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天阙》
1. 闻仙语(一)
【魏烟知道,他对自己已经失望。】
……什么东西?
荀南烟看着胸口的剑,血正源源不断地渗出,偏偏脑海之中还有个声音一直挥之不去,像一只巨蟒,绞得她头生疼。
【她就算是死,也挽回不了他的心。】
【也好……红衣的少女看了一眼悬崖下方,那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尸鬼。】
【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毅然跳下。】
【魏烟选择了死亡。】
眼前的景色越发昏暗,荀南烟晕了过去。
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声音也忒烦了。
***
一只手抚上荀南烟的额头,温热感从眉心蔓延开来,汇入四肢,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春日初融时的阳光底下。
意识回笼,荀南烟醒了。
她睁开双眼,竹屋映入眼帘,旁边是一个男子,一件宽松的长袍披在身上,如墨地长发披下,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似乎正在扇火。
男子转头看向她,眉眼微弯,“醒了?”
头还有点疼,像是天灵盖被人捏碎过一般,这使得荀南烟思考起来有点吃力。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起这是一个陌生的人。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男子并不在意她冰冷的语气,脸上依然维持着笑意。
他放下蒲扇,将面前的药炉掀开,一伸手,掌心便出现一只碗。
盛好药之后,他端着碗走向荀南烟,语气温柔,“先喝药。”
他的话好似沾染了某种魔力,让人莫名地依从。
荀南烟看了一眼贴在自己唇边的碗,轻轻抿了一口,又后悔了。
这一幕实在是太像什么“大郎,该喝药了”,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性转潘金莲。
毕竟某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性转同人文。
“潘金莲”说话了,语气依然温柔,“喝完。”
“……”荀南烟又瞥了黑不拉几的液体,试图找借口,“苦。”
“潘金莲”:“嗯,等下给你拿糖。”
“?”
荀南烟眼里染上一丝迷惑,眼前这人把自己当小孩吗?
她赌气般地一把夺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就把药喝完了。
苦涩的味道入口,呛得她咳了两声。
靠,好苦。
这是人喝的吗?
荀南烟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尽的嫌弃。
“很棒。”眼前的人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掌心出现了一块白色的糖。
他将糖塞进了荀南烟的嘴里。
“乖。”
荀南烟神情麻木地嚼着糖,一时有些恍惚。
她现在有点不太确定自己今年多大了。
思来想去,荀南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是谁?”
“潘金莲”将碗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他轻轻侧头,隐在额边长发之后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浅月。
“我是你未来的师尊。”
荀南烟:“……啥?”
***
荀南烟以为,自己约莫是穿越了。
具体穿到了哪个鬼地方,她也不太确定。只知道这是一个完全不讲科学的修仙世界,从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有两名修士追着自己,还有几把剑“咻咻”地就要往她身上砍。
笑死,荀南烟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站那里让他们砍?她当场就发挥出了小学六年级运动会跑八百米夺冠时的水准,拔腿朝着竹林中还算平坦的地方跑。
但这是个不讲科学的地方,鬼知道那两个修士吃什么长大的,那速度比复兴号都快,一转眼就到了她的身前。
不是,哥们,复兴号都还要启动时间呢,你这连个前摇都没有啊!
总之短腿的跑不过修仙的,荀南烟被剑戳成了筛子。
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在哪,为什么要被追杀,追杀她的又是谁?
荀南烟躺在地上,朝天比了个中指。
……狗比老天,见不得她好。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贼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开始逼逼叨叨,什么死了活了的,爱了不爱的,反正她没听懂。
她只觉得它吵闹,接着就晕过去了。
再一醒来,就遇见了这个张口就是要当她未来师尊的男人。
荀南烟虽然还是没搞明白自己到底在哪,但她坚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而且这话跟突然说“我是你未来的爹”有什么区别,当场就掀了被子冲出去,试图逃跑。
还是那句话,腿短的跑不过修仙的,这次人家都不用跑,只稍稍抬了抬手,荀南烟就像一只小鸡崽子一样被无形的灵力拎了回来。
她飘在空中,和男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修真界真不讲武德。”荀南烟愤愤开口。
男人没听懂,但他似乎觉得不回话很不礼貌,于是还是象征性地接了一句:“我的确会武。”
“……”会不会聊天啊你!
男人又笑了笑,“会教你的。”
“是吗……那我谢谢您勒。”
男人:“不客气。”
“……”荀南烟选择在沉默中爆发,“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我说了,我会是你的师尊。”
男人望了一眼窗外,忽然轻笑一声:“要到了。”
荀南烟下意识跟着他一起望过去,然后,嘴不由自主地张成了一个鸭蛋。
白云正在从窗子前悠悠飘过,下方是依次掠过的巍峨群山,荀南烟那本不好用的脑子告诉她——他们正在飞。
等等,荀南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刚刚她跑出去?
“嗯。”男人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道,“差一点就摔死了。”
荀南烟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该死的修真界,真不讲科学。
男人轻笑了下,又咳嗽了两声,抬手像撸小猫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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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整间竹屋忽然下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荀南烟透过窗子看见了不少飞起来的碎石。
两道风“唰”地吹开屋门,冷风猛烈地灌入,荀南烟被吹得一个颤抖。
好冷。
一件外袍及时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诶?
荀南烟回头,男人看着她,笑了笑,双手离开她的肩,非常有礼貌地拉开距离,然后从她身边走过。
“走吧。”
留在原地的少女磨磨牙,拢拢身上的长袍,心一铁就大步跟了上去。
管他龙潭虎穴,闯就闯!
没有龙潭,没有虎穴。
有的只有云雾缭绕的山峰和清唳盘旋的仙鹤。破旧的大殿半掩在树影婆娑之中,台阶上铺满了些青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厚厚的一层灰,像是许久无人打扫。
两道身影从大殿之中缓缓走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
大的那个是个男修,身形颀长,手里拿着一把花里胡哨的折扇,小的那个是个小女孩,身上穿着有些宽松的外袍,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眉心一点红,像极了仙人图里讨人喜欢的小仙童。
“文师弟。”男修手中的折扇“唰”地展开,一双狐狸眼眯起,风情万千尽在眸中,“怎么舍得回来了?”
“回来看看。”男人说道。
“那你可真是来的不巧,错过了好戏。”男修笑得更加厉害,“据说呢,天阙的那位少主,他的心爱之人与魔修勾结,背叛了他。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女的在天阙派去追杀的修士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风冷夜这会儿正像条疯狗一样地满世界找那个叫魏烟的女人。刚刚才带着人来我们这放了狠话,说要是我们有知情不报的,就等着被灭门吧,真是有意思极了。”
“笑死我了,天阙城的那位城主现在肯定一个头两个大吧,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继承人哈哈哈哈哈哈。”
“嗯,”男人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诶?”狐狸眼男修的扇子一顿,“我以为,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我遇到了。”
“哦?那个女人吗?长什么样子,能让那个傻……咳,那个尊贵的少主的这么着迷。”
男人脸上依然是温润的笑,“我把她带回来了。”
“哈哈哈你把她带……嗯?”
“我要收她为徒。”男人语气平静,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内容有多么让人爆炸。
“……”
笑不出来了。
狐狸眼男修终于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荀南烟。
女的,身上带着伤,一看就是刚被追杀过。
他的笑凝固了。
缓缓吐出了一个字:“……靠。”
一旁一言不发的仙童终于开口了:
“文仲景。”
她的声音是与外貌不符的成熟。
仙童非常不仙地说:
“你、是、脑、残、吗?”
2. 闻仙语(二)
文仲景是不是脑残,荀南烟不知道。
但她敢打赌,所谓的天阙少主绝对是个脑残。
因为就在刚刚,她终于想明白自己穿到哪里了。
在那本名叫《白月光死后他们追悔莫及》的大型古早虐文之中,女主便是出生卑微、跟她姓名重合一个字的农女魏烟,男主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阙少主风冷夜。
——好一个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
所以他们的相爱注定是个悲剧,当尊贵的少主看上身份卑微的外门杂役,女主注定要面对男主父母的阻挠、男主兄弟的嘲笑、男主未婚妻的挑衅。
荀南烟:“……”
好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但她没看完,她觉得这个故事实在过于傻x,所以只是不耐烦地翻到了结尾。
故事的大结局是,女主魏烟在经历了被夺心头血、被污蔑与魔修有染、被女二女三女四女五轮流打耳光和挖苦之后,终于对毫无作为的男主死了心,跳下天阙一直在镇守的天墟,与最后的大反派尸鬼同归于尽。
而在她死后,男主幡然醒悟了,男二幡然醒悟了……跟一夜之间全长了脑子似的,全都幡然醒悟了,他们对着女主跳下去的天墟痛哭流涕,弄死了一直虐待女主的配角们,然后在懊悔之中度过了一生。
荀南烟:“……”
好脑残的男主,好智障的剧情。
作者写出这些剧情是为了报复社会的吗?
荀南烟跟朋友吐槽,这本书简直是全员有病。
不长嘴的女主,超雄的男主,神经病的男二……
而现在,她穿成了这个不长嘴的虐文女主。
荀南烟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扯扯嘴角。
笑不出来。
根据他们方才的言语推测,现在的剧情应该是女主刚被污蔑和邪修勾结,因此遭到风冷夜他爹地——也就是那位传闻中位高权重无人不尊无人不敬的天阙城主的追杀。
少女的眼神落在身前的男人身上。
……是他救了自己?
荀南烟有点不确定。
原著里好像没有叫文仲景的这号人物。
仙童的眼睛看向荀南烟,荀南烟清楚地看见,有那么一瞬间,女孩的右眼变成了没有瞳仁的惨白,又在下一秒恢复了正常。
那一眼没有惊悚,荀南烟只感受到了审视。
就好像,在这双眼睛之前,她什么都瞒不住,从衣服到血肉,都是透明的,这双眼睛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女孩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
她拖着长长的衣摆,从荀南烟的身边掠过,声音听不出感情,“那你收吧。”
“……不是?”狐狸眼男修惊呆了,他合上扇子,扇尖直直地指着荀南烟,又指了指她旁边的文仲景,最后落在了往远处走的女孩身上。
他匪夷所思道:“……灭门诶?”
那可是灭门啊喂!
女孩停住了,她没有转身,只冷冷地传来一句话:
“蠢货的话你也信。”
……这话说的应该就是那位天阙少主了。
荀南烟简直想给她鼓掌。
骂得好,再骂两句!
“况且,”女孩似乎笑了一声,“咱们这门,还用灭吗?”
荀南烟这才注意到四周,虽然用她的眼光来看,这里又大又漂亮,山涧簌簌,草木俊茂,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搁现代那就是5A级景区。
当然……
荀南烟的视线落在了有些腐朽的木头上面。
她想,建筑也挺5A级景区的。
就这破旧程度,保底也是个千年名胜古迹。
真的很像小说里没落的什么上古遗迹。
狐狸眼男修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他就这么要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徒弟,你都不问问原因的吗?”
“我还要问吗?”女孩有些不耐烦地转身,右眼又一次变成了惨白无瞳的样子,“别忘了,我这只眼睛是拿来干什么的。”
她转回去,幽幽道:“原因这种东西,你还是跟掌门一起慢慢听吧。”
“我可没那闲心。”
***
荀南烟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掌门,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胡子,看着仙风道骨的,就是脸上的疲惫很像周末被无良老板叫去加班的样子。
“嗯。”他听完了荀南烟的来历,目光转向文仲景,“你收吧。”
“不是?”狐狸眼男修道,“灭门呢?你都不关心一下灭门吗?”
“萧师弟啊,”掌门疲倦地掀开眼皮子,说了跟女孩一样的话,“你觉得我们这门还用灭吗?”
“那、那,”萧颂干巴巴道,“那不是还有个门吗?”
虽然烂了点,但他们确实有个山门。
“你好歹问下他原因啊,你都不问收徒的原因吗?”
“哦。”掌门像是才想起来一样,看向文仲景,直截了当,“原因。”
荀南烟:“……”
好草台班子的一群人。
她斟酌地开口:“你们……”
目光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荀南烟颇有点崩溃,“好歹告诉我你们是谁啊?这里又是哪啊!”
文仲景回答了她的问题,“这里是升仙门。”
***
升仙门,是原著里非常没有存在感的炮灰。
按理来说,依照荀南烟一目千行的阅读速度,是注意不到这个原著中只出现过几次的炮灰的。
之所以能注意到这个炮灰宗门,是因为它有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背景板——祖师凌霄君。
相传在千年之前,从天墟之下源源不断爬出的尸鬼像是消灭不完的蚁群,啃噬着五洲的一切生灵。而凌霄君,率领大乘修士亲赴天墟,以身镇了天墟,尸鬼之乱就此平定。
进入天墟的共三十二人,后人称之为三十二仙座,奉凌霄君为首。
作者甚至还在原著中专门提了一句凌霄君和男主的对比:
【天阙少主风冷夜,乃是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天才,若是谁能与他一较高下,怕也只有千年前那位三十二仙座之首的凌霄君了。】
以荀南烟对原著粗浅的印象来看,这简直就是登月碰瓷。
凌霄君虽然人没活下来但人家是自己镇的天墟,而男主呢?男主风冷夜极佳的天赋从头到尾都没派上用场,天墟里的尸鬼还是跟女主一起同归于尽的,他的天赋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女主整天心里进行自我贬低。
因此,在荀南烟几乎把书里有名有姓的全都喷一遍的时候,她绕过了凌霄君这个背景板。
第一,他真的很背景板。第二,他真的没得喷。
如果非要喷的话,只能说作者设置这么个人物显得男主更没格调了。
只是凌霄君固然强大,但他进天墟之时带走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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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仅有的大乘修士,以至于升仙门传承中断,从此衰败。
因此,男主是这样评价他们的——
【“自作孽,不可活。”提到那个升仙门,风冷夜似乎笑了笑,眼中尽是不屑,“所谓的凌霄君,不过是个顾前不顾后的蠢货。”】
荀南烟一直觉得,风冷夜还是有优点的,就是贼自信。
仿佛全天下都是蠢货就他一个聪明人似的。
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荀南烟回神,是文仲景。
他朝她笑了笑——荀南烟发现他真的很爱笑,和萧颂狐狸般的笑容不一样,他的笑就像初春时堪堪消融的冰雪,一看便能感受到世间的温柔。
文仲景看向掌门,“要收她的理由很简单。”
荀南烟精神了,终于要说了吗?
按照她博览某江小说的经验,要么她是他什么命中注定的徒弟,要么就是她其实是个隐藏的天才。
然后她听见文仲景说:
“想跟天阙作个对。”
作、个、对。
荀南烟:“……”
萧颂:“……”
掌门:“……”
他们的表情均有不同程度地开裂。
但掌门之所以是掌门,就是因为见惯了大风大浪,有着超强的自我调理能力,他的表情很快复原,深沉的目光在荀南烟身上停留了很久。
“芷芸看过了?”
“是,”文仲景回复,“她说很好。”
“那你收吧。”掌门疲惫地说,“总归,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件想做的事。”
“多谢掌门师兄。”文仲景道。
一旁的萧颂想要说些什么,手里的折扇摇得速度都快要扇出火了,但目光看了荀南烟很久,还是放弃。
“那么,”文仲景转身,朝着荀南烟伸出一只手,“我名文仲景,是升仙门体修一脉的这任长老,不才,境界勉强是个合体期。”
他笑了:“你可愿拜我为师?”
见荀南烟在思考,他又接着道:“体修与剑修同属武道,横跨境界挑战也是常有的事情。我对我的徒弟没什么管束,如果你有想揍的人……”
他故意顿了一下,“等你实力到了,想揍就揍吧。”
荀南烟跃跃欲试:“天阙也行?”
她已经忍天阙的那群人很久了。
谁不想揍一顿污染自己眼睛的脑残角色呢?
对方一口应下,“对。”
萧颂眼皮子一跳。
敢这样坦然自若地议论天阙的,也只有他们升仙门这群卧龙凤雏了。
荀南烟想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什么女二女三女四的挑衅,什么被夺心头血,什么扇耳光……
“……”
荀南烟“咚”地跪在了地板上,“我从小就想有个好身体。”
“所以,弟子想做个体修。”
其实身体好不好的不重要,能揍天阙就行。
“我本名魏烟,但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便是荀南烟。”想了想,她还是换回了自己在现代的名字。
当然,给其他人的理由是:“就当重新开始生活了。”
文仲景似乎是被她逗乐了,看着她笑许久,又像卡了气一般地咳嗽好几声。
他以袖掩着唇,“……好。”
等到那片衣袖被放下的时候,荀南烟眼尖地看到了一片血迹。
在雪白的布料上,像一朵嫣然盛开的红花。
3. 闻仙语(三)
应付完了掌门之后,文仲景带着她慢悠悠地继续往山上走,这让荀南烟平白生出些错觉。
她不是来修仙的,她是来旅游的。
山道两侧种满了草木,绿荫幽幽,遮住了大片的阳光,显得十分清凉。
荀南烟注意到了一种树,她发现升仙门种了很多这样的树,长着硕大的黄果,散发着微弱的荧光,摇摇欲坠地随着风轻动。
“这是什么?”荀南烟好奇询问。
文仲景并不直接回答,“你摘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少女不客气地伸出,却在指尖触碰到果实的那一刻,“嘭”的一声,果实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遁入她体内。
看见她愣神的模样,文仲景脸上笑意更甚,轻咳几声,才道:“这是天星果实,里面并非果肉,而是天星在生长时积累的灵气。”
“不过灵气稀少,也就只能起到逗小孩玩的作用。”
荀南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逗小孩逗小孩,自己可不就是那个被逗的小孩嘛!
她气呼呼地收回手,往前大步跨了几下,与文仲景拉开距离,以示气愤。
身后洋溢着笑声。
“咳咳……咳,”文仲景在自己胸口处点了几下,缓些气,又看向气鼓囊囊的荀南烟。
声音如风般飘进荀南烟耳中:“你走反了。”
“……”荀南烟后撤一步,又扭头退回了他身旁。
文仲景瞧着她拧巴的样子,嘴角噙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荀南烟两步跟上他,“我们去哪?”
“天阙说你勾结魔修,这副模样不适合在外走动。我们去问芷芸师姐讨样东西,改变一下你的容貌。”
哦对,天阙还给她留着一个勾结邪修的罪名来着。
“你都不问问我是不是真的勾结邪修吗?”
“芷芸师姐,你见过了。”文仲景忽然提道。
“是那个小女孩吗?”
“小女孩?”文仲景轻笑一声,“她可不是。”
“当今天下术士,有三人最为顶尖,被称为天地三眼,她便是其中之一,”文仲景启唇,“……无渡眼师芷芸。”
“以你的修为,还瞒不住她的右眼。”
“如果你真的勾结邪修,方才见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想到那只不同寻常的眼睛,荀南烟一阵后怕。
“还好我是被冤枉的。”荀南烟吐槽道,“风冷夜那个未婚妻非要说亲眼看见我和一个邪修私相授受,他爹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追杀我。”
“偌大个天阙,就没有一个眼睛不瞎的么?”
文仲景被她逗笑了,又问:“……未婚妻?”
“对,”荀南烟叹了口气,“他有未婚妻,但他又对我说他不喜欢那个人喜欢我,强行把我带上了天阙。”
“然后他未婚妻就莫名其妙针对我,说我勾引他。”
原著中的荀南烟不过是一介凡女,怎么经得起修士的折腾。
偏偏风冷夜还一个劲地PUA她,“烟儿,就当是为了我。”
每每想起此事,荀南烟便一阵恶寒。
太神经了。
“……”文仲景神情一言难尽。
两人沿着山路踏上峰顶,那里立着一块岩石,上面刻着某种符文。
文仲景带着她踏进岩石前的法阵之中,“素还峰。”
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幻。
高级,还是声控的。荀南烟有些感慨。
不愧是修真界。
面前是一座有些黯淡的阁楼,石板底下刻着九宫八卦。零星几个弟子从前方路过。
“文长老好。”
文仲景颔首回应,带着荀南烟进了阁楼。
“那个……”荀南烟想起了什么,“师长老的右眼,很特殊吗?”
“嗯。”文仲景道,“高阶术士,常以右眼观天地,通阴阳。”
“那只眼睛,你可不要多看,会吸走魂的。”
“啊?”荀南烟愣了一下,“这么可怕吗?”
回答她的是文仲景的笑声,在安静的阁楼中分外明显,不少路过的弟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荀南烟反应过来,这个人又在逗自己。
这跟骗小孩“不听话晚上就会有坏蛋把你抓走”有什么区别。
荀南烟决定单方面不理这个便宜师尊三分钟。
阁楼内部较黑,几盏油灯挂在墙壁上,吝啬地发出微弱光芒,两人绕过一列列书柜,停在墙壁上的石门前。
“师姐。”
石门应声打开,往里面是一条长长的暗道。
走过暗道之后,便是逼仄狭窄的小屋,四面围着书架,师芸芷正毫无坐相地倚着中间的矮书案,活像一个矮萝卜墩。
她懒慵地抬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带着你的宝贝徒弟去你峰上找地方住,来我这干嘛?”
“不会是想要礼物吧,没有。”
“她现下还不宜以这副面容见人,所以来想师姐讨一样东西。”
师芷芸从腿边捞起一本书,翻了两页,荀南烟瞥见了书名。
——《重生之后我一把火烧了天阙》。
荀南烟:?
她的视线又落在了旁边的书堆上,什么《大乘归来,天阙尽在我脚下》《天阙的一百种死法》诸如此类的。
师芷芸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哼一声,又对着文仲景道:“改变容颜,焕颜丹就行了,你那又不是没有。”
“我想向师姐讨要一枚焕灵丹。”
师芷芸翻书的动作止住了,幽幽地看着文仲景,荀南烟生怕她再来一句“你是傻呗吗”。
她弱弱开口:“焕灵丹是什么?”
总感觉焕颜丹才是改变容颜的东西。
师芷芸合上手里的书。
“人有三相,皮相,骨相,灵相。”
“皮相知美丑,骨相识天赋,灵相溯本源。”
“所谓灵相,便是你这一世魂魄最本真的模样。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修士的模样便越接近灵相,因此修真界的修士很少有长得丑的,所谓焕灵丹便是催生灵相外显的丹药。”
师芷芸啧了声,“天道对它的子民还是太宠溺了,给的灵相都是极好的。只可惜总有人舍本逐末,执念皮相,最后把自己的灵相也折腾地乱七八糟,跟个邪修一样。”
文仲景不置可否,“追求自己想要的皮相,倒也说不上对错。”
“自己想要的?”师芷芸悠悠转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锦盒,“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灵相倒是一个人最真实最渴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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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
她打开锦盒,递向荀南烟,“只是对于有些人来说,焕灵丹就算摆在面前,他们也不会用的。”
“焕颜丹在高阶修士的眼中,自然是起不到作用的,我想你师尊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来要焕灵丹。”
看着荀南烟服下焕灵丹,她道:“从今日开始,你的灵相会逐渐外显,等过个两个月,包你爹娘来了都认不出你。”
她语气逐渐不耐烦,“行了,你们可以滚了。”
话说完,一阵风推向荀南烟,等到再回神,他们已经退回了石门前。
石门“嘭”地一声关上,动静不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荀南烟侧头,“师长老的性格……”
“师姐总是这样。”
文仲景笑笑,领着荀南烟往阁外走:“但已经算好的了。”
“什么意思?”
“演天时,算地利,世间的一切,美丑,善恶,正邪,都逃不过术士的一双眼睛,他们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文仲景的步子放缓,好让荀南烟能跟在他的身边,“但他们也是最接近邪修的存在。”
“术士一道,精进越多,看到的就越多,承受的就越多,心魔积郁,很少有人能扛住心魔劫。所以,术士之中,疯掉的不在少数。”
“很少有人会主动成为术士,大多都是命格迫使所致。”
“师姐她的心性在术士之中,已经算极佳的了,这些年倒也找到了自己的发泄方式。”
荀南烟:“什么?”
“写话本子。”文仲景笑了一声,“看谁不爽就写死谁。”
“所以我一般不会去找她的不痛快,我可不想被编排。”文仲景叹了声气。
荀南烟想起了师芷芸身旁那一堆书的名字,“师长老对天阙似乎有很多不满?”
文仲景身形一滞:“这话……天阙行事,素来果断,不近人情。”
“两百多年前,东洲境内,出了一群邪祟,那群邪祟是邪修所养,在成为邪祟之前,也不过是平日里耕种的百姓。”
“还未等邪修实施计划,这群手上尚未沾血的邪祟就被天阙发现,当时修真界分成了两派。凌云剑宗和珈蓝寺建议度化为主,想引那群邪祟踏上修行,再慢慢清空体内祟气。”
“这也是仙门常用的手段,凌霄君当年也曾立下相关规制,对于那些被迫成为邪祟的无辜生灵,仙门需先度化,不得滥杀。”
“只是,那个地方太特殊了,地下有天地气脉,养出的邪祟也自然不同寻常,仙门虽有力教化,但压制他们身上的祟气……当时的修真界,也只有天阙有此能力。”
“天阙以潜在祸端为由,并未采纳剑宗和珈蓝寺的意见,他们祭出了三昧真火。”
真火之下,邪祟不生。
“火烧了九天九夜,邪祟也确实除尽了,地下的天地气脉也没了后顾之忧。”
文仲景顿了一下,才说:
“天命阁的前任阁主,在被火烧过的废墟之中,发现了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她被几个烧焦的邪祟护在周围,但火还是烧了过去,只因命格特殊,才侥幸逃生。”
荀南烟有了猜测:“是……师长老?”
“对。”
文仲景说,
“是她。”
4. 闻仙语(四)
荀南烟跟着文仲景到了天怀峰。
体修一脉,居天怀峰,上承三十二仙座中的天怀真人法脉,此峰便以其道号为名。
峰上种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一间竹屋立在中央,荀南烟定睛一看。
呦呵,还是之前的那间。
房车,高端。
荀南烟琢磨着要不要以后也给自己搞一个。
旁侧林间依稀传来孩童玩闹的声音,文仲景绕过去,掀开挂在树上的帘子。
“师尊,”对面的青年朝他行了一礼。
“嗯。”文仲景示意身后,“你师妹。”
“这是我的大弟子,回瑾。”
“大师兄好。”
“师妹安。”
回瑾身侧的孩童一下子就蜂拥而至。
一个女孩扯了扯文仲景的袖子,愤愤指向一个男孩,“他抢我竹蜻蜓!”
“我没有,你的那个明明坏了!”男孩跺着脚辩解道。
“两个都长一样的,怎么分辨那是不是你的!”女孩呛了回去,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他就是欺负我呜啊啊。”
“我没有——”
“咳、咳咳……”文仲景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替女孩擦了擦眼泪,“坏的那个在哪,我看看。”
回瑾指了指右侧的树。
荀南烟望过去,树枝间孤零零地挂着一个竹蜻蜓,翅膀被折成了几截,死相凄惨,一看就是生前受了不小的折磨。
文仲景抬手取下坏了的竹蜻蜓,不过须臾之间,便恢复如初,甚至还散发着淡黄色的荧光。
女孩撒手放下了他的袖子,捧着竹蜻蜓两眼放光,又谨慎地看了左右两眼,一把抱在怀里跑远,生怕有人跟她抢。
“呜啊——”这会哭的是那个男孩了,他指着女孩怀里的竹蜻蜓,“我也要亮晶晶。”
文仲景手指一点,灵光笼上了他手里的那个。
但有一个有两个就会有无数个,更多的小手伸向了他。
“……”
荀南烟就眼睁睁地看着文仲景像仙人点灯一样,将竹蜻蜓挨个点过去,等他点完之后开口道:“……这些都是门中的弟子吗?”
“不是,是山下百姓家的孩子,他们农忙或者有事外出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孩子送过来,还有的,是父母出门去别的地方谋生计,家里的老人照看不过来,就送到升仙门来。”
荀南烟:懂了,留守儿童。
“不知道为什么,”文仲景笑了一下,“他们似乎格外喜欢来天怀峰。”
荀南烟瞥了一眼他的脸。
虽然她见过的修士不多,但从前世博览群书的经验来看,这张脸高低能捞个男主当当。
她的脑子里又闪过升仙门的其他几张脸。
换她她也选文仲景。
“他们以后会成为升仙门的弟子吗?”荀南烟问。
她知道,修真界有招收孩童作为新生的惯例。
“不会。”文仲景回答地干脆,“升仙门不会让不知情的人被卷入。”
什么意思?
还没等荀南烟反应过来,文仲景便又重新绕回了帘子之后,“走吧。”
“那个……”荀南烟面无表情地指向孩子们手里的竹蜻蜓,“我也要。”
发光的诶,很酷的好不好。
她上辈子就没见过长这样的。
对于七八岁的可能太过幼稚,但对于她这种大学生来说刚刚好。
文仲景:“……”
***
拿到竹蜻蜓后的荀南烟很满意,至少文仲景能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脸色好了不少。
甚至还若无旁人的哼起了歌。
文长老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别的。
“从凝的旁边还有一间空房,你就住那里吧。”他指了指远处的一间院落,是个两连房的。
“这是谁?”
“你二师姐,名叫温从凝,除此以外,你还有个三师兄,叫欧阳火,他们两个外出历练了,过些时日应该就会回山。”
“哦。”荀南烟应下。
文仲景忽然停下。
荀南烟一头撞在了他背上,不满道,“干嘛呢?”
“我刚才忽然想起……”他扫了一眼少女,身上的衣服有点破碎,还披着他的袍子,“你得换一身。”
荀南烟实诚道,“没有别的衣服了。”
“……”文仲景叹了口气,他走到自己屋前,向放在树上的木鸟打了一道灵力。
“涉水。”
木鸟的眼睛亮起,传出一道女声,“文师叔安。”
文仲景斟酌了一下用词,“你那还有多的衣服吗?”
他扫了一眼荀南烟,内心估算了一下,“比你矮了半个头的那种能穿的。”
“……有。”女声并不多问,“弟子等下给师叔送来。”
“多谢。”
木鸟的眼睛灭了。
“这是什么?”荀南烟看着木鸟,问。
“传讯灵鸟,等过些时日,也会给你屋前放一只。”
荀南烟比了个“哇哦”的嘴型。
入门帮接电话线,还行。
“涉水是掌门的弟子,也是门中的首席大师姐,你日后若想赚取灵石,可从她那里去接取任务。”文仲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平静道,“升仙门的弟子,没有俸禄。”
荀南烟张了张嘴,“为什么?”
“没钱。”文仲景直白道,“升仙门的钱财来源只有一个小的灵矿和居阳城的赋税,这些钱只会用于宗门的集体开支。”
“所以这一点,我们不比其他宗门。”他又道,“从涉水那里接取的任务通常是凡间银钱,还需前往离天地斋兑换灵石,离我们最近的天地斋,在山下居阳城之中,那里有不少修士聚集。”
荀南烟下意识道:“这么麻烦?”
“嗯,升仙门接到的求助多来源于凡人,因此比较麻烦。”
“其他宗门也是这样的吗?”
“并不。”文仲景道,“其他大的宗门,诸如凌云剑宗、归云宗等,也常有散修或是世家会寻求其帮助,每年也会有附属宗门上供。”
“咱们宗没有吗?”
“没有。”
荀南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凌霄君当年就没收点小弟?”
文仲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货遍天下的天地斋,武力至上的凌云剑宗,东洲的珈蓝寺,中洲的归云宗,西洲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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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谷……”
“凡事如今修真界叫的上名号的宗门,在曾经,都会给升仙门定期送灵石。”
所以凌霄君当年从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那钱呢?”
“花完了。”
荀南烟:“……一点都没剩?”
“没有。”文仲景道,“升仙门建宗,本就是为了统率仙门,攻打天阙,当年建宗的钱,一半来源于天地斋,另一半来自凌云剑宗。”
“攻打天阙?”荀南烟怀疑自己听错了,“风氏吗?”
“陆、祁、顾,天阙三大家,在一千多年以前,他们镇守天墟中的尸鬼,围绕着天墟建城,便是天阙城。”
“那他们人呢?”
书里好像没提过这段往事。
“都死了。”文仲景沉默了一瞬,“三大家尸位素餐,仗镇守天墟,鱼肉四海,引天下不满。”
“所以,有了凌霄君。”
“他带着以十三宗为首的修士攻上了天阙,三大家的家主全部死于他剑下。只是——”
“有人临死之前,打开了天墟的封印。”
文仲景盯着眼前的树叶,“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三十二仙座镇天墟。”
等等……
荀南烟的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但没有抓住。
“那天阙风氏是?”
“风氏,是凌霄君当时的盟友。”文仲景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凌霄君进天墟的时候,除去进去的三十二人,他们那一批留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凌云剑宗的诡剑长老,他修为已至大乘,能够威慑天阙城里的其他世家。”
“另一个,便是风氏的先祖,他负责看住天墟入口,以防他人作乱。”
“后来凌霄君与其他仙座在天墟身消道陨,风氏便执掌了天阙城,才有了如今的天阙风氏。”
“那……”
“都是往事了。”文仲景朝她笑了笑,“如今的修真界,也不过是一家百派罢了。”
荀南烟想起了原著中的一段话。
【这天底下就没有永昼不眠的地方。
——除了天阙。
天阙城居于北洲之巅,这五洲大陆之上,没有一处仙家福地能高过它的宫殿,也没有一个仙门能越过天阙风氏。
相传天阙城中化神大能云集,更有大乘尊者坐镇其中。到处铺满了天玄海采出的天玄玉,白灿灿的,光芒四射,照得整座城池的夜亮如白昼。
北洲天阙,不夜之城。】
“天阙一家独大惯了,行事也愈发张狂。”文仲景轻叹一声。
荀南烟:“其他仙门不管吗?”
“不是不管。凌云剑宗虽有诡剑长老坐镇,但也人才凋零,逐渐衰败。东洲珈蓝寺、西洲药王谷已不理俗世多年,中洲的归云宗……”
“中洲归云宗,便是靠着天阙风氏,成为了修真界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
“如今天下的大乘修士,共有十二位,其中有十一位,均出自天阙风氏。”
三十二仙座灭了三大家,镇了尸鬼,封印了苍生头上悬着的刀,其功绩为世人赞颂。
但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个满目疮痍、又一夜之间失去几乎全部大乘修士的修真界。
5. 闻仙语(五)
荀南烟又跟着文仲景跑了好几个地方,认了人,等回到住所的时候,整个人疲惫不堪。
修真界就是不一样,也忒大了。
少女躺在床上,疲惫地想。
她又将自己的头埋进松软的被子里——这些是文仲景为她准备的,发出一声喟叹。
还得是床,就是舒服!
眼皮子越来越重,没过一段时间,就陷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听了太多凌霄君名号的缘故,她竟然真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在她梦里利落地砍下了三个人的头颅。
然后就是风冷夜痛哭流涕地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放过他。
旁边的男人动了动:“这就是欺负你的风氏?”
他一剑干脆利落地捅死了风冷夜。
然后非常霸气地念了一句台词——
“我的弟子,自然只有我能欺负!”
荀南烟被吓醒了,许是出于对梦里编排祖师的心虚,一个寒颤滚下了床榻。
她望着天花板,惊未定地喘着气。
妈耶,太可怕了。
什么烂怂梦境。
荀南烟伸出一只手扶住床沿,站起身,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部赶了出去。
一朝窗外看,已是天亮。
什么时辰了?
荀南烟不太确定。
她记得文仲景说巳时要教她引起入体来着。
荀南烟匆匆拿发绳捆了头发,出门准备去找文仲景。
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小溪边老神在在地钓鱼的某男子。
文仲景抬眼望向她,“你知道现在几时了吗?”
这一幕太像高中迟到时班主任盯着她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的场景,荀南烟移目,“不知道。”
“申时了。”文仲景平静道,“你迟了三个时辰。”
荀南烟嘴硬,“又没人叫我。”
文仲景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一道灵力打入荀南烟屋前新上岗的木鸟体内。
“从明天开始,它会叫你。”
看着木鸟的荀南烟:?
不是,你还是个闹钟?
“以后如果没有意外,你便需在子时一刻之前睡着,辰时一刻起。”
荀南烟算了算。
子时、辰时……
数清了的荀南烟脸色僵硬。
也就是说,她以后得十一点之前睡觉,早上七点爬起来?
经常熬夜到凌晨两点的早八恐惧人·荀南烟:“……”
她咬着牙,“一定要这样吗?”
“对,除非特殊情况。这段时间里要么就睡觉,要么就打坐吐纳。”文仲景轻声道,“这是修士最佳吸纳灵气的时间。”
听起来好麻烦。
荀南烟有些崩溃地道:“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要是想跑……”
文仲景朝她露出一抹笑,第一次展示出独属于师尊的残忍:
“我就打断你的腿。”
***
荀南烟愤愤不平地在文仲景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她磨着牙想,这人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拜完师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呸!
文仲景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毫不在意地笑笑,“腿盘正。”
荀南烟不情不愿地收拢了双腿。
接下来,文仲景炮语连珠:
“腰坐直。”
“肩摆正。”
“脖子舒展开。”
“背挺直。”
荀南烟:“……”
好烦啊!
她就不能像小说那样成为一个绝世天才然后上去直接揍人的吗?
一个分神,她肩一垮,背一坨,又回到了先前的模样。
“……”文仲景抬起了手。
三道掌毫不客气地依次打在了她肩、背和腰处,用力之狠毒,荀南烟依稀听见了“咔嚓”的一声。
荀南烟:“……”
你大爷的,文仲景你给我等着。
什么温润师尊,都是骗小孩的。
荀南烟磨磨牙。
等她突破合体期,就把这个便宜师尊捆了!
想到此处,荀南烟的脸上难以克制地露出一抹邪笑。
“表情收住。”文仲景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
“……切。”
荀南烟把自己变成了个面瘫。
“放自然。”烦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师尊。”
荀南烟第一次喊他“师尊”。
她说:“你真的好烦啊。”
***
说师尊烦的后果很严重,也很直接。
荀南烟老老实实地盘着腿打坐,腰部的酸痛感传来,有些欲哭无泪。
想她坐没坐相地上了十几年学,第一次坐的如此笔直。
当年小学红领巾广播要有这股劲,也不至于挨班主任的骂。
很累,很酸,但不敢动。
因为她的身上绑满了限制她坐姿的棍子,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巴掌随时能落下来的文仲景。
真是白瞎了“文”这个姓,一点都不文明。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文仲景是为了帮助自己修行,倒也还算认真地跟着文仲景的声音走:
“吸气。”
“引入鼻尖,咽喉,胸腔,腹部……”
如此反复几十次,明显感觉自己身体放松下来了。
就是有点困。
荀南烟打了一个哈欠,下一秒,一道掌风拍在她后背上。
“保持清醒。”文仲景道。
“……”荀南烟磨了磨牙。
又一道掌风拍在她后背。
“没有人吐纳时会磨牙。”
荀南烟引着的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了胸口。
耳朵这么灵,属狗的吗!
虽然气,却再也不敢磨牙,老老实实地按照文仲景的话去做。
一呼一吸,天地的气息从身旁吹拂过。
不知不觉,荀南烟似乎逐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仿佛有一只手,正在抚摸过她的头顶,而温热的气流如水般缓缓滑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所过之处,毛孔缓缓舒张开来。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水流声,风声,随后又全都消失不见。
天地在一刻之间静了,只有自己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才是此间唯一的“动”。
而她的一呼一吸,则融入天地,成为了里面的风。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周围的一切迅速缩小,她闭着眼睛,感受到的范围似乎正在扩大。
溪中的鱼,再往下的沙。
旁边的竹屋,再往后的花卉。
她的魂似乎越来越高,将要飘至最高点。
一指点在了荀南烟的眉心,飘飘欲仙的魂瞬间落了回来。
荀南烟头一歪,睡着了。
文仲景接住她,松了一口气。
好险。
他看着微微张嘴呼吸的少女,神情有些复杂。
第一次吐纳,居然能把自己搞得差点神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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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仲景的眼睛里看不出神色。
许久,他抬袖,像捏乌龟那样上下一捏,手动把荀南烟张着的嘴关上了。
文仲景将少女抱回了屋里,放在榻上。
他捻了捻被角,堪堪直起身。
“咣——”
洪亮的钟声在整个升仙门传开,山间反复激荡着回音。
“文长老。”一只传讯木鸟在他肩上停落,“天阙来人了。”
“带了个大乘期的修士。”
文仲景下意识看向荀南烟,床上的人睡得死沉,仿佛感知不到周围的动静。
他轻笑一声,又一挥手,一道结界隔开了荀南烟和外界的一切。
“知道了。”
***
天阙这次来的突然,又带了个大乘期的修士,思考了许久,掌门还是让人敲了钟,通知各峰长老聚集。
文仲景通过传送阵到主峰的时候,空地上站满了弟子。
认识他的人主动让出一条路:“文长老。”
天上浮着的青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修士的听力向来极好,他当然听得到旁人对文仲景的称呼。
“文长老?”风冷夜玩味地笑笑,朝着他飘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是文仲景?”
“是。”文仲景语气平静。
“我听我爹说过你。”
风冷夜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我爹说,你是修真界千年难见的天才,也是千年来,升仙门最像凌霄君的人。你二十岁金丹,三十岁便成了元婴,那个时候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哦,升仙门要出第二个凌霄君了。”
“只是后来外出,遭受到了妖兽的袭击,才落得个灵台破碎的下场。”风冷夜笑了几声,张狂的笑容在主峰上荡了几个可惜。
“真是可惜。”
“但你,也不错的。”风冷夜说,“灵台破碎还能突破合体,确实算得上有天赋。”
文仲景仿佛没听懂他的嘲讽,“多谢少主夸赞。”
“哼,天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常丹。”
他喊了一声,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旁。
“介绍一下,常丹,天阙城新晋的大乘期修士。”风冷夜道,“带你们认认人,省得哪天撞见了,还不知道礼数。”
掌门随意地拱了拱手,“恭喜。”
虽然嘴上说着恭喜,但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情。
当世的第十三位大乘,依旧出自天阙风氏。
“无趣。”
风冷夜没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转而说起了自己的来意:“烟儿是在你们升仙门管辖的范围内失踪的,我要你们所有人帮我去找人。”
掌门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天阙城并没有号令仙门的权力。”
“放肆!”
随着他的一道呵斥,大乘期的威压迅速展开。
“当年凌霄君一道升仙令,五洲仙门,莫敢不从,你的意思是,我天阙还不如他凌霄了?”
掌门:“不敢。”
旁边的师长老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发现了,这位天阙城的少主,似乎很会自取其辱。
“不敢那就去做!”
风冷夜终于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找不到人,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身旁的常丹身形一晃,又迅速跟个没事人一样平静地移开目光。
在这一刻,这位新晋的大乘修士内心的无语跟升仙门众人达成了诡异的一致。
——张口就是陪葬,老反派了。
6. 闻仙语(六)
“风少主。”
掌门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表情,“天阙无权号令升仙门,如若要找人,还需风城主派人前来商议。”
“商议?”风冷夜的声音如冰,“还用商议?”
“我天阙,今天就算是灭了你这升仙门,也不是问题。”
“常丹。”
“少主。”风冷夜身旁的男人眼神扫过升仙门,似乎在考虑怎么动手。
‘要动手吗?’萧颂的传音在几人耳边响起。
短短时间之内,他已搭建起了传音阵。
掌门:‘你们怎么看?’
‘不可真动手,也不可不动手。’文仲景道。
‘我赞成文师弟的话。’师芷芸传音道,‘天阙能让他带上这么个大乘,无非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那个大乘期会动手,但也未必会用全力。’
‘得打的恰到好处。’文仲景说。
‘嗯。’掌门像是想起了什么,‘文师弟,你的身体……’
‘应当能撑住。’
‘那就动手。’
掌门的传音刚落,萧颂身形一闪,手中折扇展开,一道飓风随着他的动作掀起,朝着风冷夜和常丹撞去!
常丹眯眼,真气包裹住两人,一眨眼便将风冷夜送至了另一处。
而他自己则抬手起了一道屏障,飓风化作碎末。
‘是个法修。’
师芷芸抬头,她的右眼已变成了惨白的状态。
‘东南位。’
文仲景应声而起,两道土墙随着他的动作从地上升起,迅速刺向常丹。
对方伸手,灵力碎了土墙。
下一秒,文仲景身形闪至他面前。
常丹下意识凝聚灵气砸去,文仲景张手,灵气在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刻诡异地失力,消散而去。
“有点意思。”常丹开口,“很少有体修会专注力道的化解。”
‘西南位。’
萧颂身形闪过去,抬扇之间,两道荆棘冲出,张牙舞爪地伸向常丹。
常丹侧身躲过,又一把抓住了荆棘,火自他掌心迅速烧开。
‘他和我同为法修,我奈何不了他。’萧颂的传音响起。
师芷芸继续道,‘东北位。’
一道水从山下的池子升起,在文仲景身旁转了一圈,化作两个大锤朝着常丹轰然砸下!
常丹抬手去接,身形被逼退两步。
“一个体修,却如此依赖五行之力。”常丹身形快速闪到文仲景面前,“看来你的身体的确支撑不了太久。”
灵力在他掌心聚集,迅速打向被土墙遮挡的男人。
“咚!”土墙顷刻间裂开,灵力冲向文仲景。
却在到达他面前的时候“砰”的一声散去。
“珈蓝寺的金钟罩?”常丹认了出来。
话语间,又是数十个来回。
‘不行,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萧颂的声音响起。
‘不试探出我们的极限,他怕是不会罢休。’师芷芸抽空应付了一句。
下一秒,正在传音的几人齐齐出声:“文师弟!”
空中的文仲景吐出了一口血。
常丹的身影后一步而至,“灵台破碎还能撑到这个时候,难怪城主让我留意一下你。”
“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一道掌风朝着文仲景拍去,常丹想起了天阙城城主的话。
“升仙门的文仲景……”他说,“如果可以,还是除之为妙。”
“师弟!”掌门抬手掐诀,起身将要飞去遮挡。
一道剑影比他更快地挡在了文仲景身前。
两股灵力相撞,常丹被击飞数尺。
两道身影缓缓落在文仲景身前,一男一女,皆是双手持剑。
“剑君,是剑君回来了!”看见男修的模样,有弟子惊呼出声。
“沧水剑,青淮。”常丹的目光又落在了女修的身上,“凌云剑宗的人,你是哪一个?”
女修爽朗一笑:“不才,鄙人李应九,正是凌云剑宗此任天枢长老。”
——天枢长老,凌云剑宗七星之首。
除去凌云剑宗的掌门和诡剑长老,天枢便是宗门里剑道最为高超之人。
常丹收回灵气,退至风冷夜身后。
“少主,两个渡劫期。”
风冷夜盯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冷冷吐出一个字,“打。”
常丹:?
他又重复了一遍:“渡劫期,剑修。”
“两个。”
“你不是大乘期吗?”风冷夜瞥他一眼,“你怕什么?”
但那是剑修啊,能横跨一整个大境界的剑修诶!
沧水剑青淮的名号常丹曾听说过,李应九的名字虽然有点陌生,但毕竟是凌云剑宗七星之首,想来当世剑道前十她也能排得上名次。
常丹怀着一种莫大的无语,决定好好给这位少主分析利弊:“那是沧水剑君青淮。”
“我知道,那个苍夷剑尊曾说过,此人剑意不在他之下。”风冷夜道,“但区区一个剑意,你怕什么?”
区区一个剑意。
区区……
常丹的表情有点绷不住。
他觉得自家少主似乎缺乏了点常识,城主可能需要给他补习一下什么叫做剑道。
“少主,”常丹决定绕过剑道,给他分析利弊,“青淮身上有诡剑长老的三道剑气。”
“这群剑修天天把剑气送人,这有什么?”风冷夜感觉常丹很莫名其妙。
他又不是没见过恨不得见一个送一个剑气的剑修。
“那不是普通的剑气,”常丹觉得自己的声音逐渐沧桑了起来,“那上面有诡剑长老一成的功力。”
为了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他又补充道:“每一道。”
也就是说,诡剑长老的三成功力全在眼前的这个男修身上。
诡剑是谁?当世剑道第一人,归云宗的那个苍夷剑尊在他面前都只能算个垃圾。
常丹很想冲着风冷夜吼上一句:
“那可是诡剑,你爷爷还没出生的时候人家都已经是大乘期了!”
“人家那剑气光一道就能秒了你!!!”
大乘和大乘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好不好!
诡剑的三成功力代表什么?代表他就差宣告全天下“这个人我罩的,谁动谁死”了!
风冷夜愣了三秒,这位尊贵的少主看着青淮剑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这是他私生子吗?”
这说是亲爹也不为过了吧?
他爹都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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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放三成功力。
“……不是。”常丹面无表情道。
风冷夜“哦”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今天动不了升仙门。
“凌云剑宗,”他幽幽开口,“还真是升仙门的一条好狗啊。”
常丹:……少主我求你别说话了。
“千年之前,凌云剑宗就唯凌霄君马首是瞻,这么多年了,看来也没什么变化。”风冷夜低低地笑了起来。
“唉,你说,有大乘期坐镇的宗门就是不一样。”风冷夜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升仙门,“你们呢?连个大乘期都没有。”
“你说说,若是当年那位凌霄君没有留下诡剑,而是留下了你们升仙门的四位大乘之一,你们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风冷夜似乎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们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
“有没有恨过那位凌霄君?”
文仲景缓缓落地,掌门和萧颂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师弟。”
他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便继续看着浮在半空的风冷夜。
“我一直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都敬仰那位凌霄君。”风冷夜的目光落在大殿之上,木头已经有些腐朽,面露嫌弃道,“他不过是个顾头不顾尾的蠢货,而你们升仙门,也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
“带走了那么多大乘,留给你们的是什么?”风冷夜轻笑一声,“升仙门、凌云剑宗、赤焰门……”
“哪一个不是当年最信任他的?如今呢?还不是只能仰视天阙?”
“哦对,还有那个已经灭门的——”
他一字一顿道:“山、海、阁。”
“你住口!”掌门身旁的女修猛地睁眼,呵斥道。
风冷夜却不管不顾道:“如果山海阁灭门的当日,有一位大乘期在,就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所以我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风少主。”掌门厉声道,“就算是天阙城主本人,也得尊称凌霄君一声祖师!”
“啧,我可不是我爹,畏畏缩缩的。”风冷夜哈哈大笑,“我的存在,就是要让人从此不敢直视天阙,要让人无不恐惧天阙!”
“噗。”
笑声传来,风冷夜狠狠瞪去。
“对不起。”李应九吐出嘴里的草,又笑了一声,“实在是忍不住。”
太脑残了,她实在是憋不住。
天阙城主知道他儿子这么个德性吗?
“你们凌云剑宗……真是不知道那位凌霄君给你们喂了什么迷魂药,千年前和千年后都如此维护他,我真不知道跟着他有什么好的。”
“凌霄君的好,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李应九对于脑残向来很宽容,“风少主也不必自卑。”
“——你!”
就在他要发作时,才想来这是凌云剑宗的人。
“好、好一个凌云剑宗。”
风冷夜深知天阙还暂时拿凌云剑宗没办法,于是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他们几个一眼,然后愤然拂袖。
“我们走。”
等到常丹跟上他以后,风冷夜就像贼心不死一样,转过头,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群。
“你们最好仔细想想,那位凌霄君,真的值得你们拥护吗?”
7. 闻仙语(七)
荀南烟这一觉睡得沉,等到醒来的时候身心轻松,仿佛过去二十多年的疲倦被一洗而尽。
当年高中要是有这个睡眠质量,她也不至于早上爬起来上早读的时候倍感头昏脑涨。
然后她就从大师兄回瑾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天阙来人了,跟升仙门打了一架。
荀南烟一个激灵,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没事吧?”
“索性沧水剑君和凌云剑宗的天枢长老赶到。”回瑾道,“天阙对剑宗还是有顾虑的。”
“就是师尊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荀南烟一惊:“他受伤了?”
回瑾苦笑一声:“对,师尊被迫出手,他的灵台本就破碎,何况是又生生接了大乘期修士几招呢?”
少女“哦”了一声,扒了几口饭。
她原先就觉得文仲景看上去不像身体康健的样子,原来是灵台出了问题。
虽然对修真界了解不多,但她也知道,灵台是容纳灵气的地方,事关修士打架时的蓝条。
呆呆地往嘴里扒了几口米饭后,她又唰地放下筷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天阙来升仙门八成是为了找她,她只是不想连累别人。
才不是关心文仲景。荀南烟想。
“诶?你先把饭吃完啊。”
回瑾在她身后喊着。
***
荀南烟一把推开了文仲景的房门,迎面对上一个陌生男修的视线。
“你是?”双方都齐齐疑惑出声。
“素生。”文仲景温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我的弟子,让她进来吧。”
“这就是你新收的小徒弟?”男修笑了下,自我介绍道,“药王谷,天素生。”
“……医仙前辈?”荀南烟愣了一下,缓缓开口。
“呦呵,还听说过我。”天素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不错不错,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荀南烟嘴角动了动,眼中尽是同情。
每一个古早小说里,男主的身边总会有一个私人医生,他医术高超、神秘莫测,但总是会毫无保留地听从男主的话,随叫随到,下毒、医治,都不在话下。
而在原著之中,天素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出自药王谷,是谷主天还菱的亲弟弟,医术高超,负责勤勤恳恳地救治女主以确保她不会被虐死。
风冷夜对这位医仙说过的最多的话是:
“治不好她,我要你陪葬!”
“……”
就,挺惨一医生。
荀南烟在看原著的时候很想替他报警。
但吐槽归吐槽,她可没有忘记,这位医仙和风冷夜关系极近,想到这里,她心中便多了一丝警惕。
天素生将手里染红的帕子扔进铜盆,不一会儿血迹就在清水中蔓延开,荀南烟看了一眼血水,愣了下。
她开口,“……这么严重的吗?”
“灵台破碎还敢硬刚大乘期修士,”天素生煞有其事地摆摆头,“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咳咳咳……”屏风后的文仲景开口,“天阙隔三差五就来试探一道升仙门,这么多年过去,早该习惯了。”
“呵,无非是想看看你们升仙门还有没有那个东山再起的可能罢了。”天素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有的时候我真的好奇,那位凌霄君在风氏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才能让他们如此忌惮升仙门。当年只因有人多说了你一句灵相颇似凌霄君,他们……”
“好了,素生。”文仲景的声音依然温柔,像羽毛一样从心上拂过,“都是陈年往事了。”
他透过屏风,看向荀南烟的身影,“芷芸师姐那里有一件宝物,名为方天命盘,前些日子说要借与我,只是一直未来得及去取,可否帮为师跑一趟?”
