下那些南乳坛子,问了一句:“再有十天左右,这一批南乳就能发好了吧?” 闻言,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 这回做的时候他比上一次更注意了,还好,二十斤南乳没有坏的,全都成了,正好能赶在秋社之前启出来。 夫夫俩对秋社上卖南乳这事儿都有些期待。 低头挑豆子挑久了难免有些眼花,脖子也有些疼,于是,江云苓揉了揉眼睛,用手捶打了一下脖子放松放松。 这一抬头,正好就看到头顶的枣树。 入秋了,枣子也已经成熟了,一颗颗红彤彤的,挂满枝头。 家里前院一共就种了两棵树,一棵枣树,一棵柿子树,都是秋天时采收的东西。 于是江云苓便对霍青道:“等明天有时间,把家里的这棵枣树也摇了吧。打下来的枣子晒一点儿红枣,再给大伯家送一些,剩下的,我给你们做一次枣泥糕吃。” 仔细想想,自从来了平遥以后,江云苓连一次糕点都没吃过呢,这会儿竟有些馋了。 集子上卖的那些糕点,一小封就要十几文钱,做的还一定有他的做好的吃呢。 夫郎想吃糕点了,霍青哪里有不应的,况且这枣子再不收,再过几天也要变软了。歇了会儿,见这会子就有空,于是也不用等明日了,进屋便拿了长竹竿。 长竹竿上的铁钩勾在枣树的树枝上使劲儿的摇几下,一颗颗大枣便像下雨一样从树上砸落,滚的满院都是。 江云苓站在屋檐底下看着这一幕,笑的眼睛都弯了。 红枣泡软了,放在大锅里煮成软烂,用手一捏便能捏成泥,再加水和糯米粉一起捏成面团。 揉面团的时候,江云苓还加了些前些日子他在山上带回来的蜂蜜。 红枣本身就有甜味,再加上蜂蜜,蒸出来的一锅枣泥糕软糯香甜,枣味浓郁。 即便不舍的花那么多钱去城里专程买一包糕点回来吃,一块自家蒸出来的枣泥糕,也足叫一家人尝到甜的滋味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泥鳅 稻子割下来以后还得脱粒、扬尘、晾晒和舂米。 一捆一捆的稻子装在板车上往家里运, 拔稻杆、水田修补、清沟排水,处处都是活儿。 秋收时节,村里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 扬场时灰头土脸的,村里祠堂六个舂米对都用不过来了。 然而这些辛苦,终究在一捧捧洁白晶莹的新米落入米缸的时候都变成了喜悦。 最近这些日子,村里人的脸上大多都洋溢着笑, 即便一张脸被晒得黑红黑红的,心里也都是高兴畅快的。 只等着交完了粮税以后, 便把新打下来的米运到城里去卖呢。 霍青家里也吃上新米了。 村里孟家和陈家感念霍青将地分给自家耕,稻子收上来以后, 米舂好了, 头一件事儿便是装麻袋给霍青过来。 因江云苓喜欢吃米饭, 因而今年按照之前说好的, 两家, 一人比往年多给三斗米。 送过来的都是颗粒饱满的新米, 舂的干干净净, 连秕谷、谷糠还有稻秸秆都按麻袋装好了。 今年霍青家里新养了不少禽畜,像秕谷, 谷糠这些都是能拿喂鸡鸭和猪吃的,而稻秸秆也能用来冬日里烧火,铺稻草用,一点儿也不会浪费。 两家人如此尽心, 霍青自然笑着收下了, 大伯家随后也送了两袋子的米过来。 这几日,村里粮税交完,汉子们陆陆续续都推着板车到城里卖粮食去了, 而家里的妇人孩子们,则在水田里捉秋稻鱼,挖泥鳅。 在他们这儿,水田除了种稻子之外,好些人还会在田里养鱼养泥鳅。 夏天把稻秧插好以后,过个十天左右再把鱼苗放进去,鱼会把稻田里的杂草和害虫吃掉一部分,拉出来的粪还能给稻田提供肥料,而泥鳅在泥水里钻来钻去的,还能给泥土透透气。 等秋日里,给水田清沟排水的时候,再把田里的鱼和泥鳅都给捉起来,这样家里不仅能有鲜鱼吃,吃不完的还能晒干了做成鱼干,泥鳅干,留着当过冬的口粮,反正怎么都不会浪费了。 秋稻鱼好抓的很,先把水田里的水放掉一些,水位浅了,加上稻谷割完以后视线开阔的很,秋稻鱼无处可藏,就这么徒手都能摸上来。 于是,一连好些天,都能看见村里的妇人夫郎带着孩子,挽起裤脚弯腰在水田里摸鱼。 一条条活鱼的尾巴在泥水里噼里啪啦的甩的泥点子到处都是,却仍是逃不掉被捉的命运,孩子们更是高兴,捉秋稻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玩耍,满是泥浆的手在田里摸着,一会儿一条,丢进旁边的木桶里。 田野上的欢声笑语传的很远。 霍青打完草从山上回来,远远看见村里人都在摸秋稻鱼,他想了想,于是回到家,放下背上的青草以后也对江云苓道:“要不我们也去山溪里摸点泥鳅去?” 秋日里正是泥鳅长的最肥美的时候,再冷一些泥鳅就要钻进洞里冬眠了,要抓也抓不到了。 江云苓正在院里竹竿前晒衣裳,闻言,想了会儿,也觉得行。 这会儿的泥鳅不仅肉质肥美,秋日里天气干燥,泥鳅正好能滋阴润燥,是秋天滋补的一味好食材呢,要是真能捉到,回头炒一碟,一家人都补补。 再说,前些日子,趁着村里人都在忙着割稻晒稻的时候,霍青一连往山上跑了好些天,一天好几趟,背了不少柴火和青草回来,各种干货和野果也有不少。 如今,他们家的粮仓是越来越满了,采收秋货也不必再那么赶着了,如此,放松放松也好。 于是,夫夫俩便回屋里各提了一个空的木桶,锁好门,往山上去了。 还是夏日里霍青摸河蚌的地方,沿着山溪再往上走一会儿,有一处的水流稍大一些,也没那么清,水底的泥又软又有厚,正是摸泥鳅的好地方。 霍青先脱了草鞋,把裤脚挽到膝盖处,淌进水里试了一下。 立秋前后,河水还算不上很凉,他又往河的中段走了过去,只见这里的河水最深的地方也才到他小腿的一半,很适合摸泥鳅,于是便抬头看向岸上的江云苓:“水不算很凉,你要不要也下来试一试。”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跃跃欲试,他还没摸过泥鳅呢。 深山里也没有别人,于是,江云苓便也学着霍青那样,把鞋脱了,挽起裤脚,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往水里走。 霍青也走到了河岸边,一只手扶着他。 一开始下水江云苓还有些不习惯,只觉得水有些凉,不过好在过一会儿也就适应了,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河底水草蔓生,还有一层厚厚的淤泥,脚踩下去人也会跟着往下陷,走路的时候还会发出“咕叽”的声音,这对江云苓来说可以算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了。 霍青一开始怕他摔了,于是还牵着他在河里走了几步,问到:“怎么样?能行吗?要是觉得实在走不动就上岸去,我来摸,你把泥鳅捉进桶里就行。” 江云苓点了点头:“可以,就是一开始感觉有点奇怪,慢慢就好了。”正说着,他忽然“呀”的叫了一声。 霍青忙问他怎么了,江云苓弯了弯眼,有些新奇的对霍青道:“相公,方才好像有泥鳅在我的脚底下钻过去了。” 他感觉到方才有什么东西从他脚底下的泥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滑不溜秋的,一下就过去了。 闻言,霍青也笑了,点了点头,“应该就是泥鳅,泥鳅最喜欢钻在这些河底的烂泥里了。” 见他不怕,霍青便开始教江云苓怎么在河里找泥鳅。 泥鳅一般都喜欢藏在一些阴影,或者是周围有遮蔽的地方,既方便藏身,也能觅食。 “瞧见那儿了吗?”霍青指着河水里一处长着水草的地方,也不知是河水在流还是怎么着,一小丛水草在轻轻的晃动,水底还有点小小的气泡在冒出来。 于是,霍青两根手指迅速的往水草底下一夹。 江云苓甚至都还没看清霍青是怎么捉的,一条泥鳅已经被霍青捉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往岸上一扔。 离了水的泥鳅拍打着尾巴在岸边噼啪直跳。 江云苓的眼睛都亮了,心里对霍青实在是佩服的紧,他不仅会钓鱼,会用弹弓打鸟,连摸泥鳅也那么厉害。 看着夫郎崇拜的眼神,霍青的唇角也忍不住提了起来,眼里带着笑。 在水里看了一圈,他很快便又找到一条泥鳅。 这回的泥鳅正在钻洞呢,一截尾巴还露在外头摆着,霍青给江云苓指了指,让他也上去试试。 江云苓按照霍青教的,一只手捏着泥鳅的尾巴,想把泥鳅从泥里提了起来,然而才刚入手,因两只手掌没有来得及合拢,泥鳅一下便从他的手里滑走了。 “呀!”江云苓一双眼睛都瞪大了,忙手忙脚乱的去捞,然而泥鳅本来就滑不溜手的,他的手接到那泥鳅好几回,仍是没握住,最后泥鳅“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很快钻进洞里游走了。 见状,霍青笑了,上前安慰几句:“没事儿的,头一回摸泥鳅都是这样的。” 再说了,河里的泥鳅本就没有田里的好摸。 江云苓点了点头,也没气馁,继续弯腰去找,霍青也一起,还给江云苓指了好几条。 然而江云苓仍是没有一条能捉到的,眼看他的眉眼越来越低,最后霍青便道,实在不行的话就直接去挖河里那些看着有小洞的淤泥。 淤泥里有气孔的,里头很大的可能不是藏着泥鳅就是河蚌,直接把淤泥挖起来扔到河岸上,然后在淤泥里翻。泥鳅离了水,再怎么也跑不掉,好些甚至摊在河岸上晒一会,自己就会往外钻。 江云苓按照这个法子试了一下,这回总算是逮到了,还一下挖出来两条。 秋日里的泥鳅本就肥,一条足有人的食指那么长,身子圆滚滚的,比拇指还粗。江云苓捉住一条,怕又叫它跑了,抓在手里赶紧往竹筐里扔,这回总算是笑了。 见夫郎终于高兴起来,霍青也笑了。 后来江云苓便照着这个法子去挖泥鳅,而霍青更是熟手了,很多时候,他的手只要往水底的石块底下一摸,不一会儿便是一条,手臂出水的时候带起一阵晶莹的水花。 两人在河水里找了一会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捉上了十几条泥鳅来。 捉泥鳅虽然新鲜,但弯腰在水里挖泥还是要很大的力气的,江云苓挖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腰也有点酸,霍青便让他先上岸,他自己再在水里多摸一会儿。 江云苓也没逞强,把手指缝的污泥洗干净了便往岸上走,坐在石头上把脚晾干以后,他便在岸边把霍青扔上来的泥鳅一条条捡了扔进竹筐里,自己顺便在岸边浅水的地方摸螺。 家里的鸡鸭这段时间都在开始下蛋了,江云苓想着下蛋再怎么说也是个消耗,这会儿看到有螺便多摸几个,到时砸碎了,和青草麦麸拌在一起,也给家里的母鸡们加加餐。 螺可比泥鳅好摸多了,大多都吸在河里的大石头底下或者是河岸边,把石头翻开来就能看得到。 江云苓摸螺的时候,看到水里有些小河虾的也没放过,全都捉了扔进桶里。 秋天水草丰茂,连鱼虾也吃的肥美,个头长得也比夏天时大,这些河虾捉起来攒一攒,说不定都够他们一顿晚饭吃了。 就这样,随着日影渐渐西斜,水桶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黑条条的泥鳅装了一大桶,在水桶里拥挤的翻来翻去。 另一桶里则装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河鲜,河虾,河蚌,还有青螺都有。 眼看着差不多了,江云苓便对河里的霍青喊了一声:“相公,差不多了,你赶紧上来吧。” 快到傍晚了,山里温度本就比山下低,风一吹来竟觉得又有些冷,还泡在水里怎么行。 霍青应了一声,最后从水里扔上来一直鲜活只跳的河虾,然而也往岸上走。 一直泡在水里时不觉得,上来后才发现霍青一双脚都有些发白了,摸起来冰凉凉的,江云苓有些心疼,道:“晚上回家烧点热水,放点艾草和姜片泡泡脚吧。” 寒从脚起,别看霍青如今年轻,可要是不好好的保重着,到老了总有难受的那一天。 霍青笑着点了点头。 等把脚晾干了,夫夫俩人一人提着一个木桶往上下走。 到家时,霍文去周夫子那念书还没回到家,可家门口却还放着个木桶。 江云苓走前去一看,只见里头是一桶秋稻鱼,除此之外还有几条鳝鱼。 霍青也走上前看了眼,想了想,道:“应该是大伯家送过来的,这两天我见大伯娘和长宁正在水田里捉秋稻鱼呢,可能是过来瞧见家里没人,所以直接给放门口了。” 闻言,江云苓也弯了弯眼。 他们家今天可算是河鲜大丰收了。 这么多河鲜在家里可养不了太久,若是死了臭了岂不是可惜。 于是,江云苓便道,像之前春日里弄了一次鲜花宴一般,今天晚上他们再整个河鲜宴。 夏日里江云苓做过一次辣炒河蚬,加了辣椒和紫苏,那滋味霍青至今都还记得,听说今日又要炒,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 至于鳝鱼和泥鳅,江云苓规划着,几条鳝鱼杀了,今晚和新米一块儿做一顿鳝鱼焖饭吃,泥鳅也杀几条,今晚拿来炒蒜苗,而剩下的就晒成泥鳅干,留到冬日里想吃的时候吃。 这么一看,要干的事儿还不少呢。 于是,两人进了家门以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 江云苓到灶房里去洗手生火做饭。 鳝鱼焖饭的做法其实和他冬日里做的腊肉焖饭差不多。 米缸里舀两勺米出来,淘洗好了以后放在砂锅里铺平,加水,先把饭给焖上。 趁着焖饭的功夫,他另外拿了个木盆来,把捞回来的河虾倒了进去,先洗干净上头的泥,然后拿了把剪子来,把虾头和虾须部分的尖刺剪掉。 而霍青则提了张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杀鳝鱼和泥鳅。 鳝鱼河泥鳅一样,都是都是滑不溜手的,要是不会杀的人,弄得一地的血也未必能把鳝鱼杀掉,想着夫郎以前连泥鳅都没捉过的人,更别提杀鳝鱼了。 霍青干这个倒是快,以前他爹还在时,秋天的时候也会领他上山去捉泥鳅和河鳝,捞回来以后他娘也不敢杀,都是他和他爹动的手。 拿块干净的布巾子把鳝鱼的头包起来免得它滑走,另一只手拿刀,从鳝鱼的腹部划开,一直划到尾巴的地方,再把里头的肠子内脏等扯出来,一条鳝鱼就杀好了。 霍青拿刀把鳝鱼剁成了几块,剁好以后又用井水冲了几遍,把血水都冲干净了,这才端到灶房里去给江云苓。 鳝鱼杀好又杀泥鳅。 这一桶泥鳅可比鳝鱼多多了,泥鳅体型小,用刀不方便,于是霍青便改用了剪子,同样是从肚子的地方破开,内脏也不能要,不然吃着味道腥得很。 一条条泥鳅杀下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土腥味,血的味道惹得金点儿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低吼,走了过来,先是用鼻子凑过来嗅了一下地上的血和扯出来的鳝鱼和泥鳅的内脏。 大概是觉得味道太腥了,它闻了两下又不感兴趣的走了,甚至像是很嫌弃这个味道似的,径直走到了屋檐底下离霍青杀泥鳅最远的地方。 那模样看的霍青止不住笑骂了一声。 一桶泥鳅太多了,直到霍文读完书回到家霍青还没杀完。 一推开门,霍文便闻到院子里一股浓烈的腥味,还没放下书袋呢,便听他大哥喊了一声:“回来的正好。小文,把书袋放了,然后过来和我一起杀泥鳅。” 闻言,霍文“啊”了一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张脸皱了起来有些苦恼,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大哥,杀泥鳅我不会啊。” 霍青却道:“就是不会才要学。” 霍青对霍文的教养一直都有他自己的方式。 爹娘刚走的时候霍文身子不好,年纪又还小,他身为兄长,理所应当应该扛起这个家,至于供他读书,那是希望弟弟长大以后也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可以供霍文读书,也从不短了他的吃穿,但家里的一些活儿,只要是霍文的身体能做的,霍青也都会让他去帮着做。在江云苓还没来霍家之前,家里像是烧火,洗碗,喂养牲畜,还有煎药这些活儿,一直是霍文在承担。 更别说如今,霍文越来越大了,身体也好了不少,这些该学该干的活儿,就更应该让他学着去做了。 他虽然也希望霍文科举能考出个功名来,但心里也清楚,科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好些人考了一辈子都还是童生,而霍文也总是要长大的。 霍青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将来变成和有些念书念得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每日只知道吟几句诗的酸腐读书人一样。 杀几只泥鳅而已,又不是活蹦乱跳的鱼,凭霍文如今的力气,完全可以做得到。 见霍文站着不动,霍青挑了挑眉:“怎么,嫌这活儿污糟?” 闻言,霍文连忙摇了摇头,他只是之前没干过这事儿,瞧着那在他大哥的手里乱扭甩尾的泥鳅有点怵,并不是不愿或是嫌弃。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那就赶紧回屋把书袋子放下,然后过来帮我。” 自家大哥的话在霍文这儿几乎是不容置喙的,于是霍文咬了咬唇,把书袋放回屋里,然后也提了个小马扎出来,坐在霍青旁边,跟他学着怎么杀泥鳅。 一开始,瞧见那一桶黑条条的泥鳅霍文还有些怕,泥鳅的身子滑腻腻的,触感冰凉,霍文头一次捉,根本抓不住,抓住一条又从手里滑走了。 霍青也不着急,从头开始教,见弟弟虽然一直蹙着眉,知道他是不习惯,但眉眼之中却没有露出什么不耐或是嫌恶的模样,心里也满意了几分。 霍文同样在努力的学,从一开始连泥鳅都抓不住,到后来,好不容易也能杀几条,虽然因为手生,弄得满地都是血,泥鳅也剪的乱七八糟。 但他只要肯动手就行,反正这些泥鳅也都是他们自家吃的,杀得好看难看都一样。 于是,两个人一个人杀得快,一个人杀的慢,不一会儿的功夫,木盆里也落了不少泥鳅。 中途,江云苓还出来过一趟,见霍文竟然也在水井旁边,两条腿岔开,坐在那儿杀泥鳅,他还有些惊讶,只是后来稍微一想便也知道霍青的用意,于是没有说什么,用木盆装了些泥鳅便又进了灶房。 因为带回来的泥鳅太多了,兄弟俩一直杀到天都快黑了还没杀完。 瞧了眼桶里剩下的,霍青对霍文道:“行了,差不多了。剩下这点儿先养几天,过几天要吃的时候再杀吧。” 反正泥鳅好养,他们这水还是从山上提回来的,泥鳅在里头还能过上几天。 闻言,霍文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往常用来提笔写字的手这会儿沾满了血气和腥气,霍文却还觉得挺高兴的,并不是因为终于不用再杀泥鳅了,而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学会了一个事儿。 继续这么下去,他觉得他和村里旁的孩子也没什么不一样了。 一桶泥鳅杀完,霍文去拿皂角洗手,霍青则把杀出来的鳝鱼和泥鳅内脏都用大扫帚扫了,装进竹篮里,拿去后院喂鸡喂鸭。 人不喜欢的东西,后院里的鸡鸭却喜欢的紧呢,霍青一把竹篮端过来,母鸡母鸭们便煽着翅膀围了过来,一只只埋头吃的欢。 而灶房那边,江云苓也开始炒上菜了。 砂锅里的米饭已经焖好了。热锅,锅里下一块雪白的猪油化开,放姜片和蒜末,倒进腌好的鳝鱼一块爆炒,再加点盐和酱油调味。 与此同时,另一口灶上,白色的烟气也从锅里缓缓冒了出来,紫苏辣子跟河蚌,河虾炒在一起,紫苏的香气四溢,闻着又香又辣,江云苓又往锅的边缘淋了一圈酒。 灶底的火光一下就蹿了起来,酒气蒸发变成烟气,香味飘得更远了。 忙了一日,一家子都有些饥肠辘辘的。 今天江云苓和霍青回家晚,是以今晚只能点上油灯吃饭了。 紫苏炒河鲜,蒜苗炒泥鳅,再加一锅鳝鱼焖饭,一桌子的河鲜,瞧着便觉得鲜美开胃极了。 “吃饭吧。”江云苓喊着霍青和霍文在桌子前坐下,掀开了那锅鳝鱼焖饭的盖子。 只见洁白的米饭上铺着一层金黄的鳝鱼,上头还盖着一层翠绿的香芫和葱粒,吃的时候用匙子把鳝鱼、香芫和米饭一起拌匀了。 新打下来的米粒粒晶莹饱满,味道不是陈米可以比的,鳝鱼淋了酱汁,味道又咸又香,因腌的好,一点儿也不觉得腥,和撬起来的锅巴一起嚼着,一口一个鲜香酥脆。 其他两个菜的味道也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泥鳅里有一部分是霍文自己杀的,他只觉得吃起来格外的香,一顿饭吃下去,连身子都跟着暖了起来。 ———— 日子就在这么忙忙碌碌中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秋收渐渐来到了尾声,地里只剩下些翻耕和下种冬小麦之类的活儿,秋粮卖了个好价钱,大家伙儿的荷包鼓了,路上见着人自然也都是笑着的。 该收拾收拾,准备马上要到来的秋社了。 第59章 第 59 章 秋社(一) 与春日里的春社对应, 春社是为了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秋社则是庆祝丰收, 感谢神明保佑。 是以,秋社被定在每年立秋以后的第五个戊日,刚好赶在秋收刚刚结束的时候。 县城里每年秋社的时候都会举办一次大集,恰逢这会子地里的粮食收成了, 大家的手里头也没那么紧了,自然就有那闲工夫赶赶集, 上街买买东西了。 是以,每年的秋社城里人都特别多。 江云苓计划着要将他的南乳在秋社时第一次拿到城里去卖, 算算日子, 他那二十斤的南乳也发的差不多了, 于是这几天, 他时时都留着心。 在秋社前的五天, 他在家启了其中一坛南乳出来尝味道。 有了之前做的失败的经历, 这一回, 江云苓将腌制南乳的配料都控制的特别精心,启出来的这一坛尝着味道不咸不淡的刚刚好, 颜色也红亮好看,江云苓吃了一块很是满意。 二十斤南乳终于做好了! 做好以后头一件事就是给之前村里同他定过南乳的人家里送过去。 一共三斤半。家里没有那么多罐子了,于是霍青还专门上山去砍了好些竹子回来,有粗有细, 提前在家洗晾干净了, 留着专门用来装南乳的。 半斤南乳称出来大约是十五块,装小竹罐,一斤南乳三十块, 装大竹罐,这样既好看,送去人家里以后也好保管。 霍青和江云苓挨家挨户给人送去,收到的人家见他们连这都考虑到了,就没有说不好的,喜笑颜开的收下,收下以后迫不及待的便捏了一小点儿起来尝,吃完以后更是竖起大拇指。 嗯!就是这个味道没错!今晚可以拿来炒菜了! 而得益于之前定过南乳的这几家,很快,村里人便都知道,江云苓这一回的新南乳也做出来了。 之前总听别家说这南乳如何如何好吃,这回做出来,那之前别的没尝过的人家不得去尝尝味道,好歹看看是个什么东西也好。 江云苓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时候,于是提前备了一些出来,切成小块,拿小碗装了,放在家里,谁要尝,拿根小竹签扎一块吃就行。 南乳的风味独特,又是个新鲜吃食,大多数人都是接受并且喜欢这个味道的,一斤二十文虽然贵,但是半斤的价钱还是能接受的,反正刚卖了粮嘛,手里的银钱也丰了。 不就几块腐乳,咋还能吃不起。 因而这一尝,短短几天里,又卖出了一斤半去。 买到了南乳的人家自然高兴,当然,也有一些自家家里过得穷,连半斤也舍不得买,又瞧见人家生意做的好,眼红发酸的。 杨夫郎就是其中一个,自从上回刘氏一家被村里人赶走以后,他在村里想找个人说闲话都找不着了。 他惯会在后头挑唆旁人,有几个妇人夫郎的吃过几次亏,后头都不愿再搭理他了。 杨夫郎找不到人说话,心里却又憋的难受,只能自己个儿嘀咕两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几块腐乳,还不稀得呢。要我说啊,那霍家夫郎就是故意的,说什么在村里挨家挨户的送,其实就是故意吊着人的瘾,好哄你们去买呢。”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住在他家隔壁的一个妇人道:“呦,杨夫郎,你不稀得,那怎么昨晚我家用南乳炒菜的时候你直站在我家门口走不动道儿呢,我看你盯着我家炒出来的菜,眼睛都要放光了。” “就是,你不喜欢,前两天一块去青子家试吃,我瞧着就你吃的最多,一个人吃了三块还不肯停。” “呦,该不是有人家里买不起,才在这儿说些风凉话吧。” 几人一人一句,把杨夫郎说的下不来台,一张脸也臊红了,只能悻悻的回家去了。 无论村里人如何说,秋社开没开始呢,光是在村里就买出去五斤,江云苓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已经比他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 霍青瞧着夫郎那么高兴,自己也高兴,摸了摸江云苓的脑袋,笑道:“等到了秋社那天还会卖的更好的。” 江云苓弯着眼睛点了点头。 前头已经成功的卖出去那么多了,于是江云苓自己也有信心了。 ———— 转眼秋社到。 这一天,霍青和江云苓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秋社上人多,除了去赶集的,附近好些村子里的人也会挑着着自家的东西拿到城里去卖,他们得早点去占个好位置才行。 想着今天城里人多,且地里刚丰收,前阵子那么忙,这会儿不得割点肉回去补补。 是以,霍青今天一次性宰了两头猪,想来能卖得光,除此之外,他还和附近村里的猎户收了几只山鸡和野兔,也放到他的摊子上去卖,算是点新鲜的野味。 冬日卖腊肉,夏日里卖知了猴,秋日里又有山鸡和野兔,如今他的摊子也算是出了点名儿了。 好些人都知道霍青的肉摊子上除了猪肉以外,有时也会有点别的时令下的野味,于是有空时都会到他的肉摊子来转转。 而江云苓这边,除了已经装好罐,可以直接拿来卖的南乳以外,他还炖了一大锅的南乳蹄肘和排骨。 江云苓并没有忘记他之前做南乳的初衷,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帮霍青把他每日卖猪的时候剩下的那些没那么好卖的肉给尽快卖出去的。 因到秋社当天再来煮时间来不及,于是一大锅猪蹄和排骨他昨天就已经在家焖好了。 足足放了四个猪蹄,排骨也切了五斤,其中包括大块的龙骨,还有砍成指头大小的肋排。 龙骨就是猪背上的脊骨,这一部分的骨头形状比较大而长,上头的肉虽说不算多,但肉质紧实,平遥这边的酱卤大排通常就是用龙骨做的。 而肋排则是猪前胸肋骨上的肉,肋排上的肉比龙骨多,且肉质鲜嫩,肥瘦相间,所以卖的也比龙骨的价钱贵一点。 但因这两部分的肉都是连着骨头的,压称,所以卖的都比瘦肉便宜一些,龙骨十文钱一斤,而肋排十五文一斤。 而这两个部位的肉也都很适合用来同南乳一块焖煮,于是江云苓便也让霍青剁了一些下来。 头一回算是试试水,江云苓也不敢煮的太多,于是便先准备了五斤。 至于定价方面,江云苓也想好了。 龙骨全都砍成半斤左右的大小,到时候直接按块卖,一块大骨七文钱,虽说只比买生肉贵个两文钱,但他这些排骨和猪蹄都是直接在一锅里煮的,相对可省些柴火,而且南乳也用不了那么多,所以还是有赚头的。 而小一点的肋排则按斤卖,因生的肋排也要十五文一斤,是以焖好的排骨要买的贵一些,二十五文一斤,不过排骨可以半斤半斤的买。 半斤排骨,切小一些也有个六到八块呢,用来尝尝滋味是够够的了,半斤十二文半,说不上便宜,但对于在秋社上,也算是合适的。 猪蹄也按斤卖,一头一百六十斤的猪,一只猪蹄连上肘子加起来就基本都有三斤,除了大户人家或是家里人多的,很少有直接能一整个买下的,不如剁小了,按斤称。 猪肘的价钱会比猪蹄贵一些,所以一斤南乳焖蹄肘最后定价在十六文,这还是因为里头猪蹄本身贱价一些,才八文钱一斤,南乳又是平遥这边的人没吃过的吃食,卖的太高了只怕没多人会买。 夫郎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霍青自然全都听他的,左右他自己就是屠户,方便的很,江云苓让他剁成多大的就剁成多大的。 江云苓昨天在家炖了一天的肉。 四个蹄肘加上五斤排骨太多了,一个铁锅里装不下,于是江云苓还是分成了两锅去焖。 灶膛上两口大铁锅同时焖着,柴火烧的“噼啪”作响,南乳和肉的香味香了一整天。 村里人不断动鼻子嗅着,光是闻着这个味道都觉得馋了,惹的村里的狗都接连叫了起来。 不过馋归馋,有人去霍家问了个价,这个价钱对他们来说还是高了点儿。反正自家也买了南乳了,吃不起排骨,晚上用来炒个菜也是好的,尤其是用来焖豇豆。 红红的酱汁裹在焖软的豇豆上,咸香入味还会起沙,那叫一个香,唯一不好的就是米饭不够吃,太下饭了! 一大锅蹄肘和一大锅排骨焖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完全入味了,今日到了城里,只需要用小泥炉生上火煨着,加热了就可以直接吃了。 于是江云苓还带上了家里的两个小泥炉,和配套的陶罐,等到了城里直接生上火就行。 除了南乳和们的肉之外,还有一些他们这些日子在山里采回来的山货要卖,干木耳、榛子、菌子干等等,零零碎碎的,虽不算多,但各也有几斤,都要趁秋社的时候拉到城里去卖。 江云苓去将家里的干货装麻袋,而霍青用麻绳绑猪。 因霍青的板车上已经装了两头猪,还要坐人,于是,江云苓的干货,南乳等等便只能先放到大伯家的车上。 大伯一家今日也要去赶集,不过他们卖的东西没有霍青家里那么多,大多都是些自家晒得干货和做的帕子等等。 江云苓将东西装进麻袋里捆好,跟霍青说了一声,便先去大伯家送东西了。 到了大伯家的时候,只见大伯一家人也已经套好车了,在门口把家里的东西往驴车上搬。 见到江云苓,李氏笑着喊了一声:“苓哥儿来了,东西放车上吧。” “大伯娘,”江云苓应了一声,把麻袋放到驴车上,又瞧了一圈,发现这回林氏没来,于是便顺口问了一句:“大嫂呢?怎么不见她?” 闻言,只见李氏脸上的笑意更盛,连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一副高兴的不成的模样,却没说话。 江云苓眉心一动,心里猜到了些什么,便听霍长宁笑着接话道:“大嫂怀孕了,刚诊出来的身子。娘说怕驴车太颠了,而且秋社城里人多,挤来挤去的也不好,于是大嫂这回便不去了,留在家里。” 果然是怀身子了。 算起来,林氏于霍启成亲也有五年多了,却只得了小雪一个孩子,这在村里来说算是很少见的,要是换了别家刻薄一点儿的公婆相公,这会子早就要遭人嫌弃了。 好在李氏和霍铁山都不是那样的人,只有一个孙女也照样疼爱,要是在外头听见村里人嚼舌根,李氏还要骂回去。 公婆和相公都对她这样好,林氏心里感激,可她的私心里却也还是盼着能再有一个孩子的,不论男女还是哥儿都好。 不然小雪一个人太孤单了,来日她和霍启都老了,去了,小雪要是在娘家挨了欺负,连个能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 江云苓多少知道一些林氏的心思,如今又听说她怀上了,江云苓也很替她高兴。 正好这时霍启提着一个竹筐从屋里出来,江云苓便笑着对霍启说:“恭喜大哥!” 闻言,霍启挠了挠头,也笑了起来,向来爽朗的汉子难得的看起来有些憨。 家里要添丁了,最高兴的人自然是霍启和林氏两夫妻,原本霍启还说今年的秋社他也不去了,留在家照顾林氏。 然而林氏却道她如今的身子还不到三个月,能吃能干活儿的,一点不影响,让霍启不必留下来,还让他到城里赶集时去城里的蜜饯铺子里看看,买点盐渍梅子回来,她最近正有些害喜,胃口也不是很好。 难得听她说想吃什么东西,霍启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应下了。 一家子都那么高兴,连江云苓回到家时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霍青问他怎么了,江云苓便笑道:“大嫂怀孕了,还没满三个月呢,伯娘不让往外说,说自己家里知道就好。” 村里有人怀了身子都这样,没满三个月,一是胎还没坐稳,二也是怕惊扰了胎神,所以都不会往外讲。 闻言,霍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笑了:“那可得恭喜大哥了,大哥只怕要高兴坏了。” 江云苓点了点头:“那可不,方才你没看到,我瞧大哥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明天得空往大伯家去一趟,再提几斤肉去,给大嫂补补身子。”霍青道。 江云苓也点了点头,大伯一家对他们家平日里照顾良多,如今林氏有了身子,这是一家子的喜事,自然得好好庆贺一下。 家里头都收拾好了,于是江云苓和霍青也都坐上骡车往县城里赶。 一路上,江云苓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之前没想过这些事儿,今日听说林氏怀身子了,江云苓不免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和霍青是四月里成的亲,如今也快要有半年了,成亲以后,夜里那些事儿倒是没少,而且霍青有时候还闹得凶,但他却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 哥儿本就比女子开怀的晚一些,也不知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来。 只要江云苓在时,霍青赶车时都会同夫郎一起坐在后头的板车上,这会儿自然看见了江云苓的动作。 于是,江云苓还在发呆的时候,一只炙热粗糙的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轻轻的捏了捏。 江云苓回神,转头看去,却见霍青一只手正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认真的道:“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孩子的事儿不必着急,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快要孩子。” 闻言,江云苓抿了下唇,没说话,不过心里其实不是很信。 成亲生子,这两件事儿向来都是连在一块儿的,别说在农户人家心里,就是在镇上也一样,成亲以后一直没动静,到哪里都是会惹闲话的。 霍青却笑了下,道:“我说的是真的。”顿了顿,他看向前头,忽然似笑又像是感叹一般的轻叹了一声:“这几年,其实也挺累的。” 自从爹娘走后,霍青整个人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些年,为了能扛起这个家,为了养活小文,他一直忙忙碌碌,连自己个儿成家的事儿都没功夫去想,也是直到去年江云苓来了家里以后,他才重新有了一种被关心,被人惦记着的感觉。 他和江云苓才成亲,日子过得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他私心里还想让他的夫郎再疼一疼他,如今的日子便很好,他还不想那么快有个孩子来分走夫郎的心神。 再说了,如今家里的日子虽然好过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没彻底稳定下来,铺子都还没着落呢。养个孩子要花不少钱,他还得多挣钱才能养得起夫郎和孩子。 江云苓叫他这一句话说鼻尖发酸,心里也有些涩涩的发疼。 他哪里会不知道他的累呢,却又不想惹他难过,于是连忙换上了个笑脸,用力的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你说的对,孩子的事儿,不着急。” 确实也不必着急。 江云苓也想开了,既然霍青说不急,那他便更不着急了,顺其自然就好,反正这么些年,他的身体一直是健健康康的,孩子该来的时候便自然会来了。 这事儿说开了,夫夫俩又开开心心的聊起别的事儿来。 出了村子后又走了一段土路,越是临近官道,便能看到路上越多的人。 汉子推着板车,妇人哥儿们背着竹筐,挑着扁担,三三两两的,都在往城里赶,如今还是五更天,天还没亮呢,好些人手里还打着火把或是灯笼。 江云苓坐在骡车上,从他们的身边走过,见状忍不住有些惊讶:“这么多人!” 他还以为他们出来的已经算是早的了。 闻言,霍青也转过头来,对江云苓点了点头:“每年秋社和冬集的时候人最多了,东西也好卖,有些人家里离县城远的,又没有牲口拉车,只能起的更早。” 他们今年好在是买了骡子了,也省了不少脚力,要是前几年,他起的比今日更早。 “那我们现在去到城里,还能在集子上寻个好位置摆摊吗?”江云苓皱了皱眉,有些担心。 “没事儿的。”霍青笑着安慰了一句,“今天秋社,在城里摆摊也不分集子还是巷子,只要有空地就能摆,再说了,这不是有骡车吗。一会儿进了城,我先帮你把摊子支上,然后我再去开摊。” 闻言,江云苓这才放心了一些。 他已经和霍青商量好了,今日他来城里卖东西,得和霍青的肉摊子分开。 卖生肉的地方,即便摊子每日拾掇的再干净,也免不了惹来一些蝇虫之类的,他要是把摊子支在霍青肉摊子的旁边,叫路人看见了,难免心里会觉得腌臜,也不太好。 所以得另外寻一处人多一点的地方。 夫夫俩赶着骡车来到城里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然而城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大伯一家比他们早到一些,霍启和霍长宁正在门口等着他们。 见了他们,霍长宁连忙招了招手,喊了一句:“苓哥哥,这里!” “大哥,长宁。”霍青勒停骡车:“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大伯和伯娘呢。” 霍启笑道:“爹娘先进城了。方才来得早,已经在城里转了一圈,娘寻了个好空位,又瞧着这么多人,怕走开了一会儿位置就被人占了,所以先和我爹把摊子支上了,喊我俩在门口等你们,一会儿直接过去就成。” “苓哥哥,我今天帮着你一块出摊儿。”霍长宁笑眯眯的走前一步,亲热的挽着江云苓的手道。 “成啊。”江云苓笑着点头应下。 霍启也道:“那我在后头帮你们压阵。” 今日秋社人多,就怕东西卖的好,到时会被坏人盯上,他俩又是两个小哥儿,就这么出摊也不安全。 有霍启在前头看着,他虽没有霍青的身量那么高,但常年下地干农活,身上也是有一把力气的,就是想来找茬也得掂量掂量。 “那就谢谢大哥了。”又霍启在,霍青也觉得安心多了。 霍启却笑着摆了摆手:“客气。” 李氏他们在城里寻的地儿和霍青的肉摊子不是一个方向,于是四个人进了城以后便分开走了。 临走前,霍青摸了摸江云苓的脑袋,对他道:“别怕,有大伯他们在呢,咱们家的东西好,一定能卖的好的。” 江云苓弯了弯眼,点头:“知道了相公,一会儿东西卖完了我再去找你。” ———— 等江云苓他们到了的时候,李氏已经帮着将摊子支起来了。 因卖的东西有点儿多,他们这回还从家里带了张木桌过来,南乳、泥炉、泥罐、还有做好的吃食,一一摆上。 同在村里时一样,江云苓也拿了几块南乳出来,切成了小块装在小碗里,摆在最前头。这是到时候给路人试吃的。 至于家里晒的干货就直接用竹筐装了,一筐一筐的,放在板车上就行。 没多久,他们摊子的两头也来人。 一个也是来卖吃食的,不过和他们卖的东西不一样,是来卖饮子的,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而另外一头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带着自己的孙女,挑着萝担,里头装了一些木头打的小玩意儿。 木梳子、木雕、木鼓,什么都有,瞧着那做工精巧的很。 霍启两头看了眼,而后回头小声的对霍长宁和江云苓说:“我瞧着旁边卖饮子的这对夫妻倒是精明,把摊子支在咱们旁边,一会儿有人来咱们这买吃食,要是吃完渴了,正好能在他家买碗茶饮喝。” 说不定这夫妻俩就是瞧见他们桌上摆的东西,故意把摊子支过来的。 江云苓也伸头瞧了眼。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的,谁不想多赚些钱,且这么摆对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来饮子摊买饮子喝的人,解完了渴,要是肚子饿了,不也就正好就能到他们这儿买斤排骨吃了。 他这么一说,霍长宁和霍启觉得也对。 这来卖东西啊,卖什么的都有,只要不是碰上附近有跟自家卖的东西一样的就成,不然不就成两家打擂台了。 两家来了把摊子支开以后,都同江云苓几人打了声招呼,江云苓几人也笑着点头回应。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这会儿还早,天才蒙蒙亮,街面上除了来摆摊的,真正的行人这会子还没出来呢。 于是各家将自己的摊位支起来以后,便都守在摊子的后头吃早食。 回来城里支摊的,一般都是附近村里的农户,是不会舍得花几文钱在城里再买个早食的,大多都是自己在家里做的。 霍启他们几个也是。 霍启和霍长宁吃的是李氏早上在家蒸的包子,而江云苓手上的则是早起烙的饼子。 街面上一时飘来各种早食混杂的香气。 等一顿早食吃完,天也亮了,街面上的行人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第60章 第 60 章 秋社(二) ——“卖包子咧!皮儿薄肉厚的大包子!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菜包两文。大兄弟可要来个包子尝尝!” ——“馄饨!新鲜热乎的大馄饨!一碗只要十文钱,汤随便添,一碗下肚, 保管您到晌午不饿!” 瞧着路上的行人出来以后,一条街上的摊主小贩也开始相继吆喝起来。 如今时候还早,因而早食也是最先开张的,好些人就等着赶早出来在街上吃个早食, 吃完了顺道也可以在城里逛逛了。是以,这会子, 街面上卖早食的摊子上特别多人。 包子、馄饨、烧饼、豆汁、油条卖什么都有,热腾腾的烟气从笼屉里往外卖, 瞧着热闹极了。 他们旁边那卖饮子的夫妻也麻利的吆喝起来:“饮子!清甜润喉的饮子!桂花、乌梅、紫苏, 什么都有!大家伙儿快来瞧一瞧!” 一条街上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做生意就是这样, 脸皮儿薄, 抹不开面子的可招揽不来生意。 江云苓和霍长宁都不是第一次到城里支摊了, 自然不会怯场, 也跟着吆喝了几声。然而两人到底是哥儿,声音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 街上人又多,一下就被淹没在周围的喧闹声中。 见状,霍启笑了下,往摊子前一站, 对江云苓道:“我来!” 话落, 他便扯开嗓门大声叫卖起来:“卖南乳了!打南边来的新鲜吃食,保管您没尝过这个味道!还有南乳焖的排骨,蹄肘, 又香又入味。自家晒的干货也有,快来挑一挑,瞧一瞧!” 霍启一个汉子,体格又高大结实,往摊子前这么一站,难免吸引目光,再加上他的声音又大又清亮,一个人能顶江云苓和霍长宁两个人。 见状,霍长宁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转头对江云苓道:“还有今天有大哥在,不然光凭咱们两个人,怕是要扯破了喉咙去。” 江云苓也点了点头。 到底卖的是新鲜的吃食,霍启的声音又大,他这么吆喝几声,还真有几个妇人夫郎在他们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江云苓和霍长宁连忙招呼起来。 这个时辰还没到人真正多的时候,这会子出来的大多是来买菜的,于是几人在他们的摊子上瞧了一圈以后,最后停在了他们拉来的山货上。 “你这木耳怎么卖?”其中一个夫郎抓了把竹筐里的干木耳,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问道。 江云苓答道:“木耳一两十文钱。” 因是晒干以后的干货,都是按两称的。 “怎么这么贵!”那夫郎一听便瞪圆了眼睛道。 其实这个价钱不贵,干木耳就是平日里一两也得卖个□□文钱呢,何况这还是秋社上,他们卖的就是市价。 只不过来买东西,讨价还价都是顺嘴的事儿,就是鸡蛋里也得挑个骨头出来,毕竟谁也不想当了那冤大头去。 江云苓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计较,反而笑道:“阿嬷,不贵了。您看看我家这木耳,都是深山里勾的,一朵朵个头都大,泡发了可比小的那些多出来可不少呢。您再看看这里头。” 话落,他又抓起一把干木耳,把里头的褶子翻开给那夫郎看:“您看看,我家木耳里头洗的可干净了,一点儿沙都没有,也不压秤,这价钱算是很公道了。” 那夫郎一看,确实个头比他方才看的别家都大不少。他自己也是经常出来买菜的人,心里有数,可来买东西,没讨到点便宜多少有些不舒服。 正好同他一块来的另外几个妇人也有看上的东西,也在和霍长宁讲价,于是几个人嘀咕了一阵,最后那夫郎对江云苓道:“这样,我们几个一共同你家买二两半的干木耳,再买三两菌子,你给我们抹了零头吧。” 菌子干比干木耳卖的贵,一两十三文,三两就是三十九文,再加二两半的干木耳,加起来就是六十四文,抹掉零头就是六十文。 想着这还是今天的第一单生意,就当做开张了,这价钱也还成,于是江云苓便点了点头。 给几人称了二两半的干木耳,三两的菌子干,临走时,那夫郎还在竹筐里多抓了几个干木耳走。 江云苓只当没看见,做生意就是这样的,总会碰到这样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也比没要太计较,和气生财嘛。 干货成了他们今日头一个开张的东西,至于江云苓主要卖的那南乳,倒是有妇人临走前见着好奇的问了一句。 一听就是个腐乳,还得卖二十文钱一斤,当即便咋了咋舌,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几块腐乳还卖的这么贵,抢钱啊。”然后便转身走了。 霍长宁听见这话,忍不住在后头瞪了她一眼,而后又回身去安慰江云苓。 江云苓却笑了,摇了摇头道:“没事儿,这个点出来的估计还是买菜的多,我再等一阵吧。” 即便是住在城里的,也有家里日子过得不怎样的人,日子自然要过的精打细算一些,瞧方才几人来买干货时那挑挑拣拣,不停的压价的模样便知道了。 相公说了,他们这南乳的定价确实不算便宜,寻常人家不舍的花这个钱也是正常的,江云苓倒也没那么着急。 霍启也点头道:“弟夫郎说的对。如今才辰时,还早,还是吃早食的时间,谁家早吃排骨蹄肘的,那不腻得慌。等半上午的时候吧,那时人才多呢,到时生意估摸着就好了。” 两个哥哥都这么说,霍长宁自然也点了点头,反正他今个儿主要是来陪苓哥哥卖东西的,只要苓哥哥不着急就好。 而后也确实印证了江云苓的猜想。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街面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牵着孩子出来赶大集的妇人从拥挤的人潮中穿梭而过,怀里的孩子一双大眼睛直盯着扛着冰糖葫芦草把子走过的小贩,指着草把子上的冰糖葫芦哭闹不休,妇人没了法子,只能喊着那小贩停下买了一根,孩子伸舌头舔了舔外头那层糖衣,总算安分下来了。 有汉子推车板车缓缓走在人流之中,一路走一路大声叫卖:“枣子!又甜又大的金丝枣!直接吃,糖渍味道都好。老爷,来一把不?” 就连不远处的码头也热闹得很,不停的可见有来往的船只靠岸,棉花、橘子等等稀罕的东西从商船上往下运,竹筐,麻袋,一个个摆在码头岸边,不少人围在前头挑选。 见状,江云苓适时的将带来的炉子底下添了几根稻秸秆,将火烧的旺了一些,再用蒲扇轻轻的扇了扇。 一锅南乳焖蹄肘,一锅南乳焖排骨,香味很快就顺着风飘了出来。 这肉的味道又香又醇厚,逛了半早上,这会子肚子饿了的人,这会儿闻到这个味道的,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于是,很快有客人被引了过来。 “小哥儿,你这卖的是什么呀。”一个中年汉子停在江云苓的摊子前,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摊子上的东西。 只见摆在最前头的那一个小碟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个什么,颜色红红的,后面还有一排或大或小的竹罐。倒是那两个陶罐里炖着的瞧着像是蹄肘和排骨,还放了花生,但颜色也是红的,就是这味儿,闻着很香。 这还是今天头一个正经上门来问的人,于是江云苓连忙放下手里的扇子,笑着对那汉子解释道:“大哥,这是南乳。是我家乡那边儿的吃食,这边儿可能不常见,是用豆腐做的,您可以尝一块试试。” 话落,他又指了指陶罐里炖着的东西道:“这是排骨和蹄肘,也是用南乳烧的,这南乳还能做好些菜呢。” 继那中年汉子以后,又有几个被香味吸引过来的人,几个人围在摊位前,一听南乳,面面相觑。 “南乳?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啊,以前没听过。我瞧着倒是有点像咱们这儿的乳腐。” “瞎说,乳腐不是白的吗,而且腐乳用来就馒头下饭还差不多,哪能用来焖肉。” “可是这肉我闻着香得很啊。”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江云苓听完以后便笑了,道:“这位大哥说的没错,确实和腐乳差不多,只是做法同咱们平遥这边有些不同,所以味道也不一样。” 话落,江云苓又从陶罐里各夹了一小块排骨和猪蹄,用筷子将上头的肉给拆了下来,装在碗里,递了一根竹签扎了一块,递给头一个来问的那中年汉子,弯了弯眼睛:“大哥,您尝尝看。” 卖吃食的,弄一些出来给客人尝尝味道倒是见不少,只是这连自家炖的肉都舍得往外拿的,还真是头一回。 只是那汉子拿着手里的竹签,还是有些犹豫。 “你这肉闻着香是香,就是这颜色怎么是红的,别是这肉坏了吧。”那汉子有些不太相信的问了一句。 也不能怪那汉子心里头怀疑,这路边随便支个摊的,不似城里的食肆酒楼,就做那么一次生意,这要是肉坏了他吃坏了肚子,回头想找人算账都找不着。 闻言,霍长宁连忙帮着解释了一句:“大哥放心,这肉绝对没有坏。只是你看,我们这南乳的颜色本身就是红的,这做出来的肉自然就是红色的了,味道好着呢!” 江云苓也点头道:“没错,大哥您放心,那昧了良心的事儿我们不会干的。我相公叫霍青,就在城里开了个肉摊子,要是您吃了我们的肉吃的变了味道的,尽可来找我们便是。” 江云苓将家门都报了出来,那汉子一听,有来路,相公还是在城里开肉摊的,心下一下便觉得这事儿靠谱多了,于是点了点头,正准备放进嘴里尝味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苓哥哥!” 闻言,江云苓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白大夫牵着阿苏来了。 阿苏才八岁,人小小的一个,正扒在他的摊子前瞧着呢。 “阿苏。”江云苓弯了弯眼,轻轻捏了下阿苏的脸,而后又看向白大夫笑道:“白大夫,您怎么带着阿苏到这儿来了。” 白大夫也笑了,道:“今日秋社,城里热闹,我想着也好久没带阿苏出来过了,所以今日医馆便干脆闭门一日,带阿苏出来逛逛。” 话落,他又看了眼江云苓摊子上的东西,捻了捻胡须,问了一句:“今日出来卖南乳来了?都怎么卖呀?” 还别说,这南乳的味道当真是好的很。 那日江云苓给白大夫和阿苏送了一盘南乳猪蹄去,后来中午时,白大夫祖孙俩便将这个当作午饭吃了,结果这一尝,祖孙俩竟都有些停不下来了。 江云苓的猪蹄炖的软烂入味,用筷子轻轻一撬便能整块脱落下来,连白大夫年过花甲了牙口没那么好的人都能嚼的动。 猪蹄这东西,寻常人只是懒得去收拾,其实收拾好了,滋味还是很好的,蹄筋连着油膜,油亮逼人,用柴火炖的软软糯糯的,再蘸一块底下的汁水,直鲜的人舌头都能吞下去了。 一个猪蹄一下吃完了不说,和猪蹄一起焖的花生也都吃光了,就连底下的南乳汁都用馒头擦了个干干净净。 阿苏吃完直嘬手,眼巴巴的问下回什么时候能再吃。 白大夫也惦记上这个滋味了,前两天还去集子上跟霍青买了个猪蹄回家自己炖,然而他做饭的手艺不如江云苓,炖出来味道没有头一次江云苓送过去的那么好,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解馋了。 记得江云苓说南乳还能用来炒别的菜,于是祖孙俩隔三差五便夹一块出来炒菜吃,然而一小罐南乳也不过十五块,没几天就吃完了。 他正想着等下次江云苓再来医馆给霍文开药的时候再找他买一些,忽然想到之前听小哥儿提起过,秋社上准备拿来卖,是以,白大夫便牵着阿苏出来了。 集子上逛了一圈,走到这条街的街口,还没见到人呢,先闻到空气里飘过来的南乳的味道,走近一看,果然是江云苓在卖南乳。 而且白大夫仔细一瞧,这回除了猪蹄之外,还有卖排骨的,这更好了,前两日他们在自家已经吃过一回猪蹄了,这回正好可以买点排骨吃。 见白大夫想买,江云苓忍不住露出个笑,也没说便宜或是送他,只按着自己之前定下的价格对白大夫道:“蹄肘十六文一斤,小肋排二十五文一斤,这些都是半斤起卖,大骨头七文钱一块,要是要买南乳的话,半斤十文钱。” 给白大夫的人情前些日子已经送过了,这回带出来的都是要拿来卖钱的,毕竟自家也是要营生的。 闻言,白大夫点了点头,心里也想着,幸亏小哥儿这回没再说要送他,不然他哪里过意得去。 “阿爷。”阿苏扯了扯白大夫的衣袖,眼巴巴的盯着陶罐里的排骨,显然是馋了。 见状,白大夫也笑了,摸了摸孙儿的脑袋,然后对江云苓道:“那就给我打一斤排骨,再来一斤南乳。” 话落,便从钱袋子里数了三十五枚铜板,放在了江云苓这会带出来装钱的小木匣里。 没想到头一单做成的生意竟然是白大夫,江云苓笑着应了一声,麻利的给称了一斤肋排,用油纸包着,递了过去,除此之外,江云苓还给白大夫额外打了一小勺花生。 这油纸还是前几天霍青在城里的杂货铺买回来的,两人想着买些油纸回来,无论是猪蹄肘还是排骨,包上,买了的客人直接拿着用竹签就可以吃,不脏手,也不妨碍逛大集,方便得很。 这就卖出去一斤排骨和一斤南乳,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见了不禁更好奇了。 要知道,江云苓定的这个价钱,在城里来说虽然算不得贵的,但也绝对算不得便宜。一斤肋排都才十六文,怎么一斤炖好的南乳排骨就要二十五文,难道这南乳真就那么好吃? 白大夫在城里开中和堂也有大半年了,因为人耐心,医术也不错,口碑一直很好,正巧围观的人里就有人认识他。 于是,那人便忍不住出声问:“白大夫,着南乳焖的排骨当真那么好吃?” 白大夫接过那油纸以后正用竹签扎了一块儿排骨给阿苏,闻言点了点头,乐呵呵道:“当真不错,那儿不是有试吃,你们尝尝便知道了。再说了,这南乳不仅味道好,对身体也好,能健脾消食,吃着开胃得很!” 这是红曲的功效,只是白大夫答应过江云苓,要将方子保密,于是便将这说成是南乳的功效,也算是小哥儿宣传宣传了,再说了,他也确实没说谎。 闻言,江云苓感激的看了白大夫一眼,而旁边的人则纷纷议论开来。 “啥?这东西那么好?” “哎呦,白大夫都说好,那肯定错不了。” “要不我们也买点来尝尝?那大骨不是能按块买嘛,一块七文,好像也还成。” 而最开始那拿了竹签正准备尝尝这南乳焖出来的肉是什么味道的中年汉子原本心里还有些犹豫,这会儿听人说,连大夫都说好,也不犹豫了,把拿在手里许久的竹签放进了嘴里。 然而这肉一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那汉子的眼睛都睁大了。 “快!给我来半斤排骨,再来半斤蹄肘!还有哪儿什么南乳的,也给我来半斤。”那汉子爽快的说道。 “欸。”闻言,江云苓眼睛都笑弯了,应了一声,回完话去给那汉子称肉。 霍长宁在一边看着也十分高兴。虽说卖出去的是江云苓做的南乳,可他也觉得十分自豪,心里还想着,他就说嘛,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人喜欢。 那汉子跟江云苓说完话以后还继续去拿竹签去扎碗里其他的碎肉吃,一直到他吃到第三快的时候,后头才有人反应过来。 这汉子一开始还不信,转个头却要了那么多,这,这分明是好吃啊! “不行,我也得去尝尝是个什么味儿。” “就是,凭啥叫他一个人都吃了!” 于是,围观的路人也都纷纷围了上来,“诶,你别都吃光了啊,也给我留点。” 这么一人一竹签的争抢着,碗里切出来那一点碎肉很快就没了。 尝着滋味的几乎都觉得好,就是这么一小点儿,还没过瘾就没了。 不行,我也得去买点肉吃! 而没抢到肉的,只能退一步,去吃江云苓另一个碗里装着的南乳。 这味道也不错,咸香适口,有酒味,还有点甜,就这么干吃都香。连这南乳吃着都那么香,那南乳焖出来的肉还能差? 于是,江云苓的摊位前很快就排起了长队。 “小哥儿,劳烦,给我来一块大骨头。”这是家里条件没那么好的,买不起比较贵的肋排,只能来一块大骨头,好歹骨头上也有点肉,嘬一嘬,也能过过瘾。 “我要一斤排骨,三块大骨头,另外再给我来一斤南乳。”这人家里殷实不差钱,主要吃过了觉得这味道好,又是没见过的东西,买了回去,中午正好给家里人尝尝鲜,就是这猪蹄不要,他觉得这肉有些脏。 也有就喜欢吃蹄肘,专门来卖蹄肘的:“给我称一斤蹄肘,还有,能再给我打一勺花生吗?我尝着这个味道也不错。” 这样的大多是城里普通的百姓,只要是肉就成,不管什么贵贱,反正这猪蹄瞧着弄得也挺干净的,味道也好。 城里的大酒楼,一碟酱肘子两斤多,就要七十五文呢,这才三十多文,划算! 人多,七嘴八舌的,江云苓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于是霍长宁在旁边帮着给江云苓收钱,而霍启则在帮着维持秩序,江云苓负责给食客装肉,递南乳。 不大的摊子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街上的行人一瞧这边排起了那么长的队,纷纷忍不住驻足看热闹,到最后自己也排起了队。 “欸,这摊子是卖什么的呀?怎么那么热闹?” “听说卖的叫什么南乳,还有南乳焖猪蹄和南乳焖排骨。” “啥?南乳是个啥?还有,猪蹄又硬又不好嚼,这玩意能好吃吗?” “不知道啊,不过我瞧那么多人排队,应该味道是不错的吧,不然咋那么多人吃?” “新鲜的吃食,咋没弄个试吃?” “嗐,你来晚了,早就抢完,这会儿连花生都没了。” 不管后头人怎么议论,总而言之,摊子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家里条件好的,排骨、蹄肘,每样来一点儿。 一斤的小肋排称出来足足有十几块,上的肉肥瘦都有,瘦肉软烂不柴,肥肉部分油花滋滋往外冒,别提有多诱人了。 蹄肘的味道也好,一个蹄肘剁成小块,每块只有拇指大小,吃着方便,不必弄得满脸都是,焖的时间长,拿一块起来,透明油亮的蹄筋连在骨头上颤巍巍的,裹着止水往下滴,连忙用嘴去接,不然掉了不就可惜了。 用油纸包着也方便,提了就走,南乳焖出来的排骨和蹄肘的汁水浓郁粘稠,也不像这边的酱排骨,酱肘子那样,连汤带水的,一边吃还能一边接着逛大集。 家里条件一般的就来块大骨头啃一啃也是有肉的,再说了,这大骨焖的,连骨头都是入味的,吃完了肉再咬一咬骨头,也是有滋有味的。 当然,买肉的同时也不能忘了带几罐南乳。 小哥儿说这肉就是用这南乳焖出来的,香!好吃! 原先觉得南乳一斤就得二十文贵的人如今也不觉得了。 客人一个接着一个来,听着铜钱一枚枚落入木匣子里叮咚作响的声音,瞧着陶罐里的肉一点一点减少,江云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如今看来,他秋社上这一趟卖南乳的计划是彻底成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65 第61章 第 61 章 红火 还不到晌午的时候, 江云苓带来的排骨和蹄肘便全都卖光了。 五斤排骨和四个蹄肘,将近二十斤的肉,一点都不剩, 连底下的汁儿都刮得干干净净,带来的十二斤南乳也都卖光了,只剩下一点点花生。 “这就卖完了?”霍长宁瞧着摊子前空空荡荡的陶罐还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他们来的早,但真算起来, 他们的南乳还是在巳时左右才开的张,这才一个时辰呢, 那么多肉就卖光了? 江云苓弯了弯眼,心里同样十分高兴。 他也没想到头一次在城里卖南乳就能卖的那么快。 然而高兴之余, 他也还算是冷静, 笑道:“想来是今天秋社人多, 又是口新鲜的吃食, 才能卖的那么快。” 霍启却笑道:“还是弟夫郎的手艺好, 不然, 人再多也没人来买。” “那可不!”霍长宁亲亲热热的回身去挽江云苓的手, 笑眯眯道:“苓哥哥手艺最好了。” 带来的肉、南乳都卖光了,连板车上的山货也都卖光了, 今日大家都得了不少银钱。 三人说说笑笑的,准备收摊去找李氏和霍青他们。 收东西的时候还碰见闻风而来的食客,看见江云苓几个上前问道:“我听说这儿有卖南乳的?还有南乳焖的肉?是你们这儿吗?” 闻言,江云苓笑了, 和气地说道:“是我们这儿, 不过大哥,你来晚了,已经都卖光了。” “啥, 这么早就卖光了?”闻言,那汉子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还不死心道:“都卖光了吗?一点儿都没有了吗?不行给我来一罐那什么,南乳也成。” 这人家住城里,方才在集子上逛街的时候偶然碰见了自家巷子里的邻居打他旁边过,手里捧了个油纸包,捏了块排骨在吃。 他闻着味那儿挺香的,于是便喊了人一声,又问邻居这是啥,邻居这才把油纸包里的东西给他看,说是三保街一个摊位上买的吃食,南乳焖排骨。 啥叫南乳,他也没听说过,就是闻着香,可邻居这买的是排骨,他也不好意思捏人家的肉吃,于是便只捏了一颗花生。 结果这一尝就爱上这个味道了,忙问邻居是哪里买的,得了地方就赶过来了,然而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又想到邻居说那肉是用南乳焖的,这人便想,实在不行,买罐南乳回去也成。方才只吃了一口,实在意犹未尽,总得叫他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反正听说那南乳十文钱就能买半斤,他家自己就是做营生的,这价钱对他来说还成不贵。 然而没想到啊,连南乳都没了。 这人止不住一拍大腿有些懊恼,看来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不然咋就卖的那么快。 然而懊恼之余,那人又想起了什么,忙问了一句:“那小哥儿,你这吃食以后还卖不?下次在哪里出摊?要出摊我还来买。” 这种路边支摊的就是这点不好,今天在这儿摆,明儿在那摆,他想找人都找不到去。 见他这样殷切的模样,江云苓三人忍不住都笑了。 