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作案》
1. 第 1 章
祝宇是很久后才知道,原来赵叙白喜欢他。
喜欢的时间还特别久,十六年。
差不多从初二开始的,要不说赵叙白真他大爷的能憋,那会大家刚产生懵懂的性别意识,有些开始抽条,有些还没变声,可能看着身高挺唬人的,但一张嘴,还是小孩儿,所以祝宇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傻了,哑巴了。
当时他跟赵叙白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旁边是个特大的落地窗,阳光正好,晒得皮肤都热乎乎的。
好半天,祝宇才僵硬着开口:“……不、不是,赵叙白,你挺变态的啊。”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祝宇也没法儿穿越回去掐了人家的心思,更何况,不是有什么名言说,喜欢就跟咳嗽似的,妈呀,那藏不住的。
就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暗恋的祝宇,把头塞被子里咳了会儿,就认命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找赵叙白,敲门喊人家拿药。
虽然半夜十点了,但赵叙白在书房,又没睡。
赵叙白是个医生,具体什么科室祝宇说不上来,他没读大学,学历欠了点,很多专业性的词汇不了解,就知道是给唇腭裂做手术的,因此祝宇挺佩服赵叙白的,治病救人,菩萨心肠。
门开了,没有任何停顿地向后拉开。
赵叙白就这样,家世好脾气好,朋友们遇到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准是他,因为他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耐烦,这种靠谱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骨子里的温柔,让人心里舒坦。
祝宇大喇喇地靠在门框上:“我刚有点咳嗽。”
赵叙白从书房里出来,给他倒了杯热水:“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祝宇接过,一屁股坐进沙发,“估计昨天上班说话多了,费嗓子。”
“发烧吗?”
“不烧,也没感冒。”
赵叙白伸手:“我摸一下。”
对祝宇来说,很多事意识得太后知后觉,他不明白对方的心意,也不清楚咳嗽和发烧有什么关系,但这些不重要,他信任赵叙白就够了,微凉的掌心贴住额头,祝宇安静地仰着下巴颏,一动不动。
俩人生活习惯天壤之别,祝宇糙惯了,不喜欢穿睡衣,这会儿四仰八叉地窝在沙发里,T恤领口歪着,露出截清晰的锁骨,赵叙白则相反,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仿佛随时都准备上财经杂志封面,此刻略微俯身,金丝眼镜的薄片后面,有双温润的眼。
祝宇笑了:“我就说不烫吧。”
赵叙白随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下,轻轻的:“我给你拿润喉糖。”
祝宇打了个呵欠,都没站起来:“谢谢啊大夫。”
他俩十几年的交情,从初中就认识,后来祝宇没参加高考,赵叙白去外地读大学,考博,出国深造,虽说不怎么见面,但联系没断过,说起来能住一块也挺巧的,今年夏天赵叙白才回来,吃了两顿饭就问他,要不过来住,省房租。
祝宇当然拒绝了,倒不是有顾虑,或者怕欠人情,他精着呢,不仅把自己掰得挺碎,每一瓣儿该怎么花都得算计,连友情也要掂量。
赵叙白啊,在他这儿属于真朋友,他看得挺珍贵的。
结果事与愿违,没多久,祝宇真的拎着行李箱来了。
他在包吃住的网吧上班,员工宿舍是个改造的仓库,碰上消防监督检查,查封了,当时祝宇没告诉赵叙白,又找了个城中村的群租房,签完合同没几天就被举报,一锅端了。
倒霉事全赶一块了,提起来,祝宇都想笑。
——挺臊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自己穷笑。
他没工作没存款,还欠了债,就捏着退完房租剩下的六百块钱,像攥着截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柴,被繁华的都市轻轻一吹,就得灰飞烟灭。
赵叙白没提前商量,直接开车过来接他,祝宇往副驾驶一窝,冲赵叙白嘿嘿笑,笑了会儿,等红灯的时候,赵叙白伸手,把祝宇的脸拨过去:“别笑了。”
祝宇歪着脑袋:“你不也在笑?”
总之,在好友这里住的两周,祝宇很有自觉,尽可能地包揽家务,赵叙白上班忙,早出晚归的还有应酬——好几次,祝宇接赵叙白回家,一路都在骂骂咧咧,说怎么你们医生也有酒局啊,净欺负年轻人。
赵叙白醉得厉害,走路踉跄,祝宇干脆把人半揽半抱地拖回去,帮忙摘领带那会,还听见对方口齿不清地呢喃谢谢。
祝宇没搭理,垂着睫毛,继续解朋友的衬衫扣子,他觉得自己跟赵叙白之间不必客套,但赵叙白这人讲礼貌,他也愿意听着。
于是,把人推进浴室前,祝宇抬头,笑着冲赵叙白眨眨眼:“哎,没事。”
当然,祝宇也重新开始找工作了,他不打算在这里住太久,高中辍学后,十七岁的祝宇做过很多活计,搬货,摇奶茶,服务员,游戏代练,甚至被骗进过传销组织,能逃脱还是因为对方发现,这个少年既无存款又无社会关系,身上榨不出任何利益。
那个时候的祝宇,瘦,倔,一张苍白的脸,像头走投无路的小狼,野性的眼神里,藏着脆弱和茫然。
现在不这样了,祝宇再遇见同样的情况,绝对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哥,咱这儿进去后,包吃住不?”
“——不包。”
便利店里,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继续:“夜班十点到早上七点,月休四天。”
祝宇收回目光:“行。”
这家店面积不大,补货和打扫花不了太久时间,就是临近酒吧,可能晚上会有些醉汉过来,难缠。
不过祝宇无所谓,他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以及如果真的动手,那更好了。
能讹点钱。
啊不,是获得点赔偿。
并且选择这里还有个原因,祝宇不好讲出口——夜班的话,可以和赵叙白的时间错开。
祝宇记得,赵叙白睡眠不太好。
似乎很早以前就这样了,高中对祝宇来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但赵叙白的睡眠障碍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住进来后也是,经常能看见主卧门缝里漏出点亮。
最开始祝宇会在外面问,怎么没睡,赵叙白说在看书,祝宇“哦”了一声要走,赵叙白反而开了门:“睡不着,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祝宇摇头,这哪儿行啊,赵叙白大清早还得上班,他可不敢让医生陪着犯困,结果赵叙白抿了下嘴:“或者……出去吃点夜宵?”
祝宇觉得,可能是自个儿影响到赵叙白了。
那么上夜班的话,不仅不会打扰对方休息,回去的时候顺便带早饭,距离也不远,走路就能过去。
还有补贴,划算。
祝宇很满意。
赵叙白知道后,点点头,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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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来,祝宇在这家便利店已经做了十来天,总体挺顺利,有时候赵叙白下班晚了,还会来吃点关东煮。
“……还在咳嗽,”赵叙白突然抬头,“你今天抽烟了吗?”
祝宇嘴里咬着润喉糖,含糊道:“啊?”
赵叙白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要不说医生带有天然的压迫感,不用继续问,祝宇老实招了:“下午那会没忍住……就一根。”
祝宇胃不好,犯病能疼得死去活来,抽烟刺激胃黏膜,他抽的又是便宜货,折腾得更厉害。
赵叙白性情温和,所有事都能商量,唯独介意这个,住进来后,他开始管着祝宇抽烟,甚至会小小地发脾气。
背过身去,不理人的那种。
俩人这会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中间隔了点距离,祝宇挪过去挨着赵叙白,声音软乎乎的:“我错了。”
他边说话,边用膝盖碰人家的腿:“别跟我一般见识。”
本来今天轮休,他俩晚上还在外面吃了饭,都挺乐呵的,赵叙白把脸扭过去,深呼一口气,才转回来:“胃疼吗?”
“不疼,”祝宇摇头,“真不疼,就有点咳嗽,我多喝水。”
他说完,就把茶几上的玻璃杯端起来喝。
“这么多水,晚上还得起夜,”赵叙白拦住了,“你床头柜有胃药,如果疼了吃一粒,或者叫我,好不好?”
祝宇这才笑起来:“好,我听大夫的。”
夏夜,祝宇没穿睡衣,下面是条松垮的短裤,可能是觉得把人哄好了,这会儿心情不错,轻轻地晃着腿。
赵叙白沉默了下,朝他伸手,掌心朝上。
祝宇还在笑:“啊?”
他既然装傻,赵叙白也不好继续跟人拗下去,现在的祝宇看着挺随和,但骨子里还是跟野草似的,藏着燎原的火种。
惹急了,就烧给你看。
“真不抽了,”祝宇又用膝盖碰赵叙白的腿,“以后犯瘾了,我就拿出来闻闻,别没收,行吗?”
他动作幅度不大,可也碰到了赵叙白的指尖,几秒后,赵叙白把手缩回去了。
“这么乖呀,”赵叙白看着他,“长大了。”
祝宇原本还笑嘻嘻地糊弄呢,听完这话,立马往旁边挪过去,用手搓着胳膊:“哎你别,太腻歪了。”
赵叙白笑了笑,站起来:“行了,早点睡吧。”
这房子面积挺大,主卧带浴室和衣帽间,门一关,基本互不打扰。
水温很凉。
刚洗完澡,赵叙白还是觉得热,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偶然掠过的车灯扫来,光斑恍若游鱼,轻盈地在天花板上游走。
床上,赵叙白把脸闷在枕头里,随着动作,呼吸和意识逐渐远去,视野边缘泛起噪点,黑暗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他没出什么声音,只是喘气,喘得很重。
等到海浪悄然退潮,意识恢复清明,赵叙白喉结滚动,从床上下来,把纸巾团好,丢进厕所的垃圾桶。
但指尖残留的还有,他没洗,走近书桌,凝视上面贴着的照片。
塑封了,保存得很好,能看出那日阳光明媚,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操场上,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有种不知忧愁的明亮。
赵叙白伸手,然后慢慢、慢慢地把它蹭在了那张笑脸上。
2. 第 2 章
“你住赵叙白那儿啦?”
塑料桌上摆着碟花生,油炸过的,洒了薄盐,放嘴里一咬满是咸香。
祝宇没回答,弓着身体坐在小马扎上,他个高腿长,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局促,但下巴是抬着的,安静地看着对方嚼吧。
对面的王海还在问:“你不吃点?这家花生米酥得掉渣,老好吃了。”
“我嗓子疼,”祝宇说,“这两天咳嗽着呢。”
王海“哦”了一声,重复道:“那你跟赵叙白住一块啦?”
祝宇:“昂。”
入秋了,一点降温的意思都没,祝宇还穿着件短袖:“但我住不久,充其量到过年。”
“没事,”王海举着筷子,“你接着住我那去,我正好愁屋里冷清,连个会喘气的都没,到时候你再帮我遛个狗,嘿嘿。”
他们这帮人从初中就认识,关系不错,高考放榜后,大家跟星星似的散得哪儿都是,就祝宇和王海没读大学,祝宇是情况特殊,王海则因为这人沉迷游戏,立志成为一名电竞选手,还真让他闯出了名堂,前几年成立了家工作室,一些游戏代练的任务,就是他介绍给祝宇的。
“别嘿嘿了,”祝宇没犹豫,“我不去你那住。”
王海不乐意了:“怎么着,赵叙白那住得,我这儿住不得,是我房子不够大还是我人不够帅,你嫌弃我啊?”
