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为何还不诈尸》
1. 边陲小镇
北辰境内,平埠镇。
书院里的孩子们赶在黄昏前散了学,嬉嬉笑笑地成群结队游窜在大街小巷的市集中,数着家中长辈给的零钱还够买多少个葱油饼,钱不够数的又跟小伙伴借,小伙伴跟别的小伙伴借,借来借去借到摊主的头上。
无奈的摊主卷了半张大饼给小孩,又叮嘱他们记得自己赊的账。话说是说了,孩子们却不知有没有听见,一溜烟地拿着饼跑远,踩着太阳西斜的碎光,拖着像条长尾巴似的树荫,去到镇上那棵大槐树下听说书人讲故事。
留着稀疏胡子的老人见有新散学的孩子们涌了过来,笑眯了眼续着刚才的故事娓娓道来:“……自从云家先祖让人妖两族达成和平后,四象兽之一的朱雀鸟便认定了云家,使得历任南明领主都是云家人。”
槐树下有个在挑树叶脉络的小孩开口道:“可是爷爷……我娘说现在南明的领主不姓云。”
说书老人从桌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思索了一番感叹道:“唉,世事无常啊,三年前,云家突发变故,全族覆灭。云家少主又杀了妖王,引得人妖两族再次大战,这延续千年的领主之位只能拱手相让了。”
“我知道我知道!人妖大战持续了两年,我们北辰的现任领主就是大战里的大功臣!”一个吃葱油饼吃得满嘴油渍的小孩兴奋举手道。
老头笑呵呵地摸着胡子道:“对,对,领主天赋卓绝,又有济世之心,据说与云家那位少主交好,却不想后者如此令人失望,好在最后死在了仙门百家的剑下。朱雀鸟虽然没有与现在的南明领主达成契约,但人家也是有一番作为的……阿嚏!”
说书人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槐树突然开始晃动,几朵淡黄色的槐花随着晃荡脱落枝桠,轻柔的花瓣大多落在树下人的头发和衣袍上,少数的几片则轻轻拂过老人的鼻尖,一阵措不及防的清香和细微的痒意让他不住地打喷嚏。
“树上的小友,你……阿嚏!”
树上的槐花掉落得更厉害,伴随着花朵清香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位衣裙朴素的少年人。
“哎呀,忘记您花粉过敏了。刚躺得有些不舒服,换个姿势罢了,没想到会掉这么多花。”少女足尖落地,抱歉地朝老人笑笑。她忽略说书人打着喷嚏含糊不清的抱怨声,从腰间布囊里掏出铜钱递给他。
“谢谢小友。”说书人感谢归感谢,抱怨归抱怨,说完继续道,“花粉过敏可不是小事,万一我情况太过严重进了医馆,那小友你……”
刚挑树叶脉络的小孩终于挑完了,拉了拉老人的袖口,提醒他:“爷爷,那个姐姐走了。”
老人刚说得起劲,闻言有些尴尬地端起茶杯继续喝着,含糊不清地说:“刚才讲到哪来着,哦,南明的现任领主,叫什么来着……”
听风诀把刚才的对话送到了少女的耳边,她无奈地摇头,这老头就这样,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却好讲故事。正经茶馆的人嫌他学艺不精不肯收他,他便只能在路边支张木桌滔滔不绝,来听的人也都是乞儿或者散学的小孩,连买个饼都呛,别说付听书的钱。
她觉得她也是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三天两头给他钱,听他讲些重复的废话。
少女捻起刚那个玩树叶的小孩送她的只有叶脉的叶子,指腹细细摩挲着每一条脉络,末了将它收进自己的布囊中,眉梢嘴角浮出笑意,算了,权当请小孩听故事。
她迎着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天空,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有些出神。
距离重新活过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脚踩在土地上却还是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离她最近的感觉,始终是在南明月眠峰上全身灵脉被废,于刀光剑影中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感觉。
她真真切切地死过。说书人也说了,她真的死在了仙门百家的剑下。
不过还好,她杀了该死的人,为云家报了仇。
思及此,云临泱勾了勾唇,伸手遮住刺入她眼睛的阳光,又抬脚往身边的位置挪动避开光芒。一个挑着担的人从她身侧经过,车马行人依旧在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因为这个驻足在路边的少女而停下脚步。
她活过来了,容貌却只与从前有五分相似,可以说只有一双眼睛是她本来的模样,恐怕现在看到她的脸会惊讶的,只有南明的老熟人和她的师门。
可惜,不管是南明还是长灵宗,都距离她如今所在的边陲小城十分遥远。
唯一还算近的熟人,只有在北辰当领主的师姐了。
但要去北辰主城也不是说走就走的,首先,没钱雇马车,醒过来时兜里比刷过八遍的碗还干净。
其次,她的修为和这副身体一样崭新如初,从零开始,才修炼了两月,根本撑不住长时间的御剑飞行。
而且,这个镇子太小太偏僻了根本买不到剑啊哈哈。
云临泱低头看了一眼腰间别着的菜刀,这已经是她如今能买到的最趁手的武器了。
每天就靠着这把菜刀除魔赚钱,所有人都夸她艺高人胆大别出心裁,其实她只是没招了。
……老老实实地除魔赚钱攒路费吧。
少女一边向市集的方向走,一边掂量自己的钱包里有多少钱,数着数着脸就沉了下来,她都在这个小镇的伏魔院上打出名声了,怎么兜里还是只有这两个子。
脑子里冷不丁地飘过收留她的胡奶奶的一句至理名言:“不仅要开源,还要节流啊!”
她当时在愁钱少,奶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听后忍不住反思,却发现奶奶只是在说村里挖的那口井被人取水过猛,一桶下去快捞不到水了。
但她现在觉得,奶奶可能真的在指桑骂槐。
“小泱!”她正走向市集的一处果摊,隔了老远,摊子上的老人瞅见她,顿时眼神发亮,挥着手喊她,“今天先回家吧!”
云临泱习惯性地应声,反应过来后看着西沉的太阳,离暮色还有一段时间,怎么就要收摊了,明明能出摊的日子老人都会卖到晚上,她还寻思着今天的除魔任务完成了,帮着老人晚上多卖点水果。
吴爷爷见她盯着落日,有些局促不安地收拾着水果,见她有些疑惑,支支吾吾解释道:“今天生意不好,回吧、回吧!”
她是躺在平埠镇口的山里被山脚的村民发现的,当时没有呼吸,村民以为是不幸坠崖而死,将她葬在山里。结果刚一下葬,她便醒了过来破土而出。
当时在场就有老吴老胡这对夫妇,被她诈尸吓了一跳,但又听她详细讲述了一个悲惨故事后,决定收留她,给她吃口热乎饭。
至于那个悲惨故事,当然是编的。
无非是什么两个小世家互抢村头一口井为此大打出手,她就是惨败的小世家里的一员,历经千辛万苦逃到此处利用龟息功蒙蔽仇家的双眼。理由牵强,用词简单,让农户家庭能在瞬间流下同情的眼泪。
想当初在外游历时,什么故事没有编过。师尊和母亲都说过,这不叫骗,这叫明哲保身。
但她又不是吃白饭的,杀鸡砍柴摘果子修门窗挑水她样样在行。这不,天气好的时候,就拉着驴车带老吴来镇里卖水果。
云临泱没有立刻回老人的话,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旁边摊子人头攒动,有张眼熟的脸在里面笑得皱成一团。
是那个前几天想拉她去赌场打擂台赛的人。
她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哦,她没回,只是盯着这人脸上占据了几乎整个右脸的大黑痣,眸光闪烁,像是在思考怎么长出这么大的痣的。
思考的神态在大黑痣眼里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他觉得自己被她完完全全地羞辱了!
大黑痣愤愤不平地扭头走了,卷土重来时,便带着超低价的水果在老吴身边摆起了摊,他要卷死同行!
虽然他本来是开赌场的。
大黑痣正给人装水果装得不亦乐乎,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猛地抬头,就见到前几天他拉拢不成的那个人,顿时脸色大变,和蔼收钱的样子突然变得趾高气扬,洋洋得意自己抢了吴老头生意的行为。
云临泱则是在看到他摊子旁木板上写的价格后一惊,这水果是他自己吃完后拉的吗?
纯纯地绕乱市场。
难怪吴爷爷要提早收摊,不止他,其他的果农也基本上早早离开,根本不想和这种人一起卷低价。
云临泱收回目光,走到吴爷爷的身旁,将他收了一半水果接过,又从兜里掏出点铜钱递给他,开口道:“爷爷你先去镇口吃碗面垫垫肚子,嗯……可以给奶奶带一些胡饼回去。这些水果交给我,我帮你卖完,一会帮你把驴车拉回家。”
往外掏钱的时候,她脑子里飘荡着开源节流四个字。
吴爷爷是知道她未来要去主城的,着急忙慌地想把钱还给她,嘴里还叨叨着家里有没吃完的野菜,水果也可以带回家自己吃。
不,她不想吃水果了。卖不完的都要自己家消化,她已经快变成水果了。
云临泱嘴角带笑,安抚地拍了拍爷爷的手背,顺便将他带到人群外,信誓旦旦地说:“爷爷,我有钱,而且有的是办法,您别操心。”
前一句是假的,但不妨碍后一句是真的。
吴爷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去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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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一走,云临泱立刻回到大黑痣的果摊前,目光在他装水果、与人交易的双手上流转。
搞不懂,她如今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单脉满阶,地下赌场怎就找上她了?
算了,先解决眼前的事。
大黑痣见她凑过来,还以为她想耍什么花招,结果只是站一旁看着,看来也馋他的便宜水果,顿时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和其他顾客搭话。
云临泱也不恼,从兜里摸出一枚铜钱,不偏不倚地打在摊主的那颗黑痣上,弹得他脸生疼。
“你做什么!”摊主捂着脸,疼得泪花都飙了出来。
“买水果。”少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从他的摊子里挑了一个卖相不错的苹果,纤长手指握住腰间的菜刀,干脆利落地将苹果切开,露出里面腐烂的果肉。
“哦,这个不好,再挑一个。”
云临泱朝他笑笑,又从筐子里挑了一个出来,同样成色好,切开后内里腐烂。
摊主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试图阻止她,却被她灵巧躲过,见她又用刀切下一瓣果肉,里面爬出了一条纯白色的虫。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她手上切开后腐烂的水果,许多人把自己刚买的水果丢回给摊主,嚷嚷着退钱。
云临泱一口气切了十个苹果,毫不意外全都是烂掉的,全都是她从同一个筐子里拿的。
她刚观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黑痣卖出去的水果都是这筐外表看起来成色较好的,而切给人们看的都是另一筐成色一般但味道不错的。
摊主被砸了一脸的水果,半边脸肿得老高,还在狡辩:“误会啊!都是误会!她的菜刀除过魔,肯定是沾染了魔气才导致我的水果腐烂的,我才应该找她赔钱啊!”
群众闻言,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转头去打量云临泱手上那把刀有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灵脉的凡人把菜刀看出个洞来也看不出什么。
云临泱早已回到自己的驴车前,听了他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靠着驴慢悠悠地从板车上拿出几个水果,炫技一样抛到空中用菜刀将它们劈成块状,用刀背接住落下的果肉,指尖捻了一块往嘴里塞,顺便招呼着人过来尝。
见摊主气得脸一抖一抖,滑稽的黑痣颤动着像要从脸上脱落,云临泱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末了故作冷淡地开口:“刚买的新刀,还没除过魔呢。”
人们尝了老吴种的水果后,坚定了便宜没好货要和黑痣退钱的决心,人挤人差点要把他挤成肉饼。
云临泱好心地在一旁出主意:“其实你不用一个个退,可以把钱直接给我。”
笑容从黑痣的脸上转移到了云临泱的脸上,她数着钱,忙着给人装水果,没有注意到无形的灵压正向她涌来。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不起身。
旁边的人还以为她腿蹲麻了,想要扶她一把。
云临泱摆摆手,运行自己的触骸脉,周身灵力萦绕,体术提升弹开那道灵压。
反弹的灵压冲着坐在屋顶上的青衫少年而去,笑眯着脸的少年侧身一躲,灵压只拂过他竹笛上的流苏,像一阵轻柔的风。
他不再吹笛,跳下屋顶朝她走来。
云临泱垂眸,用灵力探查全身。来人修为超过四脉,这道灵压像是在试探她的实力,并没有特别大的伤害性。
“抱歉,认错了人。”青衫少年收好竹笛,略垂首道,“对着陌生的姑娘吹笛,是我冒犯。”
云临泱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你那是吹笛吗?
“吹得难听,扰了我的生意,你说吧,怎么赔?”云临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陪着来人演下去。
给药,给灵器,给她十个亿!
衣着低调又精致的少年闻言嘴角笑意更甚:“不如,我买下你摊上剩下的水果作为赔偿。”
有种少爷出街却只买一个煎饼和同伴分享然后当场平摊钱的抠门感。
云临泱保持微笑:“可是我剩的水果不少呢,道君一个人怕是要吃大半个月。”
“无妨,可以和我师弟一起分享。”少年笑道。
还真要和同伴分享。
云临泱还在想该怎么从这个人身上捞点灵丹妙宝,一道冷冽的嗓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买你买,别找我摊钱。”一道修长的身影穿过大大小小的摊子,披着霞光,镀着一层朦胧的暖光向果摊走来,此人右手执剑,左手提着一个罩着魔物的织灵网,显然是捕魔而归。
还要和同伴摊钱。
云临泱敛起笑容,双手抱胸靠在毛驴的身上,有些懒散地望向来人。
2. 影魔逃脱
一声“要买你买”说得毫不留情。
旁边的黑痣叔脸被砸肿了但还没走,似乎是在等着云临泱忙完,有话同她说。见到来人衣着不菲,奸商的血脉又瞬间被唤醒了,谄媚着一张脸举起自己的价格牌喊住走来的那道修长身影:“道君!看看我的水果!物美价廉!”
提着长剑的修者着一身黑衣,精细的金圈绣纹如飞龙环绕在腰间和下摆处,上半身是纯到极致的黑,紧致的护腕勾勒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虎口连接到手指第二节指骨的黑色手套应是有防护作用,正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微光帮他隔绝手上魔物的气息。
魔物是一只影魔,顾名思义,影子化魔,黑黢黢的一团。阶数不高,只有三阶。青衣和黑衣的修为都足够将其轻松制服。
云临泱没有过多关注那只魔物,视线依然落在黑衣的身上。
她向上看,发现这人浑身唯一白皙的地方只有他修长的脖颈。
最值得人关注的,还是覆在他脸上的那副面具。
没有透出任何与脖颈一样白的皮肤,面具黑得如在深夜入睡时感受到的无边静谧,却偏偏又在右边添了道红痕,如流淌的血,从鼻梁处延伸到右脸中央。她识货,知道那是件上好的法宝,能够改变声音、抵御攻击,在战斗中还能用其窥见隐秘的东西,比如法阵的阵眼、敌人的弱点。
她望向他的眼睛,却连其轮廓都看不见,只能见到一双漆黑的瞳仁。
他看她的眼神,陌生、疏离。
太好了,彼此不认识。
但他说的话却让她熟悉。
“卖不出的东西别拿来忽悠我。”语气十足的冷淡。
有些像一位故人,刚认识的时候十足地毒舌又脾气犟。
嗯,而且他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呢?
“我师弟的性格一般,还望见谅。”青衫少年抱歉地朝黑痣笑笑,眼底却没有歉意。
云临泱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敲在刀柄上,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叙述她编好的悲惨小故事。旁边的黑痣叔听完黑面具说完后已经讪讪地笑,低着头不语作乌龟状。
唉,说吧,全身穿得这么贵怎么能不爆点金币给她。
她将嗓位提高了些,道:“我父母早亡,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家中就靠卖些水果过日子。爷爷奶奶供我吃好穿好,如今还送我去武院上学,但是武院学费不低,前阵子又赶上天灾,家中日子一日不如一日……”
撒谎的最高境界,真话掺着假话,假话混着真话。
相依为命是假;天灾是真,武院上学是真但是免费。真真假假,汇成了大段的谎言,她的撒谎水平真是一日千里了。
缩成乌龟的黑痣叔又把头抬起来,对她这番话大为震惊,顿时有种要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但是脸已经被砸得很疼了,罢了、罢了。
青衫少年听完她这番话后仍是笑眯着眼,笑容就从没离开过他的脸,云临泱觉得他像在假笑。
黑面具则是收起长剑,声音不急不缓地对她道:“家庭困难的话,还是不去武院上学,找个营生比较好。”
青衫少年闻言嘴角牵得更高,云临泱感觉自己有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很想扒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的逻辑链是怎么运转的,如果此时有灵讯玉在身,一定要叫她认识的那位故人和此人打嘴炮一决高下。
大师兄毒舌时,她可以拔剑。现在这人跟她萍水相逢,她不好拔菜刀。
娘亲说,做人要良善。
云临泱缓过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道君既然有心致歉,我看那支竹笛不错,何不赠与我?”
想拆人家窗的时候可以先拆他的门,这样他就会同意拆窗。
但是。
“叨扰了姑娘的生意,还是帮助姑娘的生意比较好。”青衫少年颔首。
铁公鸡。
云临泱不想和他俩继续纠缠了,自从她在伏魔院的除魔榜登上第一后,就有不少人跑来与她较量,每一个都被她打了回去。像今天一样直接释放灵压探测的,是第一个。说老实话,她不想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打。
她妥协,把水果价钱翻了五倍。
一看就没进过市集的少爷点头同意。
旁边戴着黑面具的人似乎看出什么来,因为云临泱看到了他向前抬的一步,她低头咬破嘴唇,再抬头时,嘴角渗出血,满不在乎地用袖口擦了擦,眼神瞥过青衫少年,再看回他。
反正她又感觉不到疼。
黑面具下的脸嘴唇抽痛一瞬,眸光晦暗不明,略带狐疑地看了一眼青衫少年,收回刚抬出的脚。
少女装袋的动作很是熟练,不一会儿就把水果递给青衫人,等待他从锦囊里掏出铜钱。
在他的手触碰到腰间锦囊时,身后黑面具的左手突然开始颤动,织灵网里的魔物黑影四散,伴随着尖啸声挣脱束缚逃窜离去。
黑面具在瞬息之间反应过来,身影如鬼魅般追赶而去,只留下长剑出鞘后划破晚霞的剑气。
傍晚的市集因着一只魔物的逃窜而躁动起来。
三阶影魔,竟然能从织灵网里逃走?
青衫少年停下动作,匆忙对云临泱道:“我等会回来。”
话音未落也转身走了。
这啥啊?我的钱呢!?
用灵压试探不够,还要放一只影魔逼她去打一架吗?
以他们的修为,对一个三阶魔物几乎是压制性的。
云临泱靠着驴,不想去。
但又想到她失去的钱。
在一旁缩成乌龟的黑痣叔看到两位修者与魔物一同离去,努力挤出点笑容想和旁边少女谈话,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下了一道噤声咒。他转过头来惊恐地看着云临泱,丝毫不明白她的意思。
“帮我看东西,回来帮你解咒。”
说完她也瞬影走了。
啊?看东西?我吗?
—
持剑的黑衣少年追得很急,后面的陆风逸正御着竹笛,给他传声:“师弟,故意把魔物放出来试试她的反应吗?这招好啊。”
“不是。”黑衣少年双指夹住飞来的传声符,面具下的眉头紧蹙。
但是陆风逸的符已经在他指尖燃烧了起来,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那我先回客栈了。”
……懒得管。
影魔自知跑不过背后的修者,拼了命地往繁华的地段跑,通体漆黑如墨,路过凡人时也像一阵夜间的寒风一样略过,只不过溢出的魔息让不少人捂住鼻子,呼吸不畅。
黑面具释放灵力,市集的百姓便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将他们推离街道中央,同时,一柄长剑带着凌厉剑光前行,剑的主人将其推入影魔身体。
影魔惊恐地开始抖动,没有实质的身体受到了痛,溢出的魔息缠住剑,将其往外抽离。
黑面具并不如它意,运转自身的触骸脉,臂力成百倍地增强,压过汹涌的魔息,将长剑钉死在影魔腹中。
影魔被长剑压着,分不清是它执意后撤还是被长剑抵着不得不后撤。
已经追出了市集,停在了一处拱桥上。
陆风逸刚好也到了,推开客栈的窗户,低头望着拱桥上的一幕。
虽是宗门新来的师弟,实力却远超宗门里的大部分人。
只可惜被师姐截了胡,这人进紫极宗的功劳不能算在他陆风逸头上。
思及此,他不禁望向市集的方向,等待着。
拱桥上,黑面具正和幻化成人形的影魔打得正酣。
影魔最擅模仿,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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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站在他的对面,就像是与自己的镜像在对决。
影魔无实形,捕捉其的最好办法便是将它四分五裂,在粘合前用灵网罩住。
听上去很简单,但黑面具实际上更想直接把它碎成黑点子。
要不是伏魔院需要活捉的。
黑面具心下叹了口气,挥剑的速度突然变缓,手中剑生出数道剑影,每一把都与原本的剑一样,焕发出冷峻的剑光。
影魔顿觉有强大的灵压将自己浑身定住,向那人看去,只见他点漆如墨的眼睛里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是照瞳脉的招式,可以像探测人体的五脏一般,探测魔物身上的弱点。
“斩。”
影魔听见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命令,剑光向它袭来,它无处可躲。
千钧一发之际,影魔的身体开始形成块状,重新排列,每一处弱点都惊险躲过剑光。
外人看来,影魔一直都是一团黝黑的影子,此刻站在那,只是即将被长剑撕裂的败者。
陆风逸看出来了,手撑住窗台想要跳出去,却在看到不远处瞬影而来的人时,停住了动作。
影魔将长剑吞吃入腹,一如之前后撤的姿态。但黑面具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剑不受自己的控制,剑柄握在手,却在往影魔的身体靠。
魔技·吞食。
他又想开启自己的照瞳脉去探查弱点,却猛地被影魔一拽,从拱桥上跌落,跌进桥下河水中,惊起了一大片水花。
黑面具与影魔一起落水,长剑脱手,影魔绞了剑,却并不打算带着讨厌的灵器离开,而是开始四散自己的身形,企图逃往四面八方,等以后再找机会聚合身体。
它向着头顶的那道月亮靠近,那是倒映在河中的影。
在水下,影魔的动作要比修者灵活许多,如果它成功分裂,他便很难将它完全地捕捉回来。
他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努力在脑中寻找关于影魔的记载。
他入紫极宗的时间才两月,关于人族、妖族、魔族、灵脉、灵技、灵器等的知识性书籍都只是匆匆地阅过,多数记在了脑子里,但毕竟没有过实战经验,他并不能一下子找到对应的内容。
面具下的脸不禁抿了抿唇,他总觉得,失忆前的他应该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而不是像如今纯靠本能反应作战。
他几乎眼睁睁看着那片融入月亮的影子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像树林中蛰伏爬行的小蛇一样散开。
还是不习惯那把剑。
他侧头看了一眼在河中漂浮的长剑,唤醒体内灵器的想法开始浮现。
灵力汇聚在心脏处,沉睡已久的器灵开始感受到主人的召唤,鎏金色的纹路流淌起来。
但没等他的器灵醒来,一道寒光便落入河中,直砸在影魔与月影交叠的地方。
刹那间,影魔四溢的魔息止住,明明魔物不会说话,却还是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身形颤抖如哭泣的小孩般。
黑面具愣住,寒光褪去,发现那竟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刀,四角锐利,刀面光亮,木质的握柄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握着,手腕翻飞时,纯白的袖口后出现一张清丽的脸。
见她如皎白明月坠下,他的眼瞳微微睁大,未来得及作反应,她的传声便入耳。
“出剑,收魔。”
他望着她认真又坚定的眼睛,指尖忍不住轻颤。
黑面具身体比脑子更快,闻言握住水中的长剑,在水下挥出万千刀刃将影魔四分五裂,从袖口处飞出缚魔绳将其捆住丢进织灵网中。
他提着影魔跃出水面,在拱桥上站定。
面具下的面容有惊诧的神色。
刚握住剑柄的时候,他体内的器灵醒了。
如机械般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渡危,出剑。”
3. 北辰紫极
渡危。
没有姓氏,但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字不可能是一道指令。
明显后面的“出剑”才是。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体内器灵的声音,忍不住想要尝试与其沟通,但它就像是嗜睡一般,见到并没有架需要它打,又死死地沉睡了过去。
……
得。
拱桥下的河面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云临泱从河里仰起头,往外吐了一大口水。
这河里包有人扔垃圾的,喝了一口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可惜她还没开始练嗅窍脉,不会避水诀。
呕……
她有点想吐。
云临泱顶着难看的脸色从河里跃到岸上,见拱桥上的黑面具已经用净咒和火诀将自己浸了脏水的头发和衣服清洗烘干,顿时脸色更加沉了一分。
净咒,要符纸,她没有。
直接用火诀烘干她感觉更别扭了,有种炭烤过后的臭肉感。
渡危见她脸上一会青一会紫的,湿漉漉的碎发黏在脸颊处,还在往下滴水,眼睫也是湿润的,让人联想起雨天连廊屋檐上细细密密往下坠的水珠。能躺在连廊上看雨的时间,总会令人感到舒心。
云临泱在下水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太习惯从前的日子了,七脉满阶的巅峰强者从来没为入水沾湿衣物这种事情烦恼过。她当时明明只是在旁边看着,想着如此简单的魔物根本不需要多一个人去浪费灵力,结果这个黑面具有些中看不中用,居然被影魔拖进水中,她身体快过脑子就这么下去了。
眨掉眼睫上的水珠,云临泱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但她还是想昂起头对他说自己想说的话。
“你不知道影魔的眼睛在它面向天空的地方吗?”
“你需不需要净咒的符纸?”
同时开口。
云临泱抬起眼,对上渡危平和的目光。
她感觉因这句话,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会很难问出口。
果然,渡危率先回她:“现在知道了。”
眼睛是影魔改变不了位置的弱点,他在出水的那刻想起来。
他递符纸的手还悬在她面前。
不得不接。
云临泱接过,用净咒和火诀将自己烤得暖烘烘的后,在思考要不要接着刚才的问题问。
她本来设想的是,说出他的失误让他难堪一会,乘胜追击问为什么要引她过来?为什么你的剑用得那么烂?为什么修为这么高打魔的手法还不如村里的屠夫?
屠夫是真的会接除魔任务的,别小看人家的杀猪刀。
现在好了,人家对她施予善意她不能再随便对人家恶语相向。
陆风逸姗姗来迟,抱着他的竹笛出现在渡危的身旁,笑得无辜:“抱歉,第一次来这里,追着追着迷路了。”
假惺惺地看了一眼渡危手里老实的影魔,道:“不过你们都解决了,也没我什么事。”
装吧。
刚看见你在楼上嗑瓜子了。
云临泱没戳穿他,神色从容地从地上拿起一大袋水果,硬砸进陆风逸的怀里,道:“我来追债的,不客气。”
陆风逸匆忙接了一袋水果,差点没拿稳自己的竹笛。听到她的话,讪讪地笑了:“姑娘,我们师兄弟出来游历,恰好今天现钱用完了。要不,等我们先去把这只影魔交给除魔院,换些钱过来,明天你出摊的时候给你。”
卧槽。
有没有搞错,才几个钱?!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云临泱气笑了,想直接挑明来句你们要打架吗,却突然看见陆风逸抱着水果的手臂抬了抬,露出一节小臂,藏在袖口里的玉佩显出。
雕刻着北海玄武,龟与蛇交,周身七宿环绕。
是北辰境内最大的宗门,紫极宗的标识。
紫极宗在北辰主城吗?在。
她想去主城吗?想。
作为同样大宗门出身的弟子,云临泱一下明白了他们两人是什么意思。
寻找流落民间的天才拐回宗门。
这事她以前也干。
甚至她也是被大师兄拐回去的,师姐是被二师兄拐回去的。
只有小师弟和小师妹是老实通过新生选拔进长灵宗的。
她今天只是起到了一个点醒黑面具的作用,并不能看出她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进入紫极宗,还需对她进行后续观察。
赖她的账是个不太漂亮却又很好用的理由。
服了。
那她要点利息。
“可以。”云临泱颔首,继续道,“但是要写张欠条,利息多少我说了算。”
渡危在面具后挑了下眉,忍不住道:“利息太高还不上怎么办?”
“拿你们的灵器来抵。”
见两人都紧张兮兮地握住了自己的灵器,她不禁觉得好笑,又补充道:“扒你这张面具也可以,或者扒你身上的衣服。”
她指着渡危。
陆风逸一直笑眯着没睁开的眼睛陡然睁开,坏了,他师弟还在寻找那位没有五官的姑娘呢。
渡危抿了抿唇,昔日喜欢呛人的嘴失灵了,不知怎么回她好,便回归话题:“利息怎么算?”
“每拖一天,涨本金的五成。”
“最多一成。”渡危道。
“五成。”
“一成。”
“五。”云临泱眯起眼。
“一。”
“一。”
“五。”渡危脱口而出。
……他习惯性地与她说反话。
云临泱满意地笑了:“成交。”
渡危推着陆风逸的肩头就要转身走:“你去钱庄抢钱比较快。”
云临泱:“你急什么,钱是他还。”
陆风逸嘴角笑容滞住,对哦。
对哦。
渡危又转过身来,作为他们立欠条的人证。
陆风逸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找到合适人选进宗门比较重要,不然他今年的考核真的完蛋了。
云临泱心满意足地看着欠条上的利息,又看了一眼他的名字,陆风逸。
不认识,挺好。
他们有心让她进紫极宗的话,这几天她便不可避免地会频繁见到他们,不过赚一天的利息也是赚。
她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紫极宗不是非去不可。
她的脑袋转动飞快,片刻就做了个主意,拿起欠条跟他俩挥了挥手说自己要走了。
“回见。”渡危朝她颔首,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话音落,突然向她迈了一步,抬手轻拂过她的头顶,“有片落叶。”
云临泱抬头,只能看见他离开自己发顶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有长年练剑的茧。
他不是疏于练习的人,她想。
渡危却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轻抚过她头顶的柔软发丝,猛地被烫到般缩回手。
但眼前少女只不咸不淡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陆风逸开口:“师弟啊……师尊刚联系我给你起了个新名字,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真是头一次见失忆得如此彻彻底底的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
“不考虑。”渡危冷漠道。
还没等陆风逸说什么,渡危便又开口:“不过,器灵刚刚醒了,叫了我的名字。”
陆风逸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刚忘记问了。
云临泱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天边挂起的明月,蓝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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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取代了大片红霞,在虫鸣声的鼓动下夺取了天空的主权。
算了,有的是机会问。
不过他都戴面具了,不一定会愿意说。
她倒是不怎么好奇他戴了面具,而陆风逸没有戴。修者在外,很容易有个人仇家,讲武德的一般不会牵扯仇人身边的人。
看来他的仇家是讲武德的。
要是问了不肯说,那便算了,她现在只有一条触骸脉是满阶的,万一知道太多,惹上了麻烦,还是得不偿失。
目前要做的,只是拖延一些时间,让她又能弄到钱又能了解紫极宗的现状,好做去不去紫极宗的决定。
毕竟目标是见北辰领主,在她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还是不要让没有足够信任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领主与本境内的大宗门虽然一直都关系匪浅,但也不乏争锋相对的情况,比如西边的领主和宗主。她师姐从人妖大战后即位,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暂不清楚三年来与紫极宗的关系有没有发生变化。何况,她还杀了妖王。
她信任师姐,绝不会背叛她。
但他人会不会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去为难师姐,她暂不确定。
迟来的钝痛冲击着她的心脏,云临泱深呼一口气,回忆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想起更多。
比如,拦住她去路的身影,碎裂的琉璃簪,跃入幽渊海后身后传来的声嘶力竭。
不想了。
她瞬影,回到果摊前,蹲下弯腰将驴车上的东西整理好,打了个响指,解除了黑痣的噤声咒。
起身时,云临泱感觉到后背的衣服有些黏,沉了脸色,应是刚才下水动作过大,拉扯了背后还未好全的伤口,现在衣服贴上来了才有感觉。
这副新身体就是这样的毛病,除了心脏外,其它地方都没有痛觉,导致她总是后知后觉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但还好的是,这副身体的自愈能力不错,能靠吸取天地灵力进行伤口修复。
后背的伤是昨天的,没那么快好。
云临泱看了眼缓过劲来的黑痣叔,垂眸对他道:“明天我会去地下赌场,别再来烦吴爷爷。”
—
陆风逸领着渡危走在街道上,小镇虽不繁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夜市并没有落下。
“渡、危。”陆风逸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问道,“你确定是你的名字?”
渡危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有点不确定,还是得等找到那个人再说。”
陆风逸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是他还没进紫极宗前一直带在身边的人,据师弟……渡危说,是一个脸上没有五官,一直昏迷不醒的姑娘。当时,他面对铺天盖地的追杀,也要一直带着这名没有五官的姑娘。
虽然听描述感觉这名姑娘是具尸体,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可能是腐烂见骨了脸上才没有五官。
陆风逸背后有点冒冷汗,想着转移这个话题,“嗯,会找到的……但我要说一句,你故意放出影魔,自己却出了主力,本来应该要等她过来表现实力比较好。”
“我不是故意放出的。”渡危道,说完又叹了口气,“算了。”
单脉满阶,值得这么关注吗?