江云苓温和道:“应该还是来的。只不过下回再出摊的话,南乳便没有了,这东西做起来需要点儿时间,我这次做的南乳都卖光了,下次应该只卖南乳焖的蹄肘和排骨。至于您问在哪里出摊,我也说不准。” “您也知道,这秋社上摆摊不限地方我们才能在这儿支摊的,下回可能还在集子里,不过我相公在城里的集子上有固定的肉摊子,肉坊市往里走第三个就是,他叫霍青,您要是下回还想找我,可以到肉摊子上问问我相公便知道了。” 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哪儿有不做的道理,于是,江云苓便耐心的和这人解释了一遍,顺便提了一嘴霍青的肉摊子,也算是给肉摊子带一带名气了。 闻言,那人果然点了点头:“肉坊往里走第三个肉摊子,霍青是吧。成,我记住了,过两天我再去问。” 等人走了,霍长宁这才忍不住上前一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江云苓,夸道:“苓哥哥,你可真聪明。这样说一句,说不定以后连大青哥的肉摊的生意都能好起来呢。” 旁边卖饮子的夫妻忙完见他们都准备收拾东西要走了,也主动上前搭话两句:“你们这么早就收摊了!” 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带来的东西都卖完了,这也快到中午了,就收拾收拾,早点儿回去了。” 闻言,那女人也笑了,说:“是你们的生意好。” 瞧着隔壁一早上人来人往的就没来过,尤其巳时以后,那更是都排起长队来了,他们夫妻俩在一旁看着,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原本夫妻俩在这支起来摊后,她男人去悄悄的瞧过一眼,回来还和她嘀咕说隔壁卖的是什么南乳,定价那么高,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没想到后头生意那么好,尤其是后来那扇子一打,香味飘出来以后。 他们两口子在旁边都被香了一个早上了。 不过,夫妻俩也不是没占到便宜的,因来买南乳焖肉的人多,连带着他们家的饮子都卖出去不少,一早上不少吃完了肉到他们这儿来买饮子喝,由此,夫妻俩也是乐呵呵的。 知道自己这也算是占了人家的便宜了,是以,闲聊几句以后,夫妻俩还给三人一人送了一份乌梅饮子喝。 霍启三人也没都没客气,接了喝了,忙了一早上,又忘了带些水出来,这会儿确实有些渴了。 乌梅饮子颜色清透红亮,酸酸甜甜的,喝着沁凉又生津,正好用来解渴了。 霍启还和旁边卖木雕的老汉搭上了话。 他瞧中了老汉箩筐里的的一只小木鼓,正好家里妻子怀了身子,买个木鼓回去逗以后要出生的孩子玩儿也好。 问了价以后觉得价钱合适,于是霍启也没多还价,直接便要了一个。 当他,他也没忘了女儿小雪,给小雪也挑了个木头雕的小鹰。 总不能叫小雪觉得爹娘有了弟妹以后就冷落她了才是。 无论是小雪还是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儿子,女儿还是小哥儿,霍启都一样疼爱。 霍启在掏钱同那老汉买木雕,江云苓却瞧着那跟着老汉出来一块卖木雕的小姑娘乖得很。 才五六岁的模样,一个早上,老汉在前头刨木头做木雕,她便乖乖的托腮坐在头后,不哭不闹也不乱跑,最多也就是捡跟树枝在地上自己画着玩,时不时还给老汉喂些水喝。 她这样乖巧,江云苓的心也软了几分,摊子上的东西已经都卖光了,只剩下一点花生,于是江云苓便把剩下那点花生用油纸包了,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有些受宠若惊,一双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也不敢接,怯怯的转头去看自己的爷爷。 “哎呦,不用不用,这怎么使得。”老汉见了连忙摆了摆手道。 他都看见了,隔壁这一早上生意可好了,就是花生也是香的,还有好些人来买肉让加点花生做添头呢,他怎么好要人家的。 江云苓却依旧把那油纸包放在小姑娘的手上,还摸了摸她头顶扎的两个小揪揪,又弯唇对那老汉笑道:“没事儿,拿着吧,也没剩多少了,就几颗花生,给小姑娘当个零嘴吃。” 就是几颗花生,推来推去的也不好看,于是老汉喊着小孙女同江云苓道了谢以后便收下了,还说要给霍启方才买的木雕抹几文钱的零头。 然而等他从钱袋里找出几枚铜钱以后,再抬头一看,江云苓几人已经推着板车走远了。 秋社,饮子喝完,东西也卖光了,他们也准备收拾收拾,过节去了! 先去找李氏他们回合。 大伯和大伯娘摆的摊子不在这条街,而是在另一条街上,他们卖的主要是家里之前抽空做的绣品,得在平日里姑娘和小哥儿比较多的地方才好卖。 霍启几人到的时候,李氏他们也才刚把东西卖完。 林氏的绣工不如江云苓的精巧,平日里做了帕子香囊等拿出去卖了也就是补贴补贴家用,也只有趁着秋社这样人多的时候才好卖一些。 就这样,也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卖完。 见霍启他们推来的板车上已经空了,便知道他们的东西都卖出去,李氏也直笑的合不拢嘴。 大家汇合以后便一块儿去找霍青。 江云苓心里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南乳和肉都卖的那么好,他心里高兴,只想快些见到霍青,和他说赚到钱了的事。 一行人来到霍青的肉摊子前,巧的是,霍青也在准备收摊。 “相公!”江云苓眼前一亮,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看了眼肉摊子,又看向霍青,眼里亮晶晶的:“今天的肉这么快就卖光了?” 今日可是杀了两头猪,就是秋社上人再多,江云苓也以为起码得卖到未时以后才能卖光呢。 “大伯,大伯娘。”霍青先是喊了后头大伯几人一声,而后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牵起江云苓的手轻轻捏了捏,笑道:“是啊。而且今天的摊子上的肉能卖的那么快,还是多亏了你。” 其实霍青现在最想捏江云苓的脸,然而周围人那么多,他到底还是不好意思,于是只能捏捏夫郎的手指。 “我?”江云苓眼睛瞪大了些。 “嗯。”霍青点了点头,想着早上来客人来买肉时说的那些话便忍不住笑:“你早上卖南乳的时候是不是跟食客提过我肉摊子的事儿了?” “早上好几个客人来买肉的时候都问我,和三保街卖南乳焖蹄肘的那个小哥儿是不是一家的。说是去的迟了,想买肉吃没买到,只得了点南乳,干脆自己买点肉回家焖去,既然都是一家的,就来帮衬着买点儿。” 闻言,江云苓不免有些惊喜:“是提过一嘴。” 只是他也么想到提这一嘴这么有用,而且效果还来的那么快,这要是能在城里继续再买几天,说不定当真能帮着霍青把肉摊子的名声给打出去。 江云苓眉眼都扬起来了,笑着对霍青说:“我早上的生意也卖的很好,带来的肉和南乳都卖光了。” 虽只是自家的小本生意,同城里的食肆酒楼还是没得比的,然而成功了总归叫人高兴。 今日霍青和大伯一家卖东西都得了不少钱,正好霍青这边也能收摊了,于是两家人便商量着,在城里吃个午饭,而后再回村里去。 ———— 虽然已经临近晌午了,街面上人依旧颇多。 霍青、霍启和霍铁山三个汉子护着家里的妇人、哥儿在人群中穿梭着,以免拥挤踩踏,另一个,人多的时候,就怕遇上些手脚不干净的,撞一下就把身上的钱袋给顺走了。 今日秋社,大家身上都装了不少银钱,更要仔细留神着些。 饭时将至,正是街上各种吃食最热闹的时候,比起较为简单的早食,午饭的花样自然更多,还有各种小吃,更让人眼花缭乱。 距离他们不远处就有一个卖炸油堆的,揉好的面团里头裹上一层薄薄的糖馅,用手指一掐,捏成三角的形状,而后再下进油锅里一炸。 面饼做的外皮在油锅里一下就鼓胀起来,捞起来放到一旁的凉水里泡一下,再下进油锅里复炸一次。 炸出来的油堆金黄酥脆,又脆又好吃。 更远一些还有吆喝着卖羊汤、馄饨、面条的,卖蜜饯果脯、烧饼糕点的也有,一条街上,不一而足,香味不停的鼻子里钻。 几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后在一家靠近码头边的卖羊汤的摊位前坐下了。 难得来趟城里,自然要吃点在家时吃不到的东西。 面条馄饨这些平日里江云苓在家都能做,说不定外头做的还没有自家好呢,于是,一行人商量以后,便决定来这家羊汤试试。 这羊汤店是个固定的摊子,霍启农闲时去码头帮人扛大包,中午有时候便喜欢来这里吃。 一碗羊汤十文钱,里头各种羊下水都有,碗底还铺了小半碗粉条,一碗下肚,既能沾个荤腥,也能吃个半饱。 摊子平日的生意边不错,碰上今日秋社,人就更多了,霍启显然和那摊主很熟悉了,那摊主瞧见他还同他打了声招呼。 小本生意,没那么多桌椅,这会儿暂时都给占满了,几人也没着急,在一边等着,一会儿有人吃完了,自然就能空出桌子来了。 李氏瞧着这摊位的生意那么旺,还对了点头,对霍长宁说:“那么多人,想必味道是不错的。” 霍长宁也点了点头。 一行人没等多久,便有食客吃完了,正好空出一张桌子。 摊主肩膀上搭着条布巾子,麻利的上前收拾碗筷,而他的夫郎则在摊子前烫粉条和羊下水。 “老杨头,给我们来六碗羊汤!”霍青一坐下便熟稔的对那摊主喊了一声。 “好咧!”摊主满脸笑意的应了一声,转头便对自己的夫郎喊道:“香草,烫六碗羊汤给这桌送过来!” 因秋社上生意不错,霍青便提前同大伯家说好了,这顿午饭他来请。 于是,趁着摊主夫郎烫粉的功夫,霍启又到前头去买了六个油酥饼回来,一人分了一个,就着羊汤喝。 六碗羊汤很快就端上来了,下水和粉条都是提前做熟了的,有人来了,只要把下水和粉条都放进熬好的羊汤里再烫一烫就成了,快得很。 端上来的羊汤热乎乎的还冒这白气,汤色鲜香浓白,上头飘着一层翠绿的葱花、蒜苗和红油辣子,一大碗颜色瞧着好看极了。 因这是羊下水做的,比一般的羊肉吃着味道更重一些,霍青怕江云苓不习惯这个味道,于是吃的时候还特地让他先喝口汤试试。 江云苓用勺子舀了一勺汤,吹凉一些后往嘴里送,而后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夸了一句:“嗯,好吃。” 摊主夫夫俩将这下水处理的很干净,一点儿别的味都没有,反而吃着十分鲜香,碗里还有熬煮的软烂的萝卜,用筷子一夹就断,配上碗底晶莹有嚼劲的红薯粉条。 一筷子滋溜进去,鲜味直接便在舌尖化开。 江云苓还是第一次这么吃羊汤,以前在嘉陵很少见这样的东西,来了平遥之后也只去年过年煮过一回羊肉,这么一尝,很快便爱上这个味道了。 想着这薯粉用红薯就能做,于是江云苓笑着对霍青道:“你和小文爱吃薯粉吗?要是喜欢的话,等过些日子地里的红薯拔上来了,我给你吊薯粉吃。” 只要是夫郎做的,霍青便没有不喜欢的,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一大碗羊汤连汤带粉的全部吃完,再加上一个油酥饼,吃的一大家子人都冒汗了。 霍青从钱袋里数了六十个铜板给那摊主放下,又问大伯几人还要不要在集子上逛下去。 赶早便从家里出来,这会子吃完了午饭,大家都觉得有些困乏了,加上霍启心系独自一人在家的林氏,于是便都说不逛了,直接回家去。 骡子和驴的蹄声“哒哒”,不到三刻钟便回到了杨溪村。 两家人在大伯家门前分开,霍启和霍铁山往板车上卸东西,霍青坐在驴车上对霍启道:“大哥,等明日杀了猪,我给送三斤肉过来,给大嫂也补补身子。” 闻言,霍启笑了一声,露出一口大白牙,也没拒绝,点头道:“行,那就谢谢青子了。”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那么客气。 霍青摆摆手,赶着骡车走了。 夫夫俩回到家,把东西归置整齐以后便都睡了个晌午觉。 今天早上为了在城里找个好摊位,才鸡鸣时分就起了,到如今已经未时都已经过半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这一觉直接睡到申时,起来精神也足了,霍青又要赶着骡车去走村收猪了,而江云苓也要继续忙着他的南乳的活计。 秋社上卖南乳不仅大获成功,江云苓信心倍增,觉得这生意还可以继续做下去。 同样比这之前家里能做的最大的量,江云苓又去定了二十斤豆腐回来,这不过这会子天气已经凉下来了,发南乳不比夏天时发的那么快。 这么一看,就更要抓紧时间做了。 看他回回在自家买那么多豆腐,那做豆腐的人家也高兴,听说他是一个人来的,还答应给他把豆腐送回家去,另外还送了他几张自家磨豆腐时做的腐皮。 夜里,一家子简单的吃过了晚饭。 江云苓和霍青便回了屋,点上油灯开始数钱。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数钱都是一件快乐的事儿。 今天两个人挣来的钱大部分都在霍青那里,秋社上人太多了,怕碰上偷子,江云苓便把身上大部分的钱也都给了霍青装着,这样安全些。 霍青身上的那个大钱袋子几乎都要装满了,拿出来坠手的慌,倒在桌上,铜板“哗啦啦”的滚的满桌都是。 夫夫俩看着,眼稍都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 各自抓了一把开始数。 一文、两文、三文满了一百文便打成一个结。 到最后,夫夫俩数出来,加起来一共有五两多的银子,这是没刨除掉成本的,而刨除了所有成本以后,两人今天一共赚回来的利钱一共五百九十三文。 才一天就赚回来小半两银子,夫夫两人实在没法不高兴。 江云苓讲钱放进匣子里,眼睛亮亮的,跟霍青商量道:“相公,这在集子上卖蹄肘和排骨的生意,我还想继续做下去。” 他方才算过了,这五百九十三文里,一共有二百七十二文是他卖南乳和南乳焖肉赚回来的,其中,卖熟肉的利钱占了一百二十八文,看着好似没有卖南乳得回来的钱多。 然而直接卖南乳,醒发的时间长,动不动就要一个多月,而且一次只能做二十斤,人多,一下子就卖完了。 可卖熟肉却是每日都能做的生意,一天是一百二十八文,那么一个月呢,那就是三两多的银子,就算后头做不了那么多,或者是城里人吃腻味了,买的少了,那赚个二两银子也还是有的吧,这都抵得上霍青每个月卖肉赚回来的钱了。 之前卖南乳的时候,江云苓给自家留下了三斤,只拿了十二斤到城里去卖,如今,家里留下的这三斤,正好可以用来焖肉,然后焖好了再像今日一样拿到城里去卖。 见夫郎一双眼睛里都闪着光,霍青笑了下,憋了一天,这会儿总算能捏捏夫郎的脸了。 小哥儿的皮肤嫩滑,不像他皮糙肉厚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让霍青又是喜爱的摩挲了两下,笑道:“就这么高兴?” 闻言,江云苓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并不是他头一回赚那么多钱,以往卖药材的时候,换的钱更多,然而和上山采挖药材和卖绣品比起来,南乳却是个长久的,稳定的营生,卖着也没那么累,江云苓自然高兴。 “以后我每隔几天便跟你到镇上去开摊,你去卖生肉,我去卖南乳焖的熟肉。我瞧着城里人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这生意应该还能再红火一段时日。”江云苓都已经想好了,掰着指头算道:“如今离年底还有好几个月呢,咱们一起赚钱,说不定,到时候,租铺子的钱也就攒出来了。” 虽然霍青没有说,但江云苓哪里会不知道他一直想在城里寻摸个好点儿的铺位,这样也就不用每天风吹日晒的,下个雨还的耽误做生意了。 话落,江云苓忍不住抓着霍青的手晃了晃,道:“相公,你说这样好不好?” 夫郎的劲头这样足,霍青又怎么会逆了他的意。 只不过霍青心里也清楚,做生意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如今还只是第一天,城里人没吃过南乳,今天尝了鲜,心里惦记着,这生意估摸着还能再红火一段时间,可过了这阵子的新鲜劲儿。 城里有多少人会买不说,只怕在过一两个月,那些瞧见南乳有利可图的,想仿着他们家做南乳的小贩估计就会先冒出来,更别提城里那些有根基,又有客源的大酒楼了。 然而这些事儿就暂时不必和夫郎提了,他如今心气儿正高,又何必往他头上泼凉水呢。 再说了,不管这生意能做多久,能赚一天是一天,如今也不必着急。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行,只要你不觉得累,以后就跟着我一块出摊就是了。” 闻言,江云苓立马便笑开了:“那你记得,明天和后天都给我留两个蹄肘下来,排骨也要多留点,我瞧着城里人还挺好吃这个的,也不嫌贵。” 霍青有些哭笑不得。 这闹来闹去,夫郎反而成了他每日猪肉的稳定出货来源了,却还是点了点头:“行,都给你留者。” 夜色已深,夫夫俩数完了钱,将装钱的木匣子藏好以后便洗手上了床。 午后睡了一觉,睡这儿会儿还不太困,今天赚了那么多的钱,江云苓的心里实在止不住的高兴。 又想着前些日子他一直忙这忙那儿的,有好几次霍青有些想做那事儿的时候,见他累,也没那心思,便都没做下去。 隔了那么些日子,他自己也有些想了。 于是,在男人怀里翻了个身以后,江云苓咬了咬唇,主动贴了过去,埋头在霍青的胸膛上蹭了蹭。 如此明显的示意,霍青有些惊喜,一手接住夫郎又香又软的身子往怀里搂,忍不住问了一句:“今日怎么又肯了。” 闻言,江云苓忍不住红了脸,小声的过自己辩解了一句:“本来,本来也没有不肯。” 黑暗中,霍青沉沉的笑声传来:“你说的,那今天晚上,我可要不客气了。” 这下,江云苓的脸更红了,却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于是,下一秒,形势被反转,男人滚烫的身躯压了下来,江云苓很快便被拖入了炙热的漩涡之中。 新被蒙头,云层挡住了月亮,秋风吹的山里桂花的枝叶也跟着一阵飘摇。 小院里传出的动静一直到深夜才停下来。 第62章 第 62 章 捡栗子 后头的几天, 江云苓也每天跟着霍青到城里出摊。 他的摊位虽不似霍青的猪肉摊那般是固定摊位,因他去得早,每次都能占到差不多同一处地方, 日子久了,城里的食客们也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了。 南乳焖肉的生意依旧红火,只是江云苓每次做的量不像秋社那么多了。 只因霍青一般每日就只杀一头猪,他最多也只能取两只猪蹄肘和七八斤的排骨, 其余的还要拿去卖呢。 秋社那日以后,南乳这种东西在县城里也算是小范围的传扬开来。 一些在秋社那日买到了南乳的, 这会儿已经用它在家炒过菜了,那滋味自不必说, 吃的好吃, 还自发的家里的亲戚好友炫耀两句。 不过运气好抢到南乳的人到底没多少。 江云苓一共就拿了十二斤南乳道城里去卖, 就是按照半斤半斤的买, 一共也就才二十四个人呢, 对于诺大的县城来说, 简直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好在, 没买到南乳的还能直接去买南乳焖肉吃。 人小哥儿的摊子就在城里摆着呢,你不去? 高低得去尝尝这所谓南乳炖出来的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吧?反正一斤蹄肘十来文, 排骨二十几文的,也不算贵,县城里有的是有钱的人家。 实在不行,买块大骨头啃啃也成。 于是, 每日来江云苓的摊子前买肉的有他瞧着眼生的客人, 也有吃过觉得味道好吃,再回头的熟客。 甚至还有坐着轿子来的,当然, 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哥儿自然是不会自己亲自下轿来的,多是遣着家里的仆人来买,买的也大多是排骨。 人家嫌蹄子污糟,吃起来也不雅致。 江云苓倒是无所谓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只要每日拿来集子上的肉都能卖光就成了。 再说,也不是所有有钱人家都不爱吃蹄肘的。 他就有碰见过一些大户人家派了家里的管家来,一次性把两只蹄肘全部给包圆了的。 总而言之,江云苓的生意好的很,他每日辰时不到就跟着霍青从家里到镇上去支摊,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把带去的肉卖光。 而且因为他的生意好,连带着霍青的肉摊子的名声也渐渐的扬了出去,好些人都知道了,霍青就是城里那个卖南乳小哥儿的相公,左右家里平时也是要买肉的,不如就去霍青的摊子上买的了。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的,霍青每日卖肉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他也不傻,趁着这个机会,每日多杀一头猪,而这几日,两头猪的猪肉都能赶在下午申时之前卖出去。 看的他隔壁的秦屠户羡慕的是直拍大腿:“哎呦,我怎么就没能娶到个这么贤惠的婆娘!” 霍青也不谦虚,朗笑一声,道:“谢谢秦大哥夸奖了,不过我夫郎确实很好!” 这话说完,秦屠户更酸了,然而也没得办法,人家夫郎有本事,有手艺,这青小子也是踏实肯干的人,这钱是合该人家家里赚的。 不过家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相应的,江云苓也比之前更累了。 他卖熟肉卖的比霍青快,通常巳时之前怎么都能卖光了,而霍青守着摊子有时候得等到下午申时。 家里还有好些活儿要干呢,于是江云苓也等不了霍青收摊了,自己的东西卖完就要先回家。 夫夫俩每天一块儿来,却不是一块走,骡车得给霍青收摊以后去收猪用,于是江云苓只能自己走着回家。 走了两回以后,霍青觉得夫郎每日要走那么远的路累的慌,于是便在城里给他叫了辆牛车送他回去。 一趟五文钱,总比靠一双脚走路好,夫郎不比他,皮糙肉厚的,他也不舍的江云苓吃这般的苦。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江云苓每日回到家以后还有不少活儿等着干,喂家里的禽畜,扫洒院子、洗衣裳、做饭,而且每日下午等霍青收完猪回来以后,他还的赶紧把第二天的猪蹄和排骨给炖上。 就算是打草、劈柴等等活儿可以等他回家以后才干,但江云苓仍要承担不少。 这时候就能先出家里人多的好处了,要是上头有个公婆或是兄弟姐妹的,这些活儿起码也能给分担一下。 有好几回,霍青起床的时候都看见夫郎坐在炕上打着哈欠揉眼睛的模样。 霍青心疼的紧,于是便不让江云苓这么每日的跟着他往县城跑了。 江云苓一开始还觉得这样不太好,南乳的生意才刚打出去,却被霍青按回了炕上,道:“没什么不好的。你隔上几日才去一趟,城里的人想吃吃不到,下次你再去的时候生意才会更好,不然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得吃腻味。” 闻言,江云苓的神情有些懵:“是这样的吗?” 然而再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便听了霍青的,后头改为每隔三日才往城里去一趟。 一开始,他还有些忐忑,结果到了城里以后,他的摊子才刚支上,就有客人围着味道过来了,瞧见他以后还问了一句:“哎呦,小哥儿,总算等找你了,你这两日怎么没到城里来?我还天天到这儿来瞧一眼,等着你呢。” 闻言,江云苓便笑了,一边将家里带来的陶罐给搬上来,一边道:“家里的活儿太忙了,以后改成每三天才来一趟。” “啊,三天才来一趟啊。成吧成吧,那先给我来点蹄肘,两斤,我多买点儿,省的下回想吃还得等个几天。” 就这样,生意不仅没有变差,反而越来越红火了,而对于江云苓来说,三日来一趟,也确实是叫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更能腾开手顾上家里的活了。 ———— 日升月落,日子转个眼就过去了。 满山的树叶由绿彻底变黄变红,远远看去色彩斑斓,一群群大雁排成“人”字从天空中飞过。 山里的秋意越来越浓了。 这一日,江云苓不用去城里,于是便和霍长宁约着,要一块儿上山去捡板栗去。 秋社之后,中秋节前,正好是山里野板栗成熟的时候。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会上山捡栗子去。 栗子也是秋日里山货的一种,新鲜的生栗子又甜又脆,晒干以后用来烧菜味道也很不错。于是不少人会捡了留着做过冬的口粮,就是拉到城里去卖也能卖个十文钱一斤呢。 江云苓去捡栗子倒不是为了拿到城里去卖,而是因为,这马上就要到中秋了。 中秋是要祭祖的,而栗子则是通常要准备的祭礼之一,有些人自家的院子里就种了有栗子树,他们家没有,只能上山去捡了。 今天正好是立秋,除了两个小哥儿外,霍青和霍启兄弟俩也跟着一块儿去。 霍青今天没到城里去做生意,因他们这边,立秋这一日向来有食素的习惯,因而这一天城里没多少人会来买肉,于是他干脆趁此机会在家休息一天。 听说江云苓今天要和霍长宁一块上山,霍青便说他也跟着去。 他已经发现了,但凡是两个小哥儿自己上山捡山货的,就跟松鼠一样,总是捡着捡着就忘了,看见什么都往竹筐里塞,以至于每回都是很艰难才能背下山,江云苓回回回到家里两个肩膀都是被竹筐上的麻绳磨破了,霍青都怕了。 再说,入秋以后,山林里的动物为了贴膘过冬,也活动的频繁起来,不说深山老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就是碰上鹿、野猪什么的,光他们两个小哥儿上山也危险。 有霍青跟着一起去,江云苓自然是乐的点头。 于是,四个人吃过早食,给家里的禽畜也喂过食以后就背着竹筐上了山,竹筐里除了水囊还带了馒头和饼子,准备中午也不下山了,直接等捡够了才回来。 如今正是山里梧桐树落叶的季节,一片片像巴掌一样的形状,秋风打着旋掠过,卷动枝头几片枯黄的梧桐叶缓缓飘落,铺落一地金黄。 几双鞋子从枯叶上走过,干瘪脆卷的叶子很快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响。 听着这个声音,霍长宁弯了弯眼,还特地在往前多踩了几下,于是清脆的落叶的碎裂声也跟着他的脚步响起。 “还别说。”霍长宁笑道:“这声音和咱们过年时踩芝麻杆踩岁的声音还真挺像呢。” 秋日里,没什么别的玩耍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有的还会去山里捡落叶回来踩着玩,霍长宁小时候自然也这么玩儿过,踩一脚松松软软的还会响,有意思的很。 今日上山虽说是来捡栗子的,但实际也没那么紧着,是以霍长宁玩耍这一下,并没有人说些什么,反而连江云苓都弯起眼睛跟着上去踩了几脚,玩够了才继续往前走。 离山下最近的栗子树得上了山以后往西边走。 人走的多了,前山也渐渐被踩出了一条土路,四个人沿着这条小土径一路往前走,没多久就见到好几颗高大的栗子树。 前些日子江云苓一直忙着进城开摊,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迟了,前山的栗子早已经被村里人拾去不少,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剩下的了。 四个人手里拿着长竹竿,在草丛和枯叶底下仔细的翻找了一圈,只捡到了零星的几个。 江云苓轻轻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来晚了,这边的栗子已经都被人捡走了。” 别说那些已经熟透了掉到地上了的,就连树上的几乎叫人给打下来捡光了。 霍青安慰了一句:“没事儿,这里没有了,再往山里走就是了。” 出来捡山货就是这样的,哪能回回都能运气那么好。再说了,他们今年上山算是晚的,这里又是前山最近山下的地方,村里人进山拾板栗,第一个就往这头来,板栗被人捡走了也很正常。 霍启也点了点头,他直起身张望了一下,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对霍青道:“青子,我记得二叔在山上的木屋那附近不就有一片很大的栗子林吗?以前二叔在的时候,每年还会带我们上去住两天捡栗子呢。反正今天中午也不回家,要不我们往那儿去?” 他这样一说,霍青和霍长宁也想起来了。 木屋再往东边走一段,确实有很大一片栗子林,因得往山里走好长一段路,是以那里除了附近的猎户以外都没什么会去,栗子自然多。 霍长宁连忙点头赞同道:“大哥说的对,我看那儿就挺好,有大哥和大青哥在,咱们四个人也不怕碰见什么东西。” 三个人都说那边好,于是江云苓自然也跟着他们走了。 霍青拿着竹杖在前头带路,江云苓还没去过他们说的霍铁风在山上的小木屋呢,不免有些好奇,于是问了一句:“相公,爹以前在山上还盖了栋屋子吗?”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给他解释道:“爹以前是干猎户的,有时候在山上打猎迟了,或者秋冬要猎狐狸的时候,夜里要在山上过夜,所以就在山上搭了个屋子,偶尔住一下。” 想起江云苓还没去过,于是霍青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还得再走一会儿,就是用木头搭的很简单的小屋子。” 原来是这样。江云苓也不再问什么了,只安心跟着霍青走便是了。 四个人爬了好一段山路,又七弯八拐的穿过几片林子。 见江云苓走的有些累了,脸也有些红,于是霍青回头托着他的胳膊扶了一把,安慰道:“快了,就在前头,到了以后先歇一歇,不着急捡栗子。” 江云苓歇了口气,闻言点了点头。 又往前行了一段,江云苓抬头一看,发现前头的树木好像变稀疏了一些,果不其然,没多久后,一间木头搭的小屋便出现在眼前。 与山下霍家的大院比起来,这间木头小屋确实算的上是简陋了,木屋的外头围着一圈木头桩子,上头被削尖了,想来是为了挡着周围的动物,而木头桩子和木屋之间多出来的空地便可以看成是一个小院子了,平日里可以晒晒东西什么的。 屋子虽然小,但在深山老林子里能搭起这么一间木屋,还是让江云苓觉得惊讶不已。 几人进了院子,推开门进了屋。 长久没人住,江云苓本还以为这屋子一进去应当是充满了灰尘和霉味。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里头还挺干净的,而且正屋里瞧着还有生过火的痕迹。 见状,江云苓止不住有些疑惑,指着那木柴燃烧过的灰烬对霍青道:“相公,这屋里如今有人住?” 霍青正打开窗子通风,回头一看,笑道:“可能是最近山里旁的猎户上山的时候,夜里在这儿住了一晚。” 自从他爹走了以后,这山上的小木屋渐渐的也没人来了,然而霍青只把屋里一些他爹之前留下的之前的东西带走了,屋门却没有锁。 也算是给附近的猎户夜里上山打猎时一个落脚过夜的地方吧,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常见。 猎户上山打猎,外人看着虽说赚得多,但那都是时刻把头提在裤腰带上的,一不小心就会像他爹这样丢了命。 为了讨门生计都不容易,能帮时便帮一把吧。 从山下到这儿来,因为山路不好走,起码要走大半个时辰。 别说两个小哥儿,就是霍青和霍启都得歇一会儿。 于是,四个人干脆在屋里坐着,一边歇脚,一边拿出水和干粮来吃几口,肚子填饱了,下午好干活儿。 中午歇够了,一行人这才背上竹筐出门去捡栗子。 木屋的东边有一片非常大的栗子林,很近,走路没多会儿就到了。 虽然深山路远不好走,然而与之对应的是,这里的山货也当真要比前山上多上许多。 尤其是地上那成片的灰色的毛栗子。 压根不用他们费劲爬到树上去打,光是熟了自己掉下来的就满地都是,因没人来捡,都便宜了山里的松鼠和鸟雀。 “这里当真好多栗子。”江云苓有些惊喜。 不远处,一只松鼠正倒挂在树枝上,用一双前爪子去够树上的栗子,又被他们的声音惊动,险些掉了下来,爬上去以后飞快的从枝头窜走。 “是啊。”闻言,霍启也笑道:“二叔以前年年带我们上山来捡栗子。” 除了栗子,还有榛子,方才江云苓还看见了一些菌子和药材。 于是,话不多说,每个人都放下竹筐,带起斗笠,开始捡起栗子起来。 板栗长在树上,外头包着一层又长又尖的外壳,成熟以后自己便会从树上往下掉,带斗笠就是为了防着他们在树下捡栗子的时候有毛栗子从树上往下掉,砸在脑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上头的尖刺砸的人生疼。 几个人渐渐在林子里分散开来。 江云苓手里拿着长长的火钳,先捡地上那些大的,个头饱满,被太阳一晒,已经露出了里头的栗子肉的那些,这满地这么多呢,自然先挑好的捡。 这火钳还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平日里是用来灶膛里夹柴火用的,外形有些像剪子,只是前两端的剪刀身很长,这会儿用来夹栗子刚好,都不用弯腰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用火钳在周围的草丛和枯叶里拨一拨。 落在面头上的这些栗子是最好捡的,就怕有的栗子掉在了枯叶堆和草丛的下面。 栗子壳又尖又硬,要是不小心一脚踩上去,连布鞋的鞋底都能给扎穿了,可得小心着点儿。 人少的地方,连动物也比山下多一些。 江云苓捡着栗子时候,听见不远处一阵“笃笃笃”的声音,抬头找了一阵,这才发现前头不远的地方一棵树上竟然有一只啄木鸟。 长长的喙对着树干啄了一阵,不一会儿就啄出来一直又肥又大的大白虫子,正扭动着,“吧唧”一下就被那啄木鸟吞进了肚子里。 见状,江云苓弯了弯眼。 秋天不止人丰收了,连山里的动物们可以吃的东西也都多了起来,果真是个很好的季节呢。 揉了揉脖子,江云苓继续低头找栗子,路上看到有榛蘑,桂花之类的也都顺手都采了。 桂花有香气,晒干了可以拿来做糕点,也可以拿来做香囊,还能酿酒喝。 如今还没到桂花完全开花的时候,但山里有时也能见到几株开的早的,江云苓见到也一并摘了。 另外,在翻找草叶的时候,江云苓甚至还找到几截灰色的蛇蜕。 江云苓也顺手都捡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的小竹筐里。 蛇蜕就是山里的蛇退下来的皮,跟蝉蜕一样,蛇蜕也是能卖钱的,而且比蝉蜕卖的更贵。 蛇冬天都是要冬眠的,一般冬眠之前,都会退一层皮,有蛇蜕的地方,周围一般有蛇的可能性还会小一些,蛇蜕完了皮一般都不会停在原地,而是会爬回洞里去。 江云苓捡到的这几截蛇蜕都已经干透了,想来已经是退下来许久了。 他们这回上山,霍青和霍启一个人背了一个大竹筐,而霍长宁和江云苓则各背了两个小竹筐,正好一筐装栗子,一筐装菌子、蛇蜕之类的山货。 捡了这么一会儿,这一片的大栗子都被江云苓捡的差不多了,而菌子那一筐则还没装多少。 江云苓正想换一个地方继续捡,忽然听见霍青在另一头喊他:“大哥,苓哥儿,长宁,快来。” “哎。”江云苓直起身应了一声,往霍青那边走。 而等他走到霍青跟前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提了一直不知道打哪儿抓来的兔子。 “哎呦,有兔子?”霍长宁一看霍青手里的兔子便乐了。 江云苓的眼睛也亮亮的,看向霍青:“相公,这是你打的?” 他瞧见那兔子的后腿上带着血,应该是霍青拿弹弓射的。 “嗯。”霍青笑着点了点头,道:“方才捡栗子的时候看见前边有两只野兔在吃草,就试着瞄了一下,不过跑了一只。” 到底是猎户家的孩子,纵然他爹走的早,寻踪识迹的功夫霍青不太行,但弹弓,弓箭这些东西的准头他还是很不错的。 霍启也笑了,从霍青手里接过那只野兔过来掂了掂:“呦,这兔子够沉得,得有个五六斤吧。” 霍青点头道:“我估摸着有个六斤。” 他常年干的切肉的活儿,他说有六斤,那这兔子应该就有六斤没跑了。 近来山里的动物都在贴秋膘,一个个全都吃的肥壮,六斤的野兔也不是不可能。 本想上山来捡毛栗子,不像竟意外得了只野兔,四个人都挺高兴的,霍青还笑着说道:“大哥,一会儿下山喊上大伯他们过来吃饭啊,晚上咱们杀兔子吃。” 就这么一只兔子,拿到肉摊上去卖也挣不了多少钱,且家中近来银钱也没那么紧了,不如杀了,给家里人打打牙祭,一家子人也乐呵乐呵。 “成啊。”闻言,霍启也乐了。 今晚又有兔肉吃了! 第63章 第 63 章 中秋 晨起山边吹来的风越来越凉, 风中送来一阵桂花的清香。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了。 一大早,山脚下霍家就忙碌起来。 同秋社一样,中秋也是个正经的大节, 连平日寒暑不间的要去周夫子那上课的霍文今日也得了一日假。 一家子今日得上山去祭祖,江云苓也要跟着一块儿去。 原本祭祖的事儿一般都是由家里的男丁去的,不过这还是江云苓嫁到家里的头一年,霍铁风和赵湘宜又早早地不在了。 江云苓作为新入门的夫郎, 且他娘和婆婆又是这样好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该去拜见一下公婆才是。 除了霍铁风的赵湘宜之外, 霍青的爷奶那儿也得去上坟,另外家里还摆了一桌, 祭奠江云苓的爹娘。 所以一家子一个早上忙碌得很。 元宝香烛、供果供糕、素酒纸钱, 这些东西江云苓都已经早早的就打点好了。 这还是他头一年上山去见公婆, 生怕失了礼数。 霍铁风和赵湘宜的坟都在后山上, 却和霍青的爷奶不是一起的。 他们这儿都这样。人走了以后, 由村里的汉子们一块抬上山, 找个空地挖坟埋了就是, 只有村里的大姓才有宗祠,牌位也都供在一块儿。 于是大伯便说让霍青兄弟俩先去给爹娘上坟, 回来以后再和他们一块去爷奶那儿扫墓。 江云苓此前没去给公婆祭拜过,因而这会儿只管提着篮子跟在霍青兄弟俩的后头。 在山里走了一段,在差不多半山腰的地方,终于到了。 两人的坟是连在一块的, 当初霍青特意挑的地方, 爹娘生前感情便很好,死后自然也想待在一块儿。 江云苓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默默地将地方记了下来。 想着霍青兄弟俩平时没多少功夫上山, 以后他有空的时候倒是可以经常到这儿来,把公婆的坟茔打扫清理一下。 霍青也有段时间没上山了,加上秋日,山里不免萧瑟,是以霍铁风和赵湘宜的坟前不免多了许多枯枝落叶,杂草也长出来一些。 三个人先是把坟茔好好的清理了一遍,把霍铁风和赵湘宜的坟牌也用帕子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这才点上了香烛,把家里带来的供品也一一摆上。 苹果、石榴、干枣、葡萄、栗子、月饼、米糕还有一小壶素酒,比往年兄弟俩自己上山是带的东西多多了。 霍青和霍文往坟前一跪,江云苓跪在兄弟俩的后头。 “爹、娘,我和小文来看你了。”霍青跪在坟前磕了个头,开口道。 “爹,娘。”霍文也跪在坟前喊了一声,眼眶止不住的微红。 霍青拍了拍霍文的肩膀,又将江云苓介绍自己给爹娘听:“还有,这是我的夫郎,江云苓,苓哥儿。” “今年春日里我成亲了。先前同你们讲过的,就是娘您之前给我定下的那门娃娃亲,您小时候夸他很可爱的那个,今日我将苓哥儿带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爹,娘。”不知怎么的,江云苓的眼睛也有些酸涩,开口跟着喊了一声,并给公婆磕了一个头。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葬在里头的人是霍青兄弟俩的爹娘,也是他娘的手帕交,他儿时曾经见过他们一次,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 可也是因为婆母和他娘当年一时兴起给他和霍青定下的这一门娃娃亲,在他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他庇护,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个家。 也是因为如此,江云苓对他们的模样虽然已经模糊了,但心里却充满了亲切感和感激。 “爹,娘。不必担心我们,家里的日子如今过的比前几年好多了。”霍青笑了笑,一边拿了元宝烧,一边对着两人的坟茔说道:“苓哥儿很好,也很贤惠,将家里处处都打理的很周到,你们看,今天这些祭礼都是他准备的。” “还有小文,小文的身子也以往好多了,都能给家里干些轻简的活儿了。” “是啊,娘。”霍文也往火里添了张纸钱,声音微哽:“您许久没看见我了,我如今都长高了,一顿能吃上一整碗米饭了呢。我如今还在读书,夫子也夸我有进步,明年我就要下场考童生了,我一定会家里,给大哥争气的。” 上山上坟总是免不了伤感,兄弟俩对着爹娘的坟牌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江云苓也没打扰他们,只在一旁帮兄弟俩一块烧纸,心里却默默的对公婆道:“爹娘,你们放心。相公对我很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相公,好好看着这个家的。” 祭拜过爹娘,从山上下来以后,霍青和霍文便一块去了大伯家。 兄弟俩还要和霍铁山父子俩一块上山去祭拜爷奶去,而这回江云苓便没有去了。 他独自在家,将自己爹娘的牌位也捧了出来,仔细的擦拭过以后放在院子的供桌上头,等着霍青回来以后,两个人再一块给他的爹娘上柱香。 一个早上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中秋节,最要紧的是晚上的那顿团圆饭,于是中午一家子便简单吃了些。 到下午的时候,霍青和霍文兄弟俩在家糊纸灯笼。 中秋节有挂灯的习俗,指的是将灯笼挂在家里院子的树上,光芒亮起,寓意团圆美满,也是为了祈福来年平安顺遂。 霍青说今天城里好些人吃完中秋饭以后还会提着灯笼到街上游玩赏月,街上也有好些可玩的东西,他们在村里没那么热闹,便糊几个纸灯笼挂在院子里,也算是应应节了。 为此,他前两日还专门在城里买了盏走马灯回来。 走马灯和普通的纸灯笼不一样,精致多了,外头是八角宫灯的模样,四面糊上一层宣纸,宣纸的上头通常会画着嫦娥玉兔,花鸟鱼虫等等漂亮的画儿,里头还有一个会转的叶轮。 等点起中间的蜡烛时,叶轮便会转动起来。到了夜里,将走马灯挂在院里的树下,灯笼转动,走马灯上的画也跟着打在墙壁上形成流动的光影,好看极了。 走马灯好看是好看,但一盏也贵的慌,价钱在五十文道一百五十文之间的都有。 霍青买回来的这盏算是普通的,也花了六十五文。 寻常农户人家哪里舍得花这钱,霍青却觉得偶尔一次两次的无妨。 最近家里银钱上也算是松快了些,而钱挣回来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的。 也不是买不起,而且一盏走马灯,要是爱惜一些,能放好久呢,能让家里人开心,他就觉得这钱花的值。 霍长宁知道霍青买了走马灯以后可稀罕了,还说今晚在家吃完了饭要带着小雪过来他家院子里看。 霍青自然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不过江云苓却觉得只有一盏走马灯太单调了,挂灯讲究的是挂的越多,福气越好呢,于是,他便说不如在院里多挂上几个,也不必多好看漂亮,就是自己家里乐呵乐呵。 霍青也觉得这样好。 最简单的灯笼他自己就会扎,也不必花那个钱再去买了,于是便说中秋节那天下午带着霍文自己在家扎灯笼。 这会儿,兄弟俩扎灯笼,江云苓便蹲在旁边看。 院里的地上放着好些剖好的竹篾、棉线,剪刀、浆糊、各种颜色的碎布头还有蜡烛等等。 那些碎布头还是江云苓给找来的。 一般糊灯笼都是用纸糊的,江云苓却觉得有些浪费,用那么多纸还不如给小文留着多写几张字呢,他又想起家里还有好些他们成亲时,为了给霍青霍文两兄弟纳鞋底时收回来的碎布头。 这东西便宜的很,都是各家拆下来的洗的不能再用的破衣裳或是帕子剪下来的,一大堆才几文钱。 于是江云苓变问霍青用碎布头行不行。 霍青一想也行,有些碎布还是带着颜色的,到时候蜡烛一点,照出来的颜色更好看了。 于是江云苓便给全找出来了,一些太小太碎的江云苓还给用针线缝了起来,变成了一块五颜六色的大花布。 扎灯笼霍文也不会,是以这会儿也在跟着霍青学。 这东西其实也不难,就是把几根竹篾交叉弯曲成圆形或者方形,做成灯笼的骨架,连接处用棉线绑紧.等灯笼的骨架做完以后,往竹架上头刷上一层浆糊,再把布糊上去就成了。 不多会儿,霍青便做好了一个简易的方形的灯笼,四面糊的布的颜色还不一样,一面是蓝色的,另外三面没有颜色。 做工也说不上精细,但反正是挂在家里自己看的,也用不着那么好看,能用就成。 江云苓接过来一看,随即弯了弯眼:“还成,能挂。等夜里蜡烛一点,说不定透照来的光还是蓝色的。” 又瞧了两眼,觉得其他几面素色的有些太单调了,于是便霍文道:“小文,要不你在这上头随便画两笔,或者提两句诗在上头得了。” 闻言,霍文的脸一下便红了。 他才十二岁,平日里跟周夫子念书,诗倒是背了不少,可作诗夫子还没教呢,童考也不考这些。至于说作画,他也是不行的。 平日里有纸都拿去练字去了,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去作画,只有城里那些家境殷实的弟子才能买得起那么多纸和彩墨去练习画画。 霍文红着脸讷讷道:“苓哥哥,作诗,作诗我还不会呢,画也画的没那么好。” 江云苓却笑道:“没事儿,就随便画画,反正都是咱们家里人,也没人会笑话你。” 既如此,霍文只好回屋去拿了笔墨来。 作诗他是不会的,于是便在灯笼上写了几句讲中秋团圆的诗,后来还在江云苓的鼓励下,在一面素布的左下角落笔画了只小兔。 虽说不见得多有意趣,但好歹也有几分神似。 画完以后,江云苓将灯笼提起来看了几眼,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这样看起来一下雅致多了。” 得了鼓励,霍文也觉得有信心了些,正好霍青那头又扎好了一个,于是便主动从大哥的手里将灯笼拿了过来,提笔在上头写写画画了起来,到后来江云苓看的也有些手痒,便也朝霍文要了一支笔,自己也提笔画了起来。 霍青见他俩玩得高兴,眼睛唇角都翘起来了,他自己也扬眉笑了一下,没管,安安静静的糊灯笼,让他们俩玩去了。 一下午做了六七个不同颜色的灯笼,到差不多的时候江云苓抬头一看,见时候也不早了,于是便放下笔,也不再玩了。 他该去灶房做晚饭了。 别说霍青,连江云苓自己前些日子都忙坏了,今日难得过节,合该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 中秋前后,正是鸭子长得肥美的时候。 他们春日里养大的那一批鸭雏如今正是下蛋的时候,自然是舍不得杀来吃的,可鸭圈里还有一只之前他们成亲时村里人送来的鸭子还没吃呢。 于是江云苓喊着霍青去鸭圈里把那只大白鸭给捉了,打算今日炖一道冬瓜老鸭汤喝,一家人也都补补。 除此之外,霍青前两日还在城里买了几只大螃蟹来,一直养到今天。 秋天同样是吃螃蟹的季节,三只螃蟹在木盆里挥着钳子张牙舞爪的,不时从水底吐几个泡泡。 这些蟹和他们平日里在河里捉的小蟹可不同,虽然也叫河蟹,可一只就有人的巴掌那么大,他们平日在河里哪里能摸到那么大的蟹。 秋日的螃蟹一般都有膏或是黄。公蟹称之为膏,蟹膏吃起来口感绵密润滑,但带着股淡淡的腥味儿,然而喜欢吃的人偏就喜欢吃这种腥味,而母蟹则称之为黄,蟹黄是橙黄色,味道鲜香里还带着点儿油脂的感觉。 霍青买的这三只螃蟹里,有两只是母蟹,一只是公蟹,从螃蟹的肚子就可以看得出来。 公蟹的肚子是尖的,母蟹的肚子是圆的,可从这几只螃蟹的肚子来看,都是饱满紧实,一看便知到里头的膏和黄不少。 吃螃蟹就是要吃它本身的那种鲜味儿,是以这三只螃蟹倒不用怎么特别处理,切些姜片上锅一起清蒸就是了。 一道冬瓜老鸭汤,一道清蒸螃蟹,除此之外,再炒个南瓜和菌子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江云苓前些日子一直在城里卖的南乳,他今天并不准备做。 城里人如何喜欢这个滋味不说,他这些日子几乎日日在家做南乳焖的吃食,闻着这个味道都有些腻了,别说南乳焖肘子,他最近连豆腐都不太想碰。 对此,江云苓也有几分感慨。 能卖钱自然是好的,只是以后免不了要少了几样以前喜爱的吃食了。 后院里响起一阵“嘎嘎嘎”的声音。 他在灶房里切冬瓜的功夫,霍青也端着杀好,斩好块的鸭子进来了。 这鸭子果然长得肥,鸭皮的底下都能看到一层黄色的油脂。 加一瓢水进锅里,再放点姜片、葱和酒,鸭子冷水下锅,大火煮沸以后再撇去浮沫。 生鸭子得焯一遍水,不然吃着味道腥得很。 江云苓将焯过水的鸭子捞了起来,滤干以后又倒进了另一口锅里,再撒一把姜丝,把鸭肉和姜丝爆香的同时,也把能鸭皮底下的鸭油炒出来一些,这样炖出来的汤便不会那么肥腻了。 “滋啦”一声,锅边很快冒出点白烟。炒好的鸭肉盛进一边的陶罐里,锅里留点油,江云苓把冬瓜也用鸭油简单的炒两下,沾点鸭肉味儿,然后也一并盛进陶罐里,再往陶罐里加一瓢水。 接下来,只把小泥炉点了,让鸭肉和冬瓜在陶罐里小火慢炖着就成了,因怕冬瓜老鸭汤喝着太寒凉,江云苓还往汤里加了几颗红枣。 这样比在大锅里炖着能省些柴火,还能腾出一口锅来做菜。 “相公。”在点干草生泥炉的功夫,江云苓朝外喊了一声。 “欸。”霍青听见声音应了一声,没多久便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闻见了肉的味道,跟着一块走进来的金点儿。 “相公,你去找几条粗麻绳,帮我把木盆里的螃蟹捆了吧。”江云苓转头对霍青道。 生螃蟹在上锅蒸的时候,如果不把几只腿和钳子捆起来,因为锅里的温度太热了,螃蟹没死的时候还会想办法往外爬。 八条腿在锅里发出“划拉划拉”的声音,听着还怪渗人的,所以一般蒸蟹的时候都得从麻绳把螃蟹的腿脚给捆起来。 这几只螃蟹霍青提回来的时候上头也是绑了粗绳的,不过买回来以后两人想这还的在家养几天,怕一直捆着会给养死了,这才给上头的草绳给剪了。 “行。”霍青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找了几条草绳来。 金点儿原本是一直跟着霍青的,这会儿见霍青要到木盆里去抓螃蟹,忙“嗷呜”的叫了一声,夹着尾巴,悻悻的跑到江云苓这边来了。 江云苓一见金点儿这模样便忍不住笑了。 前几日霍青刚把螃蟹提回来的时候,把它们养在了木盆里,叫金点儿看见了,不知道是有些好奇还是怎么着,趁着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木盆前用爪子扒拉了盆地的螃蟹几下,然而却差点被一只螃蟹的大钳子夹着它的爪子。 把金点儿吓了一跳,从此之后,它看见那一盆螃蟹便离得远远的了,再不敢靠近了。 霍青也笑,一边捆蟹一边道:“叫它吃些教训也好,以后便知道了,不然见着什么都想玩儿。” 前几日不还不知道从哪儿叼了只老鼠回家玩。 在村里,不仅野猫会抓老鼠吃,有些家里养的狗也会,但它们一般不是吃,就是纯捉了来玩儿,捉到了以后爪子一松,等老鼠跑远了又追上去捉回来。 那天江云苓在家看到还把他吓了一跳。 闻言,江云苓也连忙点了点头,他有的时候也觉得金点儿太皮了。 ———— 天色渐暗。 村里家家户户案板灶头叮咚作响,袅袅炊烟顺着烟囱往外冒,不大的村子里飘满了各种煮鱼炖肉的味道。 霍家的灶房里。 小泥炉上,一锅冬瓜老鸭汤已经炖煮了将近一个时辰,汤罐正“咕嘟咕嘟”的冒着响,醇厚的鸭汤的香正不断的往外冒。 大灶上,三只被绑了腿的螃蟹蟹壳由青变红,锅里蒸汽氤氲。 另一口锅里,菌子裹上了猪油的香气,变得油滋滋,辣子的颜色鲜红发亮,香气扑鼻。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以后,晚饭终于做好了。 今天的晚饭搬到了院里来吃。 八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不用点灯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三个人围着桌边坐下。 一个人的面前放着一碗炖的清澄透亮的冬瓜老鸭汤,出锅前,江云苓还撒了几粒他前些日子在山上摘回来晒干了的干桂花,鸭肉也捞了起来撕,拆了骨头撕成了鸭丝装成一碟。 其余的,清蒸大螃蟹,清炒南瓜、素炒菌子,再加上石榴、苹果、月饼,等等,外加一桶晶莹饱满的米饭,一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 “吃饭啦!”江云苓弯了弯眼睛,拿起筷子说道。 三个人各自举起了面前的碗。 先喝一口热汤。老鸭汤的味道鲜的很,炖煮了那么久,鸭肉的味道已经完全渗进了汤里,喝一口香味醇厚,还有股淡淡的桂花的清香,冬瓜也十分清润爽口。 几口汤润过喉咙以后,霍青又端起桌上的螃蟹,笑着给每个人分了一只:“吃蟹,不然一会儿腥了就不好吃了。” 除了霍青之外,江云苓和霍文拿的都是母蟹。 还没把肚子上的那层薄壳拆开呢,蟹黄的油已经从蟹壳的地方渗了出来,等把蟹壳掰开,里头的蟹黄更多了,橙黄色的蟹油流的满个手指都是,蟹壳和肚子部分最多。 江云苓眼睛微亮,连忙用嘴去接,再咬一口蟹黄,鲜甜浓郁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化开,嚼起来还有种淡淡的颗粒感,好吃极了。 霍青手里的公蟹也不错,蟹膏的颜色虽不似蟹黄那样是漂亮的橙黄色,但是十分饱满,掰开一半,在月光下看着颜色透亮,颤巍巍的,吃一口口感细腻绵软,有点像膏状油脂的味道。 一顿晚饭,一家吃全部吃饱喝足。 吃完以后也没有急着收碗,一家人坐在院里分吃月饼赏月。 蜡烛一点,走马灯的暖光隔着薄薄的宣纸透了出来,叶轮转动,于是连灯壁上的嫦娥玉兔也好像活了,剪影映在黄泥土墙上缓缓流动,还有他们下午做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这会全都点了起来,挂了满树。 吃完了饭带小雪过来这边玩耍的霍长宁一进院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哇,大青哥,苓哥哥,你们也太漂亮了。” 土墙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而更远一些的田垄上,年轻的姑娘和哥儿们说说笑笑的,一起结伴到田里去摸瓜。 中秋夜,摸瓜不仅不会被责骂,反而会被视为是一种福气。 月色如水,像是给整个大地笼上了一层薄纱。小山村里,家家户户围坐桌前,喝酒出肉,对月闲谈。 山里传来阵阵虫鸣。 又是一年中秋,满院清辉共举杯。 第64章 第 64 章 请客 八月十五过后, 季节便越来越往暮秋走。 山里草木渐渐变得枯黄,一些不耐寒的野花慢慢凋零,而另一些当季的像是野菊、款冬这一类的山花却开的正盛。 最近这些天, 只要不去城里,江云苓都往山上跑的勤。 秋意渐深,人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初冬在做准备。 挖野菜、打青草、砍柴……如今地里的活儿几乎都收尾了,也就只剩下些下种冬小麦的事儿, 这用不了多少人。 是以,近来村里进山的人不少, 河里也能不时看到有汉子下水捉鱼。 趁着这会儿河水还没完全变得冰凉,多捞些鱼回家, 大的拉到城里去卖了, 小的晒成鱼干过冬。 江云苓昨个儿在山上跑了一天。 近来上山打草的人多, 山前那点儿青草都被割没了, 想打草只能往更深的山上走。 他在山里转悠了一天, 背回来几大筐的青草和野菜, 连引火用的干草绒子也弄了一筐回来, 有些累了。 于是他今日便没有再上山了,在家里腌咸鸭蛋。 春日里养大的那一批小鸡小鸭到如今都开始下蛋了。七只母鸡, 八只母鸭,因养的好,且天气还没到冷的时候,几乎都能一只一天下一个蛋, 家里的鸡蛋和鸭蛋一下就攒起来了。 最近家里都有鸡蛋吃, 因而鸭蛋便先攒了起来。 鸭蛋比鸡蛋卖的贵,一个能卖个三到四文钱呢,前些日子霍青已经拿了一篮子鸭蛋到城里去卖了, 这几日又攒下一些,不过这些江云苓便不打算拿去卖了。 前些日子霍青说有点儿想吃咸鸭蛋了,于是江云苓便打算自己在家腌一点儿,顺便再腌几个松花蛋。 要说起来,松花蛋在平遥这边也是不怎么多见的吃食,这边的人更喜欢吃咸鸭蛋,不过倒也不像南乳那样,听都没听说过。 之前江云苓问起来的时候,霍青想了想,然后道:“是那种剥开壳以后里头是黑色,吃起来软软很弹牙的鸭蛋吗?” 得江云苓点头以后,霍青也点了点头:“吃过的。娘以前就在家自己做过,城里也偶尔有人卖,不过不是很常见,卖的比咸鸭蛋还贵呢。” 婆母从前也是从嘉陵来的,会做松花蛋也是寻常。 瞧着夫郎眼里冒出来的光,霍青止不住的摇头失笑:“你要是想做就做,就算到时候卖的不好,咱们在家里留着自己吃也是不错的。” 自从尝到南乳的甜头以后,江云苓如今的头脑已经比从前活泛多了,一听见是新鲜吃食脑子就开始自动盘算起能不能赚钱的事儿来。 这副带着些小精明的样子也十分鲜活可爱,于是霍青忍不住亲了亲夫郎的眉心,看着他的脸慢慢变红的模样,笑道:“做吧,我也想吃了。自从娘走后,我都好些年没吃过了,要买什么东西你跟我说,明个儿收摊以后我给你带回来。” 闻言,江云苓也抿唇笑开,点头说道:“那行,那明个儿你去砖瓦行问问,买点儿石灰粉回来,也不用很多,十几文钱足够了,别的不用,家里都能弄。” 第二天,霍青便给江云苓带了些石灰粉回来。 于是,今日,江云苓有空便在家腌起咸鸭蛋和松花蛋来。 先腌咸鸭蛋。 鸭蛋擦干净,放粗盐、白酒、还有水和黄泥一起调成糊糊,再把洗干净的鸭蛋放到糊糊里滚上一圈,让黄泥把鸭蛋的外壳整个裹起来,然后一个个放到陶罐里腌上。 咸鸭蛋腌完再去腌松花蛋。 松花蛋腌起来其实也不是很麻烦。鸭蛋同样洗好擦干净,不过这回不放酒和黄泥,而是加石灰粉和草木灰,再放点儿盐,同样调成料泥把鸭蛋裹起来,陶罐底下再铺一层干稻草,免得粘底,这便成了。 一罐咸鸭蛋和一罐松花蛋,腌上一个来月便可以吃了。 这样腌出来的咸鸭蛋咸香入味,蛋白细腻嫩滑,蛋黄也绵密起沙,用筷子戳一筷,橙红色的油汁便滋滋往外冒,松花蛋也好吃,软糯弹牙,又嫩又滑。 江云苓正在给两罐鸭蛋封坛的时候,霍青正好推门回来。 江云苓闻声回头看去,眼里有着浅浅的笑意:“相公,回来了?” “欸。”霍青应了一声,在前院停下板车给骡子解套,听说他在腌蛋也点了点头,又对江云苓道:“对了囝囝,明个儿晚上我请了施大哥回家来吃饭,他家住的离咱们村里远,吃完了饭可能还要在家里睡一夜,你一会儿去把我之前睡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吧。” 闻言,江云苓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朝霍青看了过去:“施大哥?” 这还是霍青头一次往家里请人,江云苓不免好奇。 “嗯。”霍青点了点头,一边往板车上卸东西,一边笑着解释道:“施大哥是咱们城里的衙役,上回纪文山那事儿就是施大哥来抓的人,我也是打那时起认识他的。处了一阵,我觉着施大哥人还不错,便请他来家里吃顿饭。” 自从上回纪文山那事儿险些吃了一次亏以后,霍青的心里便一直记着这事儿,想在城里走动走动,给自己也积累下一些人脉,再怎么说他也是开肉摊子的,虽说如今摊子的生意还不算大,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 他不主动去找事,但万一将来有一天再有事儿找上门,上头有个人看着,总比他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好多了。 县官县丞那些的就别想了,人家看不上他,以前师父家生意做得那么大,见了县丞也得点头哈腰的呢,他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也就是些来巡街的捕快官差这类的人了。 施良便是管着他们摊子这片儿秩序的捕快,经常带着人来巡街,上回去衙门里告官也是施良带着他去的。这一来二去,霍青和他慢慢也就认识了。 处了一阵,霍青觉得施良这人还不错,为人挺仗义的,虽说是干捕快的,但平日里也不像之前那赖大一样干些欺压百姓的事儿,如今两人也熟了,于是霍青便说请人道家里来吃顿饭,施良也应下了。 原来是这样。 江云苓听后点了点头,道:“行,我一会儿去把那屋收拾收拾。” 两人没成亲之前,霍青一直是住在东院的,成亲以后才搬到堂屋后的正屋和江云苓一块儿,是以,他原来那屋子便空出来了。既然霍青说施良可能还要在家过一夜,让他睡他原来那屋子正合适。 想起什么,江云苓止不住又问了一句:“既然是请施大哥吃饭,怎么没请着他到城里的食肆去吃?怎么请人到家里来了?” 倒不是他不愿招待,只是按着相公的性格,既是存了心以后要好好走动的人,应该会请人到城里的酒楼里去吃一顿才是,也显得尊敬大气一些不是。虽说城里酒楼吃一顿的钱贵,但他们家现如今也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闻言,霍青便笑了,道:“怎么没有,是施大哥死活不愿。” 他原本是想请施良到城里的福兴酒楼里去吃的,那是城里最出名的大酒楼了,虽说菜价不便宜,但出了名的分量足,味道也好,用来请客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谁知施良听了以后却皱眉摆了摆手,道:“去什么酒楼啊,有钱烧的慌!我听说如今弟夫郎在城里卖的那南乳焖肉不是出名得很嘛。前两日我还在衙门里听小赵说想去买没买着呢,我说要不就你家吃得了,我也尝尝弟夫郎的手艺,再整一坛小酒,咱哥俩喝一个,那不比去福兴好多了。” 江云苓一听便也笑了,道:“行啊。这有什么难的,施大哥喜欢吃,那我明儿便在家做一顿就是了。施大哥喜欢吃什么?除了蹄肘和排骨,南乳用来焖红烧肉也行,味道也好。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要备下的嘛?” “就要南乳焖蹄肘。”霍青笑说:“今日施大哥还说了,别的都不用,他就爱吃这个。至于其他的,明日我再在城里买一只烧鸡,再去李记酒坊打些酒,别的你再看看该备些什么。” 江云苓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有蹄肘,有烧鸡,这肉菜估摸着就差不多了,施大哥爱喝酒的话,我再给你们卤一碟花生吧,也是下酒菜。” “成。”霍青一切都听江云苓的,道:“那就辛苦你了。明儿施大哥应该和我一起回来,回到家大概也申时过半了,小文如今下学也早,明天便早点吃饭吧。”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因第二日要请施良到家里来吃饭,是以江云苓今天也没有到城里去出摊,从下午就开始在家把霍青留下来的蹄肘给处理干净焖上,另一口锅上则卤了些猪头肉、花生和之前豆腐坊送的几张腐皮。 这一日下午,申时正刻后没多久,霍文先到的家,之后没多久,霍青也赶着骡车和施良一块到了。 