荀南烟看看屏风后面模糊的身影,又看看一旁神色不明的天素生,“哦”了一声。
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对着文仲景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多注意休息啊。”
等她出了门,天素生的脸迅速冷了下来。
“文仲景,你这个徒弟,我在天阙见过。”天素生的音调提高不少,“你知道她是谁吗?天阙少主从凡间带回来的凡女魏烟!”
“她名荀南烟。”文仲景平静回答。
天素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
文仲景莞尔一笑,转了话题,“诡剑长老的身体,可还好?”
“不太好。”谈及此事,天素生神色凝重,“毕竟有陈年旧伤,里子虚透了。”
“但我姐说,他还能撑。”
文仲景端起手侧的瓷茶杯,轻抿一口,又听见天素生道,“他也得撑住。”
“得撑到剑宗出现第二个大乘。”
***
荀南烟没能在素还峰上的阁楼里找到师芷芸,随便抓了一个弟子询问。
“师长老啊,她去九重阁了。”
所谓的九重阁,位于主峰西南方的一座小峰之上,那里没什么人去,因此石子路的中央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杂草占满。
荀南烟掰开挡路的树杈子,清雅别致的小阁楼在俊茂的草木后逐渐露了影子。
已经很久没人来这里了,荀南烟甚至看见了肉眼可见的厚厚的一层灰。
相传九重阁里挂了五张画像,分别是当年升仙门的五位大乘祖师:凌霄君、素还仙子、七杀仙子、天怀真人、无量长老。
后来,这五人均身消道陨在天墟之中。
文仲景先前曾带着她到这里转过,只是并未进楼。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那些画像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等再次踏上这里的时候,才觉得四周安静的让人害怕,静谧像一张织密的网,束缚着里面的一切。
荀南烟缓缓推开厚重的大门,沾了一手的灰。
阁楼内部是一片昏暗,随着推门的动作,外面的光打了进去,落在了柱子边靠着的矮萝卜身上。
师芷芸的脚边乱七八糟地躺着酒罐子,手里还拎着一个。
听见动静,她抬头看向逆光站着的荀南烟,拎起罐子大饮一口。
“来这里干嘛?”
“师尊让我来借方天命盘。”
“哦。”师芷芸又饮了一口,眯着眼睛看向阁楼前方挂着的画像。
荀南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知道文仲景说的没错。
画卷已经泛黄,出现了斑驳,很难看出它原本的模样。
“你对凌霄君,了解多少?”师芷芸忽然开口。
荀南烟有些意外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但想了想,还是诚实开口:“我只知道,凌霄君是个很厉害的大乘修士,他除了曾经的三大世家,又平了天墟的尸鬼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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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芷芸望着最中间的画像,神情复杂。
许久,她才说,“很多人都说他厉害,所以敬仰他。”
“但在一开始,凌霄君,也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散修罢了。”
就像这天底下最常见的散修那样,混迹市井,能活一天是一天。
直到他遇到了两个人。
“凌云剑宗的清河真人和闻怀剑尊,那时剑道最为顶尖的二人,也是如今修真界第一剑诡剑长老的同门,这两位坚持认为凌霄君是剑道上的天才,你知道他们给出了什么吗?”
荀南烟猜测:“给了他绝世秘籍?”
小说都这么写的,主角遇到前辈赠予绝世功法,从此拳打南山幼儿园、脚踢北海敬老院。
“不,”师芷芸摇了摇头,“他们许了剑宗的客卿长老之位。”
而那时的凌霄君,也不过堪堪元婴。
荀南烟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像凌云剑宗这种宗门,客卿长老少说也是个合体期,合体和元婴中间还隔了个出窍和化神,这差距可不算小。
荀南烟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他就是传闻中的修真界魅魔?
总而言之,凌霄君从开始出现在修真界众人眼中的时候,其身后就有两位大乘期修士背书。
那时的凌云剑宗,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凌霄君也没辜负两位剑道大能的期望,成为了当世最年轻的大乘修士。
随后又统御仙门十三宗,攻上天阙,剑斩三大家,封印天墟。
“很厉害,不是吗?”师芷芸又猛地灌了一口酒,“如果故事停在这里就好了。”
但这不是什么话本子,时间也从未停止。
他的身后,是传承中断的升仙门,是仅凭一位大乘修士苦苦支撑的凌云剑宗,是招致杀身之祸灭门的山海阁,是那个凌驾于五洲之上的天阙风氏。
所以在此后许多年间,面对行事愈发张狂的风氏,有很多人会想,如果凌霄君当年没留风氏先祖在天阙善后,如果他当初没有带走那么多大乘修士……是不是,天阙风氏就不敢张扬至此?
升仙门也是如此。
当年凌霄君留下了凌云剑宗的诡剑长老坐镇天墟之外,所以此后的千年之中,纵使凌云剑宗再如何青黄不接,仅凭这一位大乘修士坐镇,便也是修真界所不可忽略的剑修之首。
……但升仙门呢?
很多人都曾思考过,如果当年凌霄君留下的不是诡剑长老而是哪位升仙门的大乘祖师,是不是今日两个宗门的地位会就此颠倒?
“所以啊,”师芷芸神情不明地看着中间的画像,“你怎么看?”
“弟子不敢妄议祖师。”
荀南烟心想,这真的是她该讨论的事情吗?她才刚入门没多久诶!
“你是升仙门的弟子,就算今日不回答,明日,后日……总会有人问你这个问题的。”
“这世上的修士,敬仰凌霄君的,有之,恨透他的,也不少。”
凌霄君虽然已经身死,但他所立的升仙门还在,因此,那些怀着对天阙的复杂心情的修士,就会一遍一遍地去逼问升仙门剩下的人。
被问烦了的,不愿再背负这些议论,便就此和宗门分道扬镳。
“所以,说吧,总有一天,会有人问你这样的问题。”
8. 闻仙语(八)
先说结论,荀南烟并不算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往,因此对凌霄君也知之甚少。
在穿越到这里之前,她只不过是现代社会最普通的一名大学生,每天的日常就是和舍友一起骂早八、和网友一起喷学校,唯一的喜好就是看点小说之类的。
当然,扯远了,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没啥社会经验但内心还算有点对未来生活美好向往的人,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中年人的话来说就是还没经过社会这个大染缸的挑染。
所以,大学生荀南烟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觉得修真界这个现状不能全赖凌霄君。
但话又说回来,她对原著背景的了解少的可怜,在穿越来之前,只知道天阙是原著里非常牛逼的存在,然后还有个修真界的潜在祸端——尸鬼。
秉着全面了解的想法,她缓缓开口问:“一千多年以前,三大家仗着镇守天墟,利用修真界对尸鬼的恐惧塑造自己的威信,对吗?”
师芷芸有些意外她会这么直接,瞥眼她,“对。”
“是凌霄君弄……除去了三大家,对吗?”
“对。”
“天墟的封印,是三大家打开的,”荀南烟顿了下,“如果尸鬼出了天墟,苍生就会迎来浩劫,对吗?”
“对。”
“是凌霄君和其他三十一位仙座又重新以命封印天墟的,对吧?”
“……是。”
“那,”少女看着倚坐在柱子边的师芷芸,明亮的眼睛里显露出疑惑,“他们在怪他什么?”
“三十二位仙座堪堪封印住天墟,已经在千年前就拯救了苍生,避免了即将迎来的浩劫。大家损失都很惨重,我能理解。”
“但是凌霄君是一千多年的人诶,他再怎么料事如神,也算不到他死后的事情吧?”
“在他死后,风氏一步一步逐渐掌权,凌驾于修真界诸仙门之上,这是我所听到的,”荀南烟的语气归于平静,“但是,这中间呢?”
她看向师芷芸,“在凌霄君身死到风氏掌权的中间,整个修真界,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风氏会变成今天这样,对吗?”
师芷芸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已经给了答案。
没有,谁也没有想到风氏会成长为今天的样子,等到修真界其他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无力平衡局面。
“所以,修真界那么多修士,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今天,那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凌霄君应该要在尸鬼之祸迫在眉睫的时候,想到这么多东西?”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师芷芸张了张嘴,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她知道,荀南烟说的对。
无论是凌霄君、还是其他三十一位仙座,在毅然进入天墟的那一刻,便是为了苍生献身之人,功过是非,盖棺定论。
在那个风氏还未掌权天阙的时候,凌霄君留下的,是一个没有世家凌驾于诸派之上、没有尸鬼威胁苍生的修真界。
此后风氏诸多种种,哪怕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术士,也预料不到。
但人总是喜欢在低谷时回忆巅峰,仙门也喜欢在衰落之时回忆繁荣,所以,当他们追溯往昔的荣光之时,就会想起那个人。
那个人曾是市井散修出身,却又传奇般地除了三大家,带着三十一位大乘共同封印尸鬼。
他死的第一年,人们在赞颂他。
他死的第二年,人们还在赞颂他。
……但当百年之后,天阙城又一次出现了另一个“三大家”,而仙门已经衰败的时候,人们只记得,他带走了曾经仙门几乎全部的大乘修士。
凌霄君的一生过于传奇,随后又活成了他人口里的传说,因此很多时候,当后人再度去回望他的时候,都会想,如果他当时能多再思考一点就好了。
“师长老,你放才说,有很多升仙门的弟子会去想,如果当年留的不是凌云剑宗的诡剑长老,而是升仙门的大乘祖师,升仙门是否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荀南烟:“但我想,他们搞错了一个问题。”
“凌云剑宗,在千年之前,确实比我们升仙门更适合威慑其他人。”
“所以凌霄君不会那样做,天墟里的尸鬼不是说着玩的,他也无法再留下第二个人,只能在有限的能力之内考虑。”
“如果他那样做——”
荀南烟笑了笑,“师长老,我是一个没经历过什么大苦大难的人,我也不太清楚天阙曾经做过什么,又有多少人因此受苦。”
“我只能以一个观棋者的身份去看,怎么看凌霄君呢?”
“仅凭你们对于他的描述,我只能说,他在我心里,是一个无私的人。”
“所以,如果他真如你们假设的那样做,就不会是你们口中称颂的那个人。”
“这么说,”师芷芸递给她一个酒坛子,“你觉得,是我们没有看透?”
“不是。”看了她许久,荀南烟接过酒坛子,撞着胆子猛灌了一口,不出意外地被辛辣味呛住,“咳咳咳、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都在看着过去,又想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那你呢?你不想?不想假设过去?”师芷芸步步紧逼。
荀南烟以前没喝过酒,也不知道师芷芸拿的什么酒,实在是烈,她的身体也沾染了几分醉意。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头的缘故,她居然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啊,如果是我——”
“我会看向未来。”
阁楼里寂静了一瞬,师芷芸盯着荀南烟,然后看着她一个踉跄,又醉倒在地上。
“……”师芷芸缓缓张开嘴,“——噗哈哈哈哈哈!”
她抬手,一道灵力帮她扛住了荀南烟,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有些不满地咂咂嘴,头一晃一晃的。
师芷芸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薅了一把,“不会喝酒还逞能,还看向未来。”
“你先看好你自己吧!”
九重阁的大门再度打开,她把荀南烟送回了天怀峰。
***
天下的时间不会停止,升仙门依然也在昼夜交替中迎来一天又一天。荀南烟本以为文仲景受伤了就没空管她,哪成想医仙真不愧是医仙,第二天人就能下地监督她打坐吐纳了。
荀南烟:“……”
她默默地收回想要偷懒的心思。
这些天她也发现了,这个便宜师尊看上去很好说话,但很好说话的前提是不耽误修行,一旦牵扯到修行,就会化身严师。
因此荀南烟心中的小九九熄灭了,越发地老实。
就这样每天在通讯木鸟的物理攻击中爬起床,再面无表情地在文仲景身旁坐下打坐吐纳,日子过得极其规律,自打她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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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再没生活如此规律过。
文仲景倒也并不会一直盯着她,有的时候也会搞些没名堂的事情,比如在她旁边搓搓手放竹蜻蜓,玩得比她还起劲,然后再在她无语的眼神中回头,付之一笑。
笑笑笑,一天天就知道笑。荀南烟有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去想,这个便宜师尊是不是压根没哭过。
别人出生都是“哇”的一生,他出生就是“哈”的一声?
但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等到荀南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能自如地每天开口关心文仲景身上的伤了。
荀南烟:“……”
怎么想都是文仲景的错。
打坐、吐纳、恰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一月后。
竹林之中盘腿而坐的少女忽然睁眼,体内真气一瞬间连通,从经脉之中流过,循环自如。
“恭喜。”旁边的文仲景笑吟吟地看着她,“你练气了。”
荀南烟:“这么慢吗?”
小说里不都是什么三日练气,有的主角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就成了练气修士。
“不算慢。”文仲景知道她在某些方面很缺乏常识,耐心解释,“练气是从无到有,灵气被吸纳之后,会逐渐排出你体内的污秽,直至脉络通畅,这一时期常以呼吸助灵气在体内运转。”
“等到你完全能够运转小周天,便是筑基。”
文仲景在她身旁随意盘腿坐下,“不用太急于求成,修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哪个修士不是一天一天慢慢精进上去的?”
他又转头看向荀南烟,“想要什么礼物?”
荀南烟非常诚实,“钱。”
“……”
文仲景又笑了。
笑完之后才幽幽开口,“你这一个月,花了我不少灵石。”
还敢问他要钱?
“……”荀南烟心虚移目。
那咋了?你自己要带人回来。
总不能真饿死她吧?
文仲景手里出现了一个锦盒,“诺,送你的。”
荀南烟打开一看,是根簪子。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桥段,什么师徒恋文学,什么男女主情窦初开,然后她警惕地问,“这是什么?”
荀南烟还没有忘记自己虐文女主的命运。
虽然原著里女主是惨了点,但还是有不少男二男三男四围在身边的。
“簪子啊。”
“我知道这是簪子,”荀南烟道,“这上面该不会有什么你的剑气或者什么魂魄吧?”
套路嘛,她都懂。
文仲景愣了下,缓缓开口:“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不这么想?”
“第一,我是个体修,没有剑气。”
“第二,”文仲景指了指自己,“你觉得,就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还能分出什么魂魄吗?”
嘶,有点道理哈。
荀南烟试探出声:“所以它就只是个簪子。”
“对。”
“那你送我簪子干嘛?”
该不会又是什么定情信物这种套路吧?
“你,”文仲景指了指她那乱糟糟的头发,“把自己收拾好。”
他忍挺久了。
荀南烟:“……”
想不到您居然还是个强迫症。
9. 闻仙语(九)
天怀峰的后山,有一处寒池,常年雾气氤氲,据说泉水寒彻如冰,是为磨炼体修心志所设。
少女落地,踏进了被寒气笼罩的葱郁草木中。
荀南烟搓了搓手,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鬼地方,当真是冷极了,寒气似针般渗入骨髓。
该死的文仲景,让她来这个地方,不会是嫌养徒弟太费钱想冻死她吧?
她摸了摸长得茂盛的杂草。
修真界的植物就是不一样,如此冷还能长这么好。
换作她,铁定誓死一辈子在土里当缩头乌龟。
荀南烟等了又等,一直等到被冻的直跺脚,都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那便宜师尊呢?不会真想冻死她吧?
“想什么呢?”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头顶敲了一下。
荀南烟抬头,对上文仲景含笑的眸子。
他今天终于放弃了那身宽松的白袍,换了一身浅青色的劲装,墨发也不是随意披着,被一段偏灰的发带系成高马尾,前额露出,只在耳边垂下两缕发丝。
平日里的病态之气也没了踪影,倒是难得有了丝少年意气的样子。
虽然他这个年龄也算不得少年。
荀南烟大大方方地将他审视了一圈,得出结论——挺人模狗样的。
文仲景敲了敲她前额,“看什么呢?”
“你是我师尊,我多看两眼都不行?”荀南烟捂住自己的额头,往外撤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文仲景的视线落在了荀南烟身上,依次扫过乱糟糟的头发,凌乱的领口……
“不是让你收拾好?”
“我收拾好了啊。”荀南烟指了指自己的脑壳,“戴上了。”
文仲景望去,才发现确实有根发簪,只是头发太蓬乱了,他方才没看见。
“……”
他忽然发现,两个人对“好”的程度的理解不太一样。
“还是乱吗?”荀南烟的手摸上了发簪。
然后,当着文仲景的面,手指一捏,往外一抽,原本就乱的头发更乱了,“这样你就会发现……”
她露出某种恶劣的笑容,“刚刚不乱了。”
“……”文仲景的眼皮一跳。
……
荀南烟动不了了。
字面意义上的动不了。
文仲景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将她定在了原地,然后又将她头上的簪子从打结的头发里拔出来,整个人绕到她身后。
梳齿触碰的感觉传来,文仲景抬手捻起她的一缕头发,又拿梳子轻轻梳开。
但荀南烟之所以是荀南烟,就是因为她绝不会闲着。
“你那么重干嘛?”
“诶,你轻点!”
“你们体修力道就是没大没小的。”
“会扎头发吗你,不会就别乱搞。”
文仲景眼皮再次一跳。
然后,荀南烟的嘴也动不了了。
她彻底闲下来了,沦为一个傀儡,任由文仲景摆弄。
他将荀南烟的头发打理好,又抬手抻匀了她衣服上皱在一起的地方,这才放开禁制。
“反正还会弄乱,费这么大劲干嘛?”荀南烟嘴上说着,但身体的动作幅度小了许多。
“你一点都不像个体修,”荀南烟评价道,“太磨叽了。”
“嗯,我以前是个剑修。”
“……诶?”荀南烟凑过来,“那你怎么转了?”
“体修一脉,后继无人,当时师尊已经挑选了青淮师兄作为剑脉的传人,师叔就把我讨了过来。”
荀南烟问:“青淮?那是谁?”
“没大没小,”文仲景弹了她脑门,“那是长辈,见到了要喊师伯或者剑君。”
“他很厉害喽?”能被叫做剑君的,应该不弱。
“当世剑修,他应当能排进前五。”
“哦。”荀南烟随意地折下一根树枝,“还以为是第一呢,原来只是前五。”
“……”文仲景抽出她手里的树枝,指尖灵光微泛,又把掰下来的树枝接了回去。
荀南烟扭头:“切。”
就知道和她作对。
***
寒雾弥漫,两人相对立于杂草间。
“如今你已练气,便是踏进了修行的第一步,在筑基之前,我需教授你一些体修的练习方式,等到筑基以后,便可进升仙境挑选基础功法。”
“现在不行吗?”荀南烟开口问。
文仲景摇摇头,“在筑基之前,修士并不分什么所谓的剑修、体修等,这个阶段通常只需熟悉灵气的运转和外显,就好比高楼之基石,等到筑基以后,才会逐渐探索自己所适合的领域。”
“你若是日后并不适合体修一道,也可转修。”文仲景顿了顿,“不必事事与我相同。”
“关于体修,你了解多少?”
“打架的。”
“剑修呢?”
“拿剑打架的。”
“……法修?”
“拿灵气打架的。”
“……”文仲景敛了眉眼,望着面上自信无比的弟子,“术士呢?”
“算命的。”
“……”
荀南烟听见了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包含的意味众多且十分耳熟,想当年,她的数学老师讲了八遍题而自己还没听懂的时候,就是这个叹息。
被数学支配的恐惧上身,荀南烟谨慎道:“我说的哪里有不对吗?”
“对,但不全对。”文仲景斟酌道,“只答了表面,并非本源。”
“你说话好绕口。”荀南烟咂咂嘴,“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做本源。”
不懂还如此理直气壮的徒弟,全修真界大抵也只有文仲景面前的这一个了。
他抬手,弹指间便聚了一团灵气,化作簇拥在一起的星辰。
“天地间的所有修士,无论是体修、法修、医修,皆是从两道而来,一为武道,二为灵道。武道重实力,灵道重顿悟,所对应的便是修士的修为境界和神识境界。”
“大部分的修士在踏入修行之初,通常会专心修为的提升,但到了后期,若要再提升修为,便要与灵道的顿悟相结合,比如剑修,一个参悟出剑意的剑修,和一个没有参悟出剑意的剑修,就完全是两个实力。”
“其他几修我不太清楚,单讲体修来说,从练气至大乘,可以大致分成两个方向,一为练力,二为锻体。而若再与五行之说联系在一起,则更为复杂。”
“但无论如何,体修的基础,便是对体能的运用。”
他看了一眼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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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身形瘦弱,头发有些枯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你一般吃多少东西?”文仲景问道。
“约莫,”荀南烟比了个圆,“这么大的碗,半碗。”
“明日开始,早上半碗,中午两碗,晚上半碗,一直到你辟谷。”
“这么多?”荀南烟惊了一跳,“你这是养猪呢吧?”
文仲景莞尔一笑,“每日再围着天怀峰——”
“跑十圈。”
“……十圈?”荀南烟缓缓指向自己,“我吗?”
有没有搞错,她的体力巅峰是高中跑八百,大学跑个一千米都要死要活的,现在让她跑多少?——十圈!
荀南烟不敢置信地看着文仲景。
活人的嘴是怎么说出如此冰冷的数字的?
“刚开始,倒也不必非得跑十圈,”文仲景想了想,考虑到荀南烟以前没修炼过,便放低了要求,“从快走开始。”
“……那也很多了。”
文仲景:“已经很少了。”
“等你锻体和力量都训练的差不多了,就不必再跑步。”文仲景悠然道,“只是一开始,这是不能少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荀南烟抬头,一脸恳切,“如果我累死了,你会替我收尸吗?”
“不会死。”文仲景一脸平静,“我会给你输送灵力的。”
荀南烟的嘴唇颤了颤:“……”
她是人,不是汽车。汽车没油了可以加油,但人累了不能只输送灵气!
她说,“文仲景。”
“你是魔鬼吗?”
“我不是魔修,也不是鬼修。”古代人文仲景如此回复。
“……”荀南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
“那我每天,就是打坐、跑步和吃饭,对吧?”深呼吸了两口气之后,荀南烟的心情略微平复。
反正一开始可以走路,想来还是可以接受的。
至于能不能练到能一口气跑十圈的时候……
荀南烟想。
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文仲景领着她走到寒潭面前,“看见那个竹筐了吗?”
荀南烟这才发现,岸边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筐,里面放满了大小均匀的石子。
文仲景动了动手指,一枚石子从竹筐中飞至他指间。
他将石子递给了荀南烟:“会打水漂吗?”
荀南烟接过石子,朝水里一扔,“咚”地一闷声,便沉入了潭水。
她丝毫不觉得羞愧,反而指着浪花道:“其实我觉得还行。”
“……”文仲景的嘴角动了动。
“从今天开始,你每日辰时至巳时八刻打坐,然后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去跑步,跑完步去吃晚饭,吃完晚饭过来打水漂,水漂先练次数再练高度,一直到亥时三刻回屋。如果要干别的事情先来和我说,听懂了吗?”
荀南烟安静如鸡。
文仲景疑惑地望过去,对上了少女麻木的眼神。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文仲景。”
荀南烟缓缓朝他扯出一个惨笑。
“你要不还是把我交给风冷夜吧。”
这他爹的是人能过的日子?
10. 闻仙语(十)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师尊,自己拜的;修仙,自己选的。
哭着也得走下去。
第一日,荀南烟跑两步歇两步,走到最后速度堪比乌龟,在中午饥饿难耐地干了两大碗米饭,又跑去后山的寒潭打水漂,打了一晚上也只是掀起的浪花变高了一截。
第二日,荀南烟浑身酸痛,有气无力地走完了十圈。水漂终于能打出第二次。
第三日,她开始试图赖床,成功遭遇到木鸟的物理攻击,在一下比一下重的啄人中无力睁开眼睛。绕山走的时候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所幸文仲景飞身来扶住了她,输了点灵力才勉强恢复。
第四日,任凭木鸟怎么啄她,荀南烟都只像个尸体一样死死抱着枕头,坚决不起。最后文仲景推开房门,将她扛了出去。
“文仲景你王八蛋!”
整个天怀峰上回荡着荀南烟的怒吼。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文仲景从善如流地应对,“为师还差七百多年就够。”
荀南烟:“……”
穿越一个月,偶遇神金师尊,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泪,流了下来。
第五日,荀南烟早上依然在床上当尸体,就在文仲景故技重施地要把她扛出去的时候,她趁对方一个不注意,狠狠地往人手上咬了一口。
荀南烟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
等的就是你。
然后她发现,文仲景似乎非常平静。再仔细一看,好家伙,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修士有真气护体,”文仲景面露诧异,“你怎么想的?”
荀南烟的笑僵在了脸上。
……你们修仙的真不讲武德。
第六日,荀南烟勉强跑下来了两圈,水漂已经能稳定打出第三个。
第七日……
荀南烟是被疼醒的,腹部一下接着一下的抽痛告诉她,自己大姨妈来了。
一个多月没来,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优化掉了这东西,原来只是推迟了些时日。
她抱着被子,试图垫住自己的小腹,但也只稍微缓解了一点而已。
文仲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焉了吧唧的荀南烟痛苦地缩在床上。
“哪里不舒服?”他问。
大姨妈怎么说来着?
荀南烟的脑子转了半天,才从如刀片般割绞的痛楚中想起个词。
“葵水。”她说。
文仲景的眼里先是染上了几分疑惑,目光又移到荀南烟捂着的小腹,想明了关键。
他说。
“是癸水。”
“……”
***
医仙天素生把文仲景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还没斩赤龙你就敢让她去寒潭,就她身上那点练气的灵力能护住个狗屁。”天素生伸回搭脉的手,“寒气入体,还好问题不大。”
“这几日就不要打坐和运动太多了,凉水也别沾。”
顿了顿,他说,“她身体底子有点差,你也别太狠。”
“嗯。”
天素生留了药方,又拎着药箱离去。
文仲景坐到榻沿,荀南烟缓过来了不少,抱着被子哼哼唧唧的,见他靠近,一记刀眼瞪了过去。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文仲景道,“……好些了么?”
“不算太好。”荀南烟还在生着闷气。
“今后,我会在你身上留一道护体真气。”文仲景顿了顿,道,“你师姐拜入我门下的时候已经筑基,也斩了赤龙,所以,是我忘了。”
荀南烟又抱着被子动了动,“医仙说我让我不要打坐。”
“嗯。”
“他还让我别运动。”
“嗯。”
荀南烟偷摸地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转回去面对墙壁,“……你同意了?”
“我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荀南烟小声嘀咕,“你就是。”
“什么?”
“没什么。”她飞快否认。
“……那我不打坐不运动,这几天可以多睡会儿吗?”
文仲景睫毛轻颤,“可以。”
他端起旁边的红糖水,轻吹了两口气,递了过去,“先喝点。”
荀南烟犹豫了一下,爬起来接过碗,一口气干完。
随后又躺了回去,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个毛毛虫。
文仲景的一指点在了她眉心,荀南烟正想问要做什么,眉心温热感传来。
原来是输送灵力。
她闭上了嘴。
不得不说,灵力被送入体内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整个人暖洋洋的,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
等到再次醒来,便已至黄昏。
荀南烟打了个哈欠,缓缓下床,随手理理睡乱的头发,推门而出。
文仲景正坐在门口的小溪边钓鱼,他微微侧头,“醒了?”
“嗯。”
“还难受吗?”
“好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灵力的缘故,荀南烟感觉自己还算得上精力充沛。
“收拾收拾,等下带你下山。”
荀南烟诧异,“下山做什么?”
“这几日是祭神节,城镇里会有花灯。”文仲景如实回答,“带你去看看,顺便买点东西。”
荀南烟心中警铃大作,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本小说的花灯定情片段,“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算补偿。”
文仲景莞尔一笑,“要去玩吗?”
“……去。”
不去白不去。
***
离升仙门最近的城池,便是山下的居阳城。
荀南烟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其拥挤程度堪比早上八点的地铁。
街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色彩鲜艳明亮,照得夜幕如昼。
悠远空灵的声音从半空传来,荀南烟抬头,一条半透明的大鱼从上方缓缓划过,尾巴轻轻摆动,灵光点点,从半空落下。
灵光如矢,在触碰到房屋的时候悠然炸开,化作天上的繁星,一道道相连。
星河欲转千帆舞。
荀南烟瞪大了眼睛。
“那是天地斋的手笔。”
说话间,有人撞到了文仲景身上,是个老人家。
大抵是认出了眼前并非凡人,她连忙后退几步,“对不住,仙长,对不住。”
“无妨。”文仲景抬手扶住她,以免与路人相撞,“这里挤,您往那边走点。”
“好,好。”
等到老人离开,他转头对着荀南烟道:“走,我们去天地斋。”
天地斋是修真界极为特殊的一个宗门,因为比起宗门,它更像是一个商会,曾以炼器发家,如今手底下经营着不少产业,售卖武器、药材、衣饰等,货至四海,就连天阙也与之有不少生意上的来往。
总之就是非常有钱,像极了现代的商业帝国。
离这最近的天地斋其实并不远,但就这几步路,荀南烟却感觉走了好几个世纪般漫长。
众所周知,人多的地方小偷就多。
所以每走一段路,荀南烟就能听到有人尖叫——
“我的钱!”
“有小偷!”
“抓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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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每到这个时候,自己身边的人总要道一句“稍等”,然后消失在面前,不一会儿又突然出现。
短短两炷香的时间,文仲景已经帮人抓了五次小偷。
荀南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最后只得发出感慨——
真忙啊他。
她看着文仲景挡在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身前,轻轻拍了拍人,“交出来吧。”
男子知道自己遇上了修士,于是不情不愿地掏出沉甸甸的钱袋,许是见他面善,又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多管闲事。”
文仲景并不恼怒,只是微笑着接过钱袋,又将其交给失主,“重要之物,还需收管好。”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等到他回至身边,荀南烟忍不住看了他几眼,“你管的事,是不是有点多了。”
这街上的修士并不少,也没哪个像他这样。
“力所能及之事,”他莞尔,“若是我自己无故丢失了重要之财,心情怕也不算好,以己度人罢了。”
“可是……”荀南烟嘀咕道,“其他人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啊。”
“一部分修士认为,天地自有因果,失与得,皆是命中注定,而若是插手他人因果,会乱了自身因果。”文仲景解释道,“所以他们不出手,倒也无错。”
荀南烟:“你不这么认为吗?”
文仲景双手插袖,缓缓步入前方灯火阑珊处。
他轻笑一声,“我向来比较随心。”
***
天地斋的阁楼外涂了层金黄的漆粉,飞檐斗拱,柱子上雕着花纹繁杂的神兽样式。
一进楼,便是明灯煌煌,照亮了各式的摊位,旁边立着各样的广告旗帜,什么“药王谷出品必属精品”“天命阁测事童叟无欺”,更有到处吆喝的,偶然间走过几个穿着浅黄色衣服的巡逻修士。
——活脱脱一个大型商城。
“道友,要丹药吗?筑基丹打折,只需五十灵石!”
“这么可爱的灵兽想要带回家吗,很乖的超粘人。”
“想要什么吗?”前方领路的文仲景忽然转身问道。
荀南烟的目光从摊子上挨个滑过,道,“没钱。”
文仲景哑然失笑,“我出钱。”
“当然,”他悠悠补充道,“为师也没带太多灵石,别今天走不出去天地斋的门就好。”
“那还是算了,”荀南烟想了想,“我怕我一选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今天咱俩都出不去这个门。”
“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会放到这里来。”
文仲景领着她走到一处隔间,里面站了几个女修,身上穿的、戴的都极其复杂。
“道友,”文仲景和蔼开口,“麻烦帮她选几件衣服,要最新款式的。”
跟在后面的荀南烟:“诶?”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女修拉进了帘子里。
“底子真好,”红衣女修捏了捏她的脸,“可惜怎么这么瘦,得多吃点养起来才好。”
“喜欢什么类型的,简单清爽的?风格独特的?尊贵的优雅的?”旁边的青衣女修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几件,“这些都是今年女修们比较喜欢的,可以试试。”
红的紫的蓝的绿的,衣服镯子钗子项链,五颜六色从荀南烟的眼前滑过,琳琅满目,让她有点晕。
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她已经抱着一堆衣服站在了文仲景面前。
“那、那个,”荀南烟干巴巴开口,“如果有点多的话,我放几件回去……”
文仲景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全包起来吧。”
11. 闻仙语(十一)
挑完了些衣物后,文仲景又带着她在楼内转了几圈,期间买了不少炼器的材料和药材,又替荀南烟选购了一个储物戒。
最后,他在一个看上去比较杂乱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移换石卖多少钱?”
“三块灵石。”
“来五块。”
他爽快地付了钱,荀南烟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买这干嘛?
文仲景笑了笑,身侧长剑出鞘,划破了指尖。他往石头上滴了血,又将石头递给荀南烟。
“移换石能将疼痛转移到他人身上,时效大致在三个时辰左右。先前是我疏忽了,如果你这几日实在是疼,就转换到我身上好了。”
荀南烟停了下来。
文仲景说完这话就继续径直往前走,她开口叫住人,“文仲景!”
前方的人回头,笑如春风,“怎么了?”
“……你对人,一直都这样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
“时辰不早了,走吧,该回山了。”
***
荀南烟本不打算用的,只是中间有几次疼的实在是不行,被文仲景看见,便拉着她用了移换石。
“无需趁强。”他递过来一碗红糖水,“用就是了。”
温热的雾气挡住荀南烟的眼睛,她小抿了几口,才说,“也不一定是你的错啊。”
“可能也是我自己身体不太好。”荀南烟声音难得小了下来。
文仲景抬手摸摸她头,“那就往好里养。”
……
六日后,荀南烟自己出了门,坐在溪边打坐。
文仲景午时才出屋门,扭头便看见安静打坐的少女。
荀南烟睁眼,与他对上眼神。
“好了?”他问。
“嗯。”
“用不用再休息几天?”
“不用。”荀南烟不耐烦地别过头,“怎么,我勤奋你不满意?”
对面的人哑然失笑。
“满意,满意。”
依然是晨起打坐,中午跑步,晚上跑去寒潭打水漂。
只是渐渐地,也能围着天怀峰跑上七圈,水漂连续打出十几个。
少女往潭水之中飞了一枚石子,溅起一串漂亮的水花,又挑衅地看向旁边的男人,“怎样?”
文仲景微微一笑,翻手指间便多了一枚圆滑的石子。
两指一拨——
石子蹿出,轻点水面,留下一串浪花,却在最后一击时重重坠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
水浸润了山崖上的柏树,绿叶如洗。
荀南烟:“……”物理学不存在了。
真就牛顿管不到修真界是吧!
文仲景的眉眼依然是笑的,但荀南烟却读出三个大字来:还得练。
“你用灵力了?”荀南烟怀疑出声。
“没有,这是藏力。”
“所谓藏力,就是出其不意,”文仲景耐心解释,“看似轻飘地一下,实则暗藏力道,体修也经常会用这招让敌人掉以轻心。”
“等你日后顿悟,自然会明白怎么用的。”
荀南烟颇为怀疑:“真的吗?”
“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对面的人轻笑道。
……
流光悄然间消逝,荀南烟逐渐熟悉修真界的一切,对灵气的使用也愈发自如。
文仲景也渐渐加大了强度,先是十圈,往后便是十五圈,随后就是二十圈、二十五圈……
等到荀南烟偶然间照见水面时,才发现自己的容颜已和原主大相径庭,倒是像极了前世的模样,只是没了那股懒散,整个人显得更加干净利落。
文仲景说,这就是灵相。
她很少下山,文仲景也不例外,两个人就这样整天待在天怀峰上,大师兄回瑾有时会外出,而文仲景则会每日按时来训练的地方送饭。
荀南烟进步很快,几乎不到七个月便差点筑基,文仲景在临门一脚之时按住了她。
“无需进阶如此之快,”他道,“所谓筑基,便是一个修士至关重要的时候,因此不必太过于追求速度,还是在这个阶段多停留些时日为好。”
他又立下了一道规矩,金丹之前不得服用任何增强体质和体内灵气的丹药。
“为什么?”荀南烟问。
原著里的女主在逃出天阙以后,遇到了归云宗恰好出关的苍夷剑尊,被其收为徒弟,如果荀南烟没记错的话,苍夷剑尊给了女主不少丹药,硬生生将她堆上了金丹。
“会坏了根基。”文仲景说。
于是荀南烟就这样在天怀峰上一复一日地做着文仲景给她留的训练,有的时候其他长老会来峰上看望,她也渐渐摸清了几位长老的性格。
萧颂被认为是最好说话的一位,对门下弟子多采取放养的态度。
师芷芸对门下弟子也采取半放养的态度,看似脾气暴躁,实则嘴硬心软。
掌门君无忧则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想上班的气息,妥妥一枚修真界社畜。
沧水剑君青淮对门下弟子最为严格,是个面瘫,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遇事便是“一切听掌门师兄的”。
而她师尊文仲景……
只能说是个爱笑的好人,运气应该不会太差的那种。
第一年末,天阙城主受够了像条疯狗一样乱跑的风冷夜,亲自出城将人压回去闭关。
第二年,大师兄回瑾突破元婴,同年年底,二师姐温从凝游历归来。
第三年,归云宗苍夷剑尊出关,成为当世第十四位大乘期。同年九月,三师兄欧阳火游历归来。
第四年,升仙门掌门君无忧突破渡劫期,同年年底,天阙少主风冷夜出关,突破出窍期。
第五年……
一大早,天怀峰的上空便聚了乌泱泱的一片黑云,雷霆声依稀可闻。
这番动静引来了升仙门的众多弟子围观,他们聚在天怀峰脚下,议论纷纷。
“这么大动静,不知道是谁在渡劫?”
“算算时日,应当是文长老的小徒弟,那位荀师妹吧?”
“这么大的动静,莫非是要突破金丹了,这才五年吧?”
旁边一人嗤笑道:“哪里是金丹,不过是筑基而已,五年了才筑基,我看她也没什么可取之处。”
“啧,你懂什么?”他身边的人斜睨一眼,“人家荀师妹来这的第八个月就能够筑基,只是被文长老又按着在炼气期磨了五年而已。”
“他图什么?”
“你懂个屁,真以为修仙比的是境界突破的速度啊?筑基筑基,筑的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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础,但凡懂点的修士都会选择特意放慢速度,在这个阶段打好基础。文长老堂堂一个合体期大能不比你懂修行?”
说话的人冷笑一声,“文长老当初在筑基期磨了五年,师长老磨了三年,剑君当时更是磨了十年之久,这一群大能不比你懂?现在的修士一个个追求速度,从还没练气时就开始吃蕴灵丹一类的东西,又迅速突破筑基,真以为是好事?早早坏了根基,迟早会在后面付出代价。”
原先嗤笑的人不服气道:“他们一定就是对的吗?我就是早早便筑了基,丹药也照吃不误,没见萧长老有意见啊?”
“原来是萧长老门下的,”幽幽的一声叹气传来,“萧长老那是好言从不劝想死的鬼。”
“你居然还有空在这里管人家荀师妹?我要是你,早就闭关去看看自己根基上有没有什么出大的差池咯——”
峰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但也都只是隐匿在云层之下,与山顶的人并无干系。
穿着半臂劲装的少女随意地坐在平地上,头发扎成个高马尾,手里拎着一坛酒。
她盯了天空中的雷云半晌,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手中的酒,干劲的小臂随着她的动作从短袖之下隐约露出,姿态悠闲,仿佛要被雷劈的不是自己一样。
等到坛中的酒水饮尽,她缓缓起身,手随意一抛,坛子砸到旁边的石头,碎成几片。
荀南烟活动活动筋骨,深吸一口气,体内灵气迅速在经脉之中运转。
眸子忽地睁大,云层迅速劈下一道雷,映亮了天怀峰上空。
第一道。
第二道。
第三道。
……
第八道天雷,荀南烟缓缓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了,没意思。
难怪她那个便宜师尊还有师兄师姐们没一个担心的,这天雷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也不知道原著里那个剑尊男二紧张兮兮地跑去挡天雷是图什么。
第九道天雷打下,经脉仿佛被刺激一般,真气沿任督二脉循环流转,她感觉到眉心好像出现了一块空着的地方,不是实在的空着,却又确实能感觉到。
荀南烟下意识吸收周围灵气,灵气沿着循环一圈之后,流入眉心。
上空的劫云缓缓散去,天光流露。
少女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灵台筑基。
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往后转身——
杀气忽然至了身后,旁边的竹子齐齐被人打断,如箭般划来!
荀南烟抬掌,掌心生风,竹子在触碰到真气的顷刻间化为碎末,她借力向外推去,两道巍峨的土墙升起,挡住了过去的掌风。
土墙碎裂,后面站着的女修飒然一笑:“不错嘛,有进步。”
“二师姐。”荀南烟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伸出手。
温从凝望着她的手,岿然不动。
荀南烟:?
她问:“我的饭呢?”
这个时候,文仲景应该会让温从凝带饭过来才对。
温从凝玩味地看了她许久,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师尊说,你既然筑基了,也该辟谷了。”
“所以,”她双手一摊,“饭没了。”
“……”
天怀峰上忽然荡起了咬牙切齿的怒吼。
“文、仲、景!”
12. 闻仙语(十二)
“也只有你敢直呼师尊大名了。”
温从凝瞧着荀南烟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觉得分外有趣,拍拍手上的灰,“开个玩笑哈哈哈哈,我们体修耗费体力较多,一般等到了化神才会辟谷。”
她朝着荀南烟眨眨眼,“师尊说,等下去怡珍楼吃顿好的,庆祝你成功突破。”
荀南烟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
怡珍楼是居阳城内有名的酒楼,老板是个凡人,但因居阳城里修士众多的缘故,每年都会定期从升仙门采购灵兽肉和灵果,用来做些修士们喜欢的菜肴。
价格不算太贵,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而且会给升仙门打折——这大抵就是文仲景选择这家的原因。
他带着几个弟子进了怡珍楼,跑堂的小二正要照例迎上去接客,巡逻的掌柜认出了文仲景,于是将小二赶去一旁接别的客人,自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文长老,好久不见!”
掌柜是个矮胖的女人,脸上也肥嘟嘟的,长得十分喜庆,她见了后面的几个人,道:“这几位是文长老的弟子吧,这一瞧啊,就知道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文仲景笑了笑:“都是顽徒罢了,二楼包厢一个即可。”
“好嘞!”
等到落座,文仲景让他们几个轮流点了几道菜,随后又添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对着小二道:“劳烦。”
又冲着掌柜笑笑:“这里倒也没有别的事情,您先去忙吧。”
他都这样说了,掌柜非常长眼色地告退。
“好,若是有事喊我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缘故,小二上菜的速度非常之快,文仲景看出了些端倪,“倒也不必如此,让后厨正常按顺序来就可。”
他又望向了几个弟子:“吃吧。”
话音刚落,盘子里的鸡腿就被人抓了去,旁边的男修生得凶猛,吃饭也凶猛,主打一个狼吞咽、风卷残云,一个不小心便差点被噎住。
文仲景递了杯清茶过去,“说了多少次,吃饭要细嚼慢咽,现如今没人跟你抢了。”
“弟子知道,”欧阳火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应付了一句,他下巴的胡茬子跟着咬合的动作颤动,“但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了,那就不改了!”
文仲景叹息了声,又看向大弟子回瑾,“怎么不吃?”
回瑾瞥了几眼旁边的师弟师妹们,小声地道了一句:“还是师尊先动筷吧。”
“和我讲什么虚礼。”文仲景道,手上却也动筷,夹了面前的菜。
回瑾“哦”了一声,埋头吃饭不语。
文仲景没吃多少东西,几乎是被人瞥到了才会象征性地伸手夹上一筷子,选的大多是清淡的素菜。
有的时候荀南烟挺看不懂他的,明明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胃不好。
体修嘛,更应该多吃点才对。
说起来……
荀南烟偷瞄两眼文仲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师尊这几年身子越发的孱弱,整个人病恹恹的,一到冬天便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她曾问过大师兄回瑾,回瑾却道:“师尊前些年也一向如此,鲜少出天怀峰,只不过是小师妹你来的那一年似乎精神状态好了些,难得出山一回。”
关于文仲景灵台破碎一事,荀南烟也四方打听过,只是几个长老对此讳莫如深,只有萧颂语焉不详地道了一句:“可能是天妒英才吧,他元婴那会儿不幸受到了邪祟的攻击,灵台当场就碎了。”
当时站在他旁边的沧水剑君似乎有些话想说,但也只是面露纠结地看了几眼荀南烟,便移开了目光。
荀南烟正想得出神,文仲景忽然浅笑一声:“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回答:“在想您的身体。”
这话犹如按下了什么开关,回瑾停了筷,温从凝端起了桌上的清茶,一口一口小抿着,不时偷瞄两眼文仲景的脸色,就连欧阳火的动作幅度也小了不少。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文仲景见几个弟子忽然拘束起来,宽慰道,“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既然都提到这个事了,荀南烟索性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医仙前辈也治不了吗?”
她这几年看了不少书,也知道灵台破碎并非不可逆转的事情,如果是医仙天素生的话,应当有法子修复的吧?
文仲景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素生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人,灵台修复一事,大多要讲究机缘。”
许是话题过于压抑,温从凝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两圈,“算算时日,小师妹也该进升仙境了吧,不知道会被哪本功法选中?”
“升仙境?”
荀南烟愣了一下,随后才转而想起来这回事。
升仙门有规制,凡是弟子到了筑基期,都要去升仙境里走一趟。据传升仙境里皆是几位祖师收集来的功法秘籍,如果能得到一本较好的功法,于修行大大有益。
只是极品的功法大多是撰写人为寻找传承者而著,个个眼高于顶,因此很少有人得到。
升仙门的历史上就曾出过弟子没被任何一种功法挑中的惨案。最后这位弟子大概是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想法,咬着牙在升仙门闭关了三十年。
您猜怎么着?——还真给他修出来了!
这位惨到离谱的弟子便是升仙门的上一任掌门,据说他后来又去过一趟升仙境,但是依然没有被任何一部功法瞧上——即使那时他已经成了渡劫期大能。
“按照小师妹的天赋,应该会被哪本体修功法选中吧?”欧阳火想了想,“不知道会不会是天怀真人留下的那本《蕴天诀》?”
他挠了挠头,“天怀真人可是我们天怀峰一脉的祖师,我当年就梦想着能被他选中,可惜没被看上。”
“师尊,您说呢?”
“都无妨,”文仲景放下茶杯,“为师又不会因为她拿不到好的功法将她逐出师门。”
说着,便笑眼盈盈地看向荀南烟。
荀南烟瞪了他一眼,嘀咕道,“你都不盼着点我好是吧?”
“好好好,那就祝你拿到上品功法。”文仲景从善如流地改口。
用膳完毕,小二见他们出了包厢,便凑了上来:“几位仙长是记账还是?”
“去去去,”路过的掌柜轰走了他,她笑着脸转向文仲景,“新来的,不懂规矩,文长老别在意。”
“无妨。”文仲景递了银两,“多谢款待。”
“应该的应该的,文长老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等到几人走后,原先被轰走的小二才委屈地凑了回来,“我哪里不懂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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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个大宗门里的长老不都喜欢记账嘛。”
“你懂什么?”掌柜白他一眼,“升仙门有规矩,凡是门下的修士,无论是弟子还是长老,除特殊情况以外,都不得记账,无论是采买物资还是其他,人家都是拿钱现结的。”
“啊?”小二挠了挠头,“好奇怪的规定。”
“人家啊,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掌柜望着一行人的背影感叹了句,“你看中洲的那几家大的酒楼,哪个不是到了年终才苦兮兮派人地跑去归云宗要账?更别说还有要不到账的,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升仙门这样,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老板。”有人打趣道,“人归云宗可是天下第一大宗,你就这么在背后嚼人家舌根?”
“我才不怕他们呢。”掌柜哼了一声,“要我说啊,还得是升仙门的仙长们,前年暴雨,咱们居阳城周边的地正值收获的时候,要不是这些仙长们设下结界,大家的损失啊,怕不知道还要多多少呢!”
“是啊,升仙门的仙长确实不像有些大宗门一样盛气逼人,”接话的人摸着下巴,“只是现如今是一日比一日衰落了,但就算是前几年最缺钱的时候,倒也没向咱们加过赋税。”
“诶?”有人疑惑道,“居阳城不是属于凌云剑宗的范围吗?怎么还要向升仙门交税?”
“外地人吗?”旁边的人替他解惑,“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升仙门的沧水剑君颇受剑宗重视,人家突破合体期的时候,剑宗的大乘期修士——就是那位诡剑长老,派人送了两道大礼,一个是南边那山里的灵矿,另一个就是咱居阳城的赋税了。”
“……他是那什么长老的私生子吗?”外地来的人张了张嘴,“真是壕无人性。”
“诡剑长老那是看重剑君的天赋!不说了,来来来,喝酒。”
举杯动筷的声音中,坐在墙角的修士缓缓睁开了眼。
“师尊。”他旁边的少年笑了一下,“这升仙门,似乎还挺受当地凡人喜欢的。”
“升仙门对凡人的规制,大多是凌霄君当年定下的。”修士伸手抬了一下头上的斗笠,眼神复杂,“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沿用着。”
“刚刚出去的那个,好像是升仙门的哪个长老。”少年挠了挠头,“他没发现我们吧?不过升仙门的长老我大多都见过,记忆里没他这个人啊。”
“那是天怀峰的文仲景,他这些年来很少在外走动,你没见过倒也正常。”修士抿了口茶,“可别小看他,他灵台没碎之前,可是我们这辈里有名的奇才,筑基时被凌霄君所著的功法《凌霄诀》所选中,后来灵相逐渐外显……那可真是,吓了整个修真界一跳。”
“为什么这么说?”少年问。
“他的灵相与凌霄君长得有七八分像,加上天赋极佳,差点让我们以为凌霄君死而复生,”修士若有所思地垂目,“只是可惜了,元婴时受了邪祟一击,就此成为半个废人,那一身修为,约莫也是升仙门拿丹药堆上去的。”
“那还真是可惜……”少年想起了什么,“不过,师尊你说,掌门怎么想的,怎么就要绕开归云宗来找升仙门?”
“不许在背后议论长辈。”
修士抬眼瞥了下阁楼外的天空。
“准备一下,三日后随我去见升仙门的掌门。”
13. 闻仙语(十三)
荀南烟深呼吸了几口气。
她的面前是一棵参天挺拔的榕树,枝干上布满了青苔,树身粗壮,中间刻着一个圆盘,晦涩的符文浮现其中。
虽然天怀峰上至文仲景下至欧阳火都曾劝她不要紧张,甚至还把已故的老掌门再度拉出来反复鞭尸,告诉她功法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但等到真站在了升仙境的入口时,荀南烟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毕竟谁不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拿到绝世秘籍,成为某位大能的传人,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呢?
身后传来沙沙踩叶的脚步声,荀南烟转身,“涉水师姐。”
来人是升仙门的首席大师姐——君涉水。
君涉水一袭黑衣劲装,头发束成高马尾,她站在荀南烟身边,比之高出少说半个头。
“准备好了吗?”她侧头看向荀南烟。
荀南烟咽咽口水,点点头。
“我再强调一遍,升仙境里设有一道幻境,是为考验弟子,你可能会看见心魔,也可能会看见机遇,明白吗?”
荀南烟:“明白了。”
“以及,”君涉水忽然转身,眼眸里忽然多出几分复杂的情绪,“……算了。”
“你也不一定被选中。”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这话过于奇怪,荀南烟不由得出声询问。
“没什么,是我多虑罢了。”君涉水的掌心与圆盘中心重合,灵光溢出,唰地一道白光铺满荀南烟的视线。
“进去吧。”
***
底下,是杀气横行的罡风。
女子站在崖上,红衣猎猎,如同风中凌乱的火焰。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下一刻,女子纵身一跃,跳进了崖底。
她被看不见的东西撕成了粉碎,化作烟尘消弭,又在随后出现在了崖上。
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
……荀南烟人麻了。
她已经站在这里看着这个人跳了十八回崖了。
根据推断,这应该是原著女主魏烟以身镇尸鬼的场景。
“你到底想要干嘛啊?”荀南烟有些崩溃。
除了跳崖就是跳崖,她甚至没搞懂这是升仙境弄出的机缘还是心魔。
难道她的心魔就是原女主跳崖吗?
第三十二回的时候,魏烟又一次落下了泪。
就在荀南烟有些麻木的时候,她忽然回头——
一双明眸里没有悲情,唯有决绝。
荀南烟被她这眼瞪的头皮发麻。
不、不对!
心跳声逐渐加大,荀南烟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前几次,她从未回头!
魏烟在看什么?
荀南烟想要回头,身上却好似被上了桎梏,动弹不得。
她被迫与魏烟对视着,那双眼眸里的神情太过于复杂,好似一只阴幽处的厉鬼,目光黏上荀南烟的身体。
女子张嘴,“你还是来了。”
“你是来劝我的吗?”
“不,我不是。”
一声轻笑传来,荀南烟忽然手脚发寒,一股凉气从脚心钻入,直直上升到头皮,轰得炸开。
天地间一阵眩晕,荀南烟的魂魄变得轻飘,她钻入了魏烟的体内,自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
依然是熟悉的笑容,似初春的冰雪消融。
“我是来劝你死的。”
荀南烟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文仲景。”
升仙门天怀峰峰主——文仲景。
一个原著里跟魏烟没什么交集的人,却于此刻出现在了天墟,劝女主去送死。
荀南烟想起了当年收徒时的场景。
“想和天阙作个对。”他说。
荀南烟从没怀疑过这个理由,但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
心上被一层寒冰笼罩,文仲景没有理由冒着风险从天阙手上救下她,荀南烟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有什么阴谋?
荀南烟想要开口,文仲景的动作却先她一步。
他捏住了荀南烟的下巴,力道极大,迫使人对上自己的视线。
“有点意思,前几日见你,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今天居然敢直视本座了。”
好中二的语气,好熟悉的台词。
荀南烟悬着的心变成了一滩死水。
所有的阴谋论瞬间被清理出心脏。
她知道这货是谁了。
原著中的男n号,女主师尊苍夷剑尊的一生之敌,归云宗的宗主——赵怀彦。
在书里,他察觉到了苍夷剑尊对女主的特殊,于是不怀好意地接近女主,苍夷剑尊宠着魏烟,他便狠狠地折磨魏烟,言语羞辱,手段狠厉,贡献了不少傻逼情节,最后却发现自己对魏烟生出了感情。
于是在魏烟死后,他变成了后悔团的一员,闭关不出。
但为什么是文仲景的模样?