渡危眸光闪烁,似在思考。
渡危还没等到陆风逸回他的话,脊背便似烈火烧过般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像有猛虎追着伤口吞吃血肉似的,整个后背被撕开,又被虎的利牙和舌头卷在一起,火辣辣地疼。
渡危强忍着痛意,不让唇齿发出声音,抬手扶住街边的一条柱子,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指甲陷进肉里,发狠地掐着。
陆风逸转头就见到他痛苦的样子,笑容从他脸上消失,问道:“还是后背疼吗?前天是右手,大前天是头,大大前天是脖子……怎么今天还是后背?”
4. 盈满境界
渡危后背的痛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就缓了过来。
陆风逸趁着他疼的功夫去将捉来的三阶影魔交给伏魔院,又跟负责人闲聊了几句才走出办公的院子。
在如今这片大陆上,人族和魔族生来便对立。怨与恨、贪婪与杀戮,这些人类所不齿的东西却被魔族推崇。魔息由这些杂念汇成,用来增益魔族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第一个魔是从哪里诞生的,但是魔在的地方,杀戮便不断。
魔物是近几十年来越发猖狂的存在,魔息萦绕、不会人言、只懂杀戮。经过多年的捕杀,五大领地与五大宗门一同认定魔物是魔修使用魔息污染后的产物。
除了人外,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成为魔物的可能。
伏魔院作为收缴魔物的机构,却往往只在小城镇中设立。越靠近主城的城池,伏魔院的存在便越微弱。一是越靠近主城,修为强大的修者便越多,懂得如何正确斩杀魔物不让魔息四溢,而小城镇却多的是普通人,平日里杀鸡宰猪居多,对除魔全凭本能,有伏魔院提供的织灵网,捕魔比杀魔要简单得多。二是伏魔院的设立其实是为了将捕捉的魔物送到主城,供宗门给弟子们平日训练,或者对魔息进行调查。
主城的大宗门就摆在那,那还关他们伏魔院什么事。
陆风逸和渡危可以直接斩杀这只三阶影魔,但与此同时,需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们俩出来历练,是有任务在身的,并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遵守规矩将影魔交了过来。
“钱算你的。”陆风逸将一小袋钱往正在看月色的渡危扔去。
渡危抬手接住,清点了一番,又拿出一半还给陆风逸。
见他表情疑惑,渡危道:“你给她付利息的时候,把这一半也给她。”
她?
陆风逸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哦哦了两声把钱收好。
渡危抬脚往伏魔院外走。
陆风逸跟上去,有种自己才是师弟的感觉,边走边说:“傍晚遇到的那个姑娘,叫阮泱。”
“知道,欠条上写着。”
阮泱,伏魔院除魔榜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名。
刚刚在院子里偶然看见张贴在柱子上的榜单。
他们俩白天时候并没有一起行动,他只是半途收到了陆风逸的灵讯玉消息,让他去捉一只三阶影魔。
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陆风逸在榜单上见到这个人,想要拉拢她。
“你就这么着急找人进紫极宗?”渡危问。
陆风逸叹气:“逃课逃多了,这次回去就一年一度的结课了,我一点都不想被罚去扫禁地。”
想要将功抵过,要不帮宗门招点天才,要不找点稀世灵植。
渡危了然点头,又问:“单脉满阶,紫极宗会收吗?”
陆风逸转着手中的竹笛,笑着回:“她昨天捉了一只五阶火魔。”
五阶火魔换算成修者,是五脉一阶到满阶的实力。
渡危挑眉:“你是觉得她隐瞒了实力?”
“没有。你刚不也和她打过交道了,四脉以下的修为任何修者都可以探测,她确实只有单脉满阶。”陆风逸道,“伏魔院的人说,她的触骸脉可能已经到了盈满境界。”
渡危转过头来,有些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还未开口,两手手心传来被烫到的感觉。
“盈满境界是什么?”
云临泱坐在一块石头上,刚顺手从面前的火炉拿起一个烤红薯,正剥着皮,听到坐在旁边木凳上的中年人的问题,不假思索道:“当一条灵脉修到满阶时,往上还会有一层更难参悟的境界,这境界可以让这条灵脉的力量膨胀十倍不止,还可以根据灵脉的特性随意创造新招式,被称为盈满境界。”
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点点头,又问:“盈满境界出现在什么修者身上?”
“一般只出现在七脉满阶的命仙者身上,大多数命仙者都会有至少一条灵脉达到盈满境界。”
“如今记载中拥有最多条达到盈满境界灵脉的修者是——”
“云临泱。”
云临泱掰了一小块红薯往嘴里送,神色从容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从前是五脉达到了盈满境界,没有达到的是赤心脉与尝津脉。尝津脉作为与味觉相通的灵脉,总被认为是大多炼丹修者的首选,容易被主攻攻击灵技的修者忽略,但其实,满阶往上走的尝津脉能够与天地灵气进行感应,万物的味能实质成气,七阶之下运自身周围气的力量与之相去甚远。
从前没来得及练,以后试一下。
吃了一口软糯香甜的烤红薯,她餍足地眯起眼睛,对中年人絮絮叨叨的提问也有耐心了许多。
季悠还以为这红薯烤不熟,伸手朝炉子里探去,被烫得缩回手。她指指云临泱手上的红薯问:“你不觉着烫?”
“一般吧。”其实一点感觉都没。
云临泱右手横着搭在腿上,左手肘支撑着右手小臂,拿着红薯吃着,道:“季老师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考?”
为了去主城,她做了两手准备。
进武院学习,获得去其它城镇打比赛的机会,然后一路打到紫极宗的招生赛中进入紫极宗。
当然,要是到了紫极宗门口,发现不对劲,或者被人认出来,就跑路去找师姐蓝祝。
武院包了这一路比赛的车马费,缺点就是要一月后才到各地比赛的时间。
所以她要是在这一月时间里先赚到车马费,就只能抱歉地先走了。
而现在,陆风逸路过这里,她说不定还真可以先离开。
云临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没等到季悠回她话,武院的小门就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柳眉圆眼的女孩走了进来,弱弱地对季悠道:“老师我回来了。”
视线转到云临泱脸上,又怯声:“师、师妹晚上好。”
“晚上好。”云临泱目送着女孩跑进后面的房间里,女孩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越走越快,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又只剩她们两个人,还有树上聒噪不停的知了。
“小岚就这性格,别介意。”季悠好不容易等到红薯变温,捡起来仔细地剥皮。
“我知道的。”
云临泱注意到季悠皱巴的手上有着老茧,但并不能确定是炼器还是长期劳作所致。
季悠是个长相平平的妇女,头顶已经生出不少白发,在夜空下让人分不清那些白发到底是不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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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实质。据她说,她在这个小镇里开这个鸿鹄武院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学费低,自身实力又不错,所以招了不少学生。学生多了,她从不同学生口中了解的事也就多了,小镇上的事她基本都清楚。
刚才跑过去的白岚,是她的养女,从小流离失所,养成了怯生生的性格。好在天赋不错,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四脉三阶的实力,是这个武院里唯三能去紫极宗参加选拔的人之一。
嗯,唯三,算上云临泱。
武院的其他人里,甚至还有根本感受不到灵力的,每天在这跟着季悠学一些防身武术。
刚才季悠向她的问的那些问题,是在为她们去紫极宗参加笔试做准备。
她进武院时,跟季悠承诺了一定会进到紫极宗的招生选拔中,所以平常也不怎么来,但是一来就会被抽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季悠清明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是在思考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良久道:“背一下七脉的内容。”
云临泱把刚要问的问题收回肚子,把已经深刻印在灵魂里的知识和盘托出:“七脉来自于三魂七魄里的七魄,灵力来源于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难以渗入到魂魄中,但易于在人体的经脉中流动,从而七魄中的五感、精神力和心力体现在人体内生成七脉。”
“一脉有七阶,一阶七级,一脉满阶是修满七七四十九级。灵脉满阶之上有盈满境界,七脉满阶的修者被世人称为命仙者。若不论盈满灵脉的多少,当今世上的命仙者并不算少,少的是两条盈满灵脉以上的命仙者。”
“灵脉并非生来就能够觉醒,虽说能感知灵力的都算修者,感知到灵力时七脉便被证明存在于体内,可只有用对应的灵脉使出灵技时才算是真正地觉醒了那条灵脉。”
“所以有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完全唤醒体内的七条灵脉。”季悠静静地听完,总结道。
“好了,你来找我,想必有话要问,说吧。”季悠看着她,眼里写着不然你平时根本不会来十个大字。
云临泱礼貌笑笑,“老师,地下赌场里有什么?”
季悠神色平和,眼角的皱纹盛了一弯月华,回道:“看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
想要钱、想要灵器、想要丹药、想要……
边陲小镇的小赌场能给她这些吗?
云临泱觉得她要不去把伏魔院的那张榜单撕了,奖金没有到手,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不少人。
躺在小木床上,望着狭小房间上的木梁,她回想着季悠今晚说的话。
“地下赌场找了你是吗?那个人也找过我,找过小岚,找过你叶师兄。赌场里确实有不少外面没有的东西。”
叶师兄是那个武院里唯三能打的最后一个。
看来赌场确实是什么人都找,能打黑赛让人下注就行。
云临泱喃喃着地下赌场这四个字,记忆随之转动,突然想起来地下赌场并不只是一个打黑赛下注的地方。
她最后一次听见这个词时,是大师兄渡危说遍布大陆的地下赌场在豢养魔物,他与二师兄要去调查,问她要不要一起。
那时候,她答应了。
但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收到了南明传来的消息。
5. 没有五官的少女
母亲让她回去。
云临泱坐在花木环绕的小屋窗台上,看着渡危帮她打理从天南海北运过来的各种颜色的鲜花,天地间该有的颜色皆有,远远走来,她的花园像是一面镜子,倒映了天上的彩虹。
她不会养花,也不想学会养花,就只想看着漂亮的颜色在她的小屋前齐聚。
师兄自告奋勇地帮她养了,不同品种的花需要不同的生长环境,她又想放眼望去,不会在方寸内只见到一种颜色。渡危为了她的花没少费心,排列好颜色,用灵力包裹每一朵鲜花,让它们分别生长于合适的环境。
渡危说,只要他的灵力不竭,这些花就永远不败。
云临泱没打扰他忙碌的身影,坐在窗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腿,她的重剑见暮靠着窗台,剑柄上的剑穗被她绕在手指上转动,另一只手则把玩着渡危送她的琉璃簪,万年玄流冰晶制成,簪头由百花的花瓣组成,在不同的日月光下流淌着不一样的色泽。
这是把上好的灵器,可化小刀,非主人的意志无法折断。
等渡危忙完了向她走来,坐在屋檐下,她才说:“我明天要回南明处理一些事,没法陪你去了。”
他停下抬起袖口擦汗的动作,转头问她:“很重要?”
云临泱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肯定道:“很重要。”
渡危接过帕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她死前倒数第二次见他。
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
云临泱站在南明幽渊海的悬崖上,提着她的重剑,正准备前往百妖荒杀妖王。
渡危拦在她身前,用发带束起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乌青,腹部的伤口在往外淌血,整个人狼狈不堪。
无声的对峙中,她取下了头上的那支琉璃簪,乌黑的头发散下,垂在她黑金色衣袍的肩头。
她将那支琉璃簪摔在悬崖上,触底裂开反弹的冰晶划过她与他的脸留下血痕,从鼻梁到脸颊,她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渡危,我们此生两清了。”
渡危。
他从梦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渡危睁开眼,发觉眼眶有些干涩,许是梦里的场景让他的身体本能地感到悲伤。
他走到溪边,摘下面具,溪水如镜,照着他苍白的脸。
他望着水面,梦里没有五官的少女似也在水里望着他。
你究竟是谁?
渡危捧了一捧清水,打碎溪中少女的身影,他洗了把脸,重新戴起面具,整理自己的衣物。
也许是半年前,或者更早之前,他从地牢里逃出,遇到了倒在地牢口没有五官的女子,体内器灵见他径直往外走,在他脑中不断发出铮鸣声,大有一种要撕裂他身体的冲动。
起初,他会不断地问器灵为什么,但器灵从来不回他一句,好似只是普通的灵器并没有自主意识。可当他试图丢下没有呼吸的少女时,器灵马上又在他脑中嗡鸣。
说实在的,他都不能确定那具身体是不是个人。
后来误入紫极宗秘境,被紫极的人抓包。紫极见他修为不错,有心拉拢,渡危却以为紫极也是他仇家里的一份子,背着少女逃跑,结果遇到了真仇家。
他记得很清楚,少女是从一处山崖上掉下来的。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见到了赶来的紫极宗弟子。
自从去到紫极宗后,体内的器灵时不时就在他体内发癫,意图明显,催促他快点去找人。
其实他自己也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拉紧她的手,说不定紫极宗知道她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渡危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背,昨夜后背火辣的疼痛时断时续,烧得他实在睡不着,便离开客栈出来附近的山里寻人。
陆风逸告诉他,他们当初就是在平埠镇附近的山上碰到他的。
转悠了一晚上,吹了一夜的冷风,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他便随处找了块石头躺下。
反正他过了这样的生活得有半年。
放在腰间的灵讯玉响了,渡危拿起那块暗紫色的长玉佩状灵石,轻点上面的灵纹,陆风逸的消息便随着灵力波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在他眼前。
“找着没啊?”
“没找着回一下,你说的那个接头人在哪等我们?”
“师尊刚问我今天能把东西寄回去不,很急啊你先别找人了!”
渡危一条条看完,把接头人给的地点发过去。
他站在一棵松树下,能将半山的风景都收入眼底,山脚的人家似乎在烧柴,有炊烟从村庄里升起。
“你先去吧,我晚点到。”渡危又补充了一条消息。
-
云临泱睡了个很好的觉,伴着日出醒来,惯例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伤口后,开始打坐修炼。
两月前,她在山中被村民捡到,身上满是树杈划过的伤口,后背上,还有从高处着地受到剧烈冲击的痕迹。
像个血人。
但她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
最神奇的是,这副身体可以自愈,不然她怕是要因为药物匮乏再次死掉。
与之相比,随之而来的坏处便显得可以接受了。
她会经常失去意识,把爷爷奶奶给吓一跳,他们说,她每次就像个已经死去的人一样,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第一次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又将她下葬了,认为她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
于是云临泱又一次刨坟,刨自己的。
她解释说,这是龟息功的后遗症。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症状,她有一个月都是呆在胡奶奶家里的,活动的范围就是柴房改的小房间和种了点菜的院子。
失去意识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并不受她控制。好在持续半月后,她大概能推断感受出什么时候她又将失去意识,在这之前自觉跑到床上当做睡觉。
而最近的这一个月,她没有再出现这种状况,哪怕是她前天捉了一只五阶火魔,后背受了极重的伤,也没有昏过去。
云临泱猜测,也许是之前的伤重得危及性命,阻断生命体征是对她的保护。
大概吧。
日月升起时,便是一天中灵力最充沛的两个时间段,随着呼吸频率的变换,灵力从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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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木窗不停地涌入,圈圈层层萦绕在云临泱的四周,她默念灵诀,灵力汇聚到她的指尖,犹如点点萤火。
萤火从指尖飞向她紧闭的双目,有如感应般,她睁开了双眼。
刹那,木窗外的一枝松树枝桠被折断。
照瞳脉灵技,瞳刃。
目光化实质,修阵法的人最喜欢用,可以在阵中以目为刃。
但与剑或刀这类的灵器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当然,如果达到盈满境界,瞳刃的攻击并不比绝世刀剑差。
云临泱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强者,但当中照瞳脉用得最好的,应当是她的师尊阮殊。
阮殊的阵法修得极妙,命仙以下修为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的布阵动作,仿佛只是在一呼一吸间,她的阵法便巧妙地完成了。
而她的瞳刃也不随着目光移动,明明只是站在那看着花草,瞳刃便已到了对方的背后。
作为长灵宗历任以来最年轻的宗主,她的实力却没有任何人敢轻看。
更别说她还被称为当世第一剑修,与剑息息相关的触骸脉也是巅峰境界的修为。
从前跟着师尊学习时,第一修触骸脉,第二修照瞳脉,重来一次,云临泱还是保持着这个顺序。
练习得差不多了,云临泱又熟悉了一下比如避水咒和闭息诀这样的小术法,然后才起身离开房间。
胡奶奶刚起不久,洗漱一番后在厨房里忙活,正对着一只鸡拿刀左右比划。
云临泱见状,进厨房道:“奶奶,我来杀吧。”
胡奶奶“哦哦”两声,将手上的刀递给她,去给蒸锅下的灶台添柴火。
鸡还没来得及惨叫,云临泱就干脆利落地给鸡脖子割喉放血,按照老人家的习惯把鸡剁好。
两个月前的时候,她也就只会杀杀鸡。
因为以前在外游历的时候捉过鸡吃。
她挖地挖的坑能埋一个人,浇菜能把菜浇死,帮邻居杀猪能不会区分部位就全切成一块一块。
她不会啊,这些师尊没通知啊。
至于做饭她更是从来没敢下去手,她母亲和父亲做饭都是顶顶难吃的,虽说领主府有厨工,但俩口子偶尔会心血来潮露一手,害得她每到这时候就跑去家门口宁愿张口接雨水。继承了父母绝大多数优点的她,连做饭难吃也一并继承了。
渡危第一次吃她做的饭时,好好的半死不活的一个人跳起来剥夺了她的掌勺权。
除魔赚到钱时,云临泱就赔了乡亲们不少钱,感谢不逐客之恩。
云临泱切好鸡肉,帮胡奶奶用容器盛起来,清楚这应该是很多天的食材,先放着等奶奶去分配。
胡奶奶见她切完,招呼她去吃一口热腾刚出锅的白面馍馍。
云临泱直接从锅里拿起馍馍,奶奶似乎也习惯了她不怕烫的体质,没有什么疑虑。
“小泱啊,今天还去伏魔院吗?还是帮老吴去卖果子?”胡奶奶问。
云临泱啃着馍馍:“都不去。嗯……去武院上上课。”
胡奶奶笑眯着眼说了声好,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厨房外传来了老吴的一声惊呼。
6. 地下赌场(1)
云临泱推门时,便看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老吴,顾不得看进院门的人是谁,赶紧过去把人扶了起来。
夫妇俩膝下无子无孙,住的小院不大,几乎一下脚就能踩到院里种的菜。
云临泱抬头看去,来者身形修长,高过了小院的门,必须弯腰才能进入,此时局促地收回刚要扶人的手,站在院门的影子下不知该进还是退。
拥挤的小院站了四个人,他许是怕踩到老人家的菜。
“唉,你是哪位,吓我一跳……”吴爷爷扶着云临泱的手缓缓站起来,一手抚着心脏问。
黑衣,黑面具。
找她的?
云临泱神色如常,替爷爷拂去身上的尘土,对渡危道:“你有什么事?”
渡危此时有些囧迫,他沿着山路一路走,想着问问山脚的人家有没有见过那名少女,但几乎每户人家都跟他说没有听过这种事,如果有谁没有五官地躺在山里被发现,肯定会觉得是遇到鬼了。
还有几户人家听了他说的话,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把门给关上了。
从前带着她四处流浪的时候,他都将她的脸用斗篷遮起来,旁人问起就说是带着朋友在四处求医。
也不是没求过医,但每个郎中都是惊叫着把他赶出来的。
现在终于走到山脚最后一户人家这里,刚他只是看院门大开,便走了进来。老人家正在伸懒腰,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瞧见他脸上的面具,就惊呼着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否流浪穷怕了,他有一种会被讹钱的危机感。
看到屋内的姑娘出来,他的危机感更重了。
渡危抱剑而立,回她:“想来打听一个人。”
刚站一旁没说话的胡奶奶听了,抢着问:“打听谁呀?”
“不管你要打听谁,你都吓到爷爷了。”云临泱正色道,“先道个歉吧。”
渡危抿唇,道:“抱歉,是我莽撞,吓到了您。”
吴爷爷见他还要鞠躬,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小事小事。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渡危颔首,正要开口时,云临泱抢先了:“你刚进来时,没有敲门吧?找人帮忙态度要礼貌,重来吧。”
胡奶奶戳了戳云临泱的手臂,小声道:“哎呀大度,大度点。”
云临泱笑:“不行,我心眼小。”
渡危知道她存心为难,目光扫过她笑着但没有情绪的眼睛,道:“不了,我确实没礼貌。”
抬脚转身就走。
顺便把门带上。
云临泱脑中一百个为难人的点子没处可以实施,大迈步过去拦住将要合上的院门。
渡危的力气很大,她差点没能把门扒开,又不好动用灵力怕把门给弄坏,只好扒开一道口子后把自己的脸塞进去,有些恼怒:“看来你一点都不着急找那个人。”
渡危合门的动作止住,说:“我想你应该也不认识那人。”
云临泱:“万一我认识呢?那你岂不是错失良机。”
渡危:“良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倒是怕你讹我钱。”
听了云临泱话在院内装腰痛的老吴立即站直。
云临泱扒门:“祝你找的人永远离你远远的。”
渡危想起梦中无五官女子与他之间好似水火不容的样子以及最后的那句话,道:“仇人的话,眼不见为净也是好的。”
云临泱:“那祝那人如鬼一样缠着你,但又让你不能除之而后快。”
面具下的脸勾起唇角:“哦,我说不好,也许是很重要的人。”
云临泱僵了一下脸。
渡危手掌用力,想将门合上,提醒道:“再不后退,我就夹你脸了。”
云临泱咬牙:“你不敢。”
渡危嗤笑一声:“谁说我不敢?”
“我数三声。”
“三。”
“二——”他拖长尾调,手上青筋凸显,垂眸盯着少女蹙起来的秀眉。
“一。”
渡危没有合上门,云临泱兀自退后。
……猜错了。
渡危趁她后退的时候,轻轻将门关上了。
被耍了。
她、被、耍、了。
云临泱心中火焰在烧。
她推开门,却发现渡危已经瞬影走远了。
-
平埠镇一家花店前,顾客络绎不绝,可谓是经营得风生水起。
陆风逸站在店前,被当蹴鞠一样踢来踢去,不禁感叹一句现在紫极宗在外做生意还挺有一套。
与地下赌场带路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便想着找自家据点的人问问阮泱的生平,顺便作为宗主门下弟子来例行巡视。
总之,官瘾犯了。
他好不容易,从一堆推搡的顾客中挤进去,喊住店里忙活的伙计,“我找你们掌柜!”
忙得晕头转向的伙计听到他喊,应声道:“掌柜是我!”
“那我找账房!”
“账房也是我!”
“那……花匠?”陆风逸疑惑。
伙计兼掌柜兼账房大声回应道:“花匠也是我!”
……紫极已经穷到一个据点只雇一个人了?
他想掏出灵讯玉问问大师姐他下个月月俸还发不发得起。
陆风逸坐在会客间内发了好久呆,身兼数职的掌柜才终于忙完,在会客桌的茶几前坐下,朝他致歉:“店里太忙了,久等。”
陆风逸明显感觉到他坐下斟茶那刻,四脚不一样长的茶几往旁倾斜了一下。
他还是面带微笑地问:“店里这么忙,紫极怎么只让你一个人来?”
他的知识储备告诉他,一个宗门的据点不论大小,最少都得有五个人坐镇,两个负责侦擦民间情报、一个负责生意的周转和与各据点对接、一个负责店里的日常工作并及时向上汇报异常、最后一个负责汇集信息并向来据点的自家人说明各类情况。
斟茶的少年掌柜手抖一瞬,脸上神色剧变,随即“卧槽”一声,猛扎进会客间的柜子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灯笼冲到花店门口,将店门口挂着的灯笼取下来换上手中的新灯笼,再匆匆忙忙地捂着灯笼往回跑。
陆风逸还等着茶水,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一头雾水,试探着问:“师、师弟,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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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
“我忘记……”少年人刚起了头,觉着不对,又道,“哎呀我不是你师弟,你师弟开晚上的店,酉时你再来哈。”
说完给陆风逸展示刚拿下来的灯笼。
五大宗门为了防止宗门弟子总是在外游历,一脱离宗门就是好几年不着家,每隔半年就会把据点标志更换,特请民间各种诡异画派的画师制作多副怪画,再将不同画的不同部分拼在一起形成乱七八糟的图案,用作据点标识,这样一来,不着家的弟子在外求助就会乖乖用灵讯玉联系自家师尊,问到底哪家店是我家宗门的据点。当然,也有防止他人身份造假,拿着假信物寻求大宗门帮助的作用。
五大宗长老对于这个提议非常满意,他们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思徒心切,盼徒常回家看看。
但是这个提议苦了门下弟子。
陆风逸就是其中之一,此时此刻,他抽出藏在衣袖里描绘着据点图案的画卷,仔仔细细地跟灯笼上的图案比对,发现完全一模一样,很显然是花店门口的那个。
因为他刚才就是比对了半天才进来的。
“你……”陆风逸看着掌柜,很是不解。
少年掌柜站直身体,无辜眨眨眼:“呃,你们紫极,呃,我跟那个人说反正来的人少铺租又贵,我开白天他开黑夜平摊铺租,两全其美又省钱又省事……”
“呃,在你来之前,我不知道他是紫极弟子啊。只是看到这个鬼画符,猜测也是五大宗门的。当然啦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家的……”掌柜的背贴着柜子,哈哈他只是个三脉满阶耶,面前这个人看不出修为,所以最低也是四脉以上,打不过,打不过。
他只是忘记把灯笼换下来了!不对,换灯笼是上个人交班就该做的呀!
陆风逸扶额,掌柜以为他要开始审问,警觉起来,结果,他只是摆摆手道:“我不为难你,就当我没来过。”
叶崎疑惑地“啊”了一声,见陆风逸就这么走了,忍不住挠了挠头,在脑子里思考半天他为什么不威胁自己赶紧拆伙,想了半天没想出所以然又忐忐忑忑地继续伙计兼掌柜兼账房兼花匠。
算账算一半,花店的顾客突然见叶崎猛地将账本拍在脑门上,当场吓了一跳。
叶崎突然想起来。
他好像,似乎,下个月要去紫极宗参加新生选拔。
卧槽让师尊换人去还来得及吗?!
-
陆风逸走到渡危说的约定地点,见人还没来,感叹自己来得早。正值中午,阳光挺好,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赶紧占着墙角处唯一一处阴凉的地方等待。
还没等来接头的人,等来了一个他还没打算见的人。
阮泱。
云临泱按黑痣叔给的位置,一路寻来,却发现那家酒楼旁长牌的阴凉位置站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阴魂不散。
云临泱腹诽道。
她冷着脸走过去,问:“在这等我吗?”
苍天,真不是在等你。
但陆风逸转念一想,难道,阮泱这么厉害,实际上是地下赌场里的天才打手,今天作为接头人来接他?
7. 地下赌场(2)
云临泱见陆风逸脸色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不解。
“对,等你呢。我们走吧。”
“去哪?”云临泱问,更不明白了。
“就是我们约好的那个。”
“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
……到底哪个?
“是去赌场。”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伴随着的还有黑痣叔热情的招呼声。
“都在这等我呢,哈哈,人到齐了那我们走吧。”边笑边走到他们前面带路。
云临泱见渡危过来,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抬脚跟上黑痣叔的步伐。
与他们拉开距离,偷偷地启用聆韵脉偷听他们谈话。
“真不是……吗?”陆风逸问。
“不是。”渡危回。
在说什么?怎么不说去赌场要干什么?
云临泱还想继续听,却突然被一道阻风诀给拦了回来。
是渡危。
说真的,她很想转过头回去瞪他,但她现在并不想理他。
于是她放慢脚步,在转弯进一条小巷子前伸出一只脚。
但是渡危轻松地跨了过去。
迎上来的是慢一步的陆风逸。
“我去!”陆风逸急忙用灵力托住自己,才不至于脸朝地摔。
云临泱不动声色收回脚,“路滑,当心。”
走在前面的渡危回头,眼里有种玩味的笑意。
笑她幼稚。
倒是无所谓。
她从前在南明和长灵宗时一直这样,讨厌她的人说她被惯坏了,斤斤计较骄纵任性,在乎她的人陪她演一场戏哄她开心了然后问她今晚要吃什么。
比如她大师兄,刚开始讨厌她时最爱说她任性,后来师兄妹关系融洽了又追着问她晚饭吃什么。
云临泱瞥开视线,装作没看见渡危眼里的笑意。
到地下赌场的这段路不长,约一刻钟就走到了。
黑痣叔推开一扇沉重的铜门,拐了几个角带他们走入一处地下通道,边走边道:“我叫王康,欢迎三位来地下赌场光顾我的生意,我在这里好多年了,这里不比主城的赌场,层数少,但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比这个小镇里卖的东西好的。”
“所以偷入别人家秘境拿东西当奖励?”陆风逸嗤笑一声。
“唉,那怎么能叫偷呢,秘境敞开着不就是给人进的吗?”
走在一旁的渡危抿了抿唇,想了想自己也是偷入秘境的人。
陆风逸漫不经心地回道:“也就这一次了,下回秘境可就没这么好进了。”
云临泱搞懂了。
他们是来地下赌场拿紫极宗秘境里被顺走的东西,估计并不普通,不然不会专程从主城赶来一趟。
紫极宗的人也会守地下赌场的规矩,看来这个赌场比她想的要复杂些。
云临泱一路走一路沉默地听,按王康的话来说,在五大领地的主城中,地下赌场有十八层,而平埠镇上人流较少,赌场只有三层。
赌场的运行模式,是修者或习武者之间的擂台对决,然后观众押注。赢得多的人可以继续进入下一层参与更高级别的对决,获得更多的报酬。报酬可以选择钱,也可以选择赌场仓库中的各类物品,从灵器丹药到市集商品,应有尽有。
当然,这个应有尽有也得看赌场的规模。
这种擂台模式既可以满足观众看修者比试的愿望,也可以让一些好武的修者在赌场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哪家宗门天才前来打发时间。
只要经营规范,不伤及人命,各方领主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
至于豢养魔物。
王康没有提。
就算有,他应该也不会说。
云临泱垂眸,不知道当年二位师兄调查地下赌场有没有调查出什么来。
地下赌场里,火烛明亮,中间是一张极长的木桌,上面杂乱摆放着酒、水果和饼食,沿着桌子走,能看见两侧一个接着一个的擂台,石块砌成,四角插有旗幡,每个擂台都很大,可容纳几十人,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在为自己的赌注捏一把汗。
擂台与观众的临界处,有一道透明但坚固的结界,云临泱感知了一下,约是六脉满阶的修者所为,不禁挑眉,原来这个小镇里还真有高手。
王康在前面领路,笑呵呵地说:“最近赌场相比以前,冷清了些,所以才想请三位道君来帮帮忙。上面经常问我这边的营收情况,近几个月有些难以交代。”
“那你确实很难交代,拿完东西我们今天便离开。”一直不说话的渡危说道。
今天?
看来她得抓紧时间问问紫极的情况了,云临泱想。
瞥见王康看向她的眼神,云临泱淡声道:“我得看看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
陆风逸转着手中的竹笛:“别多话,说说怎样才能把不死蔓给我们。”
不死蔓,是一种抑制魔息的藤蔓,多用于魔物出没多,魔息浓郁的地方。
一般大宗门中都会常备,库中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现在居然需要派弟子外出寻它。
看来她走的这几年,魔物泛滥得很厉害。
王康解释道:“赌场库中的东西直到第二层起才可以兑换,只要打败第一层榜上的所有人,就可以下到第二层,在第二层用从赌场擂台赢来的钱财换成相应的分数,就可以到库中去兑换你想要的东西。”
赌场地下第一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附着着灵力,在实时根据分数更新着上榜的修者,名字后面还跟着各自的修为等级。
云临泱略微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单脉。
至于名字,当然不是真名,都花里胡哨的。
渡危正对上的一位,叫做单脉最强。
云临泱把刚写的两个字划掉,心里叹气,怎么还撞名了。
擂台上,那位单脉最强正提着一把短刀朝渡危冲去,说是冲其实有些抬举,实力差距在那,在渡危眼里他的速度更像蹒跚的老人。
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
接下来的比试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云临泱站在一层赌场的阁楼包间前,居高临下地观望着,下面人太多了,味道不太好闻。
陆风逸站在她的旁边,也在观察着渡危的对决。
“他不适合这把剑,回去让他换灵器吧。”云临泱淡声开口。
渡危的出招极快极狠,招招点到为止,并未让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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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血,只是让他们退到擂台的结界线外,负剑而立等待下一位挑战者。
陆风逸闻言挑眉:“何以见得?”
云临泱:“剑气不够纯粹,剑柄不贴合他的出招习惯,经常有一瞬的空滞,出招看似精准实则软绵绵的。这把剑虽未化灵,但看得出在抗拒着他的使用。”
陆风逸道:“那你觉得他适合什么样的灵器?”