江云苓和霍文都在院子门口等着,见了霍青以后江云苓便迎了上去:“相公。”而后又对施良笑了一下,跟着喊了一声:“这位就是施大哥吧。” 霍文也跟着喊了一声。 “苓哥儿。”霍青下了骡车,主动牵过夫郎的手,转而对施良介绍起来:“施大哥,这就是我夫郎,江云苓。这是我弟弟,霍文。” 施良也从骡车上跳了下来,点点头,朗笑道:“呦!这就是弟夫郎呢,这模样可真俊,还有这手艺,我在村口都闻见香味了!还有小文,身子好些了吧。” 施良是知道霍文的,去年霍青就是因为纪文山给霍文开错药的事儿把人告上公堂的,是以,施良也知道霍青家里有个身子不好的弟弟,还知道他是个读书人。 对着读书人,纵然如今霍文还没有功名在身,施良心里却也还是敬着几分的。 江云苓也笑了,道:“在家时常听相公提起施大哥,在城里时多些施大哥照看相公的生意了,家里的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施大哥进屋吃饭吧。” “嗐,哪儿的话。”施良摆摆手,他就不是个爱客套的人,一家子说说笑笑的进了屋。 堂屋里,饭菜都已经摆好了。 今天晚上的饭食准备的丰富得很,一大盆南乳焖蹄肘、一碟卤的猪头肉,还有霍青带回来的烧鸡,素菜也有卤花生,凉拌腐皮,和一碟清炒木耳,再加上霍青从城里酒坊打回来的一小坛好酒。 施良一看眼睛都瞪圆了:“好家伙,大青,怎么准备了这么多菜!不就是吃个饭!” 闻言,霍青便笑了:“都是家里夫郎准备的,我夫郎手艺好着呢,吃不完的留着明日,施大哥放心吃就是了。” 江云苓也笑着道:“是啊。相公头一次往请人到家里吃饭,我也不知道施大哥爱吃什么,就简单做了几样,都是下酒的菜,施大哥尝尝喜不喜欢。” 这话说的让人听着舒坦,施良笑着应了声,又夸霍青福气好,娶了那么贤惠的夫郎,而等坐下来夹了一块焖肘子尝过以后,他心里的感叹就更真切了。 大肘子焖的又软又烂,吃一口连皮带肉,再闷一口李记酒坊最出名的老酒二斤烧。 香!实在! 一口烈酒入口,施良用袖子擦了擦嘴,而后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畅快道:“怪不得弟夫郎这南乳生意在城里做的风生水起呢!就这么一口滋味,谁能不爱啊。” 闻言,霍青便笑了,又从盆里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肘子肉放到了施良的碗里,道:“施大哥喜欢便多吃些,这儿还有那么多呢。” “欸。”施良应了一声,也没客气,夹起那块肉骨头又吃了起来,吃到惬意的时候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要说起来啊,他还就喜欢霍青这样的性子。 他们这些在城里当衙役的,旁人看着好像挺风光,实际上,衙役可是一般人口中称为下九流的行当。 会这样说是因为一来,衙役其实算不得为一个正式的官身,大多都是县衙里请回来的人,跟有正经品阶的县丞比差远了。二来,他们干衙役的,干的多半都是些苦活儿脏活儿,催税、压人,打板子等等,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日子久了,百姓们都觉得一见着他们准没好事儿,因而心里实际上不待见的很。 平日里他们在城里巡视的时候,旁人见着他们虽表面都客客气气的喊一声官差大人,然而实际上,一背过身去,多少人都在暗地里骂一声兵卒子吃人鬼呢。 衙役就是这么一群人,城里正经的富户看不起他们,正经的百姓见了他们又不喜。 然而那又如何,对于施良来说,干了这么一份活儿,起码家里便有了一份稳定的生计,老子娘还有老婆孩子在家也没人敢欺负了,他不后悔。 施良干衙役已经好些年了,平日里也见过形形色色不少人,厌恶他们的人有,为了自家生计来讨好他们的人也有,哪些人是真敬着他们,哪些人嘴里“大哥大哥”的叫着,背过头去就瞧不起暗地啐唾沫的,施良一双眼睛都门儿清。 他瞧着霍青就不错。 一开始霍青说要跟着他一块儿上衙门状告纪文山的时候,施良便觉得这屠户胆子还挺大的,心里便落了个印象,但后来也没怎么来往。 真正接触起来还是有一回,他才从衙门里下了工,前脚刚拐进巷子里回到家,后脚霍青便扛着一担柴火跟着他老娘回了家。 一开始施良还摸不着头脑,后来一问他老娘才说,原来是方才他老娘到街上去朝人买柴火,走到一半柴火没捆好全散了,霍青路过时看到,便帮他老娘一块捡了起来,又见他老娘年纪大了,还帮她扛了回家。 得知这事儿之后,施良心里自然是感谢的。 自那以后,他每次跟兄弟们一块儿巡街,巡到霍青那儿的时候都会和他打声招呼,家里人要是平时要买点肉吃也都上霍青的肉摊子去。 平日里多留心打听几句,霍青的情况施良便也就都清楚了。杨溪村的一个屠户,原先在张屠户家里做学徒,张屠户搬走以后,他便一个人在城里开摊,就是个普通人,在城里不认识什么人,更没什么根基。 这样的人,按说难得能有机会搭上城里衙役的路子,就是为了自家生意,也该主动上门来交好交好,别的不说,卖肉的时候起码能便宜个几文。 施良还特地叫家里人留心着些,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时候,平日里不管是他还是他家里人去霍青肉摊子买肉的时候,霍青态度一切如常,最多就是笑着打声招呼,其余的,肉价该卖多少还卖多少,不殷勤,也不刻意讨好。 就是这样,反而叫施良觉得,霍青这样的秉性的人值得几分相交。 不为别的,就为了每次他到霍青的摊子上去买肉的时候,霍青看着他的时候,施良知道,霍青只是单纯把他当一个普通人,一个客人。 而他对自己的尊敬,也不是为讨好或者害怕他的身份,霍青只是尊重每一个来他摊子上买肉的客人。 施良喜欢霍青这样的性子,于是主动和他相交,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彻底熟了起来。 而自两人关系处熟以后,霍青也还同以前一样,平日里该如何就如何,从来也没主动提过请他平日里多帮着照看摊子生意的事儿,这叫施良心里更舒坦了。 霍青不说,施良也从来不主动提,至于霍青在城里的肉摊子。 自家兄弟的生意,那还用多说?他早就和衙门里的兄弟们交代过了,平日里也用不着特殊照看,就是紧着,别让城里的小混混去肉摊子闹事儿就成。 一顿饭,好肉好菜还有好酒,施良吃了个痛快,直道:“就弟夫郎这个手艺,还去什么酒楼,这不比福兴酒楼做的好吃多了!” 施良明日休沐,左右今晚就在霍青家里住下了,他也不怕喝醉了误事儿,便喝了不少酒,霍青也陪着施良喝了不少。 酒醉饭饱以后,施良有些喝醉了,于是话匣子也打开了,还拉着霍青嘟嘟囔囔的同他说了不少话,有骂骂咧咧的骂县衙里当官的黑心的,也有说男人之间的荤话的。 施良就不是个读书人,这么些年,平日里所见,所打交道的更多都是些地痞混混,因而嘴里的话说的也粗俗直白,讲到难听的时候,什么“艹.他娘的”、“不脱了裤子还知道是个男人”这类的话都往外冒。 施良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霍青这些日子常和施良打交道,也习惯了,然而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和小哥儿和霍文听的,于是吃完饭以后,霍青便让江云苓和霍文先回屋里去了。 两个人一直喝酒喝到很晚,施良已经彻底喝醉了,霍青扶着他回东院原来他自己住的那屋去休息,而江云苓则去收拾吃剩下的碗筷。 等江云苓收好碗回到屋里的时候,霍青也已经在屋里了,换了身衣裳,揉着眉心,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 他今日也陪着施良喝了不少酒,一张脸都红了,于是江云苓上前有些担心的问道:“要不要给你煮碗醒酒汤喝?” 闻言,霍青摇了摇头,把江云苓拉了过来,一双手抱着夫郎的腰,头却靠在他的小腹上休息。 他今日确实喝了不少酒,不过他酒量还不错,连成亲那日,村里人那么连着灌他酒都没醉,今晚更不算什么了。 “其实施大哥平日里为人还不错的,人也算仗义。”想起方才施良在吃饭时说的那些话,霍青怕江云苓觉得太过粗俗,于是替他说了一句:“方才施大哥吃饭时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闻言,江云苓笑了,一边用手轻轻帮他按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一边道:“没事儿,以前我们家在嘉陵的时候,镇上也有个捕快和我们家很熟,常常来家里吃饭,叫梁虎,说话也和施大哥差不多。每回到家里,梁大哥顾忌着我和我娘,说话总是憋着,后来我爹瞧梁大哥实在憋得难受,便让他不必这样,平日该怎么说话便怎么说话。” “其实我瞧施大哥和梁大哥倒是有些像,后来,我爹娘走了的那段时日,要不是有梁大哥帮我,我还不知道要被他们逼成什么样子去呢。”江云苓并不觉得像施良,梁虎那样的人粗俗,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平日里很少听江云苓提起他在嘉陵时候的事儿,这会儿难得听他主动说起,虽说说的是他爹娘死后那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霍青还是忍不住主动问了一句:“你阿奶,还有你那两个叔叔,对你很不好是吗?当初,爹和娘刚走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逼你的?” 闻言,江云苓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喜欢提起他阿奶还有两个叔叔的事儿,但既然霍青问到,他还是和他简要的说了几句:“是很差。当初爹的尸体才刚从山上被抬回来,娘受不住打击,当即便病倒了,但当时我娘还在,我阿奶听到消息,除了跑到家里来哭了一场以后,便是指着我娘的鼻子将她大骂了一顿,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听完以后病的更重了。” “后来爹娘死后,他们除了办丧礼那天来给我爹娘上过一炷香,后来第二天就跑到我家里来,想逼着我把家里的小院和爹的医馆给他们,我那二婶还想把我嫁给镇上一个富商做妾,好给他那儿子还债。” “不过后来被我刀架在脖子上的架势给吓倒了,而且后来,梁大哥也带着他的兄弟过来,说要把他们抓去见官,也好让官差老爷看看,把自己儿媳孙子逼死的都是些什么恶婆娘,还说要狠狠把他们打个几十大板,他们就被吓跑了。” 虽是寥寥几句话,然而霍青听完却是眉心紧拧,拳头也攥了起来,心里又气又心疼。 能够想象的出来小哥儿当时的处境有多苦,才能鼓起勇气一个人千里投奔当时对于他来说甚至算是陌生人的他。 他一直知道,小哥儿的性子看着温柔,内里却是个刚烈的。 万幸,当时的情况没有出事儿,万幸,江云苓平安的从嘉陵来找到了他。 “他们会遭报应的。”霍青抱着江云苓的手紧了紧,咬牙道。 闻言,江云苓笑了一下,继续温柔的帮霍青按着头,道:“已经遭报应了。” 话落,他将上次徐景和来平遥带给他的消息也说给了霍青听。 霍青听完以后只觉得痛快,冷冷的说了句“活该”,又想起嘉陵那边虽然有让小哥儿厌恶的人,但更多的时候,提起嘉陵,小哥儿还是留恋的。 于是,霍青想了想,抬起头对江云苓道:“等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回趟嘉陵走走吧。” 闻言,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点点的弯起了眼睛。 霍青这样体贴他,江云苓心里是很高兴的,连眉梢都扬了起来,笑道:“行啊,等以后有时间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嘉陵看看。” 话落,他又拉起霍青的手,将人拉回了炕上道:“不过今天你还是先睡吧,都那么晚了。” 都这么晚了,又喝了那么多酒,再不睡,明天起来只怕会头疼。 瞧一眼外头的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霍青喝了碗温水以后便也歇下了。 翌日。 施良在霍家睡了一天,又吃了个早饭便离开回家去了,霍青因昨天没有去收猪,今日便也没有去城里出摊。 夫夫俩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日,第二日才又一块去城里开摊。 第65章 第 65 章 银簪 后头又做了小半月的生意。 因秋社以后, 无论是江云苓还是霍青摊子的生意都很好,家里的银钱也攒的很快。 自从七月里卖完蝉蜕以后,才不到三个月的功夫, 家里这又攒下了十一二两的银子了,这里有既有霍青每日卖猪挣的,也有不少是江云苓每隔几日上街上卖南乳一文一文钱赚回来的。 如今,刨去霍文每月喝药的钱和霍青收猪的本钱之外, 他们手里又有二十一两的银子了。 这一日,霍青一大早趁江云苓不在屋里的时候从盒子里拿了一枚五两的银锭子, 在家吃过早食以后便高高兴兴赶着骡车到镇上去开摊了。 江云苓昨日才在去城里出过摊,今日便不去了, 再说, 之前给家里留下来的那三斤南乳这些日子下来也都快用完了, 好在, 新做二十斤南乳又快要发好了, 能保证这生意不会断。 送霍青霍文两兄弟出门以后, 江云苓拿着大扫帚先在家里扫洒了一遍。 如今已是深秋, 草木凋零飘落,他们家又在山脚下, 风一吹,总有不少枯枝落叶往家里飘,一天不扫便觉得院子里脏乱的很。 等家里打扫完以后,太阳也从东边升了起来, 金红色的朝霞映的天空格外的好看。 前院弄完江云苓又到后院去喂鸡鸭和猪。 年头时抱回来的那两头小猪崽喂了七个多月, 如今已经长成两头大猪了,每日食量大的很,一见江云苓来, 两头大花猪便挤在食槽前急的哼哼唧唧的直叫唤。 家里养的猪一般都得养到十个月左右出栏,如今还有两个多月。 这猪是留着给霍青冬日里自家宰了卖的,多一斤都是肉,如今正是贴秋膘的时候,江云苓自然喂得十分尽心,一天至少得喂个三顿,有时还像喂灰灰那样,给混点儿豆子和花生加加餐。 见两头猪都那样着急,江云苓忍不住笑了,先抱了些干草来加在食槽里,又对它们道:“猪食已经在煮了,你们先吃点草料吧。” 两头大花猪听不懂江云苓在说什么,不过得了吃的,总算不哼唧了,挤在食槽前吃草吃的欢,后头短短的尾巴摇的飞快。 “咕咕”、“嘎嘎嘎”眼见旁边的大花猪有的吃,鸡鸭圈里的鸡鸭也都纷纷叫了起来。 给鸡鸭也喂过食,又拿木叉把鸡鸭舍都打扫完,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 日头一照雾气散开,也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在家转了一圈,家里也没什么急着要干的活儿了,于是江云苓回屋,拿上了前些日子他绣好的东西,去了趟大伯家。 至于金点儿就留在家里看门,快入冬了,每年这时候最容易遇上偷子了。虽说今年年景好,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不缺吃喝,但万一呢,还是留个狗在家看家安心一些。 到了大伯家,大伯家的院门敞开着,李氏怀里抱了个竹筐在挑豆子,隔壁刘桂香没事儿做也过来串门子,两人坐在院里闲聊。 江云苓敲了敲门,笑着喊了一声:“大伯娘,桂香婶子。” “欸。”李氏和刘桂香闻声都抬头看了过来,李氏笑道:“苓哥儿来啦,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江云苓也笑,举了下手里的篮子,道:“来看看阿嫂,前两日我闲着没事儿在家绣了两条肚兜,想给阿嫂还没出生的孩子穿,这不是今日正好有空,便拿过来了。” “哎呦。”闻言,李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连眼尾的皱纹都彻底舒展开,先是对旁边的刘桂香夸道:“你瞧瞧,苓哥儿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又转头对江云苓说:“去吧,你阿嫂在屋里呢,正好你阿嫂这些日子都在家闷着呢,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江云苓笑着应一声,等他提着篮子进了屋以后,刘桂香才有些羡慕的对李氏道:“你们家这亲里亲戚的关系处的可真好,大青和小文都孝顺,苓哥儿也是个好孩子。” 虽说都是一个姓的,但村里像李氏和霍青两家关系那么好的可不多见,就说刘桂香自己家吧。 她男人和上头两个哥哥都分家那么些年了,每年还是有不少扯不清的事儿,她两个妯娌也都是精明算计的人,早年没分家的时候,刘桂香更是受了不少闲气。 李氏多少也知道些刘桂香家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儿,这会儿自然不会去触人霉头,应了两声,打了个哈哈又挑了个别的话头同刘桂香聊了起来。 那一边,江云苓进了屋子,林氏也正好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呢,见着江云苓来,林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弯弯眼睛,朝他招了招手:“苓哥儿来啦,快坐。” 这还是自上回知道林氏怀孕以后,江云苓头一次看见她呢,之前家里的事儿太忙了,这会一见,江云苓只觉得林氏眉眼间还是那么温柔,只是人瘦了一些。 于是江云苓蹙了蹙眉,将带来的篮子随手放到小炕桌上,握了握林氏的手:“阿嫂怎么瞧着瘦了些。” 闻言,林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她自己倒不觉得,只道:“可能是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这一胎怀的比倒是我怀小雪的时候害喜害得厉害些,不过最近好些了,饭也比能吃下些,前些日子可把你大哥急坏了。” 也是因为这个,家里人这些日子都不让她多做活儿,平日里只让她多休息。林氏心里感激家里人都待她这样好,但她自己却挺不好意思的。 她们乡下的妇人,大着肚子还在下地干活的比比皆是,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那是大哥疼阿嫂呢。”江云苓笑盈盈的在炕上坐下,又拿出篮子里的东西,“对了阿嫂,我前些日子在家没事儿的时候给小侄儿绣了两件肚兜,你瞧瞧可还喜欢?” 林氏的孩子是七月怀的,算算日子,孩子应该在明年五月的时候出生,虽说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可刚出生的孩子和大人自然不一样,就是天再怎么热,也不能不穿衣裳,不然着了风可就麻烦了。 是以,江云苓便给孩子缝了两件小肚兜,技能护着肚子又凉爽,别说夏天,一年四季都能穿。 因不知道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是以江云苓便只在肚兜上绣了些祥云纹和流水纹,这样不管到时生出来的是小子姑娘还是哥儿都合适。 江云苓的绣工自然是不必说的,因是给小孩子贴身穿的,选的料子也是柔软透气的棉布,林氏手指摸了摸两件肚兜,一双眉眼都笑弯了:“你做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你瞧小嬷多疼你,还没生出来呢,衣裳都绣好送来了。” 江云苓也笑了,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囊递给林氏:“还有这个,也是给阿嫂你做的。” “上回听大哥说阿嫂胃口不大好,我便给阿嫂做了个香囊。里头的药材都是我自己配的,有陈皮、甘松、生姜、白豆蔻,除此之外我还放了一点点桂花,都是很温和的东西,能提神开胃的,也不会伤到孩子,阿嫂你闻闻看这个味道能行吗?” 孕妇怀胎头三个月大多都胃口不好,睡的也不安稳。以前他还在嘉陵时,便见他爹有时会给一些来医馆瞧病的孕妇孕夫郎配一些药囊叫他们随身带着或是放在枕头底下,觉得恶心难受时便闻一闻。 怕药囊配的不好反而伤了身体,之前他还专门到城里医馆去问过白大夫一次,得了白大夫的肯定,江云苓这才敢给林氏拿过来用。 林氏接了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 这香囊做的小巧,上头绣了朵兰花,就算是平日里就这么挂在腰上当个装饰都很漂亮,里头的味道闻着也十分清新,陈皮和姜片的味道清新醒神,甘松香气温和,虽有桂花的花香但放的很少,香气并不浓郁。 林氏闻了几下,只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我闻着好的很,倒是叫你费心了。”林氏笑道,她闻着这个味道觉得很是喜欢,也没和江云苓客气,转眼便收下了,放到了自己的枕边。 话落,林氏又从炕上拿出了另一块料子递给了江云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绣个虎头帽给孩子满月的时候戴,不过我绣工没你好,你也来帮我看看,这个虎须我怎么都绣不好。” 在他们这儿,当娘和奶奶的,都会给新出生的孩子绣一身虎头鞋和虎头帽,瞧着喜庆又精神。 虽说这会儿还早着,但小孩子的衣裳,得闲时东做一些,西做一些的,准备起来也差不多了。 于是江云苓也拿过林氏的绣撑来看了看,还顺手帮他改了几针,林氏接过来一瞧连连点头,还笑着说他这么一改果真好看多了。 两人就这么一遍说说笑笑的,一边做针线活儿,中间霍长宁也带着出去玩儿回来的小雪回来。 听说江云苓来了,霍长宁便带着小雪也来了林氏的房间。 江云苓给小雪也绣了个东西,不过是条小姑娘用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用彩线绣了一支梅花。 小姑娘喜欢的不行,接了帕子直说小嬷对他真好,惹得霍长宁还有些吃味儿,捏了捏小雪的脸,佯装生气道:“那小叔对你不好吗?小叔前些日子还请你吃糖炒栗子了呢。” 闻言,小雪眨巴了下眼睛,忙用软乎乎的脸蛋也去贴了贴霍长宁,哄道:“小叔也好!小嬷,小叔,娘亲都好!小雪都最喜欢了!” 一句话,惹得屋里几个人都哈哈笑出声,气氛融洽。 中午饭也是在大伯家里吃的。 想着反正江云苓回家以后午饭也是一个人吃,霍青最近每日都要杀两头猪,是以他守着摊子基本都得下午申时以后才能到家,于是李氏便留江云苓在家吃饭,还杀了一只鸡,和栗子一起炖了锅鸡汤吃。 一是儿媳有了身孕,时不时得给她补补身子,二也是江云苓难得到家里吃个饭。 至于霍铁山和霍启两个,两个汉子趁着农闲时去城里找活儿干了,不过炖的鸡汤给他们留起一盆,等晚上回家再吃也是一样的。 这栗子还是上次霍长宁和江云苓几个一块上山去捡的,个个都个大又饱满,和鸡一起炖的粉粉糯糯的,鸡汤的味道也金黄鲜浓,舀一勺浇在米饭上泡着一起吃,连年纪最小的小雪都把一碗饭吃的干干净净的。 吃过午饭后,江云苓便回家去了。 而另一头。 城里。 随着日头攀过正午最高处又慢慢往西边走。 下午未时正刻没过多久,霍青肉摊子上最后一块猪肉也卖光了。 霍青收拾好摊子,又揣上钱袋子,先往钱庄走了一趟,把身上的铜板都换成了银子,而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赶着骡车去收猪然后回家,而是往城里的银楼去了。 手里的银钱丰了,他也终于可以去给江云苓买根银簪子了。 之前他已经同银楼里的师傅都说好了,给江云苓打了根银簪子,人家让他今天去银楼里取。 一根什么花纹都没有的素簪子价钱一般在一到二两之间,然而霍青想着如今他手上也算是攒到一点钱了,再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给夫郎送簪子,还是送好一些的。 是以,他便让那师傅按着江云苓的名字,将簪子打成祥云图样的。 因云朵的图纹大,雕刻也要更精细一些,是以他去定簪子的时候人家跟他说,一根大概要三两银子左右。 霍青应下了,为了怕打出来的簪子会比之前说好的重一些,早上他出门时还特地拿够了五两。 聚福银楼是城里最大的银楼,开在城里西街的正中间,整个集子最热闹的地方,足有三层那么高,飞檐翘角,临街的大门门角边还挂了个木头幌子,上头雕着“聚福”两个大字,下头还挂着一把小银锁。 就是不认识字的人,只要瞧见那把小银锁,也能知道这就是聚福银楼了。 霍青的银簪就是在这儿打的。 正值午后,来银楼的人不算多,一楼一个小伙计正在拿布巾子擦拭放在木柜上的银器,一抬头见霍青走进来,立马挂上了一副笑脸迎了上来:“呦,客官,您来啦。” 这小伙计已经认得霍青了。 前几日霍青来楼里说想看看银簪,那伙计一看他一身粗布短打便知道他定是个乡下人,原本以为他只是来看看问问价,多半是不会买的,不过小伙计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却也没表现出来。 他们银楼规矩严,只要是踏进银楼里的客人,无论买不买东西,是什么身份,都得客客气气招待着,不然叫掌柜的知道了,可饶不了他。 于是那小伙计脸上照样笑脸迎着,哪知陪着霍青在一楼转了一圈,霍青竟问起能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图样打一支,这倒叫那伙计心里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是个真出得起钱的。 要知道,自己打一支可比直接买现成的簪子价钱更贵呢。 小伙计心里惊讶,连忙把人往后头的帘子里请。 他们聚福楼自然也是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式来打银器的,平日里外头摆的大多都是拿来展示用的,银簪、银镯子、银耳环都有,而要自己打则要到后堂去找楼里的师傅说。 小伙计引着人进了后堂,又叫来一位楼里的师傅,两人一番交谈以后,最后霍青定下来要打一支簪尾做成祥云纹的簪子,正好合着江云苓的名字。 “嗯。我来取簪子。”霍青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定的簪子做好了吗?” 闻言,小伙计点了点头:“已经做好了,早上师傅还说呢,我带您去。” 话落,那小伙计便引着人往后堂去,来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一个穿着打扮光鲜的夫郎眉开眼笑的从二楼下来,头顶上一根金灿灿的金簪子,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厮,那小伙计见了连忙点头哈腰的招呼问好,霍青也往旁边让了一下。 聚福银楼里不止有卖银的,连金的,玉的都有,越往上走,卖的东西越名贵,听说二楼三楼还设了雅间。 不过霍青也没上去过,对于他们乡下人来说,一般能去个一楼打的起银器的,日子已经算过得很不错了,只有城里那些有些的富户才能佩的起那些金啊玉啊的。 对此,霍青并不羡慕。自家有自己的日子过,他觉得他们如今的日子便挺好的,若是真碰上之前在公堂那富绅周老爷后宅那般的,那才真的叫一个乌烟瘴气。 待那夫郎走后,小伙计才继续带着霍青往后堂走,掀了帘子,喊一声:“王师傅,客人来取打好的银簪了。” 话落,便见一个留着黑须的中年汉子回过头来,将旁边一个红布包递了过去。 霍青接过一看,就是他想要的那个样子的。 银簪整体崭新细长,簪尾一片大朵的祥云,旁边又雕了几多小祥云,看起来像云朵又像浪花,而更妙的是,王师傅还别具巧思的在那朵大祥云的尾部同银簪的衔接处镶嵌了几颗从大到小的青绿色的绿松石,让整根簪子看起来更漂亮雅致了。 霍青一眼便看上了,做成这样,想来夫郎看见了也会喜欢的。 王师傅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汗,对霍青解释道:“这就是你要的簪子。我打簪子的时候正好看到手边有几颗绿松石,觉得这样好看,就顺手镶上去了,你要吗?要是不要的话,我把它卸下来也成,也不影响簪子整体的成色。” “不过先说好,要是就这么着话,价钱比原来要贵两钱。” 贵的那两钱就是这几颗绿松石的价钱。 其实一般有钱人家往簪首上镶的一般都是些宝石啊,玉啊什么的,绿松石已经算的上是平民百姓能用的起的又好看的装饰了,一般一颗能卖个五十到八十文,王师傅也没坑他。 虽说比原来预计的要贵上两钱,但霍青却觉得这银簪做成这样正好,于是很爽快的点了点头。 付过钱后,霍青怀里揣着打好银簪高高兴兴的赶着骡车回家了。 回到家时,江云苓正坐在院子里用大木盆洗衣裳,见霍青回来了,叫了他一声,又见他的板车上空空荡荡的,还有些奇怪问了一句:“今个儿怎么没去收猪?” 这没去收猪,回来的时间也和平时差不多。 霍青下了骡车,笑道:“早上时石井村有一户人家喊我去收猪呢,离得近,明早再去也不迟。”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又见霍青下了骡车以后便往自己这边来,蹲在他的旁边,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于是,江云苓也笑了下,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个,给你。”只见霍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到了江云苓的眼前。 江云苓一愣,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他的两只手还泡在木盆里湿淋淋的,于是把湿漉漉的手往衣裳上擦了擦,然后才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根银簪子。 “相公,这”江云苓愣了一下,随即朝霍青看去,一双眼睛惊讶极了:“这是给我的。” “嗯。”霍青眉眼轻弯,点了点头,笑道:“我去城里银楼打的,喜欢吗?” 这么漂亮的银簪,怎么会不喜欢。 江云苓握紧了手里的银簪,一双手细细的拂过簪首的祥云纹,连连点头,欣喜道:“喜欢。”又摸了摸镶在簪尾的几块石头,问道:“这是什么石?看着还挺好看的。” “这是绿松石。”霍青道:“聚福楼的银匠打的时候给镶上去的,我也觉得挺好的。” 这银簪不仅新亮,拿在手里还沉沉的有些分量,想来应该是实心的,于是,江云苓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花出去的钱:“不过这么沉的簪子,应该得花不少钱吧。” 霍青却没答这话:“没多少钱,你喜欢就行。” 话落,他又摸了摸江云苓的脑袋,笑道:“自从成亲以来,除了给你买了两匹布做衣裳,也没给你买过什么别的,委屈你了,今年先给你打根银簪戴戴,等明年,家里赚了更多的钱了,我再给你打对镯子。” 闻言,江云苓却皱了皱眉:“我没觉得委屈。” 他觉得如今这样的日子挺好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一家子和和乐乐的,一出门就能见到满目的青山,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知道。”霍青看着夫郎的眼睛也很亮,眼里有着清浅的笑意,道:“可我就是想给你买。” 以前他爹在时,家里挣了钱了,每每隔个几年也会到城里给他娘打几件首饰戴戴,村里旁的人家里有的,他的夫郎自然也应该有,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承诺。 他娶了江云苓,是想叫小哥儿和他一块儿过上好日子的。 男人心里这样记挂着自己,江云苓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弯着眼睛收下了。 夜里睡觉时,江云苓将这根银簪和之前给他雕的那根梅花簪和之前被王金宝踩断的那根桃花簪放在了一起。 无论是木簪还是银簪,或许以后还有金簪,都是霍青对他的心意,江云苓都一样喜欢,自然得好好收着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70 第66章 第 66 章 闹事 又到了该去城里开摊的日子了。 交了两文钱的市金以后, 江云苓照例来到他平日里摆摊的地方。 同两边的商贩笑着打了声招呼,他也把桌子和东西都搬出来开始支摊。 江云苓每次来城里支摊时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因而如今, 两边的摊贩也都跟他很熟悉了。 左边一对夫妻跟霍青一样,是租了个长租摊位在这儿卖包子的,夫妻俩每次都很盼着江云苓来,他摊子的生意好, 能带的自家生意也好很多呢。 南乳焖肉在城里卖了这么一段时日,已经过了当初最火热的时候, 慢慢成为常态了。 毕竟刚出的时候算是口新鲜吃食,没尝过的人都想来尝尝是个什么味儿, 而后头吃过了以后, 味道虽好, 但那价钱也确实说不上便宜, 哪儿能见天的吃。 而且这东西虽说稀奇, 但真正稀奇的还是那口南乳, 真要是馋了, 还不如自己个儿去买一斤肉回来自己焖呢,那不比直接买熟肉便宜。 只可惜小哥儿说南乳已经卖完了, 想买还得过些时日,那就再等一些日子呗,也不是等不起。 于是,如今县城里等着新一批的南乳做出来来买的人反而比来直接来买熟肉的人多了, 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普通老百姓, 家里还要过日子的。 然而即便如此,江云苓每回带到城里的肉也基本还是能在一个多时辰内卖光的。 他如今三日才来一次,卖一次基本就都能有一百到一百二十文的利钱进账, 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炉子点上,香味往外飘,没多久,食客们也闻见味道陆陆续续的过来了。 今天生意依旧不错,摊子才刚支上后头就有几个排队的。 打头的便是一位熟客,等他开张以后便爽快的说道:“霍夫郎来啦,今天给我来两斤蹄肘吧。” 他家今天中午要来客人,人还不少,得弄点新鲜的吃食招待上,因而一开口便要两斤。 “好的。”江云苓也笑着应了一声,同时手里麻利的给称了两斤蹄膀用油纸包上递了过去。 食客接过油纸,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下一个人又接上:“我要块大骨头,哎呦,好几天没吃了,还真有些想这个味道了。” 还有人买完肉以后问:“霍夫郎,你这新的南乳什么时候能做好啊?上回我来问说还要十来天,算算日子,这也该快了吧?我能先定下不?” 凡此种种,江云苓全都笑着和和气气的一一回话。 “好的,这是您要的大骨头,给您包好了。” “南乳快了,就这几天应该就能发出来。如今南乳定不了呢,您要是想吃,到时请早些过来排队买吧,这回发了二十斤呢。” 这在县城里做生意不比在村里,村里人知根知底的,哪家人定下的,做好了以后还能给送过去,也不怕人跑了。 可这县城那么大,食客那么多,他也不知道人家住哪儿,这要像在村里是那样接了定货,万一到时做好了人家又不要了,可不就耽误了。 闻言,那食客有些遗憾,但想想也能理解。 这流动的摊位就是没有城里那些有固定的铺子或者酒楼食肆好,稳定,经营的久了,也有名声在,谁也不怕谁跑了。 罢了,只能这几日多留意着,多往这儿来跑几趟了,谁叫他想买呢。 江云苓今日一共带来八斤多的蹄肘和六斤的排骨,卖了十来个人以后就卖的差不多了,估计再来个五六个人今日就可以收摊了。 这时,下一个人排了上来。 是个年轻的汉子,然而看起来却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头发油腻蓬乱,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几天没换洗了,一凑过来一股味儿,连排在他后头的食客都忍不住捏着鼻子站远了些。 那人上来以后没说话,先是用流里流气的一眼神上下打量了眼江云苓。 见状,江云苓蹙了蹙眉,心中下意识的有些不喜。 然而他一个做生意的,也由不得他来挑客人,于是人警惕着站远了些,嘴里却还是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您要什么?” 好在如今光天化日,街面上还那么多人,想来即便当真是个地痞流氓也不敢明着做些什么。 好在,那人倒也没做什么,听江云苓这么问一句以后便收回了目光,双手往胸口一抱,斜眼道:“我听说你这儿卖的是什么南乳焖排骨和蹄肘是吧,那就先给爷我来一斤排骨吧。也好叫爷我尝尝是个什么味儿。” 闻言,江云苓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排骨二十五文一斤。” 话落,他便用勺子舀了一勺排骨出来,却并没有直接递给那个人,而是用油纸包好了放在了桌上。 怕惹事儿,他甚至连钱都没有直接去接,而是对那人道:“这是您的排骨,钱您便放桌子上吧,我一会儿收。” 一开始,江云苓并没指望这个看起来就像个混子的人真能付出钱来。 碰上这样的人,他一个年轻力弱的哥儿,相公又不在身边,实在不行只能是自家亏一斤排骨,把人打发走了,别出事儿才是要紧的,一会儿收摊了再和相公说。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人竟还当真把钱掏出来了。 一开始见江云苓如此警惕的模样,那人还皱了下眉,一副不耐要发作的样子,然而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换了副嘴脸,没说什么,按着江云苓说的,把二十五个铜板放在桌上,甚至还冲他笑:“行,钱在这儿了。” 说完提起油纸包转身就走了。 直瞧着人走远了,江云苓这才松了一口气。 后头的食客也拍了拍胸脯,这才敢上来对江云苓道:“好险啊,霍夫郎,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那可是咱们城里有名的地痞混子,叫尤三,平日里游手好闲,底下还有一帮小混混跟着一起到处惹事儿,你可得小心着些。” “就是,你说这尤三今个儿怎么跑这儿来了,方才我还以为他要吃白食呢,倒是没想到啊,今个儿竟然给钱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霍夫郎,你还是小心一些,碰上这种人,没事儿也得惹一身骚,不行就换个地方摆吧。” 食客们围上来一人一句的,江云苓很快便从众人的嘴里拼凑出这人的来历,知道了以后,他自己也心有余悸。 也是他大意了,自从南乳的生意开始做以后,他一直在这儿摆摊,也一直顺利得很,从来没碰上过这样的人,幸而今天没出什么事。 本想着人走了就没事了,然而事实证明,江云苓这口气到底还是松早了。 这尤三走了以后,没多久以后竟然又回来了。 还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带了五六个小混混,个个一脸凶相,气势汹汹的就往这边走。 “你这黑心贩子果然还在这儿!”尤三一来便将手里的油纸包往江云苓支起来的桌子上重重一扔。 “啪!”的一声。 还在排着队打肉的食客们见状被吓了一下,纷纷往旁边走远了些围观。 江云苓也是眼皮子一跳,再抬眼一看,尤三还有他身后的几个人个个凶悍的模样,明摆着就是来找事儿的。 江云苓的心里“咯噔”一声。 碰上这样的事儿,他一个哥儿,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然而他还是努力稳了稳声线,出声问了一句:“不知道这位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呸!”却见尤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开口便骂了起来:“你这黑心商贩少在这儿给老子装糊涂,装无辜!” “老子花二十五文钱在你这儿买了一斤排骨,你却往老子排骨里放虫子,你自己个儿好好睁大眼瞧瞧!” 话落,只见尤三上前打开了桌上的油纸包,又对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也高声喊了起来:“大家伙儿也都来瞧瞧!不是我找事儿,二十几文钱一斤的肉啊,我也不是没给钱,这好好的却吃了条虫子出来,你说,我不找他找谁!” 一说肉里出吃出了虫子,围观众人纷纷哗然,江云苓也蹙起了眉,心里下意识却下意识便道不可能。 这每一斤排骨和蹄肘都是他亲手洗了好几遍,又在锅里炖了那么久的,怎么可能会有虫子。 然而众人伸头往那油纸包里一看,只见油纸里一根排骨的上头,赫然是一只土黄色的肉虫,虫子已经死了,黏黏糊糊的汁液糊在肉上,瞧着实在恶心的够呛。 尤三还特地把油纸包拿在手里,往围观人群的眼睛底下凑去:“瞧瞧,都瞧瞧清楚啊!这可不是我冤枉他。” 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看了皱了皱眉:“这,这还真有虫啊。” “哎呦喂,那还真的没的说了,这做吃食的弄的不干净,好好的吃了条虫子出来,这换谁不膈应啊。” 也有帮腔的:“不可能,我瞧着霍夫郎平日里做生意,这手脚都干净得很,连以前试吃都是竹签扎着,自己不过手的,哪儿能出这事儿。” “嘿,你这人,那虫子不就在那儿摆着呢嘛!那么大一条,你自己看啊。” “反正我不信。” …… 听着人群里有被煽动的,尤三有些得意,转过脸去看向江云苓,坏笑着蔑了他一眼:“怎么样?小哥儿,我这肉就是从你家买的,方才排队的时候好些人可都见着了,而且这南乳焖肉整个县城里就你一家在卖,你总不能赖了去。如今我在你家买的肉里吃出了虫,不管怎么着,你得赔我!” 他后头跟着的几个小混混这会儿也跟着起哄起来:“就是,你的赔我大哥!” “赔钱,必须的赔钱!不然你这摊子以后别想开了!” 江云苓也在看油纸包里的那条肉虫。 尤三这么一开腔,江云苓揉了揉眉心,心里反而略冷静了些。 如果像是方才的食客们说的那样,这尤三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今日他来,本可以直接带一群小无赖来砸了他的摊子的,却不知为何先花钱买了东西,然后才带人来闹事,想来可能还是有所顾忌的。 有顾忌就好,好歹还有些道理能讲讲。 于是,江云苓定了定神,再开口时,明显比之前冷静多了。 只见他先是看向周围,而后高声道:“各位食客街坊,大家伙儿听我说。” 他这么一说话,周围的人果然安静下来不少,纷纷朝他看来,尤三也眯起眼睛看向他。 正摸不清这个哥儿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却见江云苓也抬眼朝他看了过来,神情冷静:“这位大哥,先不说你这条虫到底是不是从我的摊子里出来的。” “你先看看这条虫。” “大家伙儿也都来看看。这虫在咱们乡下叫地老虎,是一种专啃菜叶子的菜虫,既是菜虫,又怎么会跑到我的肉里头去。” 闻言,尤三脸色微变,心虚,却仍扯着嗓子嚷嚷但道:“菜虫怎么了?说不定是你做肉的时候手脚不干净带进去的呢,我不管,反正这虫就是从你家出来的,你想抵赖不成?” 然而江云苓紧接着又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这地老虎不仅是菜虫,而且还是一种只有在夏天时才会出来活动的虫,每年入秋以后,这地老虎幼虫都得钻进土里越冬,可如今都已经是秋末快入冬了,这个时候,那儿还来的什么地老虎。” “这虫根本不是我家的,明明是你买了肉以后自己个儿放进去的。” 这最后一句,江云苓更是大声的说了出来。 不能让尤三给他扣上这个名头,不然他这生意以后是没法做了。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也有人反应过来了,伸头仔细一看,而后点点头:“小哥儿说的没错,这虫子确实是地老虎,如今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地老虎。” “我就说嘛,霍夫郎在这支摊那么久了,为人实在得很,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分明是尤三自己捉了条虫子来诬陷人的。” “哎呦,我说是谁,原来是尤三啊,那怪不得了,不要脸的东西,这不是明摆着眼红小哥儿的生意嘛!” 尤三也想不到,不过小小一条肉虫,就叫江云苓三言两语便将形势给反转了。 这下他没话说了,一张脸也涨成了猪肝色,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剜了其中一个小混混一眼,心里骂了一句,没用的狗东西,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而被他瞪了的那人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声,心里却觉得冤得很。 冤枉啊,他也是临时才接了了尤三的吩咐,说让他去整些不干净的东西,给这家小哥儿找点儿麻烦。 尤三要的急,他一时也整不来什么东西,就只能想到虫子这样的法子了,可如今这个季节,山里的虫也都几乎都冬眠了,他好不容易才弄来一条死虫,谁知道还有那么多讲究啊。 找来的借口被揭破了,尤三索性也不装了。 他原本接了钱,让办的事儿是给这家小哥儿找点麻烦,但也别闹的太大,把生意给整黄了就成。 来之前,尤三自己也在城里打听过一番,知道这小哥儿的相公是个屠户,好在两人在城里都没什么根基,不过他也不敢闹的太大,怕给自己招麻烦。 所以尤三一开始也没想着明着来,就想弄点不干净的东西,不管江云苓承不承认,反正到时他死咬着不放,再带着兄弟们闹一闹,把名声搞臭了就成,谁曾想底下的人办事不利。 原以为很简单的事儿却没办成,还在这么多人前丢了面子,尤三心下一时恼羞成怒,索性也不装了。 正好这时旁边有人指着他脊梁骨骂,尤三一生气,抄起旁边一张椅子便冲那人扔了过去,开腔骂道:“又有你什么事儿啊!” 那人吓了一跳,连带着围观的路人一时都往后退了几步,也不敢出声了。 你说帮着说两句话还成,反正要上去帮着动手,那倒是还真的掂量掂量,都是来卖东西的,也不干自家的事儿,可要为着这个惹上尤三这样的人,不值当。 霍夫郎今日碰上这么个地痞无赖,只能自认倒霉了。 隔壁包子摊的汉子也是,原本挽了袖子要上前帮忙,见状却被自家女人往后扯了一下,于是只能又退了回去。 只有好心人还记着江云苓的相公是在肉市开摊子的,见势不好,连忙转头去帮着小哥儿去肉市喊人去了。 眼见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尤三这才满意,又转过头去,一巴重重地掌拍在木桌上,狞笑出声:“狗日的!老子今天摆明了就是要来找你麻烦怎么了!” 早在一开始尤三冲围观人群扔椅子的时候,江云苓便蹙紧了眉毛要出声阻止,这会儿见他无赖不成便耍起横来,江云苓更是气的不成,胸口也一上一下的剧烈起伏着。 然而他心里却也清楚,光是凭他一个人,根本不是这群小混混的对手,眼下只能是保全自己更重要。 于是江云苓捏了捏拳,没出声。 见状,尤三的气焰愈发嚣张,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棍子,一上一下的在掌心处拍打着,放狠话威胁道:“往后不许在城里做南乳生意,听见没有,不然就算是个哥儿我也照打不误!” 江云苓咬着唇,冷冷的看着尤三,还是不说话。 见这小哥儿竟然敢无视自己,尤三心里一下更来气了,眼神凶狠的剜着江云苓。 他的右脸上因早年跟人打架闹事儿留了道疤,这会儿显得更加的面目狰狞,抬脚一脚踹向江云苓的木桌,将桌子都踢得轰响,骂道:“小娼货!爷跟你说话呢!听见” 然而他狠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哎呦!”的叫了一声。 腿弯处不知叫谁踢了一脚,他整个人冲着江云苓跪了下来。 这一脚踢得重,尤三整个脸色都变了,破口大骂道:“谁!哪个孙子在背后暗算老子!” 他这一跪,说实话让江云苓也吓了一跳。 说起来,他何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儿。 以往在嘉陵时,即便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么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亲戚,也没谁真的要动手过,而上回在山上,那王金宝也好歹只有一个人。 而今日这尤三,不止他,还有他带来的那一群小混混,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形势比人强,他答应过相公,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自然不能当真同这些人拼命去。 正想着实在不行今日便暂且咬牙吞下这口气,哪知尤三突然就给他跪下了。 正在江云苓有些惊疑不定的时候,后头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粗声粗气地笑了一声:“孙子?哪个是孙子?我说尤三,你该不是说的你自己吧?” 听到这个声音,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着从后头走出来的人,眼神一亮,惊喜道:“施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67章 第 67 章 解决 来人正是施良。 而且施良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后头还跟着几个身着官差衣裳的衙役,看样子是巡街刚刚巡到这儿了。 几个官差没多久就将尤三几个人包围了起来。 一见来的人是施良,尤三脸色一变, 立马换了副嘴脸,哪里还见什么凶样,上前点头哈腰的赔笑说:“呦,这不是施大哥嘛!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边儿来了。” 他带来的那几个小混混也是一个不敢动。 施良却没搭理他, 反而转头去看江云苓,缓了缓语气, 问道:“弟夫郎受惊了,没事儿吧?” 江云苓缓缓从胸中吐了口气, 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一些, 摇了摇头, 道:“没事儿。” 然而一旁的尤三听了这话却更是打了个哆嗦, 心里大惊。 啥弟夫郎?这小哥儿相公不是城里屠户嘛?施良啥时候多了个弟弟是干屠户的了! 又见两人如此熟稔的样子, 尤三两眼一黑。 完了!这回是踢到硬茬了! 早知道这小哥儿背后有个施良撑腰, 就是给多少钱他也不会接这活儿干啊!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施良哪里会管尤三心里在想什么, 见江云苓那儿没出什么事儿,便转回头来看着尤三。 腰上的刀也没出鞘, 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拍在尤三的脸上,施良笑着问话:“问你话呢,方才骂谁孙子呢?” 尤三额上冷汗都下来了,战战兢兢的, 被人这么拍了脸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方才挨了施良那一下,腿还在打哆嗦,也不敢站起来回话, 欲哭无泪:“我!我是您孙子!施大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来找茬!您放了我吧!” 也不能怪尤三见了施良这么怂。 如今这世道,所谓好人怕烂人,烂人怕兵子。 能在衙门里混上个官差当当的,那就没有一个是善人的,不是从前服过兵役的就是比街上普通混混还要凶恶的混子刺头。 要不怎么能压得住底下那些个恶人。 因而像他们这样的地痞无赖,最怕的就是碰上这些个衙门里的吏役。 可别说什么被抓进去有啥不好,起码一日三顿吃喝不愁的屁话。 那大牢里可是好待的?是判不了死刑没错,可进去了,那里头的狱卒,一个一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服?闹事儿?有的是法子整的你求爷爷告奶奶的。 尤三前两年才从大牢里被放出来,这施良从前便是服过兵役的,他的手段尤三也是领教过的,如今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天爷的!他再也不想被关进那个鬼地方了。 正跪求着,忽然肚子上叫人重重的踢了一脚。 施良皱着眉,嫌恶的看着丑态毕露的尤三,骂道:“狗屁的!老子可没你这样的孙子!” 尤三挨了打却也还是不敢还手,只能抱着肚子蜷缩起来。 向来衙役所到之处都是惹人厌恶的,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那尤三之前气焰那么嚣张,还朝人扔椅子放狠话威胁,如今见了施良几人却也只能跪地求饶,不少人心里只觉得痛快,还有人大声拍掌叫好起来。 当然,也有人暗地咋舌,不想这霍夫郎背后竟有城里的衙役撑腰,得亏平日里没结过怨,不然可就麻烦了! 而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霍青也到了,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先是去看江云苓。 “苓哥儿!”霍青气喘吁吁的喊了一声。 “相公!” 见霍青也来了,江云苓更是惊喜,一颗心这下彻底安定了下来。 “苓哥儿,你没事儿吧?”霍青握着江云苓的手,先是紧张的将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声音急切道。 方才听人说尤三带着小混混去江云苓的摊子上闹事儿,霍青一颗心都悬起来了,只来得喊上旁边的人帮着看会摊子就匆匆往这边跑,直到如今看到夫郎好好的站在这儿,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但人没受什么伤,霍青这颗心才落下来一些。 “我没事儿。”江云苓抿着唇摇了摇头,又对霍青道:“这人来摊子上找麻烦,还好有施大哥在。” 闻言,霍青冷冷的看了尤三一眼,眼里有着戾气。 “没事儿了,我来了。”霍青先是捏了捏江云苓的手指,小声安慰了几句,而他整个人则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挡住周围人群对江云苓投来的目光,而后又看向施良,声音很沉,道谢道:“今日谢谢施大哥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些庆幸。 之前一直用心经营着他与施良的关系,没想到如今就用上了,幸而江云苓没出什么事儿。 “这算什么,弟夫郎没事就行。”闻言,施良朗笑一声,不慎在意的摆摆手,话落,又踹了躺在地上的尤三一脚,眼里有着嫌弃:“左右我看这孙子不顺眼很久了,今日倒是正好!” 一直这么围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施良扯着尤三的胳膊,一把将人从地上薅了起来,又对霍青和江云苓说:“成了,既然大青来了,我就先走了。我和这小子还有话说呢。” 话落,只见他拍在尤三肩膀上的手重重捏了一下,脸上却带着阴沉的笑:“三子,你说是不是啊?” 尤三脸色一变。 心知今天一顿打是跑不掉了。 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不是吗?于是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应到:“是是,施大哥说的对。” 施良笑了,推了尤三一把,对后头几个人说了句:“小赵,把这几个都压回去。” “成咧!”后头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咧着嘴笑着应了一声。 施良压着几个小混混走了。 围观的路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渐渐的也就都散了。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倒是隔壁包子摊的夫妻见人被施良压走了,那对夫妻这才有些歉疚的走了上来,那汉子这才挠了挠头,红着脸道:“对不住了,霍夫郎,方才,方才我也真是……” 话还没说完,江云苓便摇了摇头。 方才那种情势,他们没有贸然上前他也能理解,毕竟大家的交情也没深到那种程度。 这汉子能帮着他去叫来霍青,他已是很感激了。 又交谈两句,那对夫妻也回自己的摊位上继续做生意去了。 眼见着人都散了,霍青才又握了握江云苓的手,又低声问了一遍:“怎么样?吓到了吧?” 眼下没有旁人在,在霍青面前,江云苓自然也没必要强撑着,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场景还有些心有余悸:“是有点。” 他的手如今都还有些抖呢。 霍青正握着他的手,自然能感觉到,不免心疼,将夫郎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家里带来的肉第一次还没卖完,但江云苓受了惊,这会儿也没有心思了,霍青同样没有心思。 集子上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是以,霍青看了眼摊子,而后道:“今日不卖了,我们回家吧。” 江云苓也想回家了,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一块把摊子收拾好,而后便一块回家了。 ———— 直到回到家以后,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江云苓这颗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 回想起今日的事儿,幸而最后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从骡车上下来,江云苓一边往板车上卸东西,一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今日的事儿,亏得有施大哥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如今四下也无人了,于是霍青也终于可以将夫郎拉进怀里抱一抱。 怀中的夫郎身躯温温软软,身上有着他最熟悉的皂角的清香,让霍青一颗跳的有些快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今天幸亏有施大哥在。” 不止江云苓,其实霍青今日也有些被吓到了。 这回也算是吃了个教训,往后如果江云苓还要到城里去支摊,可再不能让人到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夫夫俩就这么抱着温存了一会儿才分开。 想起什么,江云苓摇头,苦笑道:“如今看来,这在城里想做个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也是他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光想着赚钱,也没想着会有人来找事。他们这还是自家的小本生意呢,一天也说不上能赚多少钱,连个固定的铺子都没有,就这,还是惹上了这些流氓地痞。 闻言,霍青挑了下眉。 之前看江云苓赚了钱,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也不好直接去泼夫郎的凉水,然而今日遭了这些,有些话,霍青便也就终于能说了,于是他摸了摸江云苓的脑袋,道:“本来就是,而且像咱们这种在城里没个铺子,也没个关系的,想要做大就更难了。” 若是有人真的存了坏心眼,想要整你,别的不说,只要隔三差五的叫几个小混混到摊子来闹一番,几天下来,论你是做什么的都也都经营不下去。 别看如今城里那些酒楼,铺子做的大了,每日客似云来的模样,实际上哪个背后不是有复杂的关系靠着,有人在上头震慑着。 以前他在师父家做学徒的时候是最知道的,若不是他师父每年那么多银子花出去孝敬着县丞,师父家的生意又怎么能做的安稳。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和施良交好的原因,今日这不就用上了。 琢磨着今日这个事儿,霍青又皱了皱眉,道:“照我看,今日尤三来你摊子闹这事儿,说不定背后还有其他人。” 闻言,江云苓的眼睛忍不住瞪大了一些,随即又皱起了眉:“相公,为什么这么说?” 于是霍青便给他分析起来:“囝囝你想,那尤三不过就是个街头混混,咱家卖南乳这点小生意,虽说赚的还行,但同城里其他那些卖吃食的铺子食肆比起来可就不够看了,而且你如今隔三四天才来城里一趟,他怎么就偏偏盯上你了。” “再说了,那尤三说白了就是个恶霸,他要是真想来讹钱,头一次上门就该直接带人砸了你的摊子了,可你不是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花钱买了一斤肉,后头才又带着人回来的嘛。” “既都是讹钱来的,为什么还要多跑一趟,瞧着倒更像是想坏了你摊子的名声,叫你以后也做不成生意。” 霍青这样一说,江云苓也觉得是,可想一想,这下心里更觉得不安了:“那怎么办?也不知道背后让他干这事儿的人是谁,咱们家南乳还卖的下去吗?” 霍青拍了拍江云苓的背,温声安抚了几句:“没事儿,囝囝别怕。不管怎么说,施大哥今天不是把那尤三给抓回去了嘛,咱们能想到的,施大哥肯定也能想得到,这几日你就先别到城里开摊了,别的等我问过施大哥再说。”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握上霍青得手,嘱咐道:“那相公你这几天到城里也要小心点儿。” 还不知道尤三的后头是谁,若是城里那些高门大户或是有权势背景的酒楼食肆,他们这样的是斗不过的。 “放心吧,我知道。”霍青笑着应了声,又安慰道:“别怕,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 一来,他们这样连小本生意都说不上的,不太可能入得了城里商户的眼,二来,要真是什么大人物,也用不着请小混混来闹事这么个法子了,要收拾他们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儿。 