荀南烟将这归结为她没见过赵怀彦。
“赵掌门啊……”荀南烟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幽幽开口,“我很早、很早……”
“我很早就想、揍、您、了——”
一双巨锤随着她的声音出现在手中——那是文仲景送她的武器,选锤子的理由也很简单粗暴,荀南烟试了一圈各样的武器,发现锤子最顺手,砸人最爽,非常适合拿来痛扁天阙。
她曾经试图给这双锤子取名“天马流星锤”,还言之凿凿地说:“天马,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流星,美丽绚烂,多么有意境的一个名字。”
这番鬼话文仲景一个字都没信,于是这双锤的名字就变成了“天星锤”。
“咚”地一声,巨锤被有力地抡向顶着文仲景脸的赵怀彦,荀南烟一手一锤,像个大风车一样旋转,每一下都清晰有力地砸到了赵怀彦的身上!
赵怀彦飞了出去,又被荀南烟抬手拿灵气抓了回来,然后再次飞出去,复又被抓回来……
荀南烟爽了,赵怀彦惨了。
与文仲景那张一样的脸变成了顶着七八个血包的猪头——荀南烟丝毫没有因为这张脸而留情。
谁设置的幻境啊?
荀南烟异常开心地想,太会设置了,以后再多来点。
什么风冷夜啊之类的,让她多揍几下。
就在荀南烟抡锤抡到疯狂之际,赵怀彦忽然消失了,天墟也消失了。
一个老婆婆正幽幽地望着她,“老身还从未见过笑着从幻境里出来的人。”
“那您现在见到了,”荀南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意犹未尽地来了一句,“您等下再撤幻境行吗?让我再揍一会儿。”
“好不好,清途长老?”
——升仙境的镇守者,渡劫期大能清途。
***
荀南烟揍了将近半个时辰。
清途长老不知道被揍的是赵怀彦,但她认出了那张脸。
“你和天怀峰姓文的那小子什么关系?”
荀南烟不明所以地回答:“他是我师尊。”说完又是毫不客气地一锤子。
“……”清途长老的眼神更加复杂。
这丫头是得多恨她师尊啊!
她思虑下,决定制止这种“师慈徒孝”的场景,“好了,差不多就得了,现在该看看有没有功法选择你了。”
幻境随着她的动作消散,荀南烟“哦”了一声,拎着天星锤就乖乖跟在清途长老身后。
……其实没打过瘾。
周围的景色归于空白,地如水镜,中间冒出榕树的顶端,与水面下的倒影相映。
“升仙境中蕴含着我升仙门立宗千年以来收集的功法,这些功法大多适用于修士打基础,因此普适性较强,也有少量的几本,乃是大乘期修士所著,眼高于顶。”
清途长老手中的法杖指向树冠顶端的五束光团,“那便是我升仙门五位祖师所著的功法。”
“若你有本事,自然能获得它们的认可。”
“如果被多本功法同时选中,可以都带走吗?”荀南烟想到一个问题。
清途长老眼角抽搐下,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贪心的小姑娘,她缓缓开口:
“想得美。”
“功法之间亦有强弱之分,自然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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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先选择弟子。”
荀南烟“哦”了一声,眼中似有遗憾。
长老轻哼一声,“你这小姑娘,倒真是贪心。”
“嘿嘿,”荀南烟丝毫不以为耻,“人人都想成为天才,弟子也不例外,这又有什么可隐藏的呢?”
她笑得灿烂,眼中神情清明,毫无贪欲,清途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你这小丫头……倒很难想象你是文仲景那小子的徒弟。”
“您和师尊很熟吗?”
清途长老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我只见过你师尊两面,但印象却颇为深刻。”
“第一次是他筑基之时,被《凌霄决》选中,惊动了老掌门,那个时候真是……”清途长老无奈一笑,“你师尊那会儿真是个二愣子,呆着一张脸,问他什么也不都回答,倒和青淮那小子有几分像。”
诶?
荀南烟眨眨眼睛。
在她记忆里,剑君是个面瘫,怎么就和她师尊像了?
“他那时和你一样,极好看懂,老身一眼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后来老身又见过他一次,那小子没认出老身。”清途的目光移向水面下的倒影,“老身听人出,他受了邪祟一击,灵台破碎,失忆了。”
荀南烟一愣,前面的她听说过无数次,只是后面……
“失忆?”她问出声。
“对,失忆。”清途道,“他受了邪祟一击之后,当升仙门再次找到他时,才发现他已失去了全部的记忆,除了偶尔朝他们笑一下,也不说话。”
“老身听说,他刚被带回来的二十年里,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药王谷的医仙说他是心病。只是老身再见他时,已恢复如初,但……”
“老身已看不透他了。”
“罢了,都是些陈年往事,”清途抬起手中的法杖,一团光球出现在她面前。
她示意荀南烟将手放上去,对面照做。
“让老身看看你会被哪本……嗯?”
感受到周围的躁动,清途长老面露诧异。
一个,两个,三个……树上的光球尽数出动,在空中化作一本本书,以雷霆之势向荀南烟狠狠砸去!
荀南烟猝不及防地迎来一顿暴击,头发瞬间凌乱:“……”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天上下书了。
天上的书跟疯了一样,清途长老抬手,一道结界展开,挡住了唰唰往下滑落的功法们。
“你这小姑娘,还真是不输你师尊,”清途长老轻笑一声,“老身守在这里三百年了,还从未见过会被如此多的功法同时选择之人。”
荀南烟有些目瞪口呆,她先前只是说说而已喂!
“这些书,什么时候能停?”
咚——
无形的灵力波动在升仙境内弹开,像冰面一样蔓延,迅速冻结了四周预坠的书本。
清途长老的眼神变得复杂,“这可真是……”
一团光从容不迫地从树冠上悠悠飞下来,在荀南烟面前悬停。
清途长老撤了结界。
光团飞近,绕着荀南烟转了好几个大圈,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它的动作缓慢,荀南烟竟瞧出了几分悠闲。
周围被迫静止的功法在半空中剧烈抖动起来,似乎极为不满,强烈的情感甚至传进了荀南烟的脑海里。
——你挑挑拣拣个锤子,让我们来!
荀南烟:“……”
光球似乎没察觉到它们的愤怒,只悠闲地继续绕着荀南烟转圈。
就在荀南烟以为这球在找茬的时候,它“咻”地一下化作一本书,缓缓落入荀南烟怀里。
一道声波在她脑海中炸开,她看见了悬崖上的红衣女子。
那人缓缓转过头。
【我将完成我之使命。】
……什么?
一个激灵,荀南烟脑海中的画面瞬间消失而去。
周围的其他功法自讨没趣,又化作光团飞回了榕树体内。
荀南烟下意识望向怀里的书,看见了封面上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
凌霄诀。
14. 焚善道(一)
——心有凌云志,以身登九霄。
当年的安容道深受剑宗宗主清河真人与闻怀剑尊的青睐,堪堪元婴之时便被许了客卿长老之位。
剑宗的七星长老轮流与之过招,皆折服于其剑意下,欣然接受了这位空降的长老。
元婴、出窍、化神、合体……他确实没辜负两位剑道大能的期许,成为了修真界风动一时的人物。
突破合体期的那天,凌云剑宗送了他一份礼物。
心有凌云志,以身登九霄。
这曾是凌云剑宗开山祖师留下的一句话,也是剑宗名字的由来,至今被刻在剑宗的山门之上。
凌云剑宗将这句话送与安容道,成为了他的道号——凌霄。
凌霄君安容道,曾是千年前的风云人物。凌云剑宗、赤焰门、山海阁、珈蓝寺、万法门、归云宗……他受诸仙门之供养,精通十三宗之学。
这本《凌霄诀》,便是他杂糅十三宗的武学功法而成,只是著成之后,并未成为升仙门的基本修行法本。
凌霄君以为,它其中蕴含了十三宗的道藏,不宜广泛传之。
后来他又删去了其中涉及十三宗传承的一部分,并放入升仙境,等待后来的有缘人。
现在,荀南烟的怀里就躺着这本功法。
像是一道线,连通千年,将她与凌霄君的命运相接。
“《凌霄诀》……”掌门缓缓睁开眼睛,摸摸胡子,“当真是造化弄人。”
荀南烟环视一圈,目光依次从几位长老身上滑过,他们的眼中并没有欣喜,似乎带着些凝重。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师芷芸缓缓睁眼,“既然已被选中,那就接受吧。”
“嗯,刚好文师弟当年修得也是《凌霄诀》,如此,你们师徒倒是一脉相承了。”掌门依然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罢了,散去吧。”
几人正要起身,文仲景忽然一步走到荀南烟身前,手中递出一本书,“若是旁人问起,便说自己修的《若火诀》。”
他这举动来的突然,荀南烟一愣。
《若火诀》,体修间最为常见的基本功法,直白来讲就是烂大街的程度。
“也好。”师芷芸从旁边擦过。
她似有意若无意地低声说了一句话:
“怀璧其罪啊。”
***
【魏烟知道,他对自己已经失望。】
【她就算是死,也挽回不了他的心。】
【也好……红衣的少女看了一眼悬崖下方,那里密密麻麻爬满了尸鬼。】
【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她毅然跳下。】
【魏烟选择了死亡。】
……什么玩意儿?
荀南烟在睡梦中翻身,迷迷糊糊地抬手挥了挥,想把这股烦人的声音赶出脑海。
下一秒,她双脚悬空,眼前出现了一个悬崖。
荀南烟不受控制地跳了下去。
坠落感让她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
少女大口喘着气,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
一轮明月当空,冷清宁静。
她望着白月,瞳孔一缩。
荀南烟想起来了。
想起了一个被忽略许久的点。
原书中,魏烟只不过是一介凡女,被天阙少主风冷夜一见钟情,一番甜言蜜语之中,便带着期待去了天阙。
后来被人污蔑,隐姓埋名流亡三年,成了苍夷剑尊的亲传弟子。只是火包不住纸,最终身份暴露,与风冷夜以及众多男配上演长达一百多章的虐恋之后以身镇了天墟,和反派尸鬼同归于尽。
没有任何新意的套路文,荀南烟也将原文忽略了长达五年之久。
如今她才想起——
千年之前,是三十二位大乘期共同封印天墟。
……可为什么,在书的结尾,魏烟一个金丹期,却能够镇住天墟?
***
“收拾一下东西,”文仲景第二日便对着荀南烟道,“明日下山。”
“下山?”荀南烟问,“下山干嘛?”
“凌霄君的功法杂糅百家,只在山上闭门造车是万万不可的。”文仲景摸了摸她头,耐心解释,“况且你在山上待了五年,也是时候下山历练了。”
“我一个人吗?”荀南烟问。
“不,为师陪你一起。”
……
荀南烟站在山门口,前方的大门有些腐朽,“一晃眼,居然已经五年了。”
“走吧。”文仲景说。
“这次下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荀南烟望远处眺望,大殿隐在绿荫之后,庄严肃静。
“这么一想,突然就不想走了。”她咂咂嘴。
“那你就留着吧,为师先走了。”
荀南烟:?
“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来宽慰我点什么吗?”
文仲景“呵”了一声:“想多了。”
荀南烟“切”的一声转头。
她看见了两个人,穿的服饰怪异,似乎不是升仙门的样式,一人头上带着个斗笠。
“那是谁?”
“应该是来找掌门的。”文仲景没有放在心上,他朝着荀南烟伸出手,“走吧。”
***
升仙门居于东洲南部,向北一路而去,越过居阳城,便进入了凌云剑宗的属地。
天下剑修,尽归凌云,因此这里的修士也比居阳城要多上几分,除去散修外,还能看见不少穿着凌云剑宗服饰的弟子路过。
不时有修士御剑从空中驶过,旁人见了也不惊讶,似乎早已习以为惯。
荀南烟发出了乡下人的感慨。
“这么一看,我们那地方真偏僻。”她摸了摸下巴,点评道,“果然还是得出来看看。”
文仲景一笑,朝着前方嘈杂的人群迈入,“升仙门的确不比剑宗。”
“让一让啊,让一人。”推车的人从旁边挤过,不可避免地蹭脏了文仲景的衣服。
他莞尔,抬手抹去了衣上的污垢,回头看向荀南烟,“跟上。”
“咚——”
重鼓一敲,两名修士缓缓从里推开阁楼的大门。
“天地斋有时会公布一些单子,大多是些除祟、妖兽内丹或者草药一类的任务,完成之后会有相应的灵石报酬。”
荀南烟随着文仲景踏入天地斋,此处的阁楼比居阳城里的更为恢宏敞亮。
里面有不少修士,有的在和管事的讨价还价,有的看不清面容,应当是使了法术遮挡。
忽然,两道身影从前方蹿过。
“崽种!”追人的是个女修,她脸色狰狞,一道雷霆从掌心劈出,“把我东西弄坏了你就跑,赔钱!”
“我只是说了两句话,又没干别的。”狼狈逃窜的修士颇感冤枉,“你这是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哼,”女修抬手掐诀,雷霆劈下,掀飞了修士头上的斗笠。
荀南烟的眼前亮了。
五彩的光从修士的脑袋上反射出来,锃亮锃亮的,像是一个200w的电灯泡。
荀南烟忍不住感慨:“好光的卤蛋。”
视野一下子就清明了。
修士的听力都极好,男修逃窜之中瞪了她一眼,又抬手召回斗笠戴上,继续狼狈地蹿进人群。
阁楼之中悬浮着无数张符纸,上面写着各种单子的要求。
“去挑一张。”文仲景道。
荀南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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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看过了几个任务要求,最后选择了一个报酬相当不错的妖兽单子。
她正要上手去摘,却有一道身影比之更快。
一个痞气十足的男修挡在了她面前。
他瞥了一眼眼前的少女,抬手抓住符纸,荀南烟却反手一抓,与他争抢了起来。
“小姑娘,”男修嗤笑一声,意有所指,“有些任务,有命接可没命做啊。”
荀南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不出修为。
但手上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我先看到的。”
“你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小辈?”男修咧了咧嘴,“第一次出门吧?出门在外,这么嚣张可不好。”
目光如鹰般一聚,紫色的灵光迅速蹿至荀南烟身前,剑影分化作几道。
荀南烟抬指,双手召出天星锤,狠狠抡向男修!
“哦?”男修瞧出了几分门道,“居然是个体修,少见。”
他轻哼一声,身法如电,蹿至荀南烟身边,抬手就要劈下,“小辈,不给你点教训,看来你是决不罢休啊。”
荀南烟抬锤,堪堪挡住攻击,脚下不主地后撤数十步。
来往的修士均是一瞥,便移开目光。天地斋看守的修士也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足够的实力,也拿不了报酬丰厚的单子。
眼前的少女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眼睛里神采奕奕。
虽然看不出男修的境界,但荀南烟却能感知到,此人修为应该不比自己高出多少。
体修多好战,荀南烟也染上了这种毛病,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招数,有些跃跃欲试。
她的招式大开大合,动作越发狠厉和迅速,似乎不知疲惫一般。
“体修果然都是一群疯子,”男修虽然敏捷,但荀南烟的一双巨锤攻击范围极大,频繁之下他也有点躲避不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一手悄摸背后,从腰间摸出了什么东西。
手指一弹,三枚微不可察的银针掷向荀南烟。
可惜了,小姑娘还是太天真。
男修咧嘴。
这三枚银针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可是专门挑了死穴的位置。
就在银针即将触碰到荀南烟之时,周身灵气一动,力道诡异地被化解。
银针落地,啷当一声。
“想搞偷袭啊?”荀南烟“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吗?体修对力道的感知最为熟练。”
男修方才的那一下,就像个活靶子一样暴露在荀南烟的眼前。
“小姑娘,我没耐心陪你玩了。”男修飞身而去,一掌至她身前。
这小辈不知是哪个世家宗门的弟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他平时最讨厌这些人。
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陨落,也很精彩。
只是这一次还未等靠近荀南烟,便有另一道灵力相撞。
男修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站着的文仲景。
他为什么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这是一个不用动脑子想的问题。
“难怪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是有长辈在场。”男修生怕文仲景找他麻烦,化作一道光迅速流去。
有几道灵识在其后探了过来,文仲景抬眸,轻轻一笑。
灵识被迅速撤回,唯恐不及地消失在文仲景眼皮子底下,整个天地斋内恍若无事发生一般。
荀南烟心满意足地拿到了单子,文仲景看了半晌,开口道:“你如此不肯退让,就不怕吗?”
“不是有师尊在吗?”荀南烟理直气壮,“我可不觉得师尊会袖手旁观。”
如果没有文仲景在旁边,她当然不会这般行事。
师尊师尊,不就是拿来兜底的嘛!
15. 焚善道(二)
荀南烟接的是木蜥蜴的任务。
这种妖兽聚集在深山之中,体型不大攻击力较弱,只是大多群居,数量较多,因此有些烦人。
但很适合她的锤子。
文仲景说,城外向西十里,有一处深山灵气浓郁,应当有木蜥蜴的踪迹。
师徒两人并未选择御剑和飞行灵器,而是脚底运了气,一路朝城外掠去,权当日常的锻炼。
“方才那一架,你有一点还需注意。”文仲景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巨石上,回头望慢他半拍的少女,“对方身形敏捷,大范围的频繁攻击固然能破,但却太耗费体力,如果对方体力在你之上,这样做容易落下风。”
“师尊有什么好的办法?”荀南烟在请教之时向来用的是敬称。
“体修一道,除去力度,便是锻体,等你日后修了锻体的功法,比如珈蓝寺的金钟罩,则完全可以在初期双方试探之时硬吃上几招,一是为看清对方修为,二是为寻找其移动规律。”说话间,荀南烟已越过文仲景,他抬手抓了旁边的树枝,借力而上,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在荀南烟身边,“身法敏捷之人,大多有自己的一套移动习惯。”
“当然,如果你看不透对方的招式,频繁攻击还是最优选,只是不能太过规律,得‘乱’。”
荀南烟琢磨道:“乱能扰了对方的招式?”
“是。”文仲景颔首以表认可,“法修多善用五行之道,或是阵法符纸,近身频繁攻击,对法修效果最好。”
“只是对于剑修来讲,便不算得最好的法子。”
“剑修与体修同属武道,不少的训练方式都沿用体修的那一套,何况近身作战也是剑修的优势。”文仲景顿了顿,“因此针对剑修来说,体修通常并不依仗力道,而是锻体。”
荀南烟了然。
懂了,近战可以凭借近身优势打远程,但是两个近战互殴还是得拼血条。
“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有的剑修——尤其是修出剑意的剑修,很有可能极易破了锻体的窍门,因此,对于这一类人,要尤其小心。”
“感觉剑修略有点全能了。”荀南烟评价道。
简直是六边形战士,不削能玩?
“剑道一脉,最为源远流长,其功法五花八门,有重身法的、重力道的、重虚实的、重剑意的,修真界曾出过不少剑道大能,加之传承很少断绝,因此剑道的脉络体系在修真界最为完整。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修士都会先去尝试剑道的原因。”
“不过,所谓剑修、体修、法修、医修等,也只在初期有差别罢了,大道互通,修士突破合体期以后,也会尝试着杂糅其他道法,从而形成独属于自己的体系。”
“比方说,我因灵台破碎,比起蛮力和生抗,我更擅长化解。”文仲景泰然自若地提起自己的弱点,“也就是所谓的四两拨千斤。”
“总之,面对特点不同的敌人,要运用的策略也不尽相同,这些都只能等实战积累。”
话语间,两人已至了深林。
“到了。”文仲景的神识扫过,他指向山包的另一端,“过了这座山,往前有个水潭,应当是木蜥蜴的聚集……”
一道雷劈了下来,文仲景迅速闪身,雷霆劈焦了旁边的树。
一个男修从半空中狠狠坠落,在触地的那一刻脚底升力,金色的结界随着手上的动作,挡住了远处砸来的乱石。
荀南烟定睛,呦呵,还是个眼熟的。
这不就是方才天地斋中的光头兄吗?
“崽种。”红衣女修从山上跃下,手里抓着一条鞭子,她大骂道,“你除了会躲在你那个破金钟罩后面,还会干什么!”
“施主这话就不对了。”男修原来还是个佛修,他道,“小僧并无意出手伤人,也只能凭此自保。”
“我呸!”红衣女修厌恶地瞥了一眼他,“若非是你,云河哥哥送我的礼物又怎么会坏?”
“冤枉啊,”愁云笼罩在佛修的脸上,“小僧只是说了一句,瓷器放在高处容易碎,谁知道刚好就有人碰到了它!”
“我呸,你个乌鸦嘴。”女修撸起袖子就朝着他冲过去,“我今天就要让你体会到乱说话的后果!”
刀光剑影间,佛修百忙之中忽然道了一句:“施主,这里树多石头也多,你这样的动静很难不引起土崩的。”
“你以为土崩这么容易啊?”女修半个字都不信。
“可是……”荀南烟指向她身后,“真的土崩了诶。”
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感觉,似乎还有无数的蹄子踏击着地面。
“阿弥陀佛,看起来是妖兽迁徙,可千万别朝我们这里来。”佛修一脸担忧。
下一秒,凶神恶煞、成群结队的妖兽在山上露了头,气势汹汹地就要扬蹄踩过来。
荀南烟:“……”
她转过头,“你闭嘴。”
好久没见这么纯正的乌鸦嘴了。
荀南烟一个翻身便跃到旁边的树上,文仲景召出佩剑,御剑至半空,女修骂了两句之后,甩出鞭子飞到旁边的树上,站稳身后不忘乌鸦嘴的佛修,一鞭子过去把人捆了过来,同时还缠了他的嘴。
佛修:“唔唔……”
“这妖兽,似乎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荀南烟得出结论。
文仲景望向山后,神识一扫便知有异,但他暂时不打算开口。
“小心!”
半山尘土飞扬,“轰隆”一声,大块的土石滚落而下。
“和尚,你的金钟罩范围能装四个人吗?”荀南烟看出了文仲景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于是扭头看向佛修。
“应、应该能?”鞭子露出了佛修的嘴,他结结巴巴道,“只是这里妖兽太多,小僧也不知道能撑几时。”
“管不了这么多了。”荀南烟话音刚落,土石便朝着几人所在的树砸下。
四道身影齐齐落在中间,佛修抬手张开金钟罩,为几人留出一片空间。
“这样下去不行。”女修哼了一声,“这秃驴学艺不精,他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荀南烟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你那鞭子,能伸缩?”
“是。”女修高傲抬头,“这可是灵器,要多长就能有多长。”
荀南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女修打了个寒战,“你、你要干嘛?”
“去,”荀南烟指了指仍在塌陷中的山,“把它捆了。”
“哈?”女修面露诧异,“你疯了吗?”
“你该不会以为我能把山正回去吧?”
“不是让你正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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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南烟解释道,“它现在的速度太快,妖兽又多,只能先放缓它的速度。”
“那可是土,塌下来就松散了!”女修急得跺脚,“鞭子怎么可能困得住?”
“灵力填补空隙。”一言不发的文仲景忽然开口。
女修瞥了一眼他,许是觉得他太病秧子,于是下意识地望向荀南烟,想征求她的意见。
荀南烟道:“听他的。”
女修一咬牙,鞭子连着往几个掉落的石头上甩去,借力蹬了不少高度,跃至半空,大呵一声:“长!”
手中的鞭子便如同活过来般,迅速伸长,朝着塌陷的山石蔓延,将其包裹了个大概。
山体塌陷的速度果然半了许多。
“有效!”女修眼睛一亮,还不等她惊喜完,便感觉手上力道一重。
“它太重了!”女修咬着牙将鞭子拉回,“我要拉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荀南烟已到了山体的中心,她召出天星锤在鞭子上一绕,朝着倒塌的反方向掷出。
巨锤狠狠砸地,她跟着一起下落,又双手抓住鞭子,抡了几圈,随后一松手——双锤拽着鞭子狠狠蹿出!
“那谁,散了灵力!”荀南烟突然大喊一声。
女修一愣,才反应过来喊的自己,于是撤走了衬托的灵力。
山体被收缩的鞭子勒裂,散成几块,如同天女撒花般落下。
不等荀南烟开口,佛修便跳到几人身前,双手张开了金钟罩。
“轰隆——”
沙尘四扬!
过了半晌,兽群似乎早已跑远,砂石落地,佛修左看右看一圈,撤了金钟罩。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是危险,应该不会……”
“你闭嘴!”荀南烟和女修同时出声。
随后两人又看着对方,愣了一下,荀南烟笑出了声。
“挺有默契的嘛。”
女修瞥了她一眼,轻哼一下,“谁跟你有默契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如此无礼,还喊我‘那谁’!”她似乎有些气恼。
“所以,你是?”荀南烟出于礼貌,询问了一句。
“赤焰门,公孙霞。”
旁边的文仲景抬头瞥了一眼公孙霞,眼里闪过不明的神色。
公孙霞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怎么样,耳熟吧?”
荀南烟脸上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那可真是太熟悉了。
赤焰门公孙霞,门主唯一的女儿,被娇宠万千的大小姐,更重要的,她还是原著中的恶毒女配之一!
才出升仙门没两天,便遇上了原著中的人物,这就是女主光环吗?荀南烟不由得想。
“哑巴了?”公孙霞下巴微抬,“是不是被本小姐的身份震惊了,你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是哪个大宗门的,你又是谁?”
荀南烟如实回答:“在下升仙门弟子,荀南烟。”
周围的空气一凝。
“升、仙、门?”公孙霞脸上的笑容被怒色所取代。
一鞭子迅速朝着荀南烟袭过来。
冲满怒气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我当是谁,原来是升仙门的人。”
“怎么,你们不去天天拜你们那什劳子凌霄君,跑出来干什么!”
16. 焚善道(三)
公孙霞的攻击来得突然,旁边的佛修上前一步,替荀南烟挡下。
“施主你怎么这样,”佛修开口,“刚刚这位施主才帮了我们。”
“你闭嘴!”公孙霞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顿了顿,许是想起方才的场景,她冷冷开口:“就此别过。”
“下一次,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升仙门的人。”
说罢,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便转身离去。
佛修无奈道了句“阿弥陀佛”,才转向荀南烟:“多谢两位施主,小僧珈蓝寺行悟。”
“原来是珈蓝寺的大师。”荀南烟眨眨眼。
“不敢当。”
“那边,”文仲景忽然出声,指向公孙霞离去的方向,“有异动。”
他补充道:“最好别让她一个人去。”
行悟双手合十,“公孙施主,实在是倔啊。”
荀南烟侧头看向一旁的文仲景,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似乎对于公孙霞的那番话没什么触动,于是问道:“她与升仙门……有什么旧怨吗?”
“三十二仙座中的玄清君与千绫仙子,是公孙霞的外祖和外祖母。”文仲景语气淡然,他在听到对方名字的时候就猜到了身份。
荀南烟愣了一下,“是因为这样,她才记恨上凌霄君的吗?”
“不是记恨,”行悟小声开口,“大概是因为一些传言吧?”
“什么传言?”荀南烟追问。
“这……小僧其实也不敢保证是真的,只是这些年,修真界确实流传着一则、一则关于凌霄君的传言。”
见眼前的两人都没有阻止的意思,行悟咬咬牙,才硬着头皮道:“当年三十二仙座进天墟的时候,其实没有人会想到这是永别。”
“什么意思?”荀南烟蹙眉。
“三十二仙座身陨道消,完全是个意外,”行悟叹了口气,“施主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进去的只有几位大乘修士吗?”
“是因为,当年的凌霄君认为,三十二位大乘足以应对天墟中的尸鬼。”
“只是天墟实在是太过邪门了,三大家守了天墟三千多年,也不敢太过深入,就在三十二仙座封印之时,天墟出现了异动,所以他们迫不得已才以命镇之。”
“后来,又出了一则传言。”
行悟道:“天墟异动,只不过是风氏先祖为稳定局面的说辞,实则……”
“是凌霄君过于自负,错估了尸鬼的实力。”
行悟拨动手里的念珠:“其实这传言倒也并非有理有据的,只是……有不少宗门,终归是与升仙门离心了。”
比如赤焰门。
这则传言实在是颠覆了荀南烟的认知,无论是原著还是升仙门的众人,都未曾提及。
她转头看向文仲景:“他说的……”
“嗯。”没等荀南烟说完,文仲景便应了一声。
“的确有人认为,千年前三十二仙座的陨落,是因为——”
“凌霄君过于自负。”
荀南烟沉默半晌,才看向公孙霞离去的方向,“那边的异动,具体是什么?”
“有祟气遮挡,不好判断。”文仲景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可是,她刚刚说,别让她再见到我们。”行悟小声提醒。
“当年十三宗随凌霄君攻上天阙之时,赤焰门损伤最为惨重。”文仲景平静开口。
“……险些灭门。”
***
公孙霞有些后悔。
怒气上头冲动离去之后,她就隐隐有点后悔了。
周围愈发宁静,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异常明显。
……自己是不是不该那样?
但脑海中的场景一闪,又是娘亲提起升仙门时的沉默和晦涩难懂的眼神。
算了……
公孙霞抬起头,喟叹一声,安慰自己。
反正天下那么大,也不一定能再见。每天遇到的人那么多,他们也不一定会记着自己。
这么想着,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周围异常的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妖兽方才全跑了的缘故。
说起妖兽……
公孙霞蹙眉,附近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为何妖兽会全部跑掉?
她低着头,一只脚踏出树木的影子,两个影子尽数暴露在阳光底下。
等等。
为什么是两个!
公孙霞迅速回头,背后空无一人。
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冷风从脸颊侧边吹过。
“……啊,你是在找我吗?”
***
“奇怪,怎么一直没找到人?”
行悟抬手摸下光秃秃的脑袋,“公孙施主的速度那么快吗?”
荀南烟的目光从旁边树干、石头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了地上。
土壤里较浅的脚印忽然消失在树影的边缘。
行悟猜测道:“应该是御剑或者乘坐飞行器走了吧?”
“周围有祟气。”文仲景忽然开口。
“这位施主的意思是,有邪祟带走了她?”行悟斟酌开口。
文仲景并不回答,只问荀南烟:“你怎么看?”
“这里的脚印,似乎有些杂乱,”荀南烟指着地上,“这几对,有些并排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不是并排——”
“她被人带走了!”
一阵冷风从脸颊刮过。
荀南烟的耳边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呀,你是在找我吗?”
一双锤子从少女的手中迅速被掷出。
“装神弄鬼!”
“——砰!”
锤子带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一齐砸进身后的山壁。
“咳咳咳咳……”那人缓缓抬头,深凹下去的眼窝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荀南烟,“下手真狠呐。”
他身上被祟气环绕,身形矮小,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好人。
文仲景侧头:“邪修?”
“呵,被发现了啊。”邪修语气轻然如风。
荀南烟:“……”你这模样怎么看都是个邪修吧?
“你们在找我。”他阴恻恻地低笑道,“你们和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一伙的吧?”
行悟紧张起来,手中的禅杖指向他,“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把她怎么样了?”
邪修似乎觉得这问题颇为可笑,怒气从牙间挤出,“你们怎么不问问她把我怎么了!”
众人:“?”
这邪修怎么一副受害者的语气。
***
邪修带着他们进了一个阴湿的山洞。
洞里的装潢非常简陋只有几把椅子和几个草席,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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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南烟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公孙霞的模样。
她正抓着鞭子,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目光从旁边两个邪修身上滑过,“我要喝的水呢,只能是山泉水。”
“是是是。”其中一名邪修赔着笑,“大哥已经去找了,祖宗您再等等。”
行悟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孙霞。
不是,这什么情况?
公孙霞自然也看见了他们,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你们来这做什么?”
领路的邪修小心开口,“看来,祖宗您认识他们?”
“一面之缘吧,怎么了?”公孙霞别过头。
“太好了!”旁边的另一个邪修喜极而泣,当场就跪下给荀南烟他们磕了个响头,“几位仙长,求您们带走她吧!”
行悟觉得这个眼前的场景有点魔幻。
邪修求着仙门的修士带走他们劫来的人,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荀南烟还算冷静,她问:“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公孙霞开口,“这三个不知道哪来的邪修想劫走我,也不知道打听打听姑奶奶我是谁,没办法,我只能替他们的父母浅浅教育一下他们了。”
荀南烟:“噗。”
公孙霞剜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还得是大小姐。”荀南烟由衷地为她鼓起掌,“连邪修都不得不服。”
公孙霞的心更虚几分,但还是嘴上回了一句,“算你会说话。”
“那、那,”旁边的邪修开口,“几位仙长,可以走了吗?”
他们这小庙真的容不下大佛啊!
“当然不可能,”公孙霞手里的鞭子跃跃欲试,“你们这群邪修,今日掳走我,明日就会掳走其他人,我怎么可能放你们走!”
说罢,鞭子如闪电般打去。
邪修一躲,身后的洞壁留下一道深痕。
原先领路的邪修眼中闪过一丝凶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抬袖,指尖夹着一张血画的黄符,符纸迅速燃烧,灰烬飞上洞里的黑暗处。
叮铃铃的铁链声响起,荀南烟抬头,发现此处原来有不少锁链牵连在黑暗中,如今泛着红光,这才看清。
她的周身忽然温度骤降,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
寒气从脚心钻入,像冰一样冻住了整个人。
“锁灵阵?”公孙霞认出了邪修的手段,“你什么时候布下的?”
“本来不想动这招的,都是被你们逼的,你说说你,乖乖离开不好吗?”
荀南烟周身灵气聚于指尖,手指微动,一双锤子出现在了她的手里。
“咚——”
双锤离手飞出,符文汇成的灵锁碎成星光。
她周身忽然一松,下意识跃起接锤,击向其中一位邪修,“就这点修为,也想困住我们?”
行悟与公孙霞应声而起,分别攻向左右两侧的人。
“哼。”
三个邪修丝毫不见慌张,荀南烟身前的人一闪,她失力往下坠去。
她看见了一个类似封印的东西,正对着自己的天星锤。
“不好!”
收手不成,锤子与封印相击,洞里发出剧烈的震荡。
大量的煞气从地里涌出,迅速将四个人包围。
荀南烟看见了邪修嘴角的冷笑。
靠,上当了!
17. 焚善道(四)
好重的祟气。
荀南烟抬头,周围祟气幽幽蔓延,似毒蛇般从荒树枯草上蜿蜒而过。周围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有什么小的东西蛰伏于祟气里。
也不知那几个邪修做了什么,等到荀南烟再次睁眼时,便已到了这片区域。
修士五感敏锐,一呼一吸间皆能感知到天地间的灵气,对于祟气也自是如此。灵气如药,祟气似毒,在如此浓郁的祟气中待久了,浑身上下都难受得慌,内心更是添了一抹烦躁不安。
直觉告诉她,这种祟气不是自己一个筑基期修士所能解决的。
麻烦的是,他们四个人好像被分散开了。
周围的安谧掺杂着祟气,雾雾缕缕地沿着经脉渗入灵府,荀南烟一个寒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快点与其他人汇合。
一脚踩上面前挡地的树枝,“嘎吱”,深红的汁水忽然蔓延到土壤里,血腥味浓郁。
荀南烟闻得有点想吐,一脚收回。
烈焰迅速燃尽方才的枯枝,化作一片灰烬,与泥土和血迹混在一起,分不真切。
这里的一切着实诡异,荀南烟运气护住周身,双手召出天星锤,脚下更加谨慎。
走了一段距离,阴风泠泠。
叮铃、叮铃——
清脆的响动隐约而来,荀南烟循声过去,只是雾气较重,便掐指点了灵火,堪堪看清周围的场景。
红线高高低低地缠绕其中,上面挂满了铃铛和黄符,有些低的,不知是不是红线松垮的原因,已半截掩入泥土。
不知是不是错觉,荀南烟好似闻到了些烟熏火燎的气味。
风忽然大了,铃铛乱响,急促凌乱。
荀南烟心中警铃大作,手里的双锤起了势。
冰冷的东西摸上了她的脚踝。
荀南烟一脚踹出,又迅速后退至一旁的树上,借着灵力的微弱光芒,看清了那个抓她的东西。
长长的一条,瘫在地上,脸上没有血色,惨白如灰,一双眼睛里没有瞳仁,无神地直视着荀南烟。
靠,什么玩意儿?
荀南烟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种鬼东西。
地上的东西动了,它似乎感知到了荀南烟的存在,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像是饥渴的寻猎者,迅速朝荀南烟扑去!
荀南烟双锤交叉身前,迅速结了灵界。
那怪物伸出一只手,长长的指甲嵌入,结界顷刻间粉碎!
什么?
荀南烟一惊,结界碎得过快,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对方是怎么破的。
脚下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迅速后撤。
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吃什么长大的,身形一闪,便秒跟了上来。
两道身影在林间穿梭许久,荀南烟心道不好。
这东西速度过快,这样下去不行。
一只手拽住了正在半空穿梭的荀南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甩,后面的怪物迅速扑上!
“嗡——”
金光大作,佛像虚影浮现,挡在前方。
怪物被弹了回去,身上冒起了白烟,嘴里发出意味不明地嘶叫,随后又四肢着地地往反方向而去,消失在浓雾中。
“还好还好,”行悟念了句佛号,“小僧的金光能够驱赶这种怪物。”
荀南烟站起身,她刚刚差点反手把行悟给锤了,还好看清了人,不然真的就是重伤我方友军。
“你也遇到了这种东西吗?”
“对。”行悟回忆道,“小僧回神之后便是独自一个人,又看见了挂在树间的铃铛和黄符,觉得有些不好。”
“等到反应过来时,周围已聚了一群这样的怪物。”
“他们对带灵气的结界破坏力极强,但却似乎格外畏惧佛光。”行悟挠了挠头,“所以小僧才能活下来,结果没走多久就看见了荀施主。”
荀南烟:“原来如此。”
她能感受到,那怪物身上的祟气极重,这种东西往往较为惧怕有驱邪之效的佛光。
荀南烟在心里琢磨,要不等以后让文仲景教她点驱邪的法术得了,不然总不能以后碰上邪祟还得捆绑个佛修吧?
顿了顿,她对上行悟的视线,道:“我们得去找公孙霞,这里有些危险。”
行悟“哦”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那……那位施主呢?”
荀南烟一愣,才想起来文仲景。
他一个合体期,应该……没问题吧?
想起对方灵台破碎的病体,又有点心里没底。
“得尽快找到他们。”她道。
***
浓雾弥漫,树间不时蹿过不少影子。
文仲景的发丝不知何时散了下来,直直披在身后,月色隐约映出他的眉目。
他身影一闪,忽然出现在一个怪物的身后。
那怪物猛地回头,似乎有了一丝慌张,四肢往后就要撤。
文仲景抓住了它。
看清怪物脸的一刻,文仲景眸光微动。
他认了出来。
掌心泛出灵光,怪物在嘶叫中化为灰烬。
他抬头,雾气中蛰伏的东西迅速四散,仿佛在躲什么可怕的东西。
“……”
文仲景伸手,灵剑出鞘,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嘶吼。
脚步沙沙声传来,文仲景抬头,看见了有些狼狈的公孙霞。
公孙霞认出了他,“是你?”
文仲景收回佩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跟上。”
公孙霞犹豫了下,跟上他的步伐。
“这些怪物都是些什么东西?”
“邪祟。”文仲景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邪祟,但这邪祟也太奇怪了吧?我的结界它都能顷刻间破碎。”公孙霞道,“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东西。”
“得先找到南烟他们,”文仲景开口,“这里过于危险了。”
公孙霞“哦”了声,不再说话。
***
荀南烟又闻到了烟熏的气味。
“你闻到了吗?”她停下来,询问行悟,“有股烧焦了味道。”
行悟鼻子动了动,“好像是这样的。”
荀南烟又想起了方才枯枝被烧毁的场景。
“走,”荀南烟道,“我总觉得,这气味和这里的古怪有关。”
行悟“嗯”了一声。
两人一路闻嗅,朝着气味浓重的地方寻去。
气味越重,树木便愈发稀疏,烧焦的土地漆黑,这里好像曾有一场大火烧过,悬挂的红线也越发多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两人每走一步,就会碰到两三根线,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荀南烟停了下来,她仔细地看过周围的几张黄符,“这似乎是压制着什么。”
行悟问道:“是在压制着这些邪祟吗?”
“不清楚。”
荀南烟能感觉到周围的祟气比先前更重一步,她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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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再往那边走,可能会有更多的邪祟。”
“你那佛光,能行吗?”
“这这这……”行悟干巴巴道,“小、小僧学艺不精。”
荀南烟面色凝重起来。
那就有点麻烦了,她擅长用力,并没有学太多驱邪一类的东西。
荀南烟暂时还不想死。
还是得找到文仲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荀南烟问。
她穿越过来之后基本上就待在升仙门,对于邪祟的种类还真不算特别清楚。
“小僧不太清楚。”行悟也有些疑惑,“小僧似乎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别在那小僧小僧的了,”荀南烟被他弄的有些头疼,“你还是自称‘我’吧。”
“那不成,得讲礼……”
行悟看见荀南烟缓缓举起了锤子。
“我,我,好,我,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啊。”行悟默默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这也是第一次出门历练,没见过啊。”
荀南烟有些惊讶:“没人跟你一起吗?”
“小……我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而且历练这种事情,怎么能让长辈跟着呢?”行悟如实道。
荀·没断奶·师尊跟着一起历练·南烟:“……”
偏偏眼前的和尚还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那位跟着荀施主一起的,是哪位施主?”
“……”荀南烟默了一瞬,斩钉截铁道,“那是我同门的师兄,他刚好也要历练,就正好一起了。”
什么师尊的,她不知道。
“哦。”她的语气过于肯定,行悟信了。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行悟总觉得她的这位师兄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周围忽地蹿过几道影子。
“小心!”
荀南烟大吼一声,行悟反应迅速地双手合十,佛光倾泻而出。
借着这光,两人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树上、地上、草里,都爬满了那种奇怪的邪祟,正用无瞳的眼睛盯着他们。
行悟一惊,手抖了一下,佛光险些熄灭。
“这数量也太多了吧?”他有些惊讶。
荀南烟手里调整着双星锤的角度,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你有没有发现,”行悟琢磨着开口,“它们似乎并不打算攻击我们?”
“好像在提防着什么。”
荀南烟手里的动作一顿。
的确,这些邪祟似乎并没有直接攻击的意思。
就好像,只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它们在等什么?
悬挂着的铃铛忽然乱响,荀南烟和行悟皆忍不住往旁边退了一步。
脚下忽然红光大震,祟气从地里涌出,在旁守株待兔的邪祟扑上,似乎想要将他们撕个粉碎。
“走!”
荀南烟见情况不妙,也不久留,行悟手中的念珠飞出,在两人身后结阵,梵文流转,金光阵阵。
“什么鬼?”行悟也不顾的礼貌不礼貌了,“发生了什么?”
两人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行悟的嘴缓缓张大,荀南烟也看见了。
四周缠着的红线汇聚到石柱上,每根柱子上都盘着狰狞张口的巨龙雕像,它们的嘴里拉出一道长长的锁链,伸向中间的巨物。
血迹斑斑的尸棺,正被锁链拉着,倒立悬在半空。
行悟倒吸一口冷气:
“——倒悬棺。”
18. 焚善道(五)
民间有些地方常有将棺材升起的习俗,意为“升棺发财”,认为此举可以福及子孙。
但倒悬棺不同,天地阴阳,自有其数,死人如若头朝地,则地气积体,便极易养出邪祟。
因此倒悬棺也是邪修豢养邪祟的常用手段。
一道银光划过,落在悬棺之上,浮现出两道身影。
行悟一喜:“公孙施主!”
公孙霞轻哼了一声,与文仲景一同落在两人身前。
“这里好生奇怪。”公孙霞道,“居然是倒悬棺,也不知道这群邪修想做什么?”
“地煞阵。”文仲景缓缓开口,“并非单独的倒悬棺。”
“有什么区别?”荀南烟问。
“倒悬棺,棺中之物即为奉养的邪祟。而地煞阵以倒悬棺为阵眼,便能聚集周围祟气。”文仲景简单解释,“想要破阵,需先破了阵眼。”
荀南烟:“怎么破?”
“棺中一般压制着极凶的邪祟,先落棺。”
说完,文仲景跃上半空悬挂的棺材,佩剑出鞘,狠狠向旁边的锁链砍去。
荀南烟如法炮制,手持双锤,“咚”地一下,砸向铁锁。
四条石龙的眼中忽然发出诡异的光,锁链上符文显现,祟气涌出,铃铛乱响。
密密麻麻的邪祟寻声而来,似乎感知到他们想要破坏地煞阵,疯狗般地扑上去,行悟及时筑起结界,公孙霞的鞭子袭来,“唰”地一下扫倒一大片。
只是这群邪祟过于疯狂,转眼间竟有几只已爬上铁锁,朝着上方的两人扑去!
荀南烟一锤抡过去,砸下几只,却被更多的缠住。
一只邪祟不知从何处跳来,双手一伸,抱在她身后,狠狠地咬下!
疼痛感从肩膀处传来,她回身,抡锤将其砸了下去。
但砸下去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源源不断地邪祟扑来。
荀南烟的动作越发迟缓,文仲景也发现了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于是捏诀掀飞朝着他涌过来的邪祟,接住荀南烟。
“这锁链为天玄玉所制,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他道,“先开棺。”
“天星锤借我一用。”
他接过荀南烟递来的锤子,手上使了劲。
“咚——”
棺材连同四周一起震荡起来。
又是接连三下,棺身抖动几下,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几道黑影落在了地上。
荀南烟拎着剩下的锤子击飞邪祟,看见黑影,跟着一起落地。
黑影重重砸下,躺在了地上。
是几具烧焦的尸体,看不出模样。
周围的烧焦味更重,荀南烟心想,原来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邪祟还在源源不断地攻击,文仲景大喊一声:“毁了那几具尸体!”
行悟下意识施法,掌中佛光流转。
“等等,”文仲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别渡化——”
但已经迟了,佛光已缓缓融入尸体。
一股幽怨、愤恨、不甘、莫名的情绪随着祟气从众人的脚底蔓延开来。
荀南烟一怔,眼前迅速闪过好几个画面,接着脚底一重,身形一斜,坠了下去。
***
楚姨舀了锅里的汤,拿起有些缺口的碗,盛了几碗。
她又挨个将碗端出,轻轻放在桌子上。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楚姨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几位仙长见笑了。”
荀南烟低头,碗里是清寡的汤水,里面零散地飘着几粒米。
她犹豫了片刻,但肚子里的饥饿感再度传来,终究是缓缓端起来浅喝了一小口。
旁边的公孙霞和行悟两个人对视一眼,谨慎地端起来抿了一口。
唯有文仲景,低头看了半晌,忽然莞尔一笑,将碗又递了回去,“在下早已辟谷,用不上。”
他这番举动搞得剩下三个人不太敢动,也不喝了,等到楚姨走后,公孙霞紧张兮兮地问:“这汤有问题吗?”
文仲景哑然失笑:“没有,只是我已辟谷,自然是用不着的。”
听他这么一说,三个人如释重负,狼吞虎咽地灌完了一整碗米汤。
喝完了汤,行悟将碗放下,有些忧愁地开口,“如今可怎么办啊——”
这是他们待在这里的第三天。
文仲景说,这里应当是那几具尸体的回忆。
“那几具尸体已然成祟,只不过是死祟,生前的怨恨本就堆积,被地煞阵压了这么多年,忽然有佛法渡化,自然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
听到这话以后,行悟就秒化身鹌鹑,缩在一边一言不发。
四个人在树林里转了几圈,发现有一个方向一直堵着,于是只好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于是便找到了这个凡人聚集的村落。
这群人很奇怪,见他们是修士,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几人本想问些什么,但那群人全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没有辟谷,储物袋和储物戒全部失灵,周围的山上也没能找到吃的,于是他们又回到了村落里,试图讨口饭吃。
便遇上了这个姓楚的妇人,在听说他们是散修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好心做上了一顿饭。
好吧,也不能算是饭,最多算汤。
但这对于已经快两天没吃饭的人来说,已经算很好的了。
“我这次出去,一定要辟谷……”公孙霞有气无力地道。
她错了,她就不该跟娘亲犟嘴,死活不肯辟谷。
荀南烟也没好到哪去,三个人全靠灵力撑着。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行悟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也不过刚刚筑基,自然是还没辟谷。
再饿下去,他非得成为珈蓝寺第一个被饿死的佛修。
“你还好意思提?”公孙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我们怎么可能会被卷进来?”
行悟自知理亏,脑袋一缩,又试图当鹌鹑。
“罢了。”文仲景开口道,“是我原先没想起来,倒也不能全怪他。”
行悟瞥了他一眼,偷摸靠近了荀南烟,“你这师兄,心肠真软……”
他这话被文仲景听了个正着,男人侧头,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师兄?”
荀南烟一个激灵,“对,师兄。”
她转过去,面露假笑,“我师兄他,就是人太好。”
靠,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了。
忽然降辈的文仲景:“……”
他识趣地没戳破荀南烟,只是轻笑一声:“嗯。”
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以后,文仲景的神情又逐渐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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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状态。
行悟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问:“那个,还未请教施主名讳。”
“文怀之。”文仲景报了假名。
“文施主啊,这还真是个少见的姓。”行悟道,“我记得你们升仙门就有位长老姓文来着。”
荀南烟:“……”
那位姓文的长老就在你面前。
“你是说那个被誉为千年来最像凌霄君的人?”公孙霞缓缓睁眼,“我听说过他,千秋长老说他是个天才,只可惜最后灵台破碎,不知道是不是有些郁郁寡欢,连门都很少出。”
这种当着正主的面议论正主的场景让荀南烟眼皮子一跳。
她转移了话题,“如今,我们要做些什么?”
“有两种情况,要看邪祟的残余意识,它可能会利用回忆做些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做。”
“什么也不用做的那一类,”文仲景道,“会自然度过日子,等到了它死的那一天,回忆自然会终结。”
“不对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会做些什么的邪祟吗?”公孙霞有些不解,“把人拉进来,又不做些什么,它图什么?”
“严格来讲,是我们闯进了邪祟的回忆。”文仲景道。
行悟插了一嘴,“但这种邪祟要是不散发那么重的怨气,人也不会被拉进来。”
文仲景轻叹了一声:“不能这么讲。”
“怨、喜、悲。”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儒,“人生在世,难免会生出情绪。”
“有些邪祟,也曾是普通人。”
“所谓的怨气,也不过是,活物在生命逝去之时,想要留给世间的一缕情绪罢了。”
他的声音很轻,有莫名的一种魔力,像是被水浸润过一样,能让人浮躁的心安沉下来。
荀南烟发现,文仲景这种人要是生在现代,就算当不了修士,也高低能当个哲学家。
别说,真挺适合的。
说话一套一套的,很能哄人。
院落门前跑进来个小姑娘,在看到他们一瞬间的时候,愣了一下,原本撒欢的脚步硬生生停下。
楚姨出了门,小姑娘这才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往妇人怀里扑去,“娘!”
楚姨笑着接住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娘,我见到了仙人,”小姑娘眨巴眨巴眼,“他们迷路了,所以我把他们带回来了!”
仙人?
四个人面面相觑。
话语间,又有两人跟着走了进来。
一男一女,一个穿着青衣,一个穿着红衣。
只一眼,荀南烟便知道,这也是修士。
两个修士也注意到了他们,女修迟疑了下,向楚姨拱拱手,“我师兄妹二人乃云游路过的散修,不知道可否讨碗饭?”
荀南烟:“……”
好熟悉的台词,这话他们之前是不是说过类似的?
楚姨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这年头讨饭的修士也能成批来,她道:“这……饭,也只有米汤了……”
男修颔首:“可以。”
楚姨便又进了屋。
小女孩又转向荀南烟四人,“你们又是谁,怎么在我们家?”
“我们,”荀南烟幽幽开口,“也是路过的散修。”
“……过来讨饭。”
院落里一阵死寂。
19. 焚善道(六)
讨饭的散修不多见,今儿一来就是两批。
那边的两个修士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同行”,女修想了许久,才干巴巴地道:“那还真是挺巧啊道友。”
又是一阵死寂,荀南烟朝他们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楚姨又端了两碗米汤出来,两个散修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下,与荀南烟等人拉开了距离。
男修在看见碗里的汤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只端起来喝了一口,便几乎没有再动。女修的手一直轻轻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提防着。
这两人实在是奇怪,不像是来讨饭的。
荀南烟的视线转了一圈,心想。
反而是一旁的小女孩凑了过来,非常自来熟地开口介绍自己,“仙长们好,我叫楚穗穗。”
“岁岁?”她生的可爱,荀南烟忍不住接了话,“是岁岁年年的岁吗?”
“不是,是麦穗的穗。”楚穗穗说。
“楚穗穗?”文仲景忽然没由来地重复了一下。
“嗯嗯。”
文仲景轻笑一声:“好名字。”
“娘亲说,怀我的那年,村里大旱,一直不下雨,结果我一出生村里就下起了大雨。”楚穗穗掰着手指,“所以大家都说我是仙童转世,给大家带来了粮食,给我取了名字叫穗穗。”
这种话大抵也只有小孩子会信,那边的男修嗤地笑出了声。
楚穗穗看了一眼那边,注意力又迅速转了回来。她脸上露出些许纠结,随后往荀南烟身侧挪了些,“姐姐。”
荀南烟抬头:“嗯?”
楚穗穗问:“修仙是怎么样的啊?大家是不是都会飞?是不是我也可以修仙?”
她顿了顿,“村里的大家都说我聪明,我也想修仙。”
“这世上,自然不是谁都能步入修行的?”旁边的男修插了嘴,“像天阙城里的修士,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天阙城是什么?”这显然超出了楚穗穗的认知。
“北洲天阙,不夜之城。”女修开口,“这世上的修士,皆以天阙城为首。”
她的声音又极小地补充了一句:“除了那个升仙门。”
男修蹙眉:“好好的提那个晦气的东西做什么?”
荀南烟一行人:“……”
公孙霞和行悟的眼神落了过来,荀南烟端着碗埋头装死,文仲景面色不变,悠闲地看着篱笆外面的风景。
公孙霞和行悟的视线又对上。
虽然这两个人没有说自己的身份,但几人都猜了个七八。
能够如此自豪地提起天阙城,恐怕不是什么散修,而是天阙城里哪个世家出来的人。
天阙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等到楚姨再度出门,两个修士道了声谢,随后又表明他们可能需要在这里暂住上些时日。
荀南烟等人见状,也表明了自己想要暂住的意愿。
废话,他们又出不去,只能先找个地方住着。
楚姨脸上的笑似乎有些勉强,“几位仙长是有什么要事吗?”