渡危的触骸脉算得上强韧,刀剑之类的灵器无疑适合他,但从他的出招来看,缺少的是与灵器的共鸣。
若是难以与世上现有的灵器产生共鸣,那最好的选择便是走器修的道路,打造属于自己的灵器,器灵入体,与自身掌控精神力的识庭脉融为一体,修炼灵脉的同时也在增进灵器的实力。
但器修难就难在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从炼器材料的选择到如何与自己的灵器融为一体,再到器灵如何不反噬自身,都是一道又一道难过的坎,不少走器修道路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灵器,最后含泪在家门口开铁器铺替人修器度过余生。
云临泱接触过五大宗门的不少天才,也只见过一位器修得道的人。
长灵宗宗主的首徒,她的师兄,渡危。
云临泱回:“也许他可以试试器修。”
说起来,师兄走器修路还是她推荐的,难道她真有什么挖掘器修奇才的天赋存在?
要不是她很小的时候就被重剑见暮认主,不然也想去摸一摸器修的门路。
陆风逸垂眸看着台上的渡危,掩盖眸中的情绪:“可是我师弟并没有识庭脉。”
云临泱:“没有觉醒的话多专注修炼即可。”
“是不存在,不是没有觉醒。”陆风逸补充道。
人体自能感知灵力起,便有七脉,缺失某条灵脉的情况,只能是被人为废除。
与他戴面具需要躲避的人有关吗?
陆风逸见她蹙眉,道:“你知道的东西不少,不是普通的农户。”
哦,终于要到紫极招生环节了吗?
云临泱收起对黑面具没有识庭脉的猜测,这不是她目前需要知道的。
“你们也不是普通宗门的弟子。”她回。
陆风逸笑道:“那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大宗门修习?”
云临泱指尖拂过腰间的刀柄,回道:“也不问清楚我是什么来头?”
“只要不是十二魔,紫极宗对于有天赋的修者都是来者不拒的,何况你的触骸脉已是盈满境,我可没听说过有哪位命仙以下的修者能拥有盈满境的灵脉。”
十二魔,全称十二时辰魔,是会修炼七脉的十二位魔修,在各自对应的时辰到来时实力会暴涨,因修炼魔族功法和七条灵脉,每一位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与周身萦绕魔息的普通魔不同,在每日对应的时辰没有到来时,他们身上可以做到没有一丝魔息。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前六个时辰的魔修和后六个还不太一样,据传,前六位魔修的七脉都已到了命仙的修为。
十二位魔几乎从未露面,世人对他们的信息所知甚少。
而她也只见过其中的两位,其中一位,许是午时魔,曾败在她剑下。
然后死于她母亲射出的一箭。
8. 地下赌场(3)
魔族与魔息制造出来的魔物不同,能言善道,会生老病死,但因修炼的功法特殊,想要彻底杀死只能从他们的致命弱点下手。
而他们的致命弱点,只有照瞳脉满阶的人才能看见。
十二魔则将弱点隐藏得更深,只有照瞳脉盈满境的修者才能见其弱点然后诛杀。
当年宗门大比上,她离命仙还差最后一级,自然也未拥有盈满境的照瞳脉,只能将其击退。
午魔以速度闻名,逃跑之际被她母亲以遇朝弓一箭射中,当场毙命。
世人皆知,云瑾是南明近三百年来修为最低的一任领主,只到命仙,未有任何一脉盈满。
但那一箭,彻底打破了世人对她的偏见和轻视。
云临泱一直觉得,只要母亲想,随时便能七脉盈满。
只是母亲没有心力,因为她一生都在与某种强大的力量进行博弈。
“十二魔应该没空在边境小镇里卖水果。”云临泱回,见渡危已经解决完榜上的所有人,朝阁楼上走来,又继续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先别急着去第二层,等我解决完他们。”
陆风逸:“一个个打,就算单脉盈满,也要不少时间,我们还是先下去了。”
云临泱疑惑:“谁说我要一个个打了?”
转头她就指着一层靠着墙的最大擂台,对站在楼下的王康说:“老板,可以让他们一起上吗?”
-
渡危和陆风逸站在楼梯上,沉默看着下方擂台上乌泱泱的五十人和对面那道纤细的身影。
“师弟,你觉得她有几成胜算?”
渡危道:“我不知道,但她好像觉得自己有十成胜算。”
擂台上,云临泱正在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菜刀,对面五十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一个高个男人站到最前头,扬声道:“对面的,等下别跟我们要医药费啊!”
在他后几步的位置,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壮年也扯着嗓子喊:“赶紧下去吧!怎么有人喜欢被围殴啊?”
其余四十八人接着他俩的话继续嚷嚷,云临泱充耳不闻,问王康:“怎么算开始?”
王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各自报登记的名字,就可以开始了”
云临泱点点头:“菜刀侠。”
靠着栏杆休息的渡危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对面五十人见云临泱丝毫不理会他们的话,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从谁开始报名字。
云临泱收回自己擦刀的手帕,道:“老板,谁出局,你就报谁的名吧。”五十人报完名她都想回家吃饭了。
王康:“也行,那你们……现在开始?”
擂台足够大,能够容纳几百人同时在场,所以五十人一起进攻还显得地方绰绰有余。台下的观众都觉得这姑娘太狂,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对决,纷纷下注了五十人,只有零星几个想要搏一搏的下注了云临泱。
渡危从楼梯处翻身下楼,将自己身上有的钱全都下注云临泱,显得后跟上来只意思意思投了点的陆风逸有点呆。
陆风逸又偷摸着加了点。
擂台上的五十人似乎是商量好的,有三位进行主攻,八位封锁云临泱各个方向的去路,其余的等着轮替主攻手,或者在外围布下阵法。
还挺认真。
云临泱想。
她侧身躲过劈来的斧头,菜刀格挡住左侧击来的飞刃,右侧杀来的短刀落了空,被她呼吸间完成的灵技弹了回去。用斧头的那位还在追击,云临泱步步后退,退到了擂台边缘,趁斧头挥空的那瞬再次旋身,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上把他踢出结界。
王康盯着手上的花名册,念道:“天才砍树人出局。”
云临泱还站在结界边缘,见左右侧两位在愣神,毫不留情地踹了两脚把人都踢出结界。
“喜欢咸豆花,额……咸豆花去死,两人出局。”
擂台太大,等剩余人反应过来冲向云临泱时,她早已沿着结界边缘将封锁她八个方向的修者逼退,尽管只是一把菜刀,但触骸脉盈满的灵力可以轻松让这把刀锋利数倍。
以一敌多这种事,她从前做得不多,但只要她做了,便总是能扬名立万。
最出名的那次当属百妖荒暴动,数千只反动的妖逃出。
她当年,在妖设下的结界中,以一敌百,其中不乏部落首领级别的妖。
那把嗜血的见暮剑,喝血喝到好几天都缩不回原形。
五十个低阶修者,这才哪到哪。
八个方位的修者出局,其余人想着以刚才的方法再次围攻她,在离她差不多三尺的距离时,却突然动弹不得。
循着刚才的八个方位,云临泱已经迅速布好了法阵。她的十指,正闪烁着如萤火般的灵力波光,指尖轻点,就有灵力织成的丝线轻轻绕在对面修者的腰间,被灵线指引着向结界外走去。
八方傀儡阵。
以八个方位为阵点,灵力编织成网,能够在灵力存续期间操控阵中人。
需要绝对的灵力压制,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阵中人反噬。
云临泱乐在其中,操控着一个又一个的修者向外走去,不时让他们表演一下原地转圈和跳舞,她就坐在擂台中央托腮看着。
八方傀儡阵,不运气不运声,是难得的只需要触骸脉便能完成的阵法,也因它的绝对压制性,被归为杀阵。
在瞬息间,灵线可以割断他人的脖子,可不像她现在这样拉着人玩木偶戏。
阵法可归为三类,杀阵、幻阵、术阵。
基本都顾名思义,前两者主攻击和迷惑,后者主要是治愈或功能性的法阵。
云临泱修得多的,是杀阵。
但她并不是同门中阵法修得最好的。
她的师姐蓝祝,在幻阵和术阵的造诣上远超无数天才,哪怕杀阵稍次于她,也不妨碍她是阵修一派中的巅峰者。
蓝祝从不用灵器,一呼一吸、抬手落手、目光流转,都会是她的阵法攻击。
剩下的三十九人都被云临泱提出了场外,无人受伤,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屈辱,正毫无威慑力地瞪着她。
唉,还好他们不会瞳刃,不然她可能还真得死。
渡危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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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逸正在分赃,云临泱走来时,陆风逸腰间的灵讯玉响了。
陆风逸一手抓着钱,一手抓着灵讯玉,瞥了一眼消息,对渡危道:“我们要明天才能走了。”
云临泱问:“你们不是御剑来的?想走还得等宗门通知?”
陆风逸:“从紫极宗飞来这里,那得飞多久啊?当然是坐传送阵过来的。”
渡危用剑柄打了一下他的背,不是说好这件事不能乱说的吗?
传送阵属于术阵,如此长距离的定点,不是一般阵修可以做到的,至少在云临泱的记忆里,紫极宗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蓝祝的传送阵?”云临泱问。
陆风逸自觉说漏嘴,但说都说了收不回去,回答道:“对啊,蓝领主帮的忙,不过现在阵法出了点问题,要明天才能运转了。”
云临泱:“看来紫极和这位新上任一年的领主关系不错,没有因……她拜师长灵宗而对她有偏见。”
差点要说没因云临泱的事牵连到她。
现在还不能问。
陆风逸回:“毕竟她也算紫极宗各长老看着长大的,又在人妖大战中立了功劳,怎么样都不会说与她有嫌隙。”
云临泱心中有些雀跃,她之前担心的事看来没有发生,也许明天真的可以直接跟着他们坐传送阵去紫极。
连下赌场二层的步伐都开始轻快起来,好啊好,终于有种要见到亲人的感觉了。
陆风逸并未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正在灵讯玉上应付师尊和师姐的盘问。旁边的渡危倒是注意到了,盯着她明显放松下来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她确实不简单,不只是实力的不简单。
云临泱故作矜持,面对陆风逸抛来的“你要不要跟我们回紫极”的询问,说明早辰时去山脚村口等她,她会给答复。
地下赌场二层相比一层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榜单上的修者修为明显高了不少,开始有四脉修者的出现。
渡危问了王康他们的分数情况,还需再打败半个榜的修者才能够兑换不死蔓。
陆风逸终于回完消息,随手抓了个长桌上的桂花糕嚼着,朝渡危笑笑:“师弟,还是你上?”
渡危没应声,但是转身拿着剑去擂台排队了。
云临泱从见到亲人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戳了戳陆风逸:“你为什么不上?”
“实不相瞒。”陆风逸想了想马上就是紫极一家亲了,也懒得瞒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师弟这里有问题。”
“啊?他脑子有病啊?”云临泱瞪大了眼睛。
陆风逸被桂花糕噎住,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不不不,是他记忆有缺失,这次历练是带他出来实战下,熟悉熟悉自己的灵脉。”
云临泱眨巴眨巴眼:“哦。”
她把视线移到刚站上擂台的渡危,对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操作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不是不会啊,是纯粹忘了。
渡危面具下的眉蹙了蹙,感觉头顶有道奇怪的目光,抬头看去,云临泱正在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陆风逸又说什么了。
9. 地下赌场(4)
渡危起剑的招式愈发地熟练,对比第一层,第二层的对手显然要更难缠些,但也能更好帮助他拆解自己的招式,分析自己的问题所在。
云临泱站得累了,用裙摆扫扫楼梯台阶上的尘土,坐在上面看着。
那她还要去赌场的仓库看看吗?
还是去吧,不然有点浪费她一下子打败了五十个人。
陆风逸正在疯狂地给渡危下注,从一开始地赚了又赚到渡危赢了太多场胜负已经毫无悬念的收益激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还在不停地下注。
云临泱看着他每次下注都下一样的数,想起家中从商的二师兄教给她的洞察市场、预测趋势,不禁摇头叹气,走到下注区旁开始分析着局面。
分析半天,连着不同数目投注,收益有时还比不上全投一样的陆风逸。
陆风逸沉浸在自己收钱的喜悦里不可自拔,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姑娘在瞪着自己。
云临泱觉得没劲,又去瞪着台上的渡危,对了,早上他耍她的仇她还记着呢。
渡危此时刚击退一位四脉五阶的修者,正收剑入鞘等待着裁判的计分,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阴森森的目光,摸了摸后脑勺,转身看去,又见云临泱在瞪着自己。
他发誓从今天早上后就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怎么一会怜悯他一会瞪他的?
突然不是很想让她去紫极宗,天天面对这么个师妹他要怎么办?
云临泱不知道渡危的心思,瞪着瞪着,她突然想起来二师兄是在什么场景下教她的经商策略。
二师兄楚晏序,父亲是东苍楚氏商会的会长,扬言他要是不好好修炼就得回家继承家业。
为了预防继承家业的可能性,楚会长要求他修炼学商两手抓,还要同门用留影石帮他记录学习过程,然后寄回去给他爹看。
云临泱是那个被抓去听他讲从商之道的倒霉蛋,楚晏序说,把自己学会的知识教给别人,才能更好地巩固。
现在想来,他只是因为看着那本《商业战略》动不动就会睡着,需要找个人陪他聊天。
蓝祝是另一个用留影石记录的倒霉蛋。
楚晏序将那本他家世代相传的商业法宝立在桌上,躲在书后跟云临泱从东苍的奇山聊到西元的大漠。
蓝祝握着留影石,默不作声地凑近,把楚晏序手上的书翻了个面,“书,反了。”
楚晏序正聊到北辰的冰原,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扶额:“师妹你也不早点说,全都白录了。”
蓝祝无辜眨眼:“你,提醒,没让我。”
从书阁连廊路过的渡危探进头来,嗤笑一声:“弄虚作假。”
然后走到云临泱身后,揪着她的衣领拉着往外走,“过来看晚饭的菜合不合胃口,要是今晚端上来你再说不喜欢,明天就把你送回南明吃你爹娘做的饭。”
云临泱被拉着,边走边嗷嗷叫,看在今晚他是厨子怕他下毒的份上才没有跳起来和他吵架。
-
“阮泱,师尊让我问你,你是哪个世家出来的?”陆风逸在她面前挥了挥灵讯玉,问道。
云临泱回过神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玄启大陆确实没有出名的姓阮的世家,她师尊出身寒门,是靠自己搏来的长灵宗宗主位子。
她当初撒谎自己叫阮泱,只是因为想不出合适的姓氏。
绝不能姓云。而她爹整个名字都是跟着她娘改的,没有姓氏。
思来想去,她用了师尊的姓。
云临泱瞥了一眼在进行最后一场比试的渡危,心下有了主意:“我的记忆有些缺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其它的一概不知。”
“那你有想去找回记忆吗?”陆风逸问。
云临泱一本正经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有时候会梦到以前的一些事,都是不太好的梦。”
言下之意,不用担心她因寻亲不去紫极宗。
“哦哦,那我问完了。”
云临泱不意外他问题的简短,越大的宗门,收徒的规矩就越少,只重天赋,不重背景,不是魔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即可。大部分弟子惹上的恩恩怨怨,放到五大宗门里根本不值一提,宗门长老们有信心护他们周全。
渡危最后一场对决有些棘手,对上了四脉满阶的修者,还是同样的剑修。因为他与手中长剑极差的共鸣,一开始落了下风。
对面剑修捉住他挥刃一瞬滞空的弱点,步步逼紧,剑气多次擦着渡危的脖颈而过。
渡危的瞳孔死盯着对方出剑的动作,不敢怠慢任何一个瞬息,代表视觉的照瞳脉和听觉的聆韵脉运行起来,反复地看,不停地听。
出剑的前兆是什么?灵技发动时指尖的朝向是哪里?眼睛瞄准的方向与剑的指向是否一致?
哪一个,是他的假动作?
台阶上,云临泱感受到越来越强韧的剑气,缓缓起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开启了照瞳脉,观察着渡危每一次的出招。
四脉满阶,就足够让他顿悟了吗?
刚刚两剑碰撞的时候,他明显强行让手中长剑与自己共鸣了。
陆风逸也看出来了,双眼微微睁大,他能隐隐感受到,渡危的修为正在激增。
虽然渡危主要是触骸脉、照瞳脉和聆韵脉三脉在作战,但刚刚那瞬共鸣绝不仅是这三脉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他心细如发丝。
敌人的一招一式,在他的心中成倍地清晰。
在裁判宣布渡危胜的那刻,他的赤心脉,提升到了六阶六级,只差最后一级,他现有的六脉便能全部满阶。
如果紫极宗能找到恢复他识庭脉的办法,也许体内的器灵能够完全恢复过来。
渡危试图感应体内的器灵,在脑中神经牵引住器灵的识海时,没有得到器灵的任何回应。
他走下擂台的脚步顿住,再次尝试唤醒。
没有反应。
从他逃出地牢开始,体中器灵从最初地能化实形为他所用,到只能封存在他脑中时不时接受他的召唤,唯一不变的,只有他一直嘈杂的铮鸣声。
但自从来到平埠镇后,器灵再也没有发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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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鸣声。
器灵虽说一直在命令着他去护住那个女孩,但它也给了他很多的指导,每当器灵化形陪他作战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器灵对他本人的灵脉非常熟悉,总能引导他做出最合适的招式。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半年来,器灵更像他的师傅。
昨天试探着召唤器灵的时候,也是想让它给予自己提示。
没想到叫了他一声名字后,器灵便彻底沉睡了。
或许跟他已经油尽灯枯的识庭脉有很大关系。
台下,陆风逸收到渡危的传声,神情有些凝重。
这位师弟的能耐他清楚,当初在秘境中,他能够一边带着那位姑娘一边从紫极宗上百人的围攻中进行逃脱,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正因如此,即使得知他的识庭脉被毁,紫极宗也决定收他为徒,觉得总能找到让他恢复的办法。
但他脑中的器灵若是陷入沉睡状态,是否意味着他的识庭脉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云临泱站在台阶上,离刚走下擂台的渡危和在擂台旁的陆风逸有些距离。
刚刚,那人在逆境中突然觉悟的模样,让她想起从前与自己练剑的师兄。
她越是势如破竹,师兄的灵脉就成长得越快,器灵的实力就越强。
为此,她经常嚷嚷说后悔让师兄学器修了,每次一打,重剑见暮必跟他的鸷霄吵架,当知道又把鸷霄送上一级时,见暮就开始在她耳畔咆哮着要喝血。
云临泱盯着少年修长劲瘦的身形,面上不显,但心下疑惑,难道他是……?
不可能。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云临泱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她死前,渡危早已命仙,识庭脉也突破了盈满境。当年幽渊海那一别,即使他那么狼狈,灵力也依然充沛,识庭脉保持着盈满的实力。
她师兄怎么可能变成一个识庭脉被废掉的修士?
而且,紫极宗肯定见过这人面具下的脸,如果是渡危,他们不可能还收他为徒。
她师兄那么出名,在每年的宗门大比上都有露面,那些长老不会不认识他。
云临泱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有些烦躁,没有注意到一道狠厉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巡视。
等她察觉时,那人已经迈步到她身前。
云临泱倏地抬起头,秀眉微蹙盯着眼前人。
来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衣,站在她前方比她高出半个头来,她的目光落在来人面上,只见到遮了半张脸的狐狸面具和面具下厉色具现的眼睛。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锋锐利,如她眼里的狠辣,刀上有月牙形的凹槽,许是为了淬毒,沿着刀刃往后看,暗紫的刀柄上有灵纹流动,很明显是刀在兴奋。
那人的虎口长着厚厚的茧,随着她的话,刀茧与长刀往上,指着云临泱的胸口。
“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架?”
和她目光有些不一样的,如沉入冰窟浸泡过的嗓音。
云临泱又往后站了一阶,与她的目光平视,懒散一笑,答道:“好呀。”
10. 地下赌场(5)
云临泱只当是在第一层的练手被这人看到,心血来潮想与她打一场。正好,她捉了两个月的魔物,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厉害的修者打过。来人实力在四脉以上,她探测不出,符合她现在能一战的标准。
普通的双脉和三脉,凭她的修为和经验应对起来太简单了。
狐狸面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去寻擂台,刚迈出一步,赌场老板就步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人,这位姑娘赌场二层还没过去呢,您是三层的人,这不合规矩。”
狐狸面问:“你定的规矩?”
王康忙不迭道:“是,是。”
狐狸面冷哼一声,话音中有明显的轻蔑:“与我何干。”
王康有些尴尬,两手交叠在一起磨搓好一阵,最后还是让开了路。
他惹不起这位。
尽管人家在赌场的这些天帮他吸引来不少客流,但并不是位会听他话的主。
云临泱跟在狐狸面身后,心里默默对比着,嗯,她对老板还算挺客气的。
如果云瑾在,肯定会夸她说最近对人很礼貌呀,有非常大的进步。
王康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昨天被水果砸得肿起大包的脑袋。
赌场的人似乎对狐狸面很熟悉,见她走来,全部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狐狸面没有给任何人一个眼神,径直地走到擂台一侧,整理自己的护腕。
在擂台下与狐狸面擦肩而过的渡危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一瞬,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传声给陆风逸,跟着赌场老板去了仓库。
陆风逸本来正和渡危讨论着器灵沉睡的事,突然收到传声入耳,顿时止住到唇边的话,由着渡危去拿不死蔓,而自己站在擂台旁,神色专注地盯着台上人。
擂台周围的观众见和狐狸面对上的是个很年轻的单脉满阶,纷纷窃窃私语。
“她怎么挑了一个单脉当对手?”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问道。
“我也想知道啊,她一向只挑一些高修为的人当对手,今天是怎么了?”一个犹豫着下不下注的青年男人回道。
“她在三层可从没有败绩啊,对面这姑娘只是单脉,二层都没参与过,肯定打不过她,还是继续押她吧!”曾向狐狸面提出比试结果被拒绝的男人道。
台下人声嘈杂,云临泱将他们的话尽数捕捉入耳,想学对面整理一下自己的装备,却发现手上的菜刀表面还光亮如新,身上的衣裙又极其普通,就是那种街边随便一家成衣铺都能够买到的白色衫裙,根本没什么好整理的。
唉,她也想装出一种很忙的样子。
狐狸面整理好护腕,朝她略一垂首:“五脉满阶,请赐教。”
“单脉……”云临泱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狐狸面已经提刀冲了上来,她根本来不及挥刀格挡,只得后撤躲过。
但她的袖角还是被砍掉了一块,随着长刀挥舞卷起的风,飘扬在空中,上面落着星星点点的血。
云临泱瞥了眼飘着的衣袖,又垂眸看自己左手手背上的血疤,问道:“你这算是偷袭吗?”
狐狸面挥刀紧追,回道:“不能算,介绍过自己了。”
云临泱抬手,手上火星与电光齐齐闪烁,火舌缠绕在狐狸面的刀上,吞噬如寒冰的刀光,她另一只手也没有停,挥起自己的刀去接狐狸面卸了刀光的攻击。
“那不该等等我的介绍?”云临泱眸中戾气生起,挥刃不再像之前那样点到为止,招招朝着狐狸面持刀的右手而去。
狐狸面接住她落下的刀,长刀和菜刀相撞,短一截的刀在长刀的的刀刃上滑动,几乎要滑到刀尖,汇聚的灵力在刀尖爆发,她弹开临泱的刀,挥刃朝她的左肩劈去,道:“我说了,这里的规矩,与我何干?”
云临泱匆忙结印,小型的屏障只卸了长刀不到三成的力量,她的左肩被砍中,血飞溅到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左眼、鼻梁和脸颊。
她感受不到痛,但左手指骨活动时,感觉到了左肩膀剧烈的颤抖。
“你和我认真地打一场,医药费我便帮你出了,怎么样,触骸盈满?”狐狸面还是那样冷的腔调,停下了进攻,等待着临泱的回复。
底下的人因为狐狸面的这句话开始沸腾起来,只要不主动暴露,四脉以上修为的修者皆不会被人得知实力,但四脉以下修者的实力却是完全透明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在观众的认知中,狐狸面对面的姑娘就是单纯的触骸脉满阶。
灵脉盈满的修者,在对决的时候如果不刻意地引动盈满境的磅礴灵力,在旁人眼中,就只是单纯的满阶修为。
“真的假的啊?盈满境界?不是命仙以上的修者才会有的吗?”
“活这么久,也只知道五大宗门里有盈满境的人,基本还都是长老,弟子中寥寥无几啊。”
“别忘了四方领主啊,除了帝京的继承者,其他四方的领主修为都高得很。”
“别多话,你们押谁啊?我都输一天了!”
云临泱捂着不停淌血的左肩,半跪在地,垂眸听着台下的交谈声。
地下赌场不允许闹出人命,眼前这人招招狠辣,却也躲着她致命的地方。
陆风逸不说,她也知道他已经知晓她单脉盈满,毕竟伏魔院因为她捉火魔一事已经察觉,当陆风逸问起,必然会告知。
那眼前这个人是从伏魔院得知的吗?
她捉火魔不过是前天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接连有人找上来了。
云临泱施了一个小型术阵为自己的左肩止血,缓慢起身,轻勾起唇角,道:“那你的医药费可不能找我要哦。”
-
赌场二层库房中,渡危左手拿着的不死蔓突然脱手,顾不上掉落的灵植,他下意识地因为疼痛而捂住左肩。
他额上出了冷汗,正顺着面具的轮廓向外淌,滑过他白皙的脖颈。
正在收拾东西的王康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支支吾吾地问道:“道君你这是……?”
渡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缓过来回道:“没事。”
他对每天遭受到的疼痛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但当其猛然降临时,还是会忍不住做出反应。
紫极宗主说,他这是被下了同生咒,是很成熟的符修所绘制的咒术,能让被下咒的两个人共同承担痛苦,就算绘咒的符修亲自来也无法解除。
他身上开始莫名其妙痛的情况,是从在山崖上被紫极宗带回开始的。
他怀疑,是追杀他的人在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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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朦胧时下的咒。
但奇怪的是,同生咒并没有追踪的功能。况且,他的四肢百骸里,早就被下了渗入了定位追踪的灵气,就算同生咒能感知到他的疼痛情况,又能干什么呢?
观察了两月经常疼到要躺床的渡危,紫极宗主仰头长叹一声道:“看来和你共同承担痛苦的可能是个木傀儡,你的仇家每天把傀儡当成你泄愤呢。”
渡危闻言颔首,觉得非常有道理,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冒着自己痛的风险也要让他痛呢?
王康见他说没事,哦哦两声后继续收拾。渡危扫了一眼王康手上的东西,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因为擂台上那人,他暂时还不想出去,只好传声问陆风逸。
陆风逸正为着云临泱节节败退的情况捏一把汗,突然收到了渡危的传声,内容居然还是和他借钱。
他木了一瞬,嘴里反复嚼着钱的数目,毫不留情地回传声给渡危:“你这个钱,跟宗主借他都不会给你,都赶得上卖掉他老人家灵器的钱了。”
刚在脑中噼里啪啦地把传声内容传过去,擂台上突然暴动的灵气就把他震得后退两步。
陆风逸被扬起的尘灰呛了两下,抬手挥开,就见云临泱挥刀而起,攻击直朝狐狸面的脸上而去。
因为距离太近,狐狸面的长刀不好发挥,只能用灵力结界护住小臂,抬手拦下。
在菜刀触及灵力结界时,云临泱触骸脉中的灵力开始兴奋涌动,那把普通菜刀的锋利程度暴涨,竟硬生生碎裂了结界,在她小臂的护腕上留下一道长且深的血痕。
“盈满境还能让普通的刀发挥出灵器的实力,有意思。”狐狸面将小臂凑到自己唇边,尝津脉发动,以气流封住自己的伤口,“但也只能是普通灵器,对主攻触骸脉的人来说,没有灵器,和符修没有符有什么区别?”
云临泱退后两步,脚跟落地,手中菜刀因为刚才突然的灵力暴动已经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缺口,她清楚,这把菜刀已经承受不住她下一次的灵力暴涨。
狐狸面说得对,主攻触骸脉的人,一向走的是剑修的道路,若手中没有灵器,发挥出来的实力远不如低自己好几阶甚至一两脉的修者。
剑修也叫奇兵修,是五种大类修者中人最多的一种。一开始得名剑修,是因为几千年来,用剑的修士一直都比较出名,绝大多数人走剑道,但近一千年来,越来越多的修者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和灵脉偏向选择合适自己的灵器,狐狸面的长刀、陆风逸的竹笛,都是比剑更为合适自己的灵器。为了沿袭老祖宗的传统,大家还称用灵器的修者为剑修,但向刚入门的修者介绍时,更倾向于用奇兵修。
而其它四类修者,为器修、符修、体修和阵修。
器修特殊在亲手打造、人器合一;符修则是用符篆绘咒作战;体修和阵修不用额外的武器,一个靠自身体魄,一个以法阵为攻。
奇兵修和器修也会用符咒、体术和法阵,但因不主攻这些方向,并不被归为这三类修者。
她确是剑修,如若不用灵器,便只能从非主攻方向的体术或法阵下手。
云临泱扔掉自己手中的刀,眼睫沾血,漆黑的瞳孔直盯着对面的人,轻轻歪了下头,道:“可我也不只有触骸脉。”
11. 地下赌场(6)
狐狸面手中的长刀刀尖擦过地面,发出与石面接触的刺耳声响。
许是为了确认,她又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云临泱的灵脉。
她的目光一直森冷,没有一丝温度,又不带有任何恶意,仿佛对云临泱的挥刃都是本能的动作。
云临泱静静站在她的对面,与她的目光相接,一瞬寂静,二人仿佛两座矗立在原地的石雕。
片刻后,狐狸面举起自己的长刀,极缓极慢地将刀凑近自己的脖颈,抵住。
照瞳脉和识庭脉的组合灵技,锁神。
狐狸面脑中意识混沌,刀灵在刀刃凑近脖颈时,倏地发出一声爆鸣,她浑浊的眼变得清明,略一皱眉,瞳刃向云临泱袭去。
云临泱遭到锁神的反噬,双眼流淌出血,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猜测眼白早已血红,血珠如汩汩泉水般经过脸颊,她伸手接住,血液在掌心开出一朵花。
她动身,触骸盈满的加成让她的体术提升,肉眼已经看不清楚她的身形,速度极快,让狐狸面无法根据气流的流动来判断她的去向。
当云临泱在最后一个落点停下,狐狸面终于捕捉到了她的痕迹,在她手中血花将要落在石面上时,狐狸面的长刀紧随而至——
咔嚓。
云临泱用了巧劲,生生让自己按在石面上的手臂脱臼,往侧一歪,让狐狸面的长刀落空。
狐狸面料到她有这一手,长刀断成三折,凑近刀柄的那折刺穿了她按在台面上的手掌。
血液不可避免地喷涌而出,刹那,狐狸面银白的刀面变得猩红。
狐狸面觉得有些无趣,眸光微冷,将其余两折刀收回,想将云临泱挑出场外。
刀尖触及云临泱衣领时,她忽然狡黠地眨了下眼,轻轻地笑了,显得她满是血色的瞳孔有些骇人。
云临泱将另一只手举起,五指张开,向狐狸面展示手心中的血花,趁她愣神一瞬的时候,掌心包裹住了挑起自己衣领的刀尖。
血戮阵。
成了。
最后的阵点,是狐狸面的刀尖。
云临泱熟悉杀阵,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天赋,还因为那把嗜血重戮的重剑见暮。
当初,父亲在将剑交给她时,曾告诉她,见暮沾上的每一滴血,都会化作她的力量。
见暮是一把以杀止杀的剑。
既认她为主,便是死契,生生世世都会追随着她,除非她主动解契。
她死前没有和见暮解契,因为来不及。
它被她遗忘在南明的月眠峰上,挨着她父母的陵墓,坠入万古长眠。
她现在并不能召唤见暮。
南明的领主已不是云家人,云临泱略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争去了这个位子。
一旦召唤见暮剑,无异于昭告天下,她重回这世间。
届时,其他人对她是何态度不好说,南明那位现任领主必会率人,不远万里赶来取她的命。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唤醒见暮。
血光在狐狸面的脚下乍现,蜿蜒如毒蛇的血色缠绕上她的脚踝、腰间、头部,她整个人被黯淡的红色包围,像还未成熟,却已发烂的莓果。
血戮阵以布阵人的血为引,辅以咒纹,能压制阵中人的灵脉,血咒在阵中人的皮肤上咬出细密的血孔,吸食灵力,使其如受抽筋剥骨之痛。
有点像以血换血。
如果见暮剑在,她的这些血都会等换成灵力,为她治愈,为她增力。
云临泱平静地将刚脱臼的胳膊接回去,起身,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染红的白裙,觉得红得有些过分,于是奋力眨眼,想把睫羽上的血给眨掉。
眨得差不多了,血戮阵中狐狸面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变浅,出于礼尚往来,云临泱觉得自己应该是时候把人放出来提到结界外。
毕竟人家没砍到她要害嘛。
她抬手,掌心中血花颜色渐浅,一团血雾中的人影开始移动。
陡然间,一道寒光袭来,云临泱刚抬起的手被打落,手腕显出新的伤口来。
她来不及去看,霍然调动灵脉强化自己的体魄,迎面接下长刀一击,发出“锵”的一声。
狐狸面从血戮阵中冲出,长刀归手,招式比之前更加精准,每一次出招仿佛被设定好的一样,能够准确得知云临泱下一步的动作,提前预判。
云临泱没了任何武器,只能用强化过体术的四肢和小型术阵格挡。
从狐狸面站上擂台开始,云临泱就一直没懈怠过,无比认真地观察她的一招一式。
她能够看穿自己脱臼的假动作,也能从血戮阵中破出。
还有她的站姿,她每一次起刀落势分厘不差的动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凌厉、富有杀气,却又循规蹈矩的气质。
在云临泱再次与狐狸面的长刀交锋时,银色的刀面上映着她们二人的眼睛,她问道:“你上过战场?”