祝宇笑起来:“呦,吃醋了。”
他偏头咳了两声,扭过来:“不开玩笑,过完年我爸就该出来了。”
王海明显地怔了下,把筷子放好,一时没说话。
“还有六个月……就剩半年,”祝宇慢悠悠的,“所以兄弟真不是嫌弃你。”
他把啤酒端起来,冲着王海举了下:“有事呢。”
这次王海没话说了,看着祝宇把酒喝完,才嘟嘟囔囔的:“你就不该叫他爸,他也配?”
祝宇家里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他身世挺坎坷的,是个遗腹子,母亲生完他就远走高飞,这个被抛弃的婴孩最终被外村一户人家收养,有个迷信的说法,说谁家媳妇要是不怀孕,抱个小孩过来,能引弟弟妹妹。
祝宇两岁的时候,村里人啧啧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真带来了弟弟。
但没几年,唠嗑的内容变了,说祝宇没福气。
他养母接连生了俩孩子,生第三胎的时候出了意外,撒手人寰,剩下一堆张着要吃饭的嘴,祝宇那会已经能烧火做饭了,整日里搬着小板凳站上去刷碗,直到被养父凶狠地扯下,往他嘴里灌农药。
养父的想法很简单,听说邻村有喝药自杀的,没抢救过来,家属拉着白布堵医院闹事,发了笔财,所以,这个矮小瘦弱的男孩,能不能也换来点钱?
过去这么久,很多记忆都被翻得泛黄,祝宇只记得自己躺在医院的铁架床上,周围都是消毒水味儿,有穿白大褂的人给他输液,夸他勇敢,祝宇说阿姨,头顶的灯太亮了,好刺眼啊。
那位护士似乎愣了下:“你没有肚子疼吗?”
“不疼,”祝宇摇头,“我只是眼睛疼,所以才流眼泪的。”
祝宇没有撒谎,他胃里一点灼烧感都没有,只是被灯光刺得落泪,水滴顺着男孩的脸颊滑下,在医院的被褥上洇出印记,太模糊了,揉揉眼再去看时,水渍早已干涸,凝固在装满啤酒的玻璃杯上,倒映出清晰的身影——
“喝这么凉的酒,胃疼了怎么办?”
赵叙白打车过来的,伸手把祝宇面前的啤酒拿走了,王海招呼着让上菜,说人齐了,跟服务员打完招呼后扭脸:“刚下班?”
“嗯,”赵叙白坐下了,“路上堵车。”
王海顺嘴骂了句晚高峰,继续道:“菜我点过了啊,都是咱爱吃的,不够了你俩再加,喝点什么不?”
赵叙白说:“不用,我就是有点渴。”
说完,对面俩人都笑了。
“你这到底是喝还是不喝,”王海揶揄着,“不行你就喝小宇的,一破啤酒还要攥手心里,生怕谁跟你抢似的。”
赵叙白看了眼祝宇,祝宇也在笑:“别,这冰镇的,你明天还得上班。”
他说完就伸手,想把杯子从赵叙白手里接过来,赵叙白安静地看着他,俩人指尖碰到一块,谁都没松开。
祝宇有些意外,挑了下眉,旁边的王海吭哧吭哧乐了,这人本来就嘴碎,爱开玩笑,又打了这么多年的游戏,互喷习惯了,说话一点顾忌都没:“你俩喝交杯酒呢?”
他把自己面前的推过去:“来,这儿还有,别抢。”
赵叙白这才缩回手,祝宇下意识地看了眼,赵叙白的手长得漂亮,完全符合对医生的刻板印象,祝宇能想象出对方拿手术刀的样子,很耀眼。
这顿饭吃得时间不长,就是王海最近失恋,打比赛都没了心思,嚷嚷着叫祝宇过去陪他,一听说对方在赵叙白那住,立马不乐意了,喊俩人一块出来吃地摊,聚聚。
刚才的话题他也没继续,虽然嘴上不靠谱,但心里还是有数的,赵叙白来了后,祝宇没主动提他爸出狱的事,那王海也不提,只是一个劲儿地撸串,同时哀叹现在社会真情不再,玩弄感情的全是混蛋。
并且结束得早还有个原因,祝宇得上夜班了。
他晚上没喝多少,不是怕胃疼,就是王海聊着聊着提了一嘴,说赵叙白在国外那会不知道,祝宇做游戏代练时特好玩,这人不怕被骂户口本,别人骂他全家,他就说接接接,说没错啊我爸妈都死了,怎么着,下一个就是我,求求了赶紧轮到我。
其实王海没别的意思,这人喝多了嘴快,真觉得这种操作太无敌了,对手直接就被整懵了,可祝宇跟着笑了会儿后,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赵叙白还在旁边坐着呢。
人赵叙白可是个医生,白衣天使,哪儿听得了什么死了活了的话,说几句祝宇都怕污人家耳朵,不尊重,所以反应过来后,顺手把自己的酒递过去,想岔话题:“喝点?”
赵叙白接过,慢慢地把酒喝完了。
王海叫了个代驾,帮着把两人送回去,祝宇提前在便利店那下车,赵叙白也跟着下来了,说走走,散步。
夜深了,天上挂着很多星星。
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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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从车上下来,风一吹,祝宇打了个喷嚏,打完了冲赵叙白笑:“我小时候这样,我爸就说狗打喷嚏好晴天,我还很得意,觉得是在夸我。”
“没跟你说,他差不多快出来了,就明年春天。”
赵叙白点点头,没接话。
说起来,牢里那位被判刑,的确和祝宇有关,倒不是因为曾经对他的虐待,他养父叫祝立忠,寡言,好赌,一双凶狠的三角眼,瞳孔永远泛着浑浊的黄,在祝宇十二岁的时候,甩累赘似的把他丢给了位远房亲戚。
等到年龄大了,家业亏空殆尽后想起了便宜儿子,但祝宇不肯认他,躲得没影没踪,祝立忠多方打听,才知道小白眼狼竟然攒了不少积蓄,还资助了两名贫困生。
他费尽心思找到其中一个,逼着问联系方式,那小姑娘家里是捡破烂的,满院的纸箱和塑料瓶子,穷得衣服都像生了锈,明明被吓得眼泪汪汪,可还是咬着牙,不肯说。
在祝立忠看来,这事就是个意外,实在算他倒霉。
动静惊到了邻居,慌不择路逃窜时,一脚油门,车从小姑娘身上碾过去了。
祝立忠被判了六年。
时光匆匆,一晃眼,已然秋风起,夜色微凉。
“所以我在你这住到过年,得走,”祝宇继续道,“到时候有些事要处理……哎?”
他被赵叙白拉了个趔趄,差点撞人怀里,与此同时,一辆改装摩托擦着衣角呼啸而过,排气管喷出劣质汽油味,呛得祝宇连咳好几声。
赵叙白还握着他的胳膊,皱着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祝宇笑笑:“靠,我反应也太慢了。”
“除了反应慢呢,”赵叙白突然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不痛啊,”祝宇随意道,“今晚我没喝酒没抽烟,胃好好的。”
赵叙白这才放手。
他俩站在人行道上,旁边就是摆摊的饭店,门口立着大电扇,把祝宇身上的短袖吹得鼓起,像一只被风灌满的塑料袋,看似饱满,其实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月光下,赵叙白隔着这点距离,远远地看着祝宇。
祝宇的小臂上有淤青,怎么可能不痛呢。
赵叙白早就知道,那个混账养父半年后就要出狱,而祝宇这段时间打工越来越疯,他仿佛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一心就是攒钱,攒钱,攒很多很多的钱。
而他身上出现的伤,也越来越明显。
祝宇说的没错,可能是因为心大,他现在反应的确慢,经常会撞到桌角,或者额头碰到墙,可他又很不以为然,最多稍微揉一下,连冰敷都懒得做,刚才拽胳膊的时候,赵叙白的手明明白白地按在伤口处,祝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对自己的身体挺麻木的。
到了什么地步呢,说句玩笑话,现在做自媒体的这么多,要是祝宇能有机会做,他才不在乎擦边或者暴露,该脱就脱,非常配合,随便任何姿势都成。
没办法,祝宇穷,祝宇命贱。
祝宇他啊,为了生计什么钱都敢赚。
3. 第 3 章
祝宇下了夜班,顺路会买点包子煎饼什么的,其实他会做饭,以前住半地下室的时候,为了省钱用小锅子煮面吃,加颗番茄或者蛋,就是一餐饭。
但他觉得自己做饭味道不行,后来,祝宇基本上不做饭了。
前两天,赵叙白问了句要不要在家里吃,说想他做的土豆丝,祝宇笑着摇摇头,刚想说都忘记该怎么做了,赵叙白那接了个电话,临时叫他回医院,这事就给落下了。
门开了,当时指纹是赵叙白摁着他的手加上的,不用惦记着带钥匙,祝宇换完鞋一抬头:“你做饭了?”
下一秒,赵叙白拎着炒菜勺跑出来了,慌里慌张的:“我做个早餐。”
“我买过了啊,”祝宇愣了下,“你没上班吗?”
赵叙白说:“哦,我给你发信息了……等等我去翻个面。”
说完,这人扭头就跑了,祝宇还挺新鲜的,把打包好的早餐放桌子上,洗手,跟着去了厨房,没直接进,靠在门框上看赵叙白忙活,越看越乐。
“你别幸灾乐祸,”赵叙白难得狼狈,指挥他,“帮我洗个蓝莓。”
祝宇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真没见过这样子的赵叙白,太有意思了,赵叙白自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葱花都没切过,去国外后,都以为这人要开始苦练厨艺,没想到他能和白人饭和谐共处,面不改色地拿冷三明治当主食,毫无对食物的渴望。
尤其是这会儿,赵叙白还系了条围裙,像模像样地颠勺,难为他能从厨房里找出工具,祝宇住进来后,这地方就没开过火,跟样板间没啥区别。
赵叙白催他:“你帮帮我。”
祝宇这才拿起那盒蓝莓倒盆里,他不用洗洁精,习惯用盐和面粉来清洁,加水冲洗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赵叙白忙着翻炒,没回头:“尝尝,看甜不甜。”
祝宇拿起一颗,放嘴里。
“甜。”他冲赵叙白笑了。
这顿饭吃得兵荒马乱,祝宇夜班上糊涂了,忘记今天周末,赵叙白休息,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厨房里露一手,反正菜炒糊了,煎蛋饼成了沥青,趁祝宇不注意,还偷偷摸摸地用铲子扒锅底的焦块。
祝宇看了眼:“怎么个事儿啊?”
说完,就把锅从赵叙白手上接过,用水泡着了。
挺好,带回来的早餐没浪费,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了会儿,赵叙白捂住脸:“丢人了。”
“没,”祝宇哄他,“多练练就行。”
虽然一宿没睡,但他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的,眼睛嘴角都带着笑意,祝宇长得不错,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小时候被祝立忠领出去,不了解情况的人私底下奚落,说歹竹出好笋。
祝宇的确像竹子,帅,干净,在泥坑里摸爬滚打那么久,也没让他的气质沾染上脏污,反而越磨越亮,更有魅力,仿佛无论遇见任何难题,再怎么狼狈,他都能重新爬起来,拍拍手笑着说,多大点事啊,有我呢。
那双眼睛很亮,很迷人。
赵叙白把目光移开了。
“下次你教我做饭,好不好?”