两批人分别点头。
对面的妇人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好。”
“只是家中现下只剩下两间房了。”楚姨看了一眼他们,低声道。
两批人对视一眼,男修颇为不情愿地开口:“那只能大家凑一起了。”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文仲景、行悟和那个男修凑一间,公孙霞、荀南烟和那个女修一间。
那两个修士的脸上见不到什么神色,似乎并不想和他们挤到一处。
两波人各自进了房间,女修介绍自己名唤“安箐”,那名男修则叫“安宇”。
“我们两个都是路过的散修,”安箐特意强调了一下。
当然,这话没人信。公孙霞颇为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勉强。
安箐见和她们话不投机,于是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另一边。
反而是楚穗穗,似乎对这群仙人特别感兴趣,中途还跑进来了一趟。
“姐姐姐姐,”她跑到荀南烟跟前,小声道,“我以前就想修仙,但是我娘老是不让。”
说到这里,楚穗穗撇了撇嘴。
荀南烟摸了摸她的头,“或许等你以后就有机会了。”
楚姨发现了偷跑进来的楚穗穗,又带着歉意的笑容把她拉了进去。
这里实在是无聊得很,荀南烟和公孙霞对视一眼,干脆两个人并排坐着打起了坐。
忽然,楚荀烟的胳膊被人动了动。
她睁眼,是公孙霞。
“那个谁出去了。”公孙霞道。
荀南烟这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我总觉得,他们有点问题。”荀南烟思索片刻,开口道,“我看不透他们的修为。”
“我也。”公孙霞脸色凝重,“虽说这里只是邪祟的回忆,但我们还是有可能受到攻击。”
荀南烟:“我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公孙霞试探道:“她应该还没走远,要跟上吗?”
“看不出修为,境界应该在我两之上,可能会被发现。”荀南烟摇摇头,“最好不要。”
旁边的少女皱眉,“但也不能这样干坐着什么都不干啊。”
敲门声传来,两人相望一眼,荀南烟颇为谨慎地打开。
行悟和文仲景站在了门口。
“那个,那位安宇施主,他离开了。所以我们来问问要不要跟着一起过去。”行悟开口,“总感觉他们怪怪的。”
“那个安箐也离开了。”公孙霞道,“看来他们是一起的。”
荀南烟看向文仲景:“能跟吗?”
毕竟在场比那两人修为高的可能只有文仲景了。
对方颔首。
于是一群人当机立断,出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了楚穗穗,她看了一眼几个人,“你们也要出去吗?”
“嗯,有点事。”荀南烟随口应付道。
楚穗穗“哦”了一声,“娘也有事要去找村长,那两个大哥哥大姐姐也说有事。”
“你们要是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楚穗穗看了一眼将黑的天色,“你们要早点回来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村子里似乎不太安全。”
这句话实在太像某些剧情npc给出的线索,荀南烟追问:“怎么个不安全?”
楚穗穗歪歪头,回忆道:“村子里经常会少很多牲畜,晚上有的时候也会有些奇怪的声音,不过娘亲说那是大家最近在准备祭祀所以杀了点。”
“但是那两位哥哥姐姐说,村子里有邪祟。”楚穗穗道,“所以他们问我能不能带他们进村,他们想帮帮大家。”
楚穗穗抬头,一双水灵的眼睛看向他们,“这里真的有邪祟会害大家吗?”
邪祟?
荀南烟一怔。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祟气。
于是下意识看向其他几人,行悟摇摇头,公孙霞也是一脸懵逼。
他们也没有感受到祟气。
那就奇了怪了。
总不能三个人都对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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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的感知失灵了吧。
荀南烟刚想问文仲景,却看见对方做了个口型——“先走。”
几人朝着两个修士离去的方向追上。
“我没有感知到祟气。”文仲景道,“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那两个修士在撒谎,他们别有所图。”
“第二,我们身在邪祟的回忆里,也有可能在这个邪祟的认知里,村子里没有祟气。”
“邪祟会感知不到祟气吗?”荀南烟有些疑惑。
“也不是没有可能。”文仲景道。
那两个修士走的不算快,甚至可以算得上很慢,有文仲景在,一行人很快便跟上了。
荀南烟看见了雾里的楚姨,“他们在跟着楚姨。”
她又抬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荒山野地,天色已近黄昏,这里便暗了下来,周围很寂,不知何时起了雾。
荀南烟想起了文仲景曾经讲过,祟气聚集的地方,地气也有异动,因此极易生雾。
“这里雾气太大了。”荀南烟转头问她身侧的人,“刚刚有这么大的雾气吗?”
行悟和公孙霞齐齐摇头。
没有。
他们来时的路上似乎并没有这么大的雾。
奇怪。
荀南烟还是没有感知到分毫祟气。
难道真的是回忆视角的问题?
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文仲景,想从他那里获取肯定的答案,谁知对方似乎没察觉到一般,只看着前面的人。
荀南烟顺着视线望去,楚姨已经停了下来,她站在浓雾之中,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有些不安地搓捻衣角。
“刚刚那个小姑娘说,楚姨是来找村长的。”荀南烟心里有了个猜想,“村长是不是就住在这附近?”
公孙霞皱眉,“这里真的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怎么遇到那群邪修的?”
荀南烟指向文仲景,“他说那个方向有异动。”
“有异动你们还去,是不是傻?”公孙霞的眉毛拧在一处。
行悟开口替荀南烟辩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一个人出事?”
公孙霞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她睫毛颤了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你们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啊,”她的声音小了几分,“……那个——”
“对不起。”公孙霞别过头,“先前是我有些任性了。”
荀南烟挑挑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在原著的描写中,公孙霞是一个相当跋扈的人,似乎从来不认为自己会错。
这倒令荀南烟有些意外。
“其实,我从刚才就在想一件事。”
荀南烟看出了对方的难为情,她笑了一下,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之前妖兽暴走的异动,是不是就是方才那个鬼地方传出来的?”
“那三个邪修的修为不高,应当不是他们搞出来的,我怀疑问题就出在那个地煞阵身上。”
文仲景沉吟片刻,才道,“有可能,地煞阵聚集祟气,祟气暴走,是会引起周围妖兽的反应。”
“话说,”行悟心有余悸地开口,“那些邪祟到底是什么,我好像从未见过。”
“我也是。”公孙霞应和道。
荀南烟也没见过,她将目光看向了文仲景。
“……”文仲景的视线从楚姨身上收了回来。
他的目光从眼前的几个人身上依次掠过,踌躇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些邪祟的特征倒有些像——”
“尸鬼。”
20. 焚善道(七)
尸鬼。
公孙霞和行悟睁大了双眼,荀南烟倒不算特别意外,原著中就有尸鬼重出天墟的剧情,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尸鬼?”公孙霞的声音有些颤抖,“它们不是被封印在了天墟之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作为赤焰门的弟子,她曾听千秋长老无数次描绘过尸鬼的可怕之处。
它们不通人性,天生只知道杀戮,以活物的魂魄为食。在上古时期,人们只能依靠天玄海的寒气,将尸鬼隔绝在北洲。只是随着北洲食物的减少,尸鬼逐渐学会了渡过天玄海寻找猎物,修士们被迫提升修为,最终派出数位顶尖修士横渡天玄海,去北洲探寻尸鬼的踪迹。
他们发现了尸鬼的老巢——天墟,有人说天墟是一个非常大的坑,也有人说天墟实则是一片异空间。总而言之,天墟中的气息过于杂乱,使得修士们不敢靠近。这群修士耗费数千年乃至万年的时光,将尸鬼最终封印在天墟,并围绕天墟建城。
最初的陆、祁、顾三大家,便是在这个时候逐渐壮大起来的。
“不清楚。”文仲景沉吟道,“我也从未见过尸鬼,只是猜测,兴许可能只是相似的邪祟罢了。”
尸鬼毕竟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被三十二仙座封印于天墟,并不一定出来。
除非……
天阙城出了什么变故。
“那些红绳铃铛和黄符,便是限制邪祟的。”文仲景蹙眉,“但是又有地煞阵……”
“比起封印,更像是豢养。”
“豢养邪祟?”行悟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疯了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邪修的确会豢养邪祟,由此提升自己的实力或达到某种目的。”文仲景道。
“我已告知掌门,兴许会有人来调查。”
“先别想外面的事了,”荀南烟叹息一声,“我们现在得保证自己活着从这段回忆里出去。”
“能作为地煞阵的阵眼,本身就不可小觑。”文仲景补充了一句。
众人的心上笼一层乌云。
“希望它生前是个好东西。”行悟念了句佛号,“我愿称它功德无量。”
公孙霞有些垂头丧气,“但愿吧,如果它残留的意识要是想利用回忆做些什么,那就麻烦大了。”
他们这种祈祷邪祟是个好东西的行为的确有些滑稽,文仲景轻笑出声,“有些祟在生前的确是个良善,兴许我们这次就遇到了个心善的呢?”
荀南烟瞥了一眼文仲景,她想了想,还是问出心里的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此话一出,两道视线“唰唰”落在了文仲景身上,他失笑,“我不知道。”
‘我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文仲景的声音幽幽入耳。
荀南烟抬头,见对方含笑不语,方才察觉这是传音入耳。
‘我是陪你历练的,并非我自己历练,既然是历练,总有些事得自己去寻找答案。’文仲景道,‘所以,我并不会提供太多的帮助。’
荀南烟抿嘴。
她早就发现了,自下山后,文仲景便很少插手她的事情,除非关键时刻,否则不会出手。
顿了一下,她一眼瞪过去。
该死的文仲景。
对面只是嘴角含笑,让荀南烟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瞪归瞪,现下的情况还是要分析的。
已知两个疑似天阙城中之人的修士说这个村子有邪祟,而荀南烟他们则因为某种原因感受不到任何祟气。
而眼下无端生了许多雾气,莫非……邪祟就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荀南烟召出天星锤,有些防备地环顾四周。
行悟和公孙霞见状,也有莫有样地召出武器。
楚姨还在等人,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焦急了起来。
她在等谁?
这个问题在荀南烟脑海中一闪而过。
两道身影先一步行动。
长剑出鞘,光影从天而降,楚姨大惊失色,正要转身,一把剑却已横上她的颈间。
一抬眼,便对上了安宇冷酷的眼神,“你要去哪?”
“两、两位仙长,”妇人的脸上露出紧张,“这是何意啊?”
“这要问你了,”安箐的剑紧接着架上她的后颈,“大晚上鬼鬼祟祟的,这是做什么?”
旁边的公孙霞似是想动,荀南烟一步按住她,“先等等。”
“看他们想做什么。”
“我……”楚姨吞吞吐吐半晌,“我来找村长。”
“这里是也不是你们那个村长的家啊?”安箐冷笑一声,“说,你和桓山镇的那群邪修是什么关系?”
“什么桓山镇,我不知道啊,”妇人险些哭出声,“我……我基本上没出过这个村子。”
“还敢狡辩,桓山镇的邪修逃跑之后,一路向此,你身上的祟气又如此之重,你是不是见过那几个邪修?”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严厉的苍老声音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老人佝偻着身躯,拄着拐杖微微颤颤地走过来。
他见两人周身灵光环绕,心知不是凡人,语气便弱了一截,“两位仙长这是在做什么?”
楚姨喊了一句:“村长!”
“你就是村长?”安宇上下扫了一两眼,“身上祟气如此之重,你也见过桓山镇逃过来的邪修?”
他的佩剑指向老人,“天阙城追查邪修,如实招来。”
果然是天阙城的。
荀南烟了然。
只是……
她看向两人,眉宇坚定,不似有假。
难道真的是他们这批人察觉不到祟气?
“村长……”楚姨看向村长,眼里俱是担忧。
“也罢,”村长叹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既然是仙长们来了,那我们也不得不如实相告。”
“实不相瞒,”一丝犹豫从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两个月前,确实有几个邪修来过,他们逼我们供应牲畜,似乎是为了养伤什么的,只是他们的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为何知情不报?”安宇竖眉。
“这,仙长,我们一村老小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上,哪里敢报?”村长赔着笑,“不过,既然仙长们来了,那就恳请仙长们为民除害!”
“斩妖除祟,自然是天阙的职责。”安宇收剑,“那群邪修何时会再来?”
“这……小的不知,”村长急忙补充,“不过,等那群人到了,小的会及时通知仙长。”
“事已至此,”安宇转身,“我们只能在这里先住下了。”
安箐皱眉,“你就这么相信了?”
“谅这群人也不敢得罪天阙。”安宇道,“走吧。”
两人迅速消失在原地,公孙霞低声问:“要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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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荀南烟道。
她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消息可以探寻的。
“唉。”村长目送着两个修士离去,叹了一声,又看向楚姨,“楚家媳妇,你没事吧?”
“我没事,村长,他们……”楚姨顿了许久,“真的要?”
“那群邪修,也是应得的报应。”村长缓缓抬头,看向天空,脸上没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只是……”
“村子里,怕是不得安宁咯。”
他又想起了什么,“你说的修士,就是他们两个人?”
“不,”楚姨道,“还有四个,似乎和他们不是一批。”
荀南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的他们四个人。
“不管来意如何,”村长背身,逐渐隐入迷雾。
“……通知一下其他人吧,也好做防备。”
***
一团火点燃了堆在中间的柴堆,跳跃的明焰依稀映出每个人的眉眼。
“现在的情况大概有以下几点。”
荀南烟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答什么简答题,觉得有些好笑,她迅速收了嘴角的笑容,继续道:“第一,我们被卷入了邪祟的回忆,而这个邪祟会不会利用回忆做些什么,我们也不太确定。”
公孙霞嘟囔了一句:“这不就是一句废话嘛。”
荀南烟:“……”你家长没教过你老师说话不要插嘴吗?
她清咳一声,装作没有听到般,“第二,在这个回忆里,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察觉不到祟气,也就是说我们要格外警惕。”
“这点大家都发现了。”行悟小声吐槽。
“我这是帮你们梳理总结,”荀南烟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光头,“懂不懂!”
“果然,人不能太熟,太熟就容易上手。”行悟说完,便缩回了头。
他发现了,荀南烟在他们面前越来越随意了。
“第三,这里有邪修,还有两个天阙的修士。祟气和邪修有关,”荀南烟摸了摸下巴,“那么被拿来做阵眼的死祟,是不是也和这群邪修有关系?”
“我曾听说,邪修以祟气为修炼手段,死后的尸体里也含有大量祟气,”公孙霞想了想,“说不定,我们见到的那几具尸体就是这些邪修的。”
“那就更麻烦了,”荀南烟故作深沉地皱起眉。
公孙霞:“怎么说?”
“你想啊,邪修邪修,肯定不是什么良善,残留的意识搞不好真的想利用回忆做点什么,这样的话,我们就更危险了。”
“有道理,”行悟赞同地点点头,“而且我觉得是这群邪修的可能性很大。”
“邪修视祟气为天地之气,他们并不认为祟气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这种想法也有可能让祟气在我们眼里不是祟气。”
文仲景倚在树上,听着他们三个人分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怀之施主,”行悟注意到了他从未说过话,“你怎么看?”
“我?”文仲景笑了笑,“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
“……”
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公孙霞失望地移开目光,嘀咕了句,“这么没主见。”
她还以为是个什么高人呢。
荀南烟知道文仲景是为了给自己历练的机会,于是帮忙找了个借口,“我这位师兄向来不擅长分析,你们不用管他。”
月色下,倚在树旁的人懒洋洋地“嗯”了声。
21. 焚善道(八)
几人讨论了半天,依然没什么太多的头绪,只得厚着脸皮在楚姨家住下来,等待那几个邪修。
楚姨前几天还会试探他们什么时候离去,最后见几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也就算了,倒是那两个姓安的修士,开始频繁地用神识探查他们。
只是被文仲景挡了两次,便知难而退,识趣地不再试探。
“话说,安这个姓,是天阙的安氏吗?”公孙霞百般无聊地揪着眼前的叶子。
荀南烟出声:“天阙安氏?”
“对,天阙城内除去风氏以外,还有几个世家,他们依附风氏,只是不如风氏出名罢了。”公孙霞投来狐疑的目光,“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荀南烟心虚地瞥向地面。
那破书的故事有一半在天阙,有一半在归云宗,讲的全是什么爱了不爱的,她就草草翻了几眼,世界观全靠穿越之后现补的。
“这天阙安家,我也听说过,”行悟开口,“他们家似乎祖上和凌霄君有点关系。”
“凌霄君本名安容道,确实姓安,搞不好真有点血缘关系在身上。”公孙霞接话。
“托辞罢了,”文仲景的声音飘来,“凌霄君很早便失了父母。”
公孙霞咂嘴,“也是,凌霄君那等人物,早些年确实有不少人想跟他攀上关系。”
后来就不一样了,有些人甚至巴不得自己跟凌霄君没半毛钱关系。
当然,这话公孙霞识相地没说出来。
她眼前还有两个升仙门的呢。
在这里的日子属实无聊,荀南烟干脆又捡起了在升仙门时的训练,公孙霞将其评价为习惯的可怕。但看着身边的人如此勤奋,她也逐渐手痒,忍不住加入了进来。行悟一看,干脆也跟着一起了。
这大抵就是集体学习的感染力,荀南烟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期末去图书馆了。
文仲景没有任何要加入的迹象,偶尔在旁边点评一两句,公孙霞刚开始还觉得这人事多,最后发现每一句话都讲到了点上。
“你还懂赤焰门和珈蓝寺的功法?”公孙霞问。
“略懂。”
旁边的行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文仲景。
他总觉得这位升仙门的师兄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在哪看见过。
那两个天阙修士经常会和楚姨一起外出,也不知是监视还是探查什么,院子里便只剩下楚穗穗和荀南烟一行人。
荀南烟发现,楚穗穗似乎格外喜欢看他们练功。
“穗穗。”荀南烟对可爱的小孩很有耐心,声音都温柔了不少,“过来。”
于是楚穗穗就跑了过来,“怎么了仙子姐姐?”
荀南烟笑了笑,狗爪子趁机在人脸上捏了一把,又若无其事地放下,端的是一个仙风道骨,“你怎么这么喜欢看我们啊?”
“因为我也想修仙,”楚穗穗的一双眼睛扑闪着,“赵阿兄说,仙人能呼风唤雨,我想去当仙人,然后下好多好多雨,这样村子里的人再也不用担心收成不好了。”
“噗。”公孙霞收了鞭子,走过来,“你要真是天天给他们下雨,作物能不能活到收获还不一定呢!”
“为什么?”楚穗穗有些疑惑,“村子里的大家都很喜欢雨啊。”
“那得看是什么雨,”行悟插了一嘴,“我师父说……过多则……则,唉呀,反正就是太多了会适得其反的意思。”
楚穗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穗穗既然有修仙的心思,怎么不去试试呢?”荀南烟道,“我记得,有些仙门是会定期从凡间挑选弟子的。”
“我想去,”楚穗穗回答,“但是阿娘说,仙人们都是威严不可侵犯的,所以,我们这些凡人要对仙人敬而远之。”
这话似乎有点不对,荀南烟蹙了蹙眉。
但碍于说这话的人是对方的亲娘,也就没多说什么。
“仙人姐姐,”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揪着荀南烟的袖子,“这里好无聊,我带你们去找赵阿兄好不好?”
“赵阿兄可能干可能干了,他能一个人收好多菜,还会编草……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行悟吐槽道:“这年头能干就可以算好人吗?那我在寺里还能一个人挑四桶水呢!”
公孙霞一巴掌拍了过去,“谁问你了!”
又转过去笑眯眯地对着楚穗穗,“那这位赵阿兄一定很好了?”
“嗯嗯,赵阿兄说他最喜欢穗穗了,所以他是好人!”
行悟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又看了几个人,他悟了。
这几个人纯属是看人下菜碟。
他又转头向脾气最好的文仲景诉控,“怀之施主,你看看这两个人!”
文仲景沉吟片刻,忽然一笑,“你今年多大?”
“十六,怎么了?”
荀南烟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好家伙,没想到你小子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没成年。
公孙霞喜上眉梢,“我今年二十八了,来,叫声姐姐听听。”
行悟憋红了脸,“你、你你你你……”
他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又听见文仲景幽幽飘来一句:
“十六,不小了。”
站着的男修笑了笑,“不适合跟孩童较真了。”
“啊啊啊啊啊啊!”行悟颇有些崩溃地叫起来。
***
荀南烟见到了楚穗穗嘴里的赵阿兄。
那是一个长得老实憨厚的青年,身上的衣料破旧,有不少缝补的痕迹。众人见到他的时候,对方正扛着锄头在田地里劳作。
“赵阿兄!”楚穗穗一下子兴奋起来,远远地挥手打招呼。
赵阿兄回了个笑,赶忙从地里出来,脚上沾了些土。
“穗穗来了啊,”他一把接住跑过来的小姑娘,“让我看看,穗穗又长高了啊!”
他将楚穗穗举起来,又拿一只手放在人头顶比了比,“等过不了几年,穗穗就会跟阿兄一样高了。”
楚穗穗兴奋道:“真的吗?”
“真的。”赵阿兄道,“穗穗迟早会长大,自然也就会长高。”
“唔……”楚穗穗窝在他怀里,咬了咬手指,小声道,“其实我还不是很想长大。”
赵阿兄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侧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四个人。
“这四位是?”他面露迟疑。
“他们就是住在我家的仙长们。”楚穗穗乖巧回应。
“啊。”青年的状态一下子变得拘束起来,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原来是仙长们。”
他拘谨地露出个笑容,“见笑了。”
旁边田里其他忙碌的人也抬起头,望了过来。
这样子反而让荀南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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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拘谨了起来,荀南烟干巴巴地说,“这位……兄弟在忙啊?”
赵阿兄点点头,轻“嗯”一声。
相顾无言,似乎更加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楚穗穗打破了僵局,她看着青年满头的汗,“阿兄怎么又这么累?”
“马上要农忙了,”赵阿兄笑了笑,“当然累了。”
“……哦。”
青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楚穗穗放下,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娃娃,“呐,看着是什么?”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询问,“是送给我的吗?”
“是啊。”青年笑了笑,“前几日去了趟城里,看见有人卖这个,就想着给穗穗买一个。”
“谢谢赵阿兄!”楚穗穗开心地结果布娃娃,一把抱紧在怀里。
青年摸了摸她的头,“穗穗乖。”
楚穗穗思考了会儿,小脸认真地看着他,“阿兄送了我礼物,我也要送阿兄礼物!”
“那你要送阿兄什么啊?”赵阿兄配合地询问。
“那、那我,我给阿兄唱歌。”楚穗穗道。
旁边田里的农夫笑了笑,“穗穗又唱歌吗?这么喜欢唱歌?”
“但是阿娘说,大家累的时候就喜欢听我唱歌,难道你们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赵阿兄摸了摸她的头,应道。
楚穗穗满足地笑了,她清清嗓子,清脆的歌声缓缓流出。她唱的应该是本地的童谣,歌词简单利落,旁边正在忙碌的大伙儿动作放缓,有的干脆倚着锄头,小憩片刻。
清风从田间缓缓驶过,麦地浪成一道起伏,与歌声的音调相随着上上下下。
荀南烟忽然问:“大家都很喜欢穗穗吗?”
这群人似乎都和楚穗穗十分亲近的模样。
“是啊,”赵阿兄像是想起了什么,“穗穗出生的那年,一直在大旱,她出生之后,就忽然下了雨。”
“所以,她是有福气的,村子里的老人说,她上辈子肯定是神仙娘娘身边的仙童。”
“那年楚姨没什么奶水,村子里的人便聚在一起,凑了些米,熬成米汤喂给这孩子,”赵阿兄挠了挠头,“后来穗穗长大了,村子里的日子倒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她啊,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荀南烟的目光落在了楚穗穗身上,她先前觉得仙童什么的不过是哄小孩的说法,现在却隐约觉得,这小姑娘搞不好真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寻仙一道,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眼前的小姑娘运道不错,应当适合去当修士。
“仙长说笑了,”赵阿兄的眼神躲闪,“……普通人家,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荀南烟刚想开口,文仲景先一步开口:“今年的收成如何?”
“今年啊,天气不错,”青年咧开嘴露出个笑容,“收成应当会好的,过几天就要忙起来喽。”
文仲景莞尔,“那很好了。”
“是啊——”
悠叹从青年的口里发出,楚穗穗的歌也唱完了,他寒暄了几句,又回到田里忙碌。
太阳逐渐烈了起来,光辉晃得人眼睛有些晕,文仲景的目光落在赵阿兄的背后。
那里的衣服豁了个洞,被针线缝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抖动。
衣料缓缓下移,露出一道狰狞的疤。
22. 焚善道(九)
安箐先一步找上了荀南烟等人,亮明了身份。
“道友,实不相瞒,我们乃是天阙安氏的修士,”她注意着几个人的神色变化,小心开口,“奉命追查邪修至此。”
“半年前,天阙在距这里不远的桓山镇发现了一批邪修,他们豢养邪祟,手段残忍,我们派了不少人才将其围剿。”安箐顿了顿,“只是……让其中的几个逃脱了。”
“我们兄妹二人随着那批邪修留下的踪迹追查至此,现下,那几个邪修威胁了这里的村民,会定时来取牲畜,过上几日应当会再来一次。”她拱了拱手,语言恳切,“只是我二人毕竟实力有限,想请各位道友帮忙,以防意外。”
懂了,找外援的。
荀南烟没有立刻答应,“我还得跟其他人商议一下。”
安箐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对方听说了天阙的名号后会立刻答应。
“也好。”她最终应下,“道友若是想好了,来找我就可。”
……
“我觉得可以,”公孙霞率先发言,“这样我们也不用费心跟着他们了。”
“嗯。”荀南烟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话,我们也能打探一下关于那个未知的邪祟的信息。”
“话说,这批邪修豢养邪祟的话……”行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次的邪祟应当就是他们手里的那几个了吧?”
“我觉得像,”公孙霞灵光一闪,拍手道,“这样,咱们到时候问问那两个修士,说不定他们知道邪祟的信息。”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邪祟会不会利用这个回忆做点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完,荀南烟下意识地望向倚在角落里的男修。
“看我做什么?”文仲景还是那副笑容,“想做就去做。”
***
林间起了大雾,人影绰绰,空中挂着一轮细月,辉光并不明显,淡淡地融进无边的夜色。
村长大抵是被强行抓来的,苍老的脸上多了一层疲倦,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安宇已经在前面站着,他挥手,雾气散开,几人的身影变得清晰。
他瞥了一眼荀南烟一行人,微微蹙眉,“你把他们也带过来了?”
“对,”安箐面色如常,“多一个人多一道保险。”
安宇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他冷漠开口,“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完全可以。”
安箐知道这个兄长的秉性,懒得和他计较,“行了,人齐了,该讲讲怎么布置了。”
男修拍了拍手,从树上跳下,又询问村长,“你当真不知道哪些邪修使得什么法术吗?”
“仙长,小人就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哪里认得仙家法术?这是真的不知道啊。”村长有些急。脸上的忧愁之色更甚。
“那几个人,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说长相,或者武器?”安箐开口提醒。
“这……”老人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激动开口,“有、有!”
“他们每次都是两个人,模样嘛,看不清,其中一个,用的是剑,另一个没拿武器,但是,他的右眼,小人见过,是黑色的。”
“一个可能是剑修,还有一个……”安宇的眉毛拧起,“术士。”
“有些棘手。”
这群术士以右眼观天地,有的善通阴阳,有的能轻易看穿他人路数,可以说最是难缠。
安宇和安箐都是法修,但并不修行五行之术,一个擅长阵法,一个擅长符道,这两个可以说是术士的拿手好戏,对方有着天然优势。
想到这里,他看向荀南烟这边,“你们几个,修的是什么?”
荀南烟:“体修。”
行悟指指自己的头,“我应该不用说了吧?”
很标准的佛修。
公孙霞:“法修。”
目光落在了文仲景身上,他抬眼看过去,笑道:“别指望我。”
“我早年根基受损,”他好整以暇地道,“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公孙霞轻轻“咦”了声,有些奇怪。
她记得这人修为挺高来着,就是不怎么出手,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安宇的身形一滞。
他看不透这人的境界,原以为是个能干的,结果是个空有修为的。
他的目光迅速从文仲景身上移开,转向公孙霞,“你的五行之术修得怎么样?”
“我只擅火行。”公孙霞如实回答。
安宇看着眼前的一行人,有些头疼。
一个筑基期的体修,一个金丹但偏科的法修,一个等同于筑基的佛修,还有一个中看不中用的。
“罢了。”安宇看向安箐,“还是我两布阵和贴符吧。”
总感觉眼前的四个人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荀南烟等人:“……”
总感觉自己被嫌弃了。
两个修士在后山忙碌了一晚上,期间也不让荀南烟等人离开,美名曰方便沟通。
“等明日,两个邪修会在这里现身。”
安宇沉吟片刻,“届时,你和我一起对付那个剑修。”
他指了指公孙霞和行悟。
“你,”他又指了荀南烟,“跟安箐先去缠住那个术士。”
“那村里的凡人呢?”文仲景忽然开口。
“哪里还管得了他们,”安宇道,“你若是觉得不妥,自己去护便是。”
文仲景收回目光,“那便我留下看着其他人吧。”
“……”安宇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
旁边的安箐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最终没开口反驳。
诸事已定,只待明日。
***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移至林间。
“奇怪?”高个子的男修看了一圈,“怎么没人?”
矮个子的修士不语,他抬头,兜帽下的右眼露出,在一瞬间变黑。
脸色一变:“不好,快走!”
说这时迟那时快,长剑从一旁蹿出,安宇身形一闪,至半空接了剑,一手掐诀,一手持剑朝那边刺去!
术士抬头,一黑一白两道气从他袖中溢出。
——乾坤挪移。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安宇的背后,高个子借势抽剑,轻身一跃。
两剑相撞,术士抬手,正要相助,却听得大喝一声:“开阳!”
两边瞬间灵气逆转,隔绝开来。
“有意思,”高个子的修士回头见术士已经消失,“怎么,想单挑?”
“那可不是。”
安宇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长鞭打来,卷在邪修的腰间。
他抬手一抓,臂上使了力,反拉过来。
公孙霞从林间而出,跳到一旁的树上,踩上枝干,用力一抓,两人形成对峙。
安宇挑剑而来,邪修抬手结了屏障,挡下一击。
“哼。”冷笑一声,狭长的眼睛微眯,捆在腰间的绳索一松,身形便移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术士消失的地方,“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转身要走,一道掌风先一步拦下他!
“佛修?”邪修咬咬牙,“你们这些秃驴,真是爱管闲事。”
话语间,又是数十招。
“真是运背,那群人竟敢出卖我?”邪修的衣服上出现了几道被划破的痕迹,“真是胆大妄为。”
“多行不义必自毙!”安宇冷喝一声,手上的力道越发重了起来,周围的阵法随着他的动作与之变换。
位置变幻,分身拆招,邪修似乎厌倦了和他纠缠,于是干脆瞄准了一旁的行悟,虚晃一枪,便出现在他身后!
“小心!”安宇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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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行悟的周围及时挡起金光。
“金钟罩?”邪修认了出来,“珈蓝寺的拿手好戏,你是珈蓝寺的人?”
行悟并没有回答,禅杖轻轻触地,九道佛光溢出,缠绕在邪修身边。
嗡嗡的经声入耳,金光随之变换。
佛修最克这种常年与邪祟相伴的人,高个子的邪修只觉得心情烦躁,祟气聚身,忽地炸开——
“吵死了!”
一念之间,又是一剑一鞭至了身前。
***
荀南烟拎着天星锤,警惕地望着四周。
那个术士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在阵里再度分了空间,导致她和安箐被迫相隔。
“我说,你是在找我吗?”嬉皮的声音传来,荀南烟抬头,矮个子的术士正悬浮在树枝上。
她先发制人,拎着锤借力蹬起,就要砸去!
“粗暴。”
术士不急不忙地道了一句,身形一闪,便到了旁边。
“一个筑基期,也敢来抓我了?”
他的两只手缓缓抬起,颀长的手指摆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似有一道闪电蹿过,荀南烟浑身一麻,接着忽然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术士的手型再度变换,荀南烟的动作也跟着变动。
糟糕。
她心道不妙。
术士手段诡异,极其难缠,她现下与安箐分开,对面的修为又高她一大截。
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把文仲景拐过来或者让他留点什么了。
荀南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便宜师尊。
忽然,她的身形一滞,那术士不知何时移至她身前,漂浮在空中。
“有意思,这个时候还会分神?”他的掌心缓缓向荀南烟的额头贴近,“既然如此,那我就玩玩吧,许久没找乐子了。”
“你说,是当个傻子好呢,还是个疯子好呢?”难以自抑的笑声从齿间溢出。
一股气力涌进了荀南烟的身体,很难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闷闷的东西层层包裹住,一点一点收缩,勒在她的神识上,好像一条蟒蛇,不紧不慢地绞杀着猎物。
她的脸色逐渐狰狞,汗水从额间流下,打湿了领口。
要死了吗?
荀南烟不知道。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修仙的果然都不讲武德。她有些遗憾地想,可惜自己快死了还没有见到原著里的那堆脑残玩意儿。
术士似乎格外喜欢欣赏别人痛苦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
“哎呀呀,胆子是挺大,可惜,实力不怎么行,这是哪家放出来的小辈啊?”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你可记住……”
祟气进一步侵入,邪修的动作忽然一顿。
悬在荀南烟额前的手滞住,术士的脸色逐渐变得奇怪。
“我靠!大……”
大什么?荀南烟的行动比脑子更快一步,趁着空隙就拎着锤子砸了过去。
术士就像一张轻飘的纸一样,“咚”地一声撞在树上,又歪歪斜斜地倒地。
他吐出一口血,歪头晕了过去。
……啊?
荀南烟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怀疑。
她什么时候突然变强了?
安箐急忙一路破阵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一个好像有点损伤但还站着的筑基,以及一个……躺地上晕过去的元婴?
她缓缓开口:“……你都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荀南烟也是一脸匪夷所思,“他自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的。”
安箐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藏拙,绝对是藏拙。
她看荀南烟的眼神变了。
此人,绝对不可估量。
23. 焚善道(十)
这是一场非常莫名其妙的仗。
以至于荀南烟怀疑邪修碰瓷。
当她描述完整个对战过程之后,其他人也一脸不解。
“他说大?大什么?”公孙霞开始一顿瞎猜,“大意了?”
“难道是,”行悟忽然脑子一动,“说你头大?”
两道巴掌同时打在了他的左右脑上。
荀南烟:“谁头大了!”
公孙霞:“你下次别动脑子!”
荀南烟清楚,自己没有单挑元婴的实力。开什么玩笑,她的实战经验少的可怜,能越阶挑战的哪个不是实战中的老油条?
在座一共六个修士,能有实力单挑元婴的,除了两个天阙的,就是……
荀南烟将怀疑的目光缓缓移向一旁的文仲景。
“看我做什么?”那人道。
“你做了什么?”荀南烟质问道。
“什么都没做。”
荀南烟不信:“是吗?”
文仲景嘴上含糊了一句,“兴许是你天赋秉异把人吓死了也不一定。”
什么玩意儿?
荀南烟觉得她这师尊嘴上越来越没把门的了。
心里正在吐槽,忽然一道传音入耳:‘《凌霄诀》,你放哪了?’
荀南烟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放身……’
‘……是《凌霄诀》?’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凌霄诀》有凌霄君的传承,关键时候可以起点作用。’
荀南烟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不是她自己变强了,也不是文仲景偷摸做了什么,大概、约莫、可能是祖师爷心软,不忍看她这个传人陨落在此,出手帮了一把?
那一刻,荀南烟忽然福至心灵,懂了邪修想说的话。
不是“大意”,也不是“头大”。
而是——
“我靠!大乘?”
“……”
荀南烟转头看向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术士,对方还在昏迷中,看样子被打得不惨。
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同情。
不是对方太菜,而是遇到了挂比。
挂比本人心想,别说,真的挺爽。
想她穿越五年,被文仲景按在升仙门蹉跎了五年,连个穿越必备的系统的一根毛都没见过。
如今不一样了,她有挂了,胸有成竹了,逆天改命了。
两个天阙的修士将邪修打包捆了个严实。
“多谢各位道友,”安宇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他的目光在扫过荀南烟时顿了一下。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荀南烟用脚想都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她面露假笑,临风不动,宛如高人。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出于关怀,荀南烟还是问了一句。
“带回天阙,他们还有不少同党,得询问个明白。”安箐道。
“这就结束了吗?”楚穗穗听说了邪修的事,也跑过来凑热闹,她探出一个头,“好厉害。”
“我们天阙,当然是厉害的。”安宇颇为得意地道。
两人跟荀南烟一行人道了别。
楚穗穗看着远去的身影,“这么说,仙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楚姨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有些勉强,没有答话。
“那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行悟忽然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对……”
荀南烟忽然止住了话。
三个人的目光在顷刻间交汇。
荀南烟明白了行悟的意思。
大脑轰地空白,她咽了咽口水,楚姨已经带着楚穗穗回家做饭,远处升起袅袅炊烟。
天地静了,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结束。”
——回忆还在继续。
***
“这不对劲。”公孙霞原地踱步了好几个来回,“邪修已经被带走了,回忆怎么还没结束?”
“难道我们猜错了?”行悟又想起了什么,“不对,他们还有同党,难道是同党带来的邪祟?”
荀南烟没有说话。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这些天的事情,想要找到被忽视的细节。
“我有两个问题。”她忽然猛地转向文仲景。
文仲景:“你说。”
“第一,我们参与进了回忆,回忆是可以被改变的,对吗?”
“对,也不对。”文仲景道,“这得全看回忆主人的意愿,如果它不愿意改变,我们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如果它想利用回忆做些什么,我们倒是有可能改变。”
“那如果我们改变了回忆,会不会被困在其中?”荀南烟追问,“我的意思是,邪祟会不会利用这点把我们困在这里?”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
公孙霞和行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不会,回忆必有终结,只是这个终点在哪里,可能还需要找到回忆的主人在哪。”文仲景道。
“第二个问题。”
荀南烟语气放缓,脸色也变得凝重。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想法不成立。
“我们察觉不到祟气,”她的声音有些颤,“如果邪祟想隐藏自己,是不是……”
“理论上,它的残余意识可以通过隐藏祟气,来潜伏进回忆。”文仲景猜到了她的意思。
这句话如同一道重击打在每个人心头。
几人间沉默了许久,久到气氛开始变得烦躁。
荀南烟忽然笑了一声。
行悟看着她的笑容,觉得有些眼熟,下意识往文仲景那边瞥了眼。
“那么,诸位。”荀南烟缓缓开口。
“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可能我们都错了。”
“邪祟,早就在我们身边了。”
……
一只乌鸦降落在树枝上,脚步声传来,惊得飞起,扑腾着翅膀遁入雾气。
“那几个人,还没走吗?”站在原地的人问,他目光微沉,眺望着楚姨的院子。
“……没有。”另一个声音回答。
“罢了,”原先的人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可是,我们——”
那人抬手,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苟活至今,我们还能指望什么?”
“真的要,指望仙人来救我们吗?”
一声苍老的叹息隐入幽幽夜色。
***
荀南烟三人分开探查村子。
“要快,速度越快越好。”不知道为什么,荀南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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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里不安感越来越强。
半个时辰以后,散出去的三人又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村子边缘还是出不去,像被什么阻挡了,回忆应当还是跟村子有关。”行悟道。
“我去抓那两个邪修的地方看过了,没有任何意向,雾气还是很大,但我分不清是不是祟气。”公孙霞也汇报了自己的结果。
事情一下子仿佛被堵住一般,毫无头绪。
“如果能探查到祟气就好了。”公孙霞有些烦躁,“没有探知祟气的能力,我们很难追踪邪祟的痕迹。”
五感就是修士探查一切的手段,屏蔽祟气无疑是砍断了他们的左膀右臂。
“都怪你,”公孙霞忽然没由来地对着行悟道,“要不是你瞎用什么渡化,我们会被卷入吗?”
“这也能怪我?”行悟立马反击,“我那是按惯例行事,那你怎么不说这邪祟有毛病非得拉我们进来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声音全部灌入荀南烟耳里。
“够了,闭嘴!”她忽然暴喝一声。
说完,荀南烟自己也愣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目光移到了文仲景身上,那人依然懒散地靠在墙边,见她望过来,朝着这边莞尔一笑。
他的笑容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感觉,荀南烟下意识放平了呼吸,烦躁的心也逐渐静下来。
“回忆会影响我们的情绪吗?”荀南烟轻声开口问道。
行悟和公孙霞皆是一愣。
“会,越接近回忆崩溃的边缘,主人的情绪就会越加明显,从而影响到我们。”
“如果是感知力强的人,很容易陷进它的情绪中。”文仲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荀南烟抿嘴,目光从行悟和公孙霞的身上扫过。
大家都很烦躁。她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
所以,由此可以知道,它很烦躁。
荀南烟抬头,天上依然是雾蒙蒙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人总觉得风雨将至。
它在烦躁什么?
“邪祟的能力各不相同,带给修士的干扰也不同。”文仲景忽然开口,“你们在学习如何探查追踪邪祟的时候,最先学的是什么?”
虽然有些奇怪,但公孙霞还是如实回答,“我娘让我记邪祟的种类、习惯,常用手段。”
行悟在旁边点头:“我也差不多。”
荀南烟明白了文仲景的意思。
“各家在最初都不会教授通过祟气追踪的方法。”文仲景缓缓开口,“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邪祟的手段防不胜防,隐匿祟气也是其中之一。
公孙霞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她有些小声地反驳,“那我们最后学了追溯祟气,自然也不会去想起原先的……”
“我知道了。”荀南烟心知多说无益,唯有应对当下。
她上前一步,“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凡所过者,必有痕迹。”
“祟气可以隐匿,痕迹也可以抹去,但如果要同时将所有的一切都藏起来,就很难了。”文仲景看着她,忽然一笑。
“你们这些天,基本上都在这个屋子里。”
“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吧。”
24. 焚善道(十一)
确切来讲,荀南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基本上是走到哪算到哪,因此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些什么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一只鸡。
是的,她,原著中被虐身虐心的女主,现在正在一个邪祟的回忆里帮人抓鸡。
“谢谢仙长!”鸡的主人,也就是住在楚姨旁边的陈大娘,扯着个嗓门就凑了过来。
她伸手抓住扑腾的翅膀,接过鸡,“还得是仙人,出手就是准!”
一看就是逮鸡的好苗子。
荀南烟摆摆手,心道自己是越来越不像一个虐文女主了。
谁家虐文小白花跑去当抓鸡的热心群众啊?
等陈大娘把鸡放到鸡窝,荀南烟瞄到了里面的鸡窝。
“下单了—”
“是啊。”陈大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孤家寡人一个,就靠着这几只母鸡的蛋换钱补贴家用呢!”
鸡窝里只有一地鸡毛,没有其他生物的影子,荀南烟琢磨开口:“其他的鸡呢?”
陈大娘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声音有些低落:“害,老了,不中用了,都卖了……只留下这一只,给穗穗炖个汤去。”
说起小姑娘,她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团:“穗穗呦,一定喜欢这个,她最馋了。”
荀南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都卖了,以后怎么办?”
“……以后?”陈大娘含糊不清地道,“那就以后再说呗!”
“诶,对了,仙长,你怎么出来了?”陈大娘问,“是村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娘似乎有点紧张。
荀南烟急忙解释:“没有,只是逛逛。”
陈大娘松了口气,又开口解释:“我还以为是村子里还有什么呢!”
荀南烟:有,但不敢说。
她又想起了文仲景的话,于是问道:“对了,大娘,咱这村子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传说什么的?”
怕对方多心,又补充一句:“我这人吧,就对这些奇志怪谈比较感兴趣?”
“传说吗?”陈大娘忽然一拍手,“还真有算的!”
***
“我们这村子,祖上是三大家的奴隶。”陈大娘喝了一碗米糊,又搓搓手,边回忆边说道,“后来凌霄君带人和那三个鳖孙对抗,当时到处都很乱,什么邪修啊尸鬼的,我们的祖先就趁乱跑了出来,带着几家人一起躲到这里。”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名字的荀南烟:“……”
祖师爷,怎么哪哪都有您的大名?
她觉得自己可以写本小说,叫做《下山后全修真界都有我祖师的踪迹》。
“那个时候,大家都活得惶恐,又遇上了一场大疫,死了老多人。”
“还好啊,天无绝人之路,有位毒仙经过,治好了大家,外面的人都喊那位毒仙什么……紫陵真人?”
荀南烟有些惊讶。
药王谷的紫陵真人,三十二仙座之一。
文仲景曾经提起过她,相传紫陵真人幼时被邪修所掳,历经九死一生后被炼成毒童子,后受凌云剑宗清河真人点化,立下宏愿救治世人,拜入药王谷门下,常为救他人性命以身试毒,为世人所敬仰,与另一位出自药王谷的仙座怀悲先生并称“医毒二圣”。
“然后呢,大伙就给真人立了庙,就是村头的毒仙庙。”陈大娘感慨一声,“因为那场大疫,我们的第一位村长,就立下了三个规矩。”
“第一呢,我们村要世代供奉毒仙。第二,村子里都欠毒仙娘娘的一条命,要将她的宏愿传下去,绝不伤良善无辜之人。第三,村子里的大家要团结一心。凡是违背的,都会被逐出村子。”
陈大娘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这些年,大伙倒也都挺遵守的。”
“对了,仙长没去过毒仙庙吧?那里可灵了,什么都能求,”陈大娘似乎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妥当,改了口,“呃……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
荀南烟往香炉里插了三根香。
她的面前是一座直达屋顶的石像,眉眼有些许模糊,但能看出是个女子,眼神怜悯地注视着下方。四面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香炉里还有不少未燃尽的香根,旁边点着红蜡,对于一个小村子来说,香火算得上旺盛。
“我以为你不会对这种传言感兴趣。”她看向旁边的人。
“仙座之姿,谁人不想瞻仰。”文仲景点了香,插在旁边,又抬起头,“只可惜时间太久,看不真切了。”
他这语气像极了伤春悲秋的人,荀南烟“啧”了一声,“怎么还忧伤起来了?”
文仲景无奈一笑,“只是感慨罢了。”
荀南烟看着神像,琢磨道,“你说,这邪祟会不会跟这庙有什么关系?”
“话本子里不都这么说的吗?愚昧的村民供奉邪物。”荀南烟的思维开始胡乱发散。
文仲景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头顶,“不可不敬仙座。”
“我就是乱猜猜,也没说是这座像。”荀南烟捂着头,又闭着眼睛面对石像,露出恭敬的模样,“毒仙娘娘可千万别怪罪我。”
文仲景轻轻摇头,脸上是无奈的笑。
“你逛了大半天,可找到了什么线索?”他忽然问起了正事。
“真是毫无线索啊。”荀南烟木着脸,“我只知道,这村子人挺团结,还信仰紫陵真人。”
“仙座慈悲,受其所救,遵其善道。”文仲景道,“实属难得。”
“但还是毫无头绪啊。”荀南烟叹气一声,“我现在只觉得这个回忆处处在和我作对。”
她忽然转头,“你要不跟我偷偷透露点什么?”
文仲景挑眉:“偷偷?”
“对,偷偷。”荀南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然后我去跟他们说,这是我自己想的,让他们对升仙门充满敬佩。”
“……”
一声悠叹。
荀南烟看他脸色,就知道了意思。
“唉,”她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你这师尊也没起什么作用啊。”
文仲景只是浅笑道:“那就得看你这个当徒弟的,能不能起什么作用了。”
“……”讨不到口头上的便宜,荀南烟别过头,装模作样地看起了周围的环境。
似有什么东西掠过的声音。
荀南烟反应迅速地移到墙后,入目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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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毛有些脏,看起来极瘦,见了人,警惕地弓起背,发出沙哑的叫声。
荀南烟看了它一会儿,本能地嘬嘬两声。
可能是不太喜欢自来熟的人,黑猫依然保持警惕。
“阿福!”
清脆的童声传来。
楚穗穗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看见荀南烟后打了招呼,“仙长姐姐!”
随后又跑到黑猫跟前,伸出小手想要摸它。
“阿福。”她叫道。
黑猫警惕地看着荀南烟,犹豫下,放松了背,舔着爪子,将头蹭在楚穗穗的掌心中。
“你认识它?”荀南烟问。
“嗯嗯。”楚穗穗为她介绍,“这是陈大娘原先养的猫,只是前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发疯,村子里谁都近不了它的身,还挠人,就连陈大娘也被挠过,所以只好放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也不离开,就在这毒仙庙来回转,大家会偶尔扔些东西给它,但也不敢靠近。”
“我是偷偷过来的,”楚穗穗四处张望一下,声音压低,“阿娘不喜欢我见这只猫,她说这只猫会发狂伤到我。”
像是为了向荀南烟证明什么,她在猫头上轻轻拍了拍,随后一脸无辜地伸出手,“但是它没有咬我哦!”
黑猫抖了抖耳朵,又背对着门槛趴下,乖巧温顺。
荀南烟盯着它微微抖动的毛许久,忽然想起来一个说法:有灵性的玄猫能够感受到周围的异常,亲近灵气,厌恶祟气。
“我可以摸一下它吗?”荀南烟问。
“可是它可能会伤人。”顿了顿,楚穗穗想起来她是修士,“唔……你要小心啊。”
荀南烟点点头。
她上前一小步,伸出手,指尖蕴了不少灵气。
一点一点靠近,黑猫望着她,绿幽幽的眼睛映出那点灵光。
荀南烟有些紧张,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手往下一落,放在了黑猫的头上。
——手下的猫蹭了上来,微弱地“喵”了一声。
它似乎感受到了这点微弱的灵气,拖着尾巴在她手边转了好几圈。
荀南烟多日以来的烦躁一扫而空,她终于找到了一丝头绪。
“穗穗,”荀南烟问,“这只猫发狂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年我三岁,今年……今年六岁。”楚穗穗数着手指。
“三年。”文仲景道。
荀南烟抬起头,与他眼神相对,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自三年前,村子里就有了祟气。
“穗穗,”荀南烟朝小姑娘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能告诉姐姐,这只猫都抓、或者是咬过谁吗?”
“诶?”
楚穗穗眼中流露出疑惑,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但荀南烟身上的感觉让她十分亲切,于是开口如实回答:“好多人。”
“村长,陈大娘,赵阿兄……好多好多人,所以他们都不怎么靠近这只猫。赵阿兄背上就被它抓过。”
“对了,还有我娘。”
楚穗穗抬头,说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我娘也被它伤过。”
25. 焚善道(十二)
“……这就是你说的、识别祟气的法子?”
公孙霞盯着荀南烟怀里的黑猫许久,怀疑道:“这能行?”
“不能行也得行,现在这是我们唯一能依靠的了。”荀南烟摸一把怀里的猫,黑猫轻轻地叫了一声,半眯着眼睛,爪子踩在她胸口前,小小地开了朵花。
公孙霞泰然自若地伸手,在猫的下巴处挠了挠,“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一堆人被它挠过?这不挺乖的吗?”
“所以,我怀疑是那些村民有问题。”
“行悟呢?”荀南烟问。
“出去打探消息了。”公孙霞将话题又扯了回来,“但是这么多人……总不能这个村子里就没几个不是祟的吧?”
“也不一定,”荀南烟道,“有可能是太多村民染上了祟气。或者是村子里祟气太重,猫受到了惊吓。”
“我试图把它抱出毒仙庙,但它每次都跑回来。”
公孙霞觉得稀奇:“紫陵真人早已身消道陨,莫非还能显灵护着这村子不成?”
“我曾听闻,凡是受信仰和香火供奉,都会染上几分灵气。”荀南烟顿了下,“可能是这个原因。”
“你们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荀南烟望去,看见了一脸惊讶的行悟,她道,“你怎么也来了?”
“我出去打探了一圈,听说了这个毒仙庙,觉得有问题,就来看看。”行悟摸了摸光脑袋,“难道你们也查到了这里?”
荀南烟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
“奇怪,又是三年前。”行悟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荀南烟:“为什么这么说?”
“我……”行悟支吾半天,才道,“我在村西那边山上逛了一会儿,发现那边有个山坑,里面有不少坟。”
“有旧的,也有新的,新的那几座坟……”行悟瞥了两人一眼,缓缓道,“都在三年前。”
荀南烟和公孙霞对视一眼。
有问题。
“怎么说?”公孙霞问,“要去坟那边看一眼吗?”
“大概有多少座新坟?”荀南烟问。
“十几个吧。”行悟估算了下。
十几个……
荀南烟仔细回忆着,这个村落的规模并不大,一年内死了十几个人,这听上去有些可疑。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先回去吃饭吧,等饭后再说。”
她想再从楚姨那里下手。
***
“好香。”
一踏进院子里,鲜汤的香味就迫不及待地钻入鼻尖,勾的人馋虫出动。
楚姨在中间的桌子上布置好了碗筷,她朝这边看来,“诸位仙长回来了。”
妇人脸上露出笑意,“今天陈大娘送了一只鸡来,我炖了鸡汤,诸位仙长近日辛苦了,尝尝吗?”
邪祟什么的一下子就被扔到了脑后,公孙霞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入座,猛吸一大口,“香啊。”
她这几天都快被吃食愁死了。
“小师傅,”楚姨又盛来一碗饭,放了盘炒菜在行悟面前,“如果小师傅吃不了荤,就这些吧。”
行悟盯了一会儿鸡汤,咽咽口水,克制着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拿筷动了米饭,“我可不敢开荤,方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荀南烟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今天这么丰盛?”
这几天以来,楚姨家的饭食都挺节省,今天算得上格外丰盛了。
“嗐,这不是邪修被抓了嘛,就吃点好的。”
文仲景在此时也回了院落,他看到桌上的饭菜,笑了一下,“今日挺丰盛?”
楚姨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开口,“仙长要尝尝吗?”
他这几天都没吃什么,每次都是以辟谷为理由拒绝。
文仲景这次也不再推辞,笑着在荀南烟旁边坐下,“那我就不好拒绝了。”
荀南烟瞄他一眼,推着碗离远了些。
楚姨给文仲景盛了碗鸡汤,又向外面喊道:“穗穗,回来吃饭了!”