云临泱没进过军队,却也在妖族反动时见过军队作战。
普通的五脉满阶,和上过战场的五脉满阶,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安逸的环境修炼,和在死亡的威胁下战斗,淬炼出来的修者有着巨大的差距。
狐狸面没有回,只是轻轻抬目:“我也回你一个阵法。”
四周的气流凝聚,足以震动天地的轰鸣在云临泱的耳边炸开,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开始倒转,她陷入一片虚无。
是幻阵。
一片漆黑的幻阵。
云临泱屏息敛神,开始感应幻阵中的气流涌动,但比气先到来的,是狐狸面的瞳刃。
她弓身躲避,但瞳刃却无处不在,依次割过她的小臂、腰腹和肩膀。
开启照瞳脉,她试图看清这漆黑的幻阵里到底有什么。
但除了触骸脉外,她其它的灵脉远不如狐狸面的强韧,此时做的功夫显得有些徒劳。
她不擅长幻阵。
在修为相同或者只差几阶的情况下,她破别人的幻阵基本都是靠见暮硬生生地劈开。
师尊在教她修习幻阵的时候,曾有不少次摇头叹道:“让你以幻阵对幻阵,你用你的剑去劈开算怎么回事?把剑给我,没收。”
每到这时候,云临泱就会开始示弱:“可是师尊,我真的破不了你的阵法。”
阮殊指尖一动,腰间剑鞘的灵剑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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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的重剑见暮在空中自顾自打起来。见两把剑越打越远,她才问:“为什么破不了?”
云临泱不假思索:“因为师尊修为比我高。”
阮殊笑,只覆盖住右眼周围一圈的半边蝴蝶面具随着她的表情轻轻晃动,像是蝴蝶在振半翅:“你和别人用灵器打的时候可不这样,上次宗内会试,你可是挑翻了不少个修为比你高的弟子。”
云临泱:“那是因为我剑修天赋高。”
阮殊无奈,又听她问:“师尊,那要怎样在天赋不够的情况下用别人擅长的东西打败她呢?”
闻言,阮殊反问道:“我刚入宗那一年,自认天赋卓绝,修为一日千里,却几乎每一次比试都会败在修为不如我的师姐师兄手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临泱试探着回:“是……经验?”
阮殊不言,算是默许。片刻后,她又补充:“但当我游历多了,就不会再打不过他们了。”
云临泱听后,眉梢微抬,凑到阮殊面前,道:“师尊,你知道别人说我的狂妄像谁吗?”
像她的师尊。
阮殊轻点她的额头,朝在一旁候着的蓝祝望去:“小祝,来陪你师妹打。”
蓝祝正卧在树上看话本,听到师尊的传召,翻身下树,远远对着云临泱的身影一点,道:“睡。”
然后又回去看她的话本。
云临泱坠入幻梦中,又在片刻醒来,眉目间蕴着不满,冲过去抢过蓝祝的话本:“蓝祝!你一点也不认真!”
蓝祝抢回来,说:“很认真。但你进步。”
云临泱愣道:“什么意思?”
蓝祝见她不解,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回她:“幻阵关键,在心。你的心悟,阵破。”
—
幻阵的关键在心。
要胜过高修为的人,可以拼经验。
云临泱深吸一口气,闭目,任由无数瞳刃在她身上割出伤口,她无痛,可以更加专注地寻找阵眼。
照瞳脉和她的赤心脉联结发动,她的心上有了眼睛,洞察着幻阵中的每一丝变化。
心目张开的那瞬间,所有的瞳刃止住杀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开始碎裂。
待云临泱睁开眼睛,狐狸面的幻阵已然消失,破阵的反噬逼得她后退几步,长刀扎地才得以止住退势。
云临泱的心目还在,狐狸面的一切破绽暴露在她眼前,她没有犹豫,果断地提升体魄朝狐狸面攻去。
狐狸面一向训练有素,本能反应地挥刀格挡。
锵——
刀光与灵力的交汇下,擂台下的人完全看不见她们俩的动作,只能见到滚滚扬起的烟尘。
等烟尘散开,众人见到她们的身影。
狐狸面在左侧,两脚已站在擂台的结界外。
她稳稳站定,收刀,抬手用手背抹掉唇边的血。
云临泱在右侧半跪在地,霍然呕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襟,虽然狼狈,却紧挨着结界线,并没有越界。
她的身侧,正萦绕着澎湃的灵力。
一丝红光闪过她的眼瞳。
就在破阵的那一瞬间,她的照瞳脉,满阶了。
12. 地下赌场(7)
静默屏息片刻的观众在见到比试结果的那一刻,又开始吵嚷起来,输钱的以头抢地,赢钱的夸赞自己慧眼如炬。
因为照瞳脉破阶,云临泱身上的伤几乎全部痊愈,被刺穿的掌心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痂。有些力竭,但她还是用灵力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身上的伤,看哪些需要用丹药医治。
一个用金线绣成的钱袋忽然被塞到云临泱的手里,她此时还半跪着,眼带疑惑地向上抬起,见到狐狸面的眼睛。
无波无澜,但无端让人感觉到冷。
云临泱想起,她有段时间很喜欢学这种冰山人的说话做事风格,因为她觉得很帅很拽,符合自己奇兵修天才的名号。
但她的同门每次看到她冷脸时都会绷不住笑,特别是楚晏序和渡危,一个见到她就开始边笑得直不起腰边掏出冷笑话大全给她念,另一个也学她冷脸,淡定地炒出她讨厌的菜塞到她碗里,看她目露嫌弃表情开始扭曲就会跟楚晏序一齐笑出声。
狐狸面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你很不错。”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说完,轻轻地拍了下云临泱的肩,起身离开。
狐狸面戴的面具极其普通,不是黑面具那种能够隐藏气息的灵器。
云临泱确信自己从没听过她的声音。
她站起身,困惑地看着狐狸面的背影。
很快会再见。
她认识自己?
陆风逸被挤在人堆里,从不同人的腋下穿过挤出一条路来。等他好不容易靠近擂台边时,一道陌生的传声进了他的耳朵。
“想回紫极的话,尽快。”
他闻言立刻偏头去寻狐狸面的身影,但那人早已瞬影离开了赌场。
渡危也收到了传声,他走出仓库,手撑着栏杆望着下方嘈杂的人群。
狐狸面的话像是提醒。
可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赌场内戴面具的人并不少见。
况且这个面具完全压制了他灵脉里追踪的灵息。
他下楼,顺便传声问陆风逸他的面具是否有使用时限?
正在擂台上给云临泱递丹药的陆风逸隔着一段距离向他摇了摇头。
并不知道狐狸面向他们俩说了什么的云临泱问道:“怎么了?”
陆风逸抿唇,眉峰拧起,又向云临泱确认:“你跟不跟我们回紫极?”
云临泱咽下一颗丹药:“不是说明天辰时给你答复?”
她之前没有明确回复。
陆风逸:“我们可能今晚就得走。”
“传送阵好了?”
“没有。”渡危朝二人走来,说道,“我们需要御剑走。”
一晚上都等不了?
云临泱有些不解,猜测道:“遇到仇家了?”
渡危回:“还没,但应该快了。”
云临泱觉得这人说话真的很讨厌,每次都说得含糊其辞,包括他早上寻人的时候也是——
她又想起来他耍她的事,鼻子皱了皱,说:“哦,活该。”
说完她对陆风逸道:“我可以今晚就跟你们去紫极,但我没有剑,我现在去赌场里换一把。”
陆风逸点点头道好。
于是云临泱越过陆风逸,在路过渡危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冷哼一声朝仓库里走去。
渡危右肩被撞,剧烈的疼痛袭来,却是在左边胳膊,他整个身躯都忍不住颤动一瞬。
云临泱见状,眼含困惑,她也没撞多重啊?
他碰瓷啊?
渡危握住自己在颤动的左手,一边对云临泱的坏脾气有些无奈,一边又在想刚才的疼痛是不是那些人的警告。
陆风逸许是也这么觉得,皱眉看他颤动的左肩,“回去再问问诸位长老,这个咒到底有没有什么解的办法。否则就算你灵脉里的追踪灵息被消除了,那些人还会对你有影响。”
本来师尊说的是等消除追踪灵息才允许他离开紫极,但他非要跟着过来找那位姑娘。
结果现在人也没找着。
渡危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回他:“回去再说。”
他点漆的眼睛盯着云临泱走去仓库的背影,补充道:“今晚……丑时再走。”
-
云临泱跟着赌场老板走进仓库,好奇地四下张望,倒不是这里的装潢有多么新奇,只是她实在没见过把东西堆得这么乱的仓库。
她一路走进来,仓库不小,但房内一共就点了三盏油灯,照得地上和墙上一块亮堂一块漆黑的,东西全部随意地丢在箱子里,各式大小的木箱又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让她这一脚下去不知道往哪踩才好。
屋内昏暗,王康看不到她嫌弃的表情,拿着蜡烛照着一个箱子翻来覆去,问:“道君要剑是吧?”
“嗯。”云临泱朝屋内挪了挪,找到一处下脚的地方,“你这里怎么这么乱?”
王康嘿嘿道:“这么偏远的小镇,专注修炼的人才多少啊?大部分来这的啊,都是来赚钱的。要不是你们今天来,我这仓库到下月底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开一次。”
王康说完,一只老鼠从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箱子缝隙中钻出,跑到云临泱的脚边,拿她的裙角擦了擦自己的头。
云临泱双眼瞪大,掐了个火诀把老鼠烧了个灰飞烟灭。
她这裙子真不能要了。
“所以你说你这仓库里有好东西是骗人的吧?”云临泱没好气道。
“哎呀,好东西还是有的啦……你的分数不少,等我给你找把好剑……”王康有点心虚,低头继续翻找。
云临泱也不指望他能给她翻出什么极品好剑出来,无聊之下,借着屋内的油灯,在仓库里随意逛逛。
她手中油灯掠过墙面,照亮了墙上的一张地图。
绢帛地图上,是整片玄启大陆。上面分布着五块领地,东苍、南明、西元、北辰、帝京。每块领地上,有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标识,她猜测,这是地下赌场在各地的分布图。
越靠近各领地主城的地下赌场,标记越明显,颜色越鲜艳。
云临泱手中油灯从下往上慢慢地照上去,清晰地看见了南明领地上各种大大小小城池的名字,以及南明最大的宗门,禾曦宗的象征符号。
再往上,是东苍和西元,同样的,除了城池外,东苍的衍天宗和西元的太清宗也被标注在上面。
她注意到,南明的地下赌场好像比其它两个领地要多一些。
“老板,你听说过地下赌场养魔物的事吗?”云临泱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大概是头埋在箱子里翻找,王康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怎么可能呢?我们赌场在大陆上是符合律法的啊,养魔物这种事,是万万不敢做的啊。”
他的话音里没有明显的惊恐或迟疑。
就算真有这事,一个偏远小镇赌场的老板也可能并不知道。
云临泱决定不为难他,反正等她见到二位师兄,就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继续看那张地图,往上是位处于大陆中央的帝京。在很早之前,应该在她那位祖先促成人妖和平之前,帝京中的皇帝一直由一个家族代代传承。但当那位云姓祖先坐上皇位后,便决定从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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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大陆挑选合适的继承人,且每个继承人进入皇宫后都必须抛弃自己原来的姓氏,就算来日不做皇帝,也会留在皇宫内谋一职位。
先前的人皇高度集权在自己手中,只求自保,而罔顾被妖族践踏的百姓。
那位祖先为避免这类事情,才做下的决定。
如今的人族皇帝虽说仍然管理着凡人和修者间的秩序,负责与妖族的和平往来,被众人尊称一声陛下,但实际地位与四方领主不相上下。
皇帝像是一个固定的中枢,不可或缺,但不再带着蛮横的压迫。
而且,帝京的继承人被严禁修炼。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仙门百家并不愿让自家孩子或弟子成为帝京继承者,这意味着需要放弃修炼机会,全身心投入政务。
云临泱抿抿唇,脑中一张脸庞闪过,但没来得及去回想,她突然发现了地图上的一处端倪。
“为什么这张地图上没有长灵宗?”她侧头看着王康。
王康:“哦,长灵宗啊,不怪你不知道,这地方太偏了,很多消息都落后好几年。”
他从箱中抽出一把剑,继续道:“三年前人妖开战的时候,长灵宗不肯让弟子参战,为此陛下大怒,让长灵宗退出帝京,别再说是效忠帝京的宗门。因为陛下的命令,长灵宗被设了阵法隐藏起来,据说整整三年未招新,至今也无人找得到长灵宗在哪里。”
长灵宗不参战……是因为她么?
可是那个说书人说,蓝祝去了啊。
“那蓝……领主不是参战了吗?”她问。
王康说:“唉,蓝领主代表的是北辰啊!况且,她和她妹妹二人都在战中重伤,前任蓝领主又死在战场上。因为长灵宗不派弟子一事,她上任领主的时候,早就向天下宣布不认长灵宗这个师门了!”
云临泱秀眉敛起,自她知道蓝祝继任领主后,就猜到上任领主兴许已故。但退一万步讲,长灵宗就算真的没有派弟子支援,以蓝祝的性格也绝不会迁怒师门。
这当中或许有哪一环出了差错。
她追问:“长灵宗真的一个弟子都没有派去?”
王康手里还拿着刚抽出来的灵剑,挠挠头道:“好像……是有一个弟子背着长灵偷偷去了,但战死了,尸首还被运回帝京,不少人都看见了。”
云临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名弟子叫什么?”
王康想了好一会儿,讪讪道:“……想不起来。不聊那个了,这把剑你要不要啊?”
云临泱心中烦躁,决定一会出去问下紫极宗那两个人,瞥了一眼王康手中的剑,明显是把下品剑,语气不悦道:“换一把。”
王康苦着一张脸,提起箱子颠了颠,“灵器哪是那么好找的啊……”
他说着,箱子突然脱手,里面的灵器药草全一股脑地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蹲下,借着蜡烛的微光一件件捡起。
云临泱也蹲了下来,想着自己从里面挑挑拣拣,也许能找到凑合用的灵剑。
她举着油灯,灯光只照着她的半边脸,火焰在她凝重的眼睛里跃动,倏然,一抹透明的亮色折射到了她的眼睛里,与火焰共舞。
那抹亮色被她握在手心里,冰凉又熟悉的触感让她的指尖一瞬发抖。
云临泱的脑中一时闪过许多画面,让她无法立即平复自己的呼吸。
百花的花瓣映在她的眼中,万年玄流冰晶的触感作不了假。
那支本该裂成百千碎片的琉璃簪,竟然完好无损、崭新如初地存放在一个小赌场的仓库里。
她明明……亲手打碎了它。
13. 琉璃簪
云临泱握着琉璃簪,满眼惊诧地抬头看向王康,问:“这簪子你从哪里得到的?”
她眼神有些凶,眉目含着冷意,与她之前有点恶劣但处事又总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她很在乎这支簪子。
王康被她的眼神吓到,诚实回道:“上面的人送来的。”
“上面什么人?北辰?南明?帝京?”云临泱起身,带有压迫感地俯视着王康。
玄流冰晶所制的灵器只能被主人打碎,一旦碎裂,每一粒细小的冰晶都能直接扎穿人的手掌,包括曾经的主人。
有些东西从被破坏开始,就再也无法修复。
何况那天在幽渊海的悬崖上,不少碎裂的冰晶早已随风坠入海中,就算只是少了一粒冰晶,这支琉璃簪都不可能制成。
这件灵器从设计到制作全都是她大师兄一手完成,而且这世界上并没有第二块万年玄流冰晶,假如真的有人能冒着极大的风险去修复这支簪子,那必然是她师兄。
那簪子又为何在这?
她不禁想到长灵宗如今混乱的境况。
王康被她盯得脖子后缩,“经手的人太多,我也不知道具体从哪来的。”
见少女对这支簪子很是在意,又提醒道:“就一普通簪子,不是你要的灵器。”
云临泱试着向琉璃簪注入灵力,得到了死寂一般的回复。奇怪,当初师兄把簪子送给她的时候,它就已经是灵力充沛的状态,直接就能够认她为主。
算了,先不管那些。
“我要这支簪子。”她道。
王康觍着脸:“这是万年玄流冰晶。要这个分数。”
他比了个手势。
云临泱拧起眉头,心算了一下按她今天这种涨分方式需要攒多久才能到这个数,起码还要半个月。
那换算成钱买的话,更不用想了。
完全是个天文数字。
毕竟这东西在世界上没有第二块。
云临泱有些想拿着簪子就这么离开,但对面人应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低声说:“赌场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拿的好。”
她想起擂台四周六脉满阶修者布下的结界,确实很难明抢。
油灯的火焰在她眼中飘曳,片刻后,她道:“把分数换成钱给我。”
-
渡危和陆风逸在赌场门口等了许久,等到太阳西沉,才见云临泱从里走出。
她手上什么也没拿。
渡危问:“你不是说找剑?”
“没有好剑。”她回,又问陆风逸,“长灵宗唯一参战的弟子是哪个?”
参战?最近的战争只有那一场。
她问这个做什么?
云临泱看出陆风逸的疑惑,继续道:“回答我。”
陆风逸抱胸靠在石墙上,神色如常回道:“长灵宗宗主之徒,楚晏序。”
云临泱的脑中绷着的弦突然断开,喃喃道:“他……死了?”
“是,尸首被送到帝京,楚氏商会会长认过尸,确定是他儿子。”
二师兄死了。
师姐与师门决裂。
那她大师兄,她小师弟还有小师妹,她师尊和另外的同门……
云临泱还想继续问,话到嘴边又止住,她现在的身份是“阮泱”,把她的同门全问一遍太容易让人生疑。
她在乎的人太多太多了。
也许没有消息,都是好消息。
北辰主城,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
她要亲自向蓝祝确认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那把琉璃簪。
云临泱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地下赌场古朴厚重的铜门。
“你问这个人做什么?难道你志向是去长灵宗?”
“没什么,好奇而已。”她敷衍过去,朝陆风逸伸手,“把昨天你欠的钱给我。我要去和人告个别,丑时在村子口等我。”
“啊,哦。”陆风逸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说的是昨天的水果钱,忙从兜里连本带息地掏出来。
早知道今天她会来赌场打架,还欠她什么钱啊。
对了,她就是纯来赌场打架的?
陆风逸没忍住问出了口。
云临泱正在数钱,闻言随便应付了声:“对,我缺钱。”其实是来找找看有没有灵器结果只得到了钱。
钱好像多了?她又数了一遍。
“这个还你,多了。”她把多的钱递过去。
沉默了好久的渡危在一旁开口:“昨天捉影魔的,算你一半。”
云临泱挑了挑眉,“那我就不客气了。”
收起钱,她拍拍手道:“我先走了。”
瞬影离开。
渡危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眸光闪动,思量着那名叫楚晏序的弟子和她是什么关系。
刚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表情明显迟疑了一瞬。
-
迎着暮色,云临泱瞬影到鸿鹄武院。
刚一进门,就看到季悠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盯着院内弟子用木剑练习剑术。在她旁边,那位很少露面的叶崎正在被她抽查着背诵。
说起来,季悠自称四脉满阶,刚好卡在一个修者探测不出修为的水平。平时教习时,也几乎没见她动用过灵力。
季悠听着叶崎断断续续的背书声,察觉到推门而入的人向自己走来,抬头看去,少女正朝她轻轻微笑。
“老师,我今晚出发去紫极宗。这段时间多谢你的关照。”她不打算废话,开门见山道。
背书背得头昏脑涨的叶崎闻言清醒过来,惊讶地“啊”了一声。
季悠扶着书本的手摩挲过纸页,询问:“遇上紫极宗的弟子了?”
云临泱点点头。
“你天赋好,直接越过选拔赛进紫极宗是完全没问题的。”季悠笑,眼角皱纹牵起,“但就算有内门弟子推荐,你还是需要笔试。”
“小岚,把我那本书拿来送给你师妹。”她向屋子里喊了一声,随后白岚抱着一本书怯生生从屋里探头。
因为院内人有些多,她脚步放轻,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朝她们走来。
云临泱讪笑:“这些我应该都会,就不用了吧。”
白岚手里那本书像砖头一样厚重,她身上又没有储物的灵戒,背着跑不得累死她。
万一路上还要打架。
白岚听后,递出去的手不知要不要收回来,就这么僵持在半空中。不到几秒,那本书突然脱手,她试图抢救,手却只碰到书脊,助力书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
落地的前一刻,砸了叶崎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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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得弯腰抱脚,嗷嗷地叫。
云临泱偏过头去,假装不关她事。
白岚被他突然发出的尖锐叫声吓得身体颤了颤,急忙道歉:“对、对不起,我、我是不小心的。”
季悠将掉在地上的书捡起,硬塞到云临泱怀里,有一种这都是长辈的爱你就收下吧就当是孝敬人了的意思。
那本书入怀时,云临泱明显感觉到胳膊一沉。
季悠见她还要推还,凑近她肩膀处低声说:“别扔,一定会有用的。”
云临泱有些不明白,望进女人的眼睛想要寻找答案。
但她没有再看她,转过身去对叶崎和白岚道:“好了好了,叶崎一个体修哪有那么脆弱,别装晕,起来继续背。”
沉甸甸的书躺在她的臂弯里,她拿起翻了翻,觉得也没什么重要的。
无非是一些玄启大陆的历史和修炼功法的记载。
她把书放回了自己的小床上,轻轻推开门出了房间。
月明星稀,吴爷爷和胡奶奶两人已经睡下,她趁着夜色将今天拿到的所有钱放在厨房的铁锅里,盖上盖子。
她没什么可以回报二老的,今天赢的钱不少,可以让二老晚年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云临泱并不习惯和人告别,没打算告诉他们自己要离开的事,想着等事情办完她偷偷离开就好。
那本书的话——
也等她办完事再回来拿。
云临泱一路疾走瞬影到镇上,已近子时,街上冷清萧条,只有打更人还在尽职尽责地等待时辰到来。
还有一个时辰多,应该来得及。
她要去偷那支簪子。
不能明抢,她就只能暗偷了。
如果被赌场的人追到紫极宗去,那她就到时候再想办法。
地下赌场确实是一个不小的产业,但天下之大,在杀妖王前,她在五方领地人缘还是不错的,总能找到靠谱的一两个亲信帮她摆平。
云临泱来到地下赌场上锁的铜门前,施了个触骸脉的小术法,名为透影,能让她整个人忽略门的阻挡,直接穿过。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顺利。
她循着记忆,屏息凝神,七拐八拐地在各种巷子里打转。
这个赌场由于实在太偏僻,晚上没什么人来,王康都不想营业,在戌时就早早关门了。
也幸好关门了,不然她今晚应该要做好逃命的准备。
云临泱终于来到赌场的地下通道前,她回忆了一下王康是怎么打开通道的井盖,学着他的动作扭了一下井盖上凹槽的机关。
没反应。
她继续扭。
根本没反应。
云临泱把手收回来,皱眉掐了个透影术法。
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在碰到井盖的刹那忽然被反弹回来,盈亮的灵力在月光下转瞬即逝。
咋这也不行啊?
再来!
透影术。
透透透透透!
……完全没用。
云临泱成功被这个井盖挑衅到,提升自己的体术准备直接一拳砸开它。
还没等她一拳碰到井盖,一抹黑影霍然冲到她身前,用剑尖挑开她的拳头。
怎么还有埋伏?
云临泱拳头转了个方向,朝来人脸上挥去。
14. 刘海
当云临泱一拳挥过去的时候,来人也适时挥剑格挡,因为天黑加上灵力闪动,云临泱看不清来人的穿着和样貌,全凭着肌肉记忆朝他释放招式。
她一脚踹在他的膝弯上,趁他身体前倾的时候手刀落在他腕上夺过长剑。
云临泱反手挽了个剑花调整剑的朝向,将剑指向来人的头颅。
他半跪在地,仰起头来看着她。
“打开通道门,否则你便死在这里。”她的语气无波无澜,把杀人说得无比平淡。
天太黑了,她实在看不清他的脸,当她正想开启照瞳脉探查时——
剑下人右手二指捻住剑尖,朝他鼻梁的方向用力一拉。
云临泱完全没料到他的动作,剑尖朝下,剑柄也在她手中滑走几寸,逼得她身体往前倒去。
剑尖偏离,并没有扎到那人的脸上,而是绕过脸颊向耳后行迹。
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长剑的偏斜而离得很近。
借着映了月华的刀面,她也看清楚了来人脸上戴着的面具。
渡危平静地注视着她,道:“看清我是谁了吗?”
“你怎么在这?”
云临泱不悦蹙眉。
“拿样东西。”
他的话刚说完,云临泱就用力甩开手中的剑柄,失去拉扯力量的剑朝他身上歪倒,连带着他整个人后背狠狠往地上一撞。
从刚出手制止她的动作开始,渡危就感觉身上有一股灼热的痛,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每个关节都在叫嚣,像是被命令躺床的病患不顾身体爬起来苦练剑法。
此时后背又撞上了地面,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云临泱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扶他一把,还没纠结完,就听他问:“我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差?”
他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将剑收入鞘。
“脾气差很奇怪吗?”云临泱心想还好没扶他,她现在还想踩他两脚。
渡危揉揉自己身上痛的关节,问:“不奇怪吗?“
“哦,那是你没见识。”云临泱说完,认真想了想,西元有位剑修天才的脾气也不是很好,长灵宗某位阁主门下的一位师姐脾气也一般。
渡危有些被气笑了:“你真是……估计别人骂你脾气差你都觉得是在夸你。”
云临泱:“那我就当你在夸我。”
渡危站起身来,听完她的逻辑不禁偏头嗤笑,到底什么环境能养出她这样骄纵的人?
什么都不太放在眼里,全凭脾气我行我素。
“你又是来做什么?”他转移话题问。
云临泱仰起头,“和你一样,来偷东西。”
被冠上小偷之名的渡危扶额叹气:“不管你想要拿什么,现在都没办法。”
“你试过了?”云临泱蹲下,掌心轻轻抚过井盖,感受下面的灵力波动。
井盖下藏着命仙以上修为的人设下的法阵。
好像确实不能打开。
渡危:“若强行打开,怕是很难离开平埠镇。”
他的眉头皱起,也有些恼。梦里少女摔碎的那支簪子,出现在了赌场。
跟陆风逸借不到钱,他只好半夜来碰碰运气。
“传送阵最早什么时候好?”云临泱有些心烦,如果实在拿不出簪子,她就只能在这里再待上一个月。
她应该也不可能有时间再次来这里拿钱换簪子,一是距离太远;二是无论长灵还是南明,目前都有很多事情等她去解决;三是这材料极好,有被人盯上的风险。
渡危:“最早午时。”
他明白她的意思,想要等白日强抢后直接用传送阵离开。
但是——
“紫极宗不赞成直接抢夺。”偷拿还可以推脱,明抢是一定会惹上麻烦。
云临泱想,等她夺回南明领主的位子,一定要把南明的地下赌场全取缔了。
她绕着井盖走来走去,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它,像要用眼睛把它盯出一个洞。
渡危莫名觉得她绕来绕去的样子有点可爱,勾起唇角,意识到后又极速压下,道:“你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问问紫极能不能帮你弄到。”
云临泱脚步顿住了。
不行不行,那是万年玄流冰晶,上好的炼器材料,天地间只此一块,万一紫极宗想要呢?
她现在很想抱着头蹲下无声尖叫。
大师兄到底在干嘛啊,怎么把这东西给弄丢了?
还要她辛辛苦苦想办法给找回去。
但悬崖上渡危带着悲恸、难以置信的神情又让她忍不住心里发酸。
其实那不是她的本意,但只有够决绝,渡危才会放弃与她为伍。
她只做好了自己赴死的准备,没有想要拉上任何人。
云临泱做了决定,叹气道:“不用了。这东西我自己想办法,所以……”
她犹豫了下,还是咬牙说出口:“我还是会去紫极,但是要等紫极的招生开始。你们帮我写封推荐信,我到时候直接进紫极的最后一轮选拔。”
再等一个月就一个月吧,反正她都除了两个月魔了。
渡危见她一副艰难抉择的样子,确认道:“东西很重要?”
云临泱坚定点头:“很重要。”
渡危没有再看她,转身朝外走,“你想好就行。”
奇怪,她怎么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熟悉?
-
子时已至,夜幕暗沉,月色朦胧,沿街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伴着几声虫鸣,显得这个夜晚安和美好。
云临泱朝山脚的小溪走去,那是他们与陆风逸约定的地点。
渡危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快两步,身后人就快一步,她慢两步,身后人就慢一步。
干嘛呢他?
她原地站定,转过身去。
紧盯着她步伐的渡危被她这么一动作,差点没刹住脚步,堪堪止住步伐停在她身前几寸,不至于撞到她身上。
他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在月光的浸润下,头顶几缕蓬松的碎发像遮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下一刻,一双澄亮的眼睛抬起,目光如星,撞入他眼底。
“你为什么走这么慢?”
渡危沉默一瞬,大概是在思考,“感觉走在你旁边你会突然生气。”
?她是这种人吗。
云临泱深呼吸,道:“不至于。”
她后退两步,正色道:“你不要走我后面,像鬼一样。”
一个黑衣黑面具的人走她身后,像影子一样追随,却又一言不发,着实让人感到惊悚。
渡危试探性地和她并肩,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她不是因为觉得他像鬼,而是纯想找人说话。
他走在云临泱的身旁,夜风有点凉,两人都没有用灵力护体,风从领口灌进去,引起一阵战栗。
云临泱自己都没有发觉,因为冷,她在渐渐朝他的方向靠拢汲取暖意,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拳的距离。
“你为什么选紫极宗?”她问。
其实他猜对了,她就是纯粹的无聊。
渡危:“不是我选,我是被他们救的。”
云临泱:“你的仇家有很多吗?”
渡危想了想:“挺多的吧,死在我手里的目前就有三十几个。”
云临泱:“你的仇家有点弱。”
那么多人都抓不到一个六脉。
渡危抽了抽嘴角,不太意外她的回答,“是有点,主要是杀不完。”
云临泱:“听起来像蜚蠊。”
渡危想了一下有几个趾高气昂的人在她的形容下变成了蜚蠊,不禁有点想笑。
两人已经走到了山脚小溪边,云临泱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捡起一些小碎石朝小溪内扔,惊起一圈圈的涟漪。
像她师妹的名字,李惊漪。
不知道她活泼开朗、热爱占卦的小师妹现在如何了,如果还在长灵宗,师尊应该会保护好她。
对了,名字。
她转过头去看向旁边人:“你叫什么?”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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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渡危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仅凭读音,他猜测自己大概是姓杜。
见他一时间并没有回答,云临泱以为他是忘了,颇为体谅地道:“陆风逸说你记忆有损,不记得的话就不用说了。”
渡危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头应了声。
云临泱低头去看溪水中的倒月,她的面容也映在水中,随着涟漪渐渐平静而变得清晰。
夜风掠过吹起她的额发,她的眉目映在水中。
云临泱看着自己的脸,有些惊讶。
如果说她之前只有眼睛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那现在就是眉毛的走势和眉眼间距都与从前并无二致,日日相处的人并不会有所察觉,只会觉得她是五官长开了。
云临泱一只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动作一瞬僵住。
只看上半张脸的话,见过她的人一下子就会认出她。
……是照瞳脉满阶的缘故吗?
渡危见她望着溪水,一会惊讶一会捂脸的,便学她仔细瞧了瞧水中的倒影。
倒影里的人眨了眨眼,水面被风吹动,波纹晕开在她眸中,犹如一双秋水剪瞳。
明明是他在看水中影,却有一种水中影在注视他的感觉。
云临泱转过来,水中影也摆动,留下灵动长发摇曳的侧影。
“你有剪刀吗?”
问这个做什么?
渡危随她的声音朝她看去,鬼使神差地翻找了一下自己的灵戒,居然还真的有。
偶尔受伤,会用它来剪合适大小的布料用于包扎。
他拿出来,问:“要这个做什么?”