他又将这话同江云苓说了一遍,江云苓这才放心了一些。 不过今天的事儿到底还是有些吓到江云苓了,夜里两个人在炕上,他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夜里也睡得不太安稳。 于是霍青翻了个身,将人抱进怀里,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江云苓无意识拧起来的眉眼这才慢慢松开了些,贴在汉子地怀里睡沉了。 第二天一早,霍青独自一个人到城里去开摊,而江云苓则留在了家里。 昨天霍青走得急,左右两边的摊主都知道他夫郎被小混混闹事的事儿了,于是今日见着霍青便也都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样,霍屠户,昨日你夫郎那边没出什么事儿吧?” 霍青在这开摊也有一年多了,自从两人成亲以后,江云苓也会时不时的来这里帮着霍青一起开摊,夫夫俩都是和气勤快的人,是以大家也不都希望江云苓出事儿。 闻言,霍青笑了一声,先是谢过两边的摊主昨日帮他看摊子,而后又应道:“夫郎没事儿了,幸亏昨天去的及时。” “没出事儿就好。”有人安慰道:“这做生意嘛,遇到点摩擦都是很正常。” 尤其像他们这样的,那个没遭过麻烦的时候,不过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活法,想开点就好了。 霍青笑着点头应了声,眼看就要开市了,于是大家伙儿闲聊几句,也都各自忙着吆喝做生意去了。 及至下午差不多申时的时候,摊子上的肉都卖光了,于是霍青把摊子收了,提上了自己今早特意割出来的五斤猪身上最好的肥瘦相间五花肉,又拐到酒坊去打了一斤好酒,还买了一斤烧肉,而后往城里沟儿巷里去了。 整个平遥府底下一共下辖有十一个县,要是按地域大小来说,白柳县能排第四,因而整个县城也还是挺大。 自从前两年县太爷重新给县城里做过一次规划以后,如今整个县城也好分。 集子作为城里集中的商贸场所,就设在整个城里的最中央,而以集子为中心,北边是衙门,东边多是文人书生出入的地方,城里几家私塾和书院也都开在那儿,而西边则是富绅商户和有钱人的宅子,只有南边才是普通百姓住的地方。 这沟儿巷便在县城的南边,还是最南边,已是靠近城门的小沟巷了,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施良家便住在沟儿巷里。 别看施良平日里干着的是让人又怕又畏的活儿,在城里依旧只能住的起这样的地方,其实这么瞧着,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了。 一进沟儿巷,这巷子还比城里其他巷子看着还要破旧一些。巷子两边家家户户木门对着错开,有几家的院门敞开,有老头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也有老太太老夫郎坐在一块做活儿聊天的,因着霍青算是陌生人,还惹得巷子里好几家的狗叫了起来。 施良家在沟儿巷走进去往后数的第五间,黑色的门板正关着。 霍青提着肉和酒上前敲了敲门,没多久后,里头便应了一声:“来了!谁啊!” 来开门的是施良的老娘,上回霍青就是帮着她把柴火给扛回来的,于是见了人便笑道:“婶儿,是我。” 见是霍青,施良老娘也笑了:“呦,青小子,是你啊,快进来。” 施良他老娘对霍青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小伙子长得高大精壮,模样也俊,更要紧的是,这小伙子心肠好,也不像外头的人那样,一听见她家良子是干衙役的就避着躲着的。 是以这会儿看见他,施良老娘连忙招手让他进来。 闻言,霍青笑了下,跟着她一块进了屋。 小院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院里一口大水缸,东边还有一颗老槐树,施良老娘领着霍青到堂屋的长凳上坐下,霍青将手里带来的东西交给她,道:“婶儿,我是来找施大哥的,还带了些肉和酒,施大哥在家吗?” 见他提了那么多东西,施良老娘下意识便蹙眉推了回去:“哎呦,你人来就来了,怎么还提了那么多东西来,不成不成。良子这会儿在家呢,一早上回来就在睡,这会儿估计还没起呢。” 又转头对儿媳道:“香慧啊,你回屋去喊良子一声去,就说青子来了。” 她家良子难得交几个真心朋友,回回霍青来手里都不是空着的,这叫施良老娘哪儿好意思收。 霍青却坚持道:“婶儿,没事儿,就是两口吃的,这肉也是自家的,不费多少钱,再说了,这回我是想找施大哥问些事儿。” “那也不成。” 两人这头正说着,正好这时施良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头发有些蓬乱,眼睛也有些红,显然是才刚睡醒,听见声音走出来的。 “施大哥,你起了。”见了施良,霍青忙喊了一声。 “大青来啦!”施良应道。 他确实是刚睡醒,他昨个儿夜里在衙门里当值,又压了那尤三回去,和人“聊”了一宿,今天早上才回的家,一回到家倒头就睡了,直到这时候才刚醒。 施良并不意外霍青今日会过来,又见他手里提着酒肉。 他睡了一天了,午饭也没吃,到这会儿正好也饿了。不像老娘那样客气,施良直接接了过来道:“成了,娘,跟大青还客气什么。” 又对霍青招了招手,笑道:“大青,屋里说。” “嘿!你这人!”施良老娘忍不住数落两句,然而也知道施良和霍青八成是有正事儿要聊,便摆了摆手让他们进屋说话去了。 霍青跟着施良一块进了里屋,施良媳妇儿已经将屋里给收拾出来了,还端来碟花生米来,而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两人一块儿上了炕,炕上摆了个小炕桌。 施良肚子饿了,先打开油纸包,用手捏了几块烧肉放进嘴里嚼巴了几口。 霍青在一边看着,等施良几块肉下肚,肚子也填了点东西了,这才拿杯子倒满了一杯酒给他推了过去,真诚道:“施大哥,昨天的事儿,真是谢谢你了。” “嗐。这算什么。”施良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 巡逻维持秩序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再说,他确实看尤三这个孙子不顺眼很久了,这回闹事儿还闹到自家人的地盘上去了,他哪儿能就这么饶过他。 倒是瞧着江云苓昨天像是被吓着了的样子,于是施良又问了一句:“倒是弟夫郎,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儿吧?吓着了没?” 霍青倒也没有隐瞒,如实的点了点头:“是有些吓着了,昨个儿回去,夜里睡觉都没睡好。” “呸!这小瘪三。”闻言,施良又来气了,怒目圆睁,嘴里骂了两句,又:对霍青道:“你回家也多安慰安慰弟夫郎,为这么个事儿,不值当。再说,城里有我看呢,不用怕。” 霍青自然点头应下。 两个人几口酒肉下肚,又闲聊几句家常,霍青放下手里的酒杯,坦言道:“施大哥,我也不瞒你了。我夫郎遇上这事儿,我回家自己琢磨一阵,总觉得是后头有人指使的,我这回过来就是想问问,大哥昨天将那尤三带回去了,可问出了些什么。” 施良这也正想和霍青说这事儿,闻言,他仰头,一杯酒下肚,而后“啪”的一下放酒杯,咋了咋舌,道:“嗐,可不嘛,我正要和你说呢。” 昨个儿折腾了他一个晚上,那尤三也是个软骨头,他还没做什么呢,吓唬了几句,那小子便全招了。 “这小瘪犊子干的这事儿确实是有人授意的,喊他这么干的就是那城里的张记菜馆的老板。 第68章 第 68 章 规划 “张记菜馆?”闻言, 霍青皱了皱眉。 张记菜馆他知道,是城里的一家食肆,位置在城西那头, 算是城里一家中流的食肆了,生意虽比不得城里那些大酒楼好,但也是有自己的熟客的。 只是这他们家和张记菜馆向来没有什么交集,怎么这张记菜馆的老板就忽然背地里喊人来给夫郎的摊子找麻烦了。 霍青将心里的疑惑一说, 施良听了却不以为意:“还能是什么因为什么,那张记菜馆的老板眼红弟夫郎的南乳生意呗。” 施良边喝酒边道:“弟夫郎这南乳生意在城里一做几个月, 天天生意都那么好。如今县城里,谁不知道南乳焖肉这种吃食, 偏这东西还独你们一家才有得卖。” “这能赚钱的东西, 谁看了不眼红啊。且就说弟夫郎这门生意, 无论是南乳焖蹄肘还是焖排骨, 只要能研究出来里头的方子, 放到酒楼里直接就能成为一道菜了, 那不比你们这天天天摊子上卖个几斤的赚钱多了。” “我听说如今城里好些酒楼食肆的, 都在暗地里偷偷的让厨子们研究着这南乳怎么才能做呢,就是还没人研究出来就是了。” 听到这里时, 霍青眉心一动,却又听施良继续道:“说起来,这张记菜馆我前些日子也听了个趣事儿,你听说了吗。” “我也是从旁的衙役那里听来的, 听说那张记菜馆的老板自己在家闷头鼓捣了一阵南乳的事儿, 这不是没鼓捣出来嘛,后来实在不成,便拿了咱们这儿的普通白腐乳去闷了肉, 又放了点红花,做出来肉不就成红色的了。” “然后张记菜馆的老板就拿着这个菜给食客吃,还跟人家说他们南乳焖肉他们家也弄出来了,以后要吃就不必去城里找弟夫郎排队买了?结果有食客一吃,尝着那味道不对,怎么吃着是臭的,于是便把老板给臭骂一顿,说他们家做生意不实诚,拿臭的肉唬人。” 酒意上头,施良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我估摸啊,八成就是因为这个,那张记菜馆的老板觉得丢了面子,连熟客都丢了一批,这不恼羞成怒了,又眼红弟夫郎的生意红火,才叫了尤三那几个小瘪三来整了个这出。” “尤三那孙子说了,那张记老板找他们办事儿的时候还黑着脸骂骂咧咧的。” “这还不是自家生意做不成了,也不想让你们好过。” 原来是这样。霍青听完以后心里也算放下来一半。 果然还是眼红夫郎做南乳的生意闹出来的事儿,这下是谁指使的也知道了。 这幸而只是张记菜馆,而不是像城里福兴酒楼、庆丰酒楼这样的大酒楼,不然苓哥儿这门营生当真是半点做下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然而再一仔细想想,就算是张记菜馆也不好应付,到底在城里开了那么些年,不知道他背后有哪些关系。 要是真有些什么,那昨个儿施良帮了他们,说不上连施良的差事都要影响了。 于是,霍青皱着眉问了一句:“施大哥,这事儿还是得谢谢你!不过你昨日在集子上这样帮我们,那你的差事那边” 这话说完,施良听的心里更舒坦了,心里感叹道,这霍青确实是个实在人,自家的事儿都弄不过来了,还想着旁人呢。 这朋友当真没有结交错! 只见施良却朗笑一声,摆了摆手:“没事儿,这张记菜馆我知道,那张高礼一家就是城里的普通平民,背后也没啥惹不起的人。要说起来啊,这张记菜馆当初能开起来还是全靠张高礼他老爹,老张头的那点儿手艺。” “老张头做的菜那确实是可以,从前在县城旁边的村里给人当掌厨,后来进了城,带着一家人,从街头小贩开始做起,打拼了好些年,也攒下了家底和口碑,这才开起来的如今的张记菜馆。” “原先老张头还在的时候,张记菜馆的生意一直也是不错的,可这不是今年年头的时候,这老张头突然得了急病死了,他儿子张高礼这才开始接手的菜馆。” “这张高礼的手艺比起他老子可差的多了,也就勉强是老张头的五六成,所以自打张高礼接手张记菜馆以后,这不饭馆的生意一下就比原来差多了。” 这也是正常的事,食客们花了钱,就是想吃口好吃的东西,味道变了,自然也就不往那边去了。 “张高礼本就着急,又没得办法,我看啊,这回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的这一招。” “张高礼那儿你不用担心。”施良闷了口酒,道:“一来,他们一家在城里就是个普通百姓,老哥我啊,还镇得住,二来,你当那张高礼真是个傻的?” “昨个儿集子上的事儿闹得那么大,尤三这孙子被抓了,张高礼那边肯定扭头就已经知道了。他情急下出了这么个昏招,这会儿知道尤三被抓,事情肯定要败露,哪里会承认,只怕还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呢。” “反正事情都是张高礼口头交代尤三几个办的,又没有凭证,有没有干过,还不凭他一张嘴说。” “再说了,张记菜馆如今还只是丢了一批熟客,但还是有些人念在老张头的情分上留下来的,但这事儿要是给捅出去,那他张记菜馆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施良脸上的神色有些漠然。 他常年在市井里和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对这些事儿见得多了,也早就习惯了。 他就是这么个人,要说他是好人,那必然够不上,但要说他是恶役,那也不至于,他从不刻意压迫旁人,但只要是个人,就那免不了有偏心的时候。 霍青是他兄弟,兄弟的摊子出了事儿,他愿意看顾一二,但要是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那就得琢磨着办了,毕竟他也就是个小人物,家里还有老娘老婆孩子要养呢。 这也是他昨个儿连夜“招呼”了尤三几个的原因,总得知道尤三背后的人是谁。 如今知道是张记菜馆就好办了,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所以这些事儿,他也愿意说给霍青听,就是上头县太爷来了也没办法说什么。 巡街维护秩序本就是他作为衙役该干的事儿,尤三昨个儿在街上挑事儿那是好些人都看见了的。 “所以啊,大青,你也用不着那么担心,回家告诉弟夫郎也不必担心。”话落,施良拍了拍霍青的肩膀道:“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其实这下也算是杀鸡儆猴了,城里人知道你背后有我看着,普通人要是再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想起昨日尤三在牢里一边哭求一边骂骂咧咧的说才收了八十文钱就来办这事儿收少了,早知道,给多少钱都不来了,施良便觉得好笑。 尤三到底没犯什么重罪,最多关上几天就得放出来了,依着此人的性子,出来以后,别的不说,肯定得去找张高礼的麻烦,所以张记菜馆那边最近一段时间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于是,听完以后,霍青那另一半的心这下也彻底放下来了。 不过这事儿也算是给他和江云苓提了个醒。 方才施良也说了,城里好些酒楼食肆都已经盯上夫郎这南乳的生意了,张记菜馆也只是这回当了次出头的人,也行幸而是张记菜馆,施良还能压得住,但以后说不定就是别家了。 这样看来,这门生意或许还是做不久了,他得回家和夫郎商量一下这个事儿。 不过这些等回家再说,眼下要紧的事情都说完了,霍青还是陪着施良痛痛快快的喝酒吃肉,等到天彻底黑了才赶着骡车回家去了。 ———— 另一头。 早起出门的时候,霍青便和江云苓说过,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回家吃饭。 因而江云苓在家等到下午,到了往常霍青该到家的时间见人还没回来的时候,江云苓便知道他应该是去城里找施良说话去了,于是便也没等他了。 晚饭是江云苓和霍文两个人吃的。 霍文敏锐的察觉到家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昨天晚上回来时,他见大哥和苓哥哥脸色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于是,今日,等吃完了晚饭,霍文便放下了碗,皱眉问了出来:“苓哥哥,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闻言,江云苓顿了一下,想了想,没有瞒着,把昨天在集子上遇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还是那句话,他觉得家里的事儿不能事事都瞒着霍文的比较好,省的他不知道胡乱猜测,更加担心了。 所有事情听完,霍文的眉眼也沉了下来,他的右手不甘的攥成了拳,而后又缓缓放开。 霍文咬了咬唇,尚显稚嫩的眉眼不禁染上了一丝沉郁,看向江云苓,沉沉道:“苓哥哥,是不是等我以后考上了秀才,家里就不会再遇上这些事情了。” 无力感再一次涌来,霍文几乎就要被这种自厌感淹没了。 没用,他真的太没用了。他今年明明已经十二岁了,村里那些没有读书识字的人,早就可以帮着家里下田干活了,而他,每日除了念书念书,家里的事情,他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学了这么些年,他至今都还未下场考过一次试。 就算他如今身体好些了,还是家里的一个拖累。 正钻牛角尖的时候,他的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霍文一怔,随即抬头看去,却见江云苓正有些好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江云苓道:“这做生意,摊子之间争抢生意,逐利,那不是什么时候都存在的吗?” “再说这考秀才的事儿。” “你如今不过是因为村里,周围所见所识的都是些不懂,没念过书的人,才会觉得能考中一个秀才已经是很了不起。” “可你再到城里去瞧瞧,莫说是童生秀才,便是举人老爷也是有的。虽说每年科考再难,不也一样有人中选嘛,你明年若真能一次中选秀才,那对咱们家里自然是好,但万一将来我们遇上的是那举人,或者再往上,还有那贡士、进士家里的人呢?” 霍文叫江云苓说的是一愣一愣的,他却是从没想过这么远的事儿。 能中个秀才在他看来已经是眼下最了不得的事儿了,他只是想给家里,给大哥和苓哥哥争口气。 见状,江云苓笑了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道:“你如今读书,上学堂,其实说到底,先是为了你自己,然后才是我和你大哥。” 这话其实他老早就想和霍文说了,尤其是在他上回挨了周夫子的打,却偷偷藏着不敢叫家里人知道的时候,只不过那会儿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这会儿总算能说了。 “你大哥每年花那么多些银子给你交束侑,供你读书是不假,自然也希望你能在科举这一途走出一条路来,但其实相公从来也没有要求你非得要考出来个什么不可。” “相公只是希望你将来离了他,自己也能照顾的了自己,在我这儿也是一样的。”霍青心里对霍文将来的打算,江云苓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如今他嫁了进来,也成了这个家的一员,霍青是个汉子,又是兄长,一些他平日里不知道怎么该对霍文说的话,便由他来讲。 于是江云苓拍了拍霍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文,我和你大哥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你身子不好,离了我们,你自己总要给自己寻一门生计。” “别总觉得你既念了书,不考出个功名出来就是白念了。” “想想你如今,能读书,也能识字,将来长大了,就算考不出个什么,到城里酒楼当铺寻个账房的活计当当,那不比村里人日日扎在田土间,比你大哥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好吗?” 一番话,听的霍文的眉眼略松了一些,若有所思。 那些沉沉的压在他心里的那些情绪并未完全消散,但好似确实松动了一些,像是被什么翘起了一条缝。 再抬眼去看苓哥哥,他的眉眼始终是温和从容的,没有责怪,也没有失望,也叫霍文的心一点点的温暖了起来。 瞧他那模样,江云苓便知道霍文多少是听进去了一些。 说起来,霍文今年也才十二岁呢,又是个农家学子,十二岁,别说考秀才,能中个童生都算是了不起的了。 每每瞧见霍文一张稚嫩的脸上总是心事重重,少年老成的模样,江云苓便有些好笑,开玩笑一般的笑话他:“你说你小小年纪成日负担那么重,平日里能念得好书吗?” 轻松的语气一下化解了之前的沉闷。 霍文的眉眼彻底松开,脸上一时又是羞赧又是局促,脸也有些红:“对不起苓哥哥,是我之前一时想岔了。” 闻言,江云苓笑了下,没再说下去,只点头道:“行了,能想的开就成。家里这些事儿你也不必那么操心,一切有你大哥在呢。” “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大哥?”江云苓笑道。 反正他是信的很,有霍青在,江云苓只觉得心下分外安稳,今天白天他想了一下也想通了。 大不了就不做南乳这门营生了,反正最开始,他捣腾这个也就是为了能给相公摊子上那些不好卖的肉一个出路,如今这样,其实已经达成最初的目的了,连相公肉摊子的名声都打出去了些。 所以这么想想,这些日子赚回来的钱其实都是多赚的,这就很好了,总不能那么贪心。 闻言,霍文连忙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信不过大哥,无论是大哥还是苓哥哥,他心里都佩服的紧。 “那不就成了。”江云苓笑道,又安慰了霍文两句,便让他先回屋休息去了。 ———— 等霍青夜里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江云苓收拾完家里的东西,点了盏油灯,坐在堂屋里等霍青回来,顺便做点针线活儿。 趴在地上闭眼休息的金点儿忽然睁开眼站了起来,朝门口叫了两声,于是江云苓便知道是霍青回来了。 放下手里的针线迎出去时,正好霍青也牵着骡子进了院子。 江云苓眼前一亮,上前道:“相公回来了,吃饭了吗?” 霍青点了头应了声:“在施大哥家里吃过了。”又见江云苓听着自己瞧,眼里有些期待的样子。 知道他想什么问什么,于是霍青又笑了,见这会儿院子里没别人了,忍不住捏了捏夫郎的夫郎的脸,道:“一会儿回屋说。” 闻言,江云苓点了点头 ———— 屋里。 江云苓先是打了盆热水让霍青烫烫脚,又用干净的布巾子拧干了给他洗脸擦手。 温热的布巾子敷在脸上,渐渐洗去了一天的疲惫,霍青整个人都觉得松快了不少,这才跟江云苓将方才在施良家听来的事儿简单的说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完所有原委,江云苓也叹了口气。 在霍青的身边也坐了下来,想了下,江云苓皱眉看向霍青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相公,我们这摊子还开的下去吗?” 闻言,霍青便问了一句:“你还想继续开吗?” “那自然是想的。”江云苓点头道。 别的不提,他在城里多支一天的摊子,家里便能有一百多文的进账。再说了,家里还有二十斤南乳马上就要做好了,要是就这么停了,那岂不是就砸在手里了。 见夫郎还是想继续做下去,于是霍青便道:“那就继续开,不过下回进城,你把你的摊子移到的肉摊子附近来。” 腌臜什么的也顾不上了,有他看着,霍青才能安心一些。 回来的路上,霍青已经仔细的想过了,其实他心里想的和江云苓也差不多。 他也觉得这生日如今便停了有些可惜了。 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闹事的尤三已经被施良给抓了,张记菜馆那边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再抽身出来,说起来,他家反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再说了,这事儿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那些原先觉得他们在城里连个铺子都没有,好欺负的人,这回这么一闹,都知道他们后头还有个施良看着。那些在暗地里盯着,没有出手的,以后再想来找事儿也得掂量掂量了。 说不定往后只能从南乳的方子上下功夫。 当然,要真碰上城里那些大酒楼,他们也是没有法子的,不过想来人家大酒楼也犯不着为了他们这点小生意做出这样的事儿。 就像今天施良说的,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是这生意可能做不长久了。 “南乳这东西虽说在平遥比较稀罕,但到底说不上是什么金贵独特的吃食,就是在本地打听不出来的,那还有南来北往的商人呢?更有心的,派个人到嘉陵那边走一趟也就知道了。”霍青耐心的对江云苓道。 他这么一说之后,江云苓也觉得是。 不过就算要有那一天也是后话了,这做一天生意挣一天的钱嘛,等真到了那时候再说。 于是,夫夫俩这便商量好了。 正好江云苓这批南乳也快做出来了,这几天他先在家里歇几天,等这批南乳做好了,继续拿到城里去卖着做生意,不过下一次南乳就不必那么急着做了,看看情况再说。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事情弄清楚以后,江云苓的心里也安心多了,这一晚总算没有再翻来覆去睡不好。 第二天依旧是霍青一个人去的城里出摊,江云苓还留在家里。 霍长宁和李氏听说了这事儿以后都上门了。 “苓哥哥,听说前两天有小混混到你得摊子上找麻烦,你没事儿吧?”霍长宁一来便拉着江云苓的胳膊左看右看的检查了一遍,关切道。 “没事儿。”江云苓笑着摇了摇头:“幸好当时有相公在城里认识的一个衙役在。” 紧接着,他又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给了李氏和霍长宁听。 李氏听完以后直拍胸脯,嘴里念叨道:“阿弥陀佛,幸好幸好,没出事儿就好。”又嘱咐道:“不成,下回你要是还要去城里出摊,一定得跟着大青才行!” 之前霍启回到家给他这么一说的时候她都吓坏了。 别说是苓哥儿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哥儿,就是她这么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挑着菜蛋的到城里去卖卖,要是叫她碰上那么一群凶神恶煞的地痞恶霸,她只怕两条腿都得发软打颤呢。 然而后怕以后,李氏又感叹了一句:“嗐,你还别说,这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不容易啊。” 原本她以为他们这些乡下人,一年到头的扎在田里,和庄稼粮食打交道就够辛苦了,再看看城里那些商户人家,一天到晚守着铺子就能轻轻松松的有进账,可如今看来啊,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么想想,还是他们农户人家好,家里有土地在,只要人勤快,无论如何也饿不死。 “可不是嘛。”江云苓也笑着应了一声。 这回啊,他自己也算是长了经验了。 又过了几日,家里这一回做的这些南乳也发好了,于是江云苓便带上这一次做的南乳,同样给自家留了三斤,其余的都拿到集子上卖。 这一回,他把摊位支在了霍青肉摊子的斜对角。 第69章 第 69 章 卖方子 自从上次之后, 江云苓已经一连好些天都没到城里来了,还换了个位置摆摊。 城里好些食客都想这个味道了。 食客里有知道上回尤三闹事的人,也有些不知道的, 找了一大圈,最后在霍青的摊子旁边找到江云苓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呦,霍夫郎,我找你一圈了呢, 怎么摊子给换到这儿来了。” 这时旁边便有来排队买南乳和肉的人给说了一遍,于是那人也吓了一跳:“还有这事儿啊!” 想了想有理解的点了点头:“哎呦, 那确实还是把摊子支在这儿的好,这肉市里都是屠户, 霍屠户也在跟前, 万一再有闹起来的, 也安心些不是。” 闻言, 江云苓也笑着应了一声, 又和和气气的问一句:“这位大哥, 您今天要点儿什么?” 等了这么些天, 南乳可算是做出来了,于是这一回, 好些人都是来买南乳的。 重新开摊的第一天,江云苓摊子的生意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十七斤南乳卖出去八斤,带来的肉卖的虽然比平日里慢了一点,但也都卖光了。 这还是好些人不知道江云苓把摊子搬到这儿来了才会这样。 更让江云苓感觉到安心的是, 霍青就在他能看的见的地方。 每每他卖完东西, 一抬眼,有时也能撞上霍青恰好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眼神交汇,又相视一笑, 都觉得高兴。 又卖了几日,江云苓摊子的生意基本上恢复到正常了。 他又开始每天到城里来出摊了。 因夫夫俩心里都清楚,这一回,这营生可能总体上做不了多久了,是以江云苓想趁着彻底做不下去之前多卖几天的钱。 城里果然有不少酒楼也都在暗地里琢磨这南乳的方子呢,后头有一回,江云苓到医馆去找白大夫给霍文取药的时候,白大夫还同他说,前些日子,有人上门去打听江云苓每回来都是拿的什么药。 白大夫回忆道:“虽说穿的是普通的布衣裳,但我瞧他弓着腰,眼神也精明,看着倒像是哪个酒楼的伙计。” 白大夫先前答应过江云苓了,这会儿自然不会同那人说,于是用开的是家里弟弟平日喝的补药给敷衍了过去。 江云苓听完以后自然是谢过了白大夫,但心里却也清楚,这南乳的方子怕是也瞒不住多久了。 因心里已经有准备了,所以夫夫俩也没太把这个当成事儿,照样忙活着自己的生意。 —— 另一头。 福兴楼后堂。 午后酒楼没什么人了。 孙掌柜正在后堂柜台提着笔记账呢,忽然外头小二跑了进来,弓腰对孙掌柜说了一声:“掌柜的,小唐回来了。” 闻言,孙掌柜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对小二道:“快叫进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小伙子走了进来,年轻很瘦,眼睛不算大,但黑黑的眼珠提溜直转,看起来很是精明的模样。 若是此时白大夫在这儿的话,便能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去过医馆来打听江云苓买过什么药材的那个年轻人。 “掌柜的,我回来了。” “如何?可问到了?”孙掌柜放下笔,看向唐有志。 闻言,唐有志摇了摇头,皱眉叹了口气,显然事情没办成。 唐有志道:“不成,那董华精明的很。我哄着他喝了半天的酒,本以为他醉了,却不想人还是不愿松口,只答应了说要进货的话他以后可帮着跑一趟,但南乳的方子还是没套出来。” 闻言,孙掌柜也皱了皱眉。 施良之前那话说的没错。 城里确实有不少酒楼食肆都盯上了江云苓的南乳生意。 自然了,有像张记菜馆那样,仿做不成便恼羞成怒遣人去搞破坏的,也有在暗地里琢磨着方子的。 这孙掌柜便是其中之一。 自从南乳这种东西开始在城里时兴起来以后,到如今已经慢慢成了城里人一种接受并且喜欢的菜了。 孙掌柜也曾遣楼里的小二买过一斤回来尝味道,吃过以后,孙掌柜立即便意识到这可是个好东西呀。 不仅能拿来做菜用,单独吃下酒也很不错,小小一个腐乳,却很有赚头。 孙掌柜在福兴楼里当掌柜的也已经有十来年了,这么好的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如果能弄回去给自家酒楼当一道新菜,肯定能给酒楼吸引不少客人。 可惜啊,他买回来以后让楼里的厨子全都尝过一遍味道以后,楼里的厨子却对他说:“掌柜的,不瞒你说,这南乳焖蹄肘和排骨都说不上多特别,这小哥儿就是做菜的手艺比旁人好了些,只要能有南乳,咱们楼里肯定也能做出来。” “就是这南乳,咱们后厨几个也都尝过一遍,这南乳里头其中几种调料能尝出来,就是这里头最关键的东西,咱们琢磨不出来。” 厨子说的就是这南乳为啥做出来能是红色的这事儿,他们琢磨不出来。 几个能给菜上色的东西也都试过一遍了,茜草、红花、苏木,没一个做出来和南乳味道一样的。 孙掌柜可不似那张高礼一般,福兴楼在城里开了有好几十年了,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名声,得爱惜,是以,做不成的东西自然不能拿出来给客人吃。 于是乎他也只能从旁的地方再想想法子。 他试过遣人远远的跟着江云苓,想看看能不能从小哥儿平日买的东西里琢磨出有什么是能用来做南乳的东西。 唐有志是他们楼里最机灵的一个小伙计,于是这事儿他便交给小唐去办了。 唐有志也是跟了江云苓一段时间,别的倒是很正常,只是他留意到小哥儿隔三差五的总往城里的医馆里跑。 唐有志便琢磨着,这食材难道还是医馆里的出来的? 是以他也去医馆里打听了一次,然而却没问出什么来。 原来人家是给家里生病的弟弟拿药去的。 想想也是,来这用来做吃食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是从医馆里的出来的吧? 唐有志回楼里和掌柜的这么一说,孙掌柜也觉得不太可能。 眼看着这头不成了,孙掌柜便又打起了这南来北往的商人的主意。 那小哥儿不是说,南乳这种吃食是从他家乡嘉陵来的嘛。 这白柳县城那么大,时不时便有来各地跑商的商人,总能寻得到一个从嘉陵那边来的吧? 孙掌柜的在楼里当掌柜的那么多年了,自然也是有些人脉在的。 他恰恰便认识一个跑商的商人,这人叫董华,他隐约记得董华平日里跑商时便会经过嘉陵这条线。 这不,楼里好酒好菜备着,又让小唐陪着董华喝酒,想看看能不能套出点消息。 然而如今看来,这条线也断了。 孙老板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商人果然精明,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称兄道弟的,这一有事便能看出来了,这小子防着他呢。 不过想想也正常,商人重利,连他自己都是这般,更别说旁人了。 唐有志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孙掌柜的神色。 两次事情都没办好,他怕掌柜的会生他的气,幸好,如今看来好像还成,掌柜的也没动气的样子。 是以,唐有志微微松了口气,擦了把汗,又问道:“掌柜的,如今可怎么办?” 唐有志给出主意:“要不,咱们也像那张记菜馆一般,找个人吓唬吓唬那小哥儿?” 他心里琢磨着,就算那霍青一家有城里的衙役撑腰又如何,他们福兴楼,背后老板靠山硬着呢,区区一个衙役怕什么。 然而孙掌柜却皱着眉摆了摆手:“不行不行。” 前个儿张记菜馆张高礼那事儿孙掌柜也听说了,如今尤三被放出来了,正天天带着自己那一帮地痞无赖到张记菜馆那儿挑事儿呢。 张高礼这回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可张记菜馆本来就小,他们福兴楼是什么身份。 为了区区一个南乳的方子就干这事儿,不值当,也犯不着。 要真干了这事儿,将来有什么风声传出去,他们福兴楼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庆丰楼老钱那边可盯着呢,他们酒楼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庆丰楼一准就要捡漏了。 孙掌柜拧眉思忖,对唐有志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干活儿吧,这事儿我再想想。” 闻言,唐有志弓着声应了一声,出去干活儿了。 而孙掌柜捻了捻自己那一小挫的山羊胡,心想,这事儿啊,如今看来,只能明着来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派人往嘉陵那边去一趟,看能不能打听出这南乳的方子来。 不是说了吗,这东西在嘉陵常见得很,那应该好些人都知道。 可一来啊,就为了这么个方子专门遣人山长水远的跑一趟实在是没那必要。 这年头,即便朝廷安生了许多,那也总有个万一的时候,平遥和嘉陵之间可还隔着一条津江呢。 这二来,万一遣了人去了以后还是没打听出来呢,万一人家也一样得给钱才肯开口卖呢,那不同如今这样出钱买一样嘛。 既是这样,还不如由酒楼这边出面,直接去找那小哥儿,看能不能把这方子买下来。 自己研究不出来,我明着把方子买下来总成了吧。 这些年,他们酒楼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他们酒楼如今好几个招牌菜式都是先前从旁人手里买的呢, 只要能谈得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从前也不过是想着给楼里省点银钱罢了。 要是实在谈不来,或是那小哥儿出价太高,他们再派人往嘉陵那边走一趟也不迟,再说,真要到那个时候了,就算酒楼当真要对付他们,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不过这事儿还得问过老板才行。 他们老板的生意做的可大着呢,酒楼也不过是其中一样,听说在其他地方好像还开了有自己的酱厂呢。 这南乳这么好卖,说不定方子买回来以后,他们老板还能在自家的酱厂做了送过来,往后他们连本钱都能省下许多。 于是孙掌柜抽了个酒楼里空闲的时候去见了老板,将自己的想法和老板一说。 老板听后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事儿你去办就成,方子要是能买最好还是买下来,价钱你自己看着办,高出一点也无妨,专门请人跑那一趟暂时没那必要。” 闻言,孙掌柜也点了点头。 得了老板的话,他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事儿越早办妥越好,酒楼还能早点赚钱,是以孙掌柜回去以后,第二日便遣了楼里的小伙计去请人,还特地交代了,去的时候态度要好些。 于是,这一日,等江云苓卖完了今日的东西,准备收摊的时候,便见一个年轻的小伙计站在自己的摊子前。 “敢问这位就是霍夫郎吧。”小伙计微微弓着身,脸上带着笑,和和气气道。 心里牢记着出来时候掌柜的交代,这小伙计来了以后便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站着,见江云苓在做生意也没上前打扰,直等到江云苓东西都卖完了才走上来的。 闻言,江云苓顿了一下。 方才他给食客打肉的时候便留意到这人了,一直站在他摊子边上瞧着,但这会儿见他态度和气,不像来找麻烦的样子,于是,江云苓也安心了一些,点了点头:“我是,你是?” 小伙计笑的更和气了:“我是城里福兴楼的伙计,霍夫郎别怕,是我们掌柜让我来的,想请您到楼里吃顿饭,还有些事情想和您谈一谈。” 江云苓的摊子就在霍青肉摊子的斜对角,早在留意到有生人往夫郎摊子走的时候,霍青人便已经过来了,走到进前时正好听见这话。 “相公。”有霍青在,江云苓心定不少,张口喊了他一声。 “苓哥儿别怕,我在。”霍青走过来先安慰了江云苓一句,私下握着他的手拍了拍。 他们和福兴酒楼素无交集,这会福兴酒楼却遣了人过来,态度也这样和和气气的。 这多半不是来找事儿的,而是为了夫郎手里那南乳的方子来的。 “呦,这位是霍大哥吧。”小伙计瞧见霍青来了也没恼,照样乐呵呵的,陪笑道:“我们掌柜的也请霍大哥一块去呢。” “行。”霍青点了点头,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不过要劳烦您等一等,我和夫郎把摊子先收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伙子点了点头。 于是夫夫俩一块先把摊子收了,才跟着那小伙计往福兴楼走。 一路上,那小伙计走在前头带路,霍青和江云苓跟在后头,霍青瞧了眼前头,压低了声音同江云苓说了自己的想法。 江云苓听后也点了点头。 夫夫俩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其实这事儿他们之前在家时便聊起过了了。 霍青早就说过,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城里酒楼还会遣人来找江云苓买方子呢。 这是当下最好的情况,不管对方要干什么,光明正大的,方子买断了,他们家还能一次性得不少钱。 而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有人提前琢磨出了南乳的配料,那他们家也不是不能继续卖了,无非就是赚少一些而已,也没什么损失。 因心里已经多少有了个底,两人这会儿心里也没多慌乱了,反而多了几分高兴和期待。 到了福兴楼以后,那伙计直接将人引上了二楼一个雅间。 推开门,只见孙掌柜早已等在那儿了,桌上上了一桌的菜,有酱鸭、清蒸鱼、辣炒河虾等等,虽说都称的上是福兴楼的招牌菜,但也不至于过分夸张,除此之外还有一壶酒。 由此便能看得出,孙掌柜算是很有诚意的了。 一见两人来,孙掌柜便站了起来,也没摆架子,反而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呦,这就是霍屠户和霍夫郎吧,快请坐。” 其实孙掌柜之前同霍青,江云苓都不认识,但孙掌柜每日在酒楼里迎来送往的,同人打交道早就习惯了,就是跟陌生人之间也能扯上几句,话也能说的叫人舒舒坦坦的,应付霍青和江云苓两个自然不在话下了。 对于霍青和江云苓,虽说都是乡下来的,但孙掌柜心里也没瞧不上人家。 他自己个儿也是从酒楼的小伙计一步一步干上来的,这么些年,什么人没伺候过,也没觉得拉不下脸,更何况他还想买人家的方子。 但要说十分热切,那也够不上,毕竟身份在那儿。 反正该客气的,该给的面子他给了,至于谈的怎么样,成不成,那得看后头了。 先礼后兵嘛,实在谈不拢了再敲打不迟。 对于孙掌柜的热情,江云苓有些不习惯,倒是霍青出来做生意几年,比江云苓好些。 “孙掌柜。”两人上前也客客气气的给孙掌柜点头问了句好。 伙计带着他们进了雅间以后便关上门出去了,孙掌柜热情的招呼着他们坐下,也没说什么事儿,只一味让先吃饭,别的事儿等吃饱了再聊。 一会儿又笑说:“哎呦,早想认识认识霍屠户和霍夫郎了,霍夫郎这吃食做的好哟,如今城里还有谁不知道这南乳哟,连咱们酒楼的食客来吃饭时都说呢。” 霍青和江云苓也不傻,见孙掌柜没提,两人便全当不知道这事儿,只安安心心吃饭,不时应和两句,霍青还时不时给江云苓夹口菜。 福兴楼可是这城里最大,最好的酒楼了。他们这些农户人家,平日里是极少会能到城里的酒楼来吃饭的。 光是这一桌子菜估摸着就要不下二三百文,一般人哪里舍得,既然孙掌柜的说是请他们来吃饭的,那就先安心把肚子吃饱了再说。 直到一顿饭吃饱,孙掌柜这才终于提起了正事儿。 只见孙掌柜笑了声,放下手里的酒杯,又把两人夸了一遍:“没想到霍兄弟是个这样直爽的人,连夫郎也如此贤惠。” 而后才提起的正事儿:“我也不瞒你们了,今日请两位来,其实是想和霍夫郎谈谈你最近在卖的那南乳的事儿。” “明人不说暗话,我已经和老板商量过了,酒楼想出钱,买了霍夫郎手里的南乳的方子,不知霍夫郎可愿意?” 闻言,霍青挑了挑眉,将手里的碗筷放下。 果然是为着这个事儿来的。 同张记菜馆那样躲在暗处使阴招比,孙掌柜作为福兴酒楼的掌柜的,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做出来的事儿至少是以礼相待,好酒好菜的招呼着,要做什么也是明着来,这已是给足了尊重了。 其实为这事儿,他们俩在家也商量过好几次了。 城里各大酒楼食肆都已经盯上他们家南乳生意了,同人家家大业大,后头还有靠山,他们这种乡下的泥腿子是比不过的,因而在这个当口,要是有机会把南乳的方子卖了那是再好不过的。 虽然以后便不能靠这个营生了,可他们每日卖肉才挣多少钱,卖个方子又能挣多少钱。 再说了,方子卖了,那酒楼能拿它怎么赚钱,赚多少钱,那都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了,也不会再有人为了这事儿盯上他们家。 而这方子怎么才能保住,人家酒楼自然有他们的办法。 夫夫俩对视一眼,霍青眼里有些笑意,对江云苓点了点头。 南乳是江云苓辛苦做出来的吃食,也是夫郎一直在卖,方子卖不卖,自然也是他说的算。 于是,江云苓抿抿唇,笑了:“掌柜的如此痛快,那我也就明说了。福兴楼既想出钱买方子,我自然是愿意的。” 话落,只见他苦笑了一下,又道:“前些日子的事儿,只怕孙掌柜也听说了吧。” 这话一说,孙掌柜忙点头应和了一声:“欸,听说了听说了。嗐,说起来,霍夫郎这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其实这事儿城里大多数酒楼食肆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张记菜馆做的,想来霍青夫夫俩心里也清楚,不过此时江云苓既没有明说,孙掌柜自然也只能跟着含糊着带了过去。 与此同时,孙掌柜又看了眼霍青,见他没有开声的意思,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虽说他也清楚这南乳的营生是这霍夫郎做的,只不过涉及到买卖方子这样的大事儿,一般都是由家里的汉子拿主意的,所以他还特地嘱咐了店里的伙计,请人的时候得把霍青也一并请来。 却没想到应话的人仍是江云苓。 现如今,像霍青这样疼夫郎的汉子可很少见了。 正感叹着,便听江云苓又继续道:“不瞒掌柜的说,那日被尤三带着几个地痞流氓到我的摊子上闹了一通,我回家以后,有好几晚上都没睡好,这才知道这做生意当真是不容易。后来回家以后,我也同相公商量过了,这方子在我们手上,只怕也保不了太久。” 话落,江云苓又看向孙掌柜:“如今孙掌柜既说想买,还这般实诚,我们当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掌柜的想出多少钱。” 这话一出,孙掌柜面色虽然没怎么变,不过心当即松了一半,这下眼角的笑意也真切了许多。 “呦,你看,这不是巧了,原来霍夫郎也有这个打算了,咱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孙掌柜笑眯眯地客套了两句,心里却十分满意。 好好好,这霍青夫夫俩倒是个聪明人,早想通透了。 愿意卖就好,也省的他多费口舌了,接下来便是这价钱的问题了。 不过这价钱嘛。 孙掌柜当了那么多掌柜的,也是个人精了。 他也没直接报出价钱来,而是摸了摸胡子反问了一句:“不知霍夫郎这方子想卖多少钱?” 这回回话的是霍青。 只见江云苓看了霍青一眼,霍青微微点了下头,也没卖关子了,直接道:“孙掌柜觉得,十五两如何?” 第70章 第 70 章 十五两 “哦?十五两?” 闻言, 孙掌柜挑了挑眉,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只重复了一遍。 这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让江云苓有些紧张,霍青却安抚性的握了握江云苓的手。 要说起来,这十五两也是他俩之前在家商量好的价钱。 十五两对于普通的农户人家而言确实是不少了。以大伯家三十亩地来说,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伺候地里庄稼, 风调雨顺的时候,也才能得个十五两。 而大伯家这样的在村里已经是田地大户了, 寻常人家一年卖粮最多卖个五六两。 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卖个方子就能得个十五两,要真能卖出去, 多少人羡慕呢。 然而对于酒楼来说, 这十五两却又不够看了。 福兴酒楼作为城里最大的酒楼, 每日人来人往的那么多, 霍青虽不知道酒楼具体一日能赚多少, 但想来, 每日的利钱赚个一到三两还是有的吧。 十五两, 于酒楼而言也不过是十天不到的利钱罢了,算不得贵。 再说了, 他们卖的虽然只是个南乳的方子,但这方子卖出去,南乳能用来做的可不仅仅只是一道菜而已,那是肉菜素菜都能用, 酒楼能赚不少。 因而, 开出这个价钱,他心里大概有六七成的把握,掌柜的是能接受的。 实在不行, 再往下压个二三两,十二三两,也是可以接受的。 至于再多了,他们家也不要。 只因说到底,他们卖的也不过是个南乳的方子罢了,这吃食虽说在平遥少见,但到底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连肉都不是,而且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是红曲这东西寻常人想不到罢了。 若是一下开价太高了,酒楼觉得不值得,说不上便不买了。要不然就算卖出去了,到时他们方子一说,酒楼一听不过是在里头加了一味红曲就卖的那么高,到时候心生不平,给他们使绊子,他们怎么办? 十五两,算是霍青觉得一个对酒楼而言能够承受,并且也愿意接受的价钱。 孙掌柜心里同样也是这样想的。 说实在话,一开始听霍青开价只十五两时,他心里还有些意外。 这个价格着实比他之前心里想的少多了,原先他想着,这方子能在十八到二十两之内拿下便是合适的。 倒也不是他瞧不上乡下人,只是他心里清楚,农户人家对银钱向来看的紧,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卖方子的机会,自以为能拿捏酒楼,一下子狮子大开口也是有的。 这霍青夫夫俩倒是个明白人,这一点,倒是让孙掌柜的高看一眼了。 孙掌柜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状若思忖片刻,而后才道:“十五两,这价钱便是一次性买断的价钱?” “先说好,这方子要是卖给我们酒楼了,那将来你们也再不能在城里卖南乳还有其他南乳相关的吃食,更不能将这方子再卖给别人家。” 这话一说,江云苓和霍青都松了口气。 尤其是霍青,虽说他心里已有个六七成的把握,但到底是头一回碰上这酒楼的掌柜,心里多少也有些紧张,只不过江云苓比他更紧张,他就得稳着些,也不能让孙掌柜的看出来。 如今孙掌柜愿意细问,也就是说这事儿基本上准了。 霍青的肩膀微微松下来一些,笑着点头道:“这是自然,十五两便是我夫郎将手里的方子彻底卖给您酒楼了,方子我们绝不再卖,也不会再拿他来做营生,掌柜的若是不信,也可与我们定契。” 这是自然的,做买卖,白纸黑字,签订契约才有保证,将来就算有什么口角,闹到公堂上也才有理可说。这不管对酒楼还是霍青都是必要的。 然而见霍青说的如此笃定,价钱也合适,孙掌柜这心里舒坦啊,这下,总算露了个笑。 难得难得,这夫夫俩都不是个贪钱的人。 既是这样,孙掌柜也愿意卖他们个好,十五两这个价钱是合适的,于是孙掌柜难得的没再往下压价了,十分爽快的点头道:“成,就十五两。” 霍青一听孙掌柜那么爽快便应下了,便知道这个价钱对酒楼来说怕还是低的了,不过也没关系,他们俩也不贪心,只拿自己该拿的钱就是了。 只听孙掌柜又道:“说好了,我去让人去拟契约,你们写方子。”想了想又道:“二位识字吗?不识字的话,我让酒楼的人给你们写。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方子,咱们再把契子签了,这事儿便成了。” 倒不是他瞧不起霍青夫夫俩,这读书识字的事儿,不说农户,城里都没几个会的呢。 闻言,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就不劳烦掌柜的了,我自己能写,只是要借酒楼的纸笔用用。” “那行。”既然江云苓识字,孙掌柜的也就不说什么了,转眼便请人送了纸笔上来,自己则下楼交代人写契子的事儿了。 屋里一时只剩下霍青和江云苓两个人。 “相公!”江云苓忍不住叫了霍青一声,一双眼亮晶晶的,一瞧便知道他很高兴。 霍青也高兴,只是在外人面前还得先压抑着,于是只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回家再说,先写方子。” 江云苓点了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孙掌柜的也带着账房先生和底下人写好的契子推门进来了。 江云苓先接过拟好的契子认真看了一遍,有一字一句的读给霍青听,夫夫俩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后头的事儿便顺理成章了,双方在契子的最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按了手指印。 接下来便是一手交钱,一手交方子。 三个五两重的银元宝交到霍青和江云苓的手上,而方子给了孙掌柜,这就银货两讫了。 霍青和江云苓平日里不是没赚过那么多钱,但何曾一下拿下那么多的钱。 平日里无论是杀猪和卖肉,得的都是铜板,了不起也就是几个碎银子,哪像如今这般。 五两一个的银元宝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下,江云苓脸上的笑意愈发压不住了,眼里亮的像是有星星一样。 霍青同样高兴,只是还能压一压。 而在夫夫俩接银子的时候,孙大夫也在看江云苓写好的那张方子。 这南乳他们酒楼里自己个儿琢磨了那么久都没琢磨出来,连带着他都有些好奇,这里头到底是放了什么做的。 逐字逐句看下来,盐、糖、酒、还有八角,草果子这类的香料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他们酒楼里的厨子也都尝出来了。 关键还在最底下那一味食材上,红曲。 小哥儿还特地在旁边标注了一句,红曲既可食,也可以当药材用,城里医馆就可以买到。 看完了以后,孙孙掌柜的眼皮子抽了抽。 这,这食材还当真出自医馆里啊,这谁能想得到啊。 又看了发南乳的方法,别的和他们这儿普通发腐乳的功夫也差不了多少。 看完以后,孙大夫挑了挑眉,心里感叹了一句。 难怪这方子卖的不贵,要说起来,确实也没什么难的,甚至用料也不难寻,关键就在于这东西一般人想不到而已。 不过孙掌柜倒也不觉得亏,十五两嘛,对于酒楼来说不算什么,再说,就算做起来简单又如何?不知道红曲的人,这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 不过依着这方子到底能不能发出南乳来,后头还得等楼里的厨子亲自做一遍才能知道。 霍青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高兴之余,还记得对孙掌柜道:“还请孙掌柜请人依着方子做一遍,若是做不出来,孙掌柜是知道我在城里哪里开肉摊子的,只管来找我就是,若是掌柜的不放心,我还可以将家住的地方也给您留一下。”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孙掌柜乐呵呵道:“哎呦,霍屠户是个明白人,那就麻烦你了。” 今日这么一遭下来,孙掌柜倒是挺欣赏霍青和江云苓的为人的,不过欣赏归欣赏,生意归生意。 钱花出去了,东西要是弄不出来,他也没法和老板交差。 倒是这霍青,是个明白人啊,往后若是有机会,倒也不是不能再继续合作下去。 他们酒楼每日开门营生,这楼里的猪肉可是每天都得供着的,而这霍青又是个屠户。 酒楼买肉,和谁买不是买?且就说他们之前和他们家定了短契的何屠户他们家,近来送来的肉越来越不行了,他都听后头厨子抱怨过几回了,说那肉有时看着感觉不够新鲜,肉也不够肥。 他正有意等这次契子到了以后便和那何家解契,在城里再寻摸家好的呢。 不过这事儿还得往后再说,先观察观察,他得看看这霍青为人到底如何。 那头,霍青和江云苓并不知道孙掌柜心里所想,爽快的将家里的住址也写了下来。 孙掌柜接了,这事儿就算彻底办成了。 双方都挺高兴的。 孙掌柜高兴这生意做的爽利,方子也拿到了,而霍青和江云苓就更不用说了。 孙掌柜遣了个小二一路送他们出福兴楼,直到出了福兴楼大门口,夫夫俩这才彻底没再压着眉眼里的笑意。 这可是足足十五两银子。 “相公!”江云苓一双眼睛笑得都弯起来了,忍不住激动抓着霍青的手摇了摇:“咱俩这回有钱了。” “是啊。”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同样高兴。 这回一下得了十五两银子,他们终于可以在城里寻摸家好点的铺子了。 怀里揣着那么多银钱,不好在城里闲逛,万一被贼盯上了怎么办,于是夫夫俩收拾好东西以后便赶紧赶着骡车先回家了。 ———— 回到家以后,江云苓第一件事便是把家里的装钱的匣子抱了出来,又把十五两银子放了进去,重新数了一遍他们家如今有的钱。 家里最近吃喝都不怎么缺,连鸡蛋鸭蛋也不用买了,反而是各种进项多了起来,因而除去他们日常的油盐酱醋还有灯火蜡烛等用物,还有上次霍青给他打银簪的钱,家里一共攒下了十八两六的银子并着三十多个铜板。 而加上今天卖方子的这十五两,他们手上如今一共有三十三两六钱的银子了。 原先的小钱匣子装不下了,该换成一个大一点儿的木箱啦! “相公,这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城里寻摸间铺子了?”江云苓喜笑颜开的摸了摸钱匣子里五两一锭的银元宝,回头对霍青道。 他知道霍青一直有心想像他师父张屠户一般,在城里定下一家自己的肉铺子,是以,两人也一直在努力攒钱。 原本还以为按照他们之前攒钱的速度,至少得到明年开春以后能把这事儿定下来,这下好了,一下得了十五两银子,看样子,只怕都不用等到完全入冬了,只要有合适的,这两日就能把铺面给定下来。 霍青方才回家的路上也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呢。 闻言,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又和江云苓商量起这个事情来。 霍青道:“寻摸铺子这事儿,找城里的牙行便成。就是我在想,咱们是在城里买一间带铺位的宅子,还是先租一个地段好点儿的铺子,先做两年生意再说?” 这城里的铺子,自然是有卖的,也有租的,大小不一样的,价钱自然也不一样。 因霍青之前便一直存着这个心,因而如今城里房屋买卖的价钱他也大概的了解过一些。 若是按着如今的市价,县城里最靠近城门的那些房子,地方最偏,屋子也简陋甚至漏雨的,一间屋子一个月租子大概在五十到八十文之间,这是给城里最穷苦的人家住的。 比这好一点的便是普通的民房,只有一个大院,四边几个房间,人混杂着住,按他们这儿说的就是一个大杂院,里头住上十来二十个人,城里一般酒楼伙计还有学徒一般住的就是这种,一个月租子大概在一百到三百文钱不等。 然而这两种都是只能用来住人的,做不了生意,他们的铺子是用来卖肉的,自然不能考虑这种。 按着霍青的想法,最适合他们家如今的情况的情况是城里那种带着小院的民宅。前头的响板门搬开便是铺子,可以用来做营生,而后头则是自家的院子,至少得带着两三间屋子和灶房。 这样往后就算有的时候和他江云苓在县城里有什么事儿回不了家,在城里也有个住的地方,中午也能有口热饭吃。 然而这样的小院,城里如今的价钱一个月租子大概在五百文到一两二钱之间,主要是要看地段,距离集子越中心,人流量越大的地方,便租的越贵,价钱基本都在一两一钱到二钱之间,在低了便很难再压下价来。 而如今他们手里也算有点钱了,若是要租铺子,自然得租个位置好点的,如此算来,一年的租子大概就在十三到十五两之间。 他们如今手里的钱,正好能租个两年,租铺子一般都是半年起租的,租的时间越长,越好谈价钱。是以霍青想着他们要是要租这样铺子,这最后的价钱说不定还能再谈下来一点儿。 至于再大点儿的,中等的宅院,或是像城里的富户那般的,前头是铺子,后头再带个大院的,那就不用想了,就算是租,一个月没有个四五两都拿不下来。 这是租院子。 而若是要买的话,三十多两也不是不能在城里买间带小铺子的民宅,但那就得到很偏的地方去,屋子估计也比较破旧,买下来以后还得修缮一番,要是要买个地段好点儿的,估计就得四五十两了。 但好处是,自己家的宅子,想做什么都行,他是干屠户的,要是租的院子,还怕主家人会嫌弃他们杀猪把院子弄得污糟,不愿意。 原本他们手里的钱不多,霍青自然没考虑过在城里买宅子的事儿,如如今有钱了,他便也琢磨了一会儿。 可若是要买宅子的话,霍青估摸着光是他们手里如今这些钱还是不太够的,就算是买个最偏地方的也不够,还得再做几个月生意才行。 他把心里的想法说给江云苓听,江云苓给霍青倒了碗水放在他的手里,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先租个院子吧。” 说白了,他们如今其实只是想在城里开间肉铺子,又不是真的想在城里安家,村里有他们住的地方呢,而且现下家里有骡子了,赶着骡车从城里回村里也用不了多久,算是很方便的。 这么看的话,一个位置好点儿的铺子可比自家的宅院好多了。 好的肉铺子人流多一些,肉自然也卖的更快,再说了,城里那些个酒楼食肆,定猪的时候多少也会看看你肉铺子的门面。 门面好的,铺子大的,看着便叫人觉得放心一些,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找,也就更愿意和你定肉,那不就能更快的赚钱了嘛。 霍青想了下,也笑着点了点头:“也是,还是先租个铺子吧。” 做生意还是踏实些,一点一点来吧,步子也没必要一下迈的那么大,先租着,等以后要是生意更好了,他们说不定还能在城里买个更大更好的院子呢,不必着急。 于是他扬了扬眉梢,笑了起来:“那我这两天便去牙行和牙人说一声,让他先帮我们在城里寻摸一下,咱们俩得空了,自己也去看看。” 江云苓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想着他们家马上就要有铺子了,越发高兴。 霍青的眼里也满是止不住的笑意,想想过去这一年,家里的一切当真是过得十分顺当得了,小文的身子越发见好了,春日里才添了头骡子,如今还不到年末,他们家又要有铺子了,怎么想都觉得这日子越发有盼头了。 而这一切,很大都源自于江云苓的功劳。 趁着这会子家里没别人,霍青忍不住上前将人抱了一下,半是感叹半是庆幸:“多亏有了你。” 这话也是真的,若不是江云苓南乳卖的好,他们家哪里能一下的那么十五两银子。 江云苓乖顺往男人的壮硕宽厚胸膛里埋了埋,笑的眉眼弯弯,小声道:“也幸亏有你。” 他并不过分谦虚,可当初若没有霍青接受了从嘉陵千里而来的他,他如今的日子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样子的呢,又如何能这般舒心呢。 