这一声穿透力极强,不一会儿,清脆童声从旁边的林子里穿过来,“来喽!”
说完,便从里面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先去洗手。”楚姨躲过了她伸来的手,“瞧瞧你,脏成猴了。”
楚穗穗不情不愿地去洗手。
荀南烟瞧着眼前的这幕,筷子顿了一瞬。
她低下头,米饭的热气熏得脸上有些发烫。
方才的片刻间,她居然难得地想起了那个气急败坏喊自己“荀南烟”的女人。
“你看看你哪点像个乖孩子了?”那个人总是揪着自己的耳朵,“去去去,赶紧洗手吃饭!”
饭桌旁边的男人总会插上一嘴,“这性格像你。”
“哪里像我了?我可没这么皮!”
荀南烟端起旁边的鸡汤,小心翼翼地吹去热气,轻抿一小口。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自己。
对了,她是怎么穿过来的?
一丝针扎般的疼痛忽然点在头顶,荀南烟忍不住呲了下嘴。
“怎么了?”
文仲景的声音传来,如清泉洗涤而过,荀南烟一下子脑海清明。
“没什么。”方才那点愁绪顷刻间消散。
这一顿几个人吃的极香,楚穗穗喝了好几碗汤,又最后不舍地将碗一点一点舔干净。
“以往都没有这么好的汤,就算有,娘也不让我多喝。”小姑娘打了个嗝,“如果仙长来村长就能喝到鸡汤的话,那我希望仙人天天住我家!”
几个人都笑出了声,楚姨唇角微弯,“去去去,哪有你这样的小馋猫,让仙人看笑话。”
楚穗穗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文仲景斯文地喝完了整碗汤,又将碗递给过来收拾的楚姨,“劳烦。”
“仙长客气。”
众人吃饱喝足,楚姨收拾了碗筷,荀南烟忽然出声:“楚姨不吃吗?”
“嗐,吃过了,不饿。”
荀南烟看着眼前的妇人,她长着一张朴实无华的脸,脸颊有些消瘦,岁月和劳累的痕迹爬满了整张脸,是最普通不过的妇人形象。
她拿起旁边的碗,去到屋里,锅底还剩了点残汤,面上飘着油渍。
荀南烟拿起大勺一勾,添了半碗鸡汤。
她把汤递给了楚姨,“喝点吧。”
楚姨犹豫了下,又试图开口去唤:“穗……”
荀南烟制止了她,“你喝吧。”
“我不需要。”楚姨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穗穗正在长身体。”
“你也需要。”荀南烟仍在坚持。
坐在外面的文仲景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事情,他往过来望了一眼,视线落在碗上后又迅速移开。
他抬袖咳了几声,等到再次放下时,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
楚姨推辞不过,目光躲闪地端起了碗。
荀南烟看着她一点一点拘谨地喝完了汤。妇人放下碗,朝她一笑,“仙长真是好心。”
说罢,就要去洗碗。手里的碗却在此时脱离,浮到半空,晃了一下,自己飞去了装水的桶中。
“仙长这是?”
“不用忙了,”荀南烟缓缓开口,“我帮你。”
“这个村子里,祟气挺重。”
荀南烟的语气没有太多感情,“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们说?”
“……”妇人抬头,眼中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伤感。
过了很久,她才说,“明天,我会带穗穗去城里。”
“等回来了,我会考虑告诉你们。”
***
“去城里?”楚穗穗在睡醒之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对,”楚姨的语气温柔,“好久没带穗穗去集市了。”
小姑娘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刚刚出门的荀南烟,“那仙人们会去吗?”
“这……”楚姨面露犹豫。
“去啊,今天可以陪穗穗。”荀南烟随口答道。
公孙霞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我们出不了村子。”
荀南烟看着她,没说话。
公孙霞懂了。
“你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她们出村子?”公孙霞的眉毛拧在一起,“但是,除非邪祟允许……”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可思议,“你怀疑她们中有人是邪祟?”
荀南烟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试试。”
公孙霞:“……行。”
……
踏出村子的那一刻,荀南烟的肩上一轻,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被卸下。
公孙霞和行悟有些恍惚,好几次想开口跟荀南烟说些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
文仲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楚穗穗身上。
小姑娘正在和她阿娘对话。
“阿娘阿娘,我这次可以买根糖葫芦吗?”
“可以。”楚姨随口应道。
“那、那我可以买些其他的吗?”
“好,都听穗穗的。”楚姨的声音逐渐轻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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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阿娘今天真好!”
“阿娘什么时候不好?”
母女两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着,旁若无人,径直向前走去。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画面,荀南烟的心头却蒙上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城里很热闹,今儿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摩肩擦踵,人挤着人。荀南烟这几日一直在那个村子里待着,现在倒有一种从死亡中活过来的感觉。
楚姨这一趟,便从早上走到了中午。
荀南烟听到了一些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城南那边,怎么封了,刚刚好像过去了不少修士。”
“据说啊,是邪祟。”
“什么邪祟,竟然要这么多人?”
走在前面的楚姨忽然停下了,声音变高,“邪祟?”
议论的人被吓了一跳,“对啊,不少仙长们都过去了,说是要除祟。”
后面跟着的几人视线均落在了楚姨身上。
城南,就是他们刚刚来的地方。
“穗穗。”楚姨的声音藏不住地颤抖,她的手摸上女儿的头。
小姑娘舔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阿娘,你怎么了?”
“穗穗,穗穗。”
楚姨念了两遍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喂上一颗定心丸。
“你听阿娘说。”
“你贪吃,但糖不能多吃,今后也不能多吃。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会着凉。吃饭前要洗手,不然别人会觉得你没礼貌……”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旁边的荀南烟察觉到不对劲,想要上前询问。
却在碰在路人的那一刻,身体穿了过去。
“!”
公孙霞更快地反应了过来,“回忆在崩塌!”
“穗穗……”面前的妇人伸出手,在有些懵的小姑娘脸上摸了一下。
下一刻,她狠狠将楚穗穗推进了拥挤的人群!
“阿娘!阿娘——”
妇人没有回头,朝着城南的地方奔跑。
小姑娘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艰难地从缝里伸出一只手。
荀南烟有些发怔,旁边的公孙霞看得着急,就要跟上去,“她这是要做什么?”
旁边的声音却在此刻传了进来。
“这次来除祟的,是剑宗的仙长吗,看起来不像啊?”
“不是剑宗,这次的邪祟好像影响挺大,天阙出动了不少修士。”
天阙、邪祟。
荀南烟抬头,半空中掠过几个匆匆御剑而过的修士,而更多的修士,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一道接着一道的阴影从脸上掠过,荀南烟忽然想起了什么。
“桓山镇!桓山镇在哪!”她的语气急促。
那两个天阙的修士提到过这个地方!
“桓山镇?”行悟道,“我我我我,我好像听方丈提起过,应该在东洲境内。”
荀南烟的脑子轰地空白。
像是有一根线,无形地从记忆中滑过,将碎片一点一点拼接起来。
她看见楚穗穗挤出了人群,哭闹着朝着楚姨离开的地方跑过去。
……
火,四处都是火。
遍地的火铺满了视线,从天上倾倒而下,无情地浇在这片土地上,树叶变得焦黑,寸土不生。
“阿娘!”楚穗穗下意识朝着中间的妇人跑去。
大火从天而降,旁边扑出来一个人,将小姑娘护在了怀里,挡住了一切。
“穗穗,”抱着她的青年挤出一个笑容,皮肤顷刻间变得焦红,他将楚穗穗往旁边一推,“你快走。”
楚穗穗愣住了,荀南烟也愣住了。
她清楚地看见,火烧上了楚穗穗的衣袖,但却在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荀南烟僵硬地转过头,对上文仲景平静的目光。
一连串的话在她脑海中依次闪过。
——两百多年前,东洲境内,出了一群邪祟。
——天阙以潜在祸端为由,并未采纳剑宗和珈蓝寺的意见,他们祭出了三昧真火。
——火烧了九天九夜。
——天命阁的前任阁主,在被火烧过的废墟之中,发现了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最后又定格在前几日的画面上。
——楚穗穗?好名字。
天上的大火再度落下,荀南烟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一步上前,想要伸手抓住愣在原地的人,撕心裂肺的声音穿过熊熊烈火。
“——师长老!”
26. 焚善道(十三)
“师长老对天阙似乎有很多不满?”
……
回忆的场景极其混乱,几个画面来回切换,滚烫的皮肤、惊恐的面孔,哭声、叫声、打滚声,好像一锅乱炒的菜,花花绿绿的在油上跳动,晃得眼前恶心。
埋藏的祟气从地里涌出,咆哮如龙地扑向天上倾泻的焰火,两相交织。
惊恐、悲痛……天地间所有的负面情绪争先恐后钻入荀南烟体内,丝丝缠缠,尖锐如刀,一下一下削去裹在上面的理智。
无形的沉重蒙在了她的头上,呼吸逐渐急促,好像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少。
——她看见了‘过去’。
……
两百多年前,一阳村不过是个凡人的小村落,在偌大的东洲群山中似是一粟。
这群人的祖上曾是三大家的奴隶,最后趁乱逃脱,到此避世。
一场大疫躲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幸有游历在外的药王谷紫陵真人在前往北洲支援凌霄君之时路过此地,仙人泽世,救济黎民。后来的一阳村因此世代供奉紫陵真人,尊其为“毒仙娘娘”。
这个位于天地气脉附近的村子,躲过了千年前的那场大疫,却没能躲过两百年前的邪修。
“噌——”
长剑被从胸口拔了出来,老人身形一晃,直直倒地,大片的血流出,染红了耕种的土地。
男人随意地在剑身上抹几下,血迹融入铁锈。
“这批人怎么处理?”
“直接杀了?活埋?还是……”他的语气染上几分笑意,“像上次那样,削成片?”
旁边的另一个人抬起头,右眼漆黑如夜。荀南烟认了出来,是那个术士。
“残暴,没意思。”术士脸上露出恹恹的神色,“就不能来点有意思的吗?”
“你想怎么找乐子?”男人问。
“很简单啊,”术士看了一圈,地上的老人、青年、男人、女人,他们都在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笑一声,“你想看看人性吗?”
“哦?”
“活着当底层的凡人,多没意思。”术士靠近村长,老人正怔怔地看着那具凉透了的尸体,浑浊的眼瞳里流出两道清泪。
“把他们变成邪祟,怎么样?”他漫不经意地擦去那两道眼泪,脸上笑意不减。
男人皱眉,“这有什么意思?”
术士笑了起来,“把他们变成邪祟,但却让他们如凡人一般生活,明知道自己身上的异端,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哎呀,应该挺痛苦的吧?”
“再下个缚束阵,让他们能在旁边的城里活动即可。”
男人不解,“这是为什么?”
“变成祟的凡人战战兢兢地活着,你不想看吗?或者,让他们去正道那边告发我们,然后自寻死路地暴露自己。”
术士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如今的修真界可不是凌霄君在的时候了,那群正道会如何除祟,还真说不准。”
“一个不小心啊,就死在我们前面了。”
他抬头,周围是愤怒的村民,他们被死死拘束,却又要不知死活地挣扎。
术士毫不在意地撩起衣摆,踩在了躺着的尸体上,“恨吗?恨就对了。过上些时日,你们就不恨了。”
“打个赌吧,”术士说,“不出半年,这群人就会求着我们,加入我们。”
“怎么看,都是你赢了。”男人收剑,“我才不赌。”
术士低低地笑着,旁边的赵阿兄红了眼睛。
所有的痛苦和无助从低吼中倾泻而出:
“你们这群疯子……”
回答他的,是更加肆意的笑声。
“你们也可以去告发我们啊,”术士笑得流出两滴眼泪,他的右眼黑如深渊,“当然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是吗?”
……
这群邪修的确将全部的人变成了邪祟,不听从的,全都化作了黄泉下的厉鬼。血染黑了土壤,又被暴雨冲刷干净,只剩下隐约的血腥味。
不,还有一个例外。
荀南烟抬头,对面是一张熟睡的脸,小姑娘的睫毛很长,轻轻颤动。
在邪修来的时候,楚姨藏住了楚穗穗。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两个邪修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
她瞒住了楚穗穗,却没能瞒住村子里的其他人。
“穗穗……没有变成邪祟?”村长拄着拐杖,起皮的嘴一开一合。
“村长,我求求你。”楚姨怕了,她跪下来,头重重磕在地面的碎石上,又哀求地看向其他人,“我求求你们,她还小,她不能被卷进来……我求求你们……”
“别暴露她,我求求你们了……”
咚。
咚。
咚。
一下接着一下,面前的土里掺了些血,融入砂石。
跪在中间的母亲身形消瘦,怀着某种渺茫的希望,不住地颤抖。
赵阿兄面露不忍,别过头,将目光看向村长,“村长……”
“村长,穗穗她出生的那年、那年大旱,是她带来了第一场雨,你们都说她是仙童转世……村里的人凑了米,熬成米汤,这才将她喂大。”
地上的妇人上前,抓住村长的下摆,又往地上一磕,“她把你们当长辈啊村长……”
“她的名字是你们取的啊,你们说穗是百家穗,是她给村子里带来了希望啊……”
村长动了,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目光从旁边的几人身上扫过,他们的脸上有悲痛、有纠结。
他望着前方,毒仙庙隐在枝繁叶茂后,神像千年如一日地慈悲低眉,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又在半空中散去。
过了许久,这个老人下定了决心。
“穗穗啊,是个好孩子。”他的声音很轻。
“是毒仙娘娘慈悲,穗穗有幸逃过一劫,这是她的造化。”
他的目光厉了几分,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掠过。
“我不管你们其他人怎么想的,不忍也好,不服也好……”
手中的拐杖狠狠砸地,伴随着有力的声音。
“那些人想看的,不就是我们的痛苦吗?不就是我们的挣扎吗!”
“谁要是想去告发——”
布满皱纹的手指向了身后的神像,“就先好好想想,想想我们这个村子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周围的村民低着头,目光在地上的妇人和神像身上来回流转。
“一切都听村长的。”赵阿兄率先开了口。
“都听村长的。”陈大娘下了决心。
接着是更多的声音。
“……都听村长的。”
“谢谢村长、谢谢大家!”跪在地上的妇人欣喜若狂,眼角止不住地落泪,又朝着四面八方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谢谢大家……”
一双手伸在她的面前。
陈大娘说,“……起来吧。”
……
凡人的身体很难承受住祟气,一阳村里的人也不例外。
先是村头姓李的老头。
后是村长家的儿子。
再然后便是赵阿兄的亲爹……
那年的一阳村,多出了许多座坟,悄无声息地立在荒山之上。
“赵阿兄。”孩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赵阿兄有些惊讶,“穗穗,你怎么来了?”
楚穗穗看着坐在坟前的青年,“阿娘说,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让我来陪陪你。”
青年的嘴动了动,“……没什么好陪的,我……还好。”
“赵阿兄。”楚穗穗抬起头,看着他,“我教你唱歌吧。”
“阿娘教我唱歌的时候说,唱着歌就不会悲伤了。”
“……好。”
死气沉沉的坟地里忽然多了一道歌声,清脆婉转,不染世俗,从山包上掠过,消弭在风中。
一道低沉的男声跟在后面,慢着半拍,轻轻地飘进黄土里。
“赵阿兄。”
青年听到面前的小姑娘问他:
“你怎么哭了?”
压抑不住的哭声彻底放开,遮去了原先还未消散的歌声,回荡在山间,随后又渐渐沉下去,与地底下的魂魄共栖。
——尘归尘,土归土。
……
荀南烟的思绪很混乱,残留的情绪充斥在胸腔,面前是无尽的大火,无情地摧残着一切。
真火之下,余孽不生。
一道有力的哭声穿进耳里,她抬起头,看见了地上打滚的人,化作焦尸的人……油脂滋动的声音在耳边接连爆开。
荀南烟的心里忽然无端多了一种恐惧,是人面对同类死亡而产生的恐惧。
“什么是邪祟?”她忽然问出声。
又自顾自答道:“阴邪之物,祸世之物……”
这些都曾是文仲景教她的。
她伸指,指向满天的大火,又指向那群人,愤怒从心头被直直喊出:
“——可他们不是啊!”
“荀南烟,”公孙霞的语气变得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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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你受他们的情绪影响太大了……”
她的声音逐渐模糊,与大火融为一体。
荀南烟看到了毒仙庙。
陈大娘穿梭在火光之中,嘴里叫唤着“阿福、阿福”。
一只黑猫跳了出来,它犹豫了下,缓缓向着老人靠近。
“阿福。”老人的声音低落下来,“你说你,怎么就不走呢?怎么就非要留在村子里呢?”
“这下好了,你也走不成了!”
黑猫停在了离她不远处,似乎有些怕她身上的祟气。
陈大娘叹了声气,又走进毒仙庙的内部,烧塌的房梁从她身边落下。
神像低眉,眉宇间尽是慈悲。
它看着火从天降,烧垮了半边庙,又烧上了眼前的老人。
陈大娘的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神色,嘴里发出轻微的呻吟。
老人轻唤道:“阿福啊……”
黑猫犹豫了片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挪至她的手边,贴了上去。
“当初我和姓李的那老头在后山捡到了你,你那个时候,小的跟我家的鸡崽子似的。”
“……为什么不离开呢?”
黑猫不会说话,在她手边靠躺下来。
身上的火越来越大,陈大娘忽然猛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朝神像伸出手。
她要做什么?
荀南烟的思绪杂乱不堪。
求救?还是怨恨?
——都没有。
老人从旁边的香筒里抽出了三根香,又在火上燎了一下,一气呵成地插入香炉。大火在顷刻间彻底吞噬了她。
……祟为神像续上了今日的第一柱香。
无形的灵波荡开,荀南烟灵台清明一瞬,耳边响起了道女声。
“我昔时不分黑白,幸得剑宗清河真人点化,方见苍生。”
“若你们真想感谢我……”荀南烟在火光中看见了一个女修,她抬起手,摸了摸旁边小孩的头。
“不求兼济天下,唯求无愧于世。”
后来的紫陵真人随凌霄君一同入了天墟,她自然也不会想到,此后的十年——
……百年。
……千年。
他们的后人,依然记得。
邪修说,不出半年,他们就会来去求他。
他们没有。
……
“轰——”
房梁倒下,压在了燃着的香上。
尘土四扬。
荀南烟回神,身边是一群还未被烧尽的村民,脸上显露着慌张和无措。
她先是怔了下,又忽然发疯般地冲了上去。
许是回忆的主人想看些什么,她居然又能再次插手其中。
全身灵气调动,一道结界挡在了众人的身前。烈火碰到的那刻,荀南烟感觉一波冲击撞上自己的灵台。
“你疯了!”公孙霞的声音传来,“停下!这是锁妖塔下的三昧真火,大乘期应付也尚且吃力,你停下啊——”
一会儿又是行悟的声音。
“荀施主,这里是回忆,是过去,你改变不了过去啊荀施主!”
荀南烟没有停手,体内灵气狂蹿,经脉传来剧痛,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救他们。
怎样才能救救他们?
裂缝出现在结界之上,荀南烟感觉体内的灵气膨胀,似乎要将自己撑碎。
一只手握上了她的腕。
“你想做什么?”文仲景问。
“我想救他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里只是回忆,你改变不了过去。”
“我做不到把这当成回忆。”
荀南烟说,“我想救他们……我救不了……”
无力感从脚心直达结印的双手,脑子如刀割般绞痛。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筑基?荀南烟忽然无缘生出了对自己的埋怨。
“你救救他们……”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师尊,你救救他们。”
一声轻叹从头顶传来,荀南烟手上的劲道一松,整个人跌进一个怀抱。
熟悉的气息传来,荀南烟忽然鼻子一酸。
周身静了,灵光流转,一只手挡住她眼睛,温热遮覆在皮肤上。
“……好。”
文仲景的声音依然温润。
他说,“睡吧。”
荀南烟的眼前渐渐模糊,最后又沉入一片黑暗。
天地皆烬。
27. 焚善道(十四)
荀南烟睁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穗……”她又临时改口,坐起身,低眉望向地面,“……师长老。”
“能人啊,”师芷芸冷笑一声,“真是能人啊。”
“要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升仙门出了这么两个能人。一个灵台破碎,一个刚刚筑基,结果呢?都敢直接硬扛三昧真火了。”
她似乎觉得嘴上说的不过瘾,伸手揪住荀南烟的耳朵,往自己这边带过来,“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三昧真火!古神留下来的、锁妖塔里引出来的火!”
“你们师徒两没脑子吗?你没见识也就算了,文仲景他一个两百多岁的人还陪你闹,你们能不能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师芷芸的声音简直要化作咆哮,“再晚上一会儿,过两天我就能吃上你们师徒俩的席了你知不知道!”
“师、师长老,”荀南烟有些无措,“我、我,我……”
“我什么我?历练历练,不是让你往死了里面练,你知道外面围了多少尸鬼等着你们吗?”
“要不是剑宗和我们几个及时赶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吗?”
荀南烟忍不住反驳,“师长老,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师芷芸打断了她的话,“一阳村、楚穗穗,然后呢?就因为这个,要拼了命的去扛真火?”
“……”荀南烟无言以对,她张了张口,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
最终,她说,“我想救他们。”
“救他们?”师芷芸双手插袖,立在榻旁,声音冰冷,“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拿什么去救?”
“我……”
“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要看向未来吗?”师芷芸忽然笑了,“怎么?现在又想改变过去了?”
“师长老……”荀南烟看着她,愣上许久,忽然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对不起。”
“和我道歉做什么?事又不是你干的。”师芷芸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你受他们残余的情绪影响太大,险些魔怔。”
“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我就不打扰你了。”
“师长老!”荀南烟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那人转身。
“是那个术士、是个术士,他——”
“我知道。”
“……”荀南烟的声音有些颤抖,“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师芷芸不语,打开了门。
“有啊。”
她忽然转头。
“你师尊在东边的院子里。”
房门在荀南烟的眼前闭合。
***
“那几具尸体会交由剑宗处理。”
掌门君无忧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师芷芸打了个哈欠,“你这话都说了好几遍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呗。”
“不去看看吗?”君无忧问。
师芷芸沉默地盯了他许久。
“看什么?”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两百多年了,去看,也只不过是——”
“徒增伤心罢了。”
……
“天命阁帮不了你。”男人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天阙位高,仙门无力与之对抗。”
“那谁能帮我?”
楚穗穗抬起头,眼前是天命阁亮着灯的大门,“……谁又能帮我?”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一千年前,或许有。”
“但他们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如同下了判决。
“我不信!”女孩猛地吼出声,“我不信这世上没人能帮我……”
尾音逐渐小了下去,夜里响起抽噎的声音,随后又转为哭声,逐渐大了起来。
一声轻叹传来。
“我有一至交好友,师承升仙门,乃当今天下一等一的术士。”那位阁主说,“他名唤师狂人,或许,在那里,你会寻得一个答案。”
“你命格特殊,天生宜入我术士一道,”阁主顿了顿,“我会给他修书一封,言明你的情况。”
“只是他性格古怪,能不能打动他,全靠你自己了。”
……
“我帮不了你。”师狂人说。
楚穗穗的手紧紧抓着衣服,布料夹成几道褶子。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跪下。
“那就请仙长收我为徒。”
没人能帮她,那就她自己来帮。
师狂人抬眸,雨珠从屋檐滚落,化作水帘,滴答滴答地敲在青苔石板上。面前的女孩脸被雨水糊了一脸,睫毛不住地颤抖,却依然是满脸坚定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
“我想报仇。”
“……”师狂人转身,推开了屋门,“那我不会收你。”
他踏入屋内,抬袖间两扇门悄然闭合。
“你走吧。”
……
楚穗穗没有走。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倔强的一次,没有听阿娘的话,做个听话的孩子。
她在师狂人的门前跪了一夜,腰板强行直起,又酸又痛,但还是咬着牙,死死盯着面前闭合的门。
期间有来找师狂人的弟子,也有出门时替师狂人带话劝她离开的。
这些言论,楚穗穗通通置之不理。
她跪了许久,每到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之时,她便会抬起自己的胳膊,朝手腕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血渗了出来,血腥味覆盖住牙齿,又有雨水流进,不一会儿则混入了某种从脸颊上流下的、很咸的水。
楚穗穗的心里燃着一把火。
从漫天的真火里而来,包裹着所有的不甘、怨愤。
好像只要坚持在这里,所有的不甘,都能从身体的疼痛中发泄而出。
手脚逐渐麻木、冰凉,几乎要与雨水浸泡的石地融为一体。
时间不知道过了许久,雨水淹进了眼睛,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她听见了开门声。
一双温暖细腻的手替她擦去了遮挡眼睛的手。
她看见了一个女修,穿着升仙门的长老服,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心疼。
眼前人身上的气息过于熟悉,让她有些恍惚。
她好像见到了阿娘。
但又不是她的阿娘。
旁边的弟子唤她——
“师娘。”
……
“真是个好孩子。”
那双手拿着帕子替她擦去了脸上的雨水。
沈浮泽看向旁边,灯下的男人正捧着书看,对这边的事情充耳不闻。
“你倒好,真想让她这么跪下去吗?”
师狂人往过来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了书上,语气淡然,“我说了,她若是一心只为复仇,我不会收她。”
沈浮泽又抬手替楚穗穗整理了下头发,拉起她的手。
大手覆在了牙印上,似有阵阵暖意流入其中。
楚穗穗这些天所有的憋屈在顷刻间爆发,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好孩子,”沈浮泽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等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变小,沈浮泽又看向了一旁的师狂人,斟酌着开口,“左右依我们两个人的命格,也难有灵胎。”
“我看,不如把这小姑娘当做女儿养了得了,反正素还峰上也不差这一口饭,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翻了两页书,才道:“不怎么样。”
沈浮泽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温柔的神情全部收敛。
“师狂人!”
她从身旁的柜子上抄起一本书,“哐”地砸了过去。
“嘴不硬会死啊你!”
“……”
师狂人合上了书。
“我说过,她若一心只为复仇,我不会收她为徒。”
“至于其他的事情,随你们。”
楚穗穗在素还峰上住了下来。
师狂人性格孤僻,喜静,但沈浮泽却对他的生活习惯嗤之以鼻,经常带着楚穗穗一起进屋,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
他有时实在被烦的不行,便会抬手升起一道屏障,试图隔开外界的噪音。
每到此时,就会有一道灵力从沈浮泽袖中打出,屏障顷刻间碎为点点灵光。
师狂人:“……”
他合上书,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站住。”
沈浮泽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坐回去。”
……
沈浮泽的性格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暴躁,脾气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有名的存在,但却在对待楚穗穗的时候格外温柔。
她教楚穗穗如何引气入体,楚穗穗也曾试探着询问:“长老……可否收我为徒?”
她想的很简单,师狂人不收,那就换一个。
“你命格特殊,比起我,还是他更加适合。”沈浮泽抬手摸摸她的头,“况且,我已立下誓言,此生不再收徒。”
但沈浮泽依然教导着她,只是从来不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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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术士一道上的东西。
“他会收你的。”沈浮泽肯定地说,“只是还未到时候。”
为什么还未到时候?
楚穗穗不明白,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她的修行天赋极佳,过往憋着的气全部用在了修炼上。
一月练气,一年筑基。
不过三年,便成了金丹。
沈浮泽似乎有些担忧,但却还是放任她去了。
突破金丹没多久,楚穗穗迎来了心魔劫。
……她没能挺过去。
体内的灵气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如同上千根银针同时刺着经脉,恶心反胃的感觉涌上大脑。
昏昏沉沉之间,一根手指点在她眉间,灵气在灵台中转了几圈,她睁开眼,看见了师狂人。
“……师长老。”
“闭嘴,”师狂人说,“省点力气。”
师狂人给她输了三日的灵气,后来楚穗穗听沈浮泽说,他为此折损了自己近半生的功力。
“术士一道,最怕心魔劫。”
对方头一次跟她说了许多话。
“你命格特殊,迟早会走上此道。如若深陷心魔,只会万劫不复。”
“所以我说,你若一心只为复仇,我不会收你为徒。”
楚穗穗被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却从此只能以孩童模样示人。
她独自一人在九重阁待了一宿。
在升仙门的这一年,她也听说过三十二仙座的事情。
五位祖师的画像早已模糊,静静与她相对。
她忽然懂了。
懂了为什么沈浮泽说只是还未到时候。
术士是这世上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也是最接近邪修的存在。
善恶、正邪,只在一念。
她知道了师狂人想要怎样的答案。
楚穗穗又一次跪在了师狂人的门前。
“还请师长老收我为徒!”
师狂人问,“为什么?”
楚穗穗看着他,没有给出跟从前一样的答案。
她说。
“凌霄君已死,三十二仙座已亡,如今天下之势,天阙独大,十三宗力竭。”
“归云宗趋炎附势,凌云剑宗青黄不接,升仙门传承中断,药王谷、珈蓝寺隐世不出,其他各宗,比之千年前,犹如树倒猢狲散。”
楚穗穗说完,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
跪在地上的女孩顿了顿,眼中染上几分坚定。
她道:“但盈亏循天道,圆缺本自然,天地盛衰,向来如此。”
“这世上有一个凌霄君,就会有第二个。”她语气铿锵有力,“千年前有三十二仙座,此后亦会有其他人。”
“弟子愿等。”
师狂人问:“等第二个凌霄君为你报仇吗?”
“不。”
楚穗穗深深地望了一眼师狂人,她俯身重重拜地。
“弟子,愿替天下人等。”
"天下术士,皆以右眼观天地、通阴阳。"
“弟子之眼,从此不为私欲。”
她抬起头,道:
“——只为苍生。”
赵阿兄曾说过,药王谷紫陵真人入道之时,曾发下宏愿。
天下之毒,唯心毒最为可怖。
因此她愿以身入世,解众生心毒。
那么——
“弟子右眼,愿观众生苦,解众生惑。”
我是我,我亦非我,苍生同我。
师狂人动了,他走下台阶,又停在了楚穗穗的面前。
“天下术士,堕邪众多,疯魔者众多。你不怕吗?”
“我不会。”女孩说。
“……那就起来吧。”
师狂人越过了她的身边。
“随为师来。”
后来月盈圆缺,百年沧桑,升仙门再无楚穗穗。
师芷芸,是沈浮泽为她起的名字。
……
“师狂人那老东西生前的时候经常和我说,术士大多运气欠佳。”师芷芸摸了摸下巴,看向对面的萧颂,“其实我有的时候觉得我还挺幸运的。”
萧颂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怎么说?”
“大概、可能……”师芷芸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起身就要往回走。
“无论是一阳村还是升仙门,都有人对我挺好的。”
所以,赵阿兄曾经送她的布娃娃,在她元婴时,便埋入了素还峰的后山。
无论是楚穗穗,还是师芷芸。
……都会好好活下去。
28. 扫心尘(一)
火焰舔舐着天空,烘热自身体胸口处蔓延,恍若身在业火岩浆。
荀南烟猛地睁眼。
她坐起身来,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里衣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不怎么舒服。
早在现代上学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怎么会调节情绪,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闷在心里,恰如此时此刻。
荀南烟想起了原著中的剧情。
女主魏烟是被风冷夜强行以爱之名带回天阙的,在此之前,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农女,侥幸成了旁人嘴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但在天阙城里,谁也瞧不上她,她要面临无数人的刁难,风冷夜更护不住她。
不仅护不住,还要说服她用爱克服这些刁难。
以前荀南烟在看到这段的时候,只觉得是古早虐文的套路,并没有多想,直到今日,她忽然就能够共情魏烟了。
没去天阙城前的魏烟开朗、有着一颗朴素的善心,因此才会吸引到从小生长在天阙城里的风冷夜。但被带去天阙城之后呢?
她苦闷,终日以泪洗面,偏偏周围随便一个人,都不是她能得罪的。
旁人打压、刁难她,风冷夜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来不引她修行,让她始终以凡女的身份生活着。
荀南烟伸出手,她的手上有很多茧子,有些是被石子磨出来的,有些是天星锤留下的痕迹。
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和魏烟像,如今她忽然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两个人或许是有相似之处的。
在面对天阙城的时候,她们都一样无力。
穿越五年,她在升仙门上待了五年,这让她经常忘记了原著,忘记了外面的天阙城。
但是风冷夜还在,天阙城还在,原著中的那些角色还在,她随时会走上魏烟的命运。
假如、假如……
荀南烟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有一天,风冷夜认出了她,要强行带走她,升仙门能护住自己吗?
她从来不怀疑升仙门护短的态度,也从来不怀疑文仲景对自己这个徒弟的态度。
但代价是什么呢?
荀南烟不敢去想。
天阙独大,十三宗力竭。谁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只是短暂的平衡,如果天阙城要执意做些什么,谁也拦不住。
升仙门拦不住,凌云剑宗也拦不住。
他们当年拦不住天阙的三昧真火,更拦不住如今的天阙。
——你想要什么?
荀南烟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她想要什么?
她想、她想……
对,她想要力量!
——能与天阙抗衡的力量。
谁能与天阙抗衡?又有谁敢与天阙抗衡?
如今的修真界可能没有,但……
荀南烟深吸一口气,她以一种凝重态度,缓缓将手伸进了储物戒,轻颤着拿出了一本书。
——《凌霄诀》。
在传说中,它是千年前剑斩三大家的凌霄君安容道所著,吸纳了十三宗武学精髓,又被放进升仙境,沉寂千年无人问津。
这五年来,她听说过不少关于凌霄君的评价,负面的、正面的,零零碎碎,分不清楚。
师芷芸曾说,这世上的修士,敬仰凌霄君的,有之,恨透他的,也不少。
时至今日,对于修真界的往事,荀南烟依然不能算了解透彻。
但她也从天阙对升仙门微妙的态度也看出了一点。
天阙在害怕升仙门。
不,应该是在害怕凌霄君。
更准确地来说,则是害怕一切和凌霄君相似的人。
一道传承,最好的接受方式是能找到本人,但凌霄君已死。次之,便是与这道传承来源最为相近之人。
荀南烟想起了一个人。
他从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曾修习《凌霄诀》,关于他最多的说法,则是——
“你师尊他,应当是千年以来灵相与凌霄君最为相似之人。”
“灵相相似代表着什么?”荀南烟问师芷芸,“转世吗?”
“不,修士在死后,魂魄会散于天地之中,融入气脉,一个人死后的魂魄或许在来世,会成为无数个人的一部分。所以轮回转世只不过是上古时期的错误说法而已。”
“更何况凌霄君身消道陨在天墟之中,他的魂魄应当已经融入了天墟的混沌之中,不会归于天地。”
师芷芸沉吟片刻,才道:“修真界灵相相似的人很少,像你师尊这种达到七八分相似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般而言,灵相相似,有两种原因。一是某一缕魂魄的来源一样。但凌霄君身消道陨之处乃是天墟,因此这点并不适用于他。”
荀南烟:“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那就是在天道眼里,这两个人某些方面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可能是性格,也可能是……”师芷芸顿了一下,“在我们术士一道,曾有一种说法,有些人的命格生来注定担负了某些天命。”
她深深地看着荀南烟,“因此,如果从这种说法来看,灵相相似便意味着这两人的命格中可能担负同一种天命。”
“所以,当年文师弟灵相外显的时候,便引来了修真界各方的关注,师伯师尊他们曾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在元婴之时受了邪祟一击,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不说,灵台就此破碎,这些年一直靠医仙帮忙养着身体,鲜少出门。”
荀南烟望着手里的书,封面已经有些斑驳,看得出有些年代。
她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深夜,月色皎然。
但像文仲景那样修为的人,很少会入睡。
……
这座院子乃是剑宗名下的一处地产。因为疑似尸鬼重现的缘故,升仙门的掌门和几位长老如今都暂住此处,与剑宗宗主共议尸鬼之事。
文仲景的房间紧挨着几位长老,荀南烟在走廊里穿过的时候能感觉到有不少神识扫过来。
她停在了边缘的一间房门前。
荀南烟深呼吸两口气,才撩起衣摆,郑重地跪在了门前。
“弟子荀南烟,求见师尊。”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能让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听得一清二楚。
房门缓缓打开——
屋内烛火通明,两道身影正对坐在榻上,中间放着一张桌子,似乎正在进行棋局。
荀南烟的目光落在了左边的人身上,他穿着浅青色的劲装,头发也束成了高马尾,脸上有些病色,应当是消耗过度的原因。
她曾无数次见过这身装扮,文仲景在教授弟子的时候便经常以此示人。
文仲景两指落下一枚棋子,侧头看向跪在门前的少女,莞尔道,“跪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荀南烟走入室内,拱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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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师尊。”
才又朝着右边的人行礼:“萧长老。”
“唉。”萧颂朝荀南烟颔首示意,手上的折扇打开,他缓缓起身,“还真被你给说中了。”
“行,我让地,你们师徒两说自己的话去吧。”
“哦对了,天素生让我转告你,别再乱用灵力,不然神仙来都救不了你。”
说罢便径直从荀南烟旁边走过,临走时还贴心地帮忙关了门。
“来做什么?”文仲景问。
荀南烟没有回答。
她看了眼前的人许久,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丝毫的意外。
这让荀南烟生了一种想法。
——他一直在等自己。
少女在原地站了半晌,缓缓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俯身磕了三个头。
上古时期,尸鬼祸世,流离失所者众多,这群人又逐渐聚在一处,长者带幼者,因此便有了师徒与早期的仙门。
师待徒,如幼子;徒待师,如父母。其中的礼节自然必不可少。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修士们也很少再讲究这些虚礼,唯有拜师之时,需敬三礼。
文仲景更是不讲究中的不讲究,因此荀南烟甚至很少直接称呼他为“师尊”,偶尔还会喊大名。
榻上的人并没有阻止她的举动,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三拜礼成。荀南烟从袖中取出《凌霄诀》,直起腰板,双手递了上去。
“难得你如此隆重。”
文仲景站起身,一只手搭在书上,接了过去。
“起来吧。”
荀南烟又跪坐了回去,摇摇头。
文仲景轻笑了声,但嘴角的弧度又很快消散。他道:“功法为师迟早会教你,你又何必跑这一趟?”
“因为弟子想学的,不只是这本《凌霄诀》,弟子想要的,也不只是单纯的修为提升。”
“弟子有惑,需师尊解答。”
文仲景问:“你想学什么?又想要什么?”
荀南烟抬头,直视着文仲景的眼睛,他的眼里依然含笑,就像某种诱饵,引着她说出自己的一切想法。
“弟子想学师尊所能教的一切。”
荀南烟顿了下,声音轻上几分,“弟子想要力量。”
“天阙如巍峨高山,我想有摧山之力。”
她要自己不再因天阙而积愤于心,如有群山阻挡,便以力催之;如有洋海相隔,便以土填之;如有天火阻路,便守心涅槃。
——斩不平、除旧祟。
“荀南烟。”
文仲景忽然叫了她的全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这话让旁人知晓的后果吗?”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天阙不仁!”
荀南烟的声音倏忽提高,“天阙与升仙门之间有一道鸿沟,这道鸿沟绝不会被填平,也绝不会被双方遗忘。”
“升仙门立门之初,便是为攻打三大家。”
“这是一根刺,一根卡在风氏喉咙里的刺。风氏若想做下一个三大家,升仙门注定会与之势不两立。”
“所以,我敢在您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
她缓缓吐出一句话,
“……您是我的师尊。”
29. 扫心尘(二)
……您是我的师尊。
穿越五年,师徒数载,文仲景是她与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
“师者,解惑矣。若是你有惑却憋在心中不说,便是我这个做师尊的失职。”在升仙门的第一年,文仲景曾说,“所以我啊,得让你从心里信任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事事都要和你说。”荀南烟略有不服,“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
“你自然不必事事与我说。”
文仲景喟叹一声:“只是你今年才多大?”
“……十九。”他自答道,“对于一般的凡人而言,也不过刚刚涉世罢了,又何况是修士呢?”
“天道法度,人世百态,你只不过窥得其中一隅罢了。对于修士来说,心神最为重要,因此大多数修士都会尽力保持心神干净。只是除祟乃修士本责,因而又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善恶、正邪之辩。这种东西有时会让人心神清明,但又时就像尘埃,蒙蔽心神。”
“故此,修行之中少不了要扫去自己心上尘埃,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顿悟。修士常以打坐静心来达到这种目的,但光凭独自静坐,依然扫不尽这些尘埃。”
荀南烟挑眉:“说这么多,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哑然失笑,他抬手在少女的额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当你仅凭自己除不尽尘埃之时,就需要我了。”
他的语气在一瞬间变得郑重,“这就是师的作用。”
所以对修士来说,师尊很重要,大多数师徒里,师尊是怎样的人,徒弟就最终会成为与之相似的人。
“但要发挥为师者的最大作用,又需要你不只把我当师尊。”
荀南烟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不把你当师尊,把你当什么?”
“我是你的师尊,是你的长辈,也是亲人、朋友。”
“你不必事事都要告知与我,但却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会包容她的一切,倾听她的一切。只因他是她的师尊。
荀南烟的目光从未离开文仲景,两双眼眸,一双是倔强、坚韧如刀,一双是恬淡、静幽似水。
……她来找他了。
心有顽尘,扫不尽;道有所惑,解不得。
“你心中有气。”
文仲景的声音传来,化作涓涓细流,从灵台深处浸过,“是为什么?”
“我恨我无力,我怕来日我为鱼肉。”
“所以你想要力量,能帮你除尽天阙的威胁?”
“是。”
身前人闷笑一声:“那便有些难办了。”
“你今年多大?”
“上山之时为十九,今年二十四。”
挺巧的,魏烟和她一个年龄。
“二十四,按百年来算,尚且不到四分之,按两百年来算,堪堪十分一,若是按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来算……”文仲景轻吐一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即使是千年前的凌霄君,突破大乘期也用了近三百年的时间。何况大乘与大乘之间亦有差距,如今天阙有大乘尊者十三人,渡劫尊者三百二十一人,合体两千七十二人,化神修士无数。”
“即使是当世第一的诡剑长老,他已至大乘期近两千年,在两百多年前力战天阙五位大乘时,也落得个根基受损的结果。”文仲景问,“你想凭一己之力与整个天阙为敌吗?”
“我……”
荀南烟第一次如此直观且清晰地认识到双方的差距,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呼吸阻塞,喘不过气来,“……我不知道。”
这两日堵着的气似乎一下子松懈了。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我不知道……”
“……”文仲景轻叹一声,“……哭什么?”
滚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荀南烟猛地回神,她下意识抬手两三下抹去这些眼泪,憋住将要流出的。
“没有。”荀南烟说。
没有哭。
文仲景缓缓蹲身,又跪坐在她身前。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他伸出了手,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文仲景身上的气息总是让人莫名心安,荀南烟想。
等她再次回神的时候,对方胸襟前的布料已经被自己抓得不成样,肩膀处打湿了一大片。
“我只是、我只是……”
“嗯,”一双手轻轻在她背上抚了几下,“我知道。”
哭声在耳边化开,变作一滩,湿润进了文仲景的肩膀。
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这个徒弟拜入自己门下的第二年,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让荀南烟领了一桩妖兽的任务。
那桩任务就在升仙门附近,加上那妖兽算不上厉害,以荀南烟的能力足以应对。
文仲景表面上让她一个人去,实则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当妖兽的血肉横溅在周围的树木上时,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他看见荀南烟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后抬手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迹,弯下腰,吐了出来。
直到那时,文仲景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和其他三个都不太一样,她甚至可能没见过多少杀戮的场景。
出于某种心思,他没现身,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开导这个徒弟。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荀南烟回到升仙门后,就像忘了这件事一样,只字不提。
第一天,她没来找自己。
第二天,她依然没来找自己。
直到五日后,掌门首徒君涉水传信告诉文仲景,荀南烟又到她那领了一桩妖兽的任务。
文仲景又跟了上去。
这一次,荀南烟在处理完妖兽的时候,皱着眉憋了许久,最终还是在血腥味中吐了出来。
几乎是刚回升仙门的一瞬间,她又跑去接了一桩任务。
随后便是第四桩、第五桩、第六桩……
他看着这个徒弟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身上沾染的血迹越来越少,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还是会难受,但也仅仅是皱一下眉罢了。
文仲景彻底放心了下来。
荀南烟过往的生活或许与他想的不太一样,但也没有他担忧的那样脆弱。
这些事荀南烟在此后从未与他提过,他也权当做不知道。只是在某次用膳时似若无意地提了一句:“为师第一次见死人的时候,心也是虚的。”
这个徒弟只是看他一眼,“哦”了一声便继续埋头扒饭。
有的时候荀南烟其实很让他头疼。
她缺乏太多修炼的常识,又有点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但偏偏文仲景作为师尊,又不能停在尖刺之外。
他得顺着荀南烟身上的孩童心性来,跟她斗智斗勇的时候还得注意不能绕过那些刺伤了人。
文仲景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天道觉得他前半生过得太顺利,出了这么一道难题给他。
如果只是个调皮的倒也罢了,她又偏偏身上有天赋,而且是极佳的天赋,但她对天赋这个东西还有极大的误解。
别人修仙是越有天赋越小心,生怕一步错误导致根基不稳,毁了后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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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南烟倒好,仗着天赋就使劲往前冲修为,似乎天才都得一蹴而就才是。
所幸被文仲景及时发现,强行她筑基前按住了人,又压着她在练气期磨了五年的基础。
境界突破太快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过往数万年中,这种不计后果只冲境界的人只有两种下场,疯魔或是自爆身亡。
因此越是正统大派,就越注意弟子在低境界时期的磨砺。
一个修士的仙途其实归根结底是两道坎,第一道是练气到筑基,第二道是渡劫到大乘。
有些人的修为止步不前,是天赋所限,但更多的,是根基没有筑好的天才们。
荀南烟的心一直很急,这点文仲景早有察觉。
就像现在,这种心急程度一步不慎便是疯魔。
“南烟,”文仲景的声音很轻,“你听我说。”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无论是百年之寿,还是千年岁长,都会有无力的时候。”
荀南烟闷声道:“那师尊也会有无力的时候吗?”
文仲景像是想起了什么,“……自然。”
怀里的人不说话了,文仲景继续往下说,“为师告知你这些,不是让你感到无力。”
“关于如今的仙门与天阙,常有一句话,你知道是哪一句吗?”
荀南烟:“天阙独大,十三宗力竭。”
“天阙独大,十三宗力竭……但也只是力竭,天阙依然没敢跟仙门真正撕破脸皮,它还不会蠢到用一家之力对抗十三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文仲景感觉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他抬手,将荀南烟额前的两缕碎发捋至耳后。
“如今的修真界,第一大宗归云宗明面上虽与天阙同心,但掌门赵怀彦与苍夷剑尊相争数年,两人分庭抗礼,若仙门与天阙相争,归云宗未必会上下同心、听从天阙。”
“剑宗暂时有诡剑长老坐镇,如今的新上天枢长老李应九不过两百岁,便已至渡劫期,在她之下,还有七星的其他六人,皆是渡劫期修士。”
“再说我们升仙门,”文仲景顿了顿,“升仙境中有清途长老坐镇,剩下的几位,以掌门年龄最大,三百一十二岁,以为师年龄最小,二百二十三岁。平均也不过两百余岁。其他宗门的掌门与长老,也多是两百至三百岁左右,修为皆在合体与渡劫之间。”
“大乘断代,但修真界从来不缺天才。以合体修士的平均寿命来算,这些人至少还有四五百年可活。”
“十三宗力竭,也仅仅是力竭罢了,天阙如果不能以一力迅速清扫十三宗,便有无数的变数。”
“如今你所看见的种种,皆是这些人苦心造诣的局面。”
天下如棋,十三宗从未弃局。
“不对……”荀南烟忽然想起了什么,“十三宗力竭……那山海阁呢?山海阁不是灭门了吗?”
山海阁亦属十三宗,却在七十年前惨遭灭门,修真界的有心人常以此暗讽凌霄君当年失误。
“山海阁亦有门徒存活,并且期盼着有朝一日复宗。”文仲景一笑,“而且那人你见过的。”
“是谁?”
文仲景吐出一个名字:“掌门首徒,君涉水。”
“山海阁,未灭。”
他一指不轻不重地戳在荀南烟后脑上,“你今日能有此心,为师很欣慰。”
“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尚未死尽,又何须你们这些小辈顶风而上?”
“所以——”
他说。
“你还有很长时间。”
天下同心之人,亦有无数。
30. 扫心尘(三)
由于倒悬棺和尸鬼的出现,升仙门的诸位长老与剑宗宗主已经在此连续议事数日。
飞鸟从庭院上空掠过,扑着翅膀落在树枝上。
刺眼的光照过,鸟惊了一瞬,骂骂咧咧地飞走。
“好闪。”荀南烟发出了感慨,“好光的头。”
闪吗?闪就是好头。
行悟摸了摸自己的头,“也就是昨天把刚长出来的头发剃点了而已,没这么夸张吧?”
公孙霞看过去,诚恳开口,“有你在,我们连灯都能省了。”
“啊?”行悟不自信地缩缩脖子,嘀咕道,“这么夸张吗?”
看到面前的两个人笑成一团,他才反应过来,“你们又耍我!”
“没办法啊行悟弟弟,”公孙霞笑得忍不住弯下腰,“谁让你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呢?”
行悟面露崩溃,“别喊我行悟弟弟了行吗?”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威严。
“没事的。”荀南烟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深沉道,“成为强者的路上总得失去点什么。”
公孙霞在一旁笑够了,缓过气,问荀南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她皱眉道:“前几天你被影响得太深,都吓到我们两个了。”
“好多了。”荀南烟道,“祟气什么的,也能影响到我?”
“……”两脸不信。
荀南烟摸着下巴,“我这话就这么没有可信度吗?”
两人齐刷刷点头。
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昨天的我已经死了,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全新的我。”荀南烟决定哲学一把。
行悟疑惑开口,“可是昨天的你死了的话,今天我们就见不到你了。”
荀南烟:“……”跟你们这些没有哲学细胞的人说不清楚。
她转移话题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公孙霞和行悟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迷之微笑,随后一左一右夹住了荀南烟。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行悟弟弟这两天早就商量好了。”公孙霞率先开口。
“不许喊我弟弟了!”行悟面露崩溃。
公孙霞视他为无物,继续对着荀南烟开口,“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位文师兄的真实身份,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笑你出门历练还带师尊的。”
行悟:“嗯嗯!”
荀南烟:“……”真的吗,总感觉你们在憋笑诶。
“而且呢,经过这几天的事情,我们深刻认识到了出门历练的危险性。比如说这次的尸鬼,真的太危险了,还好有各位长老们及时赶到。”
“所以说啊,这出门历练没人跟着,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荀南烟挑眉,“所以你们想干嘛?”
公孙霞往旁边凑一步,“就是我娘不让人跟着我。”
行悟小声开口,“我方丈也不让。”
他俩齐声声开口:“所以——”
荀南烟转头就走。
公孙霞一把拉住她,“哎哎哎南烟,还可以商量嘛,反正文长老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那不如直接带三个吧!”
荀南烟无情抽手。
你们没有自己的师尊吗?搁这拼好师呢?
“路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行悟也夹了上去,“你看这次,我的佛光不就发挥了作用嘛,万一路上再遇到尸鬼……”
公孙霞一巴掌拍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她还没忘记这货的乌鸦嘴属性。
行悟耸耸肩,又紧跟上荀南烟,“而且、而且我听说文长老对佛法颇有见地,还得了珈蓝寺金钟罩的传承。我们方丈那是年年把他挂嘴边。”
公孙霞不甘示弱地跟上,“那文长老修行的《凌霄诀》里也杂糅了我赤焰门的传承,我娘……呃,刚好我最近遇到了瓶颈期,你看这多巧。”
荀南烟无情三连:“不巧,不巧,一点也不巧。”
“诶诶诶南烟——”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公孙霞信誓旦旦开口:“只要你带我一起,从今以后你指哪我捆哪。”
行悟支吾了半天,道:“只要你带我……我我我我,你指哪我渡化哪。”
公孙霞怒目相对:“你就不会自己想点词吗?”
“我这词也跟你不一样啊!”
公孙霞:“……”
荀南烟停住了脚。
“行吧,只是这得看我师尊的意思了。”
……
“好啊。”
文仲景答应得非常爽快。
眼前的两个人眼睛一亮。
荀南烟扯扯他的袖子,窃窃私语,“你怎么答应这么快?”
文仲景:“……你不是同意了吗?”
“而且,”文仲景笑了笑,“我看你似乎也挺高兴的。”
荀南烟:“没有。”
文仲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你跟同辈的待在一起,应当比和我待在一处更舒服。”
荀南烟偷偷往那边瞄了一眼,公孙霞和行悟正在为计划顺利实施而欢呼庆祝。
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其实我都行。”
“嗯,”文仲景没戳穿她,“我知道,你都行。”
荀南烟:“……”
你知道个锤子!
“话说回来,”行悟想起了什么,他问公孙霞,“你娘那边怎么说?”
他记得公孙霞她娘不怎么喜欢升仙门来着。
“我娘还在闭关,门中就剩千秋长老主事了。”公孙霞嘿嘿一笑,“我已经跟千秋长老通过信了,等我娘出关,一切都早已成了定局。”
“去信?”文仲景问,“提到尸鬼的事情了吗?”
“提……到了。”公孙霞的声音小了下去,“那个……这个是不能说的吗?”
“不能说吗?”行悟挠挠头,“可我也通信给方丈了。”
文仲景莞尔,“无妨,我只是问问,剑宗也早已去信与赤焰门和珈蓝寺了。”
“话说这次的尸鬼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那三个邪修搞得鬼?”公孙霞问。
“不是,他们只是发现那里有问题罢了。”文仲景道,“豢养尸鬼的应当另有其人。”
“他们怎么得到尸鬼的?”荀南烟问出了几人的心中所想,“是天墟出了问题吗?”
面对盯着自己的三双眼睛,文仲景有些哭笑不得。
“不一定,三大家当年曾放出了不少尸鬼。”
“兴许是那时遗漏掉的也说不定。”
“谁那么有病豢养尸鬼啊?”公孙霞有些不解。
正常修士看到尸鬼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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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灭要么跑吗?
“有,”文仲景缓缓开口,“……比如同悲教。”
荀南烟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号:“这是什么?”
“一群……”文仲景斟酌下,“……旁人眼中的疯子。”
他看向行悟:“你可听说过无量劫?”