云临泱看了一眼被风吹得泛起圈圈波纹的溪面,又问:“有镜子吗?”
渡危翻了翻灵戒,道:“没有。”
“那你帮我剪个刘海。”云临泱说,又补充道,“遮住眉毛,不要太丑。”
“?”渡危道,“我不会。”
云临泱:“你会。”
渡危:“我不干。剪毁了你肯定要发脾气。”
云临泱:……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一下子泄气,盘腿坐在地上。
唉,算了,回去自己剪也一样。
渡危看着她的身体突然矮下去,耳后一根小辫垂在肩头,有些发丝翻翘出来。他莫名地联想到背着那个少女在破败寺庙躲雨时,曾闲来无事学着去帮她编发辫,编得松松散散,一脱手就会散开。
渡危走近两步,蹲在云临泱身旁,将剪刀放在溪水中清洗,问:“你想做的事,就一定要现在做吗?”
云临泱没看他,只知道他走近了,眼睛还盯着天上的月亮,瘪嘴道:“对啊,不然一直拖得拖到什么时候。”
比如那个簪子,破簪子破簪子!她那时就该趁赌场老板不注意直接偷走!
渡危用灵力将剪刀上的水滴烘干,“那你过来,我帮你剪。”
虽然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云临泱闻言眼睛一亮,舍得把眼睛从月亮上移开,把自己两鬓的头发捋出一些来,盖过眉眼直至鼻尖。
渡危凑近,剪刀在她的额发前比划着角度。
云临泱忽地吐气,将头发吹开,露出她的眼睛,“你的面具能摘掉吗?”
渡危抿唇:“要先布个屏息阵才能摘,我的灵脉里有追踪术。”
云临泱拧眉:“好麻烦。那你能换个好看点的吗?这个好丑。”
莫名其妙又被骂的渡危:……
他是真没考虑过美观的问题。
渡危思索了一会,脸上面具开始变换,须臾,黑面具只覆盖了他上半张脸,原先的红痕落在右侧鼻梁上方,眼瞳旁还有金色纹路流动,除了脖颈外,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白皙的颜色。
鼻梁高挺,薄唇殷红。
舒服多了。
云临泱满意颔首,复又想到这种法宝自带幻术,会模糊容貌,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面孔。
唉,也许他实际上长得一般呢。
15. 山洪(1)
渡危帮云临泱剪头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很爱乱动。
云临泱本人则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长睫不断颤动,把落到眼皮眼角里的碎发全部眨掉,同时脑袋不停地轻轻摇晃。
须臾,她的动作陡然止住,只剩黑色的眼珠还在眼眶里自由移动。
面前人给她施了个定身咒。
她嘴张不开,只能从喉咙里拼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骂得很脏。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彼此轻微的吐息能够喷洒在脸上,但因为她瞪他的目光实在太强烈,那点痒意荡然无存。
渡危嘴角微勾,手上动作没有敷衍,按她的要求仔细剪好。
陆风逸赶到时,首先看到的就是渡危的背影,他正弯着腰,身影将眼前人几乎完全覆盖,只露出挤在他肩颈的乌黑发顶以及裙角衣摆。
片刻后,那位姑娘猛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凑到溪边看自己的脸,一会掀起额发,一会又捂脸的。
?他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装作没来过。
陆风逸退后一步,踩到了一枝断木,发出了“嘎吱”一声,令前方的俩人回头。
他讪笑两声,打招呼道:“你们,做什么呢?”
“剪头发。”渡危扬扬手里的剪刀,然后把它收入灵戒中。
“啊?”陆风逸转头去看云临泱,见到她额上的黑发才觉察到有什么不一样。
哦。他想多了。
云临泱不太理解,剪个头发而已,他为什么这个表情?
她不多废话,伸手向他要东西。
陆风逸会意,将推荐信取出递给她。
云临泱简单查看了一下大致内容,确无遗漏后朝他颔首。
陆风逸的竹笛就位,朝云临泱轻点了下头,“那我们就先行告退,来日紫极宗见。”
云临泱不习惯那些弯弯绕绕的繁文缛节,把信收起,向他们摆了摆手,“再会。”
陆风逸御笛先行一步,渡危则在踏上剑前,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朝云临泱道:“你鼻子上有头发。”
云临泱闻言,两边眼珠向鼻尖的方向凑,嘴唇尝试着朝上吐气。
?好像没有头发。
她又伸手去摸鼻尖,确实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时,只看到留给她的一个御剑而去的背影。
刚刚他是不是偷偷笑了?
云临泱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扔去,虽有灵力加持,但风大距离远,摸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下次见面再算账。
她仰面打了个哈欠,折腾一天结果什么也没捞到,决定先回去睡个觉。
该放在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跨过这条小溪,回去得会更快一些。
她用自己还是低阶水平的嗅窍脉起了个避水诀,踏着水面前行。
刚走到小溪的中央,准备再两步瞬影跨过岸时,溪水无端开始暴涨,两岸所有岩石顷刻被淹没,沉重的轰隆声自山头呼啸而下,她的脚裸被丝丝缕缕的黑影缠上,下一秒,整个人被拽入水中。
-
山峰上空,云层下方的两人正在商量先去紫极宗哪个有弟子坐镇的据点。
基本上是陆风逸在说,渡危在听。毕竟他刚入门不久,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傍晚时,陆风逸就将不死蔓用驿站的传物阵送回了紫极,灵讯玉那头的催促也因此停止,当他说渡危的仇家已经发现他们时,师姐也只是淡淡道:“相信你们,死不了的。万一还被刺激得破阶那就更好了。”
然后不管陆风逸再怎么描述事情的严重性,师姐都不回复了。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们两人被紫极宗流放了。
陆风逸单方面决定好落地据点后,开始滔滔不绝师姐的无情。
夜风吹起渡危的发尾,他的思绪跟着风一起放空飘扬,陆风逸的话从他的左耳穿过右耳,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思绪飘飞到刚才云临泱对眼的那一幕,嘴角眉梢不禁染上点笑意。
陆风逸正说到两人不被紫极宗重视,看到渡危在笑,御笛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他笑啥呢?
两人马上就要掠过山头,陆风逸看也不看脚下,凭着直觉一路往前,眼睛盯视着渡危想问他到底笑什么。
“你……”刚起了个头,一阵轰隆声就瞬间打乱了他前行的动作,巨大的声响搅扰了空中气流,他的竹笛一下子不稳,险些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们面前,漫山的黄水夹着泥沙急剧而下,在漆黑的夜幕下飞腾而起,犹如饥饿的猛兽在吞噬草木。
洪水溅起,打湿两人的衣摆,水中潜藏的黑影顺着衣摆往上,似要缠绕住脖颈将他们绞杀在空中。
渡危指尖灵力泛起,掐诀击散了黑影,同时脚下灵剑收回,在空中向漫山洪水击出强势的一剑。
夹杂着黑影的洪水彷佛有着生命一般,被灵剑砍中,蓦然停滞,但又在瞬间完成了分散的行动躲避余下攻击,水柔无骨,灵力消散后便即刻聚拢朝着挥剑人奔腾而去。
渡危聚出结界的同时,陆风逸也用竹笛吟出音波格挡。
洪水的攻势极猛,逼得二人结界寸寸碎裂。
陆风逸咬牙道:“山洪里面有魔物。”
渡危挥剑再挡,低头看去,洪水中的黑影渐渐有完全取代的趋势,本就浸没在暗色中的山峰霍然陷入更加浓烈的黑,所有的石头和草木都被包裹其间,黑色的洪水迅速前行,向山下的小镇奔去。
“整座山都是魔。”渡危运起气流屏障,“你去山下设立结界,疏散人群。”
陆风逸后撤两步,啧声道:“今晚是走不了了。”
话音落,他便先行一步离开。
魔物附身在整座山上,像长了眼睛一样想要用洪水将陆风逸的去路封住,渡危长剑脱手,在空中斩出半圆形的剑光,挡住了所有洪水的攻势。
他说不出这个魔物究竟是什么种类,但隐隐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形如长蛇的黑影和铺天盖地的洪水一齐朝他袭来,不得已他放弃了御气临空,借着长剑的剑风行至半山腰。
魔物仿佛能洞悉他的行迹,立马转变攻击方向,从半山腰中抽出黑影朝他袭去。
在黑影再一次缠住渡危的剑时,他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的感觉来源于哪里。
来自那只从他手中溜走的三阶影魔!
据说高阶影魔能够分化成多个低阶影魔,各自单独行动,绞杀修者和凡人获得力量。
眼前这只覆盖了整座山头的魔物,已是六阶境满,马上将要突破七阶,可比肩人修命仙以上的修为。
滔天的攻势蒙蔽他的五感,整座山因为影魔大部分身躯的抽离而短暂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当渡危调动六脉,剑光四起破开黑影时,比眼前模糊鲜血更先看到的是半山腰山洞中背靠着石壁的人。
……阮泱?
见黑影又要迅速闭拢环绕山峰,渡危立刻执剑往前,试图劈开这片压抑的黑色。
当长剑刚触及黑影时,影子后方的山洞霍然亮起一片猩红,暗色被红光驱逐,发出凄厉的尖啸声四散开来。
渡危没有停滞动作,迅速冲进山洞中寻人。
-
云临泱掉进水中,落入影魔所设的幻阵,七脉在一瞬间被封锁。
她坠入了一片温宁祥和的梦境。
梦里的她还在南明,尚未进入长灵宗。
母亲坐在月眠峰青草地的秋千上,观察着草地中心上的花蕊状阵法,阵法中央,一朵剔透血色的莲花静立。
云临泱在捉爬到莲花上的虫子。
莲花的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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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很奇怪,摸上去轻轻薄薄的,却又能够很轻易地将指腹陷入其中,冰凉的、细腻的触感。
她觉得好玩,一下又一下揪着莲花的花瓣,直到掌心逐渐被凉气渗透,指节冻得不听使唤,她才停下动作。
云临泱倒着头朝云瑾看去,眼含疑惑,母亲的身影在她眼中倒立,下一刻,云瑾走来,把她的头掰正,眼前又是那朵血莲。
“这朵花叫焰雪莲,是一件上古神器,里面住着一位堕神。”女人温和的语调在她耳畔响起,“上仙命云家世代守护这件神器,为的是有朝一日能重新将其孵化,回到仙界统领百仙。”
云临泱不懂:“仙人为什么不自己养?”
云瑾笑:“神要在凡间走过一遭,体会人间百态,才能回到仙界成为明君。”
“孕育焰雪莲中堕神一事,只有云家族人知晓。为了保密,朱雀会一直选择云家人作为南明领主,永世不改。”
云临泱伸手再去碰雪莲:“所以云家一直是女子即位,是因为孕育生命的能力?”
“是也不是。”云瑾道,“朱雀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只说合祂眼缘的云家人,祂便就选了。”
四方领地各有一只四象兽坐镇,只有认定其为领主或继承人,才会缔结下契约。而帝京的麒麟兽,是皇室决定继承者不能修炼时,才由仙界送下来的仁兽,同样的,认皇帝和继承人为主。
云临泱出生时,七彩祥云降世,金火凤自云端飞过南明上空,所有人认之为吉兆。
自那时起,朱雀鸟便与她缔结契约,认定她是南明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出生便与四象兽结契,本就世间罕见。
更惊奇的是朱雀将自身尾羽送给了云临泱,代表在她魂飞魄散前,不再与其她人结契。
哪怕她有一天会犯下滔天罪行。
四象兽更迭契约者的事一直都有,契约并非亘古不变,只要神兽发觉契约者行事不端,便会收回契约,另觅主人。
而没有神兽认可的领主,早晚成为众矢之的。
哦,对了,南明现在的领主未被朱雀鸟认可,真不知道怎么坐上那个位置的。
混沌的意识被片刻的清醒拽回,云临泱想起来,自己坠入了魔物的陷阱中。
它精心挑选了她柔和的记忆,试图将她困在幻阵中。
云临泱眯眼打量周遭漆黑,面色微冷,有些不悦。
影魔并不知道这朵焰雪莲最后带来了什么。
南明四季如春,几乎从未落雪,而月眠峰上那朵永不融化的雪,葬送了云氏全族的性命。
她恨透了那片雪。
唯二满阶的灵脉中灵力腾起,云临泱的眼瞳中闪过血色,周身泛红的光亮刺破黑影,山间巨石滚落,发出震裂天地的声响。
她只是想提升体术,挣脱这个困住她的幻阵,没料到巨石滚下,她以为她马上就要驮着倒塌的岩石与地面亲密接触,却不想忽地双脚腾空,衣袂翻飞,巨石在她眼中极速变小,最终变成一个小点。
云临泱后知后觉,自己的衣领好像在被人提着,艰难斜仰着脖子抬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衣摆。
“喂,我要被你勒死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
渡危垂眸看了一眼她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许是刚才被山洪浸过,她的头发衣领都有些湿漉漉的。
他拿出净咒符。
浑身变得干爽起来的云临泱还是在努力斜仰着他,满脸写着快放我下来。
渡危抿唇:“剑载不了两个人,你先忍忍,飞回镇上就放你下来。”
云临泱问:“你打不过一只六阶影魔吗?”
渡危正想回答,底下的山峰突然开始暴动,魔息骤涨,尖厉声贯耳。
影魔破阶成功了。
渡危:“七阶了,确实打不过。”
云临泱:……
16. 山洪(2)
云临泱被渡危提着衣领在空中滑行的时候,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仔细一想,她从前是那个拎着别人,自己御剑在飞的人。
那个别人也不是别人,是她师弟方赴浩。
同为剑修,却极其恐高,对御剑飞行一再抗拒。于是每次外出游历,师弟都会被她们几个师兄姐轮流拎着。
一般来讲,刚飞到空中时,方赴浩就会被吓得晕过去。
等到后来蓝祝学会了远距离的传送阵,方赴浩终于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每次游历都义正言辞地拒绝其余三人好心的“捎他一程”
原来被人拎着是这个感觉……
云临泱双腿自然垂直,在空中成一条平直的线滑行,她虽然被提着,却没有随时会掉下去的危机感。
就只是平静地像一片云一样飘啊飘。
波涛汹涌的洪水在她的脚下激荡,为避免被打中,渡危带着她飞高了些。
飞到小镇的期间,渡危跟她描述了一下情况。
无非就是这是三阶影魔的本体,陆风逸去疏散人群了之类的。
这些云临泱都能猜到。
平埠镇前,一个巨大的透明屏障笼罩住了镇口和城墙,黑色的洪水挤在城墙下,后浪不停地推波,试图跃过屏障直捣阵内。
透明屏障的上方开了一个小口子,渡危带着她从中跃入,平稳落地后屏障又迅速收缩。
云临泱落地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聚在街上的人,见到乌泱泱人群中安然无恙的爷爷奶奶后,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
镇口的屏障前围了许多修者,里面不少是她在地下赌场见过的人,一群人环成一个圈,但离最中心的位置都刻意保持了距离。
陆风逸挤在修者包围圈里,指挥着大家后退,察觉到云临泱和渡危靠近也没有什么表情起伏。
七阶魔物都出来了,想来陆风逸也没有继续隐瞒自己紫极宗弟子的身份,面前的修者们都老老实实地听着他的指挥,给屏障输送灵力。
但他们就是离中心位置很远。
云临泱探头看去,屏障术阵的中心,白岚正打着坐,维持着术阵的运转。但她总是会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周围的修者有没有接近。
哦,她知道为什么都离这么远了。
因为白岚怕生。
屏障勉强维持住,云临泱凑到陆风逸的跟前,问道:“山脚下的村庄怎么处理的?”
“用了紫极给的结界玉封锁起来,结界玉使用范围较小,护住一个村子还可以,平埠镇就不行。以防万一,村子里的人都被我带到镇上了。”陆风逸顿了顿,接着道,“你在村里落了什么重要东西吗?”
“没有,就是怕村里庄稼和果树坏了。”
村民还靠这些谋生。
渡危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眼睫垂下,落了一片阴影。
须臾,他问:“屏障能支撑多久?”
陆风逸目光落在术阵中央的白岚身上,白岚察觉到目光回头一看,见有人在盯着她又迅速地转过头去。
“……看她能坚持多久,这里就她一个阵修。”
云临泱往四周看了看,确实都是奇兵修和体修,对于法阵最多就是整点小屏障护住自己,没办法使用如此大型的守护屏障。
她走到白岚的身边,她应该是感觉到认识的人的气息,所以没有那么怕生,只是仰头看一眼她,眼含困惑。
“季老师呢?”她问。
白岚:“养母在睡觉,说没多大事。”
……好的。
云临泱指指她屁股下的术法阵纹:“你能坚持多久?”
白岚飞快地瞥一眼后方的修者,全是一二三脉,思量片刻,她道:“半个时辰吧。”
云临泱:“你的杀阵怎么样?”
白岚:“一般般……我比较擅长术阵。”
云临泱指尖灵力微动,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把自己脑中有关杀阵的知识传给她,道:“这些你会几成?”
白岚一下子接收了大量的知识,双眼发蒙,好一会儿才回神弱弱道:“五、五成吧。”
云临泱颔首:“够用了。”
陆风逸和渡危见阵中女孩能和云临泱正常交流,也走了过来,讲述观测到的情况。
“我是五脉六阶,师弟马上六脉满阶,加上你盈满的触骸脉,或许能勉强出去一试。”
云临泱掀眼看他,皱了皱眉。
如果是命仙修为的修者,她甚至还有点信心。
但这只七阶影魔已经跟整座山融为一体,借用地理优势和庞大的体积,一旦他们暴露在外,便无处遁形。
陆风逸的竹笛灵器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灵武,但以他目前的实力,显然不能完全展现出竹笛的厉害之处。
而另一位……与他的剑共鸣都是一件难事。
就算侥幸将影魔诛杀,恐怕也得炸掉整座山,到时候镇上的百姓还是得遭殃。
思来想去,她的办法,是用杀阵将影魔从山上剥离再进行斩杀。
白岚忽地身形一晃,透明屏障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云临泱三人见状,马上渡给白岚灵力帮她补全阵法。
镇中百姓见到阵法的裂痕,惊恐地自相惊扰。
“早知道半个月前发洪水时就该搬走的!现在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别马后炮了,谁知道当时的洪水不是普通的天灾,是魔物在作祟啊!”
“修者当时都没发现异常,你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现在就坐着等死吧!”
……
半月前,确实发了一次洪水,但当时的情况并不像现在一样紧迫,云临泱布了几个小型术阵护住村庄,洪水发到小镇上时就已经减弱不少,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她当时完全没有发现洪水中有魔息的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让她有些恼。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比起从前,自己还是退步太多了。
渡危见她在看自己的手心,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说的话。
原来她当时说的天灾是真的。
还以为她整段话都在瞎编乱造。
暴动的洪水夹杂着魔息,不停地冲撞着屏障,本来如厚冰的阵法开始逐渐被削薄。如果再没有人去分散影魔的注意,术阵马上就会碎裂开来!
云临泱:“我要和白岚布一个杀阵,你们俩先出去吸引它的注意。还有那边那个,你过来。”
她朝后方修者一指。
叶崎不太好意思地从中走出来,本来,他是想来帮忙的,但看到那个紫极宗弟子在那,又有点犹豫。
他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云临泱身旁,故意不和陆风逸的目光对视上,低声道:“我负责帮白岚挡住目光吗?”
他毕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脉满阶。
云临泱拎起他的后领,轻轻松松地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少年提到渡危和陆风逸面前,道:“你去帮他们挡攻击。”
“啊?”叶崎疑惑脸,“但我只是……”
渡危道:“触骸脉、嗅窍脉、尝津脉都满阶,体修该有的力量和气流相关的灵脉都满阶了,实力并不会输其他大类的修者。”
叶崎见眼前这个戴面具的黑衣弟子把他体修的优点都说完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态。
看似在夸他,但其实是要推他出去挡攻击。
虽然他作为体修,确实不像其他二三脉修者一样出去就是纯送死。
陆风逸笑吟吟的表情又回来了,像是第一次见叶崎一样对他道:“那还请道友助我们一臂之力。”
叶崎严肃道:“我可以换一个参与方式吗?”
云临泱思索一会:“可以,你勉强充当我的灵器,应该比菜刀好用点。”
体修因为体魄强韧,能够与灵器的韧性相比,因此,也有双人作战的情况下,直接把体修当做利刃使用。
一直没说话的白岚闻言抬头。
还好她不是体修。
叶崎沉默:……
这和让他挡攻击的区别是?
盾牌和剑人,他还是选前者吧。
叶崎崩溃认命,跟着渡危和陆风逸将要御气出阵。
云临泱临时想到了什么,拉了拉渡危的袖口。
渡危转过头来,目光从拉着他衣袖的手往上移动,与她的眼睛撞上。
她说:“杀阵布好的时候,我会把识庭脉借给你。”
她需要一个人来收尾。
这个人做出的攻击必须足够震慑天地。
与灵器完全共鸣才能够达到这个标准。
那么,就必须拥有齐全的七脉。
有一种叫做神照的识庭脉灵技,能将自己的识庭脉借给他人,借脉人的精神力能够完全传达给另一个人,同时,也能让另一个人即刻接受到自己的所思所想,与传声不同,更像是在脑海中直接生成。
但又不像是傀儡一样必须遵循主人的命令,接受识庭脉的人有拒绝命令的自由。
渡危语气有些不确定:“你的识庭脉几阶?”
云临泱一本正经:“零。”
正准备御笛的陆风逸停住脚步,“要不我来借识庭脉?”
云临泱:“等我传声告诉你然后你再告诉他,他再出招,可能阵法都过去了。”
陆风逸闭嘴,仔细一想好像是挺麻烦的,杀阵的触发时间极短,配合的人如果不及时,错过阵法时间那就无法挽回了。
渡危:“你要一边布阵一边学神照?”
云临泱点头,怕他们不放心又补充道:“我学东西很快的。”
透明屏障又开始寸寸碎裂,白岚擦掉嘴角渗出的血,告诉他们:“只能撑一炷香的时间了。”
渡危没有多话,朝云临泱说了一声“那你尽快”后就和另外二人一起离开了。
白岚朝和她一样坐在阵法中央的少女看去:“我们离山那边不算近,大型的杀阵作用到那效果会削弱许多。而且我现在必须维持着屏障阵法运行,太复杂的杀阵我做不来。”
云临泱没有看她,低头观察术阵,“我只是要借我没有的灵脉力量,不需要你帮我重新布阵。”
她挑起术阵中的灵线,划破指尖,以血绘制阵中咒文。
透明屏障像被灵线牵引,骤然缩小,堪堪高过城墙,厚度也像被阵咒压缩,变得极薄,却又极其坚韧,像永不会被戳破的泡泡。
作为阵修,白岚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把术阵改为杀阵?”
云临泱没回答,只是道:“你帮我加些攻击音波和杀戮气流在其中,剩下的我来就行。”
白岚的圆眼微微睁大,她刚还以为那些杀阵知识传给她,是要她帮忙做大型阵法,原来只是为了让她知道改杀阵时,攻击灵技应该怎样妥善放置。
与阵修息息相关的五脉,尝津负责气流、嗅窍负责呼吸以及气味致幻、照瞳和聆韵关乎目力与声音、赤心则关乎制阵人的定力和心性。
除了嗅窍脉外,白岚剩下四脉皆有涉猎。
添加攻击灵技对她来说比支撑一个屏障要轻松得多。
面前这个人,确实如母亲所说,不是一般的修者。
而且从她出现开始,所有人都自觉地听命于她。
白岚低垂下头,专心致志地帮助云临泱修改阵法。
云临泱手上动作不停,血液的流出没有让她的手指麻痹,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识庭脉关乎精神力,当她的精神集中,灵力流动在识庭脉中,就能够自然而然地修炼。
百妖荒暴动时,曾有人对她使用过神照,使她的识庭脉短时间实力暴涨。
她对神照还算熟悉。
镇外的山洪呼啸,但击打屏障的力量明显减弱了不少。魔息冲天而起,遮住了明月和大片星河,也将外边三人的身影遮盖。
剑光和笛声交错,和魔息发生对撞,亮如白昼的灵力会陡然吞噬黑暗,但在下一瞬黑暗又会反扑上来。
白岚时不时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几声叶崎的尖叫,想必那两位紫极宗弟子真把他当成耗材,躲无可躲的强韧攻击都让他挡下了。
叶崎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体修嘛,皮糙肉厚。
她添加完灵技,抬头去看对面绘阵的云临泱。
云临泱的阵法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外围的屏障隐隐有她一声令下就立即收拢的意思。
她绘阵的速度越来越快,专注的眼瞳中有火星燃起,她的指尖血混着泥沙,最后一笔画下时,粗粝地面磨蹭皮肉的声音格外刺耳。
完成了。
她的拇指盖轻划过绘完阵的指尖,灵气腾起,识庭脉的力量不断注入。
云临泱抬眸,示意对面人做好最后一步的调整。
白岚会意,将屏障口打开,空中三人领悟其意,即刻调转方向不再恋战。
待到屏障口收拢,她将阵法的掌控权完全交给云临泱。
同时,镇外的山洪静止,时间停滞,除修者外的凡人俗物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连随风而扬的落叶也因此滞留半空。
术阵·静时
这是白岚刚添加完灵技顺手布的阵,只不过时间非常有限。
云临泱发动自身触骸脉,体术提升至极致。
她如烈风一般掠过人群,移身到渡危进屏障的入口。
当她凝聚了灵力的食指指尖点在渡危的眉心时,薄如蝉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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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阵也彻底隐去。
虽然只有一瞬,渡危却死死盯视着她的动作,神照发动,从她指尖流淌出的精神力照拂他的识海,即便她的识庭脉只有听起来微不足道的一级,却足够磅礴壮阔,让他手中的长剑顷刻与他共鸣。
连带着在他体内沉睡已久的器灵也久违地发出铮鸣。
云临泱指尖触碰到他眉心时,眼瞳也在注视着他的反应。
专注的、不带缱绻的目光在他脸上滞留。
他生不出半分异思,点漆眼眸澄净,静候她的确证。
须臾,她说。
“拜托了。”
神照的力量令他的脑海也在同一时间浮现出这句话。
渡危的心悸动一瞬。
云临泱转头,向着影魔冲去。
旁人眼里,神照完成的时间极其的短,只不过一眨眼,云临泱就消失不见。
叶崎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其它阵法的痕迹,不禁问白岚:“杀阵在哪?”
白岚注视着云临泱湮入浓稠夜色的方向,回道:“在她身上。”
以身入阵。
以杀止杀。
这是见暮的剑意,也是她奉行的修道。
山洪静止,但影魔的魔息并没有停止攻击。
七阶的缘故,影魔的弱点早就不是它的眼睛。
只有将它的本体从附身的山上抽离,割舍它的倚仗,才有机会杀死它。
杀阵的咒文术法在她身边萦绕,刚设下的音波灵技与影魔的尖啸声抗衡,竟有一瞬胜过它,阵法排山倒海的攻势立马如影随形。
云临泱瞬影进漫满暗色的山洞,全身灵脉调动,杀阵灵线如绞刑架上的绳索,牢牢束缚住影魔的全身,灵线攻势急速,猛烈下压,硬生生地压碎了魔物庞大的身躯。
云临泱的嘴角淌出血痕,七阶影魔的力量在与她的杀阵对峙,只不过她没有痛意,出招的速度不会减缓。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压在影魔的影响下变得很高,但她只得极力忽略,满阶的照瞳脉触发,探查着影魔身躯被压碎那刻的致命弱点。
找到了。
神照发动,渡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被她的识庭脉扰动一寸。
因为刚才的战斗,他全身上下有多处伤口,在不停地往外流血。
痛意横生,一阵又一阵,根本无暇去分辨是自身的伤还是同生咒在发作。
但在神照的指令到达那刻,他便以最快的速度朝云临泱指的方向召出剑阵!
因为她的识庭脉,灵剑早早就与他共鸣,时刻等待着他的命令。
雪白长浪划破夜色,漫天剑光直朝山洞方向而去。
灵剑本体剑锋刺破影魔弱点时,渡危也闪身进山洞中,在见到洞中少女抬眸的那刻,一股澎湃的力量在他心脏处打转。
他有些不可置信,静时术阵仿佛对他有了影响,动作一瞬停滞。
他的赤心脉,满阶了。
面前的少女眼瞳猩红,燃着好似永不会灭的火焰,周身灵力跃动,盈白的力量如皎月之华,笼罩她全身,宣告着她的照瞳脉已至盈满境界。
云临泱感觉到自己全身的伤被瞬间治愈,掀眸看向赶来的少年,满阶的赤心脉也让他的大部分伤愈合,但还有一些较重的伤正在淌血。
她突然想起来,因为自己的身体总会自愈,所以她曾将血液喂给过受伤的野兔,猜测会不会是自己的血有奇效。
但那只野兔身上的伤并没有见好,她最后还是老实带着它去包扎。
那会不会,其实是要给人用?
云临泱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血还在,她将指尖凑到渡危的面前,问:“你要不要喝我的血?”
渡危明显不解她的发问,眼含困惑看着她。
山洞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影魔消散得无影无踪。
陆风逸三人姗姗来迟,见到安然无恙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云临泱见渡危不答话,有些郁闷,看向赶来的三人,见他们身上也都有伤,开口问道:“你们要喝我的血吗?”
“啊?”叶崎愣住,他时常因为跟不上云临泱的思路而感到自己是个正常人。
白岚和陆风逸则微微睁大了眼,一副她脑子被影魔拍傻了的表情。
渡危适时回神,按住她的手腕道:“我喝。”
他垂眸,在看向她指尖缓慢往外渗的血珠时,又有些失神。
云临泱也垂眼看去,以为他是嫌指尖上沾了黄沙泥土,于是抽回手,要在衣袖处擦一擦。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到衣角,便被渡危拉了回来。
他略微低头,轻轻地在她指尖处啄了一下,舌尖微动,领走一滴血珠。
云临泱觉得指尖有些痒,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
她去观察渡危的反应,衔走血后,他的唇珠上染上了一点更鲜艳的颜色,连带着白皙的脸也更加红润。
他的耳朵也爬上了一层薄粉,淡淡的,没有很惹人注意。云临泱想,那应该是他刚沾上的血渍。
“你有反应吗?”她问。
“什么?”渡危瞳孔惊颤。
“你有没有感觉到你的伤突然好了?”
“……没有。”
陆风逸轻咳一声,装聋装瞎,岔开话题:“刚刚的杀阵威力巨大,是叫什么名字啊?”
那是她用见暮剑时偶然领会到的,以身入阵,瓦解敌人的内核,并没有起过名。
云临泱老实道:“自创的,没有名字。”
渡危敛眸,道:“也许可以叫孑星阵。”
像一颗永不寂灭的星星,孤身入漫天星海。
云临泱赞许:“还不错,我考虑下。”
见暮估计蛮喜欢。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还要再说些什么时,一股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白岚和叶崎的声音离她越来越遥远。
她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会阻断生命体征?
云临泱双眼发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朝一行人道:“我不会死,千万不要埋我。”
四人头顶巨大的问号,不明白她突然蹦出这句话的意思。
只有白岚最后弱弱应了声好。
还有点时间。
她看向渡危。
“你牙缝上有菜。”
然后在陆风逸侧过头去查看说明明没有啊的时候整个人轰然向前倒去。
结果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渡危接住她,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每次他耍一下她,都要报复回来?
他以为她是劳累过度昏迷,可抱住她时,眉峰不禁蹙起。
奇怪……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僵硬?
17. 长灵宗
南明云家年轻一辈除了云临泱外,还有一位出名人物。
是她的表姐,名叫云将熹。
并非因为她也同样天资卓绝,而是因为她是云家千年来唯一被送去皇室的孩子。
偌大一个云家,和云临泱年纪相仿的只有云将熹,其她云家人少年时就都各奔前程,除了一年一次的祭祀,几乎不归家。
云将熹去帝京的事,并没有人告诉年幼的云临泱。
等她发现表姐不在时,第一反应是跑去问云瑾。
云瑾:“你表姐去帝京了。”
哦,去帝京玩了,那马上就回来了吧。
云临泱想。
于是她等了一天,迟迟没有消息,又跑去问她爹。
爹说:“她去当皇子了。”
皇子是什么?不知道,那她大发慈悲再等一天吧。
又等了一天的云临泱跑去问她的表姨。
望女成龙的表姨说:“她已经去做皇帝了。”
这次云临泱问了皇帝是什么。
隔天民间就有传闻,云将熹在成为皇帝的挑战中仅用了三天就成功了,你也来试试吧!
除了云临泱外得知传闻的云家人:?
某个罪魁祸首正在可怜巴巴地问她娘亲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进禾曦宗,跟宗主的女儿一起修炼。
好无聊好无聊,都没人跟她玩了!