“啊?”
赵叙白说:“我得练练,不然厨房就成摆设了。”
正说话,祝宇的手机响了,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接了,“喂”了一声,片刻后,说:“嗯,我记得呢。”
挂完电话,祝宇有些得意:“我今天接了个新活,能挣三百。”
“可以啊,”赵叙白把蓝莓往他那推,“说说看。”
祝宇笑着:“田逸飞现在不是做艺术,搞什么彩绘摄影,请我过去当模特,往身上画画。”
赵叙白挑了下眉毛:“要脱衣服?”
“不是脱光的,”祝宇解释,“我腿上有个疤,以前烫着了,他说正好能当底板,画点花朵。”
赵叙白轻声道:“这么厉害,我都没听过。”
祝宇随手捡了颗蓝莓:“那走,一块儿去。”
本来都是熟人,都认识,祝宇和田逸飞交代了声,对方说来呗,好久没见赵大夫了,正巧家里老人有些不舒服,还想咨询下。
去的路上是赵叙白开车,祝宇在副驾驶坐着,赵叙白放慢速度:“你睡会儿。”
“不用,”祝宇支着脑袋,“我不困。”
赵叙白说:“你一宿没睡了。”
“哎呀,”祝宇笑了两声,“多正常的事。”
不过祝宇还是睡着了,醒来看时间,起码都有半个小时,赵叙白居然没停车,就一圈圈地绕着高架转,可能是白噪音加轻微的颠簸感,这一觉睡得舒服,踏实。
彩绘的工作室在写字楼里,刚进门,里面的人就跑过来,特夸张地跟祝宇拥抱了下,抱完了又去抱赵叙白,他俩没动,都有点傻了,对方骄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怎么样,刚剃的,锃亮!”
田逸飞名字潇洒,人也越来越个性,以前是他们班体委,别人都是弃医从文,他以体育生的身份考了大学,毕业却开始搞创作,这会儿脖子上挂了个墨镜,露出来的胳膊上满是纹身,一股子嚣张劲儿。
田逸飞说:“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哥们保准给你画得漂亮。”
这人似乎完全沉迷于艺术了,连杯水都没给俩人倒,屋里面积挺大,展厅墙上挂的全是照片,很多都判断不出是人身上哪个部位,全都色彩斑斓,极具冲击力,赵叙白在外面先看了会,然后才跟着进了屋。
田逸飞做图不用外面展厅,在里面一个小屋,这会正调色,他画图没大纲,全靠突如其来的灵感,所以祝宇也不知道等会儿的效果,他没什么准备的,就拿毛毯稍微盖了下小腿,坐床上等着。
祝宇的疤在膝盖上方一点,不用脱衣服,穿着个短裤来的,往上卷一点边就行,疤是小时候沸水烫的,当时没处理,恢复得一般,现在看还挺明显。
“我站这儿影响你吗?”赵叙白问。
“不影响,”田逸飞没抬头,“随便欣赏……对了,今天我家老爷子不在,下次再咨询你。”
赵叙白说:“行。”
田逸飞调完色,动作稍微顿了下,叫他“小宇”。
祝宇“哎”了一声:“怎么了?”
“你对这个疤怎么看,”田逸飞戴着口罩,就露出眼睛,“或者说,你对等会的图案有想法,或者故事吗?”
祝宇乐了:“你这……我只听说纹身要讲故事,你怎么也有?”
他低头看自己的腿,想了想。
“没看法,没故事,要不是过来配合你,我都忘记这儿的疤了。”
那条毛毯被拿下来,露出祝宇的腿,旁边两人的视线也落上去,停在那个疤痕上,半个掌心大小,泛白。
田逸飞啧道:“你怎么都不关注自个儿身体啊?”
祝宇还没开口,对方就扯下口罩:“不行,你这样彩绘就没生命了,你摸下,告诉我感受。”
“哥们,”祝宇用毛毯把腿盖上了,“我之前对彩绘的了解,就是公园里小孩脸上涂的,花里胡哨的,没听说还得有访谈交流啊?”
田逸飞摇头:“你不懂,这是艺术。”
祝宇学着他摇头:“别,我嫌腻歪。”
“摸自个儿有什么腻歪的,”田逸飞不满道,“我又没让赵叙白摸,就跟我说下感受,心里话。”
祝宇扭头看赵叙白:“你看他,跟老师提问……”
田逸飞说:“五百。”
祝宇把头扭回来:“我做。”
他说完就掀开毛毯,认认真真地摸那处伤疤:“感受就是……”
祝宇卡壳了。
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是陌生。
“形状像蝴蝶,”赵叙白突然开口,“你看边缘部分,很像翅膀。”
祝宇愣了下,不是矫情,在田逸飞这个稀奇古怪的主意之前,他真的从未关注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共存了二十年的伤痕,时间太久,仿佛与生俱来,以至于没有必要去看一眼,它就像呼吸一样,天然存在。
此时再看,与记忆里的狰狞全然不同,伤疤摸起来稍微有点硬,和别处的肌肤相比,弹性和温度差了点,但触觉是真实的,没有想象中的粗糙和迟钝,反而有种奇异的质感,像有什么被时间风干的秘密,静静蛰伏在血肉之下。
赵叙白站在旁边,一点也没避讳,和祝宇同样端详那处伤疤,目光太专注了,没有好奇,不是打量,是近乎暴力的占有欲。
若凝视能构成罪名,这双眼睛足够被当场判处强-奸未遂。
田逸飞咳嗽了一声。
“那你觉得呢,”他清了清嗓子,“你觉得像不像蝴蝶?”
祝宇垂着睫毛:“还行。”
“什么颜色的蝴蝶?”
“我不知道。”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出现在你脑海里的……”
祝宇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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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更何况是被凝视伤疤,以至于生出种隐秘的羞耻,无法回答田逸飞的问题。
更何况,他脑海里的蝴蝶,没有任何颜色。
艺术家总是有脾气的,没有循循善诱的义务,聊了会儿就失去耐心,气哼哼地开始作画,连赵叙白都似乎受了牵连,被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时间不长,从画画到拍摄就半个小时,五百块钱祝宇挣得挺亏心,但不耽误他乐呵呵地接收转账:“谢谢啊,下次这事还找我。”
祝宇打了这么多年工,深谙给甲方提供情绪价值的道理,没忘记多夸两句:“你这花画的,太漂亮了!”
他是真心的,田逸飞用了很多颜色,画彩虹似的去画这朵花,开在祝宇的腿上,远远地望去,又像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鲜活,有生命力。
田逸飞背对着他整理相机,头皮锃光瓦亮,祝宇看了会儿,用肩膀撞了下赵叙白:“你说,我也剃个光头怎么样?”
赵叙白不假思索:“你想试试?”
“嗯,”祝宇笑着,“别说光头了,纹身我也想试,你看人胳膊上,多酷。”
光拍完照还不行,图片要处理,祝宇得回去休息,昨晚夜班,一宿没睡呢,跟田逸飞打完招呼后,赵叙白带人进了电梯:“那咱就试。
“不过,”他微微笑着,“我建议你谨慎考虑剃头的事,马上降温,冬天了,冷。”
祝宇腿上的画还在,田逸飞交代过,说回去用湿纸巾擦,擦完了再用沐浴露,洗澡的时候祝宇低头看了眼,还挺喜欢,那会田逸飞问,要不要把照片发他一份,但祝宇摇摇头,说不要了。
泡沫混着颜料从腿上滑下,水流声簌簌。
可能像田逸飞这种人,有能力把疤痕变得美丽,加工,创造,赋予更多的颜色,但祝宇觉得就那回事,因为洗干净后会恢复原样。
他伸手摸了摸,不像蝴蝶,也不是花。
就是一块丑陋的疤。
洗完澡出来,跟客厅里的赵叙白打了个照面,对方抱着台笔记本,不知道在查什么,见到祝宇才抬头:“洗完了?”
“嗯,我睡会儿。”祝宇伸手捋了把头发,捋一半想起来,腕表忘拿了,他那块表用了很多年,早已停产,表带有点宽,磨损得厉害,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以为是什么装饰品。
他回到浴室,把表重新戴好。
出来后,赵叙白把笔记本推过来,露出屏幕:“你看这些图案怎么样?”
祝宇走过去,挨着人坐下:“这什么啊。”
“纹身,”赵叙白让开了点,“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风格。”
祝宇的眼睛微微睁大,凑近屏幕,没说话。
“想试咱们就试试,”赵叙白说,“要是看了,不喜欢也没关系。”
屋里就他们俩,可这人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小话,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赵叙白嗓音本来就好听,有磁性,这下羽毛似的挠祝宇耳朵,他缩了下脖子:“我纹哪儿啊,找工作,人家都不要有纹身的……”
赵叙白想都没想:“那就纹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是医生,自小就品学兼优,在祝宇心中是个体面人,永远衬衫笔挺,目光温和,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这句话,着实让祝宇有点吃惊。
纹身本来就代表叛逆,再加上是看不到的地方,那就惹人遐思了。
但琢磨了两秒,这句话就没那么不对劲儿了,人身上露不出来的地方多了去,是他自己脑子脏,想得歪了。
“行,”祝宇一拍大腿,“我纹屁股上,谁也看不到,想炫都炫不出去。”
赵叙白似乎有些意外,稍微挑了下眉。
要说耍嘴皮子,赵叙白还是比不过祝宇,祝宇脸皮厚,不害臊,往沙发背上一靠:“并且听说屁股肉多,纹着不疼。”
赵叙白看着他:“听谁说的?”
祝宇满嘴跑火车:“忘了。”
“那下次就记着,”赵叙白扬起嘴角,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这人缺德,坑你,纹屁股就要接花腿,疼,面积大,睡觉都得趴着。”
祝宇怔了下,愣愣地看着他。
赵叙白说:“但你如果真的想纹,我也不拦着,只要愿意试试,都是好事。”
“靠,”祝宇张了张嘴,“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怪瘆人的。”
赵叙白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得很温柔:“没有,哪儿的话。”
4. 第 4 章
赵叙白之前不这样说话。
他俩初一认识的,那会儿祝宇刚被带进大城市上学,从村里出来的毛头小孩儿,傻,愣,连英语字母都不会读,九月份开学没几天,学校要举行课本剧大赛,老师安排好任务后,他睁大了眼问:“什么是课本剧啊?”
老师皱着眉:“要是有问题,先举手,还有,你那什么坐姿!”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大都怕老师,旁边的同桌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了,肃静的课堂上,祝宇挺直腰背,坐正了,重新把手高高举起。
他眼睛很亮:“老师,什么是课本剧?”
照顾祝宇的是祝立忠一位远房亲戚,叫杨琴,老太太六十多了,退休后还被单位返聘,是位很严谨,也很有能力的妇产科大夫,把祝宇接过来后,平静地告诉他,学校的事她帮不了太多,要靠他自己。
过了小半年,她才想起来似的问一句,在班里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我们班特别好!”