夫夫俩这么抱着温存了一下。 今日卖了方子得了钱,算是件大喜事儿,别的不提,总该吃点好的。 江云苓心里一高兴,于是大手一挥,笑眯眯的对霍青道:“晚上杀只鸡,你再看看咱们村里或是其他村有没有人卖鱼的,喊上大伯娘她们过来吃饭。” 霍青自是笑着应下了,往村子里转了一圈,提回来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放下以后又去大伯娘家喊人。 灶房里,江云苓操刀,准备夜里好好弄一顿吃的。 家里豆酱晒了一个多月,已经晒好了,这条草鱼就用来焖豆酱吃。 二斤多的草鱼敲死,切成鱼块,身上再划两刀,而后放进油锅里煎一煎,直煎到两面金黄的时候,再往锅里下一把姜蒜和干辣椒,酱油和酒,香味一下便飘了出来,添上一大勺色泽浓郁的黄豆酱,再舀一瓢凉水,盖上锅盖一起焖煮。 不到一刻的功夫,锅里的水便滚开了,“咕嘟咕嘟”的顶的锅盖都直响,想起家里还有些萝卜和豆皮,江云苓便也切了来一块倒进了锅里,这样吃鱼的时候还能有几口配菜吃。 灶底改细柴,让一锅豆酱鱼慢慢焖着,等汁儿都收干了,一锅黄豆酱焖草鱼也就做好了。 趁着焖鱼的功夫,江云苓又切了些五花肉来,剁成了细细的肉泥。 他想做几个狮子头吃。 其实狮子头和平遥这边的四喜丸子差不多,不过狮子头的肉馅要剁的更松软些,个头也更大,味道却没有四喜丸子那么重,而是咸鲜口。 阿嫂还怀着身子呢,四喜丸子吃起来多少油腻了些,还是狮子头的做法比较清爽可口。 肉里里加点儿荠菜,笋丁、葱姜水、酱油和一点点黄酒调味道,然后团成拳头那么大一个的丸子,底下铺上一层青菜叶子,而后直接上锅蒸就成了。 金点儿闻着肉的味道跑了进来,厚厚的毛发在江云苓的腿上一下一下的蹭着,还人来起来,扒在灶台上看。 见状,江云苓笑了起来,他手上都是肉泥,没办法摸金点儿,只能用手臂袖子卷起来的地方蹭了蹭它的头,笑道:“放心吧,今晚也给你添根大骨头吃。” “汪!”也不知它到底听没听懂,不过到底是响亮地叫了一声。 ———— 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大伯一家就来了。 还没进屋,在院子里就闻到里头炖鱼炖肉的香味。 一进屋,更是瞧见屋里的桌上摆的慢慢的一桌,小鸡炖蘑菇、黄豆酱烧鱼、蒸大肉丸子、腊肉炒笋干等等。 “嚯。”李氏眼睛都忍不住瞪圆了,又看向霍青和江云苓,问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怎么烧了那么多的菜?” 这不年不节的,方才霍青说叫他们一家过来吃饭,李氏本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过来看晚上的饭菜这么丰盛,更是吓一跳,这有鸡有鱼有肉的,都快赶上过年了。 然而霍青和江云苓脸上却都有止不住的笑意。 “伯娘,你只管吃就是了,这一顿半顿的,家里吃得起。”霍青笑道。 还是霍启先反应过来,笑着看了过来:“青子,家里近来有好事儿了?” 其实霍启第一反应便是江云苓也怀身子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若当真是怀了身子,就青子那性子,怎么还舍得让人做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霍青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一桌人都坐下了,霍青这才说了今天把方子卖了的事儿。 “乖乖!十五两!”霍长宁嘴里还叼块鸡肉,闻言眼睛都瞪圆了。 李氏也惊了,就那南乳的方子,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就能顶他们一家一年的粮食钱? 反应过来却觉得也是,没听说那是卖给城里的大酒楼么,城里有钱人多,十五两算什么,听人说那些有钱人家里,一道什么翅煲的都值十几两银子呢。 要她说啊,那吃的不是什么翅,吃的是金子。 可不管怎么说,霍青夫夫俩一下得了那么多银钱,李氏一家还是很替他们高兴的,而在听说霍青有意在城里寻摸个铺子定下的时候,大伯一家就更高兴了。 霍铁山拍了拍霍青的肩膀,不住的点头。 “好,好啊,开个铺子好。”这下,霍青在城里就当真有个稳定的营生了。 自从二弟夫妻俩走了以后,霍铁山身为大伯,就止不住的为两个侄子的生计发愁,尤其一个身体还不好。 如今眼见霍青已经彻底能把这个家顶起来了,成亲了,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他心里十分欣慰。 有这样好的消息,确实是值得好好的吃一顿,再加上江云苓的手艺那自来是没得说的。 这一顿饭,一家子都吃的乐呵呵的,就等着铺子真的寻到定下来的那天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5 第71章 第 71 章 柿子 转眼便是秋末了。 山里树木的叶子早已经掉光了, 枝干光秃秃的,草叶枯萎,连虫鸣鸟叫声都很少能听得见, 放眼看去一片灰黄。 早起,江云苓喂完后院的鸡鸭和猪,又给它们各换过一次干净的稻草以后,见家里没什么事儿了, 便抱了个针线篮子出来,坐在院子里做些个针线活儿。 秋末冬初,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坐在院里晒晒人还暖和些, 不然一直在屋里坐着, 手脚长久不动, 总觉得阴阴冷冷的。 南乳的方子已经卖了, 如今江云苓也再不用隔三差五的到城里去开摊。 虽说家里少了个稳定的进项, 然而不得不说, 对于江云苓而言, 他整个人只觉得轻松多了,不用再家里城里两头跑, 家里的活儿也都能顾得上了。 一转眼,他从嘉陵来平遥也有一年多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才刚来,和霍青兄弟俩都还不是很熟悉,见着家里有什么缺了的, 想给兄弟俩做点啥, 一是不太好随便动家里的东西,二也是身份不太合适。 如今他和霍青成亲了,好些东西也就名正言顺多了。 趁着这会子得闲, 他想给兄弟俩各做一双棉鞋出来,他自己倒是不用。 他的棉鞋还是去年才新做的,不过兄弟俩的棉鞋都穿久了,已经有些旧了。 这样冷的天,没有棉鞋保暖怎么行,再说了,霍青每日走路走的多,鞋底不多会儿就磨平了,鞋子得纳的厚一些。 洗好晒好的袼褙一层一层的糊上去,江云苓正拿了锥子准备给鞋底上打眼,忽然听见敲门声。 于是江云苓把东西放下,去开门,原来是霍长宁来了,手里同样抱着个针线篮子。 霍长宁笑道:“苓哥哥,我来找你说话了。” 冬闲的时候没什么事儿做,平日也就是串串门子,就做点针线活儿了。 对此,江云苓自然是欢迎的,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没那么安静了,于是忙打开门让霍长宁进来,又从屋里端了张小马扎出来,两人一块坐在院子里。 江云苓在纳鞋底,而霍长宁则在一边绣一块帕子。 他原来那块帕子旧了,想给自己绣一块新的用,还想给侄女小雪和大嫂林氏也绣一条,给自己做的也就罢了,给侄女和阿嫂做的总得绣的漂亮点儿,而霍长宁绣工又没有江云苓那么好,是以这会儿正好便做边叫他苓哥哥帮着改几针。 两人说说笑笑的,霍长宁忽然笑着感叹了一声:“真好,苓哥哥,好像有些日子都没有和你这么在一块儿坐着说话了。” 江云苓一想好像确实也是呢,自从秋社以后,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南乳的生意上了,每隔几日就要往城里跑,回到家里也是忙忙碌碌不得闲。 正要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江云苓却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只怕也就今年一年,等明年,最迟后年的这个时候,你怕是也该要嫁出去了吧。” 闻言,霍长宁便忍不住皱起一张笑脸,又气又恼的瞪了江云苓一眼:“苓哥哥,怎么连你也笑话我。” 霍长宁正烦着呢。 他前些日子才刚过过生辰,如今也已经是满打满算的十六了,该开始踅摸婆家的事儿了,村里像他那么大的姑娘哥儿,就是没成亲的,也早已定下亲事了。 毕竟一般人家从定亲到成亲中间基本也要一两年的功夫,他们这儿的人,姑娘哥儿在十五到十七岁之间成亲的都有。 李氏三个孩子,大儿子霍启就不说了,以后倒是一直是在身边的,霍长芝已经嫁出去了,还嫁的那么远,虽说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一年想见几次都难,因而轮到霍长宁的时候,因他年纪最小,心里便总有些舍不得。 总觉得霍长宁生在年底,得到后年年底才算满十八呢,心里便总想再留他一些时日。 毕竟找的婆家再好,总也不及娘家的日子过得舒坦。 是以,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然而再怎么拖,李氏心里清楚,到了今年,这亲事也该开始踅摸起来了。 正好如今冬闲,家里也没什么别的要她太操心的事儿了,于是李氏的心思便重点放在了这头上。 先是请了媒婆来透露了这个意思,私底下也托了家里的亲戚在附近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要是打听回来有合适的人,后头还有相看,定亲等等,就是顺利的话,也得明年开春以后才能定下来。 是以,李氏这些日子也老在家念叨着这事儿,连带着连霍长宁也念叨两句。 李氏觉得霍长宁性子不够稳重,十六岁的人了成日里还跟个孩子似的,又担心他这副模样将来到了婆家会吃亏。 于是这些日子,李氏便也压着霍长宁,不让他再像往年那样得了闲便往外跑了,要是有空,不如在家多做做针线活儿,练练手也好。 霍长宁正是在家被自己亲娘念得烦了,这才跑来找江云苓说说话的,不过烦归烦,他心里到底也还是知道轻重的,这不,还是拿了针线来找江云苓做绣活儿了。 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江云苓也笑了,想了想,又道:“听说大伯娘前些日子已经看过一个了,没看上?” 这事儿他也是那日去家里看林氏的时候听李氏提过一嘴。 好像是李氏家里的亲戚给说了个上巧村的,但李氏去打听了一番以后没看上。 男方年纪倒是合适,也是农户人家,家境算是不错的,但家里兄弟姐妹也多,而那男子却正好是家里不太受重视的一个,且听说那家人的娘脾气也大,是个爱摆婆母架子的,他担心霍长宁嫁过去以后要吃亏。 李氏和霍铁风商量过,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是找个年纪相仿,人勤快,品性端正,家里情况也没那么复杂的,霍长宁心思单纯,是应付不来那么复杂的妯娌、婆媳关系的,最好离家也能近一些。 当初霍长芝就是嫁的太远了,导致如今一年想见几次都难,真有起什么事儿来,家里人赶过去都得一番功夫呢。 至于男方家里的条件,比他们家若是稍微差一些也是无妨的,到时给霍长宁的嫁妆备的厚一些,人家知道娘家是有人的,婚后反而会更敬着一些。 只是按着这些要求去寻,已经是一件十分不简单的事儿了,是以这亲事踅摸起来估计也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闻言,霍长宁皱起眉眼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呢。” 他爹娘在家里说这事儿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避着他,是以霍长宁多少也知道些。 其实他觉得自己还小呢,这怎么一转眼就要成亲了,要是能一辈子不成亲多好啊,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的。 不过霍长宁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世道,姑娘小哥儿都是要嫁人的。 要是过了十八还留在家里,人口税不说,就是村里的风言风语都能能淹死个人,旁人会觉得你家小哥儿是不是私底下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一直嫁不出去,不止坏了自己的名声,连家里人的名声也都得跟着受累。 所以,就这么着吧,他听爹娘的就是,总归家里人那么疼他,总不会害了他。 说不上嫁人以后的日子也没那么可怕呢,他看他大哥,二姐,还有大青哥,成亲以后日子不也都过得挺好的嘛,他也只是想着将来要去一个陌生人家里,同他们家里人重新相处,心里有些害怕而已。 见他这样忧愁的模样,江云苓只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是很能理解他的。 如今这样的世道,成婚,未来的夫君是个怎样的人,对于姑娘和小哥儿而言,确实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何其有幸,能遇上霍青,而他和长宁关系那样要好,也是长宁的哥么,自然也希望他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只可惜他在平遥这边认识的人不多,不然他定然也是要为着这个事儿留留心的。 再说了,长宁虽然天真烂漫,但也是个知轻重的,就如现在,他虽被李氏念叨的有些烦闷,但手上的功夫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做,江云苓十分喜欢他这样的性子。 不过眼下,知道霍长宁心里愁闷,于是江云苓便也不再同他聊这些给他添堵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来。 江云苓给霍长宁手里绣的帕子的图样出了几个主意,霍长宁按照他说的改了几针,果然觉得顺眼多了。 两个小哥儿在那头亲亲热热的聊着天,金点儿则在院里树下用爪子刨坑,一截黑色的尾巴在身后摇的飞快。 江云苓和霍长宁说话的时候偶然看到一眼,便知道它又在刨它之前埋下的骨头了,于是便忍不住笑了。 快入冬了,山里的动物都要贴秋膘好过冬,于是这些日子,金点儿的伙食也比前时好些。 一是体谅它看家一年辛苦,二也是这段时日,为了给家里人补补身子,隔三差五的也是大骨汤不断,那些熬完汤的骨头棒子,自然就都给金点儿了。 时不时便有点肉渣和骨头棒子吃,是以金点儿的皮毛长的愈发油光水滑的,乌亮亮蓬松的,看着便叫人喜欢,只是它有的时候骨头吃不完便会埋起来。 江云苓头一次见它满院子乱刨的时候还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直到它刨了好几个坑,终于从坑里叼出来一根骨头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他也是头一回养狗,才知道原来狗还有这样的习性。 夜里他和霍青说这事儿,霍青也笑,还说狗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它们甚至还会忘记骨头埋在哪儿了。以前爹还在时家里就养了几只猎狗,一直到现在,偶尔在院里挖东西,还能挖到它们埋的陈年旧骨头呢。 这样的情况见了好几次,江云苓如今也已经习惯了,也不再管它。 只见金点儿一双爪子刨土刨的飞快,泥土不停的往外溅,金点儿抖了抖身上的毛,继续刨,没多久,埋得那根骨头便被它给挖出来了。 正“咔咔”的咬着骨头棒子,忽然,“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正好砸在金点儿的旁边。 “汪!汪汪!”金点儿被吓了一跳,尾巴一夹,从地上爬了起来,冲那掉下来的东西猛的吠叫一阵。 江云苓和霍长宁听到声音也随之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熟透了的柿子。 金点儿这回的骨头正好埋在院里的柿子树下了。 还有两天就是立冬了,正好是柿子成熟的季节。这个时候,柿子上的叶子早已掉光了,只剩下满树结的繁盛的柿果,红彤彤的挂满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衬着灰扑扑的院墙,显得格外亮眼好看,一阵风吹过,还能闻到风中淡淡的柿子的清香。 “原来是柿子,吓我一跳。”霍长宁先是拍了拍胸口,而后抬头,眯起眼睛看了眼头顶的柿子树,而后弯起眼睛笑了:“苓哥哥,这柿子都已经熟透了,你们怎么还不摘呢?” 江云苓也随之抬头看去,而后也拍了下脑袋,笑道:“这不是忘了。”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南乳的事儿,连家里柿子熟了都忘记了,要不是今天刚好有柿子从树上掉下来,他还真没想起这个事儿呢。 只见树顶上好些个先熟的柿子都已经被啄烂了,想来是被山里的鸟雀吃光了,剩下来的树顶以下的一些也都熟的差不多了,有些甚至外皮都已经裂开一条缝,再不摘只怕真要烂在树上了。 见状,江云苓踮了踮脚,拽下最低处的一根枝条,摘了个红柿子递给霍长宁:“尝尝。” 霍长宁接过,用手一捏,柿子绵软,再一揭开那层薄薄的柿皮,里头甘甜的汁水便顺着手指往外流。 “哎呦。”霍长宁叫了一声,连忙用嘴去接,尝一口,味道又甜又润,果肉绵绵密密的,好吃极了。 霍长宁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不住点头道:“甜,该摘了。”又抬头问道:“苓哥哥,摘吗?” 江云苓自己也摘了一个尝,闻言点了点头:“摘,再不摘估计真要烂了,不过等下午相公回来再说吧。” 柿子树还挺高的,矮一些的枝条还说踮个脚就能拽下来,颗要摘上头的那些,要么得爬树,要么就得用铁钩子勾下来,还有一个人得在下面接,不然都得摔烂了。 闻言,霍长宁笑了:“哪儿还用等大青哥啊,我来!” 这些时日在家里被压着做针线做了那么久,霍长宁早就有些憋不住了,正想活动活动呢,摘柿子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玩乐,闻言立马卷起袖子,兴冲冲的道,俨然一副要去爬树的样子。 “不成!”江云苓连忙拦道。 这是柿子树那么高,就是汉子都不敢轻易爬,更别说霍长宁一个小哥儿。 然而霍长宁却摆摆手,笑眯眯道:“放心吧苓哥哥,我也不爬高,就去摘中间的那些,摘完了我就下来。” 话落,他活动了下手腕,一双手抱着树干便往上爬。 霍长宁从小在村里长大,性子又活泼,小的时候就常跟着他大哥霍启的屁股后头漫山遍野的跑,爬树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三两下便沿着树干蹿了上去,江云苓拦都拦不住。 眼见着他三两下便爬上了一颗树枝的枝头,江云苓在下头瞧得心惊胆战的,一直在树下喊他小心着点。 霍长宁选的枝头不是那么高,但离地也有个两三米,这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还好,霍长宁的身影瞧着还是很稳的,霍长宁抓着树枝朝江云苓挥了挥手,而后喊道:“苓哥哥,我往下扔,你在下头接着!” 既如此,江云苓也只能点了点头。 熟透了的柿子软烂,若是直接拿竹匾或是在树底下铺张席子只怕扔下来都砸烂了,于是江云苓便干脆直接用自己的衣裳弄成个布兜。 “苓哥哥,接着!”霍长宁摘下手边一个红柿子,试着往下扔,江云苓在下头看准了位置,往那儿跑。 “吧嗒”一声,一颗柿子正好落在他衣裳兜成的兜里,一点也没摔破。 “成了。”江云苓仰头笑着说了句,霍长宁也笑。 于是两个人一个人在下面接,一个在上面扔,直到接了有十来个柿子,附近枝头上的柿子也都差不多摘完了,江云苓忙对霍长宁:“长宁,差不多了,你赶紧下来吧。剩下那些用竹竿勾。” 霍长宁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知道差不多了,于是没再说什么,乖乖的从树上下来了。 直到霍长宁安全落到地上,江云苓这颗心才算是放下,好在没摔着。 霍长宁吐了吐舌,不过玩乐一回,心情很好,至于余下的那些个柿子,江云苓去找了个竹竿来,把剩下的柿子勾了下来,这回变成霍长宁在底下拿了个布袋去接。 偶尔也有摔在地上砸烂了的,也没浪费,金点儿在树下守着呢。 它也喜欢吃柿子,方才树上的柿子砸下来,汁水溅的到处都是,金点儿舔了两口,大概是因为吃的味道是甜的,没多久就被它舔.吃光了,吃完了还不止,还知道在一边守着,鬼精的很。 江云苓也没管它,柿子砸烂了人肯定吃不了了,金点儿愿意吃几个也没啥。 一颗柿子树结出来的柿子不少呢,于是,江云苓拿了个篮子来,将里头看着外皮品相完好的那些挑了一篮子出来,让霍长宁一会儿带回家去。 大伯家里是没有种柿子树的,想吃还得到山上去摘,便给他们送一些过去。 剩下的,因今年的柿子收的有些晚了,大多数柿子摘下来时都已经熟透了,放在家里也放不久,连想晒柿饼也晒不成了,于是江云苓想了想,干脆只留下一些这几天吃,余下的,全部做成柿子饼吃。 柿子剥了皮,碾成泥,和面粉一块揉成面团,醒发好以后揪成剂子,擀成薄薄的饼子,再往里头裹上甜甜的红糖花生馅和豆沙馅。 锅底刷上一层薄油,然后把擀好的柿子饼贴在锅底,两面煎熟了,出锅时再往柿子饼上撒一把芝麻。 煎好的柿子饼两面颜色金黄,饼皮酥脆微微鼓起,一口下去,又软又有柿子的清香,再咬一口便能尝到里头的甜滋滋的糖馅,那滋味别提有多香了。 有好吃的,霍长宁自然是不会错过的,留在家里帮着江云苓一块儿包糖馅,等柿子饼做好了,一连吃了几个才乐滋滋的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就有香喷喷,甜滋滋的柿子饼吃,霍青和霍文的心情自然都很好。 晚饭过后,江云苓收拾完碗筷回到屋里,霍青正在屋里泡脚。 自从快入冬以后,江云苓每日睡前都会让他泡泡脚,热水里放些艾叶,生姜和花椒,说是能驱寒暖身的。 初时还没什么感觉,到后来,霍青越发觉得,睡前泡泡脚确实能让身上感觉松快不少,人也热乎乎的,连夜里睡得都更沉了。 霍文那边也是同样备着一盆,他身子不好,一到冬天格外畏寒,自然更是要泡着了。 江云苓进来以后也一并脱了鞋,一双脚伸进木盆里泡着。 水有些烫,一开始下水的时候江云苓还缩了一下,见状,霍青笑了下,对江云苓道:“踩在我的脚背上泡吧。” 在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这不算什么,于是江云苓点了点头,弯了下眼睛,一双脚轻轻搭在霍青的脚背上。 同霍青相比,江云苓的脚明显细嫩不少,也更白,在深色的药水里更加明显了,两人的脚在水里轻轻的触着,身上暖了,连心也热乎了起来, 霍青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喉结也动了动,可那事儿前日才做过的,他就是再怎么想,也得顾着夫郎的身子。 于是,霍青轻咳一声,等缓了缓身上的热意,才和江云苓说起别的事儿来。 想到什么,霍青笑道:“铺子的事儿有眉目了,牙人那边给我带了信,说按照我说的那些已经给寻了三间铺子,得空的时候你同我去城里一块看看。” 定铺子是大事儿,霍青向来尊重江云苓,自然不会一个人拿主意。 闻言,江云苓眼前一亮,有些期待。 原本以为就算托了牙行也至少得有个十天半月才能有消息,不想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霍青点头道:“也是我去的巧,那牙人说前几日主家人到去牙行去说要放租呢,我就刚好碰上了,他说的那几处,今天我也去看了眼,外头瞧着还不错,至于里头怎么样就得咱们进去看看才知道了。” 江云苓也点了点头,两人说好了过几天天气好一点儿便一块儿到城里去看。 然而没想到的是,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江云苓却忽然病倒了。 第72章 第 72 章 定铺子 自从入冬以后, 有了去年霍文生病的经验,到今年,江云苓便格外留神着他的身子。 从入夏开始就一直各种食补, 不时做点药膳的补着,临近入冬时更是早早的就把冬衣给找出来了,屋里的被子也早早就换成了厚棉被。 在这样细心的关照下,霍文的身子倒是平平稳稳的, 虽说比其余三季时比弱了一些,但好歹没出什么问题, 反而是江云苓先病倒了。 起因是有一日傍晚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 冬雨虽然不似夏日的雨水来的那样疾那样大,但细细密密的, 风一吹, 更是阴冷刺骨得很。 江云苓在灶房做饭的时候忽然发现外头下雨了, 惦记着后院的鸡鸭和猪, 下雨本来就冷, 还没给换上厚稻草呢, 风一吹, 再给冻病了,于是便冒着雨去了后院。 想着这雨不大, 而且这后院也近,便没穿蓑衣,淋了雨以后又继续回了灶房做饭。 这一冷一热的,衣裳再一湿, 人便染上风寒了。 一开始先是有几声咳嗽, 江云苓便没太留意,又过了一日,半夜里直接便发起了热。 霍青夜里抱着他感觉人越来越热, 跟个火炉似的,便知他是发热了,连忙把人喊醒了。 江云苓那会儿正难受着呢,头疼,嗓子跟烤过似的,干的冒火,人也有些浑浑噩噩的,这副模样可把霍青吓了一跳。 这还是江云苓来了平遥以后头一次生病,他自己也有些无奈。 还记得去年刚从嘉陵来的时候,对这边的天气这么不适应也没有生病,今年反而病倒了。 江云苓心里清楚,自己这应该是前两日淋了雨,一冷一热激着了,这才染了风寒,没什么大事儿,等明天弄些草药煎了药吃了便行,然而霍青却不放心。 把人拉起来,包的严严实实的,连夜送到了城里白大夫那儿去看病,直到白大夫也说没什么大碍,又开了几贴药让回家煎了吃,霍青这才放心一些。 不过他这一回生病,还是把家里两个男人都急坏了。 霍文一日三次的来问候着不说,霍青也好几天没到城里去开摊了,日日在家照顾着,还到城里专程去买了些甜口的蜜饯回来让江云苓喝完药吃。 这让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他爹江谦就是开医馆的,他从小也在医馆里长大,怎么会怕药苦,霍青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了。 不过他如此细心的照料着,还是让江云苓心里熨帖。 随手捻了块蜜饯放进嘴里,江云苓靠坐在炕头的大木箱上,想起什么,道:“以前也没见你给小文买过这些。” 霍青正给江云苓倒水,闻言不以为意道:“小文是个汉子,吃点苦药怕什么。” 囝囝是个小哥儿,又是他的夫郎,得宠着,自然不一样。 闻言,江云苓忍不住失笑。 就这样,在家里人的贴心照顾下,没过几日,江云苓的风寒便好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他的病一好,便惦记着霍青之前说的铺子的事儿,总想催着霍青一块到城里去看铺子。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一场病,即便风寒好了人也得好好的养一段时日,没见江云苓整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人也瘦了一些。 于是霍青便又压着江云苓在家多休息了几日,直到他在家实在是待不住了,趴在他身上软乎乎的求:“相公,我身子真的已经好了,你就带我去吧。” 夫郎一双眼睛又圆又亮,看着自己的时候里头像是盛满了星星,见状,霍青失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眉心,占了个便宜,这才弯起眼睛道:“行,明天就去。” 这下,江云苓终于笑了。 于是,第二日,江云苓便又跟着霍青一块出摊了,早起霍青将江云苓裹得严严实实的才上了骡车。 下午申时刚过,肉摊子的肉卖光了,夫夫俩收好摊子以后,直奔牙行而去。 这个时候,牙行里没什么人来,牙人正在院里摇椅上眯着眼睛打瞌睡呢。 霍青进屋先是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张牙人。” 那牙人遂而清醒过来,一见霍青来了,脸上娴熟的堆起一个笑:“哎呦,霍老板来了,我还说呢,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闻言,霍青笑了下,道:“前些日子家里有些事儿耽搁了,一直到到今日才得了些空闲。” 家里的事自然没必要同外人细说,于是霍青含糊几句敷衍了过去,紧接着又问起了正事儿:“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铺子的事儿的,不知你前几日给我说的那两间铺子还在不在?今日我带了夫郎过来,想一块去看看铺子。” 算一算,从上次牙人给他传消息到今日也过了十几日了,也不知道那两件铺子租出去了没有。 江云苓站在霍青的后头,也冲那牙人点了点头。 “哎呦,这位就是霍夫郎呀,模样可真俊!”牙人先笑呵呵的把江云苓也夸了一遍,而后又给霍青回话道:“在呢在呢。这不是等着您呢嘛,前两日主家人才问我呢,我又给说了些好话,给您留着呢,您看这会儿就过去吗?” 实际是因霍青看中的那两间铺子要么是地段好,要么是院子大,因而开价比较高,平日里少有人来问的。 不过他们做牙人的,吃的是两头的好,自然得嘴甜一些,多说几句好话了。 霍青倒是不在意这点,点了点头:“对,这会儿就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牙人自然是点头应好,拿上院子的钥匙,和霍青一块儿上了骡车看铺子去了。 去的第一处正好就在坊市的正中心,位置确实好,前头铺子是单开间,中堂位置宽大,外头看着也气派,光响板门就有六扇,搬开以后便能做生意。 前头铺子看过了,又绕到巷子里去看后院,但进去一看,后头的院子却不怎么样,院里地方小,跟村里他们如今住的屋子更是没法比的。 朝东方向一间卧房,对着门儿过去的是一间灶房和一间柴房,估计是用来放在杂物的,西北角一间茅房,其余的便没有了,院里连口水井都没有,将来想要用水还得到巷子口水井去挑。 除此之外,这院子也有些破旧,霍青和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屋里有些瓦片都破了,一下雨估计屋里还会有些漏雨,院子墙根底下也长了不少杂草,看样子是好些时间没人住进去过了,真要住进去的话,估计还得自己花钱修缮一遍。 显然,同那牙人说的,好铺子需求旺,供不应求并不一样。 然而那牙人仍然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面上一点儿不见尴尬之色,还夸道:“霍屠户可别看这院子小,可前头的铺面位置好着呢,集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的,都得经过门前,您要是租在这儿,将来那大肉铺子一开,这来往买菜的人一看您这么气派的铺子开着,那不得进来逛两圈,买点儿肉,就是城里那酒楼食肆,看您有个那么大的肉铺,也更放心不是,将来啊,保管您财源广进。” 这牙人干的就是两面迎合讨好的生意,脸皮厚着呢,这点儿算什么呀。 霍青一圈转下来,心里也有数了。 这主家人当初买下这地方应该主要是用来做生意的,租价贵也主要是贵在那铺面的钱,真要是住在里头也不是不行,但人估计住的要憋屈一些。 江云苓也是这样觉得,前头的铺子倒是不错,但后头的院子实在太小了,比他们原来在嘉陵时地方还小,且这能睡人的屋子只有一间,将来如果小文得空了偶尔想到城里来住一夜都住不开。 再说了,这院子虽旧,但因前头铺面的位置好,真要租的话,这价钱估计也不好谈。 于是,江云苓扯了扯霍青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相公,这里估计”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被霍青轻轻拍了拍手,于是江云苓便噤了声了,想起了今天出门时霍青同他说的,无论一会儿看的铺子觉得怎么样,有什么话回家再说,别当着牙人的面说。 这也是为了防着有些牙人看菜下饭,要是瞧着你在他面前露了底细,知道你手里估摸着有多少银钱,便会使坏,故意将铺子价钱报高了,自己在中间吃差价红利。 只见霍青拍了拍江云苓的手以后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去向那牙人问了个价。 果然,那牙人笑眯眯道:“租子一月是一两二钱,一年下来便是十四两四钱,不过您要是觉得这价钱不好听,我倒是可以再去和主家人谈谈,给您便宜个一钱估摸着还是可以的。” 这意思便是铺子再便宜一年也得要十四两三钱,再要压价的话便别想了,毕竟前头铺子的位置就在那儿呢。 十四两银子一年的铺租有些太贵了,再加上这铺子真租下来以后他们还得自己花钱修缮,这又得花一笔。 霍青听完价钱以后点了点头,心里其实已经将这处铺面给排到了后头,面上却不露声色,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道:“再去下一处铺子里看看吧。” 闻言,牙人看了眼霍青的脸色,没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喜怒来,连价钱听了面上也是平静的,心里便有些拿不准了。 这屠户好像比他想的有钱些,但他带他来的这一间是三家铺子里位置最好的一间,他却又好像没看上,也不说为什么,那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这下,牙人也有些摸不准了,一时又想到前些日子听人说,这屠户背后好像还有衙役撑腰呢。 这么一琢磨,牙人便心想,算了算了,还是少耍些滑头,老老实实的带人看铺子算了。 于是锁上门,又带着人到下一处铺子里看。 进了门,这家铺子的位置确实没有前一家好,但也不算差,是在靠近集子口的位置,同样是临街的门面。 这里虽然不像坊市的正中间人流那样大,但平日里城里人要来集子里买菜买肉的都会路过,人同样不少。 如今霍青肉摊的生意虽说比从前好了许多,但平日里来买肉的人更多的还是城里的百姓,而非酒楼食肆的订货,因而与前头那家铺子比,这家铺子的位置反而更适合一些。 且这铺子虽然不像前头第一间铺子那么大,还做了双开间,响板门搬开,两边窗户一大一小,但若是租了这里,以后大的那间可以给霍青用来卖肉,小的还可以琢磨这能不能再做点别的什么生意。 这是前头的门面,再看后边的院子,格局与上一间差不多,但却要大不少。 铺子朝南,占的算是两间大正屋,而后头的小院里,东面卧房有两间,西边也是一间灶房和一间柴房,除此之外,北边的后门边上还有一个有木头搭起来的简易的牲口棚,想来主家人之前家里也有养牲口。 霍青和江云苓在屋里看过一圈以后,心里满意多了。 虽说这院子依旧不比村里住的敞亮,但至少比上一间好,以后要在家里做些什么也能转得开身了,两间卧房也够住。 美中不足的是,这院子依旧不带水井,且屋子本身也有些老旧,如果要住人,依旧要自己修缮一番。 霍青问了价,牙人报的价这一间铺租是一两一钱一个月,一年便是十三两二钱,但霍青瞧着那牙人报价的时候没说的太死,心里便估摸着,要是真租了这里,价钱上估计还有的谈。 又去看第三家。 第三家与前两家相比位置便差多了,不是临街的,与临街的铺位还隔了一条巷子,人要少不少,然而好处是院子更大,屋子也更新净一些,甚至屋里还带了些简单的家具,要租了这里,只需要从家里带些简单的日常用具和锅碗瓢盆就能住进来了。 自然了,租子也便宜些,一个月八百五十文。 然而霍青的铺子主要还是租来做生意的。 如此,三家铺子看下来,显然是第二家最好也最合适。 但霍青也没当即便定下来,而是与那牙人道回家再与夫郎商量商量,三天之内会给个准信。 得了霍青的承诺,那牙人也算是安心不少,说实在的,一年到头,来牙行说要看屋子、铺子的人倒是不少,可真正能定下来的却没多少,尤其是这些地段,位置好一些的铺子。 即便是在城里生活的百姓,一次性能拿出几十两银子定屋的人也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陪着人在城里跑来跑去的到头来也就是个白跑。 如今霍青既然已明着透出要租铺子的意愿,眼看这单生意能成,那牙人心里自然高兴,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门口,点头应道:“那是那是,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得商量商量,那我就等您的信了。” 临走的时候,霍青还顺口问了句这院子若是买下得多少钱。 牙人听了这话眉眼一动,心道没想到这屠户还有这样的想法,他手里有那么多钱吗? 牙人心里惊讶,面上却依旧是敬着,笑呵呵的回道:“哎呦,这不是巧了,刚好我之前也多嘴问了一句,这院子您要是想买的话,至少也得一百六十两呢。” 闻言,霍青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一百六十两,算起来也就是这院子十二年左右的租子,差不多。 回村的路上自然也是围绕着这租铺子的事儿在讨论着。 江云苓道:“相公,我瞧着刚才看的第二间铺子合适一些。” 虽说位置稍稍差一些,但对他们家现如今的情况来说确是正合适的。 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我也看中第二间了,不过咱们也先别这么快应下,别让那牙人觉得咱们家上赶着似的,过两天我再去找那牙人谈谈价,看能不能把价钱再压下来一些。” 实在不行,十三两二钱的价格在他们这儿也能接受,他们手里现在攒下来的银子,能一次性租两年呢,起码两年之内是不用再担忧呢。 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事儿基本上就这么定下来的。 想到他们家马上就真的能有自己的铺子,江云苓便止不住的高兴,想到什么,又问了句:“相公,你方才我听你问价,是想把这院子买下来吗?” 闻言,霍青笑了下,摇头道:“没有,只是问问。” 就是他真有这个想法,如今手里的银钱也不够,不过可以先问一句,以后的事儿也说不准,要是将来肉铺的生意能做大,能买下来也不错。 毕竟肉铺开起来以后,自然是长期稳定在一处更好,熟客们都能找来,再说了,租的院子到底不如自家的院子那么方便。 不过现如今,小两口还没想的那么远,只想着能把铺子给租下来就很好了。 回到家以后,两人把铺子基本看好了的事儿跟霍文那么一说,霍文听了也很是高兴。第二天,霍青还专程赶着骡车带着霍文到城里去瞧了一回。 又过了两日,牙人坐不住,主动来跟霍青问信了,于是霍青便顺势和牙人谈起了这事儿,说看中了第二家铺子,就是觉着价钱还有些贵。 这中间双方自然也拉扯了一番,又同牙人磨了半天的嘴皮子,最终,霍青以院子老旧,还要自行修缮,还有一次租两年为由,将价钱压下来了一些。 最终定下来的租金比之前牙人报给他们的一个月能再便宜六十文,一年就是十二两半钱不到,等两年期满,要是霍青到时还想接着租,那价钱便重新谈过,能比现在更低一些。 霍青对这个价钱总体来说算是十分满意的,虽说一年下来只便宜了七钱多的银子,然而两年加起来就是一两四钱,这一两多的银子,正好够他们用来整修房屋。 能省下一些是一些嘛。 而价钱谈好以后,接下来的事儿便快得很了。 挑了个日子,牙人将主家人和霍青都约到了牙行来,买卖双方定契,按手印,由牙行和牙人做见证,等手印一按,银钱一交,这事儿便成了。 最后定契那天江云苓没跟着去,是霍青一个人去的。 江云苓从午后开始就在家等着,直到霍青回到家便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霍青知道他心里着急,于是话都没多说,把签好的契子交到了江云苓的手上,江云苓连忙接了过来,又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瞧了一遍,见上头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还签字按了手印。 “相公!”江云苓看完以后有些激动,忍不住主动扑到了霍青的怀里,眉开眼笑的:“我们终于也有自己的铺子了。” 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有些难以言表。 一年多了,从他刚来平遥的时候至今,看着家里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霍青每日冒着风霜雨雪,纯靠着自己一双腿拉着上百斤的猪在村里城里奔波,到如今,家里骡子有了,而今铺子也来了。 日后再也不用怕烈日风霜,即便雨雪天气也能有个瓦片遮头了。 这攒钱的速度说快也快,说慢,好似这一年多里也是经历了许多事的。 霍青一手接住夫郎扑过来的温软的身子,脸上同样笑开了。 他心里自然也十分高兴,从正式在城里做屠户开始,他心里便一直想着这一天,辛苦两年多,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 “相公,我很高兴。”江云苓趴在汉子宽厚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笑道。 “我知道。”闻言,霍青低下头,额头碰着江云苓的额心,在他漂亮的眼睛上亲了口,而后笑道:“因为我也是。” 夫夫俩就这么抱着傻乐了一阵,江云苓这才想起来该把契子先好好收起来。 回到屋里,搬出装钱的小木箱。 原先箱子里一共放了三十多两银子,一下交了两年的租钱,这下又少了一大半,箱子里如今又只剩下十两不到了。 这样想想,这半年多来,家里的钱箱好像一直就没有真正存下很多钱过,每一回刚存下一些就有大笔的花销花出去了,江云苓忍不住失笑。 不过这下好了,铺子也定下来,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应该都能安定下来,够他们安安生生的攒几年银子了。 铺子也定下来了,晚上一家子自然也都吃了一顿好的。 之前大伯家送来一只酱板鸭,晚上江云苓给斩开吃了,还用菌油炒了碟油滋滋的腊肉吃,霍青和江云苓的面前还各放了杯酒,霍文喝不了酒,便用茶代替了,三个人一块高高兴兴的碰了个杯。 然而铺子定下来以后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也仍有许多事儿要做,是以霍青和江云苓又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 第73章 第 73 章 收拾 这铺子在他们接手前已经空了有差不多小半年了。 听说上一任租客本是卖酱醋的, 因此将前头铺子的门面也间隔成了双间,一边专门卖醋,而另一边则卖的是肉酱、豆酱之类的酱品。 因主要是还是卖醋的, 因而间隔出来的双间也是一边大,而另一边小一些。 后来因家中有事儿,卖醋的一家都搬离了县城,于是这院子也就空了下来, 而家主也因一直事忙,久了便忘记自己手上还有这么个铺子了, 一直到最近才想起来,这才找了牙人说要继续赁出去的事儿。 因许久没人住也没人打理, 这地方看起来不免显得有些脏乱, 在开铺前, 霍青和江云苓自然还得先好好的修缮打扫一番。 一推开门, 满院的浮尘呛的人不免咳嗽几声。 先从睡人的屋子开始看起。 东侧院的卧房里, 其中一间有几根梁柱因长久没人住, 已经遭虫蛀了一些, 得请木匠来换几根好的木头,省得将来住人的时候危险。 北面的牲口棚也得重新搭, 那可是将来灰灰住的地方,如今的牲口棚不止小,还积满了灰。 至于铺子的门面倒是不用再改了,只重新刷一层漆便好, 如今一大一小的, 大的那边平日里霍青用来卖肉正好合适,至于小的那扇窗户,江云苓想着不知以后用来做点儿什么。 要说起来, 肉铺子,这另一半自然也该用来卖些吃食更好,最好能像之前卖南乳那样,倒腾点和猪肉相关的。 可做什么好呢?南乳的方子已经卖掉了,其余的,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正想着呢,霍青便从后头走了上来,一见他盯着那扇窗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江云苓在想什么,用手刮了下人的鼻尖,笑着道:“何必这样愁,要我说,不如这一半将来便给你专门卖些嘉陵那边的吃食好了。” 闻言,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却听霍青又道:“其实也不必拘着每日固定卖些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手艺那么好,平日你在家做的那些吃食,每回拿到城里来其实卖都不错,就是嘉陵的风味也有好些人喜欢的。” “像是你去年冬日里做的那些腊肉,腊肠,还有家里腌的松花蛋,咸鸭蛋,以后腌好了不都可以拿到铺子里来卖。” “再不然,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做法的肉食是嘉陵那边有而平遥这边儿少见的,客人可以在我这儿买了肉,再拿到你那儿帮忙做,你就收点做菜钱和柴火钱,就和村里那些专门帮忙做席子的掌厨一样。” 闻言,江云苓的眼睛也一点点的亮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按他说的能行。 霍青说的对,其实真要说起来,嘉陵那边的饮食和平遥这边还是有好些不同的,像是他们在嘉陵平日吃的那些糖醋小排、生煎包子、狮子头等等,都是在平遥这边不常见的。 有了南乳的经验在前,他觉得也不必拘着一定要独一无二的了,只要是少见的,平时难得能吃到的味道,想来都会有食客喜欢,也不必拘着只卖哪一种吃食了,像相公说的那样,食客想吃什么帮人做什么,一年四季再添点儿时令的东西,比如冬日腊肠腊肉,春日里的野菜,夏日的菌子,灵活得很。 霍青只提了个头,江云苓已经在脑海中自动将剩下的事情都给补齐了,于是眼睛也越来越亮,欢喜转身,猛的抱住霍青,笑道:“相公,你真聪明。” 于是霍青便也笑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铺子给拾掇出来,等肉铺开起来,万事儿都理顺了,再考虑下一步的事儿。 夫夫俩都是勤快人,是以话不多说,在铺子里看了一圈以后,便撸起袖子,开始准备收拾起来。 霍青先去巷口的井里挑水,到处都是灰,肯定得好好擦洗一遍,没有水的话,什么都做不了,而江云苓则在家先把院里的杂草给揪了。 小半年没人打理过了,一下过雨,杂草就长得特别快,墙根底下,院子里的黄土地面上,长的东一丛,西一簇的,有些地方还长出了滑腻的青苔,瞧着不免让人觉得荒芜。 杂草不止长得快,根扎的也深,想要清理干净,还的用上小锄头或是铁锹才行,于是江云苓提起一根铁锹便忙活了起来。 另一头,霍青牵着骡子,后头拉了个板车,往巷口的方向走。 这条巷子叫青瓦巷,当初建的时候,两条巷子中间的道路留的还挺宽的,足够骡子或是牛马之类的牲口在其中行走了,巷子口有一口水井,平日巷子里居民吃用水都从这口井里挑。 见他是个生人,又牵着头大马骡,几个在树下玩抓石子的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还有些老太、老夫郎坐在门口做活儿的,也都抬起头来。 霍青牵着马骡往前走,不时对人笑笑,心里却想着,等铺子正式拾掇出来以后,还得抽个空,和江云苓一块儿把这附近的邻居都拜访一遍。将来都要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了,自然把关系处和睦一些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来到水井边,空桶扔下去,铺子里连口大水缸也没有,于是霍青一次性打了好几桶水,打满的水桶就往板车上放,一趟就能拉回去,也不必用扁担挑着一趟一趟的来回跑了,省时又省力。 不过往后真要在这开铺子,想来铺子里还有好些东西要重新买才行。 回到铺子的时候,见江云苓正在院里用铁锹铲杂草,霍青见这里没什么要他帮忙的,便对江云苓道:“那你先在这弄,我到屋里擦洗去。” 江云苓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卧房就先不打扫了,到时还要请木匠来换梁柱子,铺子也是,等刷完了漆再一起弄,于是霍青便从灶房开始。 到底是用了好些年的旧屋子了,灶台上方的土墙被熏得黝黑,连灶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烟灰油渍,看这都觉得埋汰。 霍青蹙了蹙眉,把布巾子丢在木盆里,也开始擦洗起来。 夫夫俩各自忙碌着,直到太阳渐渐西下,江云苓用手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腰,看了眼天色,对屋里的霍青喊了句:“相公,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要不先回家吧。” 这院子一天肯定是清不出来的,估计还得要好几天的功夫,这几日只能每天都过来一趟了,而且今天他们来的时候没带够家伙,只带了扫把、铁锹,抹布等等,明个儿过来的时候还得多带点东西。 好在他们家有骡车,到时把所有东西一并装在骡车上拉过来就行,也不麻烦。 “欸,行。”屋里霍青应了一声,没多久后,人也走了出来。 他一下午举着扫把在灶房的各处里扫灰,这会儿不免弄得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落下的灰,连那张俊朗的脸上都沾了几缕黑灰。 见状,江云苓忍不住笑了,用手撩了些水把手洗干净以后,一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走上前帮霍青擦脸,一边笑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霍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上沾上灰,可江云苓的脸上也同样如此。 于是霍青也弯了下眼睛,用手点了下江云苓的鼻子,又把手指给他看:“你不也一样。” 这下,两个人都笑了。 江云苓道:“一会儿回去烧个水,好好洗个澡吧。”话落,他又看了眼四周道:“明天从家里多带点东西来,今天东西拿少了,木盆、大扫帚、鸡毛掸子等等,都得从家里拿。” 霍青也点了点头,又道:“不止这些,好些东西都得重新买。” 这铺子就是个空的,除了卧房里盘的两张炕和灶房,别的什么都没有,就算往后他们不在这儿住,一些基本的家具还是得有的。 桌椅凳子自不必说,总不能以后在这儿看铺子的时候连坐都没地方坐,水缸也得买,灶房里,往后江云苓要在这儿生火做饭的话,灶房里铁锅也得备一个,家里倒是有两口大铁锅,但要是背过来的话,家里平时做饭该挪不开了。 除此之外,要开铺子,还得定做个牌匾,旗幌子也得缝一个,至于切肉的案板那些倒不用了,直接从如今的摊子搬过来就是。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光是这儿估摸着都得花去不少钱,幸而这屋子虽旧,但头顶的瓦片屋檐等等都是好的,盖的也严实,不像他们之前看的第一间铺子那般,连瓦片都得重新换一遍。 霍青将这些东西和江云苓说了一遍,又道:“明天早上我先照常去开摊,你就先到这边来整理东西,等收了摊,我先去城里请人定制东西,弄好了再回来找你。” 打牌匾,刷漆,换梁柱,这些都需要时间,越早去办越好,不然铺子空着,每一日都是钱呢。 “行。”江云苓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我明天把长宁也喊上,过来帮我的忙。” 闻言,霍青也笑了:“行啊,我都听说了,长宁最近在家都憋坏了吧,喊他过来,他一准高兴。” 大伯娘最近把长宁压在家里修身养性的事儿他也听说了,之前江云苓把霍长宁来家里爬树摘柿子的事儿和霍青一说,霍青也觉得哭笑不得。 要做的事情虽然多,两个人却仍旧劲头十足,连回村的路上都一路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往后铺子开起来的事儿。 回到家后,两人先是烧了一大锅水,好好的洗了个澡。 晚饭的时候,想起牌匾的事儿,霍青又让霍文明天提上点肉,看能不能请周夫子给他们的肉铺写个牌匾的字。 肉铺的名字霍青和江云苓已经商量过了,便叫“霍屠鲜肉铺”,他们这卖的是肉,也没必要像城里那些酒楼铺子那样,定些太文雅吉祥的名字了,直接叫肉铺,简单又直白,旁人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最好。 至于题字,家里霍文和江云苓虽然都会写,但牌匾这东西,一旦打好挂起来了,轻易是不会换的,还是请周夫子来写更稳妥些。 霍文自是点头,认真的应下了。 第二天。 一觉睡醒,霍青和江云苓又干劲十足的从家里往城里赶,这一回把霍长宁也带上了,原本李氏也想跟着去的,可家里林氏怀孕了,她得留在家照看着。 能提前去看看他大青哥在城里租的铺子是什么样的,霍长宁自然乐意极了,拍着胸脯说一定帮着尽快收拾好。 然而等到了地方以后,随着江云苓用钥匙打开院子的门,霍长宁在家里转了一圈以后,有些傻眼了。 “就这?”霍长宁瞪大了眼睛,“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年还得要十二两半钱的银子?” 卧房、灶房那些就不说了,就说这院子,还没有他家前院的一半大呢,一进来感觉窄窄小小的,屋子还破旧,比起他二叔在村里盖的大房子差远了。 话落,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霍长宁又连忙看向江云苓,摆着手道:“苓哥哥,我不是说这铺子不好,就是,就是” 话还没说完,江云苓拍了拍霍长宁的手,弯弯眼睛道:“我知道,其实我一开始过来的时候也觉得这地方小呢。” “就是啊。”霍长宁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像他常年在村里的大房子里住惯了的人,要是让他一直住在这里,连个活动的地方都没有,非得给憋出病来不可。 其实江云苓也是这样觉得的,要说起来啊,如今他们定下的这处院子和他以前在嘉陵家里开的药馆的院子差不多大,只比如今这里大一点点。 以前在镇上住惯了不觉得,可是自从来到平遥以后,一直住在村里,地方大,也敞亮,再一进到这小院里,他竟也有些不习惯了。 所以他也和霍青说了,往后他们还是住在村里,只有有时候实在来不及了再在城里过夜。 闲话说完了,两人都开始准备干活。 扫地,掸灰尘、打水擦洗期间还有霍青请来的木匠,漆匠将屋子彻底整修了一遍,等屋子打扫完,定的家具也到了,又开始往屋里进,还要盖骡棚。 如此一番,等铺子彻底收拾出来的时候,整个十月也过去了。 收拾好的小院看着像模像样的,后头的小院看着不再杂草丛生,前头铺子的门面也基本都翻新过一边,干净又亮堂,看着比之前有人气多了。 霍文去周夫子那儿求的字也很顺利。 周夫子到底念着先前霍青和江云苓给他送的几回南乳的情分,霍文去求字的时候,周夫子什么也没说便点头答应了,甚至还写了好几张,从里头挑了一张写的最好的才给了霍文。 霍青拿到字以后便送去给城里的做牌匾的铺子里,再有三天,牌匾也能拿到手了。 这一日,趁着下午空闲的时候,霍青和江云苓提着东西,把巷子里的街坊四邻也都走访了一遍。 这铺子已经空了有小半年了,前些日子不停的开始有人进来敲敲打打的,巷子里其余的人家也都知道这铺子有人租下了,正有人好奇这是做什么的,过没两日便见铺子的外头插上了个旗幌子,上头写着“肉字。 看样子这家将来是个开肉铺生意的。 这下,巷子里好些人可放心了,开肉铺好啊,只要不是和自家做一样的生意就好,再说了,在这儿开个肉铺,以后买肉不就方便了,街坊四邻的,说不上去买肉还能便宜个几文钱呢,巷子里也有开包子铺和馄饨铺的,心里也想着这往后买肉说不定近近的就能买到了。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怕开了肉铺以后那家人在自家院子里养猪杀猪的,那得多臭啊,又觉得弄得巷子里污糟腌臜,愁啊。 然而这些人等霍青和江云苓上门来说道两句以后也都放心了。 人家说了,只在铺子里卖肉,不杀猪。 这铺子里只卖肉,不干杀猪屠宰的事儿也是霍青早就想好的。 一来,这院子地方并不算大,又没有水井,要是真在院子里杀猪也是不方便得很,这二来呢,就是怕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不喜。 这县城里的方子和乡下可不一样,这屋子都是挨在一块的,连隔壁娘骂孩子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他要是在院里杀猪,那就得清早起来,气味不好闻不说,清早的猪一嚎,一个巷子的人都得被惊动,再说了,这儿也没个人能给他搭把手。 见人是个这样明事理的人,这下,周围邻居也就放心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脸上的笑也真切了许多,又给从自家里装了点东西带走,米糕啊、蜜饯之类的,那人家也是提着东西上门的呀,得回礼。 就这样街坊四邻的走了一遍,回到铺子里时,霍青和江云苓也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整个十月,两人都忙的不得了。 江云苓自不必说了,白日里忙着在铺子里打扫,夜里回到家还要赶着缝制铺子门口的旗幌子,霍青同样也不得闲。 肉摊子的生意是停不得的,这一趟定做牌匾,修缮屋舍还有购置家具可花去不少钱,家里的钱箱肉眼可见的少了,全靠霍青每日买肉赚回来的钱支应着。 因而,白天霍青得守着摊子做生意,不管是生客熟客,只要是来买肉的,霍青都会笑着提一嘴,再过不了多久他的肉摊子就要搬到铺子里去了,就在坊市门口第五间,到时候还请继续帮衬着。 等摊子的肉卖光了,他又要在城里东奔西走的定制东西,请工匠来修缮房屋,好不容易弄完了,又得回去和江云苓一道收拾铺子。 不过如今总算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铺子开张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九,是霍青专门请风水先生算出来的吉日,而今天是十一月初五,算起来还有四天的时间呢。 恰逢第二日便下雨了,于是霍青今日也没有杀猪,而是在家和江云苓两个人好好的歇了一日。 冬雨细绵绵的,山里的风一吹来更冷更萧瑟。 下雨,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儿,进了十一月以后,家里也开始烧上炕了。 江云苓怕冷,于是吃过早食以后又回屋里的炕上坐着去了,顺手做点针线活儿,然而听着外头雨生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便忍不住推开一点窗缝看了一眼。 正巧外头霍青披着蓑衣到后院里去喂完鸡鸭和猪,回到屋里,见江云苓坐在窗前看雨,于是皱了皱眉,从后头走上来,把窗子关上,又有些不赞成道:“这么冷怎么还把窗开了,忘了前些日子还吹病了不成。” 又伸手握了握江云苓的手,还好,手心是暖的。 江云苓便笑了,道:“我身子哪有那么弱。”话落,又有些忧愁的皱了皱眉,道:“也不知道这雨下到何时,咱家铺子开张的时候可千万别赶上下雨,得顺顺利利的才好。” 闻言,霍青也笑了,从握着他的手转为十指相扣,也脱了鞋上炕,从后头把人抱住:“不会的,风水先生说了,那天是个好日子呢。咱家的肉铺也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江云苓也觉得自己有些有些寄人忧天了,于是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做着手上的针线活。 霍青的脑袋也从后头凑了上来,下巴搁在江云苓的肩膀上,安静的看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江云苓道:“想再给你做的大点儿的钱袋。” 这也是要开铺子的人了,将来生意好了,每日进账肯定比如今还要多,做的大点儿的钱袋,能装的钱也更多了,意头也好。 正好霍青在这儿,江云苓便顺嘴问道:“你想要个绣个什么花样的?竹纹的?还是绣几片叶子的好?” 村里的人,成了家的汉子身上的帕子、钱袋大多都是家里的妇人夫郎缝的,有点儿花样纹饰很正常,只要不是太花哨的便好。 江云苓问起,霍青便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然后笑了下,揉了揉夫郎的耳垂,道:“我想要绣个云的,行不行。” 闻言,江云苓的脸止不住红了一些,没说话,但手里的针线却十分诚实的,在钱袋的一角下起了针。 霍青看了一会儿,看出那轮廓正是云的轮廓,于是止不住的也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干活儿,一边不时的聊两句话。 自从成亲以后,他们还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候,屋里虽然安静,却也自有一股温情在。 ———— 到了开业前的两天,霍青赶着骡车,将霍文,还有大伯一家子全都拉到了铺子里。 一是为了叫大伯一家子也看看他们在城里的铺子是什么样子的,二也是为了开火,在铺子里好好的做顿饭吃。 这叫做暖屋饭,人越多,越热闹,越好,象征将来的生意也能红红火火的。 大伯一家子自然是都去了,一人赶了一架车,连林氏都去了。 她的身子如今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这一胎已经彻底坐稳了,气色也比前头好多了,驴车赶得慢一点,还是能走的。头三个月时她一直闷在家里,如今难得家里有这样大的喜事儿,自然也想来瞧一瞧,于是霍启就扶着她来了。 除了霍长宁以外,大伯家里其他的人都是头一次来,进了屋一看,都说这院子小。 尤其是骡车和驴车都进来以后,人一多,那更是转个身都难,李氏进屋看了一圈,而后出来直道:“哎呦,这地方,长宁回家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这还不如咱们乡下住的好呢。” 