正准备出门斩魔的云瑾衣角被拽着,无奈拍拍她的头道:“等禾曦宗内部事情平定,就让你去。”
宗主的女儿不忙时,会找云临泱玩。但大部分时候,她会被她爹召回去上课。
云临泱等啊等,等到她把领主府方圆几十里的修者都挑战完后,还没有等到她母亲的准许令。
每次她出门,那些刚入门的修者就全都躲起来。
她只得拖着她的见暮剑在大街上瞎逛。
见暮的剑灵会跟她说挑战什么修为的人最好,遇上太高修为的,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的绕过。
高修为的人一般也不会主动跟她打,万一打伤了怎么办?
根本赔不起!
百无聊赖的日子是从云临泱擅闯禾曦秘境后开始改变的。
她在秘境里捡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小少年。
看起来刚刚斩杀了一头四阶魔物。
云临泱用树枝戳了戳他的身体,嗯,还会动,没有死。
于是她将见暮塞到他背后,拖着他寻找最近的山洞。
中间他的衣摆被荆棘勾住,云临泱一通操作,根本弄不开,一怒之下撕了衣裳。
玄黑色的劲装布条落在荆棘丛里,随风飘动。
云临泱满意点头,见暮见状悠悠开口。
“主人,你撕的是他的裤子,他的腿现在贴在我剑面上。”
云临泱一惊,在一团黑中胡乱摸索,须臾,碰到了一片光洁细腻的皮肤。
少年修长白皙的腿在月色下一览无遗。
她心虚地用衣摆给他盖了回去。
都怪见暮不提醒她!
见暮不语,一味地挨批。
等少年转醒的时间,云临泱又去捉鱼。
可她不会捉,于是指挥一个路过的阵修弟子帮她造个吸水的法阵,将溪水抽干,她一把抓个够再把水都放回去。
弟子认识她,弟子不敢反抗,也不敢要她主动分享的鱼,干完活就飞快地跑了。
少年醒来时,就看到他面前正坐着一个在煮鱼汤的女孩。
虽然锅一直在冒黑烟,鱼一直在锅的上方翻跟斗,但应该是在正经做饭吧……
渡危回忆了一下自己许是被她搭救,忙起身道谢。
云临泱被烟熏得睁不开眼,闻言颔首表示知道了。
渡危在一片黑烟中打量着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来禾曦秘境吗?
他正准备旁敲侧击,一阵夜风吹进山洞,吹暗了她的火,也吹起了他的衣摆。
他仅剩一小片布的裤子在腿上贴合着。
渡危的脸一瞬间红了,急急忙忙地将衣摆盖下,慌乱一瞬向后退去。
他并没有在记忆里抓取到被魔物撕毁衣物的片段。
对面女孩仿佛专注着自己的鱼汤,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又往后退了点距离,声如细蚊:“抱歉……我要更衣,麻烦你……”
鱼快死透了。
云临泱“哦”了一声,闭上眼睛。
渡危刚从灵戒中取出新衣,见到对面人完全没有要转过身去的意思,耳朵一片绯红,又强调一次:“我要更衣。”
云临泱:“我知道啊,但我要煮鱼汤。”
转过去就迎风了,火灭了鱼又要跳起来,唉。
渡危不理解她对鱼汤的执着,眼睛紧盯着她不放,生怕她突然睁眼,手上动作加快,整张脸涨得通红。
还好,他飞快换完的这段时间里,对面人都没有睁眼。
“……好了。”
他轻声道。
云临泱睁眼,第一时间是去看锅里的鱼,好,死得透透的。
她抬头,问:“你受伤了,要喝鱼汤吗?”
母亲说受伤了喝鱼汤好得快。
熟读云临泱内心的见暮:不儿,你平时吃的是普通鱼吗!?
渡危见面前粉雕玉琢的女孩眼神纯净,不像是会撕她裤子的人,于是平复了下心情,应了声好。
当他人凑到铁锅前,瞧见死不瞑目的鱼和咕噜咕噜冒泡的黑汤水时,浑身的伤也不痛了,说话也中气十足了。
他抢过她手里的铁勺,指着一锅不明物体质问:“这是什么?”
见暮:这是屎。
虽然他听不见。
云临泱认真脸:“鱼汤。”
渡危无语凝噎:“猪食都算不上。”
云临泱未动怒,把掌勺权交给了他。
蓝祝曾跟她说过,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她、她娘、她爹以及另外一个不会做饭的人,那当她们仨掌勺时,第四个人一定会被逼得厨艺精湛。
蓝祝说得对。
云临泱嚼着一片薄荷叶,安静等待出餐。
渡危自己也有些饿,暂没空探究这人对他有无恶意,换了新的食材便开始起锅。
等云临泱喝上美味鱼汤时,她才指指他衣服上的假宗徽问道:“你是哪个宗门的?”
渡危心中发怵,警惕地盯着她澄净的眼瞳。
少年容貌还有些稚嫩,但已剑眉星目,想必日后必定是副万里挑一的好皮相。
云临泱歪头看他,“我也是偷跑进来的。”
“你告诉我嘛,我就让宗主不追究。”
后来渡危才见识到所谓的“让宗主不追究”到底是怎么让法。
秘境结束的那天,禾曦宗的一众长老正在境外等候自家弟子出来,个个翘首以盼,但先出来的却是两个小少年。
小少女拽着脸通红的小少男的衣袖,冲在秘境出口最前面,直朝禾曦宗宗主而去。
谁把她放进去了啊啊啊啊?!
禾曦宗宗主黎承轩和蔼的表情上有一丝裂痕,还好他师妹最近不在领主府。
云临泱冲到黎宗主面前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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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怕人多声杂他听不清,扬声道:“黎伯伯,他擅闯秘境,可以放过他吗?”
她指着渡危。
渡危艰难地别过脸去,见到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看,又别扭地再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
虽然早有耳闻云家少主行事全凭心意,但是……
黎承轩面上维持着笑意:“请问这位小友是?”
渡危狠心一闭眼,再抬起头来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恭敬行礼道:“长灵宗弟子渡危,见过黎宗主。”
“是阮宗主的徒弟啊,不知道进我禾曦秘境有什么事?”
渡危诚恳道:“来南明寻人,误闯秘境,还望宗主见谅。”
黎承轩笑:“小泱都开口让我不追究,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不知你想找的人寻到了没有?”
“尚未。”渡危敛眸,“弟子已离宗许久,需早日归宗,若黎宗主无事,我便先行告辞。”
黎承轩颔首,示意他自便。
见他们聊完的云临泱开口道:“那我们走啦,黎伯伯。”
一众在场的人:?
云临泱:“忘记跟你说了,我要跟你去帝京找表姐玩。”
又转过头去对黎承轩道:“黎伯伯你不要告诉我娘。”
然后推着渡危让他快点御剑。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禾曦的二长老,他厉声道:“擅闯宗门秘境,谁管你是哪家的弟子?带走,按戒律堂的规矩处罚!”
一旁弟子发问:“那小少主……”
左昊嗤笑道:“一并带走。”
但他脸上阴沉又得意的表情保持不过片刻,就被人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云临泱不够高,是跳起来扇他的。
她烦死这个人了,老是跟黎伯伯争宗主的位置,搞得整个禾曦宗天天内斗,害她娘亲不让她去禾曦玩。
扇完后她也不作停留,留下一地发懵的人,让渡危御剑带她走了。
她隐隐看到底下人气得跳脚的模样。
心情颇好的她也不介意和渡危挤在一把剑上了,他俩身形小,还尚能在一把剑上一起凌空。
她坐在剑面上晃荡着腿,好一会后,说出一句:“你的剑黑不溜秋的,好丑。”
在旁边站着御剑正酝酿着对她的感谢词的渡危话锋一转:“我一会就把你踹下去。”
云临泱:“那我就没办法让我娘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渡危:……
-
云临泱在帝京玩了许多天。
虽然皇宫不让她进去见表姐,但长灵宗的人都把她当座上宾对待,她每天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阮殊一个头两个大,谁能理解那天她一睁眼,见到自家大徒弟带着云家小少主进宜苏阁的荒谬感,活像见了鬼。
偏巧云瑾在西元忙公务,半月后才火急火燎地过来找孩子。
嗯,每次联系云临泱她都说她不回去,只能亲自来找了。
云瑾见到云临泱时,她正被长灵宗一大群师姐师兄簇拥着簪花。
旁边站着一个神色别扭的小少年,像想靠近人群又别扭地在抗拒。
渡危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长灵众人:因为长得可爱又会夸人玩什么都乐意打架还厉害……
渡危:那她为什么说我的剑丑?
一群被云临泱夸长得好看灵器也好看给的东西也好吃的人:因为真的丑。
云瑾笑笑,没与他们招呼,径直去了宜苏阁议事厅找阮殊。
自那天起,云家的小少主拜在阮殊门下,成了长灵宗的小师妹。
18. 离开
云临泱再次醒来是七天后。
比以往昏得更久些。
她想。
往事沉浮,宛若南柯一梦。
云瑾从未告诉她,执意要她留在长灵宗的理由。
从前不知事、不懂问,少年时,游历各地除魔、帮长灵辅佐皇室、回南明接管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再无心细想这事。
如今她再想知道,也只能去问阮殊。
云临泱简单梳洗一番,从奶奶口中知道了紫极宗二人当天就离开了平埠镇,她“昏迷”的原因也被二老用龟息功的说法敷衍了过去。
他们信与不信,云临泱不太在乎。
若有下次,她再寻理由就是了。
只不过她当时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么偏远的小镇会出现七阶影魔?
越高阶的魔物,越会往人多灵力充沛的地方走。
加上紫极宗缺乏不死蔓,让她怀疑北辰主城已经无法控制魔物的泛滥。
这个怀疑到底真不真实,只能等她去紫极宗看看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云临泱每天都是伏魔院和地下赌场两头跑,偶尔去一趟鸿鹄武院听季悠唠叨。因为拿着把菜刀屡战屡胜,她走在街上经常会被人拦截要签名。
她灵机一动,说去光顾吴爷爷的果摊生意就能拿她的签名。
至于这些签名,她没空签,全交给叶崎了。
叶崎收钱办事,双手并签,一月内手抽筋了好几次,签得他睡梦里都被“阮泱”两个字包围。
“阮泱”并不知道他的艰辛,她每天忙着盯住仓库里的玄流冰晶,生怕哪天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她在地下赌场里人气很高,从无败绩,押她必定赢钱,也因此虽然总与对手的筹码差距巨大,但好歹稳赚不赔。
今天又是一招胜。
云临泱看都没看一眼飞出结界的对手,沉默收刀往台下走去。
这一月来,为了防止容貌再次变化,她一直在练习识庭脉。
但不知道是最近都没遇到强大的对手还是怎么的,她的识庭脉在一月内只到了一阶。
没错,一阶。
要知道,她的触骸脉和照瞳脉仅用了两月就都到了盈满境界。
从小天才到大的云临泱感到了一丝挫败。
赚得盆满钵满笑皱了一张脸的王康见她下台,赶忙迎了上来。
她的分数已经凑够,兴许是来给她送琉璃簪的。
“大人,那什么,我知道您明天就要去主城了。我呢,为您准备了许多的好东西,您看下!”王康边说边掀开后面推车上的盖布,各类干粮果蔬灵器丹药剑谱秘籍都在其中。
云临泱瞥了一眼,感觉没什么好东西,况且季悠早为她们准备好了物资。
她道:“不用,把簪子给我就行。”
她伸手。
王康见状,面色扭曲起来,脸颊上的黑痣随着他的表情不停抽搐,像是变异的一团虫子。
云临泱心里咯噔一声。
“玄玄玄……流冰晶,今早被一位大人买走了,不给的话,我这赌场都开不下去了。”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面前少年周身灵力暴动,一双眼无波无澜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再、说、一、次。”
云临泱刚收回去的刀又拿了出来。
王康边后退边大喊大叫:“不是我不想给你!我实在没办法啊!别别别别砍我!我告诉你被拿去哪了可以吧……怎么说了还要砍我啊!?”
-
最后以云临泱削掉王康脸上一半黑痣作为收场。
她要了一枚灵戒,剩余的分数全都换成了钱。
这次她再把钱都放进灶房的铁锅时,锅盖根本都盖不上。
她分成了两个锅。
王康说买走簪子的是紫极宗的人。
云临泱无能狂怒了一天,平复了好久心情,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去紫极宗,如果找到了那人那她再想办法拿回来。
就是可惜她在这里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都怪渡危!都怪他弄丢了玄流冰晶!都怪他都怪他!
远在紫极宗的渡危打了个喷嚏。
他拿着刚重金得来的灵器,心想这东西的寒气效果这么强吗?
-
翌日清晨。
云临泱眼下一片乌青,赶往鸿鹄武院。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大堆百姓围在武院门口欢送她们三人。
他们嘴上天才天才地喊着,却不停地肘击钻入人群的云临泱。
操。
终于挤进来了。
这些人压根就不认识她好吗!
云临泱一进门,就看到季悠在叮嘱白岚要带齐东西,她念一样,白岚就从包裹里拿出一样。
季悠一件一件念完,白岚一件一件拿完,然后季悠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多保重,出发去找正在买马的叶崎。
云临泱看着东西散了一地,然后背着个空包的白岚就这么向门口走来。
季悠慈祥地目送。
哇!慈母倚门情……
呃不是,哪里不太对。
云临泱在白岚走到她面前时,把她身体扳回去看那堆东西。
小姑娘惊呼一声忙回去捡了。
云临泱见季悠一直不语,似乎是在等她。
真巧,她也是来找她的。
她抬手设了个隔音罩,开门见山道:“季老师,你身上毫无灵力,并非四脉满阶。为何要对我撒谎?”
“照瞳脉盈满,果然不一般。”季悠神色淡然,“但我教习的东西是真的,这不就够了吗?”
云临泱:“你的灵脉被废过?”
季悠笑笑:“我回答是与不是,都与你要做的事关系不大。放心,我不会害你。”
云临泱垂眸片刻,问:“那本书是做什么的?”
指的是之前她硬塞过来的那本砖头。
季悠:“好好读便是了。”
云临泱挑眉,感觉和她说话有些费劲。
季悠依旧面无波澜,补充道:“依你的实力,武试不会出错,笔试你就得多加小心了。”
云临泱不解:“小心什么?”
季悠不答,一副你早晚会知道的表情,只是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帮白岚平安到达紫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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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书是我给你的报酬。”
-
云临泱左右翻看,上下翻看,边走边看,也没发现那块砖头里面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感觉季悠又不像是骗她的样子。
算了,等到紫极宗安定下来专心看。
云临泱费力把砖头塞回灵戒,发现叶崎还在跟老板讲价。
“这匹马半价行不?”
老板横眉:“不卖。”
叶崎笑得灿烂:“那五折如何?”
老板思考:“半价和五折哪个贵?”
云临泱:……
她看向另一边的白岚。
白岚正被一个牙人缠着,怕生的小姑娘不停拉开距离,牙人紧追不放。
最终以白岚一句话没回,牙人以为她默认,拿着她行囊随便套在一匹马上作为交易成功的标志。
云临泱:……
她挑了匹卖相不错的马,拽着两人赶紧走。
好丢人。
叶崎主动领命,做这一路的向导。
他似乎对北辰很熟,带着她俩一路抄各种近道。
路上有客栈睡客栈,没客栈睡荒野。
云临泱和白岚两人倒是没什么意见,睡哪都是睡,叶崎找的客栈和荒野的区别也不大。
但是有一点,她俩实在忍不了。
叶崎煮饭实在太寒碜了。
他煮的稀饭,清可见底。
每次云临泱都趁他去拾柴的功夫,偷偷从他米袋里抓几把米出来。
白岚见她这么干,也跟着学。
这已经不是一把米能解决的事了。
除了这件事,她俩对于叶崎沿路捡破烂的事都能装作没看见。
云临泱觉得他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省钱的机会。
叶崎那匹五折骗来的好马,每天屁股后都拖着一大堆破烂,用渔网兜着,马匹跑起来时,一阵叮铃哐啷。
路过的小孩见到时,经常把垃圾扔在里面。
时间久了,破烂和垃圾就混在一起。
叶崎不管,把破烂扒拉扒拉放在上层,假装下面几层还是破烂,反正都按斤卖。
他出来修炼真是屈才了。
叶崎一张嘴每天也闲不住,各种民间八卦张口就来,云临泱也是个闷不住的,跟他唠了一路。
不过他并不太清楚大宗门的事情,说的都是些小门小派或民间稀奇古怪的事,她没办法向他打听长灵宗和南明的事。
她唯一从他嘴里探听到的,就是现任南明领主是左昊。
左昊。
那个和黎承轩争夺禾曦宗宗主位置的长老。
云临泱不意外,她一直就猜到是他。
为了不显得刻意,云临泱还打听了一下其它领地领主宗主的情况,除了北辰和南明的领主,其她都没有更换。
皇帝也还是那个皇帝,她的表姐现在仍是储君。
云临泱跟叶崎讲了一路的话,两匹马在山涧树林疾驰。
不对,怎么只有两匹马?
等他俩回过神来时,发现白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丢了。
也许,可能,是嫌他俩太吵了。
19. 被围
云临泱找到白岚时,她正盯着在河边啃草的马。
她和叶崎的马也跑累了,凑到河边跟白岚的马争草。
算算日子,她们已经赶了十来天的路,约莫还有五六天就能够进入主城。
今晚的安排依旧是睡荒野。
但因为离主城越来越近,路上遇到的魔物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单纯的设下结界已经不够,还需要有人守夜。
守夜的顺序是叶崎、白岚、云临泱。
决定好顺序后,三个人围在篝火旁烤肉。
云临泱不会烤,就负责在旁边添柴。
叶崎嘴巴还是闲不住,边烤肉边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别的宗门修炼啊?天下之大,每个宗门的风景和秘法都不一样,我倒是想要是能都学遍就好了。”
白岚不假思索:“我就想去紫极。”
云临泱添一把柴道:“我有想过去长灵宗。”
“长灵?”叶崎闻言啧声道,“这个宗门不比从前了,连每年的宗门大比都不去了,外界有传闻说五大宗门之一的称号怕是要让给此间境了。”
“此间境?”
云临泱在脑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些有关这个宗门的记忆。
她爹就是此间境的一名弟子。
当年的此间境,只是一个名不见传的小门小派,也因此不少人嘲笑过她爹的出身。
没想到这个小门派现在倒是混出名堂来了。
叶崎听懂了她的疑惑,开始滔滔不绝此间境这三年的辉煌经历。
云临泱不太关心,毕竟她爹和她娘成亲后,从未提过回此间境看看之类的事,好像并不太关心自己的师门。
叶崎见她态度敷衍,白岚又思绪放空,顿时没了兴致,开始在脑中扒拉点紫极的事出来讲。
云临泱对紫极传出来的你爱我爱你我又恨你你还爱我的各种八卦也没有兴趣,而且一听就是假的,因为叶崎说的这些主人公她都见过……
她打断:“现任蓝领主和她妹妹重伤的事,你有听说过吗?”
回答她的却是白岚:“大家都说,蓝领主和她母亲在人妖战役中合力向妖族将领斩出最后一击,本是打算同归于尽,但最后蓝领主活了下来,她母亲身死。至于她妹妹……似乎是因为妖族袭击军队的后方,导致她负伤。”
云临泱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和她设想的情况差不多。
叶崎咬着刚烤好的肉,含糊不清道:“不过目睹最后一击的人好像都死了,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
云临泱挑眉:“那你觉得事实应该是怎样的?”
叶崎嘿嘿一笑:“我也猜不到,但广为流传的版本应该就是最贴合实际的吧。”
柴火燃烧的亮光在云临泱的眸中跃动,她垂下眸,敛去火焰。
-
今晚的守夜由叶崎负责。
云临泱扯出被褥,靠着树干闭眼。
感觉今天的脑袋有些重,连结界外灵力相碰的声音也奈何不了她的困意。
梦里的她,第一次跟着云瑾去见蓝悦言。
蓝悦言和云瑾少年结识,共同游历五湖四海,是彼此至交。
连带着想要各自的女儿也成为至交。
蓝悦言本人和她的名字一点都不像,极其的严肃认真,是那种今天抽背功课明天喝令修炼的严厉长辈。
和温柔包容的云瑾也不同。
初见蓝悦言的她把自己当成只鹌鹑,躲在云瑾身后偷偷地探脑袋看。
蓝悦言正在与人交际,说是交际其实是她的一言堂,手下领了她的命就全都自觉离开,无人敢置喙。
等她办完事时,才想起来自己有两位客人。
她领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介绍给云临泱认识。
云临泱第一次见到蓝祝和蓝祈时,双眼不自觉地瞪大。
在来之前,云瑾就和她讲过蓝祝蓝祈是一对双胞胎,俩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但当真正见到时,她发现她们连脸颊边的梨涡深度都一模一样,周身的气质也都极淡,大有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
蓝祈见她愣住的样子,忍不住破功。
她哈哈大笑,拉着她娘的衣袖,“我很像姐姐,对吧?”
真正无所谓的蓝祝在掏话本。
后来云临泱才知道,蓝祝和蓝祈的性格实际上天差地别,蓝祈比蓝祝活泼好动得多,北辰主城的每个人基本上都跟她打过交道,她也比蓝祝更擅长帮蓝悦言处理政务,年纪轻轻便学会了她娘恩威并施的一套。
只不过,蓝祝和蓝祈之间有一道无法抹消的差距。
蓝祝在修炼一事上天赋卓绝,而蓝祈天生感知不到灵力,是个凡人。
也不知道蓝悦言是怎么做的,反正云临泱的印象里,蓝祝和蓝祈没有因为天赋的差距闹过不愉快,恰恰相反,她们一路相互扶持,连蓝祝不去紫极想去长灵跟随自己崇拜的修者学习时,也是蓝祈劝母亲放姐姐离开的。
她们的关系好,世人都看在眼里。
但都纷纷猜测将来的领主位置还是蓝祝的。
鲜少有人知道的是,北辰神兽玄武,认主了不止一人。
祂同时认主了蓝祝和蓝祈,表示不论是谁坐上领主之位,祂都认可。
天光乍泄,云临泱从梦中醒来。
她怔怔看着东升的太阳。
所以,蓝祝与长灵宗决裂,真的是因为蓝悦言的死、蓝祈的伤吗?
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
如果……如果不是云家的变故,她应该和蓝祝一起去战场的。
那是避无可避的战役,只不过她抢先杀了妖王,便把一切归因于她。
这世上没有如果。
第二天她们照常赶路,晚上轮到白岚守夜。
这一夜云临泱依旧很困,睡得很沉,结界外的灵力波动无法干扰到她。
第三天赶路,还未入夜,便遇到了一行人。
抢先拦截她们的两个黑衣人站在前方,神气指着她们道:“把那个小子留下,我们可以放你们俩一马。”
云临泱和白岚很不愧疚地后退一步,示意他们自便。
叶崎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两个黑衣人现身,昂首道:“白衣服的那个丫头留下,我们可以放过你们俩。”
云临泱穿的是蓝衣服,她和叶崎后退一步。
现在叶崎和白岚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历史重演,又有两个黑衣人出现,站在岩石上俯视她们。其中一个扬声:“蓝衣服的留下,另外两个想滚的赶紧滚!”
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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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现在她们仨又站在一起了。
这叫什么?
各退一步。
不是,各退两步。
云临泱抬头看去,对面六个人,三个阵营。
全都是六脉。
是左昊要来杀她吗?
云临泱不确定,对面应该也没打算要告诉她。
拦截叶崎的和拦截白岚的人应该不认识,双方对视一眼确定彼此无敌意后就严阵以待,警惕着她们三人的一举一动。
反观追她的两个,一个正在雄赳赳地放着狠话,但手却捏着帕子在给另一个黑衣人擦脸。
宽大的黑帽檐下,被擦脸的黑衣人正在不停耸动肩膀,放在身前的黑渐变粉发尾随着她的动作摇荡。她大概是扎了双丫髻,帽檐鼓起来,又松松垮垮地垂下。
像只……小黑熊?
云临泱想。
哭起来也像。
粉色发尾被同伴擦脸,情绪更加激动,哇哇开始大哭起来,还在放狠话的同伴转变方向对着她吼:“我靠你别哭了!一天到晚哭哭哭哭!不就是掉了个糖人吗?我们是出来抓人的啊!抓人!”
他要崩溃了。
这是出门后他同伴哭的第一百零八次。
云临泱被叶崎戳了戳肩膀,于是收回目光,看向他。
叶崎抱着他收集来的一堆破烂,问:“我们怎么打?”
“打不过。不打。”
叶崎听完,手中破烂掉了一个。
云临泱又去戳了下白岚:“你会传送阵吗?”
差点被一群陌生人吓晕的白岚转头,“学、学过,没用过……”
“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
云临泱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
白岚艰难地点了下头,退后一步躲在她俩身后开始找传送阵定点。
刚起了个头,她便问:“传送反方向了怎么办?”
云临泱看向冲着叶崎而来的两人,菜刀飞出,格挡下一击,抽空回她:“总比现在好。”
她认真的,真的打不过。
叶崎还不肯放弃他那堆破烂,一边躲着对面的攻击,一边带着破烂四处跑。
云临泱忍无可忍,瞬影到他身边,抢过他手里的破烂,随手扔进白岚的传送阵中。
叶崎惨叫一声,又被云临泱肘击了一下头。
“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想你保护破烂,我保护你啊?”
被云临泱瞪了一眼的叶崎灰溜溜地去保护在专心绘阵的白岚。
此时,也不知道那个放狠话的人是把粉色发尾哄好了还是吼好了,两个人终于想起来她们三个的存在。
粉色发尾掏出一把箜篌,正要弹奏,云临泱附着灵力的菜刀便飞过去,想要斩断她的手腕。
但弦乐已经响起,比起美妙动听的乐音,云临泱听到的则是刚刚粉色发尾的哭声,不同的是哭声更加尖锐刺耳,撕心裂肺。
血痕从她的耳廓淌下,流到她下颌处。
云临泱抬手拭去。
她的耳膜破了。
那四人的攻击跟粉色发尾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另外一个人呢?
云临泱反应过来,双眼微微睁大。
她转身,另外一个人已在等她,拳头离她只有一寸。
20. 进城
在对面的拳头碰到她脸之前,云临泱惊险矮身躲过。
瞳刃发动,只刮下他几块黑衣碎片。
刀回旋,途中带起风浪挥退扑上来的另外四人。
“反应还行。”朝她挥拳的人嗤笑道,下一招又是更加迅猛。
哭声止住,变为悠扬的箜篌声,在她身后紧逼。
云临泱不得不使用一点灵力来护住自己的另一只耳朵。
她没学聆韵脉,根本挨不过那震裂天地的箜篌声。
若完全聋了,无法听声辨位的她马上就会被那个体修一拳锤入地里。
触骸脉发动,她空手接住箜篌的音刃,借力跃起,踢倒两个试图破开白岚周身结界的黑衣人。
叶崎替她拦住那个体修,但双方实力悬殊,他很快就开始不停后撤。
两个体修所过之处,树木皆被撂倒,惊起林中无数飞鸟逃窜。
云临泱没空管他,她现在面前有五个人,皆冲着破坏白岚的术阵而来。
其他四个也就罢了,最难缠的是那个拿箜篌的。
哪怕她的触骸脉盈满境全开也摸不到她的衣角。
她还从不知道六脉之间能差距如此大。
五个人的包围圈中,她没有任何空隙去布杀阵。
每当她用锁神锁住其中一个人意识时,另外的人就会冲上来打断她。
在云临泱又一次硬生生挨下四把利刃的攻击时,手中的菜刀断裂。
她握着刀的双手被迫下沉,粉色发尾见状,箜篌声又起,滔天的音浪朝着结界中的白岚而去。
云临泱感受到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
如果结界破碎,她就必须召唤见暮。
下一秒。
音浪滞留在结界外一寸。
术阵·静时
白岚的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匆忙间看了一眼云临泱。
云临泱会意,用瞳刃割碎音浪。
其余四人,皆中了静时,越阶控制敌人,白岚的灵力消耗无疑巨大。
云临泱怕她没有灵力启动传送阵,趁粉色发尾再次起手弹奏的时候,瞬影到她身前,发动锁神。
她的精神被她短暂控制,箜篌脱手落地。
这是云临泱第一次对她造成攻击。
不过呼吸间,粉色发尾就反应过来,抬手召唤回箜篌。
云临泱早已回到结界中,只不过锁神的反噬还是让她双眼流下血泪来。
没瞎就不错了。
跟上次对狐狸面用锁神被反噬完全无法比。
云临泱进结界的时候,还顺手把三匹马也给踢进来。
但她没能近两位打得正酣的体修的身。
只得在踢马的时候匆忙传声让叶崎赶紧。
叶崎正在单方面挨揍,得了指令,也不管一掌差点拍碎他右臂的黑衣人,笑嘻嘻问:“喂,你早上吃的什么?”
面前体修边打边思考:“煎饼。”
“你娘在哪?你爹在哪?”
“不知道。”
叶崎接住他的掌风,乐道:“我知道诶,你爹现在在你身后。”
体修闻言真的往后看去,叶崎飞快地运起灵脉往他腹部锤了他好几拳。
“我操你大爷!”体修迟钝反应过来,对着要向右逃走的叶崎就是一拳想要砸过去。
谁料叶崎忽然顿住身形,极速调整自己的方向向左瞬影。
一瞬之间他便到了结界内,对一脚将要踹破结界的体修道:“细节决定成败哈哈哈哈哈!”
传送阵发动,三人从原地消失。
琴丽呆呆握着箜篌,泪腺发达,又开始流起眼泪,她一边哭一边朝同伴哇哇喊。
离骨被耍了一道,心情不好,见琴丽又抱着她那死箜篌哭哭哭哭个不停,看着就烦。
他大爷的早知道当初那死小子出平埠镇时,他就跟着那群人一起抓了,说不定还能用来威胁那丫头。
操。
离骨骂出声来,准备喊人来追,这死任务谁爱干谁干去,死全家地谁再让他和琴丽出来干活他就杀谁!
讯息还没发出,先一道指令传到他脑海里。
离骨啧了一声,平复心情,对琴丽道:“走了,回去。”
琴丽抹抹眼泪,问:“不让抚音姐姐过来吗?”
离骨:“不用追了,大人有安排。”
琴丽哦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始哇哇大哭:“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了吗呜呜呜?!”
另外四个杀手在不远处观望,反正那三人他们现在也追不上了,干脆看戏。
离骨心里怒火腾起,暴躁地对那四人吼:“看什么看?!不想死赶紧滚!”
四人麻溜地滚了。
他又看回琴丽,摘下她的兜帽,提着带她往附近的市集走,“给你买糖人!我给你买!我求你了你别哭了卧槽吵死了!”
-
白岚的传送阵很不稳定,坐惯了蓝祝传送阵的云临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落地,她就开始干呕。
但是最近吃的实在是太清汤寡水了,她啥也呕不出来。
云临泱缓了好一会,才去看她们现在降落的地方。
远远能看到北辰主城的城墙。
还好,方向没反。
叶崎身上的伤很重,脸上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此时正躺在地上闭眼休息。
白岚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就是灵力消耗过度,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云临泱身上不痛,反正过两天伤会自己愈合,她便没去管,而是去给白岚输送灵力。
昏昏沉沉的白岚感受到灵脉中的灵力滋养,掀起眼皮去看她,惊得直接坐起来。
“你的眼睛……”
白岚从灵戒里掏出一面镜子,其中映着云临泱血红的双眼,从眼头到眼尾,甚至中间的眼白,全都血红一片。
反噬这么强?
云临泱用衣袖擦了擦,表示只是小伤。
叶崎在地上蛄蛹了几下,发现没人理他,自己爬起来找药。
都是皮外伤,没伤及灵脉和内脏。
云临泱输送完灵力,随便找了根树干倚着阖眸休息。
叶崎服完丹药,见她就这么安心睡下,试探性问道:“你不问问……追我的是谁?”
云临泱双手交叉在脑后,睁了一只眼看他,“我不感兴趣。”
死不了就行。
白岚发问:“那我……”
云临泱:“你娘让我护送你到紫极,你倒是可以说说都是些什么人,我心里有个数。”
她想了会,又补充道:“不过你应该不会告诉我。”
白岚紧张地抓着自己的手指,说:“养母她……”
“是你生母吧。”云临泱睁开另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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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打了个哈欠,“虽然长得不是很像,但神态很像。”
白岚眨眨眼,呆在原地。
云临泱语气放缓:“她也没打算瞒我,你不用自责。”
而且不站在一起比对很难看出来相似之处。
叶崎摸摸鼻子,见白岚不答话了,问道:“那追你的那两人……”
“不告诉你。”云临泱笑,岔开话题,“药不错,但你们两个今晚别再给我下了。”
叶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知道你还吃啊……”
云临泱抬头望天数鸟,道:“因为能睡得好点。”
整晚都在打,吵都吵死了。
看叶崎下药所以跟着下的白岚斜瞥他一眼,默默地也走到一旁开始休息。
休整好后,三个人开始重新上路。
离主城越近,沿路的人就越来越多,不少御器的修者从她们的头上飞过,进出城门的商户车马排成长队,有序进城。
云临泱环看四周,觉得和从前的区别不大,连进城第一条街最中央的酒楼都没有变。
紫极宗的新生报名在明天,三人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
云临泱回绝了叶崎找的犄角旮旯,自掏腰包订了那家酒楼的三间房。
刚将两人安顿好,云临泱便离开了酒楼。
她去逛附近的书坊。
地处北辰主城的中心地段,每一家书坊的生意都极好,各式书籍话本应有尽有,顾客络绎不绝。
但云临泱走遍了好几家书坊,也没有找到想找的话本。
她问了一家书坊的老板:“请问‘兰香笑’的书还在卖吗?”