这是祝宇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他像被太阳晒蔫的野草,忽然撞见场透雨,立马支棱起来,上课把手举很高,答错了也不害臊,后排不少调皮孩子笑话他,可不过个把月,那帮撇嘴不屑的,都开始围着他打转了。
他们觉得祝宇厉害,胆子大,什么虫子都不怕。
赵叙白倒是没在其中。
少年时期的赵叙白,有点“独”,很安静,祝宇喜欢他,觉得他干净,跟暖洋洋的阳光似的,可能是自己在黑暗里待太久了,身边出现个耀眼的,就忍不住靠近。
尤其是青春期,男生们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些臭毛病,满脑子的冲动,赵叙白却没有,认识这么多年,祝宇愣是没听他讲过半句脏话,或者唐突过谁。
赵叙白太完美了。
但同时也会有个问题,那就是不太会真正地交心。
人有时候就是挺矛盾的,吵过架红过脸,闹腾着喝醉后又抱着大哭一场,情谊反而更瓷实,要是跟对方从没争执,永远都是温文尔雅地“相敬如宾”,倒像隔了层毛玻璃,差口气。
所以对于祝宇来说,赵叙白是多年好友,是熟人,是真朋友。
却不是祝宇潦倒时,会第一个想到的人。
-
“睡四个小时了,”赵叙白说,“估计三十分钟后醒。”
他买这房子是冲着落地窗来的,客厅里采光好,没有遮挡,夕阳西沉,金色的光晕温柔地漫过每个角落,宁静又祥和。
电话那边的田逸飞声音很沉,完全不是白天嚣张的社会范儿:“全洗干净了,一点儿都没留?”
赵叙白点头:“嗯,也没拍照片。”
“我想着他会喜欢呢,”田逸飞低声道,“以前他最喜欢花了,为什么啊?”
赵叙白答非所问:“没事,你正常说话就行,他睡着呢。”
“不会吵着?”
“嗯。”
但田逸飞似乎还不放心,很自觉地压着嗓子:“纹身那哥们我交代过了,要是小宇问他,就说排期得等半年后。”
赵叙白又“嗯”了一声,说了个谢谢。
“谢啥啊,”田逸飞叹道,“这都应该的,反正接下来你尽管安排我,我跟你们单位上班的人不一样,时间多,要我说,直接让小宇跟我住呗,我盯着他。”
日落时分,赵叙白的脸被浅浅的光晕笼罩,显得面目有些模糊:“不行。”
“怎么,你忙得……”
“我说了不行。”
那双祝宇觉得漂亮的,很适合拿手术刀的手,正捏着张照片,是从田逸飞那拷贝,又打印下来的,画面中,青年坐在单人床上,稍微弓着腿,白皙的肌肤上被涂抹出颜色。
挂完电话,赵叙白站起来活动了会儿,浇花,听音乐,还把扫地机器人也打开了,之前祝宇睡觉的时候,他若是在家,就尽可能地安静着,后来发现,有点响动,对方反而睡得更好。
像是知道外面有人,心里踏实。
半个小时后,祝宇出来了,估计睡得有点懵,没看见赵叙白,闷头径直地往前走,走到客厅落地窗那,玻璃快撞着脑袋了才停下,站住了。
“小宇,我在这儿。”赵叙白把照片夹书里,抬头,浅浅地笑了。
“过来,”他冲祝宇招手,“来我这里。”
祝宇是真睡懵了,伸手搓了搓脸:“啊……”
他没走过去,赵叙白就站起来,走到祝宇旁边,牵着他的袖子往回走:“先洗洗脸,慢点。”
“我睡太久了,”祝宇嘟囔着,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彻底清醒,“感觉人都木了。”
赵叙白说:“缓会就好了,我正晒太阳呢,要不要一起?”
客厅面积大,落地窗前铺了浅色的厚地毯,并排搁了俩吊篮椅,藤编的,柔软的毛毯垂下一半,看着很温馨。
住进来后,祝宇立马就找了工作,跟赵叙白的作息错开了,这还是他俩第一次有时间坐着,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祝宇坐进去有点不习惯,这吊篮椅摇晃晃的,像秋千,赵叙白说没事,不用坐那么端正,窝着就行。
那祝宇就不客气了,真的在里面蜷着了,别说,不讲究姿势后舒服多了。
赵叙白从厨房端了份葡萄出来,递给祝宇,祝宇没接:“我不爱吃水果。”
“对身体好,”赵叙白轻描淡写,“我们科室发的多,总得消耗一下。”
祝宇说:“你给叔叔阿姨送点。”
“送了,”赵叙白说,“你当时买的那些干果核桃,我也都拿过去了。”
祝宇不能白住人家的房子,赵叙白不要房租,他不能不懂事,除了做家务买早餐外,住进来第二天,祝宇用仅有的钱买了堆礼品,把冰箱塞得满当当的,赵叙白哭笑不得,倒也没说什么。
他父母离这边远,平日里不过来,祝宇闻言就坐起来:“靠,你不早说,早知道我买点上档次的了。”
“怎么,”赵叙白还端着葡萄,“觉得是给我的,就买不好的吗?”
祝宇还没开口,赵叙白就接话了,压根不给他继续的机会:“祝宇,你欺负我。”
要不是刚洗过脸,祝宇一定以为自己没睡醒。
起猛了,看到赵叙白撒娇了。
还好赵叙白可能是突发恶疾,来得快去得快,没继续用这种委屈的眼神看自己,被拉着晒了好一会的夕阳,到了晚上,赵叙白又在厨房试图做饭,折腾一圈,做的东西狗闻了都得摇头,他很气馁地看着祝宇:“要不你做,我打个下手?”
“我给你洗水果吧,”祝宇笑着,“我真的都忘记怎么炒菜了。”
赵叙白说:“不用,简单吃点就行……那你以前都怎么做的,我记得是下面条?”
祝宇:“昂,面条简单啊。”
赵叙白一拍手:“这不巧了,我就喜欢吃面条。”
真不是祝宇推辞,他好久好久没做饭了,用酒精烧着下的面条哪儿叫饭啊,可厨房新手都有个好奇期,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缠着祝宇,非要他教自己怎么下面条。
祝宇没办法,指挥着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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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白烧水,洗青菜,从冰箱里拿出鸡蛋。
以前不开火,冰箱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赵叙白什么时候去的超市,里面居然有些果蔬,挺齐全。
“水开了下面条,煮两分钟把蛋打进去,再加菜,”祝宇在旁边站着,“你看,简单吧。”
赵叙白把面加进去,认真地盯着咕嘟冒泡的锅:“你以前经常吃这个?”
“差不多吧,”祝宇想了想,“买把挂面就能吃一周。”
“不换点别的口味吗?”
“换啊,番茄鸡蛋来回换,我刚上班就遇见个不要脸的老板,拖欠工资,问他要钱他就说拿机器抵,我要那破机器干什么,那星期我身上就剩几块钱了,连鸡蛋都买不起。”
那时的祝宇尚且天真,从书上读过慈善故事,便将财富与美德画上等号,以为锦衣玉食者必怀济世之心,结果进了社会就被毒打,终于意识到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越有钱,越抠,越恨不得对员工敲骨吸髓。
很久前的事了,这会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祝宇笑着:“后来拿到钱了,我第一时间买了兜鸡蛋,没最后打进去当荷包蛋,先炒着吃了……靠!”
他一拍案板:“忘记先煎鸡蛋了,煎完加水下面条,出来特别香,比荷包蛋香多了!”
赵叙白还盯着锅,嗓子有点哑:“没事,咱明天试试,吃煎的。”
“你别愣着,都好几分钟了,”祝宇是真嫌他不会做饭,“面都软了,打鸡蛋啊。”
赵叙白说好。
“壳儿也打进去了!”
“……”
到后来,俩人还是配了份牛肉酱,分着把一锅煮得软塌塌的面条吃完了,那牛肉酱还是祝宇带过来的,之前在网吧住的时候,晚上闻不惯大厅的泡面味,就买个烧饼,凑合着夹点酱吃。
赵叙白听他讲这些,似乎还挺感兴趣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卖烧饼的。”
“有,”祝宇说,“到晚上就出来了,在工地和网吧外面卖,推个小车,碰见城管了就跑,还有卖小馄饨的呢。”
赵叙白轻声问:“馄饨的话,怎么刷碗呢。”
“不刷,”祝宇笑着,“一次性筷子,碗上面套个塑料袋,吃完老板就给揭了,没多大事。”
赵叙白点头:“下周末尝尝。”
成年人的社交礼仪是固定的,有机会就去,下次一定,这一类的字眼不代表承诺,是心知肚明的体面,但若是说了具体时间,含义就不同了。
祝宇“嘶”了一声:“赵叙白,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赵叙白伸出筷子,帮着把他碗里的鸡蛋壳挑出来:“哪儿不对劲?”
祝宇说:“哪儿都不对劲。”
“说说看。”赵叙白把筷子放下了,目光似在鼓励。
“我说不上来,”祝宇半开玩笑,“就觉得你这两天不对劲,像是憋着坏。”
虽然赵叙白在国外了好几年,但他俩之间联系没断过,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每年赵叙白会回来两次,只要落地,都会约着一起吃个饭。
赵叙白说:“认真想,哪里不对劲呢,说出来好不好?”
“你现在就挺怪的,”祝宇洗完澡就睡了,这会儿头发还翘着,有点乱,“跟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似的,鼓励式教学啊。”
“那就举手回答,”赵叙白看着他,“坐好了,把手举起来,举高高的。”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祝宇愣了:“……啊?”
“看,你都不配合,”赵叙白微微笑着,“祝宇,你又欺负我。”
5. 第 5 章
这给祝宇整得有些不会了。
他吃饭快,不管味道怎么样,都能囫囵吞枣地给吃完,这会儿也是,自己面前的碗里就剩点汤,对面的赵叙白还在慢条斯理。
顿了两秒,祝宇把碗推开,撑着桌子站起来了。
“我……欺负你啊?”
他略微往下俯身,凑近赵叙白,带着笑意:“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的?”
赵叙白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靠近,眼睛略微睁大,怔着了。
祝宇身上总有些很浅的香味,不重,淡得快要消散到空气里,赵叙白知道这并不是来自于玻璃瓶中的馥郁,而是洗衣粉或者香皂,为此,他跑过很多家超市,试图找到同样的来源。
此时,这点香就萦绕在赵叙白鼻尖。
祝宇的手还在桌子上撑着,他觉得人家的手好看,其实自己的也很漂亮,骨节修长,指腹覆着层薄茧,透着股强悍而美丽的韧劲儿。
他稍微侧了下头,眯着眼睛笑:“说啊。”
赵叙白睫毛颤了颤,指节无意识地抵住衬衫领口,将纽扣解开了点:“……没事。”
这不就得了,祝宇重新坐回去,他这人就这毛病,平日里看着漫不经心得没正行,随便揉搓,但是不能逼,真要是逼得狠,就跟竹子似的唰一下弹起来,直接抽人脸上了。
赵叙白这两天是有些不对劲,祝宇也没惯着他,反正朋友间呛几句,摔摔打打都正常,到了晚上准备去便利店的时候,祝宇差不多把这事忘了。
“洗的葡萄放盒子里了,”赵叙白在后面站着,前几天祝宇咳嗽,他就没准备水果,怕吃了胃和嗓子一块不舒服,“晚上饿了吃点。”
祝宇换完鞋起身,接过赵叙白递来的袋子,除了水果外,还有把雨伞。
“天气预报有雨,”赵叙白顿了下,“别忘了。”
祝宇今天出发得早,其实也是因为注意到了降雨提醒,想着早点接班,让同事能提前回去,其实他俩都挺细心的,就是祝宇太糙了,他的细心总是带着毛边,不精致,又懒得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感受到赵叙白在照顾自己,他接着了,没让落空。
“谢了,”他握住门把手,笑着,“我走了。”
-
“叮——”
玻璃门从两侧打开,前台收银的小姑娘正在打呵欠,胳膊伸一半顿住了:“小宇哥!”