“听说过,佛经里有提到,天地万物处在无数的劫数之中,一方世界的生与灭,便是一劫。而劫数会循环往复,因此众生也在处在不断地诞生与毁灭中,此为轮回。”
“不错。”文仲景点点头。
“在同悲教的教义里,我们便正处在无量劫中的一劫之中,而尸鬼,便是此劫的毁灭者。”
“他们认为修士吸纳天地灵气,是在夺天之数。而尸鬼便是天道的悲愤,尸鬼噬灵的特征在他们看来,是将灵气还于天地。”
“同悲,便是同天道之悲。”
荀南烟:“所以他们认为要豢养尸鬼,让灵气归还于天地?”
“不,”文仲景收住笑容,“他们比那更疯。”
“他们认为,要看透天道,就得感受天道的悲愤。因此他们豢养尸鬼,是为探究与尸鬼相融之道。”
“等等……”荀南烟大脑宕机一瞬,“是我想的那个相融吗?”
“是,他们认为,只有将尸鬼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成为传说中的神——也就是飞升。”
“……”
荀南烟微微张口。
这同悲教的精神状态真是领先修真界一万年啊!
难怪文仲景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了。
“真是一群疯子。”公孙霞喃喃道,“居然真的有人如此疯狂吗?”
“同悲教在三百年前遭遇过围剿,它惹出的动静不算小,天阙当年抓了不少与同悲教相关的人,前后近一万余名修士,筑基至渡劫期修士皆有,十三宗亦有不少弟子牵连其中。”
见场面有点凝重,文仲景轻笑一声,试图缓和,“不过自那以后,同悲教便销声匿迹了。这次的事情也不一定与他们有关。”
“放轻松点。”
“希望如此,”公孙霞有些后怕,“不然太可怕了。”
荀南烟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世上真的有人飞升吗?”
在她的认知里,飞升应当是修士的最终目的,不少仙侠小说也是以主角飞升为大结局,但自穿越以后,她好像很少在这个世界里听到过“飞升”。
“没有,飞升不过是修士探寻天道法度时产生的说法,但从来没有修士飞升的记载。”
文仲景道:“据传说很久以前——久到我们修士根本无法理解,天地是一片混沌,生活着一群拥有毁天之能的生灵,祂们寿命极长,一呼一吸间便是万年时光,我们后人将其称为古神。所谓的飞升,便是从普通的修士转为古神的境界。”
荀南烟:?
她听到了什么东西?
她穿的不是无脑狗血仙侠虐文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古神?
没穿错书吧?
文仲景还在继续:“后来众神陨落,祂们的灵消散在混沌之中,有一些古神的灵落在一处,汇集成了天玄海。后来天玄海孕育五洲生灵,才有了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模样。”
“因此也有说法,那群古神便是所谓的天道。”
“有人说,天墟是诸神寂灭之地。”
31. 扫心尘(四)
荀南烟躺在树干上,双眼无神,恍若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对面树上则是同样失去梦想的公孙霞。
“我说,你们两个要在树上躺到地老天荒吗?”行悟拿着扫把,慢慢地扫着树下的落叶。
“你别扫了。”
荀南烟声音幽幽传来,“在过往的两个时辰内,你把落叶扫起来,又扫开,然后又扫起来……”
公孙霞双眼无神地接上,“你已经扫了五十二次了,你要扫到地老天荒吗?”
关于这点,行悟自有说法,“方丈说过,扫地能静心,能让我们从烦躁的尘埃之中窥得清明。”
说完,他手上的扫帚又动了起来。
荀南烟:“……”
人家扫地僧是深藏不露,你这是一出手全是破绽。
公孙霞则更为直接:“你确定不是因为珈蓝寺没人想去扫地,你方丈哄骗你的吗?”
“……”扫帚停了。
行悟抬头,“那我现在除了扫地,还能干嘛,像你们两个一样躺到地老天荒吗?”
“……”
一阵寂静。
半晌,荀南烟试图挣扎,她痛定思痛道,“我们不能再这样荒废度日了。”
“那干嘛?”公孙霞的声音有气无力,“打坐吗?”
“这五天来,我们基本上从早上打坐到晚上,还不够吗?”
“……”荀南烟又躺了回去。
她现在听到打坐就想吐。
真不知道那些一闭关就是打坐几年几十年的修士怎么忍受得了的。
她百般无聊地扫视一圈院子,连着哀叹几声。
这是荀南烟在这个院子的第十日。
剑宗和升仙门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一商议就是连着十天,文仲景作为长老抽不开身,荀南烟几个人自然也走不了。
更重要的是,在尸鬼与地煞阵得到解决之前,他们几个也出不了院子。
前几天还庆幸能休息一下,更是精神满满地打坐。
现在?
现在是死人微活。
荀南烟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可以成为尸鬼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尸体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哀嚎出声,“还有几天能结束啊?”
“快了。”一道男声入耳。
行悟停下了扫帚,手掌合十,“文长老。”
荀南烟眼睛一亮,从树上翻身跳下,“怎么样了?可以走了吗?”
“剑宗已经处理完了余下的尸鬼。”文仲景笑道,“明日就可以启程。”
行悟把扫帚往旁边一扔,“太好了!”
他早就不想在这里扫这个破地了。
静心静心,他越扫越静不下来。
荀南烟兴致勃勃追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剑宗七星来了两位,还用不到你们。”
文仲景轻弹一下她脑门,又笑着看向剩下的两人,“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早出发。”
***
“叮当——”
叮呤咣啷的铃铛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地荡开。
在碰到山壁的一瞬间,又弹了回来。
一只枯瘦的手扯下了红绳,铃铛落在泥土中。
女人直起身,两只脚先后迈出缠绕阻挡的红绳,回头望向远处的灵光,温柔地映亮半边天,悄然渡化周遭的怨气。
“……啧。”
火焰自脚底升起,身形化作一滩淤血,浸入污泥。
血迹迅速在脏污之中蹿过,又在某处忽然停下,一顿,迅速吸回,钻进地里。
“这里不能再留了。”
女人的身形重新在地下聚成,她的周围是黑暗阔大的空间,前方悬浮着祭坛,锁链拴着一条通路的斑驳石桥。
“就这么走了?那这里……”
“毁了。”女人冷酷道。
“一点东西也不许剩。”
“我不甘心。”沙哑的声音从黑暗处响起,“为什么要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剑宗七星来了两个,怎么,你想跟他们直接对上吗?”
女人玩味一笑,“那你的胆子真是愈发大了起来。”
“就算是七星,我们有尸鬼在手,也未必不能给他们找点事情。”
“是吗?那升仙门呢?”
女人抬头,前方的祭坛中走出一个老人,佝偻着背,抬头露出脸上半边的森森白骨,“……升仙门?”
“他们来做什么?”
“这次的倒悬棺就是升仙门发现的,你想违背命令、和升仙门对上不成?”
老人沉默一瞬。
“既然如此,就走吧。”
几个响指接连响起,身后的山壁轰然倒塌,两人的身形一同落在祭坛中央。
女人抬手,一道厚重的石门升起,缝隙中散发着幽幽绿光,她一个响指,门上的光迅速散开,像流水一样汇聚到四方,映出了山壁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
眼珠似乎是活的,瞳孔在血丝与白仁之间跳动,拥挤着转向大门的方向。
一瞬间涌出缕缕黑气,迅速蔓延,像是乱泼在纸上的墨,汇在一处,化作体型硕大的眼珠子,落在大门上。
血瞳转了几圈,门后忽然探出许多双枯手,迅速攀上山壁,以一种奇怪的长度附在上面。
——门开了。
两人踏入石门,只有未散的余音回荡在空间之中。
“天阙这些年像是在找什么,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们好像在找一个凡人。”
“凡人?有什么特殊的吗?”
“有。”沙哑的声音道。
“——那个凡人……似乎引起了锁妖塔的异动。”
祭坛轰然倒塌,碎石坠入深渊。
……
“天枢长老、天权长老。”
身后的弟子拱了拱手,“……弟子们迟了一步,什么也没剩。”
李应九环视一圈,皱起眉,“速度这么快?”
旁边的男修开口,“是我们太慢了。”
“你闭嘴。”李应九道,“破阵不需要时间的吗?你行也没见你把速度提起来啊?”
男修不吭声了。
“豢养尸鬼……”李应九的手抚上旁边的山壁,摸了一手血。
她凑近嗅了嗅,“这血……”
男修问:“有什么问题吗?”
李应九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没闻出来。”
“……”男修眉心狠狠一跳。
“天枢,没有闻出来可以不说。”他有些无力。
“我这不是寻思着万一你能闻出来呢?所以抢先一步试试。”
“……”男修闭眼,声音更加无力,“能拿鼻子闻出来问题的东西是狗。”
“我是剑修。”
“没事,”李应九安慰道,“你离狗也就是外貌的差距了。”
男修:“……”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话啊!
身后的几名弟子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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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你觉得是同悲教吗?”李应九忽然问。
“像,但也不算太像。”
天权长老沉吟片刻,“当年同悲教的几个人物已经被压往天阙处刑,如果真是同悲教……会是谁呢?”
“……总之,先上报宗主和师叔祖吧。”他道。
“诶?”李应九侧头,“师叔祖出关了?”
“嗯,半月前就出关了,寻了宗主过去。”
“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有。”天权长老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师叔祖说有点想念青淮剑君了。”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我现在有点信那个传言了。”李应九开口。
“什么?”
李应九粲然一笑,“关于升仙门的青淮剑君是诡剑长老私生子那件小事。”
“……”
天权长老:“你少去酒肆听这种东西!”
***
青山葱葱,林木青郁,偶然有小鹿俯首饮水于溪涧。
一阵马踏声由远及近,小鹿惊了一瞬,发出呦呦的叫声,与同伴四散奔逃至林间。只余一双圆眸在枝叶后谨慎观望。
“吁——”
缰绳收紧,黄马两步停下,微微调头。
“我说——”
马背上的少女回头,“你们也太慢了吧!”
“你还、还好意思说!”行悟手忙脚乱地控制着马匹,“你就非要体验一下骑马吗?”
荀南烟面露微笑,“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有凡间侠客的感觉吗?”
“……一点都不觉得。”行悟一掌拍在马头上,这才让马不至于将他甩出去,“文长老居然真的由你来了。”
天杀的,鬼知道他为了骑这段距离付出了多少努力!
“废话,他是我师尊。”
公孙霞后一步骑着马赶来,她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行悟,嗤笑一声:“有的人自己不行就别找借口。”
“你你你你你……”行悟被她气得憋红了脸,“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谁是大人谁是小人啊行悟弟弟?”公孙霞特意伸手比了两人的身高,“我好像比你高啊?”
“……啊啊啊啊!”
行悟回头哭诉,“文长老,你就一点不管吗?”
“又不是我的徒弟,我管什么?”文仲景慢悠悠地跟上,摸了摸白马的头,轻声道,“辛苦。”
白马温顺地蹭蹭他手,眨了眨眼睛。
行悟:“……”
你徒弟也没见你管啊!
“唉,你说怎么就只有你那匹不听话呢?”公孙霞故作姿态地叹气一声,“是马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这还真是个问题。”
行悟瞪了回去,“有本事你们两个别用灵力!”
“那我们怕是三天内别想出这座山了。”荀南烟吐槽道。
她又不傻,不拿灵力驯服迟早得被马甩出去。
少女抬头远眺,山上的松树隐入云间,日光晕进云层,透露出几分神性来。
“比比谁先到那里,怎么样?”荀南烟指向松树。
公孙霞挑眉,“可以啊。”
说完两人便扬起缰绳,几乎是并排朝那边飞驰而去。
随后就是行悟崩溃地大叫:“等等我啊你们两个!”
文仲景轻咳了几声,脸上浮现出笑意,白马慢悠悠地甩尾跟上。
清风从林间疾行而过,浮云将一切喧嚣嬉闹收入眼底。
少年行,唯见天高地阔,山远水长。
32. 涅槃境(一)
一路向西,便逐渐深入东洲的巍峨群山,绵延数千里。
越是至深山老林,隐藏在其中的妖兽便愈发多。
“——咚!”
荀南烟两锤鸣地,灵气激荡开,掀飞了从四面八方包围来的恶狼。
长鞭卷住一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狼兽,恶狠狠地撞向大树。
“怎么这么多狼?”荀南烟蹙眉,又看向身后的行悟,“快生火。”
“在生了在生了!”
行悟掐诀的手快搓出了火星子,但柴堆依然我行我素,不给一点面子。
“不对啊,灵火怎么生不起来?”
他下意识望向文仲景,对方身上笼这一层结界,只含笑看着眼前的场景,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行悟心知指望不上——这是他们与文仲景约定好的,不到万不得已文仲景不会出手。于是咬咬牙,手上掐诀的速度更快。
一连换了十几种咒语,柴堆给了点面子,飘出一缕白烟,迅速消弭在空中。
行悟:“……”
淦!
狂风从身后袭来,行悟下意识回头,一匹身形硕大的巨狼迎面扑来!
一道鞭捆在了行悟腰间,将他拖开,公孙霞带着他跳开狼群的冲击,回头冲着荀南烟喊:“数量太多了,别指望灵火!”
荀南烟往他们这边跑了两步,一锤脱手击退狼群而回,果断道:“走!”
几人迅速朝反方向撤去,期间当下了无数追踪而来的恶狼。
“奇怪啊,”行悟脱离了鞭子的束缚,挥动着手里的锡杖,“怎么灵火点不燃?”
“不知道啊,别管那么多了,先跑再说。”公孙霞的喊声跟风一道灌过来。
三个人一路狼狈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身后追捕的狼越来越少,最终消失不见。
“累死了。”荀南烟扶着树,弯腰喘气,一抬头就看见优雅从空中滑落下来的文仲景。
“还笑!”她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文仲景颇觉得无辜,“是你们不让我轻易出手的。”
回答他的是荀南烟的一声冷哼。
文仲景抬手笑着帮她梳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很不错,实战比上次进步多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最近在干嘛。”
这些天赶路的同时他们三个可没闲着,文仲景经常会根据三人的特征进行指点,有时也会特意去找妖兽练习,如今也算得上协作默契。
旁边的公孙霞喘过气,往前一看,“……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面前是宽敞的大河,河面上雾气弥漫,依稀露出对岸的枯树。
众人看看雾气,又看看暗下来的天色。
再一听,林子里异常安静,连鸟叫都听不见一声。
众人:“……”
“这要是说没问题,我是不信的。”公孙霞幽幽开口。
三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河一看就有问题,鬼才渡!
过了一瞬,三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河前面。
“见鬼了,”行悟缩缩脑袋,“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刚刚走过。”
荀南烟捡了枚石子,在土里画了个大大的叉。
随后拍拍手,“走。”
又一会儿,他们再次看见了那个叉。
“……”
不好,是鬼打墙。
“你,”荀南烟指指行悟,“来点佛光。”
“走。”
然后他们又双叒叕看见了那个叉。
“……”
“放弃吧,”公孙霞疲惫一笑,“我感觉这就是让我们渡河的意思。”
“对岸的祟气不算重。”文仲景围观了他们原地打转的全程。
既然文仲景这么说了,三人对视一眼。
行悟弱弱开口:“……我们真的要去吗?”
他有点虚。
三人对视良久,荀南烟率先笑着出声:“怕什么,咱们不就是来历练的吗?去呗!”
“去就去,”公孙霞紧接着道,“反正就是为了历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可是……”行悟支支吾吾开口。
两双眼睛落在他身上,“你不愿意?”
“没、没有。”行悟临时改了口,“那就去呗……”
几人商议完毕,便各显神通,身体悬浮起来,裹着一层护体灵力,试探性地飘向河面。
河上雾气朦胧,神识铺开,的确能探究到一定祟气,只是不算强烈。
安然无恙地渡了河,几人放心下来,行悟松了一口气。
“这么看,这里的祟气并不强,就算我们被什么分开也能应……”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荀南烟猛地抬头,四面已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靠。”
荀南烟目瞪口呆。
差点忘了这和尚的乌鸦嘴了!
她磨磨牙。
下次、下次一定要把他嘴堵上!
面前是一条小路,两侧荒草丛生,犹豫半晌,荀南烟沿着小路缓缓移动。
路的尽头是一道篱笆,中间是有些腐朽的木门,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只露出了最后的“村”字。
荀南烟谨慎地放出神识往里面探了一些,祟气不算强烈,看上去是她自己也能应付的程度。
她通过木门,两侧是坍塌的房屋,有几具骷髅倚在墙边、躺在地上,空气中隐隐传来腐烂的气味。
荒山野岭,废弃的屋子,死去的人。
荀南烟环视一圈。
这里应当是个村子,只是不知道遭遇过什么,死了很多人。村子上空聚拢的祟气也应当是死尸中凝聚的。
“……”
别说,她现在对村子已经有了心里阴影。
再往里走,便看见几棵枯树,上面绕着红线。
红线、枯树、村子。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荀南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了过去。
吃一堑长一智,她伸手召出天星锤,身上的护体灵力笼了一道又一道。
开局就是被强行分隔,马上就来个荒村和红线,死去的回忆忽然开始攻击荀南烟。
她下意识往周围扫了几圈,以防忽如其来蹿出个什么尸鬼之类的邪祟。
身侧传来脚步声,荀南烟猛地抬头——
三个人站在道路的交叉口,面面相觑。
“吓死我了。”行悟摸摸胸口,“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就不见了。”
“你要是少说点话,说不定我们就不会被分开。”公孙霞瞪他一眼。
见是熟人,荀南烟稍微放下了心。
阴风吹动树上的红线,她一个激灵,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不对——”
她错愕出声,“文仲景呢?”
又是一道脚步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荀南烟对面的路上。
“……嗯?”对方似乎有些惊讶。
随后又松了口气,“还好找到你们了。”
荀南烟也跟着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人不见了。”
文仲景一笑:“这里祟气不强,你应当能对付的。”
“那不一样。”
多一个文仲景就多一份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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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仲景无奈一笑。
“这里祟气不强,迷阵却极多。”他叮嘱道,“你们多加小心。”
行悟有点害怕地往他那边缩缩,“那我们是不是最好凑紧点?”
不然万一又被分开咋办?
“也好。”文仲景认可了他的说法,“你们都来我身边。”
四人之间的距离缩小,荀南烟站到他的身旁。
“这村子中的祟气不算多,迷阵却多,这是怎么一回事?”荀南烟边走边问。
“有些地方风水较为复杂,若是刚好死了人,就极易形成迷阵,这里应当也是如此。”文仲景回答。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行悟问道。
“什么都不用做,不过是个有些祟气的村子罢了,直接出村子就好。”顿了顿,文仲景又补充上一句,“注意别被祟气入体。”
几人身上的护体灵力又加了几层。
“这里的祟气应当是死人的怨气凝聚,要不要渡化一下?”荀南烟询问,“反正有和尚的佛法。”
“与我们无关,用不着管。”文仲景随口回答。
荀南烟的脚步忽然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跟上,“看来这地方对我们没什么威胁,故弄玄虚罢了。”
文仲景则一笑,“还是得多加小心。”
“你们不觉得,风似乎有点太大了吗?”行悟忽然出声,抬手指向树间的红绳,“它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大了。”
“夜晚有风也很正常吧?”公孙霞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
行悟挠挠头,“哦”了一声。
“这村子没有尽头吗?”又走了一段路,荀南烟开口询问。
“会不会走错方向了?”行悟也发出了疑问。
“不对,”公孙霞道,“村子就这一条路啊,不往这边走往哪边走?”
“这里迷阵多,就算是迷路也很正常吧。”行悟嘟囔了一嘴,又看向文仲景,“文长老你说呢?”
文仲景“嗯”了一声,又补充上一句,“有可能。”
他的视线从不停颤抖的红线上面掠过,微不可察地蹙眉。
“对了,”荀南烟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上山的第一年吗?那年的祭神节你带我去看了花灯。”
说完,她的视线瞥向公孙霞。
公孙霞一愣:“……啊?”看她做什么。
荀南烟抬了抬眉,嘴动了一瞬。
公孙霞脸上的错愕更甚,望向前方的文仲景,握着鞭子的手贴近了衣服。
走在前面的人浑然不觉,“提这个做什么?”
“可能是刚刚拜入你门下的原因吧,我对这次的祭神节印象很深。”
文仲景轻笑一声,“哪里深刻了?”
“我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爱多管闲事……”荀南烟的声音幽幽传来,“短短一段距离,帮人抓了五次小偷。”
“所以……”
荀南烟的锤子比声音先一步达到那人面前,“这么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会放任路边的祟气不管吗?”
“你能不能装像点啊!”
“文仲景”迅速回身,抬手挡住了攻击,眉头蹙起。
“真麻烦。”
他低骂一声,“不管闲事会死吗?”
手上却使了力道,灵威扫过,逼退荀南烟的攻势。
又是一道长鞭打来,他身形连闪几下。
“等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行悟愣了一瞬间。
“白痴!”公孙霞大喝一声,“这人是假的,还不来帮忙!”
就在刚刚,她亲眼看着荀南烟朝自己做了个嘴型。
——假。
33. 涅槃境(二)
灵光游走,来回几招后,荀南烟蹙下眉。
这人对付他们三个似乎游刃有余,不像使出全力的样子。
他这是要做什么?
神识扫了几个来回,没有发现异常。
她轻微一顿,不动声色地伸指,留下一道强烈的灵息,钻入土壤。
灵息是独属于修士的灵力记号,可以通过其追溯主人的踪迹,因此大多数修士会选择尽力避免在周遭环境留下灵息。
如果发生了意外,文仲景也可以通过灵息追过来。
“啧。”
“文仲景”忽然抽身闪出一段距离,打了个响指。
荀南烟低头,对上了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球,镶嵌在漆黑的土壤里,幽如深渊低语,诡异的吸力拉住她的全部心神。
……
树上多了三只眼,安静地挂在上面,暗红色的光在树干隆起的线条游走,缓缓流下。
——汇入了根部的树瘤。
“咚。”
像是是气泡戳破的闷声,树瘤微微膨胀。
悬挂在半空的红线抖动得愈发频发,本来坐在树前的“文仲景”睁开眼。
他侧目望去,红线忽然被风拉紧,下一秒便直直崩断!
无形的屏障碎成灵光,一道身影飞出来。
他看见了“文仲景”的脸,微怔一下,身体比脑子更快出手攻去。
“文仲景”的身体散在空中,又重新聚拢。
他轻叹一声。
文仲景此时的神色本就冷冽,见状更是凝重几分。
“身外身……化神之上,你是哪个?”
“不足挂齿。”
“文仲景”端详了一会儿对面的人,眉眼冷厉,散着的头发有些凌乱,脸庞半隐在阴翳中,像极了隐忍在暗处的阴鬼。
“文仲景”轻笑一声:“如今你才有点百年前我所熟悉的样子,这些天跟在后面,如果不是你这张脸,我差点不敢认你。”
“……你认识我?”
“文仲景”一笑,“我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
“他们人呢?”
话音刚落,文仲景便瞥见了对方让出的大树。
他的目光在触及眼珠的时候变得凝重。
“‘心’?……你是同悲教的人。”
“不错,比起百年前,你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我还以为那些尸鬼能拦你不少时间……”
“文仲景”的声音忽然止住,他看见了对面的身后,尸鬼正安静地爬在空间缝隙中,似乎有点畏惧。
“真是……”他诧异笑出声,“有意思。”
“文仲景”:“算了,反正目的达成了。”
“你想做什么?”文仲景指尖聚了灵力。
“我可没做什么,只是对你们有点好奇罢了。”
“涅槃境中,同命相承,一旦有人没能突破心魔,其他人也得一起死。”
“怎么样,要不要来赌赌,看看谁会没能突破心魔?”
“……”文仲景缓缓走向大树,假的那个倒也不拦。
“你要进去救人,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可想好了,一旦进去,就是你们四个同命……”
话音未落,文仲景的身形便消失在眼前。
树前的男人怔一瞬,嘴角含笑地召出四面水镜。
他倒是对文仲景越来越感兴趣了。
下一秒,水镜中的文仲景忽然抬头,眼神如刀,四面水镜在男人的身前瞬间破裂。
“……靠。”
男人被逼退几步,“我现在越来越不确定了。”
暗处走出一个女修,“……什么?”
“人人都说他灵台破碎,合体期的修为全靠丹药堆,”男人笑了一声,“如今先是硬扛真火,又强行介入我的涅槃境。”
“有几条命啊,敢这么玩?”
女人目光沉沉地看向大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
男人的笑容凝固,缓缓开口,“双玉护法,我知道你是同悲教的老人。”
“只是教主换了,也得听从命令才是。”
男人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盯着他们……还有,别忘了,没有我的命令,敢动升仙门的人——”
“是。”女人神色如常,“属下不会轻举妄动。”
“……恭送教主。”
……
一只尸鬼在文仲景身前爆开。
他低眉看着眼前的场景,神色恹恹。
像是厌烦了这样的事情,文仲景抬手,周身罡风骤起,朝着四处扩散。
“轰——”
剧烈抖动之后,眼前的场景顷刻破碎。
缓缓落地,擦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
四周是一片空无,中间悬浮着某种聚在一团的东西,似乎在跳动。不时传来气泡破裂般的闷声。
四条线从中间蠕动着伸出,连在了四个人身上。
文仲景的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行悟最为痛苦,已经有黑气包上了脸。
他抬手打出两道灵力,分别护住公孙霞和行悟,逼退了周围探过去的黑气。
又径直走向荀南烟,指尖点在她眉心。
周围的静谧赫然褪去,喧嚣和光像水一样倾泻而出。
陌生的场景让他微微一怔。
身后忽然传来某种响亮的聒噪音。
接着便是一个大嗓门。
“什么人啊杵马路中间?红灯看不见吗?”
“眼瞎啊!”
“……”
***
“门口的书呢?”
“扔了。”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毫不在意地玩着手机,背对着说话的人。
“……扔了?”
“对,扔了。”
“你什么意思!”荀南烟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肩,“别人送过来、暂时放门口的东西你都不问一下吗?”
女生转身,用力打在她手上,“你那书烂的跟垃圾一样,我还以为是哪飞来的废纸呢。”
“……”荀南烟的声音忽地大了,“你没收过二手书吗?认不出来那是我们专业课的是吧!”
“不就几块钱的二手书嘛,扔了重新收一本呗。”
女生刨了两下手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按在关机键上,熄灭的屏幕映出她侧头的嫣然一笑。
“差点忘了,几块钱对你来说,确实要命。”
……
正在运行的电脑忽然一顿,接着蒙上一层白,黑字全部变灰。
荀南烟看着还未来得及保存的PPT,向后一靠,叹了声气。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一个活力的女声传来,接着扎着两个丸子的头从教室门口探进来。
女生走了进来,身侧拎着一个包,在看到荀南烟的电脑时蹙起眉。
“怎么又在用这个在做作业?”她惊讶开口,“我的电脑不是在你那里吗?”
“你借我电脑,是让我帮你游戏代练,又不是借我搞别的东西。”
“没事,那电脑我最近也用不上,又没啥隐私,你用就行。”女生在她身旁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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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南烟“嗯”了一声,手上依然试图拯救她那未保存的文件。
女生看看她的脸色,实在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于是开口猜测,“你那几个舍友,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习惯了。”荀南烟面色不改,依然盯着电脑。
女生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急忙询问,“她们又干什么了?”
“收的二手书被卖的同学放宿舍门口了,她们给我扔了。”
“不是?”女生瞳孔一震,“她们有病吧?”
“觉得是挡路的垃圾,就扔了。”
女生有点不可思议,“宿舍大楼门前这段时间堆的全是书,哪个宿舍门前没东西?代取的快递行李什么的不都有吗?”
“你这么忍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女生吸了一口手里的奶茶,开始给她出谋划策,“要不跟你们辅导员沟通一下?”
“他说学校没空余的宿舍,得等大四的毕业再看看。”荀南烟道。
“……唉。”女生叹了一口气,“你说你那几个舍友怎么想的,干嘛针对你啊,你也不拿奖学金也不抢保研啥的啊。”
“不知道。”
荀南烟的手一顿。
其实刚开始这几个人对她还可以,大家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后来是从什么开始的呢……应该是班长把申请助学金的名单发班级群里那次。
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变了。
一开始会问她是不是家庭困难,后来便是生活习惯上的各种不同,再加上她也不怎么喜欢跟人出去玩之类的,便逐渐疏远。
期间又发生了大大小小的琐事,到现在,已经变成争锋相对了。
荀南烟顿了一下,“可能是我不太适合集体生活吧。”
“你要硬气点啊,宿舍本来就存在大大小小的矛盾,争论起来谁管是谁对谁错,”女生想了想,“算了,不理她们也好,不然整天也闹心。”
电脑已经卡死,荀南烟见没有挽回的地步,便强行关了电源,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女生已经打开了平板,见状便问,“你要回去吗?”
“嗯,时间不早了,你呢?”
“我还得再待一会儿,”女生幽叹一声,“明天课前pre,我还得熟悉一下课件。”
“你电脑还在我那里……”
“没事,平板能看,电脑放你那就行,你想用自己用就好。”
“对了,南烟——”
女生在她出门的时候又喊了一声。
荀南烟回头。
对方说,“你路上注意点。”
“校园里能有什么事情?”荀南烟一笑,“你有点多虑了。”
“也不一定,”女生煞有其事地板起一张脸,“万一路上撞鬼了呢?”
“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荀南烟吐槽道。
“嘿嘿。”女生笑了一下,又喊住她。
“南烟!”
“又怎么了?”
教室里的女生冲她灿烂一笑,“要开心啊。”
……
晚上教学区的人不算多,偶然会有两个人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中走出。
荀南烟低着头走了一段距离,周围有点安静,又是一阵风钻入体。
她下意识回头,身后一片空荡,再一次转过身,便看见了草丛旁边的人。
头发散的,衣服白的,人是飘着的,性别应该为男。
荀南烟:“……”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真让那人给说对了。
真撞鬼了。
还是个男鬼。
34. 涅槃境(三)
对文仲景来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顺利找到了荀南烟。
坏消息这个鬼地方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而荀南烟似乎不认得他了。
对方看到自己的时候,忽然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什么“富强民主”就要擦肩而过。
文仲景喊住她,“荀南烟。”
“……”
对方拔腿就跑。
那速度,比在升仙门跑步的时候快多了。
文仲景幽叹一气,落在她身前。
“不是,你谁啊?”荀南烟谨慎道,“我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啊,你们鬼不是都找亏心人吗?”
文仲景觉得有必要纠正她一下,“我不是鬼。”
“你不是鬼……”荀南烟上下打量他,“那你是神明吗?”
“我不是。”
他是修士。
“不是神明又不是鬼,”荀南烟眼中流露出疑惑,“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文仲景道,“那你还是当我是鬼吧。”
……
荀南烟的身边多了一只“鬼”。
鬼很奇怪,一点也不可怕,甚至称得上是安顺,喜欢笑。
应该是个运气不太差的鬼,荀南烟想。
和她不一样,她不怎么爱笑,所以运气比较烂。
鬼曾经试图一直跟着她,被荀南烟拦在了宿舍门口。
“这里是女生宿舍。”荀南烟在心里郑重其事地警告——鬼自己说过,两个人可以通过心声交流,“你不能进。”
于是鬼每天晚上就将她送到宿舍大门口,又在早上等着她出来。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荀南烟问。
文仲景:“没有。”
“你每天早上都这么晚起来的吗?”他问。
荀南烟脚步一滞,怒道:“哪里晚了,早八早八,早上七点半起来不是很正常吗!”
鬼问:“早八是什么?”
荀南烟:“……”
她发现了,这个鬼很缺乏现代的生活常识,活得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上一嘴。
“你现在要去做什么?”
荀南烟:“上课。”
“啊?”
“就是……”荀南烟随手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讲学。”
“哦。”文仲景听懂了。
“学什么?”他又问。
“……世界文明史。”
文仲景:“文明是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荀南烟看了他许久,才敢确认他只是单纯没听懂。
荀南烟:“和你们鬼没关系。”
“哦……”
教室很宽敞,座椅阶梯式地排列在一起,老师在下面念着PPT,荀南烟拿起了一个小匣子——文仲景知道那东西叫“手机”,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他问:“你不听吗?”
荀南烟开口,“水课。”
“水课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讲的没用。”
“哦。”鬼好像听懂了,但还是善意提醒,“还是得好好听课。”
他指了指下面的老师,“我感觉他念得挺认真。”
荀南烟:“……”
你死前是个老师吗这么啰嗦!
……
荀南烟在固教待着的时候,文仲景就飘在她身边。
“你今天怎么换了一个?”他指着荀南烟的电脑。
“别人的,要帮她做点游戏日常。”
文仲景看着荀南烟点开一个奇怪的图标,又在键盘上敲了一串东西。
荀南烟又进去了新的界面。
“地狱之门是什么意思?”文仲景忽然问。
在他的认识里,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区服名。”
“区服是什么?”
“和你没关系。”
她实在是被盯得不自在,于是开口:“你能不能别一直看着我?”
文仲景:“那我做什么?”
“……”荀南烟拿起了手机,又像是想到什么,“你认识简体字吗?”
“这是什么意思?”文仲景问。
“这些字,”荀南烟问,“你认识吗?”
“认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荀南烟略觉得奇怪。
这人看起来不知道是哪个前朝的遗鬼,怎么还认识简体字?
算了,可能是因为相似吧。
荀南烟没多想,反正不用调字体了也算是省事。
她将手机递给了文仲景,“去玩吧。”
别来打扰她。
鬼看了她几眼,抱着手机飘到了教室的另一端。
转过去的背影竟有几分寂寞。
荀南烟:“……”
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文仲景飘到窗子边,学着荀南烟在手机上点,他看了这么多天,倒也知道点怎么用。
他想了想,点进去一个有点绿的东西。
荀南烟喜欢点进这个然后抱着手机傻笑,应该属于比较有意思的内容。
怀着关心徒弟和谦虚学习的心情,文仲景看清了新弹出来的页面。
上面密密麻麻排着正方的东西,花花绿绿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下面都有一行小字。
文仲景读懂了那些字。
无情道师尊他追妻火葬场了、重生后我标记了清冷师尊、师尊说我大逆不道、师尊他是隐藏反派……
文仲景:……
文仲景:?
荀南烟在接水的时候偷瞟了一眼文仲景,手机上应该是某江的页面,看主角名好像是她之前订的那本《重生后我标记了清冷师尊》。
男鬼能看懂女频吗?
荀南烟思考了一下。
算了,管他的,只要别来烦自己,随便怎么搞都好。
她没太在意。
……
鬼似乎迷上了看小说,而且专挑荀南烟订阅过的那一堆师徒文。
不知道为什么,荀南烟总觉得这场面有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但她想了想,把这违和感归结于自己的书单羞耻。
只是鬼好像接受良好的样子,她也就没再关注这件事,反而乐得清闲。
“手机今天我要用。”荀南烟宣告了残酷的事实。
“那我呢?”文仲景问。
“……”荀南烟从包里抽出来一本书。
“呐,收二手书时学姐送的,你自己看去吧。”
文仲景接过来,封面上写着一行字。
——《白月光死后他们追悔莫及》。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文仲景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魏烟,还有……
文仲景的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神情。
——风冷夜。
***
“问个问题。”
文仲景看着荀南烟面前的餐盘,忽然开口。
“说。”荀南烟夹了米饭,递进自己的嘴里。
文仲景的目光扫过餐盘,上面被划分成了四个区域,荀南烟经常会打满满一块米饭,再配上两个半份的素菜,很少有荤的。
“你就吃这么点东西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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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总是喜欢这家,为什么不吃点别的?”文仲景略感奇怪。
他看见不少人都会去其他餐口排队。
“吃不起。”荀南烟非常平静,“我妈还在生病住院,给我的生活费不多。”
学校前两年重新装修,窗口基本上全换成了网红餐品,只留下两三个经济实惠的。
“嗯?”文仲景听了个一知半解,“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严重,能治好,过两天应该就出院了。”荀南烟嘀咕道。
旁边的鬼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没再开口。
只是等到了晚上,其他舍友约着出去玩,独留荀南烟一个人在阳台晾衣服。
她手中的衣架子刚上了杆,便眼睁睁看着一个白色的东西缓缓从下面幽幽升起来。
文仲景和荀南烟来了个眼瞪眼。
荀南烟:“……你这是要吓死谁啊!”
半夜冷不丁飘上来一只鬼,她差点被搞出心脏病好吧!
文仲景眨眨眼,阳台的窗户不动自开。
他伸进来一只手,荀南烟这才发现那个袋子。
袋子上还蒙着一层水珠,似乎有热气冒出,荀南烟的目光移到了图案上。
“学校门口的那家麻辣烫?”
她大惊失色,“你从哪拿的,别是偷的吧?快给人家还回去!”
文仲景:“不是偷的。”
“买的?”荀南烟面露怀疑,“你哪来的钱买?”
其实也不算买的。
反正是幻境,他就蹲在那个地方观察了一会儿,抬抬手就能变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就是多加了一点点东西而已。
对他来说,不过是耗点修为罢了。
他含糊其辞地开口,“总之是合规的,你拿着吧。”
说完,又冲着荀南烟一笑,指着栏杆,耐心解释,“我没进来。”
白色的身影又飘了下去。
荀南烟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没进女生宿舍。
哭笑不得地抱着袋子进屋,犹豫下,伸手拆了包装。
盖子沿着边缘滑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荀南烟有些发怔。
红的辣子和肉片拌在一起,装了满满一盒,汁水最多没过了半截。
门口的麻辣烫很少放这么多肉。荀南烟想。
可能全天下也找不出来放这么多肉的麻辣烫了,老板会亏死的。
她下意识望向窗外,已经不见了鬼影。
热气爬上脸颊,荀南烟犹豫地把筷子掰开。
……
阳台的窗子彻底变成了食堂的档口,鬼似乎很爱投喂点什么,每天晚上准时飘上来,递进来东西,然后又飘下去。
天底下忽然多了很多不怕亏本的饭店老板,每次装在碗里的东西都险些溢出来。
荀南烟忍无可忍地在早上抓住了文仲景的袖子,严肃道,“下次不要大晚上给我东西了。”
“为什么?”文仲景不明所以然,“你正在长身体。”
他恍若一个慈爱的老父亲,摸摸旁边人的头,“要多吃点。”
荀南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别挑晚上。”
晚上吃这么多容易长胖啊喂!
“嗯。”文仲景一口应下,笑道,“走吧,上课去。”
早上的课很水,也很困,文仲景听了一会儿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课间休息的铃一打,荀南烟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好老师出去接水,于是准备趴桌子上小眯——
旁边一个人两三步跨过来,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荀南烟你贱不贱啊!”
35. 涅槃境(四)
“不就一点破事你也要跑导员那里去说?我奖学金没了你高兴了吗!”
女生越说越激动,抓着荀南烟抖动,旁边上来一个和她关系好的,拉住她的手,“好了,你也别太生气。”
说完又瞥一下荀南烟,“……她这人也就那样,看不惯别人好。”
这轻飘飘的一句给荀南烟定了性。
周围的几道目光瞬间聚了过来,它们像针一样扎在荀南烟身上,她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寒意。
她讨厌这种感觉。
“……什么奖学金?”
“你还好意思问,我奖学金本来能拿到的,不是你还能是谁!”女生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再次被关系好的人拦下。
“我……”
荀南烟的目光一凝,看见了坐在旁边传递眼神的人。
他们的眼里似乎含着某种戏谑的笑意,嘴角撇了一下,不明意味地对视一眼。
好像天地间的所有恶意在这一刻吻了上来,荀南烟的喉咙瞬间被什么堵住,有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领子,衣料狠狠勒进肉里,化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向后拖去。
她有点喘不上气。
“我没有……”荀南烟的声音有些无力。
“你没有?你说你没有你就没有啊?你他妈自己穷比一个就算了还要毁我是吧?见不得别人好吗?”
“那、那个……”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女声,“奖学金,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在骂得上头的女生一愣,“什么意思?”
“你们宿舍有几次查寝不合格,整改也不好好整改,所以扣到综测上了……”说话的女声是班长,她有看到过综测的评分。
“……”女生“切”了一声,又恶狠狠地瞪了荀南烟一眼,“她也是这个宿舍的,这么说她也不是没错,呸,什么人啊。”
“跟她当舍友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完便悻悻回到座位上,周围的静止的人又开始说说笑笑,仿佛跟往常一样,只是一个无事发生的课间而已。
只有荀南烟,似乎还停留在刚刚,低头望着桌面,抓着裤子的手紧了几分。
不是这样的……
她想。
明明每次打扫卫生都是这几个人在说说笑笑不干活,明明是她们……
为什么要怪我呢?
——为什么!
她猛地抬头,有那么一瞬间想大吼着告诉所有人:不是她说的那样!
但是大家都已经各归其位,干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会对这样一场闹剧感兴趣,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也自然不会关心一个隐形人的心情。
“……”
荀南烟抓着裤子的手松开。
水模糊了视线,又落在桌子上。
她抬手有些慌乱地想要抹去,触碰到温热的一瞬间,更多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不能这样,荀南烟,你不能这样。
再等会儿就要上课了,然后老师就会进来……
她不想让老师为此停下来询问,更不想让周围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
内心忽然就升起了几分厌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控制住情绪。
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种时候失控!
上课的铃声再度响起,老师端着水杯从走廊进来,即将一步跨上讲台。
荀南烟忽然内心生出了莫名的勇气,反抗般地站起来,朝着教室门冲了出去!
门狠狠地在身后摔上,她似乎听到了老师“诶”的一声。
但她不想回头,也不想停下。
脚步声“咚咚”跑下楼梯,她甚至不用去看脚下的台阶——走了一年了,她在这条破路上上下下了好几百遍。
脚下一空,崴了一下,手上急忙用力强行扶住自己。
她看见了浮在半空的人。
他手里拎了个袋子,看着自己,眼里似乎有些惊讶。
半空的人落下,轻声询问,“怎么哭了?”
荀南烟下意识在无关的人面前藏起情绪。
“没什么,”她别过头,拿手随意地抹了两下眼角的泪,“你刚刚去哪了?”
手中的袋子被递到荀南烟眼前,“我看这家排队的人挺多,就去……搞了一份,本来想等你下课后给你的。”
“现在看来,”他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似乎走的不是时候。”
荀南烟:“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嘘。”对方一根手指竖在唇间,“走吧,等下再说。”
“刚好吃个饭。”
……
荀南烟给辅导员发了请假的信息——对面只说了个“好”,也不清楚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抓起筷子,又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口饭。
这里不在教学区、也不在宿舍区,很少有人来,她和文仲景两个便并排坐在了花坛的边缘。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有某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荀南烟吃饭的动作一顿,开始支支吾吾地往外吐。
她的话很不连续,跟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似的,坐在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荀南烟说完了全部,等着他说话。
是会劝她要学会跟不同的人相处?还是劝她不要为了这群人伤心?还是说让她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荀南烟胡思乱想了一通,对面的人依然没有开口。
应该是没听懂吧,前朝遗鬼不太能听懂这些也是很正常的。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你现在很不开心吗?”
犹豫下,荀南烟缓缓点头。
像是怕对面觉得自己点头太快,她又支支吾吾地找补,“其实我刚刚是冲动了些……”
“想出去玩吗?”对面的人忽然说。
荀南烟抬头,恰好对上他脸上未完全散去的笑意。
“不高兴的话……要出去玩吗?”他问。
……
荀南烟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周内不上课,请假跑出来和一个鬼玩。
他们乘着公交车就来到了城郊。这里有座山,远远地能看到许多人在上坡的路上行走,再往过去走就是收费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城郊的空气比较新鲜,荀南烟的心情诡异地平复了不少。
文仲景的目光扫了一圈,忽然问,“要去山上玩吗?”
“不了,这里门票不便宜。”荀南烟说。
她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山。
她忽然想到,老家的城边有不少山。
高中那会儿,他们学校两周一放,她爸就喜欢拿摩托车载着她去山上转两圈放松心情。
后来跑着这边上学,就很少去山上了。
荀南烟又忽然有点想去了。
文仲景没有错过她的微表情,“想去吗?”
“不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上去了就下不来,而且还有门……”
对面的人眉宇含笑,“你只需要告诉我,想去吗?”
望着这双眼睛,荀南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文仲景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抓紧我。”
荀南烟顿了一下,缓慢地握住他伸来的手。
她的脚上逐渐失重,接着整个人就跟羽毛似的,随着文仲景一道缓缓浮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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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尽收眼底,地上的人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蚂蚁,又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荀南烟活了十九年,头一次见这种场景。
飞鸟不紧不慢地从她身边掠过,像是没察觉到两个人一样,白云悠悠,清风变成天地的呼吸,行走在山川间。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如果非要说,便是山川日月尽入我怀。
她终于再次问出声:
“你是神明吗?”
文仲景回头。
“我不是。”
神明为救世人。
而他此来只为自己的徒弟。
……
“其实我一般不会哭的。”荀南烟说,“……我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跑了出来。”
文仲景轻声道:“无妨。”
涅槃境以心魔为食,自然也能激起人的喜怒伤悲。
他们在山里待了一下午。
几乎是荀南烟指向哪,文仲景就会带她去哪,逐渐进入深山的无人区。一开始荀南烟还担心会不会遇到野兽,但不知道为什么,山中一直都很祥和。
河流从石上潺潺流过,伸手进去,摸了一手冰凉。
树叶窸窣微响,荀南烟寻声望过去,看见一双藏在枝叶后的鹿眸。
那只小鹿似乎没见过人,有点警惕,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偷摸着观察两人。
文仲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想摸吗?”
“……啊?”
荀南烟愣住了。
这是她可以摸的吗?
溘然轻笑,文仲景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的茧子微微隆起。
指尖轻动,藏在后面的小鹿就像是收到了什么,鹿耳朵扇了两下,灵活越过小溪,踱步到两人中间。
荀南烟在身旁人鼓励的目光下伸手,毛茸茸的触感传来,小鹿的头微微转动,异常温顺地贴近了几分。
少女的眼睛一亮,手开始胆大地触碰鹿的皮毛,等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半个人挂在了小鹿的身上。
有的鹿在被迫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重量。
文仲景对上鹿的目光,轻笑着将荀南烟拉起来。
他带着她沿着小溪一路往里走,身后的鹿也跟了上来,不时往水里踩两蹄子。
天色渐渐暗淡,荀南烟问:“我们不回去吗?”
文仲景反问她,“你想回去吗?”
对方诚实地摇摇头。
文仲景又是一笑,他的笑一直给荀南烟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人确实能包容全部的东西。
“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他问。
“什么都可以?”
“嗯。”
荀南烟略一思索,“那你能帮我揍人吗?”
文仲景开始认真思考起了幻境里揍人的可能性,“……也不是不行。”
“……算了。”荀南烟见他当真,又迅速改口,“你要是揍人,我还得去派出所捞你。”
文仲景没听懂。
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你要是有什么心愿的话,就说出来吧。”文仲景道。
涅槃境得找到心魔的源头,否则无法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荀南烟觉得他的头上应该有个红色的帽子才对。
……唔,白色圣诞老人?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滑稽。
不由得轻笑出声,对面人疑惑的目光望过来,她又急忙收了神情。
“心愿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声。
“那你能听我说些东西吗?”
36. 涅槃境(五)
“其实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些事情很想跟别人说,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荀南烟道。
文仲景抬手将她的碎发捋到耳后。
“那就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吧。”
……
荀南烟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概充满了坎,就像初一时老师说“初一是一道坎”,初二时老师说“初二是一道坎”,初三的时候又说“初三是一道坎”。
最后的结果就是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年年坎不相同。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抵只有幼儿园和小学是没坎的。
小时候的荀南烟很皮,据她妈所亲口所说,她小班的时候就学会了跟高年级打架,关键是两人打完后还能当场化怨为友,颇有某种江湖豪杰的侠气。
她爸非常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对她妈说,“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荀妈妈:“……真的吗?”
总而言之荀南烟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所有的老师都形容她外向、开朗、身边经常前拥后簇的。
后来就是初中和高中,她觉得自己打六年级毕业以后就仿佛遭遇了什么魔咒,身边没几个正常人。
“我也很好奇他们为什么看不惯我,我甚至还没记住他们名字。”
都说青春是精彩的,荀南烟也觉得自己的班级每次都非常“精彩”,校园霸凌的、谈恋爱的、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的、跳楼的……堪称一个五毒俱全。
高中反而倒还好点,前面有个高考,不管怎样都该好好学了。但高中那玩意儿,即使荀南烟已经脱离苦海一年多,也要摸着良心说上一句——如果能重来,她绝对不重来。
她学习上没什么天赋,听数学跟天书似的,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努力——所有老师都这么形容她,肯努力,就是少了点天赋。
她爸妈很少压力她,反而还会帮助她宽心。
荀南烟那个时候想的很开,觉得人生是旷野,熬过高中就是成功的一半,埋头咬牙死学,最后高考成绩也不上不下,属于正常发挥的水平。
但那一年出了很多事,荀妈妈被裁员,家里只有她爸一个人撑着,荀南烟被告知大学可能不会获得太多生活费,她也挺乐观的,准备申请助学金,甚至计划好了去兼职。
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干就能干的。
尤其是大学生,兼职恨不得把工资压缩到零,美名其曰还需锻炼。还有个别黑心的,直接不给工资。
比如说东门那家奶茶店,倒闭了都还没给她结算。
那个店长曾经指着荀南烟的鼻子说,“一点活都干不好还好意思要工资,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那一天荀妈妈打来了电话,问她生活怎么样,荀南烟本来想吐槽那个脑残老板的。就在这个时候荀妈妈笑着跟她说。
“妈今天找了清洁的工作,你不用再担心了。”
明明是喜悦的,荀南烟却莫名品出了几分心酸。
可能成长的标志就是学会欺瞒家长,她说,“我挺好的。”
后来她这话说的很熟练,每次都会说“我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
大学里的学生来自天南海北,有人五千一月生活费,有人三千,而有的人拿着八百一千苦兮兮地过日子。
有不甘吗?其实是有的。但那是人家里自己挣的钱,荀南烟只会小小地羡慕一下。
但生活没有挪开压下来的大手,这世上有善意,就会有恶意。
这些恶意从周围人的身上涌来,又紧紧包裹住荀南烟,她像茧子里的虫,却没法破茧成蛹。
曾经荀南烟无比庆幸自己高中没被逼疯,后来她才知道,高中没疯没关系,还有大学。
世界彻底撕开了温柔的假面,向她展露出残酷——家里的紧凑、考试的无力、贫富美丑的差距。
班级群会不分昼夜地发送学校通知,后面的接龙像止不住的潮水。课程永远排的乱七八糟,兼职却只要能够集中时间段的,零零碎碎地汇成一张网,绞闷她的每一次呼吸。
偏偏从入学起身边的每一个老师都会强调大三的实习大四的考公,他们说要多多参加活动、锻炼自己,大学是拿来开眼界的。
但大部分的活动都跟荀南烟没关系,她人际交往一团糟,成绩中等,又逐渐不爱说话。
舍友可以在宿舍畅谈留学交流,可以去聊雅思托福的计划,荀南烟却从来只敢闭着嘴。
她不懂这些,更怕自己一开口,就只会收到鄙夷的眼神。
这个时候周围就会有无数的声音告诉她,你现在还很幸福,社会才是残酷的,所以你要在大学赶紧成长起来吖。
——成长。
很痛苦的东西,她明明在努力学着去理解父母承担的生活压力,去理解打工人的心酸,但收进来的只有痛苦。
她的痛苦、父母的痛苦、为生活所迫之人的痛苦。
可能渺小的人总爱仰望星空,她开始看起了以往不感兴趣的历史,在接代课的时候尤其喜欢代隔壁历史系的课程。
人是渺小的,历史是浩大的,她只有在浩大中才可以遗忘自己的渺小,将自己沉浸在所谓文明带来的震撼。
但时空交错的感觉也常常让她有些无助,她感觉天地是锁,锁着自己的手脚。
她有时又会乐观地想,没事的,这就是成长,每个人都要经历的,熬过了就好了。
“其实,我也不算太差的。”荀南烟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爸妈对我还挺好的,只是……”
只是没钱而已。
有的时候一分钱真的会难倒英雄好汉,荀南烟的心里憋了无数的事情。
她想找人倾诉,但又没有人可以听她倾诉。
父母?不行,他们会担心。
朋友?不行,友谊的耐心是有限的。
老师?不行,上班已经够痛苦了,太多的倾诉会让他们更不耐烦。
如果有一个人能听我说点什么就好了。无数个夜晚里,荀南烟侧着身,面对着蒙上蚊帐的墙壁,如此想着。
如果能有一个人,他不会厌烦我的所有倾诉,而且我还能毫无压力地向他倾诉就好了。
可惜没有,她只能自己消化。
“……”
……没有吗?
荀南烟的大脑忽地空白。
她看见了文仲景的含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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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他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就好像仔细聆听孩童无理取闹的长辈。
难怪她会莫名其妙相信一个陌生的鬼,会有时觉得他很熟悉。
曾经的荀南烟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在无助时听她说点什么。
后来,升仙门上,天怀峰顶,有一个人会笑着看向自己。
他说。
“我是你的师尊,是你的长辈,也是亲人、朋友。”
“你不必事事都要告知与我,但却可以随时来找我。”
荀南烟喊出了一个名字。
“文仲景……”
……
天完全暗了下来,师徒两个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坐着,一直跟着的小鹿想往荀南烟这边凑,却被人无情推开鹿头。
它悻悻收头,跑去拱旁边树叶。
“咳,”荀南烟收起了自己的脆弱,又变成了文仲景熟悉的模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们遇到的那个,是同悲教的人,这里是涅槃境。”
原来如此。
荀南烟摸摸下巴。
关于涅槃境,她也曾听说过一二,有的修士为了防止心魔劫的出现,会通过涅槃境来破除心魔。
升仙境里的幻境,便是涅槃境的一种。
“他给我们下涅槃境做什么?帮我们突破心魔?”
同悲教有这么好心吗?
“同悲教的涅槃境,可不一样。”文仲景道。
“……啊?”
“涅槃境的威力是由阵眼决定,而这个的涅槃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的阵眼。”
“你听说过‘三悲’吗?”文仲景忽然问。
“这是什么?”
“同悲教认为,有三样东西可以感受天地之悲。眼、口、心。”
“眼观苦,口成孽,心为魔。”
“同悲教的‘三悲’,便是这三样法宝。”
“等等……”荀南烟打断了他,“这三个不是身体部位吗?”