霍长宁已经来了好几次了,这会儿已经能得意的拿话来说他娘了:“娘,我苓哥哥说了,这城里的屋子啊,都是这样的。还有,娘,你说话嗓门小点声儿,看到这院墙了没,这么矮,你在这头说些啥,隔壁都能听见呢。” 这话一说,李氏的声音倒是立马小了些,看了眼四周的院墙,又戳了戳霍长宁的脑袋,没好气道:“就你能耐。” 霍长宁吐了吐舌。 不过无论如何,能在城里安下身就是个本事,这些日子以来,霍青要在城里开肉铺,村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呢。 你说这原先看着日子都快过不下去的霍家,这怎么转个眼又起来了呢,酸呐,可酸也没用啊,谁让当初自己看走眼了呢。 灶房里,菜板切菜的声音“咚咚咚”的响起,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顿饭,酒足饭饱以后,这顿暖屋酒也算是吃完了。 一家子收拾干净以后锁好了门,这下,就等着明日肉铺开张做生意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开张 十一月初八, 铺子开张前的一天。 霍青卖完了当天的肉以后,收拾好了摊子,连带着切肉的案板、铁钩等等, 一块搬上了板车。 明儿个他的肉铺子就要开张啦,这些东西都得搬回铺子里去用。 早在铺子定下来以后,霍青这些日子卖肉的时候便都会笑呵呵的和来买肉的客人提上一嘴,因而临近的几个摊子的摊主也都知道他将要搬离这里到坊市口开铺子去了。 几人心里都挺感慨的。 原先都是一块在集子里租摊的, 一转眼人在城里都开起铺子了,铺子的位置还那么好, 不像他们,还得在这儿挨烈日风霜, 一日日的也没个稳定的时候。 唉, 这心里羡慕呦。 可羡慕归羡慕, 也是人家确实有本事才能开得起铺子的, 小伙子年轻又勤快, 能吃苦, 连娶的夫郎也那么好, 赚钱也是应该的。 大多数人本性还是淳朴的,因而见他要走了, 临近几个摊子的摊主还一块帮着他把东西搬上板车,又乐呵呵的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甚至还从各自的摊子上都抓了把东西来庆贺他开张。 还有人笑着说:“恭喜霍屠户铺子开张了,等明天我也去帮衬着买两斤肉, 到时可得记得给我们这些老街坊便宜两文钱啊。” 霍青自然都笑着一一应下了, 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告别了几个摊主,霍青赶着骡子往铺子的方向走。 今天得把这些家伙什都拉到铺子里归置好,明天开张才有的用。 江云苓这会儿也在铺子里呢, 明天就要开张了,他来最后检查一遍铺子里的东西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的。 定做的牌匾已经到了,暂时放在前头的铺子里,等明天正式开业的时候再挂上去,门角挂着个聚财挡煞的铜葫芦。 铺子里,窗户桌椅全都擦洗的干干净净的,桌上摆着几个小竹筐,里头装的都是些红枣、桂圆、花生、栗子之类的干果,个个个大饱满,这是准备明日铺子开张的时候在门口撒点,给上门的客人也分一点,添点喜气嘛。 正好这个时候,霍青也赶着骡车进门了。 夫夫俩一块把东西从板车上搬下来放好,这下铺子里的东西就彻底齐了! 江云苓瞧着这虽算不得大,却新亮干净的铺子,一颗心好像都被什么装满了,止不住的高兴。 这时霍青擦拭完案板,也来到他的身边,夫夫俩并肩站着,眼里都是笑意。 “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明日开张,早点过来。”霍青揽着江云苓的腰,笑道。 “嗯。”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 夫夫俩锁好了门,一块上了骡车往家里赶。 ———— 十一月初九,“霍屠鲜肉铺”正式开张。 一家子人包括霍文,从寅时正刻不到就起床了。 新铺开张第一日,霍青今日要杀两头猪,其中一头是自家养的,从年头到如今,足足养了十个多月,加上平日里喂养的精心,长得又肥又壮,肥膘也出的好,另一头则是从村里人那儿收的,也有个一百六七十斤。 虽说加起来一共有三百来斤的肉,霍青和江云苓却并不担心肉会卖不完。 铺子开业第一日,总会吸引来一些客人的,再说了,如今是冬日,买肉的人本就比其他几个季节的人多呢。 喊了大伯一家和村里几个汉子来帮忙,在一群人热热闹闹的笑声中,两头猪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收拾好了。 霍青将肉杀好的猪肉往板车上抬。 风水先生算过以后,霍青最终将开业的时间定在了辰时二刻。 这还是因冬日里天亮的比较晚的缘故,要是到夏日里,还得往前挪,挪到辰时一刻。 没办法,会来坊市买肉的大多都是买回家去中午回去做的,越早来买到的肉越新鲜,因而他们开门做生意自然也得早一些才行。 这会儿才刚卯时正刻呢,还早。 三人在家吃早食。 今日江云苓特地将早食做的比平日里丰盛些,还不知得忙到几时才能吃晌午饭呢,早饭不得吃的扎实一些。 他从昨天晚上便剁好了肉馅,准备包一锅小馄饨吃,香覃猪肉馅的,一个只有小拇指大小,皮儿薄,味道却鲜香的很。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家里腌的咸鸭蛋和松花蛋也都腌好了,问霍青兄弟俩想不想尝尝,兄弟俩都说想先试试松花蛋。 于是,江云苓又拿了一个松花蛋起来。 腌好的松花蛋看着色泽黑亮晶莹,手指一捏软软弹弹的。 江云苓将松花蛋剥好壳以后切成了几瓣,又拍了些蒜,放酱油、香醋拌匀了,最后再浇一小勺烧热的香油,做成了凉拌松花蛋吃。 跟咸香流油的咸鸭蛋不一样,拌好的松花蛋吃起来又香又糯,蛋黄的部分沙软细腻,蛋白却又十分弹牙,吃起来口感有点像肉皮冻一样,搭配着热乎乎的小馄饨一块吃。 馄饨肉汁鲜香,松花蛋凉润,各有各的滋味,好吃极了。 一顿称心的早饭吃完了,一家子人便都坐上了骡车往城里去了。 今日大伯一家子也都要过去,开业第一天,一是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二也是去瞧个热闹,看看铺子的生意如何。 到了城里的时候也还早,还有两刻钟才到辰时呢。 霍青和霍启还有大伯三个人先将铺子里的牌匾挂上去,还有一会儿要点的鞭炮也都挂上。 江云苓和霍文则给两只猪头上头挂红绸。 今日宰的两头猪,霍青特地把两个猪头都留了下来,用个大的木托盘装着,到时再往上头挂个红绸,端出来,放在铺子门口。 如此既喜庆,旁人往边上一过,看一眼也能知道这家铺子是买肉的,顺势宣传宣传。 红绸挂好以后,江云苓又抱了筐干果给霍文,笑道:“小文,一会铺子开张以后,你就帮着招呼客人,有人来买肉,你再给抓一把干果给他们。” 霍文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又是如此一番忙碌的准备。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霍青去前头搬响板门。 至于铺子原先做的两边的窗子,他们今日只开了一扇,而另一扇仍是关着的。 江云苓已经和霍青商量过了,如今铺子刚开张,还是先把肉铺的事儿理顺了再来说。 眼下肉铺的生意最重要,再者说,这留了一扇窗,旁人一瞧也能知道,这半边将来说不定还要做些别的生意。 等前头的响板门搬开,霍青这才发现,他们家铺子前已经站了好些人了。 打头的一个就是施良,除此之外,还有白大夫、阿苏、霍青以前肉摊子临近的几个摊主,还有一些熟客,这会儿都来了。 不用说,肯定都是来贺他开张的。 果然,施良一见他便朗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背,打趣道:“呦,霍老板,总算是开门了。” 今日霍青的肉铺子在城里开张了,施良这个做兄弟的自然是要过来看一看的。 “施大哥。”这是带着善意的调笑了,于是霍青也笑着喊了他一声。 施良点了点头,又递过去一篮子新鲜的油桃,笑道:“今日你新铺开张,这篮子油桃是我娘听说你要开铺子了特地备下的贺礼,你收下,一会儿再给哥哥我割两斤上好的五花肉来,我提回家下酒喝去。” “行啊。”他既这样说,霍青自然大大方方接过篮子,又笑着应道:“等铺子开张了,我头一个就给施大哥割肉去。” 后头白大夫等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意思,都是知道他今天开张,特地来恭贺,顺便来买几斤肉,帮衬他家生意的。 瞧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霍青的心里感动,也有些感慨。 这都是他这些日子在城里经营下来的结果,原来不知不觉间,也积累下那么多人了。 和众人客气的寒暄几句,眼瞧这时辰差不多了,于是霍青和众人说了一声,回屋去喊江云苓了。 没一会儿,江云苓也出来了。 辰时二刻一到,铺子准时开业! 霍青和江云苓一块上前点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又是在集子门口不远的地方,这动静瞬间吸引来了不少人。 大红的鞭炮纸被炸的满天乱飞,在一片热闹的笑声和恭贺声中,霍青和江云苓牵着手,眉眼之中尽是笑意。 ———— 新铺开张第一日既忙碌又热闹。 老客自不必说了,只要来了几乎都是一斤两斤的肉割,而且这里头还不止是霍青的熟客,连江云苓的熟客都有。 他前时在三保街摆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南乳生意,虽说如今方子已经卖给福兴酒楼了,这生意也不再做了,可好些人都已经认得他了,也知道他相公是开肉铺的,这会儿也都循着信儿找来了。 中途连甚至福兴楼的小伙计都拿着钱来买肉。 霍青听着声音耳熟,于是抬头一看,发现这人不就是前些日子孙掌柜的派来请他们去福兴楼里的那个小伙计嘛。 他记得这伙计是姓赵的,于是笑了笑,道:“赵兄弟今日也来割肉了?是给家里买的吧?” 毕竟福兴楼一个大酒楼,每日的猪肉都是和人签了契子往酒楼里送的,自然不会在他这肉铺里买肉。 赵小亮没想到霍青竟然还记着他呢,心里惊讶,脸上却还是笑着,客客气气道:“哎呦,霍屠户好记性,还记着我呢!这不是听说您这新铺子开张了嘛,想来两斤排骨回去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其实这话并不是真的,赵小亮一个人到城里来做工,爹娘都在县城旁边的村子里呢,赵小亮一般一个月才回一次家。 他今天来啊,是他们家孙掌柜的交代的。 可掌柜的还特地交代了,来买肉用不着买很多,一斤两斤就成了,也不拘着什么部位,钱就记在酒楼的账上,可最要紧的,不能和霍屠户说他是代表楼里来买肉的。 对于孙掌柜的这个交代,赵小亮其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楼不是都已经和何屠户签了契子了嘛,每日何屠户那儿的猪肉也好好的楼里供着,为什么还要叫他出来在霍青的肉铺里买肉,这一斤两斤的,就是酒楼里拿来做菜也不够啊。 然而掌柜的是这样交代的,他一个当小伙计的,自然得照办,管他那么多呢。 赵小亮心里的想法霍青自然不知,只按照小伙计说的,给他砍了两斤排骨,割完还热心的问了句用不用给他剁小了。 赵小亮忙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咱们”他本来想说酒楼的厨子自然会剁,然而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差点说漏嘴了,于是连忙转了个弯,道:“我家里人会剁的。” 霍青也没有在意,闻言点了点头,把排骨给他了。 赵小亮提着肉回去了,回到酒楼里,说了价钱,把排骨给了掌柜的,还给掌柜的说:“您别说,这霍屠户还怪热心的,我看他铺子里生意那么忙,还记得问一句要不要给我把排骨剁小呢。” 孙掌柜道:“你没说这肉是给咱们酒楼买的吧?” 赵小亮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您不是还交代了,不让说,我就说是给家里人买的。” 闻言,孙掌柜点了点头:“行了,没啥事儿了,你先去忙吧。” 等赵小亮走了以后,孙掌柜提着肉到后厨给酒楼的厨子看,厨子看完以后也点头道:“这肉不错,是新鲜的,也没缺斤少两的。” 这下,孙掌柜的心里更是满意了。 这霍青为人不错,生意做的也实在,看来这合作的事儿,确实是可以考虑的,再观察一段时日吧,这段时间再派楼里的伙计多跑几次。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肉铺子里正红火着呢。 来割肉的不止熟客,连新客也被吸引来不少。 要么怎么说这铺子在集子口的位置也是很不错的,这刚一进门就听见前头敲锣打鼓的,还有人在派喜果,还有一堆人围着,能不去看看热闹嘛? 再走进来一看,原来这儿新开了家肉铺啊,价钱卖的也公道,还不用他走那么远了,那就在这儿买一斤呗,要是肉新鲜,往后就在这儿买了。 霍青人站在案板的后头,手里的刀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而江云苓则在一边帮着递肉,收钱。 夫夫俩不止都长得俊,人也和和气气的,脸上一直带着笑,这来买肉的人一瞧,心里头也可高兴啊,提着肉高高兴兴的走了。 他俩在铺子里忙活着,霍文就在门口给来往的客人派喜果。 他身量虽小,但人长得斯文,眉清目秀的,跟着哥哥和江云苓也来做过好几回生意了,也不会怯场,脸上始终带着笑,往铺子门口那么一站,瞧着还挺讨喜的。 大伯一家子原本今日来是想来帮忙的,不过瞧着他们一家三个人完全能忙的开,且生意还那么好,一早上了,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断,心里头那个高兴啊。 霍铁山和李氏更是不住地点头,心里头欣慰,只可惜霍铁风夫妻都走得早,如果能看到今日这一幕,该有多高兴啊。 到晌午日头最高的时候,带来的两头猪的猪肉都卖完了,连原本拿来做展示用的两个猪头都卖了出去。 一只被一个管事整个买回去做祭祀用,另外一只,有客人来看见门口有猪头,便问霍青这猪头能不能帮着劈开,只买猪头肉行不行。 一个猪头大概有个十四五斤,剔掉骨头,猪头肉也能出个八九斤呢,一斤猪头肉卖价十文钱,两个猪头加起来就有一百六十多文了。 这两个猪头原本霍青是想着第一日,摆着做展示用的,没想到这猪头也有人看上了,于是他自然点了点头。 不过是把猪头劈开而已,这算得上什么功夫。 听说霍青能帮着劈开剃肉,于是一下围上来三、四个人,一下把剩下的那个猪头的猪头肉包圆了,这下,两头猪卖的是干干净净。 趁着这会子没什么人,旁边包子铺老板夫夫正捧着碗在吃午饭,见霍青从铺子里走了出来,于是那家夫郎笑着说了句:“呦,霍屠户忙完了?恭喜恭喜呀,这开铺子头一天,生意那么好。” 他在边上都看着呢,一早上肉铺里人来人往的,他看着都羡慕呢。 闻言,霍青也笑了,道了句谢,又对包子铺的老板道:“钱老板,包子还有吗?” “哎呦,你要买包子呀?有的有的。”闻言,包子铺老板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饭碗,站起身来。 掀开他面前的笼屉,只见里头纷白的热气不住的往外冒,一个个雪白的大包子躺在笼屉里。 “霍屠户,你要几个?要肉包才是菜包?肉包三文钱一个,菜包两文钱。”包子铺老板热情的问道。 “那就麻烦钱老板给我来七个肉包子吧。”霍青道。 忙了一早上了,如今都是晌午了,要是赶回家做饭肯定晚了,而他们的铺子里,铁锅还没买呢。 前些日子忙着修缮铺子,购置家具,家里一下用了不少钱,照着江云苓的意思,铺子里的铁锅就先不买了,等铺子开起来,盈利几天再说。 打一口铁锅可贵呢,得小二两银子,如今还不急,连前两日在铺子里生活做的那顿饭,那铁锅还是他们从家里背过来的呢,吃完暖屋酒以后又背回去了。 如今他们的铺子里只有一小个泥炉,平日里能用来烧口热水喝,偶尔再煮个汤的就足够了。 是以,今天上午这顿饭,霍青只能出来买了。 大伯、大伯娘还有霍启一家见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上午巳时左右的时候便回去了,喊霍青他们今日收了铺子以后到家里吃饭,是以,这会儿铺子里只有霍青、江云苓、霍文和霍长宁在。 于是霍青便买了七个包子。 平遥这边的包子个头大,用料足,一个就有人一个拳头那么大。像霍文这样身量的,只要一个就能吃饱,江云苓和霍长宁两个人吃三个,余下三个便是霍青自己的。 见霍青开口就要了七个包子,包子铺老板自然高兴,给从笼屉里拿了七个热乎乎,皮薄肉多的大包子。 七个包子一共二十一文,霍青付了钱,往自家铺子里走。 后院里,小小的泥罐“咕嘟咕嘟”的冒着烟。 趁着霍青去买包子,收铺的这会,江云苓把泥炉点了起来,把早上留下的几根骨头棒子放进了泥罐里,又添了些水,正熬着骨头汤。 虽说那大骨上的肉都几乎剃干净了,可也总有些肉渣子是剃不干净的,放进去熬出来的汤颜色奶白,清清的,上头再撒几粒红彤彤的枸杞子,总比和白水味道好。 等霍青买完包子回来,一人一个大肉包子,再配上一碗热乎乎的汤下肚,连胃里都熨帖了不少。 霍长宁双手捧着碗,将碗里的汤吹凉喝了几口,而后弯起了眼睛,高兴的对江云苓道:“苓哥哥,就今天这么瞧着,铺子的生意可好的很呢。” 霍文虽然也高兴,但性子更沉稳,想的也更长远些,道:“今天是才开张,人多热闹才这样的,以后只怕要比今天减一些。” 话音刚落,就被霍长宁在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你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成日想那么多做什么。这过日子啊,自然得多往好处想才是,再说了,大青哥和苓哥哥都没说什么了,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霍青和江云苓也笑着点了点头,道:“长宁说的是,小文别担心,有我和你苓哥哥在呢,会好起来的。” 几人都这么说,霍文想想也觉得宽心了,只要一家子在一起,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 后头又做了几天营生,铺子的生意也渐渐稳定下来了。 霍青和江云苓观察了几天,发现照着如今的客流来说,每日两头猪的量基本都是能卖的完的,就是有时花的时间长一些,要是碰上初一十五这样的赶集的日子便能卖的快一些。 好在如今是冬日,卖不完的肉,再放一日也是可以的,总体来说,生意做的还是十分平稳的,这对两人来说便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 还有一点是,霍青发现,赵小亮几乎隔三差五都会来他的肉摊子买点肉回去,有时说是带回去给家里人,有时说是买回去自己吃。 一开始霍青还觉得有些奇怪,但依旧没有想太多,还以为是在这县城大酒楼里做工的,连个小伙计每个月月钱都能得不少,不然能这么隔三差五的来买肉吃。 又做了几天生意,见铺子里一切都走上正轨了,于是江云苓也开始不再每日都跟着霍青一块出摊了。 他们家不像旁的家里人丁那么多,他和霍青一块出摊,霍文去上学了,那么家里的活儿就要撂下许多。 幸而冬闲时家里的事儿本就没有那么多,又杀了一头猪,如今猪圈里只剩下一头猪了。 他和霍青每日出门之前把家里的牲畜都喂一遍,回家时再喂一遍,也能勉强岔的开。 另外还有一点,他也得留在家开始忙活做腊肉的事儿。 去年时江云苓做的那嘉陵风味的腊肉在城里卖的还不错,一共十几斤就赚了二百多文,而且一直到今年冬天都还不时有客人来问还做不做了。 于是江云苓便想着干脆今年提早一些晒起来,反正他们那边的腊肉腊肠做起来比平遥这边的简单多了。等做好了就拿到铺子里,正好也能作为他的嘉陵小铺开张上新卖的第一件东西了。 第75章 第 75 章 鹿肉 第一批先做了二十斤。 二十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细长条, 再放八角香叶盐糖酒和酱油淹着。 家里的院子的竹架上一时间挂满了腊肉,叫北风一吹,腊肉腊肠的油一点点的往下滴, 香味飘的很远。 一共风干个七八日,这批腊肉腊肠便做好了。 江云苓照例给自家留下几斤,又给大伯娘家提去几斤,剩下的他原本都想拿到铺子里去卖的, 不想这回,在村里又提前卖出好几斤去。 起因还是因为他那天把晒好的腊肉拿到大伯娘家去的时候, 李氏正和村里几个妇人夫郎在院子里闲磕牙呢,见江云苓来, 手里还提着那么些腊肠和腊肉, 有个夫郎便笑着说了句:“呦, 苓哥儿真勤快, 这么早就把今年的腊肉做好了。” 又有人看了好奇道:“欸?我怎么瞧着, 这腊肉的颜色和咱们这儿不太一样, 闻着还有股酒香呢。” 江云苓便笑了, 解释几句说这些腊肉是按照嘉陵那边的做法做的,做法和这边的不大一样, 李氏也在一边帮了说了几句嘴,诸如“味道好着呢,和咱们这儿的味道当真不一样”、“去年吃过一次,到现在还记着呢, 就等着冬日里这一口”之类的云云。 他这样一说, 叫院子里的几个妇人夫郎也都免不了好奇起来。 这江云苓的手艺啊他们都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就说秋日里他弄出来的那个南乳吧, 那滋味多好啊。 可惜了,好些人过后再想去买时,才被告知说这南乳的方子他们已经卖掉了,卖给城里的酒楼了,当初和酒楼签契子的时候就说好了,卖了方子以后就不能再私底下自己做来卖了,实在对不住。 这下,村里人有遗憾的,这么好的东西,咋就买不到了,也有羡慕的,这点吃食方子竟然还能卖钱,卖的还是城里最好的酒楼,这得不少钱吧。 南乳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暂且不说,就说眼前这腊肉,也说是依着嘉陵的法子做的。 上回南乳也是嘉陵来的吃食,那这次的腊肉应该也不错吧。 能上门来聚在一块儿聊天的关系自然都不错,李氏也不是那等小气扣缩的人,见人实在好奇,李氏干脆大手一挥,将江云苓送来家里的腊肉切了几片出来,蒸熟了,叫几人一人捏了一块去尝尝。 这一吃,有人尝着喜欢,再一问价。江云苓这腊肉大小分的都比较均匀,一条大概有个半斤到一斤,卖价三十五文。 有点贵,想想也是正常的,一斤上好的五花肉平日里都得卖个二十五文呢,更何况这腊肉要腌,要晒,腊肉一斤,没腊的时候少说都得有个一斤三两的肉了,再算上用的香料钱,是差不多这个价,至少没坑人。 于是跟之前卖南乳似的,两三户人家凑在一起,买了一斤,后头村里人有听到信的,也有人来买,加在一块儿又卖出去一斤半。 霍家如今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霍文能不能考上功名另说,就单看霍青,屠户干了两年,家里大马骡买上了,连铺子也定下了,好些人到城里买东西赶集的时候都去霍青那铺子看过,位置可好呢。 这下,村里哪里还有人敢小瞧霍青他们家,连村长都看中得很呢,更别说村里人了,是以,来买腊肉的村民都客气的很,还将江云苓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弄得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好是好事儿。 如此一番,等江云苓将做好的腊肉腊肠拿到铺子里去卖的时候便只剩下十一斤了。 于是,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好些来买肉的客人便发现。 霍青肉铺里,那一直封着的另外一扇小窗户也搬开了,窗户外挂着一块木头板子,上头写着“嘉陵小铺”四个字。 肉铺子在这儿开了也快有一个月了,霍青两口子又都是和善的人,只要是来他们铺子里割肉的,大多都能跟人聊上几句,因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霍屠户的夫郎就是从嘉陵来的人。 所以一看到这小窗户边木板上写的字啊,就知道这一定是霍屠户的夫郎开的。 再一看这夫夫俩一人占了铺子的半边窗子,一个卖肉,另一个虽不知道是卖什么的,但夫夫俩同时开门做生意,这倒是挺稀奇的。 于是,有些同夫夫俩还没那么熟悉的客人来买肉时见了,先是和霍青打了声招呼,割完肉以后又好奇的凑到走到江云苓那边问了句:“呦,霍夫郎,你这铺子也开张啦,都卖什么呀?” 江云苓正往小窗前的横杆上挂东西呢,闻言和和气气的同人解释,说小铺新开张,往后就专门卖些嘉陵风味的东西,也不拘着每日一定卖些什么,还得看时令,像是如今正值冬日,便卖些腊肉腊肠,另外还有自家腌的松花蛋,问他要不要带些回家试试。 那人一听,腊肉腊肠不感兴趣,自家每年都会做呢,就是这松花蛋是个什么东西,往年没听过,只知道咸鸭蛋,于是花钱买了个松花蛋。 这是生客,去年没买过江云苓做的嘉陵风味的腊肉腊肠的,也有去年就在霍青的肉摊子上买到过,心里还惦记着的。 一来买肉,看肉铺另一半的小窗子也开了,横杆上还吊着几串腊肉腊肠的,二话不说就到小窗户那边买了几条,还笑呵呵说了句两口子会做生意,将来肯定财源广进。 还有之前没买过腊味,但买过江云苓的南乳焖肉,信任小哥儿手艺的客人,也买了些回去。 就这样,十来斤腊肉和腊肠很快卖光了,而第二批腊肉也已经晒起来了。 夜里,夫夫俩在家数钱。 如今铺子稳定的经营起来之后,光是霍青那边每日卖肉的进项至少就有二百多文,加上江云苓卖的这十来斤腊肉和松花蛋,虽说和霍青比起来看着不多,但也赚了快二百文。 是以,刨去家里的开支,光是这一个月,他们就挣回来五两多的银子,霍青和江云苓心里都高兴得很,心里也有底气多了。 要是按照这个速度,铺子只要再开个半年,就能把这两年的租子和屋子的修缮钱给赚回来了,余下再盈利的,可就是他们自己的了。 两个人计划着,等过完年开春以后,就给铺子里添口铁锅。 霍青看着夫郎油灯底下弯起像月牙一般的眉眼,又想起这几日在铺子里听到那些客人对江云苓的称呼,于是挑了挑眉,学着客人那般同江云苓打趣道:“云老板,财源广进啊。” 闻言,江云苓脸上笑意更甚,也学着霍青的语气道:“霍老板也是,咱们彼此彼此。” 话音刚落,就被霍青一把托着臀抱了起来。 江云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住了霍青的脖子:“做什么!” 霍青抱着江云苓走回炕上,将人放躺下来,两只手撑在夫郎的两边,没说话,一双黝黑的眼睛却径直盯着江云苓看,还俯下身亲了亲他耳垂上的孕痣,那意思十分明显了。 前段时日铺子刚开业,既要操持铺子里的生意,又要顾着家里事儿,每日忙忙碌碌的,算一算,已经有好些天没同过房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霍青实在憋的有些难受。 再说了,如今家里的事儿样样都稳定下来了,这个时候如果孩子来了,他也有把握将来能够将夫郎和孩子都养的很好。 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江云苓的脸也一点点的变红了,他自然明白霍青的意思,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想了,于是睫毛颤了颤,没说什么,还身后一下一下的轻轻摸着汉子粗\硬的头发。 见状,霍青眼前一亮,缓缓俯下身来。 厚厚的棉被盖过了头,屋里渐渐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动静。 趴在堂屋里睡觉的金点儿耳朵动了动,却对这点声音习以为常了,眯着眼睛,很快趴在麻袋上睡着了。 ———— 北风呼呼,卷起门口的帘子,一丝冷风自吹起的缝隙处钻了进来。 日子这么慢悠悠的走着,转眼就到冬至了。 堂屋里,火盆里的碳烧的“噼啪”作响,江云苓往火盆里扔了两个红薯进去,想烤几个红薯吃。 金点儿趴在离火盆不远不近的取暖,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盯着火盆,身后的尾巴不时甩动一下,它知道不能离火盆太近,不然要烤着皮毛。 见它这么聪明,江云苓笑了笑,也没管它。 这几日江云苓没跟霍青一起去镇上开摊,而是留在了家里。 如今铺子的生意已经彻底稳定下来,每日最忙的就是早上那段时间,忙过以后就能空闲不少。 有个瓦片遮头,也不用像以往那样大冬天的在冷风里挨冻了,日子比以前要好过多了,加上快要下雪了,江云苓的腊肉和腊肠生意也过了那时令。 所以,如今小窗口里只零零散散的卖着些咸鸭蛋、松花蛋、冬笋之类的东西,霍青一个人在铺子里守着就行,不必两个人都一块儿在那耗着。 肉铺的事儿重要,家里的事儿也同样重要,毕竟杨溪村才是他们的根。 前些日子为了顾着铺子里的生意,两人日日两头跑着,很多时候回到家里都已经是下午申时正刻以后了,如今天黑的又早,很多活儿都干不了,连带着今年入冬的柴火都没囤下来多少。 不得已,他们只能花钱和村里人买了几板车回来,好在开门七件事里,柴火算是最便宜的。 为此,两人也商量过了,在明年开春以前,除了初一十五大集,其余时候,江云苓便不跟着霍青一块到城里去开铺子了,这样不止两边的事儿都能顾上,江云苓也能轻松点。 在火盆里烤了一阵,红薯的外皮渐渐变得焦黑,从表皮裂开一条缝,露出里头金黄色肉来,白色的热气呼呼往外冒。 见烤的差不多了,于是江云苓用火钳把红薯夹了出来,又用碗装起一个给霍文送去。 冬至了,霍文的私塾也开始放冬假了,于是霍文也回家来念书了。 这个冬假对霍文来说至关重要,只因明年开年以后,他就要下场去考童生了,这也是他从七岁开始读书,至今下场的第一场考试。 童生试是大宣朝科举应试中的第一关,也是最低一道门槛,共分为县试、府试以及院试,其中县试和府试的考期多安排在每年的二月和四月,而院试则是三年举行两次。 若是三场考试都通过了的,则成为秀才,若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但没通过院试的,则称之为童生。然而寻常人基本是不太可能一次性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的,尤其是头一次下场便三场连中的更是几乎没有。 秀才又岂是那么容易考的,就拿白柳县来说啦,听说每年县城每年几乎近千人下场考试,最后秀才也只取二十几个人罢了。 如霍文的夫子周夫子,也是在三十好几时才中的秀才呢。 是以,霍青和江云苓都没指望霍文这头一回就能给中个秀才回来,连霍文自己也是这样想,可除去院试那关,至少前头的县试和府试是必须得一次行通过的。 压力之下,霍文念书就更加认真了,就他放冬假在家的这几日,江云苓就没见他屋里的油灯在亥时之前熄过,而每天天不亮又能听到从他的屋里传来的读书声。 霍文自己上心,霍青和江云苓对他明年要考童生试的事儿也上心,平日家里的活儿也都不用霍文怎么帮着做了,连白日江云苓在家是也尽量保持安静,免得扰了霍文读书。 不过读书归读书,一应的吃食方面也得跟得上,越是辛苦,就越该吃点好的。 于是江云苓这几日日日都给霍文单独蒸一碗蛋羹,白日里也不是给送些水和吃食。 见江云苓捧着碗和水壶进来,霍文连忙放下书道了句谢。 江云苓笑着应了一句:“客气什么”,又给他的杯里填满了一杯热水,这才出去的。 等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却见金点儿蒸在火盆旁边偷吃他方才从火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尾巴夹着,又爪摁着一个红薯,一边吃,耳朵不时一抖一抖的。 见状,江云苓忍不住笑了,心道金点儿还挺会吃的,生的红薯不要,专门挑他烤熟的吃。 说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按说他们家养金点儿,也从没亏过它吃的,甚至不时还能落点肉渣子,可比起别的狗,金点儿好像总是馋的很,见着什么都想试试。 馒头、肉骨头、柿子、连之前带它上山时碰见的一些野果也不放过。 发现江云苓朝这边走来,金点儿明显有些心虚,耳朵向后折,喉咙低低的“嗷呜”一声,凑过来可怜兮兮对着江云苓的腿挨挨蹭蹭的,怕挨打。 “行了。”江云苓好笑的拍了拍大狗子的头,把金点儿吃过的那个红薯扔了过去给它:“不骂你,吃吧。” 左右也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红薯,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不缺这一口吃的,种出来的红薯大多也是用来喂猪和驴的,金点儿偷吃这一个不算什么,他再烤一个就是了。 一个热乎乎的红薯吃完,江云苓往门口看了眼。 今天是冬至,过节,家家户户都要割点肉吃,今日的的肉卖的应该会快点,算算时间,霍青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呢,便听门口传来喊声:“苓哥儿!帮我开个门。” 江云苓弯了弯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打开大门,便见霍青牵着骡子站在门口。 “相公回来了。”江云苓笑着叫了他一声,又上前帮着他一块推板车,见他的板车上除了猪之外还有一小筐肉,可看起来并不像羊肉,也不是牛肉。 江云苓不免有些奇怪,于是问了句:“相公,这是什么肉?” 闻言,霍青笑道:“鹿肉。”话落,他又将板车上的竹筐拎起来递给江云苓。 “今天收铺子的时候正好撞上集子上来了个猎户,说是前些日子在山里打到了一头鹿,因打到的时候已经咽气了,便干脆在自家杀了,给自己留了点,其余的拿到集子上去卖,我就买了几斤。” 听说这是鹿肉,江云苓眼里忍不住也带上了几分稀罕:“鹿肉啊。” 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鹿肉呢。以前在嘉陵时,镇上虽然也会有猎户来,但他们家从来没买过这些。 他和霍青这么一说,霍青却笑道:“没事儿,晚上不是要到伯娘家吃饭嘛?一会拿到伯家去,叫大伯娘做。” 每年冬至两家人都是一块过的,今年也一样。 去年的冬至饭是在霍青家里吃的,于是今年李氏便喊他们过去她们家吃,她来做,总不能每次都叫江云苓一个人忙活。 霍青自然是点头答应。 说起鹿肉,以前他爹还在当猎户的时候,几乎每年也都能从山里猎到一两头鹿回来,也曾试过在家杀了炖肉吃,李氏就做过不止一次。 “那行啊。”江云苓听完乐得点了点头,鹿肉金贵,要是给做坏了多可惜。 两人一块把板车上的东西卸好,江云苓又对霍青道:“相公,你歇一会,然后去洗个手,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喊上小文,咱们这就去大伯家吧。” 冬至,又是去大伯家吃饭的,去的太晚了不太好,早点过去,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在家里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霍青回家呢。 闻言,霍青点了应了声,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三个人一块去了大伯家。 进了门以后喊过人,霍青和霍文在院里和霍铁山和霍启说话,江云苓则拿着那筐鹿肉去了灶房。 李氏、霍长宁正在灶房里切菜呢,林氏也在,她的肚子日渐大了,站久了腰疼,便搬了张小凳,坐在门口帮着洗菜。 见他来了,三个人都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又见他怀里还抱了一筐肉,李氏看了眼,随即眼睛忍不住瞪大了:“乖乖,这,这是鹿肉?” 他这样一说,霍长宁和林氏也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过来。 “是呢。”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竹筐递给李氏,道:“相公买的,今天不是冬至嘛,我拿来伯娘家,晚上咱们一块儿做了吃了。” “哎呦,这可得花不少钱吧。”李氏将湿漉漉的手在襜衣上擦了擦,这才接了过来。 脸上高兴归高兴,然而心里也挺心疼这钱。 鹿肉当然是个好东西,鲜美又滋补,他们家也只有前些年霍铁风还在的时候才吃过那一两回呢,可那时是自家猎的,这回却是霍青自己出钱买的,哪能一样呢? 正想推拒,却见江云苓摆了摆手,笑道:“伯娘可别推,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从前也没做过,这不是怕这么好的肉让我给做坏了,这才拿过来的。” “再说了,家里就我、相公还有小文三个人,能吃的了多少,不如拿过来,我听说这鹿肉滋补的很,大嫂怀孕了,吃着鹿肉补补身子也好。” 这话说的叫人心里熨帖,林氏听了心里一暖,抿着唇冲着江云苓笑,李氏更是慈爱的笑了。 青子家如今的日子终于又慢慢的起来了,可两家人的关系却依旧没有生分,反而来往的更密切了,大青和苓哥儿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他们家,这叫李氏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又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再推让反而显得生分了,于是李氏便大方收下了,又乐呵呵的说道:“那行,这点鹿肉我就收下了,咱们今晚就做了来吃。” 霍长宁心思单纯,不像李氏他们想的那么多,听说有吃鹿肉吃便兴冲冲的看向李氏:“娘,这鹿肉要怎么做才好?” 他年纪小一些,即便吃过鹿肉也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早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一开始听说买了鹿肉眼睛就睁得老大,这会儿更是按耐不住了。 见状,李氏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脑袋,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就你贪吃。”而后又忍不住笑了,看了下霍青买的点儿应该是鹿腿上的肉,最是鲜嫩。 于是李氏想了想,道:“就用来炖汤吧,汤里再放点药材和红枣,枸杞子,既暖身,又补身子。” 灶房里几个人只有李氏才处理过鹿肉,自然都听她的。 只见李氏指着霍长宁先去烧水,这鹿肉炖汤前还的先用热水炒一炒,而她自己则提起刀,将这鹿肉剁成小块,林氏继续洗菜,连江云苓也撸起袖子来帮忙。 除了鹿肉以外,李氏原本也准备了许多的菜呢,有鸡、有鱼、有血肠,还有饺子,江云苓都帮着一一收拾干净了。 外头寒风打着旋吹过,不大的灶房里,几个女人哥儿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说笑笑的聊着天,屋顶炊烟袅袅升起,又飘散在天地间。 夜里这桌冬至饭的重头戏自然是鹿肉了。 李氏将霍青拿来的鹿肉切成小块,又加了点北芪、党参、红枣和枸杞子之类的药材,在汤罐里足足炖了有一个多时辰,熬成了一锅鹿肉汤喝,给饭桌上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焯过水的鹿肉没有那股子腥味,却留下了鹿肉本身的鲜味,没有羊肉那么膻,又比猪肉吃着口感更紧实一些,自带一股清香。 熬了一个多时辰,连鹿肉也完全浸了汤的滋味,配上汤里的药材,热腾腾的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江云苓还是头一次吃鹿肉,还挺喜欢这个滋味的。 李氏还特地交代了让霍文多喝几碗。 饭桌上其余的菜也好,小鸡炖蘑菇、酸菜烩血肠、葱烧大鲤鱼还有两大盆白菜猪肉饺子,屋里各种各样的饭菜飘香,大家纷纷下筷,吃肉聊天,欢欢笑笑的,一派和乐。 又是一年冬至到,马上又到腊月了,这是江云苓在平遥即将度过的第二个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5-80 第76章 第 76 章 定契 又下雪了。 屋檐底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冰凌, 连外头的树上也结了一层冰霜。 早起江云苓先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等扫出一条路来,又拿了耙子, 架了个木梯,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今年的雪下的比去年迟一些,但却比去年大,听说前些日子, 他们邻村就有一户人家,因为雪下的太大, 连屋顶都被压塌了。 这叫村里人听了心里更紧张了,就是平日里比较闲懒一些的人家都扫雪扫的勤, 就要过年了, 这屋子要是塌了, 可就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一大早的, 金点儿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又去寻猫去了。 说起这事儿江云苓便觉得好笑。 大概是因为天冷了, 而堂屋里有时烧完炕之后夜里还有些余热。 从前些日子起, 家里竟跑来了一只野猫,是狸花猫, 每每入夜以后就会钻到屋里的墙根底下取暖,尾巴盘成一团睡觉。 一开始,霍青和江云苓夜里听见金点儿在外头叫的时候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 结果等两人披上衣服起身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有野猫从窗子外头爬进来了, 惊动了在堂屋里睡觉的狗。 寒冬腊月, 人不好过,山里的动物自然也不好过。 见不是有贼,堂屋里也没什么吃的, 而灶房里为了防着有老鼠,门窗都锁的好好的呢,于是霍青和江云苓便没太管它。 狸花猫来了几次,见主人没赶它,于是如今几乎夜夜都会过来在钻进堂屋里睡觉,偶尔白天也会来一下,蹲在他们家屋子的院墙上看了一会,又“喵”的一声从墙上跳走。 这猫霍青和江云苓都没想着要养。 农户人家养狗的多,但养猫的还是比较少的,就是养了多也是给家里捉老鼠用,但有时家里的狗闲下来的也会捉老鼠,家里如今养的这些牲畜两人都要喂不过来了,自然没想着再养多一只猫。 是以,不管是霍青和江云苓都从没喂过它,只是夜里给一个地方安身罢了,不过江云苓还是给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狸。 都说猫和狗凑在一块爱打架,一开始,霍青和江云苓还怕金点儿会欺负小狸,却没想到,这回,金点不仅没欺负小狸,甚至好似还挺喜欢它的。 江云苓就不止一次的见过金点儿屁颠屁颠的跟在小狸的后头,凑上前去闻人家的屁股,结果被小狸一尾巴抽在脸上的场景,偶尔还会给一爪子。 江云苓看的好笑,然而金点儿却好似不长记性一般,下回见了小狸还这么凑上去。 这么一大早不在家,不是去寻小狸就是找村里别的狗玩儿去了,到了饭点儿自己就会回来的,是以江云苓也没管它。 他今天还有不少事儿要做呢。 进了腊月以后,这日子一下便过的快了起来。 采备年货,打扫家里,缝缝补补的,日子眨眼就过去了,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进了腊月二十三以后,年节下每日都有不一样的习俗,只会更忙,于是,趁着今日太阳出来了,江云苓打算把家里的东西都抱出来晒一晒,该洗涮的也洗涮干净了。 院子里支了几个竹架子,江云苓回屋去把他和霍青平日里睡的枕头和被子都抱了出来,晾在竹架上晒太阳。 这被套和枕套江云苓上个月才拆洗过,其实不怎么脏,不过叫太阳晒一晒,里头的棉花才能更柔软蓬松,还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盖起来更舒服。 两个横木架上各放了三四个竹匾,上头晒着些枸杞子、金银花、甘草一类的干草药,都是江云苓过去这一年在山上跑的时候挖回来的,只要有他在,家里总是不缺这些,一年四季家里人都能有养身的茶汤喝。 另外,像是木耳、黄花菜、笋干这类的干货也有,趁着有太阳的时候都拿出来晒一晒,见见风。 等这些都弄完以后,江云苓又把家里的瓶瓶罐罐还有腌菜缸子都擦了一遍。 用的都是温水,这大冷的冬天,连外头的水缸子都结了一层冰,要用水还得要用擀面杖捅开,手要是直接泡在冰水,过不了多久肯定要长冻疮,烧水虽说费些柴火,但前时他们从村里人那儿已经买了好几百斤的柴火回来,足够用这一个冬天了,如今也就不必太省着了。 都收拾完以后,见离晌午还有些时间,江云苓还去把金点儿睡的狗窝里的棉垫给拿出来洗涮了一遍。 去年金点儿刚抱回来的时候,因着那时候体型还小,夜里是直接睡在堂屋里的麻袋上的,麻袋里塞点稻草,比直接睡在地上好。后来它慢慢长大了,麻袋也睡不下了,且睡麻袋的话,隔一段日子还要给他换一次麻袋的稻草。 家里如今养的牲畜多了,无论是鸡圈、鸭圈、猪圈还是骡棚,都得用稻草,有时候家里的稻草都不够用了,还得去找大伯家要一些,于是,今年入冬前,霍青便干脆给金点儿也搭了个狗窝。 几块旧木板搭成的顶,四面封上,只前头留了个门给金点儿进出,这样风雨也不怕了,而后江云苓又用家里不用的碎布头和一点儿用剩下的棉花给它缝了个棉垫放进狗窝里,天冷的时候可以趴在上头睡觉。 金点儿对自己的这个狗窝满意极了,霍青搭好以后,金点儿到自己的狗窝里去溜了一圈,很快便精神抖擞的出来了。 当天晚上,都不用霍青说,金点儿便自己跑进狗窝里睡觉了,连带着江云苓给他缝的那个棉垫子也喜欢的不行,每天都要趴在上头睡觉,连有时白天在院里望风晒太阳都要跑进窝里把棉垫给叼出来趴上去。 江云苓见过好几次,只觉得好笑,不过棉垫给狗用久了肯定脏的很,趁着今天有空,他便把棉垫也拿出来洗了。 给狗用的东西,上头自然免不了沾上不少狗毛,还有一股味道,边角的地方能看见金点儿的咬过的痕迹,幸亏没有咬破露出里头的棉絮。 江云苓打来一盆子温水,坐在院子里弯腰搓洗起来。 先用葫芦瓢舀一勺水把棉垫子浸湿了,又掰了个皂角搓出泡泡涂在上头,用洗衣棒捶打。 第一遍时,连洗出来的水都是黑的,可见里头沾了多少灰,直到第三遍时,搓洗出来的水才清了一些,棉垫也染上了清新的皂角的香气。 江云苓弯了弯眼,把棉垫里的水拧干一些,挂在了竹架上。 这几天云都不怎么厚,想来接下来几天都会是好天气,顶多晒个一两天便能干了。 正晾着东西呢,忽然听见后头“喵喵”几声。 江云苓回过头去,却见正是这些日子金点儿追着的野猫小狸。 只见小狸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身后轻轻的摇动着,又黑又圆的眼睛正看着他,还歪了下脑袋。 “小狸?”江云苓一见是它,还有些惊讶,再一看它的身后并没有金点儿跟着。 看来金点儿今天是没找着小狸,跑去和村里别的狗玩儿去了。 于是,江云苓上前一步,蹲下身看着小狸花猫,弯着眼睛道:“你怎么来啦?” 然而小狸花猫却好似被他吓着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冲着他“喵”了一声,将嘴里叼着的什么东西放下,而后便转身,足尖轻点,踩着院里的柴火垛子,两三下便爬上院墙上,而后又闪身跳走了。 “欸!”江云苓在后头叫了一声,见小狸已经走了,也不再追了,转身回头去看小狸花留下的东西。 瞧着五颜六色的,原来是一根山里野鸡屁股上的彩羽。 见状,江云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很快又弯起眼睛笑了。 以前他曾听人说过,一些人家里养的猫有时会从外头叼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麻雀,虫子,有时甚至还会叼来死掉的老鼠呢。 还说这是给主人家的谢礼,或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小狸这是在谢谢他们夜里给了它一个取暖挡风的地方呢。 再转念一想,这幸而小狸今天叼来的只是根尾羽,如果是些死老鼠,死麻雀什么的,江云苓还真的要吓一跳了。 收到了小狸的谢礼,江云苓心情很好。 快到晌午的时候,金点儿也回来了,它也不知道到哪里撒疯去了,估计是到雪地里滚了一圈,身上还有好些雪渣子。 还没进门便远远的听到它的吠叫声。 江云苓正坐在院里剥白菜。 只见金点儿进了门以后先抖了抖身上的毛,又跑到江云苓的腿边,绕着他的腿蹭了会儿。 “回来了?”江云苓腾出一只手,笑眯眯的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金点儿被揉的舒服了,还踮起脚人立着想去舔江云苓,被江云苓笑着躲开了。 于是金点儿又在院里玩耍一会儿,又往自己的狗窝去了。 然而才进狗窝去没多久,只见金点儿突然“汪汪汪”的狂吠起来,而后从狗窝里跑了出来,在屋子里到处打转,四处刨,不时还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那模样看着有些焦躁的样子。 江云苓一开始还不知道它在做什么,直到金点儿在院里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了。 只见它跑到了竹架上晾着的还滴着水的棉垫的底下眼巴巴的瞧,又转过头大声的朝江云苓吠叫了几声,那模样看着蔫头巴脑的。 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金点儿是在找它的棉垫子呢。 这才想起来,大多数的狗好像都是认味道的,那棉垫金点儿平日里就宝贝的紧,这会儿江云苓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洗了,东西连带着味道都没了,金点儿回来自然要找了。 江云苓有些哭笑不得,他好像给好心办坏事了。 然而不洗都洗了,也没那么快能干,是以这两天晚上,金点儿也只能委屈委屈,先用着它原来睡的那个旧麻袋了。 —— 江云苓在家里忙碌着。 那一头,霍青在城里同样不得闲。 而下正是冬集的时候,县城里每日人来人往的不少,霍青肉铺的生意也十分红火。 快过年了,每年从二十八开始封集,至少要到初五才会重新开,甚至还有好些人得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来开摊。 整整十来天,想要过年的时候肉菜不断,可不得趁着现在这会儿多囤点。 但凡是来城里采买的,少不得都得割上几斤肉,五斤十斤也不在话下,若是碰上城里的高门大户,家里人多的,一次定下一整头猪也是有的。 如今他有自己的铺子了,城里的富户家里的管事出来定肉的时候也能瞧得上他了。 就前天,他还往一个富户家送了一整扇猪肉过去。其余的,就是两头猪的猪肉散卖着,也能卖的比平时的速度快许多,一般晌午前肯定能卖光。 他也不求多,一日最多两头猪,卖完就收摊了,收摊以后,他照例每日赶着骡车去收毛猪,顺带还接一些杀猪劁猪的活儿。 卖肉能赚钱,但平日里帮人杀猪劁猪同样也能能挣钱。 别看杀一头猪才二十文,和卖肉比起来好像少多了,但年节下,各村里杀猪的人多。 他每年光是腊月里帮人杀猪劁猪也能赚个一贯钱回来。 只要是能赚钱的事儿,不管钱多钱少,霍青从不嫌麻烦。 他这样好说话,叫村里人也觉得心里头舒坦。 原本担心他在城里开了铺子,日子也过得好了,往后会不会就瞧不起村里的人了,不想人还是那样的和善。 哪家要杀猪卖猪的,去家里喊一声,霍青就来了,从不给人脸色看,有时碰见家里穷苦一些的还会给便宜几文,或者干脆就不收了。 如此一番,霍青一家在村里的名声是越来越好了。 今日生意也同样好得很。 从早上开铺到如今就没停过,一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铺子里最后一斤肉也叫一个老嬷买走了。 霍青擦干净自己的家伙什,正准备收摊了。 恰好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霍青一开始还以为是又有人来买肉的,正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今天铺子里的肉已经卖光了,要买肉还请您明天请早来。” 话音刚落,却听来人笑了一声,道:“哎呦,霍屠户,你这肉铺子的生意可真不错呀。” 听那声音,霍青先是顿一下,而后抬起头来,才发现来人原来真是福兴楼掌柜,孙掌柜。 霍青有些意外。 他肉铺刚开张那一段时日,倒是常见福兴楼的那个姓赵的小伙计隔三差五的来买点肉,不过后头人也没怎么来了,不曾想到今天孙掌柜怎么亲自来了。 霍青倒是没想太多,只以为孙掌柜这是来给自家买肉吃的,于是笑了笑,又招呼道:“孙掌柜,是来买肉的么?就是不巧,今日肉铺的肉确实是都卖光了。” 闻言,孙掌柜却笑了:“就是专程等霍屠户的肉卖光了才来的。” 霍青愣了一下,却见孙掌柜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眼里有着商人的精明:“我今天来,是想和霍屠户谈比生意的,不知霍屠户可有兴趣。” ———— 申时刚过,江云苓便挽起袖子进了灶房。 如今天黑的早了,因而晚饭也吃的早,一般还不到酉时一家子就用完饭了。 算算时间,一会儿霍青也该回来了。 在灶房里看了一圈,江云苓从装菜干的袋子里抓了把茄干用热水泡开,又剁了些肉泥,打算晚上汆点丸子汤喝。 天冷,得多吃点肉才好御寒,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下去,喝完身子也暖了。 一边剁肉,江云苓还不时抬头往院里看一眼,留意着院里的动静。 直到没过多久,在院里的金点儿冲着门口的方向叫唤了起来。 江云苓弯了弯眼,知道是霍青回来了。 还没等他出声喊人,霍青先扬着声音喊了一声:“囝囝!” “哎!”江云苓探出个脑袋应了一声,回道:“在灶屋呢!” 从灶房对着院子的窗户往外看去,不知怎么的,江云苓觉得霍青今日好像有些急切,不过几步就从院子走了进来,眼梢里有有些藏不住的笑意。 “相公,怎么了?”江云苓放下了手里的刀,有些不明所以。 却见汉子走进来以后,一把就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在灶屋里转了几圈,眼里笑意的更是压也压不住了。 江云苓忽然被他抱了起来,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一双手下意识的环住了他的脖子,反应过来以后又觉得羞窘,脸也红了,拍了下他的肩膀。 不比往常,小文还在家呢,要是被被瞧见了像什么话。 霍青这才把他放了下来,脸上却依旧难掩激动,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星星,笑着对江云苓道:“囝囝!我好高兴。”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江云苓也被霍青脸上的笑感染了,也笑了起来,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么高兴。” 霍青没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小心翼翼的折好的纸出来,递给了江云苓,示意他自己看。 江云苓不知道这是什么,接过来,把纸展开一看,然而越往下看,他的眼睛也不由自主的越睁越大,到最后连手都有些抖,唇角在不知不觉中也咧成了像霍青那样的弧度。 将一张纸来来回回,认认真真的看过几遍,江云苓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霍青,问道:“相公,这,这是真的?!” 霍青给他的是一张签好了的契子,是福兴酒楼和他们家肉铺定的契子。上头清楚的写着,从明年三月初一开始,他们家将每日稳定向福兴楼供两头肥猪,钱每半月结一次子,契子头一回签拢共签了半年的时间。 契子的末尾,福兴楼孙掌柜和霍青都落了名字和手印。 这也就是说,往后他们家肉铺就成了福兴酒楼的猪肉供应铺子之一了! 这和他们如今这般每日杀了猪放在铺子里卖散卖着是完全不一样的。 别看肉铺如今的生意好,但这是也因如今在年节下,来买肉的人本来就多,且冬日里,猪肉也能放的久了,杀一头猪,放个两三日完全不是问题。 若是到了夏日里,只怕每天就只能剩下一头猪的量了,还有不少要损耗的。 每年就冬日里的这两个月赚的钱,能抵得上平日大半年的。 然而如今和福兴楼签了契子,一年无论寒暑,每日都往酒楼里供两头猪,这可是个稳定的进账,也就是说,往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肉铺里猪肉销路发愁了。 两头猪,一天最起码也能有二百多近三百文的利钱进账,再杀一头猪放在肉铺里散卖着,三头猪就是四百多文,那一年可就是一百多两! 城里但凡能叫的上名号的大肉铺,大多都和各个酒楼食肆签过契子。 霍青之前也想过这事儿,不过他没想的那么高,福兴酒楼更是想也没想过,最多只想着能不能找找城里那些大小中等的食肆酒馆的门路,而且那也是等铺子再经营一段时日以后。 现下来说,他想着还是稳着些,要是能打出些名声就更好了。 却没想到,今日这天大的好事儿竟砸到他的头上了! 难怪男人方才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的,连江云苓都有种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儿给咋懵了的感觉,整个人好像飘在了天上一样。 知他高兴,霍青好笑的捏了捏江云苓的脸颊,笑道:“契子都签了,还有假的不成。” “还不止是这样。”霍青又道:“孙掌柜的还说,往后要是再弄出什么新的吃食,像是如今咱们卖的腊肉和松花蛋,也可以往楼里送点儿。” 孙掌柜的原话是:“酒楼人多,不缺食客,霍夫郎手艺好,连我吃了都惦记那味道呢,也算是时不时给咱们食客尝个鲜。” 脸颊被轻轻的捏了一下,江云苓这才终于有了些实感,一双脚好似这才落回了地上。 “相公!”江云苓眼睛亮亮的,忍不住一把扑到了霍青怀里,将人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这下不止霍青高兴了,连他也高兴坏了! 高兴之余,他也觉得十分意外:“孙掌柜怎么会和我们签契子的?” “我听说福兴酒楼之前不是同城里陈记和何记肉铺定的契子吗?” 像福兴楼这种城里生意最好的大酒楼,每日自然不可能只有两头猪的需量,也不可能将楼里的猪肉全签给了一家,而是分散成几家分开供着肉。 说到这一点,霍青同样意外。 除去上次卖方子的事儿,他们家和福兴酒楼就再没有过别的来往了,顶多是平日里从酒楼路过时见着人客客气气的打一声招呼。 唯一一点不一样的也就是他们铺子刚开张时楼里小赵来买过几回肉,而后也没怎么再来了,可他并不觉得光小赵一个人就能说的动孙掌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孙掌柜其实已经暗地里留着他好长时间了。 自从上次卖方子初步接触过后,孙掌柜便挺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但他想知道霍青一下子得了十五两之后会怎么处置这笔钱。 十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尤其实对于农户人家来说。 若是个得了钱财便忘了本,或是贪财好赌的十来两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挥霍光。 他们酒楼自然不会和这样的人做生意。 好在,没多久之后他就听到霍青在城里寻摸铺子的消息。 孙掌柜听后便点了点头,心道确实是个有规划的,知道先立业,再求长远。 后来铺子开业以后,他又让楼里的几个伙计们隔三差五的到霍青的肉铺里买上一两斤的肉,但不能叫人知道是买回来酒楼里的。 这是想看看霍青的生意做的够不够实诚,会不会干那些缺斤短两或者以次充好的事儿。 霍青以为只有小赵先头去了几次,其实是孙掌柜的怕一直让小赵一个人去太打眼了,所以后头便让楼里的伙计们轮着去,而那些人都是霍青没见过的。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孙掌柜的觉得这霍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正好他们之前和何记签的契子也要到期了。 他又如向老板请示。 之前同江云苓手里买回来的南乳方子在福兴楼卖的很好,老板自己手里头就有酱厂,得了方子以后,老板立刻让手底下酱厂的人着手去做。 酱厂里近百人,人手足,地方也大,跟江云苓这种在自家做是完全没法比的,江云苓在家一次至多发二十斤,酱厂做一次至少能得个二百斤。 发好的南乳又送回到福兴楼里去卖。 如今福兴楼里不仅有南乳烧的菜,也单独售卖南乳,一斤半斤的买都行,甚至比江云苓之前卖的还要便宜,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对城里的普通百姓反而更高兴了,不然像之前江云苓一个人买的,一次就那么十来斤,发一次还要等那么久,对于偌大的县城来说,实在是不够分的。 这段时期,福兴楼靠着这南乳赚的可谓是盆满钵满。 老板心里满意,夸孙掌柜的这事儿办的干脆利落,还单独给了赏银,这会儿又听孙掌柜说想和这家人定下猪肉的契子,老板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总归楼里每日都是要消耗那么多肉的,和谁定不是定,只要对方是个实在人就成, 得了老板的首肯,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事儿。 这马上就到年节了,自腊月二十八起,福兴楼也要歇业,于是孙掌柜的想着,这事儿还是在年前定下来,也让人一家子能过个好年了。 当然,头一次同霍青的铺子定契,孙掌柜也没有将这时间定的太久,以半年为期,若是霍青一直能保持着供肉的质量,再签更长期的契子也不迟。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和暗地里的考量霍青和江云苓一概不知,只觉得这回运气实在是好极了。 