被她叫名字的年轻人放下袋子,微微喘着气,像是刚跑了一小段路,热得脸颊红红。
“快下雨了,你赶紧撤吧。”
“啊啊啊感谢!”
等玻璃门再次阖上时,便利店只剩下一人,祝宇换好了员工服,拖地,补货,扫描条形码筛查临期商品,才把一瓶酸奶放回去,外卖订单的提示语响起了。
与此同时,前台传来不耐烦的叫声:“结账!”
“……你好,”祝宇低头扫码,“需要我帮忙装袋吗?”
客人剃了个板寸,一身酒味:“废话。”
祝宇没动:“那请把东西放柜台上。”
“靠,”对面瞪着浑浊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夏夜,店里冷气开的足,便利店的工作服是棕色短袖罩黑围裙,衬得祝宇露在外面的小臂很白:“你把东西放好,我来扫,然后装袋。”
他语气不疾不徐,寸头男却很不耐烦,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你他妈啥态度?”
货架最前面的东西容易失窃,糖果,打火机,计生用品,毕竟灯下黑,这些又属于小件商品,祝宇早就看到对方裤兜鼓着,露出四四方方的轮廓,他刻意看了眼监控的方位,抬头笑了笑:“不好意思。”
他一抬头,那男的愣了下,清了清嗓子,转为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的姿势:“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啊?”
“怎么着,”对方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要不要出去喝一杯,哥哥请客。”
“先结账再说,”祝宇神色不变,还是笑吟吟的,“不然清点货物,老板还让我们赔。”
寸头男立刻把东西从兜里掏出来,放柜台上:“你们这老板太不是东西了,都不懂得心疼员工……”
那盒安全套的包装是藏蓝色,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被有沾满酒气的手指往前推,离祝宇的指尖不过几厘米。
祝宇没停顿,动作很快地伸手去拿,让寸头男扑了个空,没碰着手,对方也不恼,充满兴趣地继续看他:“你啥时候来的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种程度不算什么,祝宇要是能被吓着,他就白混这么多年了,就是在装袋的时候,对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了。
祝宇冲对方扬了扬下巴:“放开。”
寸头男腆着脸:“我要是不呢?”
“出去聊,”祝宇把手里的扫码枪放下,“这儿不方便。”
“不成,”寸头男笑着,“我就喜欢在监控下聊。”
便利店后门就是条小巷,没什么人经过,藏污纳垢的,路灯也坏得差不多,想要搞点事情太容易不过,祝宇明白意思了,声音冷下来:“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这个劲劲儿的感觉,”寸头男凑得更近,“我喜欢……操!”
“咯嘣”一声,对方脸色就是一变,他的手指被祝宇掰开,不用看就知道,小拇指骨折了。
祝宇留了情面,只弄了他的小拇指,连移位都没有,算不上轻微伤,夹板固定下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对方疼得汗都要出来了,却猛地一伸手,去抓祝宇的另只手腕。
祝宇本能地一挡,对方没抓住,却碰到了他腕上的表,就拉扯的这么半秒钟功夫,那只磨损厉害的腕表被扯下了。
便利店外,大雨倾盆。
“……这里是有疤痕。”
诊疗室内,赵叙白将硅胶模型放回托盘:“不过没关系,切口藏在鼻孔下方和唇红缘里。”
患者是双侧唇裂,修复难度较大,还伴随先天性心脏病,已经延迟到了两周岁才进行手术,这会儿好奇地伸着手,去够那个模型玩。
妈妈怀里抱着孩子,努力维持镇静:“会很明显吗?”
“不会,”赵叙白温声道,“虽然术后会有线性瘢痕,也就是留下一条细小的疤,但等孩子慢慢长大,继续修复,就和唇部动态褶皱融合,不会特别明显。”
“唇腭裂治疗,手术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正畸、语音训练,看四岁后有没有明显的发音障碍,所以家长一定要相信孩子,很多孩子通过系统治疗,最终都能发音清晰,正常上学。”
他说着就俯身,逗着那个孩子:“小兔子的伤口变成蚯蚓,蚯蚓要钻进土里,躲起来啦。”
孩子笑起来,妈妈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些:“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这些安抚的话,赵叙白说过很多,一次次的,不厌其烦的,他的患者很多都是孩子,面对稚嫩的眼神,这位口腔颌面的外科医生始终保持着耐心。
外面下着雨,中午同事帮忙捎上来饭:“叙白,周末那婚礼你去不?”
赵叙白抬眸:“嗯?”
“我就说你忘了,”同事笑着,“林教授的闺女,结婚呢,我记得开会的时候他就说,让你也过去。”
医院里面也分派别,谁是谁的学生,谁在谁手下做手术,很有门道和讲究,赵叙白回国时间不久,林教授有意抛出橄榄枝,这代表对他的重视。
“看情况吧。”赵叙白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同事眼珠子转了个圈,把话题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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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身上扯开,开始说窗外的雨了,骂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从昨晚到现在没停,搞得早高峰堵得跟肠梗阻似的,折腾人。
的确折腾,赵叙白出门的时候,祝宇都没能按时回来,说雨太大了,干脆在店里休息。
赵叙白没问他伞在哪儿,也没说自己去接他,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雨下了一夜又一天。
下班那会,林教授亲自给赵叙白打了个电话:“小赵,晚上别走,一块吃顿饭。”
赵叙白看了眼窗外:“好。”
祝宇到家的时候,赵叙白不在,他估计对方可能有事,也没在意,将就着吃了点东西,就搬了把小凳子,坐窗户下发呆。
他喜欢听雨的声音,喜欢潮湿的泥土味儿,最贫瘠的那段日子,他连续一个月没和任何人或物有过交流,祝宇也考虑过要不要养点小动物,他喜欢狗,但又承担不了责任,最终祝宇捡了个花盆回家,隔段时间往里面浇点水,听土壤被水渗透的声音,让家里有点动静。
十点,祝宇准时上班。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没怎么停,所以今晚没什么客流量,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玻璃门向两边打开。
“欢迎光临”的机械音中,赵叙白风尘仆仆地进来,径直走向祝宇,停在柜台前。
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乱了,垂下来,笔挺的衬衫也皱了些,祝宇惊讶地睁大眼:“哎,你怎么来了?”
赵叙白浑身酒气,不发一言。
然后伸手,扯住了祝宇的手腕。
祝宇:“……”
昨晚就是这样的情况,嘴里不干不净的醉汉闹事,被他掰折了根手指,好容易才解决,今晚赵叙白是吃错了药,居然做出同样的行为。
但他不可能去掰赵叙白的手,只是任由对方拉着,关切道:“怎么了?”
赵叙白红着眼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白天的体面被雨淋没了,居然还礼貌地先道歉:“……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祝宇直觉不对,隔着柜台,另只手覆上赵叙白的手背,拍了拍,“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赵叙白的手很凉,指尖更是阴凉。
他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睫毛,用这样的指尖探进祝宇的腕表,缓缓地,轻轻地,挑起那被磨损厉害的表带。
“对不起,”赵叙白的指腹按住伤疤,“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横着的疤痕很细,叠了好几条,可能增生过,看着有些明显。
赵叙白的声音在抖:“祝宇,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祝宇张了张嘴:“我……”
“你混蛋,”赵叙白醉得厉害,居然开始骂人,可惜没什么说脏话的经验,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不过瘾,“你就是个混蛋。”
祝宇闭了闭眼,决定不跟这人一般见识:“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他已经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了,很大度地勾住赵叙白的脖子,凑近:“先别急着嘲讽我,你菜成这样,就别去酒局凑热闹了。”
赵叙白靠着他的肩,口齿不清地继续骂他是混蛋,真是喝懵了,醉眼朦胧,就盯着他骂,好一会儿才累了,安静了。
祝宇有点想笑,故意逗人家:“说完啦,不骂啦?”
赵叙白半倚在祝宇身上,头发带着雨水的味道:“……不骂了。”
那就完事,什么疤不疤的,祝宇打算把这人往椅子那一扔,下班了带回家就好,刚走了两步,他感觉赵叙白像是要说什么话,努力靠近自己。
祝宇偏头过去:“嗯?”
赵叙白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很烫,声音哑哑的。
“你……你身上好香啊。”
6. 第 6 章
香个屁。
祝宇推着赵叙白往前走,到了货架最后面的椅子那,伸手把人按下去了:“你还是继续骂我混蛋吧,说我香我膈应。”
赵叙白仰着脸看他,这人哪怕喝醉了都有坐相,依然风度翩翩,很安静。
外面雨下得大,没客人进来,祝宇却把赵叙白晾着,自顾自地去整理货架,中间对方站起来了两次,想要帮忙,祝宇看他一眼,赵叙白又坐回去了。
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钟,祝宇才走到赵叙白面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也不瞌睡?”
“不困,”赵叙白酒醒了不少,眼睛没那么红了,“我睡觉少。”
祝宇点头:“哦,睡觉少,失眠,跑来找我事了是吧?”
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把那只腕表解下,随手撂到桌子上,然后抬着自己的手腕,往上举:“是不是因为这个,觉得我不跟你说,不够朋友,怪我呢?”