文仲景平静地看着她。
“……”荀南烟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不是吧?”
“同悲教曾一直寻找最适合沟通天道的‘三悲’,后来他们的确找到了一颗活着的心脏。”
“他们认为,那是神明留下的东西。”
“天阙与诸仙门曾在三百年前围剿同悲教,却在‘三悲’为基础的三悲阵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两位大乘当场陨落,剑宗七星长老阵亡五人。”
荀南烟张大了嘴,“……这么恐怖?”
“如今这个涅槃境的阵眼,应该是那颗心的分身。在这里,境中之人同命相承,如有一人未出心魔,都会死。”
荀南烟迅速站起身,“那我们得赶紧去找公孙霞和行悟!”
文仲景拉住了她,“你的心魔还未破。”
荀南烟蹙眉,“不能强破吗?”
“会对心魔的主人造成未知的伤害。”文仲景道。
所以他敢强迫自己的心魔,却不敢拿荀南烟尝试。
“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平复你的心魔。”
“所以,”文仲景开口,“你有什么愿望吗?”
37. 涅槃境(六)
荀南烟这才想起来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那个,”她清咳一声,“你就不想问什么吗?”
比如这个世界,比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文仲景笑笑,“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没有探究的心思,荀南烟想说便说,不想说便无需多说。
“……”荀南烟的目光变得复杂。
她很想告知文仲景所有的事情,但却没法开口。
“算了。”
荀南烟向后一仰,躺在土上,抬头观天。
“我没什么心愿啊,”她自己也有点疑惑,“我都不知道这心魔哪来的。”
她的这段回忆确实不怎么美好,但后来忙着忙着,就释然了。
再然后就是升仙门的五年,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从哪里来的。
“如果你没有……”文仲景无奈一指天空,“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荀南烟:“……”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荀南烟若有所思,“难道真的得把那几个人揍一顿?”
“我那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揍他们一顿还不用负担医药费和任何法律责任。”荀南烟诚恳道。
试问谁没有一个痛揍脑残的梦想呢?
“但是……”荀南烟有点犹豫,“我还是觉得我没那么恨他们,也不至于成为我的心魔。”
她的心怎么可能这么脆弱!
“那再好好想想吧。”文仲景又想起了什么事,“你今天要回去吗?”
“嘶。”
荀南烟思考了一下。
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没办法把文仲景扔外面自己去睡宿舍。
她沉痛决定今晚舍命陪君子,一块风餐露宿。
“不了,就睡外面吧。”
反正对于修士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嗯,那先睡吧。”文仲景在不远处坐下,准备打坐。
荀南烟闭上了眼。
夜里很安静,只有溪水流过的声音和一些鸟叫声。
夜深人静之时,最适合胡思乱想。
荀南烟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了文仲景在窗子前抱着她手机看小说的场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本的名字叫《重生后我标记了清冷师尊》。
“……”
荀南烟又想起了自己手机上那一排排师徒文。
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望着漆黑的夜空,透露出几分生无可恋。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
荀南烟朝天扯出一抹苦笑。
哈哈哈心魔,还是现在就杀了她吧哈哈哈……
……她觉得自己要有新的心魔了。
***
荀南烟和文仲景回了学校,当然,恢复法力的她是不会乖乖去上课的,扔了个替身就和文仲景一起待在天台打坐。
“我高中时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痛快逃课一次。”荀南烟感慨道,“如今怎么不算梦想的实现。”
文仲景瞥她一眼,“你想起心魔了吗?”
“……没有。”荀南烟苦着一张脸,“我真的不知道我对这段回忆能有什么心魔。”
那几个人她连名字都忘完了,早就不记得这事了好吧!
文仲景沉吟片刻:“……要不,先揍一顿?”
荀南烟见鬼般地看向他。
大哥,你一脸平静说出这种话的时候真的很恐怖。
“我想想。”荀南烟道。
如果实在想不起来,可能真的得需要揍一顿试试。
裤兜里传来“嗡”的一声,荀南烟拿出了颤动的手机,接了电话,“喂?”
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烟呦,有没有想爸妈?”女声带着点疲惫,“这两天过的怎么样啊?开心吗?”
“……”
她已经太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五年不见的舍友可能会忘记名字,但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它是一道线,又一次将自己的灵魂拉回了这个世界。
“怎么不说话?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荀南烟说,“我挺好的。”
“你和爸不用担心我。”
她挺好的。
这句话她曾说了无数遍,后来再也没说过,但日子却过的挺不错。
封尘的记忆倾泻而出,莫名的记忆席卷上心头,海浪一道一道将她高高卷起又抛下。
荀南烟挂了电话。
“文仲景,我还是没想到心魔可能是什么。”
她看着远处的教学楼,“但是心愿,倒真还有一个。”
“我想回家看看。”
***
家对五年前的荀南烟来说,不算陌生。
但再次看到那扇门的时候,她犹豫了。
“我有点不确定了……”荀南烟轻声道,“到底什么才是梦?”
文仲景道:“去吧。”
站在门前的人深呼吸几口气,缓缓抬手,一下、两下。
她轻而郑重地敲了门。
“谁啊?”女声响起,门打开了条缝。
荀南烟从缝中看见了熟悉的脸,最普通不过,脸上还有皱纹,头发中夹了几根白的。
“……妈。”
她唤的有些艰难,已经很久没喊过这个称呼了。
“南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女人一把将她拉进来,“哎呦,快进来,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不然你爸还能去接你。”
“老荀,你看看谁回来了?”
“谁哦——”男人的声音从卧室穿出来,不一会儿出现了个带着眼镜的人。
“怎么突然回来了?”荀父踩着拖鞋走上来,“学校待着不适应吗?”
“没。”荀南烟说,“周末了,就想着回来看看。”
“回来好,回来好。”荀父又两步走向玄关,柜子打开的声音传来,“你这一回来家里也没啥菜,我出去买点好吃的。”
说完就换好鞋急匆匆出门了。
荀母抽出一把椅子,“站着干嘛,坐坐坐!”
荀南烟有些拘谨地坐下来。
她的目光在周围的物品上一一扫过,有些泛黄的墙,木头沙发,茶几……她还看见了自己小学时贴在上面的贴纸。
一点也没变。
文仲景正站在泛黄的绿萝前,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荀父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厨房是一阵兵荒马乱,过了许久,他才端出一盘虾仁,又上了几个凉菜。
“怎么又瘦了?学校里没吃好吗?”荀母夹了东西放到荀南烟碗里,“你说说你,别一天天省钱,吃点好的,要注意营养。”
文仲景站在了她的身边,认真地看过几道菜,然后转过头,“这比你在之前吃的要好啊。”
“他们……”荀南烟的心声传过来,“其实平常不吃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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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就是馒头,中午是白米饭和随便炒的菜,晚上大概率不吃。
这才是她爸妈平日里的饭。
所以只有荀南烟在的时候,家里才会有肉。
“我和你爸上了年纪,要注意身体,不能大鱼大肉。”荀母之前如此跟她说。
放屁。
荀南烟想。
他们只是想尽量把有限的钱花在自己身上罢了。
“对了。”荀父像是想到了什么,凑过来一个头,“生活费还够吗?再给你打点?”
“……不用。”荀南烟拿起筷子,“够用。”
“不够就说,”荀父说,“你要钱我们肯定给的。”
“没事,八百够了。”荀南烟咬着筷子,“学校的饭实惠。”
她一个月能省下不少。
“那、”荀父拿起手机,“我再给你转一百吧,没事多吃点肉,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荀南烟忽然出声:“钱都给我了,你们两个花什么?”
“我们两个花不了多少的,也就是房贷支出多。”荀母给她夹了点虾,“而且还有花呗,下个月还上就行。”
“……”荀南烟的声音有点小,“但是有的时候会转不过来,你这次住院不就花了不少吗?”
“钱我不要,这两个月生活费可以少点。”荀南烟低着头,“你们把花呗还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提这个干嘛,爸妈的钱能支撑。”荀母想转移话题,“快吃饭。”
“我十九了,不是九岁。”荀南烟道,“我对家里的情况又不是不知道。”
她拿出手机,反而往荀母荀父账上各转了一笔钱,“还上吧。”
“不还上我总没有安全感。”
家里的情况只能勉强运转,但两个人的年龄又都大了,荀南烟便一直隐隐有些担心。
这笔钱是之前荀母失业时拖着欠下的,一直到现在。
她提了几次,两个人却总说他们是爸妈,钱的事应该他们来操心,而不是让荀南烟担忧。
“好了,先吃饭。”荀父打着圆场,“钱的事我们会想办法,我和你妈平时花不了几个钱,能省出来。”
“我也能省出来。”
“你省什么省!”荀母的声音拔高,变得刺耳,“我们是爸妈还是你是爸妈?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们操心就行了。”
“你现在就是要在学校好好学习,然后找份好的工作!听到了吗?”荀母说,“这样才能让我和你爸放心。”
荀南烟低下头,“我知道了。”
他们总让她好好学习,然后找份好的工作。
可是大学不是高中,她也不是绝顶聪明的人,工作除了考公,别的都要看简历、看专业、看学校。
……她永远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毕业也只能去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好怕,她好怕让他们失望,好怕自己的未来为钱所困。
“文仲景。”吃完饭后,荀南烟独自回了房间,她轻唤了一声旁边的人。
屋外是爸妈收拾东西的声音,动静不小。他们总是这样忙碌,然后忙碌一生,赚的钱大部分也花在了荀南烟身上,自己没有清闲过。
所以,荀南烟曾经会想,如果我有一笔钱就好了。
这笔钱能让她爸妈不再辛苦,能让她再也不用背着莫大的负罪感。
“我知道我的心魔是什么了。”
荀南烟说。
“——我想要钱。”
38. 涅槃境(七)
关于钱,六岁的时候荀南烟说:
“我长大以后要挣好多好多好多钱。”
荀母那个时候脸上还没有皱纹,“那你要挣多少钱啊?”
“我要当首富,然后给你们买大房子,去环游世界,然后还要造一艘飞船。”
咳,好吧她承认自己那个时候某品牌广告看多了。
初中的荀南烟对生活勉强有了一点认知,她清楚自己当不了首富。
那就先简单创个业然后挣他一个亿吧。彼时的荀南烟晚上经常会做这样的梦。
高中时候的荀南烟天天听老师念叨找工作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她痛定思痛,开始做梦高考多对几个选择题然后擦线上双一流最后收获月入过万的高薪工作。
大学时候的荀南烟,在朋友问她将来想干什么的时候,坚定回答:“考公。”
“怎么会想着去考公?我觉得这工作很容易厌烦啊。”
荀南烟不回答了。
对她来说,考公是最好的选择,工资稳定,父母放心,还能足够养活自己。
总有人喜欢说大学的机会是多的,但是和荀南烟这种成绩中等的没什么关系。
她的学校不好,专业也不好,家境不好。每一天社交软件都会给她推什么“大一必考的几样证”“如何利用竞赛快速卷综测”“放弃优绩主义后我的大学有多爽”“大学一定要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
和她有关系吗?有点,但不多。
荀南烟知道,自己这种没太多精力的人就只能去干最关键的一件事。
所以考公吧,拿着普普通通的工资,再当一个普通的基层员工,像数以亿计的普通人一样活着。
所以有的时候荀南烟会觉得很割裂,像她这种文科上课的时候要老师谈人类、谈文明,下课之后要思考以后的工作。
同龄人的想法她不知道,十九岁的荀南烟没法去追求老师口中的崇高理想,她连考研都不会考虑,唯一要准备的就是未来的考公。
她可以对历史、对哲学感兴趣,可以思考人生的意义,可以为人类的文明所感动,但这些永远得排到生存之后。
她得先活下去。
如果非要评价她,那她应该是个短视的人,也当不了长视的人。
“幻境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是吗?”荀南烟询问。
“嗯。”文仲景肯定了她的猜想。
“那我能多留一会儿吗?”她问。
文仲景看了半晌,“你想做什么?”
“我想……考公。”
说完,荀南烟又觉得自己可笑,都在幻境了也不敢梦个大的。
可能考公是当年那个荀南烟唯一可以期盼的生活。
她那时总希望自己能拿一点稳定的工资,然后爸妈会不再焦虑,他们一家的金钱也不用那么紧张。
所以她没什么大的梦想,拿个普通的工资就好了。
文仲景说的没错,她是有心魔的。
那年她小心翼翼地做过一个梦。
梦里是她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爸妈换了个部手机。
然后告诉他们,“从今天起我能自己养自己了。”
“所以——”
“不用你们再担心了。”
荀南烟一直在等着文仲景回话。
她以为对方会肯定或者否定,谁料文仲景茫然抬头,发出疑问:
“……啊?”
他没懂。
荀南烟:“……”
不好意思,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是修真界的。
修真界没有考公。
***
再一次拿起资料的时候,荀南烟有点晕字。
她刷了两个小时题之后,朝文仲景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要不然你在考场上把资料举给我吧?”
“……”文仲景不敢苟同,只是和蔼地说,“要勘破心魔,还是得彻底一点。”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荀南烟长叹一声,手上的张纸盖住了脸。
要不然说宇宙的尽头是考公呢?就算是在幻境里,她也只想跑去考公。
真是死了都要考公。
……
荀南烟退了学校的宿舍,和文仲景两个人拿着储物戒就是往荒郊野岭一躺。
别说,修士就是方便,不用交宿舍费,储物戒里还有食物,连饭钱都省了。
月底的时候,荀南烟看着自己的余额,幽幽道:“我这个月的花费……”
“居然是零诶!”
她大学时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
在幻境里待上两年是不可能的,所以文仲景用一点小手段拨快了时间。
荀南烟曾问会不会有影响,文仲景则说只是一点损耗罢了。
反正损多了也不差这点。
荀南烟也曾想过要不要用灵力干点大的,最后思索了半天,还是放弃。
以前的荀南烟是普通人,只会走这种普通的路子。
……那就让她用最普通的方式来破除这个心魔吧。
……
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的那天,荀南烟带着她爸妈去了商业街。
他们已经很久没买衣服了,荀南烟想拿这份工资给他们买件衣服。
荀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位忙碌了大半辈子的中年妇女站在试衣镜前,左看右看,“这件怎么样?”
荀南烟站在她的身后,目光下移,看见了她后脑勺的白发。
“……好看。”她轻声道。
荀母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半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谨慎开口,“这件多少钱啊?”
“没事,”荀南烟说,“我买。”
“我有钱。”
荀母乐呵呵地将衣服递给了店员。
“哎呀,看见女儿给我买东西,心情还是不太一样。”她说,“一转眼,南烟都这么大了。”
“女儿优秀,你不高兴吗?”荀父凑了过来。
“我哪里不高兴了?”
荀母一肘子戳到荀父身上,慈爱的目光又回到了荀南烟身上。
“工作了就好,能养活自己就好……”
他们望着荀南烟,荀南烟望着他们。
身后的试衣镜映出了一家三口的模样。
荀南烟看见了父母的身影越来越高,头发越来越黑。
而中间的她,则越来越小,最后,小小的她牵上旁边妈妈的手。
“妈妈,我喜欢那件衣服。”
“这件吗?这件过两年就不适合你了。”
“可是我就要这件嘛……”
“妈,”荀南烟开口,“……爸。”
“我长大了。”
“诶,可不是嘛,”荀母笑道,“是比以前长高了。”
“你说是吧,老荀?”
“是是是。”
“所以,”荀南烟看着镜子里的身影,声音变轻,“不用你们操心了。”
像是为了应和什么一样,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影越来越透明。
一旁的文仲景抬头,他的视线中忽然多了许多条线,从荀南烟的手上伸出,向四面八方连着。
缘如尘线,所以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自己的线,从而看清自己的尘缘。
他瞥了眼荀南烟,对方的眼里似乎看不见这些东西。
“其实,我这些年,过的还不错……”
“隔壁宿舍的同学,是个很好的人。”
她们是在大一搬宿舍的时候认识的,荀南烟见她的时候,她正吃力地拖着箱子,荀南烟想了想,上前帮了一把,一问宿舍号,才发现就在隔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青禾,青青的禾苗的那个青禾。”
后来李青禾发现了自己的情况,就说,“你要不帮我打游戏吧,我号多,日常做不过来。”
“可是我电脑带不动啊。”荀南烟有些犹豫。
“我电脑带得动,你拿我电脑,反正我也很少用,放你那就行了。”
那可真是吓了荀南烟一跳,“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就把电脑给我?”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一见你啊,就觉得亲切,像是前世有缘。”
“你就帮帮我嘛,二十个号呢,我一个人真的做不完。
后来荀南烟才知道,那二十个号有十九个都是从箱底里掏出来的小号。
她没有戳穿,李青禾也没有提起过,只会在每次分别的时候叫住她:“南烟,要开心啊。”
文仲景看着一根线断裂,他抬眼望去,线的另一头是一个背着斜挎包进公司大楼的女人。
在看清对方脸的时候,文仲景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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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怔了一瞬。
“……我也遇到过很好的老师。”
那是她第一次帮人代课的时候,对方是个男生,两人忘沟通了,结果老师一点就点到了荀南烟,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荀南烟不知所措地站在中间,就像大洋上漂泊的一叶扁舟。
那堂课的老师是个头发利落的女老师,她看了荀南烟许久,只说了一句话。
“看来我这书教的不错,都有同学争着来代课听了。”
她夸荀南烟好学。
荀南烟记了很多年。
——又一根线断裂,线的尽头指着向正在上课的教室,那个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其实……我那些舍友,我也释怀了。”
不是宽恕,只是觉得没必要让自己不开心。
她想做一个不会心怀怨恨的人。
——又几根黑线在一瞬间断裂。
荀南烟的身上只剩下了两根线。
一条指着荀母,一条指着荀父。
文仲景想起了一件往事。
荀南烟刚修行那会儿,在打坐时经常魂魄会飘出去。
后来师芷芸说,“这应该是她尘缘未了,尘缘另一端的人在牵着她的原因。”
“要让她的魂魄自己去找尘缘吗?”
“你最好不要。”师芷芸说,“这种尘缘通常只是未断干净的东西,就算去找,也找不到的,要真给她放出去,你怕是要有个痴傻的徒弟了。”
“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断开。”
所以文仲景送了她一根簪子,簪子上没有什么剑气或魂魄。
但有他的一缕灵力,压着荀南烟的魂。
现在,他知道这些未断的尘缘来自哪里了。
“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了,我……我其实又遇到了很多人,很多想不到的人。”
“我还见到了很像妈你的人,她也很好,有个比我更好的女儿。”
“我学会了很多,懂了很多。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也不会再吃那么少了。”
“……我真的很幸运,有你们,有他们。”
“我不恨你们,不恨你们没有带给我更多的东西,我也很普通,所以有对普通的父母……也没什么。”荀南烟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语无伦次起来。
“我……我其实爱你们。”
“很爱……很爱……”
这道爱跨越了两个世界,牵着她的魂魄,让她时时刻刻忘不了自己的来处。
荀南烟轻吐道:
“我要走了。”
文仲景垂眸,看着剩下的两道线逐渐透明,最后——
刹那断裂。
尘缘已结。
……
荀南烟的身上什么也不剩。
文仲景又看着无数道线又从少女的指尖伸出,有一道线连在了他的身上,其他的则弯弯曲曲地探向幻境的边缘,不知伸向何方。
荀父荀母的身影、试衣镜……一切都在缩小,快速褪向虚无。
她听到了很多的笑声,有婴儿时的、有小学的……一直到大学。
最后这些笑声归于寂静,化作无形的气凝聚在身体中。
荀南烟的神识在一瞬间内收,看到了一片漆黑,包裹的灵气缓缓流转,凝聚成了实体。
——心魔劫破,金丹成。
涅槃境,相传为子枯先生所创。
子枯先生,三十二仙座之一,幼时遇邪祟围城,三大家支援失误,城中粮尽,人相食,心魔生。后拜入万法门,引朱雀火,设心魔幻境,名唤“涅槃”。
“心魔已除。”文仲景朝她伸出手,“走吧。”
荀南烟看着那只手,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十七岁的时候,荀南烟望着学校的天空,颇有些沮丧地许愿。
“这日子我是一点也过不下去了。”
“随便来个人吧,帮帮我也行,或者直接带我走。”
身前的人忽然侧头,“怎么了?”
“没什么。”
荀南烟握住了他的手。
“是该走了。”
她一步向前踏去,低叹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子枯,你这东西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幻境在身后彻底破碎,伴随着一道较为沉重的声音。
“——我心生魔。
……唯有涅槃。”
39. 涅槃境(八)
荀南烟微怔,“你听见了吗?”
文仲景回头,“什么?”
“……没什么。”
幻听吧。荀南烟想。
她抬头,四周是漆黑的阴影,唯有中间的瘤子血肉间流露出诡异的红光。
“这是什么?”血肉的蠕动和一些闷响让人有点恶心。
“三悲中的‘心’。”文仲景解释道。
那确实很像一颗心脏。
荀南烟能看见挤在一处的血瘤,粗枝似的东西在其中穿梭,像亲密的爱人拥抱那样,紧紧缠绕上模糊的血肉。
一声接着一声,闷闷的响动,像大雨倾盆前鱼儿吐出的气泡一样裂开。
咕咚,咕咚。
这是一颗活的、久远的心脏。
荀南烟只在医院的影像里看到过心脏的照片,但那些不一样,是定格的,是被暂停的“过往”。
它不一样,它是活的,是流动的“现在”。
荀南烟的视线黏在了那些蠕动的血肉间,像条黄鳝一样,从凸起的疙瘩上挨个滑过。
心脏是长这样的吗?
荀南烟蹙起眉。
她以前在影像上看到的,似乎和这不太相同。
这道题很难回答。
少女的眉头逐渐皱起,纠结着。忽然又释然一笑。
她怎么就忘了呢,要对比出不同,很简单。
再找一颗心不就行了。
刚好……
手逐渐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这里,就有一颗。
一只手重重地弹上她脑门。
“嘶——”荀南烟吃痛出声,“你打我干什么?”
文仲景的脸上没有笑容,“你刚刚想做什么?”
“我刚刚?”
她刚刚想干什么来着?
荀南烟看着那颗心,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声音轻飘,有些颤抖。
“我刚刚……想挖了自己的心?”
……靠。
荀南烟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别看。”温热的手覆上她的眼睛,文仲景的声音传来,“你神识不强,极易被影响。”
“若是再看下去,很容易沦为它的祭品。”
荀南烟:“……”
怎么每次一到这个同悲教,画风就突变了呢?
能不能搞点阳间的!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视线被人挡住,荀南烟问。
文仲景微微蹙眉。
这里并没有行悟和公孙霞的身影,和先前不一样。
他想了想,目光落在“心”上,挥袖凝起一股灵波。
随后迅速荡开。
***
“公孙霞。”
威严的女声在室内响起。
“你觉得孙云河怎么样?”
“……啊?”地上跪着的女孩茫然抬头,望向上座的女人,她穿着繁琐的红色制服,一双丹凤眼正凝视自己,“阿娘,我听不懂。”
公孙雁的眉毛拧成一团,“你喊我什么?”
女孩低下头,“……门主。”
“好了,你对孩子这么凶做什么?”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她身上的服饰与公孙雁相差不多。
“你先去处理事务吧,我来同她讲。”女人笑了一下。
公孙雁冷哼一声,拂袖从公孙霞的身边掠过。
公孙霞抬头,“千秋长老……”
任千秋轻叹一声,上前两步,“好了,起来吧。”
“阿娘、阿娘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喊她门主?”公孙霞的声音有点闷,“阿爹去哪了?我想阿爹了。”
“好孩子,你要记住。”任千秋的语气变重,“从今往后,赤焰门中只有宗主,没有你的阿娘,更没有你的阿爹。”
“而你,”任千秋顿了一下,“你是赤焰门的少门主,未来会成为门主。”
“少门主不是紫川师兄吗?”公孙霞脸上显露出慌张。
“紫川师兄呢?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她又蹲下来,仔细看着这个女孩,“云河哥哥,你喜欢他吗?”
公孙霞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云河哥哥对我很好,我喜欢他。”
这一听就是孩童的发言。
任千秋笑了下,又用温柔的语气问她,“那你要和云河哥哥做道侣吗?”
“道侣是什么?”
“道侣就是……”任千秋似乎有点为难,她犹豫片刻,“就是你们以后会成为一家人,就像你阿爹和你阿娘一样。”
“可是我有阿爹,也有阿娘,不需要别的家人。”
任千秋喟叹一声。
她眼中的神情被公孙霞捕捉,女孩吸了吸鼻子,“但、但如果阿娘会开心的话,我……我可以的。”
任千秋笑了,眼中却并无笑意。
“少门主。”
“我说过了,赤焰门没有你的阿娘,只有门主。”
……
“——砰!”
石像顷刻间被砸得粉碎。
“你一定要这样吗?”任千秋一把拉过公孙雁,“这座像已经在这里放了多少年了?”
“一千多年!”公孙雁指着地上的碎片,朝任千秋大吼大叫,“我们赤焰门供他凌霄君供了一千多年!”
“结果呢?你告诉我,结果呢?”
“我阿爹阿娘跟着他一起进了天墟,我赤焰门为了跟着他一起伐天阙,险些灭门,结果呢!”
“一千年了,你看看这半死不活的宗门。”公孙雁一把抓起任千秋的领子,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十三宗,如果不是我们回来的及时,那群邪修会做出什么?——赤焰门就会成为下一个山海阁!”
“但他们还是死了,我的道侣死了,我的徒弟也死了!”
“我的女儿六岁没了爹,就和我一样——我五岁就没了爹娘啊任千秋!”
“你叫我怎么理智?”公孙雁越说越激动,“你的右眼呢?你告诉我——我们赤焰门的出路在哪里?”
“你不是天地三眼之一吗?你看啊!”
“师尊师娘是为苍生,凌霄君他一千多年前就身消道陨了,你再怎么——”
公孙雁冷笑一声,“狗屁的苍生。”
“……有人记得他们吗?”公孙雁失神地转身,扶着柱子缓缓蹲下。
“外面都是怎么说赤焰门的?”她忽然笑起来,“我们呐……没有一点名门正派的样子。”
“是啊,我爹娘是散修出身,那些个长老曾经也不过是来寻求庇护的凡人。要不是跟着他凌霄君伐天阙有功,我们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野派小宗。”
“所以我们供奉他供了一千多年……但他呢?他带回了我阿爹阿娘吗?没有。那些死在天阙的长老……那是从小照顾我的人啊!”
“是,我爹娘是三十二仙座,我是赤焰门的门主,所以我得一遍遍告诉剩下的人,我爹娘、我的那些个叔叔婶婶,是为了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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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年了任千秋,我累了。”
“没有人会记得三十二仙座,没有人会记起他凌霄君,更没有人会想起赤焰门做的事情。”
任千秋又指向地上的碎片,“再说他凌霄君——”
“现在谁还有人敢提他吗?除了凌云剑宗,谁还敢天天大摇大摆地供奉他?升仙门自己都不提凌霄君了!”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怕天阙吗?”
“升仙门的那个文仲景,多天才啊,风云大比的魁首,结果就在天阙的除祟队待了两年,灵台破碎。”
“说什么是受邪祟一击?放屁,除祟队里又不是没有高阶修士坐镇,明眼人看看他那张脸,再看看他修的《凌霄诀》,就能想明白风氏打的什么主意。”
“公孙雁!”尹千秋喝出声,“慎言。”
“行,你们都不敢说。”公孙雁又哭又笑的。
“他凌霄君不是厉害吗?风氏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就没点数吗?你看看现在的风氏、现在的赤焰门、现在的山海阁,他能救吗?他有本事来救啊!”
“阿、阿娘……”
孩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公孙雁转身,看见了门口的女孩。
“……你来做什么?”
公孙霞抽泣着,“我……我想阿爹。”
“——啪!”
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公孙雁,你干什么!”任千秋护上去,帮女孩擦了擦眼泪,“你疯了?”
“我疯了。”
“所以……”公孙雁冷冷开口,“你如果再提你爹,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说罢便拂袖离去。
……
任千秋抱着公孙霞离开,门口隐约传来她的声音。
“不哭了、不哭了啊……”
屋内一片狼藉,碎片洒了一地,凌乱不堪。
一只手落在碎片上,顿了一下,缓缓拿起。
荀南烟看着眼前的人,他从看见公孙雁的时候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色淡然,现在又若无其事地捡着地上的东西。
“你捡这些做什么?”她忍不住声问。
“……随便看看。”文仲景随意地垂手,碎片又再次落了回去。
叮铃地撞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荀南烟的脑子有点乱。
公孙雁刚刚的吼叫包含了太多内容,凌霄君、三十二仙座、邪修、还有……文仲景。
她刚想问点什么,对方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投来一个浅笑。
“怎么了?”
算了。
荀南烟想,以后还有机会。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公孙霞。
“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出现在她面前吗?”
荀南烟有些愁。
现在的公孙霞可不认识她,她要怎么说?
一只手搭在她的头上,“先看看。”
“行。”
荀南烟看向门外,抿了抿唇。
因为公孙霞的缘故,她特意向二师姐温从凝打听过赤焰门。
都说树大招风,赤焰门也是,它是十三宗之一,却没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在公孙霞六岁那年,邪修趁着门主公孙雁外出之时,屠戮了几乎半个宗。
公孙雁将赤焰门的一半不幸归结在了凌霄君身上,从此以后与升仙门几乎再无往来。
“……”
荀南烟叹了口气。
40. 涅槃境(九)
公孙霞和孙云河订了婚。
关于这个孙云河,荀南烟并不陌生。
不仅不陌生,死去多年的原著甚至揭棺而起开始攻击她。
孙云河,原著中的男n号,公孙霞的未婚夫,在苍夷剑尊带着女主魏烟来访时对女主一见钟情。他最常说的一句台词是——
“你真是哪哪都不如烟儿妹妹一点!”
从此,公孙霞彻底黑化,加入恶毒反派天团,致力于给女主各种找茬,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言语侮辱、鞭子抽打……
当然了,孙云河没那个实力和公孙霞作对,也只敢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孙云河越这样,公孙霞就越疯,虐女主就越狠,然后孙云河就越宁死不屈……
荀南烟:“……”
闭环了,解不了。
她在看原著时就挺想帮女主报警的。
所以原著在这一段剧情里出现了一段神奇的流程:孙云河深情表白女主——公孙霞黑化虐女主——女主出于自卑不敢反抗——剑尊男二姗姗来迟出手相助赢得好感。
有点逻辑,但很神金。
每次都是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看得荀南烟脑子嗡嗡响。
荀南烟忧愁地叹了声气。
这引来了文仲景的关注,“怎么了?”
“没什么,”荀南烟沉痛摇摇头,“在想公孙门主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给女儿挑了这么个货色?
很快她就知道了公孙雁是怎么想的。
“孙云河的命数与你相生,和他双修,对你的修行大有益处。”
公孙雁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等你日后突破金丹,便举行道侣大典。”
“我……”公孙霞想了想,小声反抗,“我自己可以的。”
上方人的眉头一竖,手中的茶碗砸到了地上。
“你自己?”
“六岁了连个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跟我提你自己?……哼。”
“赤焰门的少门主,可不能是这样的人。”公孙雁站起身,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我不指望你像你紫川师兄那样天才,至少……不能给赤焰门拖后腿,从后日开始每日服用三枚聚灵丹,知道了吗?”
“知道了。”公孙霞犹豫下,“……门主。”
荀南烟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处。
“公孙门主这样,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这才六岁啊就找起日后的双修道侣了。
“赤焰门忽遭浩劫,又难以招收弟子,可塑之人寥寥无几……”文仲景神色不明。
“公孙前辈已经在渡劫期耗了七百年,迟迟未能突破……”文仲景眉毛轻皱一下,“修士本就难以诞育子嗣,公孙霞又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灵胎,自然赋以重望。”
公孙雁的天赋并不高,又因从小缺失父母的教导,修行的路和其他名门正派相差甚远,在教导女儿的时候自然也谈不上目光长远。
“可是这样不行……”荀南烟的面色越来越纠结,“公孙霞的根基很容易被毁的。”
旁边是一声轻笑。
“你昔日不也一样急于求成吗?”
“那现在不一样了嘛。”荀南烟道。
她原先也不理解文仲景为什么按着自己在筑基期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三令五申金丹之前不可服用修炼的丹药。
直到突破金丹之后她才琢磨出了一点关窍,对于修士来说,根基非常重要,根基筑好了,后面自然就容易了。
“你说,我要怎么跟她说呢?”
文仲景:“说什么?”
“说根基的事情啊,”荀南烟理所应当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耽误吧。”
“荀南烟,”文仲景正了神色,“公孙霞的修行道路是她母亲教的,你这是要当着她的面质疑她母亲吗?”
荀南烟顿了一下,“我可以委婉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向站在面前的公孙霞,对方正在和任千秋说话。
“她过去没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现在,也该有选择的权利了。”
荀南烟认真道:“所以我想给她看另一条路,一条可能的路。”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想试试。这样……至少,未来的公孙霞可能会少上那么一丝后悔或者埋怨。
“那就去试吧。”文仲景不紧不慢道,“她才是金丹,并非不能挽回的。”
“一切都来得及。”
……
公孙雁对公孙霞越来越严格。
她的日子被排得越来越慢,睁眼就是修炼,闭眼还得引气。
即使是这样,两个月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引气入体。
“从明日开始,晚上不许再睡觉。”公孙雁下了死命令,“再怎么样都得给我引气入体。”
“我……”
公孙雁的神色一冷,“你什么?”
“……”公孙霞低头,“没什么。”
公孙雁看完了女儿的修炼成果后,便走了——她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
任千秋轻叹一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你娘也是心急。”
“是不是我让阿娘失望了……”公孙霞小声开口。
“好孩子。”任千秋避而不谈,替她别过头发。
“你娘……”
任千秋顿了一下,又自言自语般喟叹一声。
“如果赤焰门有位大乘就好了……”
公孙霞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懵懂地望着眼前的长老。
她只知道阿娘突然变了,阿爹和紫川师兄不见了,自己要被逼着一遍遍引气打坐。
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公孙霞经过沉痛思考之后,当着荀南烟和文仲景的面,选择了——
离家出走。
荀南烟:???
……
公孙霞离家出走成功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赤焰门没有人跟上来,似乎完全将这个少门主遗忘了一样。
食物的香气顺着人群缝中钻进来,公孙霞趴在屋后,悄悄探出一个头。
对面是一家面馆,坐了不少人,碗里的汤面色香味俱全,一筷子搅动捞起,汁水蘸到桌子上。
热气氤氲,小姑娘猛吸了一口,像是想用这个填饱肚子一样。
……更饿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没带钱。
所以只能干看着。
她又踮起脚尖往那边望去,眉毛纠结地皱在一处,小脸写着“苦恼”两个字。
“咳。”
轻咳声猝不及防地从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往前踉跄一步,转过身。
后面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修穿的是一身浅黄夹白的劲装,轻咳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小姑娘。”荀南烟觉得自己此时的笑容怕不是像个人贩子,“你想吃面吗?”
公孙霞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文仲景,眉尖微动,重重点头。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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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南烟在她头上轻轻拍一下,“走,姐姐请你!”
……
面端了上来,小姑娘实在是饿狠了,捞起筷子就卷着面吸溜了几大口。
“慢点吃。”荀南烟怕她呛着,伸手拍了拍背,又问老板要了碗面汤。
她的目光与文仲景对视片刻,遂握拳递到唇边,轻咳两声。
“小姑娘,实不相瞒我们两个其实是云游的散修,曾经发誓要为九十九人实现一个心愿,如今我看你十分亲切简直就是上辈子有缘。”
荀南烟诚恳看着她,“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她这台词念得属实糟糕,全是技巧没有感情,文仲景不忍直视地眺望向远方。
小姑娘愣了一瞬,才问:“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荀南烟投以鼓励的目光。
她得找到公孙霞的心魔。
然后她就看见小姑娘眼睛一亮,响亮的声音在面摊中荡开。
“那、那我要当天下第一!”
……
“你说,在幻境里当天下第一的可能性有多大?”
荀南烟和文仲景坐在屋顶上,她看着下方捉萤火虫的小姑娘,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疑。
文仲景看了看公孙霞,目光又望向远处暗沉的天色,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她要靠自己的话,很难。”
“她想当天下第一,是觉得自己不够天才吗?”荀南烟开始将心比心,从自己的心魔里猜测公孙霞的心思,“这样的话,她的心魔难道是天赋?”
“你怎么看?”
“这你要问她自己了。”文仲景道,“或许她自己清楚,但她现在并不认识我们。”
“嘶……”
荀南烟思索了一下,“要唤醒她的话……上一次你唤醒我的回忆是因为满足了我的心愿。”
“……真得让她当天下第一啊?”
文仲景轻笑一声,“她现在和你不一样,是孩童心性,自然也不能拿你来衡量。”
“你说的对。”
荀南烟又陷入了纠结。
天下第一……
唤醒……
该怎么唤醒呢?
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公孙霞身上,她正在好奇地看着萤火虫,试图拿衣角去兜。
衣角当然兜不住的。荀南烟想。
这一看就是小孩子缺乏常识。
等等。
……常识?
“对啊!”荀南烟一拍手,“她现在是个小孩,她能懂什么天下第一吗!”
一个完美的计划在荀南烟的心中逐渐浮现。
她缓缓转向文仲景,嘴角是压不住的笑。
“师——尊——”
荀南烟的语气异常温柔,“可能需要辛苦你一下了。”
文仲景:“……”
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
……
“想要当天下第一,其实很简单,”荀南烟抱臂站在了公孙霞的面前,“只要打败天下第一,你就是新的天下第一。”
小姑娘不明所以,“我听说当世第一是诡剑长老,所以我要去挑战他吗?”
“呃……对、对!”
迎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荀南烟硬着头皮伸出一只手,指向旁边的文仲景。
“实不相瞒,”荀南烟的神色异常沉痛,带着几分卖师尊的心虚,“我身边这位,他……”
荀南烟眼睛一闭,视死如归,“他就是……”
“诡剑长老!”
41. 涅槃境(十)
小姑娘的嘴张成一个圈,随后闭上,吐出两个字。
“不信。”
荀南烟:?
现在的小孩这么难骗吗?
她硬着头皮一把将文仲景拉过来。
“哪里不像了?”
“诡剑长老,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诡剑长老,男的。他,男的。”
荀南烟:“哪里不像了?”
她看着就很像好吧!
文仲景:“……”
“我听千秋长老说,诡剑长老是剑修,他连把剑都没有!”
荀南烟下意识朝文仲景腰间望去,才发现他今天没带佩剑。
荀南烟:“……”
怎么就偏偏关键时候不带武器呢?
“你不懂,高人,那都是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这就叫做——”
“人剑合一!”
“不信。”小姑娘斩钉截铁,誓要浇荀南烟的激情一般,“你光说有什么用,他站着我也看不出来是个剑修啊!”
“谁说他只会站着了,等下就给你露两手!”荀南烟语气豪迈。
转职剑修怎么不算一种剑修呢?
文仲景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收徒不慎。
……
寒光冷冽,如弯月般轻扫而过——
四周的竹子顷刻间分成上下两半,滚落到地面,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荀南烟的眼瞳里映出簌簌飘落的竹叶,清风哗啦拥簇而过,她看到了立在中间的人。
身端如松,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冽,剑走游龙,似与周围的幽林浑然一体。
这是她第一次见文仲景完整地使剑——他很少用自己的那柄佩剑,最多就是拿来当个趁手的武器。比起剑招,他似乎更习惯于掌和拳法。
因此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文仲景就是天生的体修。
直至此时,荀南烟才隐约生出了一种想法。
比起体修的那些招式,他更适合用剑。
幽竹清风,白衣冷冽。
他的剑招很漂亮,即使是荀南烟不懂剑,也觉得震撼。
剑势随风而至,荀南烟察觉到了一道意。
山川、日月,她化作渺小的一粟,在天地的呼吸间度过沧海余生。
海水浸上了灵台。
——滴答。
似有一道灵犀从眉心散开,流过经脉,耳边的风静了下来,清凉的意迎面而来,天地皆寂。
她对上了文仲景的眼。
荀南烟有时很怕看他的眼睛,那样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并无狡黠或者是算计。他的笑意通常很淡,也很静,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会让荀南烟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总是忍不住在看到他眼睛之后吐露心事。
她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他的剑意。
一个剑修的一生,都浓缩在其中。如水滴世界,悄然映着世间百态。
……这才该是眼前这个人。
他曾是百年前的天才,意气风发,最后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成为世人口中深居简出的文长老。
“你师尊自从灵台破碎后,就鲜少用剑了。”萧颂曾无意透露过,“从那以后,我们也几乎再没感悟过他的剑意。”
“为什么?”荀南烟下意识问。
“剑修的剑意,是他的心境,如果心境破碎,这剑意啊——自然也见不到了。”
“你师尊当年在剑道上的天赋,就连青淮都得让步。如果他那时灵台没破碎……大概率当世的剑道前十,便有他文仲景的名字。”
“可惜啊……”
可惜。
几乎每个提到文仲景的人都会感慨上这么一句。
“我现在有点信他是诡剑长老了。”公孙霞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拉回荀南烟的思绪。
“所以,”小姑娘看向荀南烟,“我要怎么才能打败他?”
荀南烟:“……”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了。
她正欲张口,文仲景收剑道:“先引气入体。”
“可是我很笨。”公孙霞有些失落,“我到现在还没学会引气入体。”
文仲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服用聚灵丹的?”
“三岁。”公孙霞立马回答道,“三岁的时候我娘就开始让我学着引气入体了。”
荀南烟看见文仲景蹙起了眉。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三岁太小了,”文仲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她不是天赋的问题,过早服用聚灵丹引气,会导致杂气拥堵气脉。”
“……”荀南烟有些诧异,“是因为公孙门主太过于心急了?”
小姑娘有些愣,荀南烟又急忙询问,“这还能挽回吗?”
“能。”
文仲景又对着公孙霞道:“坐。”
荀南烟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听他的,盘腿坐下来。”
公孙霞盘腿坐了下来,文仲景撩起衣摆在她旁边不远处坐下。
荀南烟不好意思鹤立鸡群,也靠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天地之气,分为清与浊,修士需要的灵气便是这其中的清,你引气的年龄太小,体内的气脉并未完全闭合,因此极易引进浊气。”
“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出身散修,因善心在千年前庇护了不少从世家出逃的奴隶,赤焰门的长老和弟子也多出身于此,另一些则是民间教派出身。他们有的修行功法极杂,体内灵气杂乱不堪。”
“故而,你的外祖母千绫仙子钻研出了一套心法,是为清空体内浊气,重新引气入体。”
“我现在传与你。”
“等等……”荀南烟小声喊住他,“你怎么还会这种东西?”
这不是赤焰门的心法吗?
文仲景顾忌身侧的公孙霞,只是传音道——
‘凌霄诀集十三宗武学,海纳百川,讲求的是一个广字,故而我昔年习过不少他派心法。’
‘你日后也需如此。’
荀南烟:“……”
感觉未来不太美妙。
……
清风流转,一呼一吸间皆是天地共振,温润的嗓音夹在其中,低吐着静心的口诀。
气如轻羽,拢起心上尘埃,又尽数扫去。
公孙霞从未像此刻一般放松过,身体轻盈,过往数载的尘寰被灵气所拂,沉闷从每一寸肌肤中排出。
忽然,腿上一轻,身形恍如漂浮起来。
流转的灵气汇在胸腔中,万物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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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
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体内灵气从经脉中洗涤而过,这便就是引气入体。
“原来如此,”公孙霞忽然一笑,“我要是早点知道,或许心魔劫便不会过的那般困难了。”
旁边几近睡着的荀南烟一个激灵,头顿下,便幽幽转过头,“什么心魔劫?”
童稚的小脸上慢慢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猜、啊——”
荀南烟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公!孙!霞!”
玩她呢是吧!
……
“说。”荀南烟一只手做出要掐上她的动作,“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公孙霞向后躲去,“诶诶诶,手伸回去啊——”
“其实也没多久,”小姑娘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也就是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才想起来了点事情。”
虽然还没搞清楚处境,但觉得荀南烟捧读的样子有点好玩,所以起了捉弄的心思。
“真是白瞎了我想那么久。”荀南烟收手,轻哼一声。
“来来来,”公孙霞一只手揽上她肩膀,“给本小姐讲讲你们后续准备怎么让我成为天下第一?”
荀南烟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文仲景道:“她准备让我随便教你两招,再雇上几个人,然后让我佯装败给你。”
“噗哈哈哈哈!”公孙霞大笑出声。
“我真是……”她弯下腰狂笑,“你们……你们这是真哄小孩呢哈哈哈哈,还好我没坚持到那个时候哈哈哈……”
这场面一想就很尬,会笑场的。
荀南烟想起来了正事,“你的心魔可能是什么?”
“什么心魔?”
于是荀南烟将涅槃境的事情尽数告知。
“原来如此,”公孙霞若有所思,忽然嫣然一笑,“只是这人打错了主意。”
“我可是刚渡过金丹期没多久的人,早就经历过一次心魔劫,短时间涅槃境对我没用。”
荀南烟愣了一瞬,“……啊?”
公孙霞“哼哼”两声,“所以,这幻境本小姐现在想破就能破!”
旁边的人表情似有一瞬间裂开。
“这么容易?”荀南烟不可置信地问。
“对啊。”公孙霞转而想到了什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贱兮兮地凑到荀南烟旁边,“你该不会被心魔折腾了好久吧?”
“……”荀南烟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我两锤过去心魔就没了好吧。”
为了增加可信度,还不忘拉上文仲景,“师尊你说对吧?”
文仲景:“……嗯。”
公孙霞不明地浅笑一声。
她一看就知道荀南烟刚结了丹,这心魔自然也不会像她说的那么容易。
“既然这幻境能随时破,那我们就走吧。”荀南烟怕她嘴里说出什么戳穿自己的话,急忙催促道。
“先不急。”公孙霞忽然开口。
“啊?”
“荀南烟,”小姑娘朝她微微扬起下巴,“你还没来过赤焰门吧?”
她伸手拉住荀南烟。
“这些天见的不是邪祟就是祟气,我也有点烦了。”
“走,我带你看看我们赤焰门!”
42. 涅槃境(十一)
和其他居于偏僻之地的宗门不一样,赤焰门的山上零星可见几个聚集在旁边的房屋,偶尔可以听到隐约传来的牛羊声。
公孙霞说,那是居住在旁边的村民,赤焰门多受他们的供奉。
“其他宗门的山下多是围绕其建城的城池,我们赤焰门可不一样,再往外走上几座大山,皆是凡人的村落。”
公孙霞飒然笑道:“我们赤焰门的弟子多是出身贫困的凡人,自然也没有钱来建城,我们门中的钱财来源多是外出除祟,或是帮着这些村民养养牛羊。”
荀南烟实诚道:“这听上去比我们还惨。”
“其实也没那么惨。”公孙霞对此毫不在意,“大多数弟子在入门前也不过是周围的农家百姓,大家都习惯了。”
她带着荀南烟走进一个小村落,此时正值午饭时间,袅袅炊烟升起,路旁有一个正在低头扫地的大叔。
他听见动静,抬起了头,看见公孙霞时一愣,“少门主?”
随后又扯着嗓子喊起来,“少门主来了!”
树上的鸟被这么一闹,四处逃散,却有更多人从旁边坑坑洼洼的房子里钻了出来。
“少门主怎么来了?”
“少门主好!”
“少门主,”一个青年抓着扑腾的鸡就从大门前探出头,“等等啊,俺刚好把这只鸡炖了,少门主等下尝尝。”
公孙霞甜甜一笑,“不用了,我今天不饿。”
荀南烟和文仲景跟在她身后,看着前方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在路上,自如地应付着从周围飞来的招呼声。
“大家都去忙自己的吧,”公孙霞道,“我就是带着朋友来转转。”
许多道好奇的目光落在师徒两人的身上。
“少门主的朋友啊……应该也是仙长吧?”
“笨,人家一看就气度不凡,肯定是仙人。”
一只小手从旁边探出,拉了拉荀南烟的袖子。
她望过去,看见了比公孙霞还矮上半个头的女童,手中聚着一个梨,伸向自己。
“仙人姐姐,”女童糯糯开口,“给。”
“……啊?”荀南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望向公孙霞。
“接着吧。”
公孙霞笑着转身,摸了摸女童的头,“你好像又长高。”
“阿娘也这么说。”女童小声说,“再过上两年,我就可以比少门主还高了。”
“那可不行。”公孙霞板起一张脸,像较真的孩童,“过两年我也会长高的。”
女童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去。
公孙霞在她脸上毫不客气地揪了一把,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着。
两侧的房屋越来越稀少,地面逐渐平滑,三人绕过一片小树林,入目便是一大片的田地。
中间依稀可见不少劳作的身影,有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直起身,目光落在公孙霞身上,远远地打上招呼。
“——少门主!”
荀南烟的目光在田间扫过,除去凡人,有些人的身上笼着微薄的护体灵气,修为大多数不高,炼气期左右。有的干完手上的活,擦了把汗,走出来喊了声“少门主”就算打过招呼。然后便在旁边随意地找个什么石头或者树靠下来打坐。
“这些修士是?”
“皆是我赤焰门门中弟子。”公孙霞回答道,“他们多数入道前便住在这其中,赤焰门对此并不做强求。”
“确切来说,赤焰门便是依村而建。”
“我外祖父和外祖母,本是在山中隐居修行的散修,后来三大家搞出了不少乱子,天下邪祟肆虐,周围的村民便寻求他们的庇护。”
“后来庇护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赤焰门。”
“赤焰门中会有管事专门负责收集附近村民所种的粮食、水果,又或者是其他羊毛一类的东西,再统一向天地斋出售。”
“荀南烟,”公孙霞忽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望向旁边的稻田,“修士与凡人一同劳作,很少见吧?”
荀南烟实诚地点点头。
“升仙门其实有时也会派修士帮四周的凡人。”想了想,她补充道。
“那不一样,天底下的宗门,庇护凡人,多是先有宗,后有村落,随后村落建城。”公孙霞道,“我赤焰门的弟子,在入宗之后,先得是这些人的亲人、好友,才是修士。”
“与民同乐吗?”荀南烟忽然想起了个词。
身前的小姑娘一笑,“你说的对。”
“我没见过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但他们应该便是这样的人。”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赤焰门。
“赤焰门最开始的修士,多是饱受三大家鞭挞的奴隶。千年之前,赤焰门几乎是倾全宗之力相助凌霄君。”公孙霞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所以等我娘接任门主之时,赤焰门……几乎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我知道你们是升仙门的人,我娘……我娘她其实有些地方确实不对。”
公孙霞叹了口气,“我也替她辩解不了什么。”
“赤焰门的现状,确实不能全赖凌霄君,但……”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娘从小就没有爹娘教导,抚养她的长老也不怎么懂修行,后来又一个人支撑了宗门上千年……被逼疯,也是正常的。”
公孙霞静静地看了荀南烟许久,才忽然开口。
“……对不起。”
荀南烟吓了一跳,“你忽然道歉做什么?”
“初见的时候,我刚渡过心魔劫没多久,没能从其中缓过来,因此在听到升仙门的时候,有些激动。”
公孙霞顿了一下,“后来我……我确实道过了歉。”
“但我想替我娘说声对不起。”
“我不知道幻境你们看了多少,又冒犯了你们多少……我……我……”
公孙霞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她该说些什么?
好像怎样都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
“其实……”
荀南烟忽然开口,莞尔一笑,“我这些天也一直在想该怎么面对你。”
凌霄君、三十二仙座、天阙……
这些就像一团乱麻,交织着过往与当下。
“后来我觉得,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荀南烟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们都不清楚过往。”
不清楚天墟之中发生过什么,不清楚凌霄君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纠结这些了。”荀南烟轻声道。
“只是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说一下。”她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公孙霞略感紧张,“你说。”
就算是骂她,她也认了。
公孙霞想起并不美好的初见,还是觉得心虚。
“你应该察觉到了一点吧?”荀南烟道,“你的修行方式。”
“你娘太过于心急,你修行根基并不算稳。”
荀南烟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倾吐而出,“我师尊说,金丹期还来得及。”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去尝试另一条路。你的过往是由你娘决定的,但我不希望你会因此日后悔……”
“我知道。”
公孙霞打断了她。
又忽然一笑。
“荀南烟。”
“嗯?”
公孙霞说,“……谢谢。”
“谢我做什么?”
公孙霞没有说话。
她其实有很多想说的东西。
比如,她的心魔劫其实是强破的。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公孙雁充满失望的眼神。
公孙霞忽然开始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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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公孙雁一般,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倾天之力,恨为什么没有人记得赤焰门,记得她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不想去面对要与孙云河双修的事实,所以借口历练独自一人跑出来。
后来她被卷入邪祟的回忆,看到了一阳村,看见了那座毒仙庙。
“毒仙娘娘曾因慈悲之心救了我们,我们世世代代都供奉着她。”
公孙霞就忽然想起了赤焰门。
娘总是说,这世上没人记得三十二仙座,更没有人会记得赤焰门曾经做过的一切。
看着紫陵真人的像,公孙霞却觉得,她娘说的不对。
是,如归云宗那般的名门大派认为他们不入流,世家说他们是“小门小户”,似乎他们从出生起就低贱不堪。
但是……
六岁时离家出走的记忆赫然浮现在脑海中。
她走了三天,又因为实在饿得不行,绕回了赤焰门。
附近的村民率先发现了她,他们嘴里惊喜地喊着“少门主”,热情相迎。
有位阿婆下了面,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慈爱。
“少门主啊,看着就是一副仙人之姿,长得也跟千绫仙子一样。”
旁边的人笑起来,“李阿婆,你都没见过千绫仙子,怎么就像了?”
“我见过画像啊,咱们这附近的人家,哪个人家里没供着两位仙座啊?”