老板听后,呵呵笑回她:“不卖了,这位都停笔好几年了。”
云临泱道了声打扰,便离开了书坊。
如果是因为战争和负伤,停笔也说得通。
“兰香笑”是蓝祝的笔名。
当初楚晏序到北辰游历时,曾向蓝祝透露她最喜欢的那位话本作家便是长灵宗的徐长老,于是蓝祝硬是要跟着他走。
最后拜徐长老为师一事没成,是因为她门下一共三个徒儿,失踪两个,觉得自己与他人的师徒缘分太浅,便宣布第三个徒儿是她的关门弟子,再不收徒。
于是阮殊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阮殊是剑修,但一直有人说她是剑阵双修,所以培养蓝祝也不是问题。
阵修最重要的五脉:尝津、嗅窍、赤心、聆韵、照瞳。
除了照瞳脉外,蓝祝一共有四脉盈满。
照瞳脉用得又精又妙的阮殊对此很是苦恼,寻遍许多秘法也没法让她悟得其中真谛。
云临泱曾经问过云瑾,为什么蓝祝修炼那么刻苦,却无法让照瞳脉达到盈满境。
云瑾思索一会,道:“也许是她一直不愿去看。”
云临泱不理解:“看什么?”
云瑾:“看万物,看人心。”
“人心要怎么看?”
“你不是很会看嘛——”云瑾笑道,“别人对你的善心和恶意,你一眼便能识别。蓝祝不同,她太不在乎了。”
下意识紧盯母亲面部变化的云临泱道:“娘,为什么你不是七脉盈满,却好像对每条灵脉都非常了解?”
微风拂过,万般静寂。
云瑾眉眼低垂,落下阴影,似是回应又是自语道。
“倘若我是呢?”
21. 玄流冰晶
云临泱离开书坊后,并没有马上回到酒楼。
她向行人打听主城地下赌场的位置,赌场生意做得够大,她没一会就知道了确切位置。
主城的地下赌场和平埠镇的不一样,十二时辰灯火通明,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入,根本不像小镇那样缺乏人手、遮遮掩掩,对一个小仓库的东西严防死守。
云临泱换了身衣裳,戴上帷帽,从深巷子里走出。
一路上,她遇到不少赶往紫极宗参加招生的修者,个个风尘仆仆,从各地赶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吹嘘天赋、吹嘘家族、吹嘘自己在紫极的人脉。
也有不少拿了推荐信,或修为较高的修者在一旁冷眼,不屑与他们为伍。
云临泱放慢脚步听了一会,有用的信息极少,她只捕捉到了其中一条。
紫极共七位院长,也就是七位长老,有两位折损在了人妖大战中,尚未有新长老上任,所以修者们进宗后,可以选择的师傅只剩五位。
七位院长,每位院长各主攻一脉。比如紫极宗宗主陈决,主攻触骸脉达盈满境,兼任一院院长与宗主,是许多奇兵修者的理想师傅。而其他几位,哪怕有多脉盈满的情况,也始终是主攻的灵脉为七脉最强。
东南西北四大宗门皆设七院,而长灵宗例外,只设五阁。
因为帝京在大陆上起到一个中枢的作用,长灵宗便也作为中枢,一阁对应一领地,每位阁主会与对应的领地负责人保持一定的联络,有突发意外会与皇宫协商。
云临泱脚步加快,拐角进了赌场。
她要谨慎,不能暴露身份,否则紫极宗的人把二位长老的死跟她杀妖王的事挂钩就不好了。
主城的赌场可谓是奢华无比,和中央城区的大型酒楼并无二致,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御酒珍馐铺在一张张檀木桌上,客人们把酒言欢,谈笑声和惊呼声不断。
真正的赌场应该在下面。
云临泱走到柜房处,指节轻扣台面,算账的小二抬起头看她。
“玄流冰晶被谁拿走了?”
她释放出灵压,无声无息地压制着小二的动作。
从偏远小城运东西过来,肯定会先经过主城赌场的驿站。
小二咬着牙,半天才敢吱声:“敢问大人是……”
云临泱语无波澜:“回答。”
小二额上渗出冷汗,他虽然修行只学了点皮毛,但来往的人多,他也认出这是盈满境界实力的修者,这世间寥寥无几,无论哪一位拎出来都是大人物。
但他还是闷声道:“小的不知,这些事都是库房那边的人负责。”
云临泱:“那带我去见负责人。”
小二:“请大人拿出信物。”
信物?
帷帽下的秀眉蹙起,她此时,确实拿不出这种东西。
小二挣扎着抬起头,“如若没有信物,大人还请回吧,不然您就是杀了我,我也没法带您去。”
云临泱见他态度坚决,不多纠缠。
她确认一件事,玄流冰晶确实从这里经手。
离开赌场,她摸了摸自己在慢慢恢复的耳朵,刚赌场里人太多,吵得她一瞬以为耳朵已经恢复好了。
明天应该就好了。
云临泱回到酒楼的时候,夜已黑深,她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也没去看两个同伴的情况。
不是她需要知道的。
反正两人对她应该没有敌意,不然早把她交给要抓她的人了。
她简单收拾一番,躺在床上,窗边月华疏浅,她很快便入睡。
-
李惊漪有一双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叫做预相目。
她看到,万年玄流冰晶即将在北边极域出现。
渡危那时刚好锻造出最适合他的器,名为鸷霄。
长灵宗百年未有新的器修出现,于是一众人要求他给大家都制作一件灵器。
任谁听了,都觉得是玩笑话。
那么多人,怎么做得过来?
可是渡危真的一件一件去做了,虽然很多都只是精巧的小物件,并非灵器,但也都蕴含了攻击或保护阵法,必要时可以保命。
楚晏序的折扇、蓝祝的毛笔、方赴浩的剑穗、李惊漪的卦盘……
云临泱脸色极差地看着一件件崭新出炉的灵器从她面前飘过,幽怨地盯着渡危:“呵呵,师兄,那我的呢?”
连别的阁的弟子都有!
师尊和其她阁主也有!
她不是他亲师妹吗!?
渡危收好给阮殊做新面具的器炉,无视她的质问,擦肩走过,“你太挑剔了,我没想好。”
云临泱冲过去要打他,被鸷霄拦住,片刻后,剑柄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鸷霄后的渡危挑眉问她:“惊漪说玄流冰晶要现世,这个材料你满意不?”
于是阮殊门下六个弟子赴往北边极域,被困在冰川里的雪洞中。
鸷霄作为器修的灵器,千变万化,封在雪洞口作为护罩抵御风雪。
蓝祝筑起第二层术阵防护。
方赴浩拿着全无反应的灵讯玉站在护罩旁,左晃晃右晃晃,试图联络上自家师尊。
直到被冻得鼻涕流下来变成冰柱,他才悻悻转身。
结果他刚坐到五人的旁边,便被冻得刺骨的冰面惊得直接弹起来。
“卧槽这么冷你们咋坐下的?!”
楚晏序看了眼在用火符尝试点火但多次失败的李惊漪,挪挪身位挡住风口。
虽然有阵法加持,但北边极域的风雪已经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长年被冰川下的天灵地宝浸润,蕴含着强韧的灵力。
火诀没用,只有火符有点起火的可能。
李惊漪听到方赴浩尖叫,本来正在憋笑,沾了碎冰的双灯笼辫一抖一抖的,突然,眼前的火符终于点燃,她忍不住笑出声。
方赴浩这才注意到,随着二师兄的移动,他屁股下的符纸露出一角。
方赴浩:“李惊漪!你的好东西什么时候能给我点!?”
李惊漪笑够了,甩出一张符纸给他:“嘿嘿,呆子。”
“师兄师姐,你们看她!”
方赴浩巡视一圈,寻找能为自己做主的人。
楚晏序微笑不语。
蓝祝掀眸又闭,专心维持阵法。
他又去看大师兄。
渡危也不语,但姿势没有另外两人那么优雅。
因为他小师姐正把冻成冰霜的手伸到他脖颈处取暖,整个人裹了两层狐裘,压在他身上,打着瞌睡。
堂下竟无一人能为他做主!
渡危脊背都被压弯,拍拍云临泱的脑袋,道:“云临泱,你口水要流我头上了。”
下巴差点要磕到渡危头上的云临泱惊醒,擦擦自己的唇边,发现什么都没有,狠狠地抓了一把雪塞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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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领里。
渡危被冻,抓一把雪回她,被她躲过。
云临泱睡眼惺忪。
这里六个人,身上不太冷的就蓝祝和渡危,蓝祝专心布阵她不能去打扰,只能挂在渡危身上,谁知道挂着挂着就困了。
蓝祝是北方人,耐寒性好点正常。
渡危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问他,他也只答:“也许是小时候流浪锻炼出来的。”
也是,是师尊把无名无姓无家可归的他给捡回来的,取名渡危。
渡危给她又找出一件狐裘,盖在她头上,“别睡,万一被冻死了。”
云临泱短暂嗯了声。
楚晏序也应声:“聊聊天好了,不容易困。”
蓝祝回:“死了,怎么办?”
楚晏序:……
会不会聊天?!
方赴浩答:“师尊白发人送黑发人呗。”
李惊漪:“我还有五百个卦单没算呢,已经收了钱,会不会被骂黑心?”
云临泱:“你都死了还管别人骂你干什么?”
楚晏序举手:“师尊头发挺黑的。”
哇,好像是哦。
方赴浩回想了一下。
终于有空插话的渡危问道:“预相目能不能看到我们走出去没?”
李惊漪碎碎念道:“这东西不是我能控制的,很随机的,我试一下。”
须臾,她眼瞳中亮起白光,道:“看到我们在和师尊一起吃饭。”
那应该没事了。
预相目没出过错。
云临泱挂在渡危身上又要冬眠。
楚晏序开始聊点正经的,传说中,各方极域走到头,能够看见焕然一新的景色,比如北边极域到头时,能看见百花盛开,绿野遍地;南方极域尽头则是银装素裹,万里冰封。
最后他们并没有看见百花和绿野。
走到极域尽头时,他们终于在一座冰山中找到了传说中的玄流冰晶。
取出冰晶之时,山体崩塌,大雪倾轧,最怕冷的云临泱把他们五个人全部推出去,独自湮没在冰河中。
不知道泡了多少,云临泱再醒来时,正被渡危背着。
她裹了三层狐裘,在他的背上,慢行过雪原。
她眨眨眼睫上的雪,问:“蓝祝她们呢?”
“去接来找的师尊了,我们已经出极域了。”渡危答,又道,“你一醒来就问她们,也不问问我?”
云临泱半睁眼:“你不是在这好好的嘛。”
因为挖冰川而面目全非的手蜷缩一瞬,但托着她的动作依旧稳健。
云临泱毫无所觉:“冰晶均分吧,不要只给我一人了。”
渡危:“她们不会要的,全都是你的。”
云临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渡危问:“你为什么把我们都推走了,不知道自己会死吗?”
云临泱:“预相目不会错的,我这不是活下来了。”
渡危轻笑一声,不知道是笑她盲目还是笑她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云临泱抬头望望雪原的太阳,明媚得刺眼,她忽然感觉自己又困了。
她环住渡危的脖颈,身上三层狐裘捂出的暖意让她感到心安。
“师兄,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渡危没回,算是默认。
她偎在温暖的背上,沐浴着温暖日光,沉沉睡去。
22. 入山
云临泱后来去过南方的极域。
南明的尽头是幽渊海,海的另一边是百妖荒。
那是妖族聚居的地方。
她杀了妖王后,一路朝南,想去看看传说中极域截然不同的景色。
遇朝和见暮两把神器在她背后铿锵作响。
遇朝是剑弓双形,黄金锻造。
与诞生于天地间的见暮不同,它是人为创造。
相同的是,同为极品灵器,世间难求。
母亲说,在遇见父亲之前,黄金器本无名,是为见暮,起名遇朝。
云临泱没有走到南边的尽头。
也没有看见千里冰山。
与她达成交易的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帮她取妖王骨,代价是予他遇朝。
年迈的狮王求她终结生命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狮王早已被反动的部下逼至穷途末路,奄奄一息地躺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等待下一次的毒刑。
她见到云临泱的第一眼,便是求她予一个痛快,但要用遇朝。
“这是你早该取走的东西。”狮王临终前握着遇朝的黄金剑刃,悲切的眼中饱含泪水,“是我苟活了太久。”
还沾着狮王血的遇朝被她交予那人。
他说:“你往回走吧,妖族不会拦你,但人族就难说了。”
片刻后,他又爽朗笑起来:“多言了。你根本就不打算活下去。”
-
天未亮,云临泱醒来,怔怔望着窗边月。
也许她该找时间去拿回遇朝。
刚坐起身,她便听到敲门声。
白岚来喊她,她们要早一些出发去到紫极宗,以免排队入山的人过多。
紫极宗坐落在北城主城的东北方向,群山环绕,清荣峻茂,山中建筑接近天上云,气派宏伟。
云临泱从上往下看,建筑下漫长蜿蜒的青石梯直达紫极宗山门,山门前,一樽巨大的玄武石像矗立。
石像的眼睛仿佛在打量着入门参与选拔的众多修者,尝试从其中提前挑选出有资质的人。
云临泱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
玄武石像身上有阵法,想必是紫极现存的五位长老在透过石像评估众人。
她被白岚拽着,慢慢地挤进石像旁的长队中。
长队的尽头,身穿水绿色衣裙的青年女子正在给前来报名的修者做名额登记,旁边,一身槐黄色衣裳的男子在给她打下手。
水绿裙的女子名唤霍望竹,是紫极宗宗主陈决的大女儿,也是紫极宗的大师姐。
着槐黄色的那位名叫贺远道,也是紫极宗弟子。
云临泱与这两人只见过寥寥几面,她现在的容貌变化过大,两人理应认不出她。
叶崎排在云临泱前面,望见前端那两人,与排他前面的修者聊起天来:“欸,不是说那位贺师兄在辅佐蓝领主吗?怎么来紫极招生帮忙了?”
前面那位修者回道:“好像蓝领主没空来看紫极招新,便让他来代劳。”
“那今天我们就见不到领主了?”另一位修者问。
“你是来加入紫极宗还是来加入领主府的啊?紫极各位长老不够你看的?”
“哎呀,见名人的机会不多,我这不可惜嘛。”
“呵呵,蓝领主会在静元节宴请紫极新生,等你能进紫极自然就能见到她本尊。”先前的修者回道。
叶崎没听过静元节北辰领主请客这事,热切地加入讨论。
云临泱沉默听着,她对静元节有点印象,是北辰的一个传统节日,无非就是什么感恩天地灵力感恩北辰祖先的日子。
不过请客这事,她倒是不知道。
这样一来,她就一定会有与蓝祝碰面的机会。
但是蓝祝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还没想明白。
正在心里盘算着,前方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个登记名额登记到一半的人,突然被贺远道带走,径直入山。
那人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剑眉入鬓,明眸皓齿,周身气质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
待她被贺远道领上石梯,云临泱才看见她腰间佩戴的长刀。
暗紫刀柄,缺口刀刃。
那句“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在她脑中盘旋。
被狠厉刀锋砍过的左肩在隐隐作痛。
不对,她不痛,只是幻痛。
狐狸面具下的狠厉目光与走上石梯那人冷淡的回眸相叠上。
她的容貌,让云临泱感觉有些熟悉。
奇怪的是,她总感觉这份熟悉会让她惹上麻烦。
云临泱喉咙微动,在人群中垂下头,不去看石梯上的人。
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掩耳盗铃,于是面无表情抬起头来。
她到底是谁啊?!怎么知道我要来紫极宗?
云临泱侧耳去听人群中的叽叽喳喳,八卦心强的少年人们不一会就把消息送到她耳边。
从猜测她是某方强者到谁家关系户到宗主仇人……反正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身份全歪了,只有名字没有传错。
她叫宋涵。
听到这个名字,云临泱立马想起来了。
她就说这个人的打法怎么像从军队里学的。
因为这人的姐姐,是当朝将军。
也怪不得她觉得这人的脸熟悉,因为她曾在宗门大比上见过她姐姐宋满。
参与宗门大比的不止有五大宗门的弟子,各方领主培养的心腹也可申请名额,与各家天骄比试一番。
而宋满,是将熹培养的心腹,在那一届宗门大比上,曾跻身前四甲,引起无数人注目。
四甲进二的时候,云临泱本应和宋满对决,但被西元太清宗某位天才截了胡,扬言只想与剑修打,还非要与第一剑修的徒儿打。
云临泱应战,刚站上比试台的宋满只冷淡看她一眼,便下台去和隔壁的蓝祝打。
后来云临泱再见宋满时,她已是率军歼灭西域异族的将军,尽心尽力辅佐她表姐。
有人传言,西域一战时,上任将领叛军投敌,被宋满一剑封喉,头颅被提到龙椅前,逼当朝陛下交出另一半虎符,让将熹自此架空老皇帝的权力,坐稳储君之位。
上一位将军叛敌是真,至于头颅有没有被提到御座前,将熹有没有脚踏金靴踩着血路威胁皇帝,那便不知真假了。
云临泱知她表姐培养了许多心腹,宋满是其中最突出的那个,也曾听闻宋满还有位妹妹尚未露过面。
结合宋涵这个名字以及她的打法与长相,还有贺远道二话不说领她上石梯的行为,云临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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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份。
议论纷纷的人群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讨论着:
“来紫极宗办公事,咋不直接去找各位长老,跟我们一起在这排队干嘛?”
“说不定殿下那里的待遇差,想换个地方哈哈哈!”
……
将熹那的待遇还挺好来着。
每次进皇宫都吃山珍海味的云临泱腹诽道。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宋涵明显就是她表姐让过来的,她到底来干嘛的啊!
而且这样一想,平埠镇的时候,说不定宋涵就是受表姐之托在找她。
怎么知道她在哪的?她长得和之前也不太像啊?
难道她的复活不是像蓝祝话本里编的那样运气爆好死而复生随机找个点降落吗?
再加上来主城路上拦截她的那两人,她怎么感觉她活过来的事人尽皆知一样?
宋涵不会是来告诉紫极宗她的身份吧?
不要啊想搞死她也不用兜一个大圈吧!
云临泱心里忐忑,连带着眼前温柔的霍望竹在她眼里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她稳住手腕在登记处落笔下自己的名字。
“阮泱?”霍望竹念道,“我师弟跟我提过你,你有推荐信,一会直接进最后一轮武试便可。”
她语气平缓,对待来紫极报名的新生,很有耐心,每一个都细心引导。
可她眼前这个天才姑娘的神情却有些郁郁。
她心里困惑,面上不显,安慰道:“不用紧张,武试只需要在紫极弟子手中过五招,五招后未出局,就可以参加明天的笔试。”
云临泱按捺下心里的忧虑,朝霍望竹眨眨眼道:“师姐,我一会可以选你做对手吗?”
“当然可以。”霍望竹笑,“但我不会手下留情哦。”
霍望竹的表情挑不出错,全然一副对未来师弟师妹好的大师姐作派。
直到云临泱走上石梯,霍望竹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登上石梯后,没有推荐信的修者被安排去测试灵脉,考察基础招式,进入阵法锻炼心性。
有推荐信的修者则在阵法尽头候着。
测试灵脉的法宝经过多次改良,据说能够测试出体内暗藏的魔息,防止十二时辰魔潜入各宗门。
贺远道已经回到他的职位上,负责给入门的新生检测灵脉。
云临泱环视一圈,有推荐信的人寥寥无几,三五个人站在这里,彼此也不搭话,比排队时叽叽喳喳的修者要高傲得多。
她挺想找人说话缓解紧张的,但他们一个比一个脸冷。
她看向不远处在测试灵脉的叶崎和白岚,突然有点后悔当初咋不给她俩也整两封推荐信。
测试灵脉的人数还未过半,正低头数蚂蚁的云临泱忽然察觉到一道身影的靠近。
宋涵向她的位置走来,一言不发站在她身旁。
云临泱眉头微皱,不是,她这是有推荐信的意思?
她心里有许多疑惑,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
倒是冷若冰霜的宋涵先开口了。
“好久不见。”
云临泱干笑两声:“不久前才见。”
宋涵转头,面向她,双眼古井无波。
“这是殿下托我带的话。”
23. 入山(2)
云临泱闻言,身体一僵。
纠结半天,她抬手设下隔音障,试探着问:“殿下这是何意?”
将熹因为身份,早已抛去姓氏,她与将熹没有幼时那样熟稔,长大后的接触更多是为了公事。
云家覆灭后,她一心为了复仇,短短半月内便自作主张了结了一切。
那时,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将熹。
但如今她的复生,怎么像与将熹息息相关?
宋涵道:“只是普通的问好。”
云临泱心里的疑惑很多。
首先,她很确定,来紫极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因为在北辰境内醒来,她下意识地肯定会来找蓝祝。
如果将熹知道她在北辰境内,也会推测出来。
那么,在赌场时,宋涵与她对决,就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确认云临泱的灵脉无损。
但也可能,是通过她的灵脉,确认她是云临泱。
两种可能区别很大,前者是知道她活着,知道她在何处,然后确认她的价值;而后者,是推测她活着,但不确定,只能通过灵脉来确认她这个人。
确认价值和确认人的最大区别在于,将熹是为了利用她,还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
“赌场那会,是我让人注意到你的,为了验证殿下的猜测,确认你活着。”
宋涵知道她想问什么。
可是她遇上七阶影魔,在前往主城的路上被拦,宋涵都没有出现。
这一路上,帮她的、与她同行的,一共有四个人。
“紫极那两人也是你们的人?”她问。
“并不是,只是赶巧。”宋涵回,“与你来主城的那两个也不是。”
那季悠便也不是。
云临泱又问:“确认我的复生,对你们有什么意义?”
纵使云家覆灭,对将熹的影响也不大,她活与不活,更急的应该是南明的左昊。
“念及旧情,盼望你好。但是殿下身份特殊,也不能够随便带你回京。”
宋涵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云临泱将要出口的问题噎在喉咙里,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可是,将熹又是怎么怀疑上她是云临泱的,平埠镇和帝京的距离未免过远了。
她最终还是问出口。
宋涵道:“这三年来,魔物猖獗,有一只七阶影魔逃窜到平埠镇,我奉命前去捉拿,意外从伏魔院得知你有盈满境的触骸脉,便上报给殿下,她便让我确认一下。”
“单凭灵脉,就能确认?”
宋涵倏忽笑了,“当然不能,是殿下告诉我,你的打法很不要命。”
云临泱回忆起自己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好像确实很好辨认。
不过她以前太强,这种不要命打法只对七阶魔和妖族部落首领用过,许多人并不知道。
感觉自己被宋涵说服了。
她就像是话本里写的那样,前尘有遗憾,于是死而复生。
然后恰巧,被认识的人遇到。
云临泱的眼睫扑闪,猜测道:“那你说的再见面,是因为你要来紫极宗办事?”
“是。”
“这件事与我有关吗?”
宋涵:“如果你想的话。”
是她可以插手的事?
她还想问,但紫极宗的五位长老已经走上观众席最上方的鉴赏楼,宣布武试开始。
这场对话持续的时间不长不短,更多时间都被云临泱浪费在斟酌用词上,等回过神来时,通过阵法的修者已经悉数走出。
灵脉韧度不合格、基础招式生疏、在阵法中心性不坚定的修者都被淘汰,入山前乌泱泱的上千人,到如今只剩下百人不到,兴许武试结束时,人数还要再减半。
武试前需要抽签,宋涵抽到第一个。
云临泱是最后一个。
武试完的人和准备武试的人并不呆在一个地方。
没事,她以后有的是机会问宋涵。
她还想知道长灵宗到底如何了。
宋涵为人真的很冷淡,抽到签后没与她招呼一声,便跃上了会试台。
和她姐超级无敌极其的像!
云临泱想起从前对宋满的称呼。
冷酷剑客。
那宋涵就是冷酷刀客。
她们俩身上有一种强烈的自然而然的任她如何冷脸模仿也学不来的天然冷感。
云临泱倍感挫败。
特别是对招挑飞人的时候。
宋涵的长刀收回,被她挑飞的紫极宗弟子呈弧形掉下会试台,明明比她高出三阶,却被她轻松碾压。
她在一片喝彩声中面无表情地走下台。
余光瞥过台下云临泱的鸢尾蓝衣角。
刚刚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撒谎。
殿下特别嘱咐她,要练习到毫无破绽。
她的话真假参半,紫极二人和跟云临泱同行的两人确实不是殿下的人。
云临泱的复生虽非殿下所为,但也是殿下知道后,这件事才能完成。
若非云临泱意外坠崖,她也不用亲自去确认。
是确认身份,但也是确认灵脉。
如果灵脉有损,那便要多费许多功夫。
还好,到目前为此,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控中。
宋涵收回目光,信步走入席间。
—
鉴赏楼上,紫极五位长老一排坐开,乐呵呵地看着入山参与选拔的年轻修者们,时不时点评几句。
大家修为都是命仙以上,目力极好,从楼上看下去,凡人肉眼只能望到一群小黑点,他们却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和对招细节。
眼见宋涵瞬息之间挑飞一名弟子,紫极宗宗主陈决塞糕点进嘴的手一时停住。
片刻后,他继续吃。
只是偷偷摸摸,时不时啄两下。
霍晴蹙眉,没忍住踢了他一下:“别吃了,留影石要记录。”
紫极宗新生选拔这么大的事,每年都需要记录下来,载入卷宗。
陈决被噎住,又拿了杯水大口大口地灌,边灌边说:“禁地异动,我刚处理好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吃早膳,让我吃两口怎么了?”
霍晴扶额,又望回去看下方会试台,想着入卷的时候让望竹把刚那段删掉。
陈决的右手边,两位长老正在对台上新生的表现做着点评。
靠近楼梯的那位:“金龙剑术和幻术结合!出招出得好啊!”
靠近陈决的那位:“这个好,这个好。”
楼梯那位:“用棍的奇兵修,少见少见,力道挺大。”
另一位:“这个也好,好好好。”
那位:“这个阵修有点不行,定身阵都能给画歪了。”
另一位:“这个可以,可以。”
罗长老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把头伸过去看身边那位在干嘛。
只见岑长老正操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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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灵讯玉,手指滑动,挑选着什么,同时回话灵讯玉那头的人。
灵力波动间,罗长老看见了上面的一副副棺材。
……别人在看新生比赛你在这挑棺材。
岑阳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人办红白囍事,在北辰主城是出了名的,连带着他儿子也被训练着从小学习这些。
罗长老觉得自己没猜错的话,灵讯玉那头是他儿子。
自家宗门招新都不回来帮忙!赶着去挑棺材!
岑阳笑眯眯地挑选好,吩咐儿子把这些棺材都卖出去,然后才注意到身旁长老的满头黑线。
他试图补救:“你要不要买副棺材?未雨绸缪一下?我这里打七折。”
罗长老:……
离他俩最远的乌长老听到对话,摩挲了下自己的拐杖。
全场最老的是她,应该问问她才对。
霍晴坐立难安,用灵讯玉发讯息给霍望竹,问还有多久能结束。
站在会试台旁应召区域的霍望竹收到讯息,看了一眼楼上在囫囵吞饭的爹,估算了一下现场情况,大概还有两个时辰。
“娘是不是问你什么时候结束?”
绀色裙裳的少女出声询问,她侧头,左眉上的银质竖眉钉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白光。
“嗯,嫌你爹丢人。”霍望竹回。
少女两指夹着一张符纸,与其它软趴趴的符纸不同,是硬纸的质地,随着少女指尖的翻转,符面灵力涌动,不同的数字在上面闪烁着。
别人在应召区域,坐的都是板正的木椅,而她坐的,则是一把紫藤椅,此时,她懒洋洋地卧躺着,双脚搭在桌子上,桌上的木牌写着她的名字和修为。
霍怀溪,符修,七脉三阶。
“你在计时,还是在记录通过的人数?”霍望竹问。
她与她妹妹不同,正襟危坐着,面前牌子与妹妹的放在一起。
霍望竹,奇兵修,触骸盈满。
霍怀溪听见问题,狡黠一笑,“记录每个人被砍了多少次。”
霍望竹哽住,看见她怀里空落落的,又问:“你的猫呢?”
“脏了,去洗澡。”
“黑猫也要洗?”
“要啊,老是去玩泥巴,前天不还糊了陆风逸一脸吗?”霍怀溪回,“对了,陆风逸和那个渡危去哪了?”
霍望竹:“禁地异动,陆风逸去处理了,应该晚点到。至于渡危……上次回来伤没好全,同生咒又发作了,应该还在卧床。”
“连我娘都解不了的同生咒……真想认识那个符修啊。”霍怀溪单手枕在脑后感慨道。
“大师姐,小师姐。”
一名负责传话的弟子小步跑来,向她们二人问好。
“这个是接下来的挑战者挑选的弟子名单,请师姐过目。”
霍望竹接过翻看,怀溪掀开一只眼的眼皮,开启照瞳脉跟着她姐的动作查看。
“没几个符修,又没我什么事了,每年我都来这凑数。”
明明紫极宗修为最强的是她母亲,符修霍晴,但每年的新生绝大多数都是奇兵修。
“奇兵修基数本来就大,你怎么不说里面一个器修都没呢?”霍望竹轻轻摇头,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见了一个名字。
阮泱。
选择的对手,霍望竹。
她想起山下少女看向她时纯净的双眸。
修为未到命仙,却双脉盈满,她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修者。
24. 入山(3)
会试台下的等候区,沸反盈天。
少年们聚在一起,故作老成地分析台上战况,有不少沉不住气,大放厥词地说他上他行。
结果就是上去的时候,被上一位修者对上的师姐暴揍。
下来的时候被人狠狠嘲笑,两人吵了两句,差点要打起来。
贺远道抬手一道气诀,隔开两人,按照规矩厉声警告。
离会试台有些距离的云临泱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听到那两人还在据理力争,就知道他俩要玩完。
她对贺远道这人有些印象,是因为他实在过于规矩古板。
想当年宗门大比时,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会被他喊一声尊称。
长灵宗一串人跟他擦肩而过时,一声声阮宗主徐阁主喻阁主喊得起劲,连宗内弟子他也一个个按辈分喊过去。
喊到蓝祝时他还专门喊了声蓝少主。
一向表情淡然的蓝祝没忍住抽搐了下嘴角。
几十个人被他一一唤过,方赴浩评价他像在报菜名。
在台上比赛他更是礼仪周全,遵守规矩到必须和对方在同一时间起手,还不忘纠正对方的出招方式。
有幸跟他打过的渡危点评道,实力不强,但是赢了他和输给他没有什么区别,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唉,现在有蚂蚁在爬就好了。
因为人太多,蚂蚁都被踩死了,没有蚂蚁可以数的云临泱遗憾地想。
白岚站她旁边,拉着她的衣袖,缩在她身后,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陌生人好多,她真的要晕过去了。
云临泱边和她随意胡扯两句,边往台上看去。
现在台上站的是叶崎。
五招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全看两方之间如何选择力道和招式。
叶崎的抗揍性好像挺好,对面的体修拳拳到肉,他却每次接完招后都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再起手。
云临泱不禁想起来主城前追杀她的那个体修,拳风掠过时,周身几里内的灵力都被他打散,恐怖非常,和那个拿箜篌的奇兵修实力不相上下。
如果不是叶崎耐揍,帮她拖住,可能她们三个根本走不到这来。
贺远道作为裁判,在会试台结界边观察双方情况,判断有无违规。
和从前长灵宗招新时,她和渡危做的事一样。
渡危是少见的器修,虽然可以跨类选择对手,但大多数人都不愿去挑战千变万化的器,毕竟谁知道下一秒出的是剑还是枪?
而云临泱则是因为成长得太快,半只脚迈进长灵宗的新人们都不想折损在最后一步。
楚晏序和蓝祝在招生时就总显得特别忙,基本上隔两场就需要他俩顶上,作为剑修的楚晏序一天下来说他的软剑都要变硬了。
“为什么这么说?”云临泱眨巴眼。
渡危边收拾名牌边回:“因为尸体硬硬的。”
不过这世上总有例外。
云临泱参加宗门大比的前一年,照例和渡危在长灵宗门口当门神。
有个少年背着一把剑,进山前就扬言要挑战云临泱。
因为一直没人来挑战,已经自觉把过五招改为过三招的云临泱很是惊喜。
少年说他想成为天下第一剑修,所以专程来长灵宗拜阮殊为师。
跟云临泱过招时,见暮的煞气并没有让他望而却步。
哪怕第三招后,他将要出界,也硬生生凭借着剑刃入地以及一张定身符拯救了自己。
定身符用在自己身上,确实很让人意外。
后来云临泱才知道,那张定身符实际上是同期的李惊漪所绘。
而方赴浩和李惊漪两个人意外拿错了符包。
当年李惊漪在台上掏出了一叠画得奇丑无比的符篆,多数咒文难以发动,差点输掉武试。
所以她即便非剑修非阵修,也要拜在阮殊门下,方便每日去问候方赴浩。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云临泱嘴角笑意顿住,掀眸看去,叶崎边活动筋骨边向她俩走来。
“没什么。”她轻轻摇头。
叶崎看了一眼云临泱空落落的腰间,问:“你的刀断了,那你报名时填的是阵修?”