赵叙白一动不动。
祝宇笑了声:“是,我混蛋,这个我认。”
手腕内侧几条叠着的疤,增生了,能看出来当初划得挺狠,专门挑着同样的位置来,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惊心。
“我想着没必要,”祝宇语气平静,“谁都有犯浑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不用提,我也不是故意装……我在你面前没必要装。”
他说着就晃了晃手,让赵叙白看得更清楚,离得这么近,又听他一口一个没必要的,赵叙白的心都哆嗦了下,酒彻底醒了。
今晚的酒局没推开,是真的多喝了几杯,跟以前装醉不一样,赵叙白毕竟刚从国外回来,怕跟祝宇很久不见有隔阂,就刻意制造了点身体接触,明明没怎么喝,还偷摸着往自己衬衫上泼酒,等着祝宇过来接他,一路上听祝宇的骂骂咧咧,赵叙白没舍得挪开视线。
他觉得幸福死了。
赵叙白在祝宇身上动了不少劲儿,都是委婉的,循序渐进的,等着用温水把这只青蛙煮熟了,今晚算个意外,有些冲动,没想到祝宇这么干脆地把手腕露出来。
毕竟这里的伤跟腿上的不一样,这是自己划的,说明当时的祝宇很痛苦。
“看完没,”祝宇把表重新戴上,“你们大夫就是眼尖,这都能看出来。”
赵叙白缓缓地把头低下了,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困了?”祝宇问。
见赵叙白不回答,他等了会儿,去柜台后面拿了个外套,想着披赵叙白身上,往肩膀那搭的时候赵叙白抬头看他,祝宇就拍拍他的胳膊:“没事,睡会吧。”
赵叙白真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醒来就得往祝宇那边看一眼,瞧见人了,才重新闭上眼睛。
到了夜班结束,雨也停了,俩人踩着潮湿的街道,一块儿往家走。
祝宇笑着:“我算看明白你这睡眠质量了,真差。”
赵叙白也笑:“喝多了,对不住。”
“没事,”祝宇说,“我睡眠也不好,你要是睡不着了,喝多了不舒服,就来找我吧,随便撒泼。”
有些地砖翘了边,踩上去得溅一裤腿的水,赵叙白往外偏着走半步,把路让给祝宇:“点我呢,嫌我喝多了闹你。”
祝宇胳膊上挂着外套,整个人笑得洒脱极了:“没,我可没这样说。”
他觉得赵叙白回来后,的确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样也挺好,聊起来都自在,并且不管赵叙白变什么样,他在祝宇心目中都还是干净,耀眼的。
进了小区,祝宇让赵叙白先上去,说自己打个电话,下了这么久的雨,天蒙蒙亮着,还有点泛灰,赵叙白猜这人可能憋不住了,想抽烟,就站在旁边没走:“我等你。”
祝宇看出来了:“没,我不是……哎,真的是打电话,你知道的,小妍她父母。”
他口中的小妍,就是那个被他资助过的姑娘,事故发生后,祝立忠锒铛入狱,其实小妍的家属没迁怒他,只是太悲痛了,他们拒绝见祝宇,拒绝所有的经济赔偿,连祝宇送的果篮都要从楼上扔下去,直到后来,老两口在附近寺庙的义工登记表上签了名,每天烧香拜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精神好了许多。
祝宇当时反应不大,他似乎没有过多沉浸在情绪里,而是把自己掰成好几瓣使,疯了一样地赚钱,不怕苦不怕累的,什么活都干,钱便这样一点一点地积起来,像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竟也蓄满了一缸。
钱真是个好东西,三年,他攒了一百万,终于能有勇气再去见小妍家属,老两口请他吃了碗素面,说算了,一切都是命,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这笔钱,就给村小捐栋教学楼吧。
祝宇说,行。
他不仅捐了教学楼,他还想修路,想建图书馆,日子忙忙碌碌得挺充实,也有奔头。
可直到某个平常的夜,祝宇突然醒了,耳畔嗡嗡作响。
刚开始祝宇没在意,想着这耳鸣可能是累出来的,或者是碎银太重了,攒了没多少,就能压得耳朵发闷。
但同时,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涌来,祝宇心想,如果悲剧不可避免,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他完全压不住这念头,反复地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手腕上的伤,就是那会儿划的。
但祝宇不认为自己是在寻死,他哪儿有那么脆弱啊,打小就是野草般的脾气,风一吹就活泛,雨一淋便抽芽,偏那晚犯了浑,夜静得像口枯井,等回过神,指尖摸到了冰凉的窗棂,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窗边。
天上好多的星星,眨呀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祝宇慢慢地从从窗户上爬下来了,膝盖磕了块青的,他还挺心疼地给自己揉了揉。
后来祝宇每隔两周,都会和老两口通话,聊聊最近的状况。
“奶奶白天不怎么看手机,”祝宇笑着说,“可忙了,说好的请我吃腌萝卜,到现在都没约上。”
赵叙白沉默了下:“他们……最近还好吗?”
小妍是个苦命孩子,父母走得早,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呱呱落地那会,妈妈为她起名叫妍心,意思是生了女孩很开心,后来墓碑上,年轻的母亲照片旁边,又多张小女孩的照片,母女俩挨着,都在笑,看着都很开心。
就是她爷爷哭得太久,眼睛不太好了,走路的时候要用个拐棍,奶奶在前面拉着他走。
“还是看不清,就剩个光点,”祝宇说,“年初我陪着去北京,找了俩眼科大夫,都不建议做手术,说风险太大。”
他说完就笑了笑,指着赵叙白的背后说:“和平啊,你看后面树枝上,有只躲雨的小麻雀。”
——和平。
赵叙白好多年没被这样叫过了。
这个外号来源还挺逗,是因为上学那会有个合唱比赛,赵叙白理所当然地被老师推到最前面领唱,他形象好,气质好,往那一站就是漂亮小松树,演出当天,音乐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笼白鸽,哨音响起,扑棱棱地飞出去十几只,其中有只没飞走,在湛蓝的天空里盘旋了会儿,落赵叙白肩膀上了。
那首歌是《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举杯同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当时效果特别好,校领导各个都喜笑颜开,使劲儿鼓掌,而肩膀落了只白鸽的赵叙白,则有了新外号。
“——这不那谁,小白鸽?和平鸽?”
学生中的外号流传速度很快,变化也快,白鸽毕竟拗口,喊起来又像是在叫哥,显得赵叙白占便宜了,于是逐渐演变成了和平,和平鸟,鸟哥。
这下叫哥,大家就不觉得被占便宜了,嘻嘻哈哈的,那会儿祝宇是鱼,赵叙白是鸟,班里还有堆兔子狗熊之类的,老师进班一点名,妈呀,一个班的动物园,都不是人。
“和平啊,”祝宇笑着,“你看那只小麻雀,毛绒绒的。”
赵叙白扭头看去,横生的枝桠上果然站了只小鸟,躲在叶子下,羽毛湿着,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压根瞧不出来。
他回过头:“嗯,我看见……”
话没说完,赵叙白怔住了。
一枚饭团出现在眼前,金枪鱼味儿的。
“我贿赂贿赂大夫,”祝宇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申请打完电话,抽根烟我再上去,行吗?”
赵叙白接过:“你什么时候拿的?”
“在便利店交接班那会,”祝宇说,“我一路上都在兜里揣着,没凉,你垫下当早饭,别空着肚子上班。”
赵叙白早上吃的不多,经常都是冷食,两片吐司,一杯咖啡就差不多了,祝宇住进来后,才开始跟着吃油条,包子,配点热豆浆什么的。
那饭团挨着赵叙白的掌心,还热乎着。
“你太好了,”赵叙白语气很轻,又重复了一遍,“小宇,你太好了。”
祝宇笑得有些无赖:“真的啊,那我都这么好了,能抽根烟吗?”
赵叙白说:“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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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了,小区里慢慢有了动静,有些学生睡眼惺忪地骑着自行车出门,祝宇特意站在下风处,不影响人,他没什么瘾,抽烟也不过肺,就咬在嘴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云散开了些,一缕金光从云后面出来,勾勒出个亮边。
赵叙白回屋后,没立刻吃那枚饭团,而是靠在窗户边,往楼下看。
帘子垂着,能藏起他的身影,楼下的人自然无从察觉。
祝宇还觉得淋雨的麻雀小呢,从高处往下看,他也就那么大一点,站在角落处,安安静静的,很乖的样子。
赵叙白垂着睫毛,觉得祝宇好可爱。
每天晚上,祝宇出发去上夜班,赵叙白都要走进那间卧室,坐在床上,摸摸压出来的褶皱,再低头闻一会儿。
偶尔运气好了,床褥上还残留点温度,或者能从床头柜上的纸杯里,发现枚烟蒂。
赵叙白家没有烟灰缸,祝宇会用一次性纸杯代替,抽完烟碾里面,拿起来看的时候,上面还有浅浅的齿痕。
他肯定想着,等出门的时候带走扔掉。
可祝宇经常会忘,就被赵叙白逮了个正着。
不过,这不怪他。
祝宇这么好,他才舍不得怪他,想抽烟就少抽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赵叙白都会支持他,无条件的,全满足的,不顾及任何后果的。
赵叙白承受不了,再失去祝宇的可能了。
虽然祝宇现在记忆力的确挺差的,忘了自己割腕那晚,是赵叙白抱着他去的医院,忘了自己怎么苍白着脸冲他笑,说多大点事啊,我们和平鸽怎么飞回来了呢。
哪儿是医生眼尖啊,是自从发现祝宇出现问题后,赵叙白的眼睛,就长在了他的身上。
祝宇还说赵叙白不对劲,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俩人不愧是好朋友,比着赛着不对劲,肚子全他大爷的憋着秘密,赵叙白原本把心思藏得好好的,想着这辈子安静地站在祝宇身后,当个好朋友就够了,既然祝宇想要的是友谊,他就不会越界,即使,他已经在脑海里把祝宇睡过一千遍一万遍。
那些辗转反侧时的幻想,那些白头偕老的画面,那些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的亲密,当真面对祝宇时,终究都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声朋友。
可祝宇的血把他吓傻了。
后来赵叙白觉得,可能是上天垂怜,因为那晚的祝宇并没有求生欲,不是在求救,给赵叙白打电话,也只是觉得对方是时差党,应该没有睡觉。
赵叙白当时刚下飞机,问他怎么了。
祝宇笑着:“你会弹《欢乐颂》吗?”
大概赵叙白在他心里无所不能,一首钢琴曲而已,不在话下。
嘈杂声中,赵叙白穿过人群,直觉有些不对:“你在哪儿?”
祝宇说:“我在看星星。”
夜幕低垂,祝宇坐在窗户上,轻轻地晃着腿。
他从小就怕疼,摔了碰了,都会自己给自己揉,一边揉,一边学着在外面听来的哄孩子的话,说不哭,痛痛飞走了。
祝宇很会安慰自己,也很会爱自己。
所以赵叙白真没想到,祝宇居然会寻死,而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就像睡醒后,一个人安静地走向窗边。
祝宇瘦了很多,身上会出现一些淤青,现在他不用揉,因为痛感逐渐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开始耳鸣,失眠,以及莫名其妙地流泪。
这些,都是发生在静悄悄的夜里。
到了白天,祝宇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乐呵,开朗,眼角眉梢全是鲜活的生动。
祝宇自己都说不清理由,忘了从哪天开始,他突然有些怕黑。
挺臊的,那就干脆不睡,等白天有点阳光,他反而可以打个盹,休息一会儿。
真的挺拧巴的。
他的身体迫切地想要去死,可他的灵魂在挣扎,在自救,在顽强而倔强地喊着,再熬一熬,要活下去。
云散得差不多,天亮了。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赵叙白嘴里含着那枚烟蒂,轻轻的,用舌尖找牙印的痕迹。
像是隔着时间和距离,与自己的心上人接吻。
没关系的,祝宇察觉不了,他也不会吓到对方,屋里各处都装的有摄像头,没有任何死角,赵叙白完全可以在祝宇回来前,恢复正常的温和。
天大地大,无论祝宇在哪里,他都看得到,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熟人作案。
7. 第 7 章
对了,说起来屋里有监控这事,祝宇知道。
住进来的时候赵叙白就说了,之前准备养只小狗,所以装个摄像头,没事了可以看看,祝宇点头,心想这做得对,不然人出去上班了就剩狗在家,多挂念。
后来祝宇提了次,问什么时候养,赵叙白说最近有点忙,等再做点准备工作吧。
祝宇还没回话,对方就反问:“你想养一只小狗吗?”