“少门主是两位仙座的孙女,自然也有仙人之姿。”
周围的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了起来。
先是和公孙霞讲千绫仙子和玄清君的传说,又提起赤焰门,提起她阿娘。
“两位仙座心善,门主也心善。如果不是门主,俺每年收完了田,还得自己去找买家。”
他们提起赤焰门和阿娘的时候,是笑着的。
昔年公孙霞不懂这些,但看着毒仙庙前不断的香火,她忽然就懂了。
她觉得公孙雁说的不对。
这世上,有人记得赤焰门,有人记得她两位逝去的亲人。
公孙霞望着荀南烟,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想让眼前的这两人看看现在的赤焰门,看看赤焰门周围的这群人。
只是觉得……
这世上,有人记得紫陵真人。
就会有人记得千绫仙子和玄清君。
自然……
也会有人记得凌霄君、记得其他仙座。
荀南烟应该会懂她。公孙霞想。
她们同为十三宗的传人。
公孙霞其实很想告诉她,关于凌霄君的那些传言无凭无据,告诉她其实自己不觉得升仙门亏欠他们赤焰门。
三十二仙座已死,剩下的人不应该沉浸在那个时候。
——万般已逝,唯剩当下。
而她,公孙霞,是赤焰门的少门主,会担起自己的职责,像她外祖母和外祖父那样、像她娘那样,护着这群热情相待的村民——就像以前的紫川师兄。
她身上流着的,是公孙家的血。
但这些都没有说出口。
公孙霞胸腔中忽然升了一股勇气,“荀南烟!”
对面的少女露出疑惑,“怎么了?”
“我的确有心魔。”
“我娘从小就对我要求严格,我身边没有朋友,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
“我那时就想着,我的身边要是有个可以倾吐心事的人就好了。”
“我喜欢你的性格。”
公孙霞伸出了一只手。
“所以,当我的朋友吧。”
她们的周围是忙碌的村民,在往外是山上的树木、动物、赤焰门的大门、往来的修士……
公孙霞看见了少女脸上的笑。
“——好呀。”
43. 涅槃境(十二)
荀南烟握上了公孙霞的手。
——幻境碎,心魔灭。
她看见了赤焰门主屋后的那棵大树。
树上坐着一个女修,树下靠着一个男修,两人身上的服饰和公孙雁有点像。
“凌云剑宗的那群家伙在居阳城旁边的山里划了块地,说是要留给安容道那小子开山立派用。”
女修磕完了手中的瓜子,顺势扔在下方人的头上,“我寻思着,不能全让他们表现。”
“那你想做什么?”男修问。
“反正赤焰门也不大……”女修的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诶,你说要不我们干脆带着门人去找安容道?”
“那你可真是要给他一个好大的惊喜。”
“别贫嘴,你就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我们夫妻两人知道他的为人,但其他长老……未必会信服他。”男修合上手中的书,“容道立派是为了伐天阙做准备,你可别给他添乱了。”
“那也不能全让剑宗的那几个抢风头啊。”女修又靠了回去,想了想,“天地斋出钱,剑宗出地,我们也总得出点什么啊……”
“我看呐,”男修一笑,“赤焰门中藏有不少你我二人早些年收集来的秘籍,不如送过去?”
“——好主意!”
荀南烟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千绫仙子和玄清君,两人同为三十二仙座,出身散修,后立宗赤焰门。凌霄君伐天阙时,举全宗之力相随。
而那些送去的秘籍……
荀南烟想,她应当知道在哪。
那批书被留在了升仙门的藏书阁,和剑宗等其他宗门送来的秘籍一样,供后来的升仙门弟子参阅。
“我们宗门里的藏书,可能是十三宗中最全面的了。”掌门曾经提过一嘴,“当年凌霄君立派之时,不少人送来了各类秘籍。”
这些事后来被记入《凌霄诀》的开篇第一章,那位千年前的凌霄君提笔写下一段话。
“余,天资愚,混迹市井三十年有余,忧生计之顾,不得大道……幸得剑宗相携,以客卿长老许之……后有诸友之助,开宗立派,不胜感激……
今统御百派,以伐天阙,明晦不清……故而著平生所学,以告后来同道者,切勿妄自菲薄。”
文仲景曾说,这是凌霄君怕他们惨败,为后世所留之言。
后来——
三大家得诛,仙座身陨,十三宗仍在。
***
“——咚!”
一根粗壮的铁柱子从顶部的山壁插进,浑浊不明的液体流下,腥臭味在鼻腔弥漫。
荀南烟抬头,这洞穴的山壁不像石头,倒似乎全是蠕动的什么东西组成,她还能看到污血夹杂了一些飘着的薄皮。
……不会是肉吧?
荀南烟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急忙移开目光。
这东西真是看一眼就觉得想呕。
又是一根柱子从上方砸下,地动山摇,污血四溅。
“呕……”公孙霞捂住了嘴,她现在得靠着护体灵力才能保证不被这些不明的东西溅到。
“我觉得我得封闭嗅觉了。”公孙霞艰难开口,“再不弄会疯的。”
说罢,又绝望开口:
“这破和尚的心魔也忒有病了吧!”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荀南烟低叹一声,闪身避开落下的柱子,落在文仲景身边。
两人对上目光,皆是神情凝重。
他们已经进了行悟的心魔幻境。
糟糕的是——
这里没有行悟。
……
“奇怪。”
沙哑的声音在树瘤前响起,矮个子的老人眼中透露出疑惑,下巴露出的白骨随着她的动作开合,咯咯作响。
“这光是不是太强了?”
旁边的双玉护法眉毛蹙起,“涅槃境中似乎出了点意外。”
老人伸出干枯如柴的手,祟气在掌心汇聚,爬上树瘤,融了进去。
“有趣。”
古怪的低笑从嘴里传出。
“哦?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你觉得有趣?”双玉护法忍不住询问。
老人空着的右眼眼窝忽然亮起了红光,映在眼骨上,照亮了半边的骸骨。
她咧开嘴。
“我看见了——‘舌’。”
……
垂幔无风自起。
盘坐在其中的修士睁开了眼。
她一指轻点在下方水面,涟漪荡开,剔黑的棋盘被荷叶托起。
上面零散地落着不少光点,强弱不一,代表着周围的灵力强弱。
若是有光芒大作的,便是高阶修士出了异常。
如今,这上面出现了一个红点,处在偏僻的一角,仿佛要独自一个孤立所有般。
“……祟?”
女修不确定地伸出手,指尖轻点在上面——
灵力溢出,渗入其中。
“黄……”
女修的眉头一皱。
“……玄?”
她身形一顿,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棋盘。
“地?不对——”
感知告诉她,这团祟正在迅速成长。
“是天、天字级的祟!”
“嘭——”
灵波荡开,棋盘炸裂,碎片纷纷落入池底。
女修被弹出十几尺,一口血吐了出来。
“师姐!”岸上的修士接住了她。
“快!”女修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语气急促,“赶快召集驻地里所有的剑宗弟子!”
“离我们现在最近的七星是哪位?”
旁边的人望了一眼前方的塔,塔身上显示着十几个代表剑宗驻地的白光,除此之外,还有六个黄点。
“是天枢和天权两位长老。”
“快传信与两位长老——快!就说,有、有天字级邪祟出世!”
浑厚的钟声在云层中荡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往来的修士都听到了这钟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此钟名为示祟钟,四下即为天字级邪祟。
“天字级邪祟……”
有名剑宗弟子摸着下巴,“上一次出现天字级邪祟是什么时候来着?”
“三百年前,天阙与十三宗围剿同悲教时。”旁边的人回答,“出现了三个天字级的祟。”
“——三悲。”
……
“剑宗的示祟钟?”
男人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然后又是三下。
他的面色在顷刻间变得凝重。
“师尊?”旁边的少年不明所以,“怎么了?”
“结账!”男人扶了一下斗笠,扔下几块灵石,“走。”
“啊?”少年快步跟上他,“师尊,剑宗的除祟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白痴,四下钟鸣,是天字级邪祟,可比肩渡劫修士。”顿了顿,“甚至大乘。”
“可、可是……”
“别可是了,要真是大乘级别的天字级邪祟,这城中所有的修士——管你是哪个宗的,都得去!”
几道身影忽然落下,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奉安长老。”为首的弟子开口,“想必钟声您也听见了。”
奉安露出一抹苦笑,“我能当做没听见吗?”
“我在剑宗时常听人说,奉安长老是万法门除门主之下的第一人。”弟子笑了笑,“所以——”
他伸出一手,“长老,请吧。”
……
夹杂着血肉的液体沿着柱子溅下。
“我真的要疯了。”公孙霞跳闪过去,神色崩溃,“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
光躲柱子去了!
“那个和尚人呢?这不是他的心魔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根铁柱轰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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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文仲景飞身将柱子附近的荀南烟捞走,“小心。”
“师尊,”荀南烟身形摇晃地落在地上,“你能看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文仲景摇摇头。
垂眸望去,地上布满了起起伏伏的疙瘩,以某种频率蠕动着,远处有一道向下弯曲伸出的山壁。
这里理应是一个山洞。
但不知道为什么,上面附着的东西却不像石头,柔软的暗红,有许多类似血肉的东西挤在一处。
经常会有柱子从天而降,带着浑浊的液体,搞得三人只好兵荒马乱地躲闪。
他们在里面找了一圈,都没有行悟的身影。
“这里的祟气越来越重了。”文仲景忽然开口。
荀南烟眉头拧起,修士五感敏锐,她现在就很不舒服。好似浑身上下的毛孔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体内运转的真气似乎也逐渐慢了下来,经脉中也出现了几处堵塞。
这是祟气过重的表现。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灵气与祟气就好比阴阳两面,阳重时,可挡阴,阴重时,便是吞噬阳面。
如果祟气太重,修士的体内气脉就会彻底停止运转,灵台枯竭,沦为祟气的养料。
到时候就不是他们除祟了,那简直就是祟除他们。
荀南烟猛地看向旁边相隔较远的少女,“公孙霞!”
“我没事!”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娘在我身上留了两成功力——你照顾好自己!”
荀南烟放下心来。
揽着她的文仲景弹出一道灵力,护在一旁的公孙霞身上,又微微蹙眉,他忽然道:“你体内气脉堵塞了?”
“有、有那么几处。”荀南烟如实回答。
面前的男人脸色更沉重了,他握上荀南烟的手腕,丝丝灵气沿着流入对方气脉。
“我还能撑,”荀南烟急忙开口,“只是你……”
她有点担忧,“你的灵台……”
这里祟气几乎阻绝了外界的灵气,只能依靠灵台中储存的灵气。但文仲景……
“为师没事。”
文仲景忽然换了自称,荀南烟就知道劝不动。
她望着前方向下弯曲的山壁,“我们是不是没去过那边?”
文仲景略一沉思,对她道了声“抱紧”,就朝着那边飞身而去。
一抹光亮出现在眼前。
荀南烟喜道:“有光线!”
正在躲闪的公孙霞听到后,急忙跟上,“那边会是出口吗?”
“不知道,去看看。”
荀南烟从文仲景的怀里脱身,率先飞过去,身后的两人迅速跟上。
光亮越来越大,迎面而散。
头顶的山壁被光亮取而代之,他们飞了出来。
荀南烟看见了一只手。
一只硕大的手掌向这边拍了过来,她下意识闪过。
“这是什么?”公孙霞有些惊异不定地看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脸,几乎占满了她的全部视野,遮蔽着头顶的天空,祟气从祂的双目中溢出,缓缓低头俯视,露出了头顶飘动的猩红,丝丝绕绕地伸向虚空。
无数的骷髅头镶在祂的额间,正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下方渺小的生物。
祂抬手,指间夹着一根铁柱,朝着三人身后戳下,嘴里是沉重的低吼,“——你有罪。”
荀南烟看清了铁柱,最下面是尖的。
身后一阵地动山摇,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有罪……”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僵硬转头,原先的山洞已经缩小了不少,缓缓抬头看去,便对上了两只无神的眼睛,似有浑浊的血液流下。
那是一张可怖的脸。
铁柱不是柱子,山洞也不是洞。
她想明了关要。
一股寒意顺着脚踝爬上她的全身。
荀南烟喃喃出声:
“……行悟。”
44. 涅槃境(十三)
烈焰焚天,映出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暗红符文。
撑天的石柱从行悟后背穿下,凝固的血肉与之粘连。他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跪在地上,双手被锁在石柱上,低头无神地注视着地面。
脸上的不少地方已经溃烂,像是某种死后的巨人观,荀南烟甚至能看清楚翻出的、白花花的一片。
一根“钉子”从上唇穿过,脓血腐肉哗啦流了一地。
“你有罪——”
魔再次抬起大手,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嘴上砸入着钉子。
荀南烟看见了张开的大口,舌头微微向下弯曲,有几根模糊穿过的东西。
是钉子,也是柱子。
“我们刚刚,是在他的……”公孙霞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嘴里?”
太荒谬了。
荀南烟像被人捏住了心脏。
简直太荒谬了。
难怪他们方才没有看到行悟……
面前的魔对佛说,“你有罪……”
“罪无可恕!”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荀南烟哑口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明明她和公孙霞的心魔都不是这样的。
魔的手再度拍过来,荀南烟飞身躲开,借势登到更高处,居高临下地俯瞰眼前场景。
她看见某种红丝从行悟流下的脓血中探出,绞汇在一处,像混乱的树根,伸向高空。
抬起头,便看见了血肉聚成的庞然大物。
——“心”。
文仲景之前说,这是涅槃境的阵眼。
“‘心’怎么在这里?”荀南烟忽然升出一种事情超出预料的恐惧。
文仲景闻言,缓缓上浮至她身旁,抬头望去,也看到了“心”。
他又低头看去,下方的魔仍在给行悟的嘴舌上刑,嘴里低吼着“你有罪”。
“祂为什么一直说行悟有罪?”公孙霞发现了关键,“……而且,这钉子全是在舌头上。”
“难道是行悟乌鸦嘴太多了,因此生了心魔?”她猜测道。
“但这里跟我们的心魔不一样,”荀南烟开口,“祟气太重了。”
甚至超出了身体的承受范围。
“他的心魔这么重吗?”荀南烟眼中染上几分不可思议。
“……不是他的心魔。”
身旁人忽然开口,荀南烟愣了下,“那是什么?”
“是‘心’,‘心’在同化他。”
“——什么?”荀南烟猛地侧头,身旁的男人神色多了几分凝重。
“同悲教认为,天下的生灵皆是古神陨落之后的尸体所化,不同部位所化成的人在踏上修行之后,天赋也各不相同。”
“而有一类人,他们说的话往往会预言成真,同悲教将他们称作天地口舌。”
公孙霞微愣,“乌鸦嘴也能算是预言吗?”
“只不过是天赋并未完全显露罢了,若是有了能与之匹配的实力,便能以口舌毁天灭地。”
文仲景声音微沉,“同悲教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三悲祭品,三百年前修真界围剿同悲教时,毁去了三悲中的‘舌’与‘眼’,如今……”
“行悟的‘舌’应当远超我们的想象,所以他被选中了,将成为新的‘舌’。”
他顿了顿,“换句话说,他现在成了被选中的祭品。他的心魔会被无限放大,然后——”
文仲景一字一顿道,“被同化成祟。”
“他要是被同化成祟,那我们——”公孙霞的心忽然沉下来,“……是不是也会死?”
“不会,同化不是死亡。但如今幻境封闭,再不出去,我们也会沦为祟的养料。”
荀南烟沉吟片刻,“现在该怎么办,找到他的心魔?”
文仲景摇摇头,“‘心’已经出现了异常,只能强破幻境,至于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该怎么做?”
“安抚‘心’,或者断掉那根柱子,切断行悟与‘心’的连接,渡化涅槃境中的祟气。”
文仲景忽然伸手,一道结界升起,隔开了他与公孙霞和荀南烟。
“文仲景?”荀南烟意识到不对劲,“你这是要干什么?”
“‘心’的实力比肩大乘,我不清楚祂现在失控了多少,但总归不是你们能应付的了的。”
文仲景忽然回头一笑,“放心,我会把你们送出去的。”
——不对。
“那你呢?”荀南烟心底平添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她逐渐意识到文仲景想干什么,“你也只是一个灵台破碎的合体期……你……”
“说不好,”文仲景低笑一声,“但我会尽量活下去。”
“文仲景你疯了!”荀南烟颤抖着声音大喊,“三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你放我出去!”
“文长老,”公孙霞也开口道,“我们能帮上忙的!”
文仲景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
不知者无畏,他却能感知到“心”如今的情况。
三悲出世,起码也得是个天字级的邪祟,实力等同渡劫期修士。
“有的时候,人多并不是好事。”文仲景耐心解释道,“待里面吧。”
“我说了,我会把你们送出去的。”
他抬袖,灵气自脚下升起,在体内流转几圈,头发被风吹散开来。
无形的威压自内向外扩出,正在动刑的魔忽然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祂缓缓抬手,想要把这个烦人的苍蝇拍死。
两道力相撞,冲波荡开,周围的烈焰大了不少,烧上荀南烟的衣衫,她抬手唤出一抹水,浇灭烧上来的火,随后目光移到穿过行悟的柱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着下面飞去。
公孙霞:“荀南烟你做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荀南烟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我去试试能不能破柱——”
天星锤被甩出,砸向石柱的底部!
绞汇着的红线忽然活了过来,缠上天星锤,反手朝荀南烟这边砸来!
她下意识一顿,红线却已经先一步抓上她的衣角,攀着就绕了好几圈。
一团火在身旁烧开,逼退了不少红线。荀南烟侧头,看见了跟上来的公孙霞。
“我来助你!”
底下是交缠的红线与穿梭在其中的两名少女,天上的文仲景也没闲着。
他察觉到了下方的动静,却没有分出太多的精力。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心”,以制止行悟的进一步祟化。
一声轻叹自他口中发出,身形顷刻间一分为三。
皆凝了掌风,风又化丝,三道身影交错在空中翻飞,织成一张遮天的大网。
魔被激怒了,祂一把扯断灵丝,怒目圆睁地看向烦人的身影,却发现眼前的人不见了。
再一抬头,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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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出现在了“心”的旁边。
低吼从祂口中发出,周围的祟气被搅动,全部涌向文仲景。
“不好!”荀南烟侧头朝那边喊道,“小心!”
说罢又侧身躲过探过来的红线,蹬脚一锤狠狠砸向柱子!
碎石掉落了不少,柱子晃动一瞬,又恢复如初。
文仲景看着朝他涌过来的祟气,眼神晦暗不定。
要想破了幻境,不能只凭他体内的灵气。
好在——
他忽然轻笑一声,伸手探入迎面而来的无边祟气,五指成爪,向前一抓。
祟气顺着手汇入经脉。
荀南烟看见他的身影从祟气之中露出,刚松一口气,就看见朝他体内涌入的东西。
“——文仲景!”荀南烟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你疯了?”
“祟气一旦在你体内循环,你就是邪修!”
“不会的。”他的声音同灵威一道传来,压住了荀南烟身边疯狂躁动的红线。
文仲景抬手,朝自己的几个穴位处点了几下。
只要祟气不彻底流转,一切都能挽回。
就是……
一丝血从他嘴角渗出来,他抬手拭去,跃身吸入涌来的祟气,又聚力向浮在半空的“心”狠狠打去!
几滴汗随着动作从额间落下,坠入黑暗。
……
“……‘心’?”
看清树中间的瘤子时,李应九愣了一瞬,“同悲教?”
天权长老在她身边落地,身后跟着无数剑宗弟子。
他也蹙起了眉,“有点麻烦了。”
“周围有同悲教的人吗?”他问。
“回长老,没有察觉到。”
“涅槃境,”跟着的奉安长老认出了眼前的东西,“同悲教拿‘心’做了涅槃境的阵眼?”
“里面还有人吗?”李应九开口询问。
“弟子们已经探查过了,似乎还有人。”
“有点棘手。”天权沉吟片刻,“得先破了涅槃境,才能渡化邪祟。”
李应九:“里面有几个人?”
旁边的女修上前,漆黑的棋盘出现在她身前,“似乎有四个。”
“只是……有一个好像正在祟化。”女修不确定地补充道。
“先试试破境,如若不行,只能……”李应九没有说下去。
奉生长老已经跳到了树上,他抬手聚了灵气,又忽然看向天空。
“……那是?”
空中忽然响起闷雷的声音,远处似有雷云翻滚而来。
“天雷?”天权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谁要渡劫?”
他的目光缓缓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可疑对象。
最后又落在了涅槃境里面。
“莫非是里面人的?”李应九侧头看向身旁女修,“能看出是什么境界的吗?”
“似乎……”女修蹙起眉,“是渡劫期的雷云。”
里面至少有一个合体期的修士。
四个人,还有一个合体的。
李应九:“……”
如果她没记错,就在几天前,剑宗探测到了疑似玄字级的祟气异动,里面不仅有一群尸鬼,还有四个修士。
其中的那个文长老似乎就是合体期的来着。
李应九缓缓侧头,和天权对上了目光。
——不会这么巧吧?
45. 涅槃境(十四)
——滴答。
血从行悟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的身前是贴满了符纸的墙壁。
“行悟、行悟、行悟——”
似有暗处的低语呼唤着他。
行悟忽然睁开眼睛,寒意顺着脊背爬上他的脖子,在他的头皮上炸开。
——快跑!
内心的声音响起,他几乎是顷刻间就冲出了屋子。
珈蓝寺的僧院里静悄悄的,路上落了几层枯叶,不见有人经过。
行悟连爬带滚地向前奔跑着,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快跑、不能被它追上!
近了、近了,那股寒意近了。
它爬上了行悟的脊背,无形地张开,从头顶笼了下来。
“行悟、行悟。”
声音说,“你要去哪啊?”
“行悟,你说话啊——”
“你不是很能说吗?”
“说话、说话——说话!”
声音忽然变得刺耳,“你说话!”
无数张嘴在他耳边齐声喊道,“说话啊!”
“你不是很能说吗?现在哑巴了吗?”
声音仿佛要震笼他的耳膜,行悟颤抖着捂住双耳,嘴里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无、无挂碍故……无、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双眼死死闭上,仿佛这样就能跟上来的东西驱赶走。
“——行悟。”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他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威严的眼睛。
“——方、方丈?”行悟惊愕出声。
然后他闭上了嘴,眼怀震惊地看向方丈的身后。
那里立了两排武僧,手持棍子,横眉冷对地看着自己。
“方、方丈……”行悟的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师兄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你胡生口孽。”僧人们齐齐开口,毫无感情,“——该罚!”
“——该死!”
“我没有!”行悟尖叫着出声,“——我没有!”
僧人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厉了几分。
“不知悔改。”
“先割去舌头,再缝上嘴。”冷酷的判决从他们口中而出。
“不、不!”
行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就跑,他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身下的双腿好似逐渐不属于自己,带着他狂奔过僧房,又一路跑过寂静的小道,从大殿旁边擦了过去。
他看见了珈蓝寺的大门。
门外是沉重的气息,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等等、停下!”行悟大叫起来,“停下!”
——腿带着他越出了寺门。
寺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行悟猛地回头,已经不见了珈蓝寺的踪影。
他颤抖地转回身,看向面前。
前方是人潮拥挤的街道,有几个人从他身边挤过。
路边的小贩在张口喊着什么,挤过的人群在开口低骂着什么。
不对、不对——他们什么也都没说!
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声音。
行悟朝自己的耳朵伸手,他挖啊挖,挖出来了虫子,挖出来了血肉。
终于,他听见了——鼎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热闹非凡。
行悟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癫意的笑。
他听见了、他听见!
忽然,他的笑容止住了。
他看见祟气源源不断地从一张一合的嘴里涌出,在人群里乱蹿,最后在天上弥漫。
一道、两道、三道……
人群里的嘴一张一合,四面八方的声音涌来,在他耳边被放大,变得刺耳起来。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啧——”
“你他娘撞老子干嘛?”
“——怎么不去死啊!”
行悟睁大了双眼。
祟气、好多的祟气、更多的祟气,从眼前人群的嘴巴里涌出来,铺天盖地的祟气!
这是什么?
行悟的心突然怕了起来,像是悬在了空中,上上下下放不下来。
眼前的景象逐渐缩小,天地汇成点滴,落在他的眼前。
——他看见了。
祟气与灵气交织着在一起,阴阳相对。
他看见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逐渐吞噬着灵气。
胸膛中的心脏忽然猛地一抽!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去,“……这都是些什么!”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声音似柳絮般飘来。
“……世界的真相。”
“天地日月,阴阳清浊,自有衡数。”
“看见那些祟气了吗?”声音轻笑一下,“这些人永远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便是祟气。”
“——口生业障。”
“等到祟气超出平衡,便是劫数,万般寂灭。”
“你说谎!”行悟吼出声。
“呵。”
“你以为尸鬼是哪里来的?——是天地之悲、众生之劫。”
“不妨想想,千年前的修真界,短短几百年间便出了三十多位大乘,如今千年之中,大乘期也不过十几名罢了。”
“高阶修士的陨落速度越来越快,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的祟气越来越重了。”
“总有一日,阴面会吞噬阳面,届时便是天地劫数。”
“你……”行悟感觉有无数的蚂蚁噬啃着自己的心脏,“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天地口舌,你的能力可与神明媲美。”
行悟的额间滚落下几滴汗珠,“我……我只不过是个有些乌鸦嘴的和尚……”
“——不!”
“那是他们不懂你。你是天地口舌,有毁天之能!”
行悟摇着头,朝后退去,“不、不——我不是!”
一步退却,耳边是刺耳的喧闹。
他又一次回到了街上。
无数的祟气从一张张口里涌出,行悟的眼瞳猛地放大。
他喊出声:“——停下!”
“别说了!”
不能再说了,会……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灵气被完全吞噬的画面。
不、不能这样——
“闭嘴!——都闭嘴啊!”
街上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寂静。
四周的人群齐刷刷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无神地看向行悟。
寒意再度爬上后背,让他毛骨悚然。
“是那个和尚!”
“是他、就是他!他上个月咒死了我家的鸡!”
“我这么倒霉一定都是因为他!”
“他为什么还能说话?堵住他的嘴——”
人群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扑向行悟。
一只手抓了过来——
好似一只鸡爪,狠狠刺入他的嘴皮!
“让他再也不能说话!”
“他为什么还要说话?他就是看不得我们好!”
“——这种人就该死!”
一只只手朝他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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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利的指甲撕扯他的脸,血肉溅了一地,从僧袍上滚落。
疼——
好疼。
行悟恐慌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横飞的血肉,感觉自己的下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行悟,”他听见了师兄的声音,“既然你这么乌鸦嘴,为什么不修闭口禅啊?”
“师兄,你以为我不想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尝试过,可每次一想修闭口禅,我的嘴巴就好像被针扎一样疼。”
“方丈说,我是佛赐下的法宝,能帮世人预警灾难,只是、只是我还没有完全激发能力罢了!”
“所以我要更加努力地修行,然后帮助他们趋吉避凶。”
他又听到了耳边的窃窃私语。
“又是那个和尚,每次他一来我就要倒霉。”
“他能不能闭嘴啊,每次听到他一张口我就心里慌。”
“——滚!老子看见你就觉得晦气,赶紧滚!”
“还出家人呢,这种人就算是死了,佛祖也会把他送到地狱里去——”
声音又与面前的画面逐渐重合。
“不……不是的……”他的骨头一张一合,液体的温热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
“他们不会听你的话。”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啧,你明明是天地口舌,怎么就这么惨呢?”
“所以我说啊,他们都不懂你——”
“你看看这些人,看看他们口中的祟气,看看他们的口孽,再听听他们说的话。”
“他们不让你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哪一句不比你恶毒?”
“苍生皆愚。”
声音笑了一下。
“此为,天地之悲——”
一股悲愤爬上了行悟的心脏,他听见了混乱不堪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我是对的我说我是对的只要我声音比其他人大我声音比别人高我就是对的!
——只要和我相反的声音全部死绝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对的人!
他看见了更多的祟气,从这些人——不,不是人……
他们的皮渐渐脱落,露出下面骇人的血肉,面容狰狞地看向他。
“看见了吗?”
“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
笑声再度从耳边传来,“世人皆要除祟,但——”
“世人皆祟。”
——世人皆祟!
他感觉到浓烈的悲愤涌入体内,支撑着他站起来。
怒吼从他心底而出:“——滚!”
声波荡开,周身的人飞出去十几尺。
他们急促爬起来,有的站着,有的半跪着,行悟看见了这些人脸上的恐惧。
对他的恐惧。
“对,就是这样。”
“你的能力可与神明齐天,你是天地口舌。”
“他们是祟,你要为天地除祟。”
除祟……
行悟抬起头,“除祟……”
对,他要除祟。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耳朵、心脏……一切都消失了。
除了他的嘴,他的嘴还在。
或者说,他就是只剩了一张嘴。
他似乎有了一双新的眼睛,生出了一颗新的心脏。他能透过这双眼睛看着世间的黑白,能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但属于他的,只有舌头。
他只剩了舌头。
只剩……
……舌头。
……
祂是“舌”。
46. 涅槃境(十五)
阴沉的天色笼上残垣断壁,周遭的几里地站满了修士。
结界的灵光在半空彻底张开,隔绝里外,唯能从隐隐流转的灵光强弱看出几分里面的状况。
玄黑的衣摆从淤泥上蹭过,被伸下来手烦躁地往旁边一拽。
“——说!”
怒不可遏的神色浮现在男人眉眼中,“你们都干了什么?”
“‘心’为什么会突然暴走?”他伸手拽过旁边老人的领子,对上她白骨森幽的右眼眼窝。
“教主。”老人咧开嘴,嘶哑回应,“我们也不清楚。”
“就留你们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和你们无关?”男人的声音倏忽拔高。
“教主。”双玉护法上前一步,“确实与我们无关。”
“‘心’这些年一直都在道一先生手中。”
这句话恍如浇了一盆冷水,男人的手松开,脸上神色冷静下来。
是了,“三悲”一直都在道一先生手中。
道一先生将“心”的分身借给自己,这是他莫大的荣幸。
但是……
男人的目光眺向山崖下的村庄,眉宇间烦躁不堪。
他没想让里面的人死。
甚至设阵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死局,谁知道阵眼却……
“能救吗?”男人问。
“教主,”老人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您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舌’……这可是绝佳的祭品。”
“我不管其他人的死活,”男人的声音冷下几分,“那两个升仙门的必须给我捞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见了吗!”
身后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低头,“是,教主。”
男人的身影被祟气包裹着消散。
“要听他的吗?”双玉护法面色犹豫,“道一先生那边……”
“先生嘱咐过,让我们一切听从教主安排。”老人开口打断。
“他又不管其他两个人的死活,坏不了先生的好事。”
她低低笑起来,“我们这位教主……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遇上升仙门的事儿,就跟失了理智似的。”
“更何况,里面的人……”
“可是他亲师弟啊。”
……
女修望着悬浮面前的棋盘,低喃,“奇怪……”
“向雪,是出什么事了吗?”李应九问道。
“回禀师叔,”胥向雪道,“棋上显示的祟,似乎并非是‘心’。”
“什么意思?”
“这棋上,有两个祟点。”胥向雪端详许久,斟酌开口,“一个是‘心’,另一个是正在生成的祟。”
话音刚落,便看见祟气悄然变化。
“师、师叔,”胥向雪磕绊了一下,“这里……好像有两个天字级的祟。”
面前的三位渡劫修士齐刷刷回头。
“——什么?”
“坏了,”奉生长老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早知道就不在城里多留了。”
天权瞥他一眼,目光落在树瘤上。
“一个是‘心’,另一个是什么?”
“没有术士,很难看出来。”奉生长老道。
此刻他有点怀念术士的好处了。
“能与‘心’一同出现的,应当是另外两悲。”他揣测道,“看来同悲教找到了新的‘舌’和‘眼’。”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奉生长老,”天权道,“‘三悲’再度现世,两百年前的那场风波,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顿了一下,“师叔祖应当也不想。”
奉生听懂了他的意思,面色逐渐凝重。
同悲教死灰复燃,而天阙……
“先破涅槃境。”李应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天权,你指挥吧。”
身侧的人闻言,抬起手,“所有元婴及以上弟子,守内圈,元婴以下,后退靠外,彻底封锁外沿。”
“向雪,你在内圈随时勘探祟气变动,及时禀告。”
“是,师伯。”
“你们五个,”他点了在场修为最高的五个剑宗弟子,“还记得凌云七星阵吗?”
“记得,只是不如几位七星长老……”
“先不管这些。”天权继续往下说,“等下天枢主阵,我走副位,你们五个人补下剩余空缺。”
“向雪,现在的两个祟情况如何?”他又忽然问。
胥向雪如实回答,“目前没有攻击性,‘心’似乎在跟另一个祟化的点相连,如果另一个祟化成功……”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场有三个渡劫期,其中两个剑修,里面还有一个待突破的合体修士。
天权扫了一圈周围的弟子,境界一览眼底,心中有数。
他道,“传信天璇,另外禀报宗主。”
既然是三悲,总得做两手准备。
天权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奉生。
“我会协助破阵。”奉生心下叹息,开口道,“只是我身上并非子枯先生的传承,对涅槃境也算不上熟悉。”
“有劳。”
……
流火乱砸,地动山摇,碎石哗啦落了一地。
周身祟气翻涌,衣袂猎猎。浮空的人缓缓睁开眼眸。
文仲景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灵台中的气混乱不堪,横冲直撞,像是急窜的松鼠。
这种感觉不陌生,只是……
雷劫怎么就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犹如隐针扎在经脉中,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传来,文仲景轻憋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随后灵台聚气,护住心脉,祟气与灵气在体内交织流动。
祟气入体,如果与灵气共容,两者相斥,极易对根基造成损伤,一般不会有修士疯到主动吸纳祟气。
文仲景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根基。
可怖粗糙的大手已至了身前,悬着的人不急不慢地伸出一指。
两道冲波相抵,朝周围扩开,立在地上的柱子似乎摇晃了一瞬。
荀南烟注意到动静,下意识望那边,见对方似乎暂时无恙,松口气,目光又移回石柱上。
红线太过难缠,她的力度又不够彻底撼动这根柱子,如同隔靴搔痒。
“咚——”
巨响在半空爆开,荀南烟猛地回头,就看见一道身影从烟雾中被击出,狠狠撞在石柱上!
轰隆——
“文仲景!”
她这才发现,魔的体型似乎比先前更大了几分,双目赤红,额间镶着的骷髅头微微张口,祟气倾涌而出。
“祟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文仲景的声音响起,“这里不能再待了。”
“我会帮你们强破涅槃境,送你们出去。”
荀南烟下意识问出声,“那你呢?”
“运气好的话,能活。”轻笑从半空中传来。
“不行!”荀南烟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不能死,文仲景……我还没历练完,你不能死……”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事,荀南烟的身形就忍不住微微发颤。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目光又落在柱子上面,咬咬牙,提着天星锤就冲了上去。
只要……只要切断行悟与“心”的连接,祟化就能被放缓。
重击接连在柱身上响起,荀南烟几乎是发疯了般地撞向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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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灵气在自己的体内迅速流失,周身的祟气逐渐侵入,手上的力气渐渐流失。
强大的风从身侧而来。
“荀南烟!”
她听见了公孙霞的声音,躲闪不及,被一掌拍到了柱子上。
文仲景设在中间的结界居然不知何时碎了。
背后传来清脆的响声,绞痛传来,荀南烟有些岔气,她咬着牙睁眼望向空中,文仲景的身影离她们越来越远,周身聚力,似乎是铁了心破境。
“文仲景……”
不行。
不可以!
他不能死……
后背骨头断裂的疼痛与胸腔中的闷痛纠缠在一起,荀南烟的呼吸逐渐急促。
如果她有力量就好了。
如果她不像现在这样无力就好了。
她想要力量,能摧毁这根柱子的力量。
她没有能摧动的蛮力,她该怎么办……
“古往今来,体修对力的钻研,可以划分为两种。”
荀南烟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文仲景的话。
“一为五行之力,土坚水柔火烈,五行亲和力不同的人,通常所擅长的力道也不一样。”
“另一种则为阴阳之力,以柔克刚,是为巧劲。”
灵台处似有某点爆开。
周遭气流搅动,荀南烟愣愣地看向天空,她的视线被划分成黑白分明的两道,不是祟气,也不是灵气。
身上的感知力被放大,一种前所未有的触觉钻入脑海。
她看见了一个“人”,手势匀走,周身气力聚于其中。
荀南烟挣扎着从柱子的坑中挣脱。
手比脑子更快做出一步反应,双手向外一舀。
她感受到了两种不同的力,从日月山川之中而来,汇于胸前。
“荀南烟?”公孙霞好不容易应对完身前的东西,就要飞过来。
她忽然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荀南烟,少女的眼睛似乎失了神,被蒙上一层雾般。
公孙霞忽然察觉到了从她身上扑面而来的威压。
远胜一个金丹期该有的灵威。
荀南烟缓缓面对向柱子,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只留下星星点点的金光。
她的目光落在最亮的一点上。
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
街上是四处溃逃的邪祟。
他们的身上被祟气缠绕,面露惊恐,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你还在等什么?”
“看见这些祟了吗?任由他们下去,天道将倾。”
“你是天地口舌,当行天道,除去这些祟。”
“只要你开口——”
对,祂的职责是除祟。
只要祂开口,便能除去世间的这些孽障。
只要……
祂忽然呆住了。
——行悟。
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悟啊,闭口禅可不是让你闭上嘴就行了。
——人言可畏,口生业障。若想成佛,可不是避开这些业障就行。佛闭口,不是为避业,而是为听。
——佛听众生业,故知众生苦。
祂眼中的祟似乎成了人,随后又成了祟。
祂看见各样的嘴巴铺满了视线,一张一合,如尖锐的刀,一下接着一下戳来,声音在耳边聚成漩涡。
言语如刀,可杀人。
只要祂开口,这些嘴就能彻底闭上,这些杀人的刀就再也出鞘不了。
祂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我若以口舌杀人。”
“——又与他们有什么分别呢?”
47. 涅槃境(十六)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天地寂静。
祟气、声音、开合的嘴,顷刻间化为灰烬。
耳朵、心脏、他的血肉又重新长出。
“行悟啊。”
行悟抬头,眼前是参天的菩提树,下面站着一个老和尚,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却给行悟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便是自己最为亲近的长辈。
老和尚抬手,一片花瓣缓缓落下。
行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接住。
“你切记。”
“眼观善,眼观恶。善恶相生。”
“口道是,口道非。莫道是非。”
“心成佛,心成魔——”
花瓣落入湖面,涟漪荡起,从心上洗涤而过。
老和尚的笑声从悠悠风里传来。
“……四大皆空。”
……
“哦?”山顶的老人忽然睁眼,数道画面在眼中依次闪过。
“这些是……”
剑影散乱,李应九率先拔剑,天权的身影后一步而至,七道身影交织,飒如踏星。
寒光过,清气列,心域彻底铺开。
“——凌云剑宗,鸣心惊剑。”
奉生长老翻身而起,缠绕在“心”上的祟气忽然被剥成五条丝线,汇入他掌心。
“——万法门,五行归元。”
幻境中的男人在触碰到“心”时,神识翩然而出,压在灵台之中的清气随掌风而至。
“——凌霄诀,定心清神。”
少女两手分错,柱子像是被两股力拉扯,“轰然”从中裂开。
“——蕴天诀,怀中日月。”
眼睛中的画面定格在虚空。
行悟低头,花瓣静静躺在手心。
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轻松、未染尘埃。
双眼自然闭上,手掌合十,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滴落,坠入无边虚空,佛光浸染,周围的祟气逐渐消逝。
“——珈蓝寺,万般皆空。”
话音刚落,山下灵光轰鸣,冲波朝四面狠狠荡开。
——涅槃境,破!
老人口中猛然吐出鲜血,后撤几步,稳住身形。
指尖连着的线顷刻断裂,远处的李应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手中的剑瞬间飞出。
一剑开天光!
“双玉护法啊,”老人低低地笑起来,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祟气被一扫而空,“我们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
双玉擦去嘴角的血,“什么意思?”
“三十二仙座的传承,两百年难见一个。”
“今日,我们却见了五种。”
她抬头,祟气自脚下包裹而起。
“……这难道不是开眼界吗?”
一把剑横空而至,老人咧嘴一笑,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剑鸣嗡嗡,再度回到李应九手中。
天权的身影后一步抵达,他望向两个人消失的地方,眉毛蹙起。
“……又晚了一步。”
***
天地是一片宁静,荀南烟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重重跌落到地上,迅速用手支起身,抬头看见了踉跄几步落在前面的文仲景。
他从未像此刻一般狼狈过,头发散乱,衣衫上破了好几处。
荀南烟看见他身形不稳,下意识就要往过去,“文仲景!”
一只手拦在了她的身前,又有几个人拉住她的胳膊,使劲往后面拽。
“那是渡劫期的雷劫,拦住她!”
她听见旁边有人大喊。
再次抬眼,便看见了往上空聚集的雷云。
眼前的视野迅速颤动变化,结界落在眼前,荀南烟双腿一软,失去意识。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压迫感裹来,窸窣声隐在感知不到的暗处,似有虫鼠轻掠过。
好难受。
睡梦中的荀南烟双眼紧闭,眉毛微蹙,周遭的气息冰冷阴湿,让她浑身寒毛直立。
不自主地蜷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隔离让人不适的气息。
看不见的气流凝在前方,蜷缩着的身体下意识往过去凑近了些。
暖和,舒服,和原先的气息不一样。
身体些微舒展开来,呼吸逐渐加深,略带贪婪地吸入这种气息。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手掌宽厚,似乎轻轻一合,就能包住她的头。
荀南烟下意识贴近几分,惬意地翻身。
她听见了一声轻笑,像初春桃花轻绽枝头,在空旷的寂寥中摇曳。
“……嘘,别吵。”她听见了细微的声音说。
温暖的气息越聚越多,逐渐围拢在她的身边。
——好舒服。
荀南烟咂咂嘴,身体更加放松。
温暖的触感从眉心传来。
寂静中忽然荡起回声。
“今……以吾等……”
“唯愿……”
在说什么?
荀南烟下意识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房顶的上梁。
她一愣,意识回笼,头晕的感觉逐渐褪却,睡眼朦胧地坐起身。
屋内的装潢陌生至极,朴素雅致,除去她以外再无他人。
荀南烟伸腿下榻,旁边的屏风上挂着件衣服,她认出来是自己的外袍,抬手取下披上。
“吱呀——”推开房门,光线倾泻进来。
荀南烟抬手挡了下光,略微适应后再度看过去。
房屋错落有致,廊亭相连,从空处向远望去,能看见高耸入云的尖塔,上面挂着一座沉重的铜钟。
院外洒扫的女修注意到这边,手中的动作一顿,笑道,“道友醒了?”
荀南烟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服饰,是剑宗弟子。
“这里是哪?”
对方回答:“剑宗驻地。”
零碎的画面从荀南烟脑海中闪过。血瘤、柱子……文仲景!
“文仲景呢!”急促的声音脱口而出。
“文长老吗?”
“文仲景他人呢?他怎么样了?”荀南烟语气愈发急促。
“文长老没能突破……诶,道友!”
女修的声音消失在身后,荀南烟又随便抓了个人询问,在得知文仲景所在地后便朝着那边一路狂奔。
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个男修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盆子,荀南瞥了眼,里面是摇晃的血水。
她大脑顷刻间变得空白,衣摆一拎就要冲进门。
“站住。”
两个剑宗修士拦住了她,“你是什么人?”
“文仲景可在里面?”荀南烟厉声询问。
两个人目光犹豫,似乎在思考她是什么人。
“让她进来。”
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荀南烟眼睛一亮,从两个修士旁边擦肩而过,“医仙!”
“嗯。”榻边的天素生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手搭在悬出榻边的腕上。
荀南烟上前,走到榻边。
他还没有醒来,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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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紧闭,脸色比往日看上去还要惨白。
“文……我师尊他,怎么样了……”
天素生收手,轻哼一声,“差点啊,神仙难救。”
“算他运气好,还知道拿灵力护下自己的心脉。”
心中的巨石落地,荀南烟松了一口气。
“行了,人你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我……”荀南烟卡了下,“……我就留这。”
天素生不解回头,“你留着干嘛?”
上下打量她几下,又招手,“来来来,我看下你情况怎么样。”
荀南烟伸出手,天素生手搭在她腕上,一道灵息探入,沿着经脉顺走。
“挺不错啊,体内真气充沛,比正常人还正常。”天素生起身,“那你就守着吧。”
“那边有碗药,要是他醒了,记得喂一下。”天素生打了个哈欠,“从药王谷赶过来,三天没合眼,我得去打会儿坐。”
“对了,记得让他别乱动,经脉伤的太重。”
“医仙辛苦。”荀南烟诚恳道。
“呵,”天素生意有所指地开口,“我平生最恨不听话的病人。”
荀南烟在榻边斜身坐下。
睡着的人没了往日的笑意,像是静谧的雪,头发丝乱散在脸颊边。
荀南烟看着他,身心这才松懈下来。
想了想,她伸手帮文仲景捋了下头发,又握住他伸在外面的手,送进被子里。
……
文仲景醒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手边。
手一动,就摸上了荀南烟的脸。
脸色微怔,正要起身,胸口一重,剧烈的疼痛传来,闷哼一声,被迫躺回去。
荀南烟被动作惊醒,侧头便对上了文仲景的眼睛。
“……你醒了?”
她直起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文仲景看了她半晌,有些无力地张张嘴,又摇摇头。
“你下次……别这样了。”荀南烟艰难开口。
她是真的有点怕。
文仲景脸颊动了动,似乎是想笑,“……我说了,会尽力活着的。”
荀南烟抓着他的手,低下头,“幸好剑宗来得及时……”
文仲景忽然抬手,摸上荀南烟的脸。
“你做什么?”
“看你哭没哭……”
手下没摸到湿润,文仲景轻笑一声,“看来是没哭。”
“我也不是爱哭的人啊。”荀南烟忍不住吐槽。
她没本来还想再贫两句,对上文仲景含笑的眼眸后吞下想说的话,改口道:“哦对了,药。”
荀南烟起身取了碗,药已经凉了,她舀了一勺,递到文仲景嘴边。
文仲景乖乖张嘴。
这一幕实在是似曾相识,荀南烟忽然想起,她当初第一次遇见文仲景的时候,对方上来就给她喂药来着。
当时她怎么想的来着?
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一个词。
——性转“潘金莲”。
荀南烟:“……”
她的手一抖,药液从文仲景嘴角溢出,顺着他脖子流下。
“你在想什么?”文仲景察觉到了她的分心。
“在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上来就是一碗药。”荀南烟没敢对上他的目光。
文仲景目光下移,看着被子上的药渍,“……我当初,手没抖。”
荀南烟:“……”
她又舀了一勺,往文仲景嘴里直接一怼。
“……喝你的药去。”
48. 逍遥道(一)
行悟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目光往榻上瞄几眼,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又迅速从地面收回。
身后的公孙霞看不下去他这副别扭的模样,伸手一把推了进去,“磨磨唧唧的。”
文仲景倚在榻上,侧目莞尔道,“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文长老……”行悟更加不敢注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我我我……”
视死如归地将眼睛一闭,“——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文仲景就不会是这副模样。
想到涅槃境中的种种,行悟心中后怕,如果……
“好了。”
文仲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他嘴角依然挂着如往日般的笑意,“若是我知道境外有剑宗长老,定然不会以身纳祟,也不会成这种模样。”
“何况,”他停顿道,“是我疏忽了,未能及时察觉同悲教的人。”
倚在门外柱子上的人动了下,荀南烟转过头,“这么说的话……那……是我先提出要历练的……”
氛围烘托到这里,公孙霞的目光于三人间转了几圈,尴尬低头,似不在意地摸下鼻尖,“……我拱火的……”
她的声音小下去,“行悟本来是不想去的,如果不是我们……”
这种争先恐后揽错的场景让行悟愣了一瞬,他支吾半天,才吸了吸鼻子。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谁都行,骂他或者揍他一顿,才能消灭他心底的那些愧疚。
“你们还不如骂我一顿呢,我都想好了……大不了就以后去修闭口禅……”
“嘘。”文仲景示意,屋内安静下来,清晨的曦光从透窗外落下,恰好洒在他脸上,明暗透光。
“其实,”他笑了声,“无论是我还是剑宗,强破涅槃境的时候,都没把握救你出来。”
他们都做好了行悟完全祟化的准备。
行悟抬头,看着文仲景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对方的下一句话接来。
“你现在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勘破了心魔。”
“……很好的结果,不是吗?”
行悟吐出一个音节,“我……”
“我神识进入了‘心’的那刻,与之共感了一瞬。”文仲景忽然问,“你都看见了什么?”
行悟睫毛垂下,断断续续地将所看到的场景告知。
“那个声音说,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荀南烟愣住的神色缓缓转变为凝重,“这……”
公孙霞性急,比她先一步说出心声,“这么说,苍生迟早会迎来劫数?”
“如果说尸鬼就是劫……”
“你们又怎么知道,他说的便是对的?”文仲景开口打断,几人皆是一愣。
荀南烟:“什么意思?”
“天道自有衡数,心魔让你只看得见业障的产生,却看不见业障的消亡。”文仲景道,“祟有生有灭,你在心魔中看见了吗?”
行悟这才意识到问题,“……没有。”
他只看见了祟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这便是心魔,会无限放大恶的那一面,遮蔽你的眼睛。”
“然而,”文仲景笑道,“这世人有人生业,就会有人消业,有人生祟,就会有人除祟。”
“其实……也没那么不堪。”
“勿陷其中。”
行悟望着他,目光涣散开,喃喃低语。
“……眼观善,眼观恶,善恶相生……”
“口道是……口道非……莫道是非……”
“心成佛,心成魔……”
“四大皆空……”
——善恶是非,莫陷其中。
文仲景神色微愣,“谁和你说的这话?”
“是一个老和尚,他……”
行悟刚想说自己不认识,又忽然想起来什么。
珈蓝寺有一处偏殿,供着自立寺以来的诸位禅师。
老和尚的脸与最中间的像缓缓重合。
名字脱口而出,“慧定禅师。”
荀南烟诧异抬头。
如果她没记错,慧定禅师是三十二仙座之一,在千年以前就跟着凌霄君一道进了天墟。
怎么会……
“如仙座般的人物,通常会留下灵力传承。”文仲景忽然一笑,“看来,是慧定禅师选中了你。”
“‘舌’是你的能力,只是你现在还不会运用罢了,等到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你的能力才会逐渐完全体现。”
“其实我觉得他这能力挺好的。”
目光全部聚在了公孙霞身上,她道,“你们想啊,他要是战斗中忽然给对手来上这么一句,还能打乱对方节奏。”
“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负作用是有可能痛击我方队友罢了。
行悟惊愕出声,“……原来还能这样。”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过这茬呢?
荀南烟看见行悟脸上浮现出某种顿悟的神色。
她忽然就生出了有人要倒霉的预感。
……这发展是不是不太对劲?
几人的互动尽收文仲景眼底,行悟忽然感觉自己的头上搭了一只手,转上去恰好对视上他。
“若你只是为逃避,就算是闭口禅,也难解你心魔。”
他说,“口舌亦可渡人。”
……
公孙霞略显局促紧张,她第一次单独面对文仲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公孙雁怒气上头时的口不择言。
她说文仲景灵台破碎是因为那张酷似凌霄君的脸,受邪祟的那一击也与天阙有关。
思维胡乱发散了会儿,文仲景似是察觉到她的局促,以轻笑相缓,“他们都离去了,你又为何去而复返?”
“我……”公孙霞其实还没思索好,文仲景也不催,眸光随意瞥向透窗外,留给她思考空间。
“荀南烟……她在涅槃境里的状态很不对。”公孙霞决定如实相告,“我看见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就好像被白雾蒙上一样,她身上的灵威……太重了,那不是一个金丹期该有的东西。”
公孙霞只潦草看了几眼,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炸裂而出。仿佛在那时的荀南烟面前,她不过天地中渺小的蝼蚁。
现在想起,仍有后怕残留。
文仲景垂眼,被褥半遮的手指节轻动,良久才应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没有解释,公孙霞识趣地不再追问,表达几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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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荀南烟的担忧便匆匆告退。
屋内唯留文仲景一人,透窗纹样倒遮在脸上,阴影下藏着微蹙的眉毛。
他在破境时多分出了一抹神识注意着下方的两个人,自然也察觉到了那股不寻常的威压。
日月相拥,力倾山河。
文仲景从未教过荀南烟这招,凌霄诀里也没有。
它出自《蕴天诀》,名唤“怀中日月”,著写这本书的天怀真人已经魂归天墟。
垂放身旁的手微动,两指一夹,出现了本书。
他在涅槃境中看到这本名唤《白月光死后他们追悔莫及》的书时,就察觉到了不对。
在翻阅之前,他也有想过这是不是荀南烟记忆的缩影,然而并未如此——书中有不少是当下还未发生的事情。
很奇怪的一本书,文仲景想。
除去魏烟和风冷夜高达三百多章你追我逃、爱了不爱的剧情,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说它写的是这个世界,却又不太像。
书中写苍夷剑尊不问世事,修得是无情道,遗世独立。
即使文仲景鲜少出门,也知道苍夷剑尊并非如此,他的心思比起归云宗宗主赵怀彦只重不轻。
何况他对天阙态度不明,怎会无缘无故帮魏烟数年之久?
还有尸鬼……
他没在书里看见升仙门和剑宗的影子,如果尸鬼真的重出,他们绝不会视而不见。
文仲景目光落在了魏烟以身镇天墟的那一段之上。
一个金丹期独身镇天墟……太过诡异。
文仲景的头忽然疼了起来,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神识上,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头。
他想去思考这本书的来源、以及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但每每想到这事时,他的脑子就会格外痛,神识似在被千刀万剐着,逼着他不再去想这些事。
抓着头的手微微颤抖,他死死咬着唇,血色与惨白相融,嘴里等那莫大的痛苦从神识中褪去后,才睁开眼大口喘气,苦笑一声。
他知道,有一道墙立在自己脑海里,一旦他去回想或者思考某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有无法忍受的痛阻拦他翻越这道墙。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一百八十年前,他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天墟中,直到在鹅毛大雪中被一群陌生的人围住。
他们嘴里说着一些话,“文仲景”这三个字出现得尤为频繁。
后来他才知道,这群人是镇守天墟的除祟队。
而“文仲景”则成了他的名字。
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堪堪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
文仲景垂下手,汗滴沿着两侧的头发从额顶滚落。
他轻阖上眼,似在平复余下的痛苦。
荀南烟……
脑子里又想起了这个徒弟。
从文仲景见她的第一面起,就知道她身上有太多的谜。
文仲景轻吸口气,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书。
他前后看了十几次,试图从中找到些东西,有一处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魏烟在选择跟随风冷夜一道回天墟的前夕,她见了一个人。
书里说,那个人叫——
道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