手里的纸轻飘飘的,却好似分外有重量,夫夫俩抱在一起傻乐了一会儿,江云苓这才猛的从霍青的怀里抬起头来,笑眯眯道:“我先去把这契子收起来!” 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可好,这个年过的是半点不愁了。 第77章 第 77 章 过年 腊月二十八, 城里从今日开始封集,霍青也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的休息几日。 在家的头一日,霍青被江云苓摁着在炕上睡到巳时才醒。 忙忙碌碌一整年, 尤其是过去的这一年,成亲、买骡子、租铺子、开业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这好不容易得了几日歇息,自然得痛痛快快的歇息一番。 这几天天气都挺不错的, 连着好几天都没有下雪,外头的雪化了, 光线透过窗户格子攀了进来,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空气里飞舞着的细小的浮尘。 推开屋门, 家里安静, 倒是院子断断续续的传来几声人声。 是村里人找霍文来写对联来了。 快过年了, 从二十六开始就陆陆续续有村里人上门来问霍文今年还像不像去年那样, 给家给人写对联, 一副能比镇上便宜个几文钱呢。 霍文自然是应下了, 读书要紧, 不过偶尔能给家里赚些外快也不错,且这也不算是玩乐, 全当是练字了。 只不过他不再像去年一样,一整日在家等着村里人上门,而是将时间定在了每日上午从辰时到巳时的一个时辰,要写对联的人便带着红纸来找他, 如此, 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他依旧可以有整段的时间用来读书。 见他不再像去年一样迟疑,人变得自信了, 连心里也有成算了,霍青和江云苓自然是乐得由着他自己去安排了。 到了后院时便见江云苓一只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拿着葫芦瓢子在给鸡鸭的食槽里添食,十几只母鸡和母鸭扇着翅膀围拢在食槽旁边,不停的低头啄食。 旁边的猪圈已经空了。 今年家里一共养了两头猪,一头十一月时铺子开张的时候宰了,另一头前两日也宰了,留着做他们家过年的肉食。 听见后头的声响,江云苓扭过头来,见是霍青起来了,于是笑了下:“相公,起了?” “嗯。”霍青应了一声,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去提过江云苓手里的木桶,问了一句:“今天还要做什么?” 他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睡了那么久,精神足够了,便想给家里做事儿了。 手里空了,江云苓也没和他抢,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要做了,面我前几日都发好了,下午就在家包个包子和饺子。”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去年独自操办年节的经验,今年在过年,好些事儿,江云苓的心里头都也就有底了,是以今年过年的时候,他便将好些事情都做在了前头,这样,年节下这几天也就不显得那样忙乱了。 想起什么,江云苓又问了一句:“对了,相公,你还想吃去年吃的那种煎包子不?要是想的话,下午不如在家再熬一锅皮冻出来,明个儿我给你们做煎包子吃。” 他说的煎包子和平遥这边扎扎实实的拳头大的大包子不一样,一个甚至都没有巴掌大,但皮儿薄,肉馅也多。 这种煎包子最关键的是包包子的时候得在肉馅里提前加一小块皮冻,这样蒸出来的包子汁水充盈,底下的包子皮被油煎的脆脆的,咬一口,肉汁呼呼往下滴,又香又好吃。 不过肉皮冻平日里他们没什么时间熬,所以吃的也少,霍青原本都已经忘记了,江云苓这么一说,霍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于是霍青点了点头,干脆道:“吃,下午便熬锅肉皮冻出来。” 不过是熬个肉皮冻而已,这有什么难的,今年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于是江云苓在准备年节的吃食上也更丰盛了,鸡、鸭、鱼、羊都有,猪肉更是不缺的,前些日子才宰了一头猪呢,猪皮更是有的是。 江云苓弯了弯眼睛。 没过多久,霍文也收拾好院里的东西进来了。 今天是年二十八了,也是他在村里替人写对联和年红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贴对联了,也没什么人会再来写这些。 今年同样赚了二百多文,霍文照例全都交给了霍青,霍青也都的收下了,还故意笑着拿话去逗霍文,说他如今出息了,还没成秀才公呢,都有人上门来巴巴求他写字了,把霍文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下午,一家人围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包包子和饺子闲聊,屋里的热气烘得桌上土罐里的梅花竞相盛开,香气四溢。 年二十八就在这样的轻松闲逸中过去了。 ———— 大年三十,最忙的一天。 一家子人照例起了个大早,祭祖、贴年红、挂灯笼,样样不拉。 攒了一年的银子,就是为了能过个好年,且日子过得这样舒心,刚开的肉铺连契子都和人签上了,这日子再没有一处不好的,于是江云苓大手一挥,今年的年礼样样都比去年丰富,连年红都比去年买多了许多。 除去霍文给家里写的对联和贴在门上的“福”字,江云苓还买了好些漂亮的窗花回来,年画也买了几张,红灯笼买了两个,院子的门口左右两边各挂一个,除此之外,霍青和霍文还像中秋时那样,也给家里糊了好些个布灯笼,都挂在树上,等入夜了再点。 家里这边操持着,城里的铺子也没有忘记。 虽说他们不在城里过年,但肉铺子的门帘,灯笼还是要挂的,寓意着明年的生意也能这么红红火火,这些事情,昨天霍青和江云苓便已经去城里给忙完了。 这会子,趁着兄弟俩子外头贴年红的功夫,江云苓则在家摆贺岁盘子和过年时走亲戚要用的贺年礼。 除了寻常拜年时备下的红枣、栗子、瓜子、果脯等等干果蜜饯之外,今年封集之前,江云苓还到城里的点心铺子买了好些点心回来,山楂糕、桂花糕、枣花糕等等,还买回一个木头攒盒。 攒盒做成了花的形状,里头一共有六片花瓣,都能够单独取下来,每个小盘子里放上不一样的干果零嘴,拼在一起就是一整个攒盒,上头带着个盖子,盖子上还描了花,看着十分漂亮。 村里好些人的家里都有这东西,过年的时候,把攒盒一摆,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打开攒盒,随手抓一把里头的吃食就能待客,比用小碟子装着好看。 等他把东西都摆好,霍青兄弟俩的年红也贴好了。 江云苓抬头一看,随即弯了弯眼,入目所见到处是红色,看着喜庆极了,如此一番装点,家里的年味一下就浓了。 午饭随意吃了些,饭后水也烧开了,一家子又相继去打水洗澡。 等江云苓洗好出来的时候,便见霍青正坐屋里,一手提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片刀片,对着铜镜在剃须。 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霍青的胡子长得也快,他几乎每隔个四五天就得剃一次,上一次剃须还是两日之前。其实霍青剃须一般并不会剃的那么勤,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留些胡子使坏。 夜里两个人做那事儿的时候,故意拿粗\硬的胡渣去扎江云苓,江云苓的皮肤本就白嫩又敏感些,被他这么闹着,每每总是惊喘连连,惹来霍青一阵低笑。 不过今日是大年三十,还是收拾的干净些好。 那铜镜虽说江云苓年前才拿到城里去找人磨过,不过用来剃须还是模糊了些,霍青还每每总是拿了刀就直接这么直接上手干刮,有时他也会不小心给自己下巴刮出道口子来,然而可是大年三十,要是见血了终归是不好的。 于是江云苓笑了下,放下擦头的布巾,走上前,拿过霍青手里的刀片,道:“我来给你剃吧。” 话落,他又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想了想,还掰碎了一个皂角在水里搓出了些白沫来,涂在了霍青下巴胡子的地方。 他想着有点东西润/滑一下,总比这么生刮好些吧。 夫郎愿意给自己刮胡子,霍青自然乐得清闲,任由他举着给自己下巴上涂涂抹抹,甚至看江云苓一直蹲在地上,怕他蹲久了腿脚累,还直接伸手叫人抱了起来,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江云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忍不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我手里还拿着刀呢。” 他也不怕他一时不小心给戳脸上了。 见状,霍青朗笑一声,不在意道:“没事儿,反正这刀也不利。” 他自然也不是那些心里完全没数胡来的。 话落又被江云苓瞪了一眼,然而江云苓心里虽恼着,手里的动作却依旧放的很轻,等温水和白沫将霍青下巴上的胡渣完全润湿了以后才用刀片轻轻开始帮他刮着。 剃须的时候不好说话,于是屋里又安静下来。 看着夫郎认真又专注的深情,渐渐的,霍青的心里也柔软成一片。 自从娶了江云苓以后,他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成家的感觉。 他的夫郎聪明又贤惠,想起小时初见他的时候,那样白白软软的一个小哥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星星,一看就是被从小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孩子,来了平遥以后却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心里总觉得亏欠。 一双粗糙的大手不时在江云苓的身后轻抚。 他刚洗了头发,用布巾子擦了个半干半湿的就来给他剃须了,因而一头乌黑稠密的头发也没有束起来,摸起来像是城里布庄里卖的缎子一样。霍青这么摸着,慢慢的便有些出神了。 江云苓给霍青刮完胡子,又用布巾浸了温水给他下巴擦干净了,见人仍在出神,于是问了一句:“相公,怎么了?” 霍青这才回神,摇了摇头,又捉住夫郎的手轻轻的握了一下,笑道:“没什么。” 好在,如今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生意的事儿也上了正规,将来他会努力赚更多的钱,养夫郎,也养他们将来的孩子。 夫夫俩在屋里亲近一阵,想着一会儿还有年夜饭要忙,终是起身出去了。 夜里这顿年夜饭的丰盛自不必说。 一家子都穿上襜衣来到了灶房。 鸡块鸭块还有肉丸子都是昨个儿提前炸好了的,今天只要上锅再蒸热就好了。 霍青从一边的水桶里拎起一条两斤多重的草鱼。 这鱼还是前几天栓子拎来家里给他的,入冬以后,过年之前,有的时候村里会组织村里的汉子们一块儿凿开冰面下网捕鱼,捞上来的鱼一家分几条,这样过年也不用再去城里买鱼吃了,不然这个时节的新鲜活鱼可贵得很呢。 村里人下网捕鱼的那一天霍青去城里开摊了没过来,于是栓子便好心给他带了几条。 原本栓子提过来的都是大鱼,还有一条差不多十斤重的大鲤鱼,霍青给拒了,说家里没那么多人,那么大的鱼也吃不完,不如栓子家自己个儿留着,他家人丁兴旺些。 栓子也没客气,笑着给自家留下了,霍青转而只挑了几条小一些的鱼。 这条两斤多的草鱼正好留着年夜饭吃,不大不小,肉质也细嫩些,江云苓打算放些葱姜,直接蒸着吃。 大灶铁锅里正熬着一锅羊肉汤,年前霍青正好从一户人家里收了一头羊回来,杀了以后给自家留了些肉,羊皮也留下了,其余的都卖了。 想起上回霍启哥带着他们在码头边吃的那一回羊汤,江云苓觉得味道还挺鲜美的,是以这会也自己在家试着做。 他向来聪明,对治弄吃食很有一手,吃过一回,这会自己在家试着做了一下,很快便弄出了一样的味道了。 这会子一锅羊肉汤已经炖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热气呼呼的往外冒,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江云苓揭开盖子用木勺搅了一下,一锅羊汤颜色鲜香浓白,里头的萝卜也熬的软烂,再放一把自家调的红薯粉条。 霍文搬了张小矮凳来坐在灶前洗白菜,虽是素菜,但用猪油渣炒一碟,也是有滋有味的。 一家子齐上阵,灶房里炊烟不断,又被吹散在寒风中。 到了酉时的时候,一桌子年夜饭总算是烧好了。 这个时候,各家的饭菜香味也渐渐浓了起来,小山村里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烧上了暖炕,准备吃年夜饭了! 霍家。 一碟碟饭菜相继上桌,清蒸鱼、南乳焖肘子、炸鸡块、羊肉汤、笋干炒黄花菜加上攒盒和各色糕点,一张方桌被摆的满满当当的,金点儿围着炕边欢腾的跑来跑。 为了讨个吉利,连上糕点,江云苓一共摆满了十个盘,寓意十全十美。 和去年一样,三个人的面前都各放了一个杯子,霍青和江云苓的是酒,霍文的是茶。 落筷之前,三个人先举杯碰了一杯,霍青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吃起了年夜饭。 自从爹娘走后,再没有那一年的过年像今年这样高兴了,家里的大小事情也几乎全都摆顺了,如今,只等着霍文明年下场的结果了。 不过有了福兴楼那份契子做保,他们家至少有半年的进项都不用发愁了,如此,即便霍文这一回当真考不上,将来再读几年,家里也是能供得起的。 霍青和江云苓也给霍文宽过心了,叫他放心的去考,不必顾虑那么多,霍文自然很高兴,但这一回童考对他而言依旧是势在必得的事儿。 村里家家户户吃年饭的时间不大一样,再霍青他们还在吃饭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些人家传来了些鞭炮声和大人小孩儿的笑声。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完了饭,酒足饭饱了,也到门口放烟花去了。 去年没放成烟花鞭炮是个遗憾,是以今年,霍青早早就备下了。鞭炮怕太响了对霍文身体不好,所以依旧没怎么买,烟花却买了不少,地老鼠、花筒,连太平花都买了两三个。 一家人一人点了一个,连霍文都点了个花筒玩。 霍青还把去年中秋时候买的走马灯也找了出来挂在院子的树上,金色的焰火和各色彩灯交织着,在夜色中最亮眼的景色,满堂华彩,艳丽非凡,笑声在雪地里传的很远。 等放完了烟火踩完了岁,一家子又回到堂屋里去守岁,金点儿抱着他的大骨头卧在火炕下头津津有味的啃着。 不知道小狸今晚会不会来,不过江云苓还是从吃剩的草鱼的身上拨了些鱼肉下来,找了个不用的木碗装着,放在了墙根底下。 难得过年,也算是回馈小狸给他叼来的那根彩羽的善意了。 到了子时的时候,霍青和江云苓一块儿到门口放了串鞭炮,新的一年就在这热热闹闹的鞭炮的响声种来了。 ———— 整个年节期间也没什么正事儿,除了初一那天到大伯家拜年,初四那天,栓子也带着孩子的媳妇儿到家里吃了顿饭,其余的时间,霍青和江云苓哪里都没去。 操劳了一整年,除了过年这几日,旁的时候几乎都不得闲,自然要趁着过年这几日好好的休息。 左右上头也没个长辈拘束着,自己过日子,自在得很,天又冷,是以,小两口难免在炕上多磨蹭一会儿,尤其是霍青。 每日不用杀猪,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做,连江云苓也闲着,霍青一身精力无处可用,便都用在了江云苓的身上,夜里在炕上摁着人各种各样的折腾,吃了个尽兴,而江云苓有时虽然也觉得受不住,但总想着汉子平日里辛苦,难得歇几天,霍青再一说软话,他更是舍不得拒绝。 好在正月里没什么事儿要忙的,饭菜也大多是提前做好了的,就是偶尔腿脚酸胀起不来也无妨。 一个年就这样过去了,一直到出了正月十五,一个年就算过完了,日子也开始慢慢回到了正轨。 眼下家里最要紧的就是霍文的童生试。 今年的县试安排在二月初二举行,如今满打满算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不仅霍文在抓紧时间读书,连霍青和江云苓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平日里在家时尽量都放轻了手脚,连讲话的声音都压低了,怕扰着他读书。 县试还好,是在县城里考的,考五场,每天考一场,连着考五天,他们家有骡车,城里的铺子也能住人,到时他们就提前搬进城里的铺子住几天,每天早上霍青赶着骡车把霍文拉到县城考场,考完再回铺子住,方便得很。 这还是他们家离县城离得近的,若是家里住得远的,从别的镇子或是村里赶过来,还得花钱在镇上的客栈上住几天,一应食宿都得另外花钱。 要怎么说农家学子读书不容易呢,这还只是县试,将来还有府试、院试,那就得去府城,或者别的府城考试,有的人一年到头为了考试,大半年的时间都耗费在路上。 都是地里刨食的,一年到头挣点钱不容易,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就更难了,这也导致了农家学子很难有能出头的。 除了霍文的童生试,霍青在城里的铺子歇了过年那几天后,到了初五也重新开铺了。 还在年节里,城里割肉的人依旧不少,尤其年集封了几日,家里的肉菜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正等着城里各摊子铺子开门以后采买回家待客的,是以霍青肉铺的生意依旧很不错。 与此同时,两人也在为三月初一开始,要往福兴酒楼供肉的事儿做准备。 这头一件就是寻找肉源的事儿。 孙掌柜的同他们家定了契子,让一日往酒楼里供两头猪,那是孙掌柜看得起他们,但同样,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变相考验。 霍青以往都是在个村里走村去收毛猪来卖,平日里一般是一到两日一头,而年节下是一日两头,然而就这样,每日要收到大小合适的猪,有时也得费一番力气,有时是实在收不到的,一日少卖一头或者少开一天铺子也是无妨的。 然而如今同酒楼定了契子,那么这事儿就不一样了,答应人家的事儿变得做到,霍青和江云苓还指着这一回契子到期以后,福兴酒楼还能跟他们再定下更长时间的契子呢。 因而这下每日必须得收到两头猪,且猪肉的品相也不能太差,再加上霍青还想多杀一头,放在铺子散卖的,这下每天便至少得杀三头猪,这要是还按照之前那样走村靠着吆喝去收,恐怕是不行了。 这事儿,看来还的去找城里的牙行才行。 城里开牙行的,一般生意都做的很杂,什么都接,又有在中间给双方牵线买卖房屋的,有替人相看奴仆的,连买卖牛、羊、猪的都有,只要有需求,牙行大多都能帮着相看。 霍青要寻一个稳定的肉源,眼下看来,只有去寻牙行是最稳当的,然而坏处是牙行帮着寻猪肉源得在中间抽利,抽的利还不少,一般一单买卖能成,牙行则每百取五。 之前霍青是生意做的还比较小,便觉得没必要让牙行在中间赚这钱,然而如今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第二点则是人手问题。 要杀猪,平日里抓猪,抬猪,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如今他杀猪,要么是直接在主家人的家里直接杀好了,把肉运回来,要么便是活猪运回来,早上的时候到大伯家去,喊上大伯和霍启哥来帮忙。 可以后日日都要杀那么多头猪,每日都去麻烦大伯家显然是不行的,人家家里也有活儿要干呢。 夫夫夜里商量起这个事儿,江云苓见霍青眉头始终皱着,忍不住伸手去揉霍青的眉心,笑着安慰道:“没必要愁成这样,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大不了”说到这儿,江云苓止不住被自己逗笑了,开玩笑道:“大不了,也像你之前那样,霍老板去收两个学徒回来好了。” 闻言,霍青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被江云苓逗笑了。 这事儿,江云苓不提,他倒还真没想起来。说起来也不是不行,在城里,干屠户这行当的,一般铺子里还真都会收上一两个学徒,从十岁开始教,学个四五年出师,这期间,徒弟的一应食宿都由师父家出,而徒弟则在师父家里,既要学杀猪,还的把家里的杂活儿都给包圆了,等于家里多了个小伙计。 霍青也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只不过他觉得如今自己还年轻呢,城里收学徒的,一般至少都在二十五岁往后,他师父收他的时候都有三十五岁上了。说起来,他真正干起这屠户的活儿也就才两年多,怎么就要带徒弟了? 江云苓这话自然只是开个玩笑,霍青也没当真。 两人商量着,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花点钱,在村里每日请两个人回来帮着杀猪算了,一个月给几十文的工钱,想来也有不少人愿意干的。 却没想到,霍青忧虑的这些事儿,那么快便迎来了转机。 这一日,江云苓正在家里忙活着呢,家里忽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是一个年轻妇人,看着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眼瞧过去模样虽说不上出挑,但打扮的却十分爽利。 只见那妇人先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见江云苓来开门,先是客客气气的道了句:“呦,这位想来就是霍夫郎吧。” 见江云苓面露少许疑惑,那妇人又笑道:“霍夫郎可能还不认识我,我叫方秀娥,家住石井村,人人都叫我方娘子。” “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儿想找你和你相公谈谈的。” 第78章 第 78 章 方娘子 方秀娥。 闻言, 江云苓顿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 方娘子,此人他虽然没有见过, 但却是记得的。 她家是石井村的养猪大户,也是去年给霍青使过绊子的那方永旺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前妻了。 去年因着方永旺在外头养了许玉清做外室,被方娘子知道后大闹了一场, 先是雷厉风行的休了夫,而后又到城里去和许玉清撕了一架。 听说后头方永旺还哭求了一阵, 可方娘子并没有心软,还让家里人给打了出去, 如今, 这两人都已经消失在城里了。 这事儿, 当时还是霍青和江云苓促成的, 因许玉清和方永旺自己下那么多腌臜的事儿, 还跑到江云苓的面前来挑衅。 对于方永旺和许玉清的下场, 江云苓自然是半点儿不可怜的, 只是对于方娘子,江云苓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 虽说休夫是方娘子决定的, 可这消息到底霍青和他有意请人在方娘子面前“说漏嘴”的。 对寻常女子来说,这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然而后来两家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了,霍青也没再往方家去收过猪,今日这方娘子忽然往家里跑一趟, 江云苓一时也有些发愣。 好在他只惊讶了片刻, 很快便回过神来,连忙客客气气的将人请了进来,往堂屋引。 正好今天霍青也在家, 听到门口的动静,于是走出来看了眼,见到方娘子时也是顿了一下。 见了他,江云苓忙道:“相公,石井村方娘子来了。” 霍青点了点头,又朝方秀娥对了点头,礼貌的道了一声:“方娘子。” 他是见过方娘子的,以前他给师父干学徒的时候,因他师父和方家多有来往,所以常跟着师父跑方家一块儿收猪,因而见过方娘子几面,只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一个汉子,和方娘子之间自然得避嫌,一般卖猪杀猪都是方老爹出面操持,后来方娘子成了亲,也是方永旺慢慢接手了生意。 “霍屠户。”方娘子也笑着应了一声,跟着两人一块儿往堂屋走。 因方娘子是生人,还惹得原本闲适趴在院子里休息的金点儿警惕的站了起来,凑上前来对着方娘子闻闻嗅嗅的,又被江云苓拍了下脑袋,赶着让它道别处去了。 “方姐姐别怕,有我们在,金点儿不会咬人的。”江云苓一边赶着金点儿,一边笑着说道。 他管方娘子喊一声姐姐,因方娘子看起来比他稍年长一些,这么喊也客气。 金点儿如今已经有一岁半大了,已经彻底长成了大狗,因为喂的好,长的也壮实,人立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人那么高,平时龇牙的时候看着还是挺凶悍的,江云苓怕方娘子头一回来家里害怕,于是笑着解释了一声。 方秀娥却爽朗的笑了一声,摆手道:“不碍事儿,我家也养了好几条狗呢。”看了几眼又夸了句:“不过你们家狗长得可真好,瞧这身子,多壮实啊。” 三个人一块儿进了堂屋坐下,江云苓也没吝啬,去茶叶罐里抓了一把年前买好茶出来泡上,还把家里的攒盒也端了出来招待方娘子。 因着彼此之前并不相熟,三个人喝了盏热茶以后先是客气的寒暄了一阵。方娘子笑着说自己今天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惊着他们,霍青夫夫俩自然摇头道不会。 因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亏欠,江云苓此时看着方娘子眼里也总有些愧疚,闲聊一阵后,江云苓终是忍不住咬了咬唇,开口道:“方姐姐,去年那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实在是”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方娘子爽利的摆了摆手,脸上还露出个笑来:“嗐,没事儿,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们夫夫俩呢。要不是你们瞒着,我只怕还得过好长时间才能发现这个事儿,那岂不是便宜那狗东西了。” 去年解决完休夫的事儿,冷静下来以后,方秀娥自然也细想过,方永旺那狗东西一直在人前瞒的好好的,怎么就刚刚好在会儿,这消息偏就传到传到她的耳朵里了? 后来她又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原来是霍青夫夫俩在背后添了些力。 这也是因那两人不知好歹,做下这等丢人的事儿不好好藏着,还偏偏跑到人家前头挑事儿,人家才反击的。 孩子出生还没两年就碰上这样的事儿,说不糟心是不可能的,方秀娥也确实为此伤心难过了一阵,然而低落了一段时日以后,方秀娥很快又想通了。 碰上这种男人,早早知道他的心性才是幸运的,幸而她先前自己也已经有些察觉到方永旺这人靠不住,将家里的屋契、田契还有大部分银钱都攥在自己手里了,经此一番,家里也不至于损失太重。 唯一一点就是前阵子她在村里的名声是受了点影响,有些个坏心的人在背后编排她是个泼辣悍妇,还说她是模样生的不好才拢不住男人的,被方秀娥听到,一一当面叉腰骂了回去。 方永旺自己不要脸皮做下这档子猪狗不如的事儿,凭什么赖到她的头上。 方秀娥性子本来爽利泼辣,要是论起嘴皮子,连村里那些爱说闲话的老妇人老夫郎都不是她的对手。 方老爹和方老娘更是护着自家女儿,走在路上要是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女儿的闲话的,两人能拿着家伙上去跟人拼命。 于是又过了些日子,村里也没有人敢再说他们闲话了。 再看看方永旺,本就是个上门的赘婿,还闹出这等丢人的事儿,回到家,连他自己的亲生爹娘都不肯认他,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儿子。而他自己名声也坏了,无论是周围几个村子还是城里,连想找个闲工干干都没人要他,听说没多久就会灰溜溜的离开了白柳县,到别的地方去讨生活去了。 如今,方秀娥也是彻底想开了,休夫就休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非得靠着男人才能过活儿,自家接下来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最紧要的。 如今她孩子也有了,既然男人靠不住,她就自己上。 虽说生来是个姑娘,但方秀娥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比别的汉子来说差些什么,她的力气从小就比一般人又大,寻常汉子能干的活儿,她一样也能干,再说了,家里不还有爹娘撑着。 于是,方秀娥很快便把家里养猪的生意接了过来。 如今她的孩子也有两岁多了,没有小的时候那么撒不开手了,是以,方秀娥平日便将孩子交给了她老娘照顾,又请了个婆子来干些粗使活儿,而她自己则和老爹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家里养猪的生意上。 在村子外头专门买了块地用来养猪,雇了些人手和本家靠得住的亲戚照看着,今年还预计要再添个十来头小猪崽养着。 方老爹本就心疼女儿,又悔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才让女儿糟了这么大一通罪,如今见她总算走出来了,还有心想将家里的生意做大,自然是万事由着她。 一家子劲儿往一处使,方家的日子很快又过得红火起来了。 至于霍青和江云苓夫夫,方秀娥不是那等拎不清的人。 本就不干人家家的事儿,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人家,虽说他们也有自己的目的,可无论怎么说,总归是帮了她的。 见方娘子脸上眼里当真半分怨气也没有,脸上的笑容也爽朗。 如此明事理,让江云苓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添了几分敬佩和好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方娘子那般想的开的。 而方秀娥一番闲谈以后心里对霍青和江云苓的观感也很不错。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方娘子终于将话头引回了她今天过来的正事儿上。 方娘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而后朗笑一声,道:“霍屠户和弟夫郎都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话落,只见方娘子看向霍青,爽快道:“霍屠户,不瞒你说,我今日上门,其实是想和你们谈谈生意上的事儿的。” “前些日子听霍屠户好像在周围几个村里打听过,说想找个稳定些的猪源,还去找城里牙行也放过消息了,是吗?” 其实在看见方娘子上门以后,霍青心里对她这一趟的来意心里便大概有数了。 方家在闹出方永旺那个事儿前本来就是石井村的养猪大户,要卖猪也正常的,这会儿见她终于说出口了,果然是为着这个事儿来的。 霍青这些日子原本就在打听这事儿,虽说他和江云苓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以后收猪十有八九都是从牙行那儿收,然而牙行抽成高。 因而霍青想着,每隔个两三天的还是到各村里去走一回,一个月要是能在附近村里多收到几头,那牙行那边不也能多省下些钱嘛。 是以这些日子,他去村里走村收猪的时候都会和主家人提一嘴,说以后日日都收几头猪,让要是家里有人要卖猪的,直接上杨溪村找他就是。 一个村子本就没多大,消息也传的很快,于是,方秀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听她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于是霍青点了点头,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直言道:“是这样没错。家里的肉铺子刚同城里福兴酒楼签了契子,从三月初一开始,往后每日要往酒楼里供肉,这不,就想跟附近的乡亲们说一说,往后想卖猪的都能来找我。” 话落,他又看向方娘子问道:“方娘子是想卖猪?” 方秀娥本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这会儿见这事儿是真的,眼里不自觉闪过一丝喜意,于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又道:“不错,我确实是有这个意思。霍屠户你也知道,我家原本就是靠养猪卖猪发家的。” 话落,只见方娘子脸上露出了个笑来,言谈之间颇为自豪:“去年经了那些糟心的事儿,我也想通了,这赚钱才是最紧要的。” “于是,这不,我又村子旁买了块地,办了个养猪场,刚半年左右,如今猪场里也养起来好几十头猪了,今年定也还是要添的。” “我正要为家里这几十头猪寻个稳定的出路,又听说霍屠户说要想寻个稳定的肉源,所以今天便干脆登门来问问。” “不知霍屠户你的肉铺子每月要多少头猪?可考虑和我家猪场合作?” 闻言,霍青不免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方娘子这回上门只是想散卖几头,方家是养猪大户不错,但一般人家后院再大,能养个七八头猪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她家竟办起了养猪厂了。 对于这送上门来的稳定的肉源,霍青哪儿有不愿意的,于是答道:“往后每月可能需要六到七十头猪。” 但他也没有一口应下来,而是又问了句:“不知方娘子家的养猪场开在何处?我可否寻个时间上门去看看。” 稳定的肉源虽说很重要,但猪肉的品相也很重要,往酒楼里供的肉,往后他想要长久的拢住这门生意,送去的猪自然也得挑好的,他得亲自去看看方娘子那养猪场里的猪才行。 “一个月六七十头。”闻言,方娘子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摩挲了下手中的茶杯。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一个月六七十头猪,他们家猪场目前怕是还供不了那么多,但一个月四十头应该还是可以的。 除去他们家自己养的,村里人看他们家靠着养猪挣了那么多钱,不免也有些眼热,于是从去年开始,石井村里好些人家后院里都添了几头猪崽,都是准备养大了卖的,家里的亲戚也是。 一个月供个四十头,就算他们家猪场养不过来,到时找村里人收也能收来。 再说了,如今家里的养猪场是刚办起来才半年,往后月月杀了猪,再抱猪崽回来养着,也就一年的时间,养的猪也就能岔开了,到时候够的肉也就稳定了。 方娘子快速的在心里过了一遍,而后便这么对霍青说了。 话音刚落,只见霍青和江云苓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隐隐的惊喜闪过。 虽说供不了那么多,但一个月能有个四十头也已经非常不错了,余下的二三十头,他再往其他几个村子里跑一跑,说不定也能收回来,甚至说不定到时根本用不上牙行。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准备给牙行抽成的那些利钱全部都能省下来。 这如何不是个意外之喜。 正高兴着,只听方娘子又道:“霍屠户想来家里看养猪场,这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只要提前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这事儿方娘子也是十分理解,这可是笔不小的生意呢,他们家和霍青先前并不相熟,自然得看过才能更安心。 双方各有所需,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具体一月供多少头猪,还有收猪的价钱,那得等霍青看完方娘子家的养猪场再详细谈,连日子都定下,霍青明日从城里收了铺子就去,也省的耽误时间了。 家里的生意得了眉目,方娘子是带着期待来的,又笑呵呵的走了。 她性子爽利又健谈,来家坐着一会儿已经和江云苓处熟了,走时还热情的邀请江云苓有空时到他家去坐坐。 霍青和江云苓关上门以后,眼里也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江云苓忍不住抓住了霍青的手摇了摇,又是欣喜又是高兴,一双杏眼都笑弯了,叫了声“相公”,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是他说,从去年年末开始,家里这些事儿一切实在是都进行的太顺利了。 谁能想到他们这头正为肉源发愁,方娘子那边就找上门来了呢,这当真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 霍青的唇角也勾出一丝笑意,心里同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觉得家里是在江云苓来了平遥以后运气才慢慢好起来的,这一两年更是几乎所有事情都顺顺当当的。 如此说来,他的夫郎还真的是家里的小福星呢。 ———— 第二日,霍青如约来到了石井村方家去看猪。 方家一家人早就等在那儿了。 霍青以前常跟着他师父张屠户来收猪,和方娘子不熟,和方老爹却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方老爹也算是看着霍青长大的了,见他从一个跟在师父后头的大小伙,转眼就自己开上肉铺当老板了,心里还有几分感慨,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老爹是长辈,霍青自是笑着同他问了好,又闲聊几句。 话不多说,方娘子带着霍青先在自家后院的猪圈里看了一圈,而后又带着他到村外的养猪场去看。 能看出方娘子确实是一门心思要将家里这养猪的行当做大,连养猪场地方圈也大,霍青瞧着这地方至少应该有四亩多将近五亩了。 外头高高的院墙围着,里头猪圈有二十几个,一头猪圈里一般是一到两头猪,还有的空着,方娘子说是要等以后再抱些猪崽回来养。 这么大的养猪场,自然不可能没人看着,猪圈的后头还起了一排简易的屋舍,方娘子又请了好些人回来打理着,其中有外头请来的人,也有自家的亲戚,还养了七八头大狗,还没进去就能听到里头狗“汪汪”吠叫的声音。 这是为了防着有贼人心怀不轨,夜里趁人睡觉的时候进来偷东西,养几头狗夜里看家护院,人也能安心许多。 见状,霍青忍不住笑了,难怪方娘子昨日见了他们家金点儿半点不害怕,人家里那么多大狗养着呢。 霍青在方娘子的养猪场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转了一圈,心里很满意。 养猪的地方,又有几十头猪喂着,味道自然说不上好闻,霍青干的就是这行当的,对这味道自然是习惯了,方家一家人就更是习惯了,然而虽然里头的猪样的多,猪圈看起来到还是挺干净的,并不脏乱。 几十头猪,有的在猪圈里食槽前拱食,还有的正卧在猪圈的稻草上头呼呼大睡,白花花的肚皮一颤一颤的,一看就知道肥壮的很。 一圈转下来,霍青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猪是合适的,接下来就是收价的问题。 如今市面上,屠户收生猪的价钱一般比铺子里买的肉便宜个六到八文钱左右,这得看猪肉的品相来定,而因方娘子家的猪一头头都喂得膘肥体壮的,往后又是个稳定的肉源,因而霍青也没怎么还价,甚至还让了一文钱的利,说往后一斤按比市价低个五文钱收。 别看让的那一文钱的利润好像不多,然而一头猪少说有一百四五十斤,要是养的非得能有二百斤往上,一头猪就能多个一百多到二百文,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得了。 他这样爽快,方娘子自然高兴,十分爽快的就应下了,而霍青也很满意,虽说让了一文钱的利,但算起来他家还是有挣的,而且这可比牙行抽的成要便宜多了。 双方当场便定了契子,跟福兴楼签的的契子一样,也从三月初一开始,不过是三个月一签。 这事儿定下来以后,方家一家人原本要留霍青在家吃饭的,霍青却以夫郎还在家等着,不好叫他等急了为由给推脱了。 知他们夫夫俩感情好,于是方娘子也没再多留。 她自己虽运气不好,没碰上良人,但她也知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那方永旺一般的,因而她也并没有怨天尤人。 于是,方娘子抱着自家孩子,把霍青送到了门口,还跟霍青说等下回有空了,一定要喊上江云苓来她家坐一坐。 霍青自然是应下了。 他心里头其实对方娘子也是十分敬佩的,世道不易,方娘子一人,在经了连番打击以后却还能将家里的生意做的如此有声有色的,实在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 连他都自愧不如。 回到家后,江云苓早在家等着了,一见霍青回来便迎了上来了,期待的看着他。 见状,霍青伸手刮了刮夫郎的鼻尖,又牵着骡子往里走,点头笑道:“成了。” 江云苓听了哪儿有不高兴的。 见他那样高兴,霍青又说了另一个好消息:“还不止这样,人手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江云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才听霍青笑说。 原来是方娘子一听说霍青家里只有他一个成了年的汉子,平日里杀猪人手不足,往后还打算花钱请村里人来帮忙每日抓猪抬猪。 于是,方娘子当即便拍着胸脯让霍青以后收了猪直接在他们养猪场宰杀就是。 请了那么多人在猪场里,匀几个人出来每天早上帮帮忙对方娘子来说压根不是个事儿。 这也算是回报霍青给她让的那一文钱的利的情分了。 做生意嘛,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知道这对于方娘子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加上他也确实需要有人帮这做这个事儿,霍青也没有推拒,顺着接受了。 江云苓听完以后喜上眉梢。 这下可好,往后杀猪供肉这事儿可算是彻底稳当了,连霍青都没想过这些事情竟会发展的这样顺利。 因进来诸事皆顺,于是霍青和江云苓成日出门也都是乐呵呵的,再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眼下万事皆备,就等霍文的童考了。 ———— 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二月初二。 今天是霍文考县试的日子。 第79章 第 79 章 童生试 一家人前几天就从村里搬到了县城的铺子里住着。 开年以后, 霍青去铁匠铺子里花了二两二钱打口铁锅,是以如今他们在铺子里也能正常吃上口热食了,除去地方没有那么大, 其余的就和在村里住时差不多。 县试的时间在卯时正刻,考场则在县城东边的县学里,从家里的肉铺子赶着骡车过去,最多不过一刻钟。 然而即便如此, 一家人还是寅时就起身了。 像是笔墨用具、水壶、暖手炉等等东西早就提前收拾好了,入考场时用来核验身份的浮票则由霍文自己贴身收着。 吃过早食以后, 一家子人便都坐上了骡车往县学的方向去。 霍文考童生这事儿对于一家子来说是大事儿,霍青和江云苓这几日都会一块儿送霍文去考场, 有家里人在, 霍文也觉得安心不少。 等他们到县学的时候天还未亮呢, 然而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想想也是, 虽说开考时间在卯时, 然而到了考场以后还要核验身份, 检查物品等等, 可不是得早点来才行嘛。 童考作为大宣朝科考最初级的考试,几乎没有什么门槛, 连年龄上都不作限制,因而每年童考也是参考人数最多的,除去一些年纪偏小的幼童还有青年之外,江云苓甚至看见队伍之中有好些个连头发都已经半白, 明显上了年纪的人。 江云苓这还是头一次家里有人来参考科举的, 见状不免有些新奇。 闻言,霍青笑道:“不奇怪,你是没见过, 往年还有连头发胡子都白了,拄着拐杖还要来参加考试的老翁呢。” 哪有人读书不为了博取个功名呢?不说秀才,就是一个童生的名头,虽还算不得生员,但在十里八乡也已算是十分稀罕的了,在村里都受人尊敬些,而童考又是最低一级的考试,自然什么人都想来参考一回。 后头还陆陆续续的有考生抵达,于是霍文提过考篮从骡车上下来,对霍青和江云苓道:“大哥,苓哥哥,那我便先去排队了。” 闻言,江云苓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去吧。放心考试,等考完了,我和你大哥再来县学接你。” 霍青也下了骡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好好考试,也别想太多,如今家里日子好了,就是一回考不上,多考几回,家里也供得起。” 霍文自然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声,而后也提着考篮走到了队伍的末尾开始排起队来。 霍文走后江云苓和霍青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骡车上看了会儿。 如今还是二月初,虽说时节上算是开春了,但实际上天气仍然严寒的很,早起太阳未出,风一吹来更是冻人。 为了一会儿通过检查的时候省事儿一些,好些人只穿了件单薄的夹袄就来了,于是这会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的搓手往手心呵气,希望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见状,江云苓皱了皱眉,不免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小文能不能受得住。” 他们家小文身子本就比旁人弱些,早上的时候,霍文原本也想只穿薄薄的袄子就来的,后来被江云苓摁住了,赶着他换了件厚厚的棉袄。 不过是检查的时候比旁人麻烦了些,那有什么要紧的,总比冻病了好,县试可是一共要考五天呢,除了学识之外,对身子骨其实也是一次不小的考验。 听说每年科考都有被冻病了,或者半路实在熬不住,被人抬出考场来的,一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与这相比,江云苓倒觉得费些时间去应检算不得什么。 霍青的目光也落在了正在队伍里排队应检的霍文身上,但他想的更开一些,于是笑着安慰道:“没事儿的,你这个冬日不是每日都压着小文跟你一块儿在院里活动一会儿嘛。再说了,咱们厚棉袄和暖手炉也都备上了,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他这样说,江云苓想想,觉得也是。 科举应试这东西,并不是说下了苦功去读书就够了,有时也得看运气,他们作为哥哥和哥么的,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霍文自己念书也足够用心,这就够了,反正他和霍青都没有要求霍文一定要考出个什么名堂才可以。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动静了,有两个检查官从县学里出来,先是严肃的唱了一遍童考条例,开始核验身份和用具。 江云苓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发现这核查的确实仔细。 带进考场的东西一应都要检查,就是一支毛笔也得要拧开看一看里头是不是空心的,怕藏着小抄,身上的衣服也得脱下来,里外扒开来看,就连有的考生带了馒头包子之类的吃食都得掰成几半去看。 这还是只童考,如此一番,怪不得好些考生宁愿穿的薄一些来了,主要是为了省些时间。 因核验的细致,队伍移动的速度也非常缓慢,中间还有人不断赶过来加进队伍里。霍文排的位置还算是队伍偏前的,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终于轮到他了。 也跟前头的人一样,先是交了浮票核验身份户籍,确定为本人以后,再检查他带来的东西。 跟旁的考生比起来,他穿的算是多的了,因而检查起来也更费事儿一些,身上的棉袄夹袄都得一层层的脱下来,然而衣裳脱了以后,原本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他立马打了个寒战,冷风一吹连牙齿都在发抖。 这下心里忍不住感激早起他苓哥哥按着他换了厚衣裳的事儿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若是真像他早上那样穿着来,只怕一场考试都没结束他就得染上风寒去。 检查物品用具花了些时间,等检察官检查完放行的时候,霍文将方才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的穿回去,一回身,却见自家大哥和哥么还在原来的地方,冒着寒风一直看着他。 原来他们并没有走,这会儿见他看了过来,江云苓还弯着眼睛朝他招了招手。 霍文止不住的有些眼热,心里又暖又感动,虽没说话,却也朝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头一次来参加童生试,要说心里一点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家里人的关怀却给了他最大的心安。 最后朝霍青和江云苓的方向看了眼,霍文定了定神,提着东西往考场里走。 那边,直到霍文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于是霍青回头对江云苓道:“走吧,我们也回去,等中午再来接小文。” 江云苓点了点头。 他们这会儿回去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呢,霍青得回村里一趟杀猪去。 肉铺的生意不能停,县城里杀猪又不方便,于是他只能每日起早,村里县城两头的跑,好在家里有骡子,而且也只是霍文童考这几日才折腾一些。 而江云苓也要回铺子里打扫擦洗,准备一会儿开铺的事儿。 不止是霍青的肉铺,他自己的嘉陵小铺也要开张。 如今铺子里大铁锅也添上了,于是他们之前计划的在铺子另一边的小窗户售卖嘉陵风味的吃食的事儿也可以弄起来了。 刚开张,他也没做什么太复杂的吃食,如今铺子里对外打出去的招牌只有糖醋小排、狮子头和生煎包这三样。 因家里是开肉铺的,所以他如今做的这几样也都是拿猪肉做的,想着等往后要是铺子名声扬出去了,再看情况添些别的时令的鲜菜,譬如春日就可以做荠菜鱼圆汤和腌笃鲜等等。 每日做的量也不是很多,一样做个六七份的样子,有人来买直接按份给打包就是。 到今天为止,他的嘉陵小铺正是开业才刚第五天,生意算还不错。 来肉铺里买肉有些是先前帮衬江云苓买南乳焖肉的熟客,充分了解小哥儿的手艺,虽说小哥儿只在城里开了几个月的摊就不卖了,连方子都一并卖给了福兴酒楼。 有些食客虽觉得遗憾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又不是彻底不做了,实在想吃直接到福兴楼点一碟南乳焖蹄肘解解馋就是了,虽说价钱比小哥儿卖的贵了些,但好在什么时候想去吃都有,不必像之前在摊子上似的,总要排老长的队。 对于大多数食客而言,其实最要紧的是东西能吃上,以及方便省时间,从这个角度而言,江云苓将方子卖给福兴酒楼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有好处的,连南乳也能自己买,比以前方便多了。 南乳的事儿就不提了,如今见小哥儿又开铺子干营生了,卖的也是平遥这边没有的吃食。 对于普通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走的最远的可能也就是本府的府城了,因而一听说是外边来的新鲜吃食,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 就冲着这一点,也是相信小哥儿的手艺,是以,大多数人都愿意花钱买一份来尝尝鲜。 当然价格还算实惠,糖醋小排一份二十五文,就一斤五花肉的价钱,还是给你做好新鲜热乎的吃食,狮子头十三文一个,生煎包十文钱一笼,一笼四个,当然,肉肯定不像平遥这边的肉包子那么大,实在,但胜在包子皮香脆,里头的肉汁也多。 江云苓也聪明,除了生煎包之外,糖醋小排和狮子头都是早上收拾好了,到临近午饭的时间来卖,这样食客买了东西直接就能回家当中午的吃食了。 是以,这几日他备下的这些吃食也都顺利卖光了,不过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狮子头卖的好像不如糖醋小排这样好。 平遥这边的人口味更重一些,大多数人还是更爱吃香四喜丸子这样放重料焖出来的味道,而狮子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味道可能太清淡。 江云苓准备再做个几天,要是到时还是这样的话,便把这道菜暂时先撤了。 ———— 如今天色还早呢,初春的早晨,巷子里安静,只能听见大马骡蹄子“哒哒”作响的声音。 霍青赶着骡车,先把江云苓送回了铺子里,自己再回村里去杀猪。 江云苓回到铺子里以后,先是照例把一会开铺要用的东西,桌椅板凳,碗碗碟碟的等先擦洗了一遍,弄完这些以后,他又提了几斤霍青留下的排骨和肉收拾起来。 这是今天做好了今天中午要放在铺子里卖的,灶屋里的案板“咚咚”作响。 渐渐的,外头的天也传来一丝亮意,连铺子两边的院墙便都传来了一点动静,推门的声音,打水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小孩儿的哭闹声青瓦巷这一排屋子的烟囱里相继升起一缕缕青烟。 差不多辰时一刻的时候,霍青也回来了。 江云苓打开后院两扇门,又把门槛取下了让霍青和骡车进来,霍青进了院以后把分好的猪肉一一挂在铺子里,而后喝了口水歇了一会儿。 辰时二刻,霍青准时去搬开外头的响板门,肉铺子开业了。 早起依旧是忙碌的时候,来买肉的客人进进出出的不断,凡是和霍青夫夫熟一点儿的,都知道他家有个弟弟今天要考童生了,于是来割肉之余不免多问了两句,还说了两句吉祥话,夫夫俩也都和和和气气的笑着回应。 “是呢,今天早上他去县学里考试了。” “我们也不知道如何了,这才开考的第一天呢,也就是让他下场试试。” “承您吉言了,来,这是您的肉,您拿好了。” 一早上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眼看日头渐高,快到午时了,童考一般在上午午时二刻结束。 于是霍青从案板后头的凳子站了起来,朝着后头喊了声:“苓哥儿,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小文,你看会铺子。” 江云苓应了一声,人很快从后院走到了前头的铺子里。 中午去接人他便不去了,他得守着铺子,还得做一家子的午饭呢。 ———— 霍青到县学的时候,第一场县试还没结束,然而县学门口却已经来了好些人,都是像他这样来等人的,有的手里提着篮子,里头装着吃食,有的提着热水和衣裳,踮着脚朝里头张望着。 人虽多,却并不嘈杂冗乱,反而还挺安静的,就是有那么三五个人相熟的,也只是压低声音讲话。 来到这种读书人的聚集的地方,就是平日里再不讲究的人也都会下意识的变得安静文雅一些,再说了,门口几个腰间佩刀的吏役守着呢,一有不对的地方可就要拔刀了,都敬畏着呢。 霍青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也没过多久,便见里头有考生结伴往外走。 有的面色青白,像是被冻坏了的,有愁苦着一张脸,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今年又不成了,怎么考的这么难”的,自然,也有眉宇清扬的,还有些明显是城里富户家的孩子,家里雇的轿子早在县学外侯着了,一见人出来,几个小厮上前鞍前马后,钻进轿子以后便走了。 霍青身处其中,忍不住挑了挑眉,不知怎么的,心里竟升起一种人生百态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霍文也出来了,于是霍青笑着喊了一声:“小文,这边儿。” 霍文也看见霍青了,脸上带着笑,很快便走到了哥哥的身边,喊了声:“哥。” 到底年纪还小,心事儿也没那么能藏得住,霍青一看霍文这副模样便知他这一场考的应该还算不错的,然而他也没问,只拍了拍霍文的肩膀,笑着对他道:“出来就好,回家吧,你苓哥哥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他和江云苓一早就说好了,童考期间,一律不问霍文考得如何,省的给他压力,再说了,今天这才刚第一场,后头还有五场呢,要是都过了,后面还有府试三场,得都过了才能成为童生。 回到铺子的时候,江云苓的午饭早已经做好了,见两人回来,也没问什么,只笑眯眯的催着两人赶紧去洗手吃饭。 童考期间,因怕霍文吃坏肚子,家里的吃食一应都做的比较清淡。 自觉第一场考试考的还不错,霍文比刚开始时有自信多了,而回到家以后,家里的氛围也非常好,无论是大哥还是苓哥哥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这让霍文只觉得心里的担子一下更轻了,考场应试时状态也愈发的好了。 县试要一连考五天。 从前两日早起送霍文去县学考的时候,江云苓便发现,这外头排队的考生明显没有第一日那么多了,而且好像每天越来越少。 直到后头有一次有考完的考生从他旁边经过,听见嘴里正絮絮叨叨的同旁人说着什么,江云苓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些人觉得头几场考试太难了,有觉得自己没答好,今年肯定没戏了,是以后头几场考试便干脆放弃不来了。 一开始,江云苓还有些不认同,想着来都来了,好歹也得考完了再说,当时积累些经验也好啊,然而后头再想想,又觉得释然了。 离开的那些大多一些上了年纪的,或是家住的十分偏远的寒门学子。 上了年纪的就不说了,这样的天气,一场场考试熬着,身子骨确实吃不消,那些家住的远的,来一趟县城考试不容易,来往的路费已经是一笔花销,而到了城里以后,每日吃喝住用,样样都是钱。 就说城里的客栈吧,几乎都趁着童考这几日提价了,平日里三十文钱一间的屋子,如今直接翻了倍,变成六十文一间,要住五日那就是三百文,还有吃的喝的用的,对于家境清贫一些的学习来说,哪里吃得消。 如此,既觉得今年彻底没有希望了,还不如早早回家,也能省下些银钱。 想通了里头的这些事儿以后,江云苓也只能轻叹一声,只能说寒门学子想要出头,确实是不容易啊。 好在他们家暂时用不找操心这个问题。 这几日,霍青和江云苓对于霍文童考的事儿虽然一句都没有问过,然而从霍文每日回来的心情和反应来看,应该是不错的。 今日是县试的最后一天,霍青和江云苓打算一块儿去接霍文回家的,然而两人要出门时却忽然来了个客人要割肉,于是两人出门就迟了一些。 另一头。 霍文今日从县学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如往日那样赶着骡车来等自己的大哥。 霍文也没有太在意,想着应该是铺子里有事儿所以迟了,他再等等就是。 这个时辰,大多数考生都在匆匆往外走,今天是县试的最后一天了,成绩布榜在三天之后,要是五场尽数通过,下一场府试也得去府城里。 于是在场的大多数考生,要么是赶着回家的,要么就是赶着回客栈收拾东西的,还有不少早就在县学外头等着接人的。 见来往的人那么多,霍文便往边上让了让,省的挡了旁人的路。 正耐心的等着,却听旁边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快看啊,那边,孟教谕来了!”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听了这话以后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连霍文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前方,果然有几个夫子装束的人跟在一个瞧着有四十余岁,下巴上蓄着黑色胡须的中年人的身后,慢慢的往这边来。 见状,不少人眼里顿时都升起了一阵倾慕之情。 打头的那位中年人名叫孟承先。 之所以称呼他为孟教谕,是因为他是城里这县学的教谕,管着本县县学大大小小的事务。 所谓县学,指的是由朝廷在一地县域里设立的官学,是官办的学堂。 同大大小小的私塾相比,县学自然更正规一些,里头夫子的也比一般私塾的更好,甚至大多数县学连每年的学费都是减免的,吃住也是县学里提供,要是以头几名的身份入学,学堂甚至还会给发放补贴。 当然,县学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想要进县学,首先得是生员,也就是说高低至少得是个秀才,像他们如今的童生考试,更是连县学的最低要求都够不上的。 且县学里读书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一直无限期呆在里头。 一般县学至多供六年,六年以后再考不上的,就得从县学里出来。 