“别,”祝宇摇头,“怕照顾不好。”
赵叙白说:“那等我养的时候,让它陪你玩。”
祝宇想了想,笑笑,没回话。
这事就给搁置下了。
不过这对祝宇没啥影响,他无所谓,哪怕当着摄像头的面洗澡也不觉得有什么,上次衣服换一半,没穿上衣,光穿了条牛仔裤在客厅里晃悠,赵叙白远远地扔给他条毛毯,怕他着凉。
祝宇觉得赵叙白这么细心,挺适合养狗的,但能不能陪自己玩就不一定了,祝宇现在处于种微妙的状态,一方面身体越来越懒,耳鸣,忘事,失眠,另一方面精神又很亢奋,想要在最后这半年,能攒够一笔钱。
图书馆就差一点了,为此,祝宇还欠了一屁股债,穷得叮当响。
摸摸兜,惨啊。
他现在就像是团被点燃的绒,亮得晃眼,燃烧得很快,但眼瞅着就要熄灭了,再最后使劲儿跳那么一下。
无声无息的,连自己都没在意。
抽烟的时候,把电话打了,老年人习惯开扩音键,嗓门大,吵得祝宇有些耳朵疼,但他听得很喜欢,觉得热乎,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小多聊了会儿,才舍得挂。
回去后,看见赵叙白在门口换鞋,祝宇挺意外的:“你还没走?”
“嗯,正准备走呢。”
赵叙白说完就直起身:“晚上一块吃饭吧,我下班路上买点排骨,炖个汤。”
祝宇说:“不用,冰箱里有。”
他侧着身,给赵叙白让了下位置:“我记得是我放进去的,就在下面冻着。”
“你那冻太久了,”赵叙白说,“不新鲜。”
祝宇不乐意:“放进冰箱就是与天同寿,有啥不新鲜,我又没冻十年八年的。”
他住进来才多久,掰着指头算也就半个月,赵叙白等电梯的时候,他还招了招手:“别买了昂,先吃家里的。”
赵叙白浅浅地笑了:“行。”
到了晚上,排骨没吃上,倒不是赵叙白的问题,而是祝宇犯胃病了,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苍白,从抽屉里摸出药,看都没看就吃了。
不过不是吃的一粒,而是一整盒。
“……不是故意的,”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补液,“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刚下过雨,天空放晴,云温柔地摇晃在风里,一切都那么美,但祝宇就是垂着睫毛,一粒粒地把药片从铝箔里抠出来。
他没撒谎,真的不是故意的。
最开始还没吐,就是心跳得越来越快,祝宇还去想去洗个澡,刚进浴室就不行了,头痛欲裂,直接坐地上了。
便利店那边是赵叙白帮他请的假,到底是医生,冷静,专业,带着祝宇去洗了胃,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后来监测血常规的时候,才低头,伸手摸祝宇的头发:“没关系。”
祝宇想笑,没笑出来,就扯了下嘴角,他感觉赵叙白的手往下,到了他脸颊那里,稍微往上托了托:“难受吗,我给你脖子下再垫点?”
这个姿势,祝宇的下巴颏几乎就被赵叙白捧着了,他嗓子哑得要命,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这样挺好的,舒服。”
“行,”赵叙白说,“我就这样托着,你睡会儿吧。”
祝宇愣了下,忙往后躲:“别,我跟你闹着玩的。”
折腾到了大半夜,病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外面走廊上医疗车经过的声音,不知哪儿的仪器也在滴滴响,赵叙白用拇指刮了下他的脸,没再说什么,把祝宇的枕头挪好,就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说:“你休息吧,我正好值夜班。”
祝宇躺着呢,勉强从被子上方看了眼:“知道了。”
屋里不黑,赵叙白给他留了一盏灯。
这次住院挺丢人的,说出去祝宇都嫌没脸,运气好的是被发现得早,没并发症没出血,就是胃粘膜有些损伤,老毛病了,所以医院这边建议观察两三天就能出院,赵叙白也没多说什么,可能术业有专攻,这次祝宇的事,他始终没发表别的意见,只是在旁边陪着,态度和以前一样,很平常。
讲真,祝宇松了口气。
他不是怕赵叙白问,这事是他的错,在人家赵叙白的屋子里搞这,怎么挨骂都是应该的,他怕的是自己回答不出来。
时间说快不快,一晃几天过去,赵叙白接祝宇出院了,还挺有仪式感,给他带了一小束花。
“昨天教师节,”赵叙白转动方向盘,中午医院外面有点堵,占道的多,出行不方便,“给院里的老师买花,顺便给你买了。”
祝宇在副驾驶坐着,低头看那束百合,七八支的样子,很香,半开不开的。
周围几辆车在鸣笛,赵叙白侧头,目光落在祝宇身上:“不喜欢吗?”
“喜欢,”祝宇抬眸,“我特别喜欢。”
生活节奏快,不少人都有路怒症,一旦堵车就开始暴躁,赵叙白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温柔地笑笑:“喜欢就行,病好了出院,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祝宇连忙应了声:“好。”
他这次哪个朋友都没告诉,就赵叙白知道,重新回便利店的时候,收银小姑娘跟他打趣,说看来是真病了,都瘦了。
祝宇正清点货物,闻言笑笑:“是吗?”
“放心,”小姑娘笑着,“还帅着呢。”
生病把月休的假用上了,紧接着就是国庆,忙忙碌碌的,竟和赵叙白的时间完全错开,两人都没机会坐下来,一块正儿八经地吃顿饭。
早饭不算,太简单了。
都换季了,赵叙白还在忙,夏天那会有暑期,不少家长想在学龄前做唇腭裂修复,而秋天则是气候适宜,能避开冬天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术后护理方便。
赵叙白这边忙,祝宇也没歇着,他睡不了多久,剩下的时间总觉得浪费,以前他利用闲暇,还和王海做游戏代练,结果不知怎么的,听着节奏强烈的背景音,就开始心悸,手抖,输的次数多了后,祝宇自己说算了,不做了。
那束百合开得还挺久,应该是赵叙白在里面加了营养剂,等到最后一朵花落了的时候,田逸飞倒是给祝宇打了电话。
正巧,第二天祝宇休息。
没寒暄,特单刀直入地告诉他,上次拍的彩绘特别成功,圈子里准备办一个比赛,田逸飞决定以这个为主题参加,让祝宇继续当他模特。
“不谈感情,”田逸飞在电话那边说,“咱亲兄弟明算账,我不能占你便宜。”
祝宇笑着:“你说要占我也不同意啊,我抠门。”
反正田逸飞发过来的转账,祝宇都大大方方地点了,赚钱嘛,不丢人,这次去那个工作室,赵叙白没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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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说有手术。
祝宇是坐地铁去的,出门前赵叙白给他装了兜无花果,说拿去请田逸飞一块尝尝,很甜。
以前也没发现赵叙白这么爱吃水果,他不仅自己吃,还给祝宇吃,并且是润物细无声的风格,不直接劝,在门口鞋柜上放一盘青枣,茶几上搁点葡萄,打开冰箱一看,就是切好的哈密瓜,祝宇慢慢的,也开始习惯性尝几口了。
到了工作室,还是就田逸飞一人,依然是剃得光溜溜的头皮,戴了副蓝牙耳机,拽得二五八万地走过来,跟祝宇撞了下肩膀。
祝宇把水果放下,就往房间走了:“还在那个疤上画?”
“你急什么,”田逸飞拦住他,用鼻孔出气,“你得对美有感知!”
田逸飞特中二地打开胳膊:“看看我的作品,墙上挂的都是啊,你能不能先欣赏一下。”
祝宇挑了下眉:“我就是个画板,画板也需要接受艺术熏陶啊?”
可能艺术家都有强迫症,反正这人压着祝宇,认认真真地给他讲了遍自己的作品,秋日的阳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晕,窗户敞着,浮了点桂花的甜香,祝宇坐在高脚凳上,听了会儿。
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每张照片,都有故事。
田逸飞似乎格外喜欢把镜头对准“瑕疵”,不追求主流审美,不肯老老实实绘画,偏要把颜色涂抹在胎记、伤疤,或者皲裂的手背上,创作方式很执拗。
其中有一幅,祝宇还挺喜欢的,那是一双合拢的掌心,粗糙的掌纹如同大地,勾勒了寥寥几笔的绿意。
那张背景在西藏,远处是巍峨的冰川和蓝天,高原凛冽的风中,有飞舞的经幡。
“看吧,”田逸飞坐在对面,抱着胳膊,“你得配合我,出来的效果才会好。”
祝宇笑着:“可我真没故事。”
别说故事了,艺术细胞也没,祝宇天生和浪漫这俩字不搭边,田逸飞特意给他准备了手冲咖啡,他愣是一口没碰,拿了个无花果,撕开吃了:“你问吧,我尽量配合。”
“那我得纠正你一个观点,”田逸飞哼道,“你这疤一点也不丑,特好看。”
祝宇没吭声。
田逸飞说:“真的,上次我不是画了朵花吗,多美啊,你不觉得吗?”
“没,”祝宇说,“我没注意。”
“你要注意,”田逸飞放慢语速,“你的身体,你的疤都很好看,你得关注,得感知,不要连自己都忽略。”
祝宇这才抬头:“不是,你怎么……”
田逸飞继续:“别觉得丑,也别觉得不在乎,我妈说过,烂菜叶子埋土里还能肥田,咱们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印记,生命和灵魂的印记。”
“大师,”祝宇神色复杂,“我悟了,还有吗,要不直接开始吧?”
刚才那段话太矫情了,心灵鸡汤似的,他受不了,觉得有些憋不住想笑,田逸飞似乎也没撑住,匆匆地撂下一句等着,就先进屋准备材料了,祝宇转过身子,继续看墙上的那些图。
真挺好看的,颜色灿烂,有股子旺盛的生命力。
趁着祝宇没注意,田逸飞把门阖上:“完蛋,我刚才没发挥好,差点崩。”
“我再说点什么啊,”田逸飞捂着脸,“我真尽力了……这玩意儿油盐不进啊。”
耳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很平静:“没关系,那就让他多喝水,再晒会太阳,我就在楼下等着,不着急。”
田逸飞偷偷往门外看了眼,打趣道:“浇水晒太阳,你养花呢?”
赵叙白淡淡的:“嗯。”
8. 第 8 章
“不喜欢喝咖啡啊,那喝点水?”
“别急,再晒会太阳。”
“……要不你往边儿挪一下,这儿能吹着风。”
祝宇把头抬起来:“你咋了?”
“没啥啊,”田逸飞清了清嗓子,“我讲良心,是个好老板好甲方不行吗?”
这可太行了,都快赶上赵叙白的细心劲儿了,祝宇坐在高脚凳上转着玩,冲田逸飞举了个大拇指。
今天画的图是只小灰鸟,毛绒绒的一团,祝宇挺喜欢的,可能是因为一直低头跟着看,感官竟变得灵敏,画笔涂抹的时候,他还稍微有点痒。
这可太难得了,祝宇糙得厉害,不注意,磕了碰了都没什么感觉,膝盖跟小题挺多淤青的,他倒是没太大感觉,不疼。
田逸飞只要拿起画笔,就不怎么说话,戴着口罩很严肃,闪光灯设备什么的收拾完,往沙发上一蹲,才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问祝宇好不好看,牛逼不。
问完了,又聊了会儿以前,田逸飞拍了下自己的光头:“对了,你多久没出来跟我们聚了?”