能被指认为一县的教谕的,至少都是贡生以上的身份的人,甚至还有举人。若是放在整个大宣朝来看,一个举人自然不算什么,然而对于一个小小的县城来说,能出一个举人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儿了。 因童生试借用了县学的地方作为考场,是以听闻每一年,孟教谕都会带着县学里的夫子来考场巡视一番。 像孟承先这样的人,平时哪里是一般的老百姓能够见到的,好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只能见那么一次,而在场的又都是读书人。 是以,听到孟承先往这来了,众人自然激动,纷纷往前涌,几个吏役在前头维护秩序。 霍文自然也是也是好奇的,于是也往那边看了几眼,然而当人越来越多以后,尤其前头人挤上去以后一群黑压压的人头,霍文个子不高,十三岁,也没到抽条的时候,很快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是乎,他便收回了目光,实现漫无目的往周围瞧。 而这一瞧,正好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素布衣裳,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竹藤箱子的老者,被一个匆匆往前赶的学子撞了一下,一下摔倒在地上,连手里提着的竹藤箱子里的东西也摔落一地。 而那撞人的学子不禁不道歉,因着急想上前瞻仰孟教谕的风仪,又被这老者撞了一下,一下失了能上前的好机会,于是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到最后更是骂起人来。 “嘿,我说你这个糟老头子,我说你是故意的不成?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就偏偏撞我身上了 霍文在旁边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走上前,先是扶了那老人一把,将人扶了起来,问了一句:“老丈,你没事儿吧?” 只见那老人转过头来看了他几眼,而后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事儿。” 霍文这才回头,义正言辞对那人道:“这位兄台,我方才明明看见是你先撞到这老丈在先的。” “自己有错在先,不道歉,反而出言不逊,还想对一个老丈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县学门口,我观你也是来参加童考的,书上说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即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如此做事!” 这人确实也是来参加童考的,本就因为县试没答好,心情抑郁,这会儿又被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指着鼻子教训,哪里能痛快,一时有些气结。 可真让他动手,他又是不敢的,这会儿还在县学门口呢,那么多吏役在门口站着,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县学门口闹事儿。 眼见孟承先已经进去了,再看不到了,周围围着的人也逐渐散去,那人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的骂了句晦气,而后转身走了。 直等到那人走远了,霍文这才又转过头去看着那老人,见他还蹲在地上收拾竹藤箱子里东西,而里头竟然还有几本薄薄的旧书卷。 书册可是个金贵的东西,要是弄坏了怎么好,霍文心头一跳,连忙也蹲下帮着老者一并收拾起东西来。 一边捡还一边语气温和的问了句:“老丈方才当真没摔着吧?不知老丈家住何处?此处人多易乱,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 霍文年纪虽小,但那张面容已经依稀能瞧出长大以后必定也是个斯文俊朗的,他的语气又十分温和有礼,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 于是,那老者也笑了笑,收好东西以后站了起来,对霍文道:“不必了,我家离这儿颇远,方才我也没摔着,不过方才还是多谢小后生帮忙了。” 见他提着个考篮在县学门口,又听他方才说话,便知他多半是也是来参加县试的,于是那老者便又问了一句:“小后生看着年纪也不大,也是来参加今年的县试的?” 闻言,霍文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学生霍文,今年还是头一回下场考试呢。” 第80章 第 80 章 考验 等霍青和江云苓到的时候, 霍文已经和那老者聊了好一会儿了。 “小文。”远远便瞧着弟弟和一个老者坐在县学旁边的石栏上在交谈,于是霍青喊了他一声。 见是哥哥和哥么来了,霍文弯了弯眼睛, 站起来朝霍青和江云苓挥了挥手:“哥。” 而后又转过身对那老者道:“老丈,我大哥和哥么来接我了。” 闻言,那老者也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即是这样, 老夫我就不打扰了,今日也算叨扰了你许久的功夫。”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这个当口, 霍青和江云苓也走了上来。 江云苓先是看了一眼霍文,又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老者, 出声问了一句:“小文, 这位先生是?” 霍文便答道:“我在县学门口碰见的, 方才刚放考, 人太多了, 老丈不小心被别的学子撞倒了, 我便上前扶了一下, 又聊了会儿天。” 原来是这样。霍青点了点头。 帮人是件好事儿,于是霍青又看向那老者, 礼貌的问了一句:“不知老丈家住何处?我赶了骡车,若是老丈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送您回家吧。” 闻言,那老者连忙摆了摆手, 笑眯眯道:“哎呦, 不妨事儿不妨事儿,我这还有些别的事儿要去办呢,就不耽误你们一家子的时间了。” 话落, 他又捋了捋胡子看向霍文,温和道:“小后生,今日多谢你帮我,又陪我聊了这会久的天,我观你是个读书人,正好我家也有孩子是在读书的,我这儿有几本用旧的书,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便拿去用吧。” 话落,只见那老先生打开竹藤箱,拿出了几本旧书来,正是方才霍文帮着他捡起来的那些。 书册纸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哪怕是些用旧的书卷,放到书斋里也得五六百文才能买到一本呢,这么金贵的东西,霍文如何敢收,连忙推拒。 那老先生却笑道:“不妨事儿,这些都是我家孩子用旧了,不再用的书,我原本也是要拿到书斋里卖的,这书页都泛黄了,想来也卖不出几个钱了。你帮了我,我总要谢谢你才是。” 这老者手里拿的正好是几本经义,诗赋之类的典籍,正好就是霍文如今童考所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读书人,霍文如何能不眼馋,可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霍青如何不明白弟弟的想法,又见这老先生确实是诚心赠书,于是干脆替他做了主,对霍文道:“既然老丈这么说,那小文你就收下吧,还不谢谢老丈。” 于是霍文这才伸手收下了那些书,脸和耳朵却都红红的,还想那老者郑重的鞠了个躬:“多谢老丈赠书。” “欸。”老先生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是。” 又瞧了眼天色,于是霍青又对那老丈道:“天色不早了,既然老先生还有事儿要办,那我们一家人也不打扰了,我就先带小文回去了。” 闻言,那老者也点了点头,道:“去吧,老头子我也该走了。” 于是一家子就此和这老人家道了别。 霍文考完县试,又得了书,显然很是高兴,嘀嘀咕咕的和哥哥哥么说着些什么,霍青也坐上了板车笑道:“回家吧,你苓哥哥早就做好不少饭菜了,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骡车渐渐走远,风中却还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声音,显得十分温馨,那老者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捋了捋胡子,也笑着离开了。 ———— 县试以后五日能布榜出成绩,且县试也只是头一关,过了以后也还有府试三场,至于院试,三年两考,去年已经考过了,下一场考试在明年。 是以,考完县试之后,霍文便从铺子里回家了,日子过得还跟从前一样,他也并没有懈怠,一回到家就专注的开始准备起后头的府试起来,而那日在县学门口,那老者送给他的那几本书更是被他当做了宝贝一般,日日研读。 只因他发现那几本书虽旧,但翻看过以后,里头却有好些先头的人看过以后所留下的批示和注解,有些句子章节的理解,他甚至觉得比他如今的夫子,周夫子平日里所教给他们的还要精辟高深一些。 这让霍文如获至宝。 霍青和江云苓见他读书这样刻苦用功,心里既觉得高兴,也觉得欣慰,自然也没有打扰他。 就在霍文在家里认真的研习书卷的同时,另一头,县试卷子的批阅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因每年参加童考的人虽说学识参差不齐,但人数都是最多的,学政那边都有些忙不过来了,连孟承先都带了几个夫子来帮着批阅试卷了,县学专门辟出来的几专门用来阅卷的屋子堆满了白花花的纸,屋子里满是文墨的味道。 这一日,县学里来个不一样的人。 孟承先正在阅一份卷子,一抬头见是他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朝面前的人拱了拱手,客气的笑道:“哎呦,陈老,您怎么来了。” 来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老者,头发胡子皆已花白,身上的长袍虽简朴,却难掩身上那股子清雅的读书人之气。 若是此时霍文在这里的话,这会儿定能认出来,此人正是他前几日在县学门口帮过,且还送了他几本书的那位老人家。 而在此人面前,即便连孟承先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一声陈老。只因这位老者正是县学的上一任卸任的老教谕,为人宽和,又是正正经经的举人出身,虽说卸任已久,在县学里仍然颇受夫子们的爱戴,清誉很好。 因而,即便是卸任已久的老教谕,孟承先也需对他礼敬三分。 闻言,陈敬慈摆了摆手,笑这对孟承先道:“我已经不是教谕了,还叫什么陈老。我就是随便看看,没扰着你阅卷吧。” 陈敬慈到底是上一任教谕,童考阅卷期间偶尔来看看也是正常的,孟承先是依他所言,换了个称呼:“是,陈先生。”而后又笑道:“不打扰不打扰,今年童生试的卷子都已经阅完了,明日就布榜了,今日不过是再复核一遍罢了。” 陈敬慈点了点头:“那就好。”又问起今年童生试考得如何,可否有什么出众之人。 孟承先答道:“还是同往年差不多,应考者水平参差不齐,自然,也是有几份答得不错的。陈先生,您看。”话落,孟承先又抽出手边几份整理好的答卷呈给陈敬慈看。 陈敬慈看过以后也点了点头:“嗯,是答得不错的。” 话落,他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又问了一句:“对了,早两日我在县学门口无意间碰到了一个也是今年来参加童考的考生,名字叫霍文,我同他聊了两句,觉得他学识也还不错,不知这一次县试,他可是榜上有名?” “霍文。”孟承先讲这个名字在口中来回念了几遍,很快有了印象,点头道:“此人我记得,确实是通过了这次县试的,答得也还不错,不过比起我给您看的这几份来说,算是次一等的。” “哦?是吗?”陈敬慈像是来了些兴致。 见他感兴趣,于是孟承先便低头翻找起来,他记得那名叫霍文的考生的卷子就在这里,前不久他才看过的。 低头翻找一会儿,果然很快从一堆卷子里找到了霍文的答卷,孟承先将它单独抽了出来,递给陈敬慈:“陈老您看,这就是那霍文的卷子。经义和诗赋对答得都挺好的,唯有这策论方面,尚显得稚嫩了些,这字也写的不错。” 陈敬慈接过霍文的卷子细细的读了一遍,而后像是也比较满意,点了点头,又将卷子还给孟承先,道:“是不错了,我观那孩子今年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又是第一次应考,策论能答成这样,已属合格。” 不想这陈老对一个普普通通的考生竟如此关注,连对方的年纪都知道,孟承先一手接过卷子,止不住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陈先生如此看中此人,莫不是,又起了收徒之心不成?” 却不想陈敬慈听后并没有否认,反而用手捋了捋胸前的白胡子,笑道:“有何不可。” 他将那日在县学门口发生的事儿和孟承先说了一遍,而后又道:“那日在县学门口,我便觉得此子是个谦卑懂礼的,虽是个寒门学子,然而为人不卑不亢,今日再一看这卷子,基础也是牢靠的,想来只是缺了个引路之人。” “老夫我赋闲在家许久,这不是许久也没带过新学生了,有些手痒了。” 孟承先一听这话,心里也忍不住惊讶,听陈老这意思,倒像是当真动了收徒之念,这下,孟承先止不住在心里为这名名叫霍文的考生感叹他运气真好,随手在县学门口扶了个老人,却捡了个那么好的师父。 陈老学识渊博,从前还在县学里任教谕的时候,每每给县学里的学生们讲课的时候,连好些夫子都会去听,且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要成为他的弟子,得合陈老的眼缘不说,学识都还不是最要紧的,陈老最看中的反而是人品和是否勤奋。 他手下如今还带了三四个学生,有两个甚至连秀才都不是,且寒门学子居多,这似乎与陈老当年也是农户人家出身,后来拼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考上来的经历有关,因而格外厚爱一些。 然而收学生的人是陈敬慈,孟承先自然不会说什么,还多问了一句:“即是如此,那陈先生是否需要我在这名学生前来理县学领取通过凭证之时让人喊他多留一下。” 闻言,陈敬慈去摆了摆手,道:“先不着急,明日放榜,他应该会来城里看榜,明日我若能见着他,与他多聊几句,到时再决定吧。” “是,我知道了。”孟承先拱手应下。 ———— 次日。 今日是县试布榜之日,从一大早开始,县学的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 县试的红榜在辰时正刻准时张贴,然而好些人依旧早早就来了,冒着晨起的寒风搓手呵气,就为了能第一时间瞧一眼红榜。 人群推推挤挤的,好不容易挨到辰正刻,两个吏役手持着红榜和浆糊,准时将布告张贴在县学外的白墙上,而后人潮向前挤去,将红榜上的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发现自己过了,高兴的惊呼起来的人,自然,也有人发现自己没中,于是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只能遗憾的想着明年再来。 霍文自然也来了,不过这回他是一个人来的,这个时间,正好铺子里生意最忙的时候,无论是大哥还是苓哥哥都一样,是以,他也没要两人陪着,不过是看个榜罢了。 没有像大多数人一般挤在前头,红榜贴的高,其实往后站一些也能看得见,他的身板瘦弱,就不去和前头的人挤在一堆了。 将榜单上的名字从头往后看,在第二列的第三个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县试布榜都是按城里排的 ,一列十人,也就是说他的成绩是这县试里的第十三名。 见状,霍文止不住双拳捏紧,脸上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 纵然他心里对这次的县试有些把握,可只有亲眼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红榜之上,他才能安心。 霍文此时心里还是十分激动的,过了,虽说只是有一关,可过了就是好的,他总算没有辜负大哥辛苦供他读书的期待。 正傻乐着,身边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恭喜小后生,榜上有名,而且成绩还不错。” 霍文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原来竟是那日在县学门口给他赠了书的那位老者。 于是,霍文连忙对他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礼,笑道:“原来是老先生!竟然又遇见您了,真巧。不过是初场县试罢了,后头还有府试和院试呢。” 霍文只当这老者是个家住县城的普通老人,今日布榜,人多,从这儿路过也是正常的,因而并没有多想。 又想起他那日赠给自己的书卷里那些精辟的注解和内容,霍文止不住再度诚恳的道谢道:“那日得老先生赠书,我回去仔细翻看过后如获至宝,于我的学业更是大有助益,霍文实在是要多谢老先生。” 见他过了县试也不见得过分欣喜,人也不过分自谦,赠给他的书册回家也有仔细看过,陈敬慈心中更是满意了几分,摆了摆手,笑道:“几本旧书而已,只有用得上的,才是有用的。” 话落,他又像是平时日常闲聊一般,同霍文聊了起来,问他觉得这次县考难不难,题都是怎么答的。 头一次碰见这老先生的时候他身上便带着书,于是霍文自然而然的以为这老者也是读书识事的,也没多心,十分自然的与他谈论了起来。 几轮问答下来以后,陈敬慈都颇为满意,这才问了他今日最想问的几个问题。 只见他捋了捋胸前的白胡,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小后生,而今你通过了县试,也算是半只脚迈进了这科举的门槛里头了。你看这年年有那么多人来应试,有老有少,年年考不过却年年有人来考,乐此不疲。我倒想问问,你读书习字至今你,可觉得读书辛苦?” 闻言,霍文笑了,脸上带着几分释然,坦诚道:“说实话,那儿能不辛苦呢。” “书上说寒窗苦读,这话是真的,更别提我们这些农户出身的,家中本就不宽裕,还要供我读书,寒冬里写字写的手指写生冻疮时苦,炎夏时蚊虫嗡嗡,难以静心也是苦,然而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我最怕的,是读书不成,辜负了家中兄长和哥么的辛劳和期待。” “哦?”闻言,陈敬慈眉梢微调挑,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微微亮起了光,问道:“为何这样说?” 却见霍文轻叹了口气,道:“老先生,实话同您说吧,您别看日如今这幅样子,其实我自小便身子不好,我是早产儿,大夫说了,我这先天体弱往后会跟我一辈子,只能养着,什么药也没法治,家里人为了让我以后能有个谋生,这才送早早我去读书的。” “可惜家中时运不好,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便因意外离世了,我一直是跟在我大哥身边长大的,大哥早年间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小小年纪便在城里给人当学徒,给我挣药钱,还咬着不想让我断了学业,家中也一度因为我的拖累,让村里人都瞧不起,甚至连大哥的亲事都受到了影响。” 闻言,陈敬慈的心中忍不住有些惊讶:“竟还有这些事儿。” 倒是看不出,这小小少年身上背着那么多的过往。 霍文点了点头,而后又露出了个笑:“不过后来就好多了,自从我哥么来了家里以后,如今家里的日子已经比先前好多了。但自我开始记事起,心里便一直想着,大哥为我操劳了那么多,哥么又时时关心着,我也一定要用心念书,读出个名头出来,这才能对得起他们。” “不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陈敬慈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夸道,霍文也露出了个羞赧的笑。 而后,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一般,陈敬慈又拉起霍文的手,像是有些惊奇:“你这手上怎么有伤,还有薄茧?据我知道的,农户人家,能供个书生都不容易,一般都是可着不让做活儿,专心读书才是。” 霍文也看了眼手指头上的伤痕,却不太在意,拢了拢手指,道:“哦,昨日在家里帮我大哥杀鸡的时候被鸡爪子抓了一下,不碍事儿。” 这下,眼前的老人脸上的表情看着更惊奇了:“你还会杀鸡?不是说身体不好吗?” 闻言,霍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不是我杀,我只是帮着抓鸡还有大哥杀鸡的时候按着鸡不让动。虽说我身子不好,但只要不干些重活儿还是可以的,我大哥和哥么平日里都忙,家里只有我们三人,我平日里要去邻村夫子那里读书,也只能回到家后帮着做些轻简的活儿了。” “这也是我大哥教我的,他不想我做一个光会读书,但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去年秋天他还叫我杀泥鳅呢。书上不是说,耕读传家,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少年说完好像还有些羞赧,忍不住用手挠了挠头,却不知道陈敬慈的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感慨万千了。 好啊,好一个耕读传家。 陈敬慈深深的看了霍文一眼,从霍文的眉宇之中,他能看到这少年身上既有着这个年龄的孩子的乖巧和羞涩,又有这超乎常人的成熟和懂事。 今日的这一番考校,让陈敬慈十分满意,心里也有了决断。 不过当下,他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巧遇,顺便与小后生闲聊几句,想必你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家报喜呢,你先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闻言,霍文点了点头。 两人在县学门口分别,霍文径直回家里的铺子去了,却没看到那老者同他分别以后,脚步一拐,往县学的后堂里去了。 ———— 回到铺子以后,霍青和江云苓正忙着,见了霍文回来,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的活儿看了过来。 霍文有些羞涩的笑了,朝两人点了点头,道:“县试过了,第十三名。 这话一出,霍青和江云苓皆是眼前一亮,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当真过了?” 霍文点了点头。 赶早,铺子里还有不少来买肉的客人,也都知道霍文前几日考县试去了,一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县试考过了,虽然后头还有府试,过了才能正式成为童生。 但这年头,读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霍文年纪还这么小,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于是也都愿意乐呵呵的说几句恭喜的话。 “哎呦,真是恭喜恭喜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啊!” “就是,霍屠户,我记得你这弟弟今年才十三岁吧,哎呦,这么早就过了县试,将来肯定有大好前途,不得了啊!” 霍文通过了县试,霍青和江云苓心里自然是十分替他高兴的,可他们也明白,而今只是县试,后头还有府试三场呢,等都过了,真成童生了再庆贺也不迟,如今还是低调一些,也省的给霍文增加压力了。 于是笑过闹过以后,两人的生意也还是照做,只在今日的铺子关门以后,才叫上了大伯一家,两家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算是小小的庆贺了一番。 县试过后,霍文继续再家安静的读书备考,准备四月的府试。 这一日,霍文准备去县学里领取自己的通过证明,凡是县试通过了的,都要去领取自己的通考证明,这是到时参加府试时要用的,就和浮票一样,是一张薄薄的纸,上头写着考生的姓名,年龄,户籍等等,府试开考前要一并交给检察官核验。 霍文到的时候,前头还有零星几个人,霍文直接排到队尾处耐心的等着。 这比开考检查快的多了,于是没多久就轮到霍文了。 然而等霍文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以后,派发证明的那人手中的笔却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讲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又问道:“你就是霍文?” 霍文不知所以,点了点头:“我是。”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摇了摇头,先是把霍文的参考证明给了他,而后有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不过咱们孟教谕有事儿想请,还请小哥随我到县学后院走一趟。” 闻言,霍文止不住愣住了。 这,孟教谕有事儿找他?他和孟教谕素不相识,孟教谕怎么会有事儿找他? 莫不是他的考试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霍文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脸色也白了,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儿,正好那人回过头来,一看到霍文的脸色便知他是吓着了,于是笑了一下,道:“小哥别怕,不是什么坏事儿。” 闻言,霍青这心下稍安,然而仍是一头雾水,只能跟着那人身后走去。 那人将他道引至县学的一处屋舍的前方,并留下一句:“有人在屋里等你,进去吧。”而后便离开了。 霍文一个人站在屋子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拳头捏紧了又放松,实在想不到,自己有孟教谕会有什么交集。 几度踌躇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终是身后推开了面前的屋门,无论是什么事儿,总得进去才知道,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也有什么好怕的。 屋门推开后,只见屋内香气袅袅,主座上有两人正举着茶杯在喝茶谈笑,其中一人自然是孟教谕,而另外一人,正是他前些日子在县学门口几度遇见的那面容慈祥的老先生。 霍文愣住了。 听见推门声以后,两人都朝着这边看来。 只见那老先生见了他以后笑了笑,又朝他招了招手:“小文来了,过来坐吧。” 见状,霍文不禁一头雾水,止不住问了句:“老先生,您怎么在这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1、第 81 章【VIP】 第81章 第 81 章 拜师 直到从县学里离开的时候, 霍文整个人仍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自己在县学门口随手扶起过,还交谈过几句的老者竟然会是他们白柳县县学的上一任老教谕,而陈先生竟还想要收下他做学生。 这样天大的好事儿如何就砸到他的头上了呢。 霍文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铺子里的, 周遭的一切像是隔了层纱似的。 等他回到铺子的时候,早市最忙的那会儿已经过去了。 江云苓正好得了些空闲,见霍文回来了,脸色却有些不对劲, 止不住有些奇怪。 今日不是只是去县学里领个通考证明么?难不成出什么事儿了? 于是江云苓便叫了他一声:“小文?” 霍文没应声,整个人看起来仍有些呆滞, 于是江云苓又喊了他几声:“小文?小文?” 霍青也朝霍文看来。 霍文这才回过神来,一抬眼, 对上自家大哥和哥么投来的关切的目光。 江云苓皱了皱眉, 走上前来, 以为他不舒服, 摸了他的额头。 还好, 温度如常, 于是又问了一句:“小文,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方才去通考证明的时候遇到什么事儿了?” 像是一双脚终于才从云端踩回了地上。 霍文咧了咧唇,脸上露出了一个傻笑, 道:“苓哥哥,陈先生说,想收我做他的学生。” 闻言,江云苓和霍青对视了一眼, 都有些不解。 霍青问道:“陈先生是谁?” 霍文定了定神, 这才将自己方才在县学领通考证明,又同孟教谕和陈先生说了一通话的事儿跟霍青和江云苓说了。 原来他前些日子在县学几度碰上的那老者竟然是县学的上一任老教谕陈敬慈先生,如今想来, 第二次他同陈先生在布榜那日见着的时候,陈先生问他的那几个问题,分明是存了考校之心的。 等霍文讲完,霍青和江云苓也听的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以后眼睛却也都亮了,心中既觉得惊喜又觉得惊诧。 从前常听人说,科考科考,秀才只是第一步,上头还有举人,进士、状元等等。然而这些都离他们太远了,于村里而言,十里八乡能出一位秀才已是十分不得了,见面都得客客气气的尊称一声秀才公,而举人更是称为一句老爷。 在他们小小的白柳县,举人已是他们这些乡野人家日常生活所能接触到的学识最高的人,自然令人心生敬畏。 而那位老先生可是县学的上一任老教谕,地位如何自然不必多说。 不想自家弟弟竟能碰上这样的大机遇,这如何不是意外之喜呢? 怪不得霍文回来时脸上是那样的表情了,连霍青和江云苓听了也是久久不能回神。 然而一家子高兴之余,霍青又连忙问了一句:“那你可是应下了?” 闻言,霍文却摇了摇头:“没有。” 当刚刚得知陈先生的身份,又听陈先生问他可愿意做他的学生,霍文惊喜之余,到底还记得稳重几分,拱手行了个礼,恭敬的说自己而今已跟着一位夫子在学习,是隔壁村的一位老秀才,多谢陈先生看中,然而改换夫子是大事儿,总得回家问过兄嫂的意见才是。 若是旁人见此,只怕还要骂一声霍文不识抬举,一个乡村老秀才如何能同县学里的退任老教谕比,机遇砸到眼前了,竟还不知抓住。 然而陈敬慈听后却觉得挺高兴的,抚着胡须连连点头:“好好好,也是应当的,此事说到底也是件大事儿。若是当真应下了,往后你少不得连吃住也得搬到我那儿去,我手上还带了几个学生,办了个小小的学舍,学生们平日都住那里,也省的路上天天跑来跑去的,省下些时间读书。” 陈敬慈就喜欢霍文这样懂礼,也知道感恩的性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道:“此事不急,你回家好好同你兄长和哥么商量一下,等商定好了,再到城里来寻我便是。” 一番话尽,他又留下了自家的住址。 霍文自然一一应下,将住址仔细的记在心里,又回了几句话,这才离开的。 其实方才一路回来的时候,霍文心里也有些忐忑,难得能遇上良师,自己这样说,会不会惹得陈先生不高兴。 霍青和江云苓听后却笑了,霍青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没事儿的,先生若是心里当真在意这些的话,后头也不会同你说那些了。” 霍文点了点头,这才安心了些。 霍青又问道:“不过小文,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可想要去陈先生那儿读书?” 难得陈先生看上自家弟弟,霍青心里自然很为他高兴,然而读书科考到底是霍文自己的事,霍青和江云苓平日里虽为他操心,却很少干预他,该怎么做,还是得霍文自己决定。 且如陈先生所说,若是将来小文当真要去那儿读书,那便同县学里的学子一般,往后吃住想来都在陈先生那里,一月只能回来个一两趟,霍文的身子到底还是比别人弱一些,年纪也还比较小,霍青自然也免不了要担心几分。 闻言,霍文咬了咬唇,抬眸看向霍青,眼里多了几分郑重,认真道:“大哥,这事儿其实我回来时已经想了一路了,我想去。” 老实说,今天的事儿对霍文来说着实意外,然而他心里却也十分清楚,摆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他七岁蒙学开始,中间虽说学业断断续续的,至今也有六年了,从一开始读书只是为了以后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到如今,他却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上了读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能明礼,也能让他见识到许多,以他如今的境况所宥,见识不到的东西。 再说了,科考路漫漫,良师犹如一盏明灯,方能指引前路的方向。 如今的周夫子虽说也并非不好,但到底是一位老秀才了,多年未曾下场,所知所教授的,自然不能同陈先生相比。 就那日陈先生所赠他的那两本书便能看出,陈先生随手在书中写下的注解,比周夫子平日里给他们面对面上课所教的还要精辟许多,两位夫子的学识如何,高下立现。 是以,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是想跟着陈先生念书,只是这不是件小事儿,他自然的回家问过大哥和苓哥哥的意见。 虽说是想好了,但见霍文的脸上到底带着几分青涩和羞赧,见状,霍青和江云苓对视一眼,也纷纷笑开了。 江云苓走上前,笑着捏了捏霍文的肩膀,道:“想去就去吧,只要你想好了,我和你大哥都会支持你的。” 其实去岁时他和霍青本就商量过将来若是有机会,想给霍文换一个夫子的事儿,两人想的也同霍文一样,不是觉得周夫子不好,不过要是有更好的机会,自然会更好一些。 只是读书的事不比其他,若是旁的事儿,或许还能找找门路,然而读书的事儿,读书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旁人看着天然便有敬畏,他和霍青又都是门外汉,平日里所接触所识得的也都是市井之中的人,想给霍文寻个好的老师,哪儿有那么容易。 难得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且陈先生看上的纯粹是小文这个人,同他和霍青并无半分关系,陈先生又是上一任县学的老教谕,无论是人品还是清誉,都受人称赞誉。 而今霍文想去读书,他和霍青又怎会拦着。 再说了,这是在城里陈先生家的学舍,又不是什么旁的地方。他们家如今在城里也有铺子了,什么时候想看小文了,提着东西过去看他也方便,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霍青也笑着点了点头,霍文能有今天,他自然十分替他高兴。 见大哥和哥么都支持他的决定,霍文的眼睛也亮了,却听霍青又道:“既然你都决定好了,便早些到陈先生那里去回话吧,别叫先生等着,另外,周夫子那里也得亲自去一趟,我陪着你去,周夫子到底教了你几年,得好好的说。” 霍文自然点头应下。 一家子都是麻利的人,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次日,霍青便提着些肉和东西,和霍文一块去了曲湾村周夫子家。 面对自己的旧夫子,霍文也已经是十分尊敬的,恭恭敬敬的对周夫子鞠了个躬,又向夫子说明了来意。 听闻他们的来意后,周夫子一开始只觉得十分惊讶。 周夫子是在差不多年近四十的时候才考中秀才的,早已过了县里县学的招收年纪了,因而虽说他也考中了秀才,但却一日都没去过县学里读书,然而县学的名声他自然是听过的,更何况还是陈教谕这样的人,连他见了都忍不住要心生倾慕。 他自然能明白霍文的选择,对于自己水平,周夫子还是很清楚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读书多年难有寸进的老秀才罢了,若是换了他是霍文,也是绝不多做犹豫,马上点头应下的,而在惊讶之余,他的心里更是不自觉的生出几分羡慕。 若是当年他家里供他读书的时候也能碰上这样的机遇该多好啊。 然而种种感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长叹之后,周夫子点了点头。 作为霍文的旧夫子,周夫子最后叮嘱了霍文几句,嘱咐他以后到了城里,跟着新夫子也要继续勤勉读书,不可懒怠了学业,更不可辜负师长的厚望。 霍文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应下。 周夫子那儿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很轻松的便点头同意了不说,还将去年年末时霍青交给他的束脩按照时限折算后退还给了霍青。 周夫子这边商量妥后,霍青又带着霍文马不停蹄的到城里去拜会了陈敬慈,并同陈敬慈说已经同家里人商量好了,想拜他为师。 对此,陈敬慈并不意外,却也是高兴的,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又对霍青和霍文说了好些往后在他这里读书需要遵守和注意的事儿。 陈敬慈在家中开的其实也算是私塾,然而规模却比周夫子开的大多了,陈敬慈如今手下一共还带了四个学生,若是再加上霍文,便是五个人,其中两人是童生,还有两人是秀才。 陈敬慈在城里另外置办了一处小院,作为学生们平日里读书和食宿所用,往后霍文也得住进去,这是规矩。 除此之外,一个月能有两日的休沐,学生可以自行回家,家里人平日想来看看望时也可随时来探望。 至于束脩,只比从前在村里周夫子那儿略多一些,五两银子一年,这里头还主要交的是学生在城里的住宿和吃的费用。 陈敬慈虽说是个举人,然而他退任教谕以后,在家带学生只是自己的兴趣使然,倒不是凭着这个过日子的,加上他本身也是农户人家出来的,知道对于农户人家来说,供一个书生有多不容易。 陈敬慈收学生,看重的是学生的人品、知识和一颗求学的心,在银钱方面,倒是要求的松一些。 霍青刚听闻时,说实在的,心里是十分意外的,他听闻城里有些夫子开的私塾,同样的条件,却至少要到八两银子一年,他以为陈敬慈这儿也是差不多的,连银钱都备好了,却不想竟然只需要五两银子。 又听闻陈敬慈的这番话,心里只觉得更加敬佩。 这一趟过来并不是正是的拜师,主要是霍青带着霍文过来登门拜访,并说明自己的决定。 正式的拜师自然是另选吉日,霍青还另外定下了一桌拜师宴。 按陈敬慈的意思是不必弄的太复杂,且最好越快越好,府试在即,霍文的学文仍有可提升之处,早日弄好了搬过来了,便可早一日开始跟着他读书,于童考也有益。 是以,霍青便干脆定下了个三天后的日子,也就是二月初十,在福兴酒楼定下了一桌菜。 孙掌柜的听说霍文刚考过了县试,这又拜了个好夫子,陈敬慈的名声他自然是知道的,更是十分尊敬,于是他心下惊讶的同时,更是说了好几声恭喜的话,还笑眯眯的说那天给他们留下个雅间,连雅间的钱也免了,到那天再好好让楼里的厨子炒几个菜,保证体体面面的。 这份面子,其实主要还是冲着陈老给的,孙掌柜的虽说身为酒楼的掌柜的,然而同陈老这样清贵的读书人自然还是没法比的,士农工商,别看他如今日子过得不错,然而也就占着个最末的商,见着读书人,身子都要矮几分呢。 至于霍文,孙掌柜的私心里觉得这说不上将来霍文也有大造化的,考过一个县试倒不算什么,主要是能被陈老看上,收下做学生,这才是要紧的。 不然每年来城里参加童考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被陈老看中了呢,且霍文今年才只有十三岁,将来的事儿,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而这霍文又是霍青的弟弟,马上三月了,霍青他们家酒楼也要有生意上的往来了。 孙掌柜越想就越觉得,这霍青家往后说不定是要起来了啊,这样想想,他如今这些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同人交好交好也是好的。 霍青自然知道孙掌柜这是冲着陈老才给的面子,也没有拒绝,而是笑着点了应下,又道了谢。 这些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到了二月初十这一天,一家子换上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霍文更是穿上了身长袍,早早的就到了福兴楼。 除去该交的束脩之外,其余拜师该备下的六礼,肉干、芹菜、莲子、红枣、桂圆还有红豆,也一样没落下,全都备齐了,除此之外,江云苓还给准备了几封点心和一包上好的茶叶,作为拜师礼。 没多久以后,陈敬慈也来了。 霍文先捡着吉时,对陈敬慈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又恭敬的行了拜师礼,改称陈敬慈为夫子,如此,这拜师礼便成了。 陈敬慈坐在首坐上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快起来吧。” 一旁的霍青和江云苓看的心里也十分感慨,陈敬慈看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有他带着,他们也可放心了。 待霍文起来以后,霍青叫来个小伙计上菜,一家子同陈敬慈和和乐乐的吃了顿饭。 饭后,陈敬慈便先回家去了,走前嘱咐霍文尽快收拾好东西,搬到城里的学舍里来,熟悉一下环境,再见一见他的师兄们,也好尽快跟着一块上课。 霍文自然点头应是。 于是,一家子又赶紧回家去收拾东西。 床铺被褥这些自不必说,霍文身子虽说如今调理的比过去好了许多,但也得格外注意,夏时的单衣,冬时的棉衣,平日里喝的药,还有水壶,书册,平日里用的笔墨纸砚,等等,全都得好好的打包收拾了。 这又费去了两三天的功夫。 大伯一家也知道霍文换了个十分了不起的夫子,马上要到城里去求学的事儿了,也都很替他高兴。 大伯娘给霍文做了几双厚袜子,放进了霍文的行囊里,絮絮叨叨的叮嘱道:“小文,你身子不好,如今虽说开春了,但天气还没完全暖起来,你到城里去读书,可得要注意身体,伯娘给你做了几双棉袜,要是觉得冷便穿上,可别着凉了,知道吗?” 而霍长宁则给霍文做了一双手套,天冷是写字的时候可以戴,同样放进了霍文的箱囊里,又弯了眼睛笑道:“小文,去到城里好好念书,争取早日念出个名头来,也好叫村里那些以前瞧不起你的人都瞧一瞧,等往后有空了,我和苓哥哥一块儿去私塾看你。” 面对家里的人的关心和殷切的叮嘱,霍文全都收到了,止不住的眼眶有些热。 大伯娘一家送来的这些东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几日,哥哥和哥么往里添了多少东西更是不必一一细说。 霍文重重的点了点头,承诺:“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 从前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生来便身子不好,村里寻常孩子能做的事儿,他几乎没多少能做的,可如今他却又觉得他是个十分幸运的人,虽说失去了一些东西,然而他却有全家人的关心和爱护。 外头霍青已经套好了骡车,于是江云苓进屋来喊了一声:“小文,该走了。” 闻言,霍文点头应了一声,跟大伯一家道过别,这才和江云苓一块坐上骡车。 今日江云苓和霍青一块儿霍文道城里的学舍。 大马骡打了个响鼻,拉着车“嗒嗒”的上路,板车离开杨溪村,周围的景色也慢慢变得陌生。 将来城里求学的日子会如何其实霍文也不知道,可一想到箱笼里家里人对他的爱,他的心又慢慢安定下来。 唯有好好读书,早日考取功名,才是对家里人最好的回报。 陈敬慈赁下的院子在白柳城的东边,离县学不远,霍青赶着骡子进了城,没多会儿就到了。 到了地方以后,霍青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个老伯来开门,老伯人称刘伯,他和把他的婆娘刘婶儿,是陈敬慈请来平日扫洒学舍,还有给学子们做饭的。 霍文来的这一日正巧逢上私塾的休沐日,这会儿几个学生都回家了,只有刘伯和刘婶儿在。 陈敬慈已经提前同刘伯打过招呼了,刘伯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又帮着霍文把东西搬进门,告诉他往后住哪间屋子。 霍青和江云苓却只送霍文到门口。 霍青从骡车上跳了下来,站在门口对霍文笑道:“小文,我和你苓哥哥就不进去了,东西你自己收拾,往后便安心在学舍里住下,过两日,我和你苓哥哥再到学舍来看看你。” 已经将霍文送过来了,至于其余的打扫屋子,整理床铺物品之类的东西,他们便不再插手了,全交给霍文自己去做。 霍文长大了,如今又到了城里,该学着自己生活了,而且霍青和江云苓也相信霍文的动手能力。 闻言,霍文怔了一下,很快却也明白了大哥和苓哥哥的用意,而后点了点头,站在门口道:“好,我知道了,大哥和苓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霍青和江云苓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上了骡车离开。 霍文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一如当时他们来送他城里县考一般,只不过当时是霍青和江云苓站在远处看着霍文,而这次换成了霍文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霍文这才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角,进了院子。 而那一头,回到家里的霍青和江云苓同样有些不习惯,尤其是霍青。 午后阳光轻暖,一阵清风拂过,树梢上传来清脆婉转的鸟啼,金点儿趴在院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后院鸡鸭“叽叽”、“嘎嘎”的叫着。 一切和往常好像没什么不同,然而又好像不太一样。 家里少了一个人,一下好像变的空落落的。 霍青是从小便看着霍文出生长大的,刚出生的时候像个猫儿一般,好不容易长大,爹娘又去世了。 他们兄弟俩一直相依为命,可以说,霍文从小便没离开过霍青的身边,这乍然离了他身边,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这几日,他看似淡然沉稳,然而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好受,夜里有时也会翻身睡不好。 正看着霍文的屋子发呆,忽然感觉到手心一暖。 霍青回神,转头却见夫郎正站在自己的身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江云苓又怎么会不知道霍青这会儿在想什么,于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温声安慰道:“相公,别想那么多了,小文长大了,这是好事,他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顿了顿,他又慢慢的弯起眼睛:“家里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闻言,霍青顿了一下,而后眉梢一点点点松开,也慢慢的笑了。 他将江云苓的手拢在手心里,两人十指相扣,霍青止不住笑着在江云苓的唇上落下一吻。 他心里想,是啊,这世上总有人离开,也总有新的人到来,但好在,他还有囝囝。 岁月悠长,但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他们两个都会一直陪在对方的身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2、【END】 第82章 第 82 章 云间有四季 一年四季不同时, 春去秋来岁几秋。时光如流水,转眼就是几年光阴。 又是一年春时。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门前的青山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江云苓背着竹筐走在青翠的山间。 一场场春雨淋下, 山里的野花相继都开了,橘红,粉黛,鹅黄, 淡紫……笼在雾气之中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烟霞。 他今日是来山里摘槐花的。 如今正是山里槐树开花的季节,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在柔和的春风里轻轻摇摆, 走的近了,更是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槐花香。 槐花不仅好看, 更是春日里的一口时鲜。 正好今日小文要从城里回来, 一家子也都尝尝这春日的味道。 踮脚去够低处的花枝, 摘下几串槐花, 又轻轻甩了甩上头的雨水和露水, 江云苓这才放进竹筐里。 回家的路上又偶然瞧见路边有开的正盛的山茶, 于是江云苓停下来摘了几朵, 顺手编成了一顶花环,打算给云锦带回去。 一推开门, 便见云锦踩着一块大石头上,站在院子的大水缸前,低头往里瞧。 水缸里养了几尾鱼,上头还浮着几片翠绿的荷叶。 其实平遥这边不怎么多见荷花, 还是霍青听江云苓说过以后, 有一次在城里的苗木铺子里见有人卖,又想着夫郎喜欢,于是买了几株回来, 种在院子的大水缸里。 后来又觉得只种荷花不免单调,于是又放了几尾小鱼进去。 云锦格外喜欢这一缸荷花和里头的小鱼,平日里没事儿就爱站在水缸前瞧,可他还小,不够高。 就为这个,霍青还特地比着小云锦的身高弄了块大石头回来,让他站在上头,刚好可以看见水缸里的鱼。 如今还不到荷花开花的季节,水面上只浮着几片翠绿的荷叶,几尾小鱼不时顶开水面上的荷叶浮上来呼吸,留下一圈圈涟漪。 小云锦睁大眼睛瞧着,不时软软的“咯咯”笑几声,金点儿一如既往的趴在云锦的后头安静的守着。 只要云锦来水缸前看鱼,金点儿都会跟在他的后头,万一他没站稳摔着,有它在后头垫着,也不至于摔疼了。 见了这一幕,江云苓也笑了,喊了一声:“云锦。” 云锦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一张圆圆白嫩的脸同江云苓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笑起来像一对弯弯的月牙。 “阿爹!你回来了!”小云锦欢快的叫了一声,几步扑到江云苓的怀里。 于是江云苓也笑了,摸了摸云锦的脑袋,又把编好的花环戴到了云锦的头上,笑道:“阿爹给你编的,好看吗?” 云锦摸了摸头顶的花环,又跑到水缸前照了照,一双眼睛亮起,笑着点了点头:“好看!谢谢阿爹。” 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云锦又问道:“阿爹,小叔是今天回来吗?” 江云苓正要把背上的竹筐卸下,闻言点了点头:“对,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爹关了肉铺子就去接他。”又问道:“怎么,想你小叔了?” “嗯!想了!”闻言,云锦重重的点了点头,笑道:“小叔每回回家都会给我带好玩儿的,也会陪我玩,云锦想小叔了。” “你呀!”江云苓失笑,忍不住轻轻捏了下自家小哥儿那白生生,嫩乎乎的脸颊。 不过小文待云锦确实很好,也难怪云锦那么喜欢他。 由得云锦在院子里玩,江云苓又问了句:“黎婶儿呢?在后院吗?” 黎婶儿是霍青请来在家照顾他们的人。 家里到底人少,自从江云苓四年前怀孕以后,霍青白日里要守着铺子,而江云苓大着肚子,不好再跟着霍青坐骡车日日颠簸,大伯娘那边也有自己的家要照顾。 是以,霍青便在请了个婶子在家,一是照顾江云苓,二也是给家里做点洗衣煮饭扫洒的粗活儿。 霍青的价钱给的不少,一个月一百五十文,干完了还能回家,村里好些人愿意干,霍青精挑细选了一番,最后定下了黎婶儿。 只因她干起活儿来麻利,为人又十分勤快老实。 相处一段时日以后,夫夫俩都觉得黎婶儿不错,于是就把她留了下来,江云苓生产以后也她一直留在家里,如今已经有好几年了。 霍云锦正在摆弄头顶的花环,闻言点头道:“黎奶奶在后院喂猪呢。” “好。”江云苓应了一声,顺手把竹筐提进灶房,然后往后院走。 到后院的时候,黎婶儿果然提着一桶煮好的猪食在往猪食槽里添食呢。 两头大肥猪挤在食槽里哼哼唧唧的抢食。 这两头猪是养着他们自家吃的。 如今他们家铺子里卖的肉几乎都从方娘子那儿进。 一晃几年过去,方娘子,甚至整个石井村,都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养猪大村了,好些屠户都在那儿定猪。 “黎婶儿。”江云苓喊了一声。 黎婶儿闻声回过头来:“苓哥儿,回来了?”又笑道:“午饭要吃的菜我都给洗好切好了,这不是想起猪食还没喂。” 江云苓点了点头,他方才进灶房的时候看见了。 他走过来,一边穿襜衣,一边笑道:“行,我知道了。黎婶儿,一会喂完猪你就先回家吧。今天小文要回家来,中午这顿我做就行。” 闻言,黎婶儿并不意外,只笑道:“哟,小文今天回来?那行,等会儿喂完猪就走,明天我再来。” 在霍家干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每次霍文在城里休沐回家的时候,江云苓都会亲自在家给一家人做顿饭。 人家一家子团聚,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打扰。 说起来啊,这苓哥儿作为哥么也当真是没得说了,无论是霍文的身体还是学业,一直尽心尽力的,好在霍文也争气。 这不,去年还考中了秀才。 十六岁的秀才! 村里人当时都惊呆了,都说秀才难考,好些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霍文这才十六岁,咋就这么中了呢。 然而不管咋说,村里能出个秀才总是件大喜事儿,一时间恭喜的话不断,连村长都总爱往这儿跑! 无他,村里出了个这么年轻的秀才,他作为村长,走出去都觉得面上有光了! 当然,霍家也没吝啬,霍文中榜的消息传来以后,霍青当即便在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说起这些事儿来,黎婶儿还挺感慨。 所以说啊,命数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说不定。 想想几年前,霍家还是那样的光景,尤其苓哥儿刚来村里的时候,村里更是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的。 说这霍家的日子本就艰难了,这回还要再养多一个小哥儿,这日子可咋过。 可如今一转眼,瞧瞧人家城里铺子有了,天地有了,连霍文都考上了秀才,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如今村里人见着他们,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 福气哟! ———— 摘好洗净的槐花下进锅里,再倒入金黄的蛋液。 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锅里的鸡蛋很快便呼气一个个气泡,香气冒了出来。 江云苓正在做午饭的时候,院子里也传来几声声响。 “爹!小叔!”紧接着便听云锦欢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霍青笑着蹲下身,一把接过朝自己跑来自家的小哥儿,往上颠了颠,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爹回来了。” 寒来暑往,岁月在霍青的脸上添了几分痕迹,却并不显粗糙,而是更添了几分沉稳和深邃。 小云锦被爹爹脸上的胡子刺的“咯咯”直笑,和爹爹亲近一会儿,又笑着去勾小叔的脖子,把软乎乎脸蛋贴在霍文的脸上蹭了蹭,笑道:“小叔,你回来了,云锦好想你!” 这下霍文也笑了,把云锦从自家大哥的手上接了过来,稳稳的抱在怀里,逗他:“哦?真的吗?是想小叔还是想小叔的点心了。” 霍文今年也已有十七岁了,早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了,一张脸张开了,同霍青有几分像,但跟霍青比,他长得更斯文俊秀一些,身子虽说仍显得清瘦,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健康的,性子也比小时候开朗许多。 由得云锦和霍文亲近,霍青笑了一下,转身往灶房里走。 江云苓正炒着菜,见霍青回来了,同样眼前一亮,笑道:“相公回来了。” 霍青也笑着应了声,又从后头抱了抱江云苓,洗了手帮江云苓端菜。 午饭吃的是腌笃鲜、槐花煎鸡蛋和荠菜丸子汤,虽说清淡简单,却是满桌春日的味道。 一家子坐在一桌高高兴兴的吃饭,云锦已经会用小勺子了,不用旁人喂,自己端了碗乖乖的吃阿爹给他蒸的蛋羹。 霍文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江云苓和霍青不免多问了几句,又见眼前清隽的少年早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一脸阴郁的孩子。 江云苓想起了些什么,道:“小文长大了,今年也十七了,也到了该踅摸亲事的时候了。” 本来去年就该相看起来了,然而去年时他忙着院试,正在加紧读书,无暇分心,只能等院试以后再说。 如今旧事重提,惹来少年一阵脸红,却温和的应说全听大哥和苓哥哥的安排。 见状,霍青和江云苓都止不住笑了。 饭后,江云苓去收拾碗筷,霍文在院子陪云锦玩。 等江云苓洗好碗筷的时候,回到屋里却见霍青看着有些乏了。 于是江云苓便对霍青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如今每日杀几头猪,早晨起来的时辰都很早。 霍青点了点头,也没争辩,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躺下了。 许是当真乏了,伴着屋外云锦的笑声,霍青很快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却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灿烂的夏天,太阳高高的挂在天顶上。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同江云苓初见的那一天。 午后连风都是热的,地里的西瓜都熟透了,饱满圆润,沉甸甸的挂在青色的瓜藤上,他正在后院的菜地里挖地龙玩儿,手里还带着泥土的气息,却被他娘喊了一声,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赶紧出来。 于是他丢掉手里的地龙,从后院跑了出来,却见院子门口,一对眉目温和的夫妻牵着一个十分白嫩软糯的小哥儿,一双眼睛有大又圆,明亮清澈,可爱极了。 察觉到了他,于是小哥儿也朝他看了过来,杏子一样的眼睛随即弯了起来,软软的叫了他一声:“哥哥。” 那一刻,霍青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下一刻,梦境散去,霍青醒来。 午后清风袅袅,江云苓出去的时候给屋里的窗子留了一条缝隙,有阳光顺着窗沿攀了进来,院子里的娇嫩的野花沐浴着春光缓缓吐蕊开放。 耳边尽是云锦的笑声。 霍青忍不住推开窗子看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云锦正在坐在葡萄藤架的秋千下,霍文笑着在后头推他,云锦玩的很高兴,还一个劲儿的叫着“高一点,再高一点。” 高高荡起的秋千像是飞上了云端一般,小云锦眼角眉梢上的笑,像极了他的阿爹。 江云苓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瞧见霍青这就醒了,他还些奇怪:“怎么这就醒了?” 他还没睡多久呢。 闻言,霍青转过头去,没答话,却一伸手,把江云苓抱入怀中。 “怎么了?”江云苓只觉得霍青这会儿有点奇怪,于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霍青将头靠在他的小腹上蹭了蹭,缓缓的笑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你了。” 春赏桃花夏听蝉,秋拾百果冬望雪。 云间有四季,林下隐千秋。 一方小院,里头有他最爱的家人,日子虽过得细碎平静,但霍青想,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