“上次老孟结婚你就没来,”田逸飞啧道,“小宇,不仗义了啊。”
祝宇不晃凳子了,笑起来:“我的错,我的。”
他们这堆人有个群,班长建的,总有几个人在里面叨叨聊天,祝宇平时不太看手机,没时间,看久了眼睛不舒服。
田逸飞口中的老孟叫孟凯,很温厚一人,几个月前结婚的,同学基本都去了,就祝宇没去。
高二冬天,孟凯回老家过年,被同村小孩放的鞭炮炸伤了眼睛,从此落下残疾,看不清东西,当时班主任痛心得直掉泪,孟凯还安慰大家,说没事,条条大路通罗马。
后来孟凯考了大学,毕业后在家里开了个推拿店,没事还做点有声录书,日子过得挺好,大家也都挺照顾他。
“知道你忙,”田逸飞说,“老孟也没怪你,就是挂念……要不是赵叙白把你揪出来,是不是你还躲着呢?”
祝宇不说话,就笑,稍微低着头。
田逸飞这话没夸张,他的确是被赵叙白硬拽出来的,祝宇挺和气一人,之前同学聚会都会参加,但今年开始,他有些懒了,倒不是指不想动弹,或者整日里躺在床上摆烂,祝宇在工作上更加积极,却不愿意见人了。
往阴影里躲。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对,朋友们也知道,但都没多在意,看着都是能顶事的大老爷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了,私底下谁没崩溃过?有次祝宇坐公交车,还见到一个小伙子捧着块蛋糕,边吃边哭。
情绪低落太正常了,用现代人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上班上的,理解。
只有赵叙白发现了,发现得还挺早。
他发现祝宇睡不着,失眠,在屋里一圈圈地走,往窗户那边走。
最开始意识到那会,赵叙白借着免费体检的借口,带祝宇去医院查了遍,排除了器官病变,后来他准备让祝宇去见心理医生,可祝宇不配合,摇头说自己做不了题。
“我天天这么乐呵,”祝宇笑着,“做出来的结果有啥参考价值啊。”
那段时间,赵叙白是真心考虑过,想把祝宇关起来的,把房门和窗户都上锁,桌椅边缘处全包上海绵,让他被柔软和厚实所包裹,再也伤不着。
每次想到这里,赵叙白的手指就会微微发抖。
后来,还是他自己想通的。
田逸飞却有点想不通,看祝宇的眼神很郁闷,反正耳机摘了,赵叙白听不见他俩的对话:“你跟我说说呗,为啥躲我们?”
——其实赵叙白交代过,不要逼着,不要问他这一类的话题,但田逸飞真的憋不住,他看见祝宇的笑就心疼:“认识这么久的兄弟了,你能说句实话吗?”
祝宇认错干脆,笑的时候也很无辜,他在班里年龄挺小的,长得好,讨人喜欢,这会儿垂着睫毛,还在笑,没心没肺的混账样子:“我没躲,我就是太忙了。”
田逸飞气不打一处来,拿眼睛在祝宇身上剜了几下,想起赵叙白在下面等着,才无奈地放人走了。
其实他没仔细问过赵叙白,很多事赵叙白只讲了个囫囵,比如祝宇为什么跟蜗牛似的蜷着了,为什么不开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叙白只是说,祝宇生病了。
没有人会不信任赵叙白,这么温文尔雅的大夫站在那,平静地告诉你,说生病了就治,没关系。
所以田逸飞叹了口气,没再多问,配合得很积极。
下楼后,祝宇在停车场走了没几步,后面鸣了声笛,他转过头,眯了下眼。
“这么快就看见我啊,”祝宇坐进副驾驶,拉下安全带,“我看你离我挺远的。”
赵叙白说:“你身上有香味,我能闻见。”
“狗鼻子啊,”祝宇笑了,“我那香皂魅力这么大,你还惦记着呢?”
他记得,上次赵叙白喝多了,就夸他香。
祝宇在田逸飞这待到了快晚上,等着赵叙白下班,说顺路一块接着,回去路上,路灯依次亮起,如同被高楼大厦点燃的白色流星,倏忽掠过车窗,又被迅速抛向身后,夜幕低垂,将视野拥进一片温柔的黑暗里。
他们没直接回家,赵叙白之前说过,想跟祝宇一起去尝尝推小车卖的馄饨,下了高架桥,祝宇却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咱别去了吧?”
“为什么,”赵叙白问,“我还想尝尝的。”
祝宇说:“又不好吃。”
他们离祝宇口里那个馄饨摊子很近,过去就几分钟,赵叙白转动方向盘:“可是,我好饿。”
“我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赵叙白皱着眉,“病患的情况有点复杂,开了很久的会,我当时就盼着结束了接上你,一块去吃馄饨。”
祝宇“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给你送点吃的。”
赵叙白轻点刹车:“你连陪我吃个馄饨都不愿意,还送吃的呢。”
“靠,”祝宇有点着急,“我没,我只是……”
他只是不敢去。
祝宇当过一段时间的水泥工,他太年轻了,工地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随时都能把他给吞噬似的,搅拌机的呜咽声中,祝宇偶尔会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是能写出一手漂亮楷体的手,如今粗粝、泛红,带着火辣辣的疼,而外面街道上,停了辆小小的馄饨车,亮着盏暖黄色的灯。
有时候深夜,祝宇会一个人去吃碗馄饨。
那辆馄饨车改装过,车棚边缘垂着塑料布,铁皮炉子里噗噗冒着热气,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婶婶,动作很麻利,她记得祝宇不吃辣,少香菜,要多点虾皮,廉价的透明塑料袋里,馄饨皮舒展开,轻盈得像一场美丽的梦。
连日的疲惫,都在这一碗热气里软化了。
那时候的祝宇虽然累,心里倒是满足的,虽然没能继续读书,但他努力挣断了拴在脖子上的麻绳,他和祝立忠断绝了关系,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挣钱,甚至还资助了两个学生。
祝宇答应过抚养自己的杨琴老师,等他有能力了,一定会反哺社会。
阳光明媚,生活平和而幸福。
——这些,赵叙白只猜出大概,不清楚具体细节。
他不清楚祝立忠找到祝宇后,威胁了什么,索取了什么,只知道那处馄饨摊子被掀翻,汤水混着泥浆,馄饨皮像被踩烂的卷子,遍地狼藉中,祝宇脸色苍白。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你他妈吃香喝辣的,不管家里弟弟妹妹了?”
十七岁的祝宇啊,还倔着,不肯向这个世界低头。
他仅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在失去呢。
车辆停下了。
“走吧,”赵叙白替祝宇解开安全带,“我们去吃点热乎的。”
夜里,这里自发成为了一条小吃街,商贩们自动汇集于此,人流量还挺大,祝宇跟在赵叙白身后,被人群挤得有点狼狈:“我真的不饿。”
“那就陪我吃。”赵叙白说。
他没有朝祝宇伸出手,也没有在前面替他开路,而是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回头看着他。
“我在这里,祝宇,跟上。”
人潮汹涌,祝宇挤过人群,朝赵叙白一点点靠近。
馄饨摊早就换了人,他记忆里的鲜美似乎也不再,沾着油污的小塑料桌前,祝宇有点尴尬:“要不换一下,你别吃这种地摊……”
赵叙白已经坐下了,抽出一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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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我为什么不能吃?”
祝宇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卫生可能不太好。”
“没关系,”赵叙白笑了笑,“我觉得很有意思,味道应该不错。”
好多年,祝宇没有再吃过馄饨,按理说当初祝立忠的出现,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祝宇早就习惯了,但他每次一看到馄饨摊,总会想到雪白的馄饨皮。
毕竟当年,他的课本也是这么被撕碎,散落一地的。
“你再用站着,人家老板都该不乐意了,”赵叙白拉着祝宇坐下,“要小笼包子吗,咱蘸醋吃?”
祝宇还是:“我真的不饿,我……吃两口就行。”
难捱的岁月里,他从没有过厌食或者失眠,但离祝立忠出狱的日子越近,倒像是有人在他胃里塞了团棉絮,他开始容易疲惫,食欲减退,对很多事失去了兴趣。
如果不是早上给赵叙白带饭,陪着一块吃点,他从便利店下了夜班回来,就会躺在床上,安静地看天花板。
看很多个小时,甚至可能持续到傍晚。
“没关系,吃两口也行,”赵叙白买了瓶矿泉水,简单冲洗了下碟子,放祝宇面前,“吃不完我们打包。”
馄饨上得很快,果真是套在塑料袋里,热乎乎地冒着烟,赵叙白拿了个小勺,冲祝宇抬了抬下巴:“尝一下?”
祝宇突然站起来了。
“我说了不饿,”他冷着脸,胸口起伏得厉害,“我不饿,我不想吃!你能不能别管我?”
有时候,祝宇的情绪会突然爆发。
不过他不会和别人起冲突,他会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把脑袋塞进被子里,呼吸,拼了命地呼吸。
上次祝宇这个样子,还是他住城中村的时候,祝宇那会心情还不错,经过拐角的早点摊时,油锅滋啦作响,排队的人们用手机看土味短视频,开水壶般的笑声使劲儿往耳朵里钻。
头顶是破渔网似的电线,横伸的晾衣杆上搭着五颜六色的裤衩,正啪嗒嗒地往下滴水。
那个瞬间,祝宇毫无预料地崩了。
他好想把手伸进油锅里。
“别管我了,”祝宇眼眶泛酸,喉咙涌上铁锈味,“我不饿,我真的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喉咙涌上猛烈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呼吸,慢一点。”
天旋地转中,祝宇整个人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来,后背重重撞进赵叙白怀里,模糊的视野里突然闯进一片白,应该是纸袋子,晃动的,抖动的,摩擦脸颊时还带着细微的簌簌声,仿佛有只受惊的鸽子在头顶扑棱。
他感觉到赵叙白紧绷的手臂,托得很稳,声音也很沉:“别紧张,慢慢地吸气,屏息,再用嘴把气呼出来。”
祝宇意识有些涣散,瞳孔失焦,本能地根据指令去呼吸。
“不用着急,慢一点呼出来,再慢一点,对,做得很好。”
真丢脸啊,祝宇模模糊糊地想,后颈被赵叙白很轻地摩挲,手腕也被牢牢地抓着,周围肯定有无数人在看,看他是怎么把一切都搞砸的。
——那些藏在热情开朗下面的古怪,暴躁,和失控的情绪,终究还是如同漏了气的皮球,狼狈地,瘪瘪地摊在了好友的面前。
过了会儿,笼罩在头上的纸袋被拿开,意外的是,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在看,不知是赵叙白解释了什么,还是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人群依然熙攘,方才的闹剧不过是笼屉里漏出的一缕水汽,很快就消散了。
“好点了吗,”赵叙白放开了他,仔细凝视着,“你的脸有点红。”
祝宇想说谢谢你,又想说对不起,可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赵叙白轻描淡写地笑了下:“呼吸性碱中毒,没事,缓解后就好了,只要不是口唇发绀……”
他说着就伸手,拇指刮了刮祝宇的嘴角:“有一点点口水,好了。”
祝宇愣着,没动。
“怎么了,”赵叙白看着他,“还不舒服吗?”
话音落下,他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了,要安抚一下情绪,别紧张,这个没什么大碍的。”
赵叙白大步上前,把祝宇按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