他记得这个人杀阵还挺厉害的。
云临泱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打开自己的灵戒给他看,“报的是剑修。”
灵戒里赫然躺着几十把一模一样的菜刀。
叶崎呆住,好一会才指着道:“你就不能去找把剑使使?”
“不要。那些都太难用了。”
又不好用,又不能让她装一波。
等进紫极再看看能不能蹭到把稍微好用的。
叶崎没话说了,有紫极宗的师兄过来把他拉走,让他去结束区那边待着。
云临泱微笑着看他被拉走。
两个时辰过得飞快,黄昏降临时,贺远道终于喊到了阮泱这个名字。
云临泱跃上会试台,规矩地朝对面的霍望竹行了个礼。
霍望竹朝她颔首,手心翻转,一条青色长鞭出现在她手中。
柔可绞杀,硬可挡剑。
长鞭上的铆钉染上霞光,垂在石台面上,犹如血色獠牙。
“它叫落霆。”
霍望竹为她介绍道。
台下纷纷对没拿灵器的云临泱进行猜测。
“阵修打奇兵修吗?”
“体修吧,阵修被霍师姐的鞭子打一下不得躺个七七四十九天。”
“诶,叶崎,你不是跟她一起来的吗?她是什么大类的?”有人抓住叶崎问道。
已经跟一群人打成一片的叶崎还没回话,一道声音先他一步:“她是剑修。”
叶崎侧头看去,神情冷漠的少女盯着台上人,彷佛刚的话不是她说的。
“对,对。”
叶崎应声道。
这个人,不是山下那位吗,她和阮泱认识?
他看回会试台上,表情轻快的少女正在慢慢打开灵戒,从里面掏东西。
鉴赏楼上,看了一整天比试的五位院长终于端坐起来,认真观看。
等这最后一位比试完,便可以宣告招新武试圆满结束了。
手握巨长演说辞的陈决不再为了掩饰打瞌睡而扶额头,开始默念自己的腹稿。
霍晴听到阮泱这个名字,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不是风逸在外面找到的双脉盈满吗?”
乌长老探出脑袋:“可惜是个剑修,怕是和你我都无缘。”
岑阳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她和紫极有没有缘还不一定呢,想在望竹手里走过五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双脉盈满的确闻所未闻。”罗长老叹道,“但双脉和七脉区别不小啊,而且……等等,她拿的什么东西?!”
随着他的一声惊呼,其余四位皆朝会试台上看去,只见他们刚讨论的那位少女不疾不徐地从灵戒中掏出了一把菜刀,在观众席、结束区、应召区的一片震惊声中朝贺远道点头确认准备好了。
陈决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那把菜刀,没灵力吧?”
不论他用照瞳脉如何确认,都……真的没有灵力啊!?
霍晴也有点愣,“她刚好像还打开灵戒给望竹看……里面有几十把菜刀。”
乌长老拿拐杖敲了敲地,道:“你那个姓陆的徒儿还来不来?要不去珍器库里取把剑?”
“好像……来不及了。”岑阳出声。
罗长老双目失神:“下面开始打了。”
这个孩子连灵器都买不起,居然修炼到了双脉盈满?
此时,被认为买不起灵器的云临泱正接住落霆甩来的第一招,鞭风所过之处,如虎尾横扫,灵力涌动,瓦解所有防守。
“你不应该选我做对手。”霍望竹道,鞭子的把手在她手中翻转自如,鞭影灵动,缠绕上云临泱的刀刃。
云临泱发动触骸脉,手中刀膨起数十倍灵力,堪堪消解青色长鞭的攻势,她身如鬼魅,绕过长鞭圈圈层层的包围,冲到霍望竹面前,刀背扣在她握鞭的手腕上。
霍望竹抽回手腕,长鞭再甩,如竹叶青一般缠绕上云临泱的脚腕,誓要将她脱离出结界外。
因为一下子被鞭子绕住甩飞,云临泱一时悬空在会试台上,额发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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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撩起,漆黑瞳仁和霍望竹的眼睛对上。
霍望竹只是专注在她的灵力波动上。
她从前好像也和方赴浩说过同样的话。
师弟跟她说。
挑战强者是他的毕生追求,何况是第一剑修的弟子。
虽然后来,他觉得云临泱的光环实在太重,自己怕是无法成为第一剑修,为此黯然神伤了好久。
云临泱那时对他的安慰是:
第一轻剑修也是第一剑修,反正我用的是重剑。
很蹩脚的安慰,但方赴浩备受鼓舞。
围观的渡危在旁阴阳怪气:“怎么我心情不好时,没见你安慰过我?”
云临泱抱臂冷哼:“是谁陪谁改修的器修,到处跑搜刮来的炼器材料?”
渡危那时不回答,转头说做饭去了。
其实渡危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天下第一器修。
霍望竹的长鞭已经将她甩到了会试台的边缘,空中巨大的阻力使她无法行动。
待她整个人摔到石台边时,凝聚的气流从她身下掠过,托住她片刻,同时右手一甩,借风力将刀扔出。
烈风擦着鬓发而过,霍望竹微微挑眉,见面前人在地上翻滚,将要起身,于是将长鞭贴地扫过,像灵蛇游移,寸寸逼近云临泱,试图困绞住她。
云临泱见鞭子再次绕上来,伸出手用力握住,掌心划破,些许的血珠渗出来。
霍望竹见状蹙眉,让落霆收回了铆钉。
只是过招,不至于要让新生受重伤。
在她收回铆钉的那一刻,云临泱倏忽对她笑了,她的眼瞳猩红,瞳刃斩过霍望竹的手腕,逼得她不得不短暂弃鞭。
而在落霆脱手的那一刻,云临泱的触骸脉发动,鞭子顷刻易主,把手调头,被她稳稳握在手中。
触骸脉·掠夺
霍望竹召出几道音刃,尝试干扰她的触骸脉,夺回落霆的主导权。
云临泱用照瞳脉定格住音刃的攻势,但命仙修为的修者轻易地就能轧过她的防守,她的双眼很快干涩起来。
霍望竹有些疑惑,怎么对面这人像是不知痛一样,总是直挺挺迎上她的进攻。
她手中还剩两招。
……等下。
霍望竹猛然回头,先前被她躲过的菜刀不知什么时候又调头飞了回来,逼得她不得不空手去接。
而云临泱也瞬影到了她身边。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和接连不断的吸气声。
这三招打出了三百招的气势!
在应召区睡了半天的霍怀溪被吵醒,伸了个懒腰,看向悠哉悠哉走来的陆风逸,他身后跟着渡危。
“你找的这个人,有点意思。”霍怀溪道。
陆风逸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赶上新生会的尾巴,听到霍怀溪的肯定,自豪道:“那可不是,你看我短短几月就给紫极挖了两个天才。”
他把正在把玩簪子的渡危拽过来,邀功一样。
霍怀溪一张硬符纸拍在他头上,拧眉说:“渡危是我拉拢的,怎么又变成你的功劳了?”
“嘿,霍怀溪你这不是胡扯吗?还不是你硬抢去的,为了还你天天缺课的债。”
“你不缺课似的?记录全在我姐那。”霍怀溪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张符,念道,“十月,缺课五次奇兵修理论课;十一月,缺课八次实战课;十二月……”
陆风逸扑过去抢:“停停停别念了!”
站旁边的渡危默默走开,把视线放回到会试台上,对旁边两人一声声的“师弟你评评理”充耳不闻。
在紫极宗,他不再需要戴面具,此时站在落日余晖中,整个人周围都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橘色,显得格外柔和,冲散了他眉目间的冷峻。
手中玄流冰晶制成的琉璃簪焕发着暖色的光芒,正在缓缓汲取他指尖散发出的灵力。
这把簪子很是奇怪,如果离开他就会失去光泽,但呆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吸取一点灵力,都会现出耀眼光泽,彰显它不菲的价值。
渡危一边转着簪子,一边把视线落在会试台上同样被夕阳眷顾的少女身上,观察着她的一招一式。
25. 重逢
台上,五招过后,作为裁判的贺远道宣布阮泱赢下武试。
会试台左侧,霍望竹收鞭绕腕,朝对面的云临泱看去。
只见她从容收刀,拍拍裙子上的灰,转身要往热闹的台下走。
“等等。”霍望竹喊住她,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颗丹药,“眼睛受伤了。”
云临泱回头,丹药已经被塞进手心,从手心往前看去,霍望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准备和她并肩往下走。
“你很强,诱饵式的打法很好用,但要注意对自己的伤害。”她道。
“谢谢师姐。”云临泱道了声谢,囫囵将丹药吞下,花香在舌尖溢开。
很甜。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从极域回长灵宗时,一大群师兄姐弟妹围在她床边,也是每天给她递各种甜口的丹药。
因为她很挑剔,吃不了苦。
出于愧疚,几个人都迁就着她的脾气。
有次她看他们的表情实在过于凝重,玩心大起,喝药后开始假装浑身抽搐。
李惊漪吓了一大跳,急忙握住她的手腕探测灵脉里的寒气残留。
其他三人也是一脸的着急忙慌。
刚将玄流冰晶磨好棱角的渡危走进屋内,看她演得起劲,伸出一指去撩她的眼皮,收获她翻的一个巨大的白眼。
被人掀眼皮的感觉不好,她装不下去,鲤鱼打挺起身,然后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蜜饯。
渡危抱臂站一旁,承受着她投射来的幽怨视线,道:“吃点甜的,别苦着一张脸。”
—
“为什么不用灵器?”霍望竹问。
云临泱的思绪被拉回,歪了歪头,做思考状,“因为……”
“阮泱!”
一声短促的叫喊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观众席的高处,陆风逸正隔着人群挥手向她打招呼。
云临泱挥了挥手,回应他。
陆风逸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紫极宗弟子服的男子,因为在高处,刚好迎上西沉的太阳,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云临泱稍微一想,便知道是那个黑面具。
有弟子凑过来,跟霍望竹交代事情。
霍望竹朝他点点头,又转头对云临泱道:“那你和风逸叙叙旧,我需要去应召区那边整理今天的名册,回见。”
云临泱礼貌笑笑:“师姐再见。”
绚烂晚霞中,群鸟归家,声声清脆啼鸣穿透镀了金边的流云。
鉴赏楼上,陈决作为紫极宗宗主,起身站在中央的玄武石像旁,宣告紫极招生武试顺利结束。
“诸位远道而来,特赴我紫极宗求道……”
华丽又冗长的废话盘旋在紫极宗的上空。云临泱被耀眼的金线照得晃了眼,稍微侧身往旁边挪移。
招生武试的场地太大,众人又被划分为多个区域,分散四处。
她尝试朝结束区看去,寻找白岚二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大家虽不敢在紫极宗宗主讲话的时候高声讨论,却也都私下交头接耳,放眼过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根本寻不到自己的伙伴。
紫极宗宗主的演说辞不知道有多长多厚,反正跟她师尊每次在招生后只来一句“大家散了吧回去好好休息”完全不能比。
还是长灵宗好。
云临泱抬头看去,太阳渐渐降下山头,观众席高处的陆风逸行动缓慢地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迈下台阶朝会试台而来。
而刚站他身旁的男子因为人群和他隔了些距离,正侧首对着她。
邻着他座位的弟子突然起身,撞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透明又盛着橘黄色的晶体并没有掉落在地,而是被他眼疾手快抓住。
那个东西折射出的光芒,比直直映入云临泱眼里的耀眼霞光还要夺目。
距离虽远,但凭借着云临泱对它的熟悉程度,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是——
玄流冰晶。
刚旋身抓住琉璃簪的少年抬起头来,额发被晚风撩起,日落恰好到一定角度,一张金雕玉刻般的脸走出了阴影,清晰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云临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静止了。
她难以置信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的主人正与撞到他的弟子谈话,弟子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面带歉意,而他只是略微颔首,脸上并无怒色,散漫地与那人搭话。
他身穿的黛色弟子服和观众席其他紫极弟子所穿的别无二致,胸前绣着的玄武图腾上多绣了实心的玄黑色,与其他弟子空有黑线轮廓的图腾区别开来,代表着他紫极宗亲传弟子的身份。
……不,不对,他该穿的是金白色的长灵宗弟子服,图腾应该是鎏金的麒麟。
为什么……为什么,她师兄会出现在这?
他不像她,他的脸一点也没有变,三年前是什么样的,如今就是什么样的。
紫极宗的每一个长老都会认得他那一张脸,怎么会……会在知道他是阮殊门下大弟子的情况下还收他为徒?
云临泱的呼吸有些急促,顾不得前方拥挤的人群,瞬影撞过十几个人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去到她师兄的面前。
她甚至来不及喘气,只是站在他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的愕然浮现。
渡危垂眸,对她的突然出现有些困惑,又见她面有愠色,问道:“怎么了?”
他并未戴面具,也没有佩那日的剑,但她的眼神像是认识他一样。
旁边的弟子见有人来寻他,自觉退后一步,“渡师弟,那我先走了。”
云临泱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称呼,转过头冷冷问道:“他叫什么?”
弟子被她森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老实答道:“渡……渡危?是吧,师弟?”
“是。”渡危回,见面前人并未回头看她,又继续道,“一月不见,你的修为好像没有长进?”
这话落在云临泱的耳朵里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是一种明晃晃的嘲讽。
她确定了他的容貌、声音和名字,与她大师兄完全一模一样。长灵宗如今再落魄,紫极宗也断不会直接开口跟阮殊要人,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渡危自己退出长灵宗,投奔的紫极。
云临泱尚且保持着理智,凑近他一步,忍着怒意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渡危微微垂头,看见她似在忍耐的神情,眉头不禁皱起,边思考自己哪里惹到她了,边斟酌用词回答:“闲来无事,来武试现场看看。你打得不错。”
云临泱咬牙:“我不是问这个。”
“?”渡危不解,“我在这……等我师妹?”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手上的簪子,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玄流冰晶的鲜亮光泽明晃晃地呈在她眼前,云临泱尝试去梳理逻辑,找到渡危并没有背叛师门投奔紫极宗的证据。
陆风逸说过他记忆有缺失,会不会有误会?
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记得玄流冰晶,并不远千里弄到手,而且……她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紫极宗会收长灵宗弟子为徒。
可如果他是骗她的呢?假设他没有缺失记忆,那当时夜闯赌场他阻止她时的笃定,在溪边她问他名字时的犹豫,就都说得通了。
既然将熹都能觉察到她的存在,那与她更熟悉的师兄,岂不是一早便知?
他用着那支本该碎掉的琉璃簪,把她耍得团团转。
拉拢她来紫极,又让她为了琉璃簪选择推后时间,再在时间到后把琉璃簪收回去,让她匆忙赶来紫极见到他过得很好的模样。
云临泱突然想起来,他们说,蓝祝也叛出师门了。
所以,她死后,就全都抛下长灵宗了吗?
渡危见她一直不说话,脸色还越来越差,面如死灰般,只是双眼紧盯着他手中拿着的玄流冰晶。
像是认识这支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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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他想到那个古怪的梦,没有五官的少女摔碎簪子的愤怒模样,和眼前人身影开始重叠。
握着簪子的手指微蜷,他试探着将簪子往她眼前递一点,呼吸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慌乱:“你想要?”
如果她是她。
她会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抬起头,目光与他的相接,仅是一瞬,却恍惚数年光阴。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为什么要骗我?名字是、玄流冰晶也是。你这样离开,他们怎么办?他们都把你当家人,你现在是怎么对他们的?”
渡危的那声询问,在她听来阴阳怪气极了。
当初摔碎玄流冰晶,竟足以让他记恨这么久。
但她还是念及曾经的师兄妹情,没有把话说得很重。
她觉得她的耐心从没有这么足,如果他解释,她可能还会去听。
渡危闻言,动作呆愣片刻,神情有些窘迫。
骗?
他仔细地去回想,发现好像确实没有主动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并且,要取玄流冰晶的事也隐瞒了她。
至于后面的话,他暂时听不太懂。但更加让他确信,她或许真的与他相识。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承认错误。
“是,我骗了你,抱……”
“歉”字还没有说出口,渡危的头猛地往旁一偏,巴掌扇到他脸上的脆响明晰真切,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用舌尖抵住那边脸,耳膜似乎破裂,人群的叹息叫喊在他身旁模糊着,片刻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上也传来阵痛,和脸上的疼痛不相上下。
渡危怔愣,只是低头,惊愕地盯着自己的手。
鉴赏楼上,陈决讲得有些口干舌燥,想着让表现优异的新生说几句热热气氛的感言,于是指挥两只灵龟托着一面水镜,在武试场上方游荡,寻找合适的人选。
灵龟游来游去,游到了双脉盈满的云临泱身前,展开了巨大的水镜。
武试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水镜上呈现的内容。
陈决的声音通过水镜响亮在上空:“阮泱小友,你来说……”
一记盖过他声音的耳光声透过水镜传出,响彻云霄。
水镜中,众目睽睽下,云临泱扬起手,不留余力地扇了渡危一巴掌。
整个武试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一声又一声的高声惊叹将陈决的声音压了下去。
陈决挣扎着喊:“水镜快回来!回来!”
两只灵龟置若罔闻,乌黑的眼睛滴溜滴溜转着,抬着水镜将云临泱眸色狠厉、眼白泛着红血丝的神情收录镜内,当然,还有怔怔看着手心的渡危。
陆风逸行至一半,才发现云临泱已经瞬影到他师弟旁边,赶忙又回来,刚开口介绍:“这是那个戴面具的他叫……”
然后耳光便甩到了渡危脸上,吓得他怕被波及又赶紧后退。
应召区处,贺远道面不改色,问旁边的女子:“师姐,这段要删除吗?”
“嗯,啊,应该。”霍望竹一向得体温柔的表情有些皲裂。
他俩旁边,被自己爹催眠得睡着的霍怀溪又被吵醒,因后面人的突然激动带倒桌子,紫藤椅没了靠背,摇着摇着往后仰倒。
霍怀溪揉着脑袋爬起来,抱怨道:“什么事啊?姐你咋不扶我一下?”
霍望竹盯着水镜:“你自己看。”
结束区处的白岚看到水镜内容后,张大了嘴,狠狠摇晃着身边的人。
被左右摇晃的宋涵:“你摇错人了。”
白岚偏头一看,嘴里对不起对不起地说着,又去摇右边的叶崎。
叶崎:“我我我看到了!”
宋涵盯着水镜画面里的玄流冰晶,霍然想起,那是殿下要她放在赌场里的东西。
巨大的水镜前,一张传声符悠悠穿过人群到云临泱身边,恳求道:
“我刚刚睡着了,你们能不能再来一次?”
26. 回哪去
霍怀溪表情真挚,她真的很想亲眼看一次。
能在紫极宗扇她师弟的脸!有意思!好有意思!
传声符彷佛有自我意识,在水镜前皱作一团又忽地展开,像人一样扭来扭去。
陆风逸撤退到一半又讪讪回来,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局面,但人用的是他的推荐信,他怎么着也得……说和说和吧!
他看一眼渡危白皙皮肤上清晰的巴掌印,又看一眼浑身低气压的云临泱,弱弱开口:“你们有什么矛……”
话音未落,云临泱已经歪头看过来,森冷的目光扫视着他。
然后她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瞬影离开,几息之间,走出了紫极宗门。
反应过来,尝试抓住她衣袖的渡危扑了个空。
他的指尖微颤,手心仍旧发麻。
脸上的烙印与之相比,甚至都不算什么。
结束区处,叶崎见到从他面前掠过的云临泱,忍不住问:“你去哪?明天还来笔试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的风。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霍晴从鉴赏楼下来,去观众席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决也匆忙宣布武试结束,让望竹安排进入明天笔试的修者去新舍下榻。
宋涵目光沉沉,看一眼山下的宗门,转身淹没人群离去。
-
北辰,领主府。
月华如洗,星河倾泻,古朴典雅的亭台水榭中,有两人相对而坐,一边斟茶,一边谈话。
贺远道披星而来,朝亭中人行礼道:“大人,武试结束了。”
他左手边,黑衣男子喉间溢出一声笑,问对面人:“非要这么大费周章?”
对面女子斜睨了一眼贺远道,话却答着黑衣男子:“各取所需。”
黑衣男子似是不屑,讥讽她:“真是姐妹情深,煞费苦心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月,身形在夜色中渐渐隐去。
“东西给我的时候,也别忘了把遇朝还我。”
“自然。”领主府的主人端起茶杯,仰头饮尽。
茶杯放下时,对面人已经消失不见。
她侧头对候在一旁的贺远道下命令:“去做吧。放心,她很难拒绝。”
-
北辰主城内的地下赌场,云临泱已经杀穿了前三层,过度的战意让她脑袋放空,没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等到手上的最后一把刀耗尽,她才走出赌场,绕了几条街后,摘下帷帽。
宋涵等待已久,背靠树干,正看着她,夜色浓厚,眼底的情绪暗涌。
“你要去哪里?南明?北辰领主府?”她问。
近三个时辰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云临泱犹豫一会,道:“去找蓝祝。”
宋涵:“蓝祝对外可是称与长灵宗断绝关系了,你现在单独去找她,不怕出事?”
“你认识蓝祝吗?你就笃定她叛离长灵宗?”
她还是想亲自确认蓝祝的情况。
宋涵耸耸肩,无所谓道:“外人都这么说。”
“你当然可以去赌她有苦衷,对你有情分在,这是最好,但如果不是呢?你只身入领主府,难道是想破罐破摔暴露身份,再一次被追杀吗?”她补充道,“先回紫极吧,明天还有笔试。”
云临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到渡危在那里,没有丝毫犹豫地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因为下午那个人?他很重要吗?”
云临泱蹙眉,说不出来的奇怪在她心里蔓延,她道:“他叫渡危。”
“我知道。”
“他现在进了紫极宗。”
“我也知道。”
云临泱哑然,她心里揣测着宋涵想从她这里打听点什么,沉默良久,开口:“他是我师兄,现在去了紫极,我不想看见他。”
宋涵轻挑眉,“你是说,楚晏序死而复生,改了容貌,也来了紫极?”
云临泱的心脏停滞一拍,反驳道:“不是我二师兄,他就叫渡危,是我师尊收的第一个徒弟。”
她心里的困惑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为什么,都不认识他?
“可是阮宗主门下,没有这个徒弟啊。”宋涵的一句话让她的脑神经炸成一团,“她一共就五个徒弟:剑修楚晏序、阵修蓝祝、剑修云临泱、剑修方赴浩、符修李惊漪。”
“器修渡危呢?”云临泱问,忍不住往前一步。
宋涵看起来也很不解:“从未听过,而且下午那人是剑修吧?”
不是!
云临泱心里咆哮,不禁将武试场的一切怪异串联起来。倘若在所有人眼里,世界上根本没有渡危这个人,而他自身也失去记忆,那紫极收他为徒就完全合情合理。
宋涵解读她脸上精彩的表情,片刻后了然:“那你是为他叛出长灵宗而生气吗?”
原来是这样。
没有注意到眼前人嘴角勾起笑的云临泱呆愣在原地,答不出话来。
宋涵顺势而下:“那回紫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神情懒怠,事情出乎她意料,但还算能接受。
谁知面前人突然幽幽开口:“我要回长灵宗,我现在就要回去。”
她的眼神坚定,似乎在让她带她离开。
“那得你先去问你师兄长灵宗现在在哪。”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没人知道长灵宗在何处。”
云临泱感觉自己胸腔中闷着一口气,深呼吸了几下,问:“不是说长灵宗被陛下用阵法封锁了吗?那殿下肯定知道。”
“啧。”提到某些字眼,宋涵有些不耐烦,“殿下和陛下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况且,这只是陛下为了在舆论上压制长灵宗的说辞,实际上,是长灵宗在自我保护。”
自我保护?
什么事逼得长灵宗不得不自我封闭起来?
所以这茫茫天地间,她要去寻长灵宗,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寻起。
云临泱感觉到全身都很累,想念在北辰边境种菜的日子。
宋涵见她表情沮丧,宽慰道:“所以我们先回紫极……”
“我要回南明!”
南明总不会跑了!禾曦宗也不会跑!她可以回去找黎伯伯!
宋涵忍不住想要掐人中,脑海里冷不丁闪过殿下说的话:
很任性,就一孩子。
面前这个人论起实际年龄来,要比她大好几岁,但此时云临泱冒着星星眼自说自话,让她感觉到她才是年龄大的那个。
手扣在身后长刀刀柄上。
“南明全境都在左昊的掌控下,黎宗主也被他压制着,你想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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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说。”
说完她也不想再多话,瞬影御刀走了。
爱回不回!她先回紫极了!
喂,就这么走了?
云临泱抬头看着已经变成小黑点的宋涵,感叹自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多地方,她现在居然一个都回不去!?
真想远程让朱雀喷火把左昊家里给点了!
不行不行,左昊察觉朱雀动静,先过来把她点了。
啊啊啊她现在只能回紫极了吗?!
她刚扇了渡危一巴掌,这要怎么解释?
云临泱抱头蹲地,情愿自己是只乌龟。
身后的砖瓦房下,站了许久的男子将她们的对话悉数记下,待云临泱离开,才从阴影里走出。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说他是……长灵宗弟子,是她大师兄?
-
帝京,长灵宗。
外出归来的徐冉文解开数道阵法符文,步履匆匆进了宜苏阁,没有在房间找到阮殊,于是去了小花园。
花园中,阮殊正在用灵力悉心呵护着花苞,觉察到徐冉文的靠近,头也不回地问:“出事了?”
“去西元和东苍的弟子被发现了,那人送了东西过来。”徐冉文将一个布袋递给她。
阮殊打开,里面是沾了细碎血肉的指甲盖。
上面附着了小型阵法,指甲主人受刑的画面传入她脑海中。
是她一手教导的弟子,方赴浩。
“下次,说会送断掌过来。”徐冉文叹气,“要让弟子回来吗?”
剑修失去手,无异于废人。
阮殊垂眸,盯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道:“西元和东苍的弟子慢慢撤离,不要留痕迹。北辰那边继续待命。”
“那赴浩还要找吗?”
“他是用来限制我离开长灵宗的筹码,暂时不会动他。”
起初只是威胁她一个人,到后来愈演愈烈,整个长灵宗都走入了圈套内。
徐冉文沉默半晌,抿唇道:“北辰也被发现了怎么办?”
阮殊面不改色:“快到时间了,不能前功尽弃。”
“好。”徐冉文揉揉太阳穴,看她仍在侍弄花草,还是忍不住道,“这些花伺候起来太费劲了,你身上伤多,还是多休息的好。”
阮殊笑笑:“不行,花死了的话,小泱回来会生气,我得代她师兄帮她养好。”
一阵漫长的缄默,花草在风中摇曳相接,似凋零前的相拥。
徐冉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狠心说:“临泱死了,晏序也死了,都不会回来了。”
阮殊嘴角平直下来,不再答话。
她清楚,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渡危已经不存在了。
她没法离开长灵宗,自然无法寻他,所有人也就不相信她有这么一个徒儿。
徐冉文也说不出话来,这三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整个长灵宗都心力交瘁,光是养伤就花上了许多时间,更别说要阻止其它领地发生和她们一样的变故。
她师妹是当中最为疲惫的那一个。
五个徒儿中,只剩李惊漪还在身边,却还……
“小泱会回来。”阮殊突然起身,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会回来。”
在她惊诧的目光中,阮殊又重复了一遍。
27. 笔试(1)
云瑾拜访她那年,她曾犹豫过。
“禾曦宗也能够护住她。”她将茶杯轻轻推到云瑾面前。
“我师兄性子谦和,才一直没能完全掌控禾曦。”云瑾端起茶,叹声,“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跟南明提。”
南明领主的承诺从不作虚,但宗主和领主间,不可以擅自达成利益交换。
“不用那些,我也会帮你。”阮殊回。
“一码归一码,从前的事我已经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云瑾弯起嘴角,“况且,你也不会跟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宜苏阁的院落中,少男少女们围着嬉闹,云瑾站起身,透过窗棂,望向窗外的女儿。
“如果我又输了,请你替我保护好她。”
阮殊那时看着她的背影,恍惚想起多年前,少年夫妻带她离开深渊时,彼此交握的手。
片刻后,她的目光又落在窗外,“那他呢?”
有风吹过,撩起云瑾的鬓发,她的嗓音清冽。
“他绝不独活。”
云氏一族覆灭的那天,阮殊似有所感,怔怔地望了一天南边。
两族开战在即,南明领主身逝。接到消息的四方开始排查原因,寻找未见尸骨的少领主。
各方一无所获。
阮殊没有行动,只是在宜苏阁等了三天。
没有合眼的第四天清晨,失踪的云临泱回来了。
她那时与她,相对无言。
像现在她与惊漪一样。
阮殊坐在长灵的禁地阵法前,手指挑起阵中灵线,重新排布。
阵法中间,李惊漪双眸紧闭,随着阮殊的动作,四面八方的灵线扎进她的身体,一寸一寸将她的身体割碎。
五脏外翻,森白的骨头凸显,皮囊皱巴老去,像散装的器械,耐性差,于是层层脱落,直到融化成血水。
但很快,地上的东西又开始凝结,重新聚合成一个崭新的李惊漪。
死去。
复生。
如此反复。
李惊漪身体重新恢复的那一刻,阮殊的喉间涩紧,霍然呕出一口鲜血。
阵法中的弟子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但阮殊没有听清楚。
她也害怕听清楚。
这个解不开的阵法,才是她无法离开长灵宗的根源。
一旦远离这个阵法,李惊漪就会即刻毙命。
白光闪过,一瞬微弱,预相目发动的前兆提醒着她,李惊漪即将进入新一轮的阵法折磨。
这双能够预知未来的眼睛,害了李惊漪。
却又在阵法里,强撑起她的性命。
-
云临泱鬼鬼祟祟回到紫极宗时,已是深夜。
她此刻很犯难。
因为不知道新舍在哪里。
她循着白天的记忆绕到武试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提示。
结果武试场空落落的,只剩一个空旷的会试台。
云临泱索性心一横,想着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就这么睡过去。
但当她摆烂想躺下时,一片树叶幽幽飘过来,扫着她的鼻尖,在她眼前扭动叶片。
她一下子识别出来,这是有人用识庭脉的精神力注入其中,使得这片叶子具有灵识。
叶子一直在骚扰她,上半身不停地往一个方向扭,像要给她带路一样。
有人特别安排的吗?
云临泱摸了摸鼻子,跟上叶子,一路七拐八弯地进了一座圆形高楼,叶子的尾端从门边柜台里给她勾出一把钥匙,是三层的房间,不是很高。
她拿了钥匙,摸摸叶子的脉络,看着它生机凋零,变成一片平平无奇的叶子,才扭头上了楼。
新舍楼外,大半夜被迫使用识庭脉的陆风逸眼下一片青黑,恨不得倒头就睡,见到人终于进了新舍,不满地嚷嚷:“你要带路你自己去啊!”
喊他起来干嘛!
“我没有识庭脉。”旁边人无辜眨眼。
“你不会说话吗?”
渡危思索一会,“见到我,她今晚怕是睡不着。”
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挺多的。
陆风逸看一眼他脸上若隐若现的巴掌印,想着有点道理,烦躁地抓抓头发,转身回去睡觉。
渡危看一眼高楼三层的方向,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便瞬影离开。
—
云临泱躺在新舍的床上,翻来覆去。
她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没有人记得渡危的存在。
他自己也不记得过往的事。
从他人认知和自我认知的角度上,都被抹消。
那他还算不算是渡危?
好复杂。
还把她想得睡不着。
云临泱掀开被子坐起,点灯。
既然睡不着,起来看会书。
这个房间里没有摆放通用书的书架,只有一张床、一张会客小圆桌和一张书桌。
云临泱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再从灵戒里掏出临走前季悠硬塞给她的那块砖头,准备粗略览过。
说是粗略,其实是用神识探入其中,依靠识庭脉快速阅览。
星点灵力注入,厚砖般的书被掀起一角,纸页唰唰地闪过。
翻到中间的时候,纸页突然止住,最中间的一页竖着定格,任云临泱怎么使用灵器驱使,都纹丝不动。
云临泱皱眉,伸手去捏那页纸。
天地倒悬,她被拉入阵法中。
尸山血海中,有两人在踉跄前行。
两人身上的白衣早被不同的血液染红,身上都遍布伤口,触目惊心。
情况稍好的女子背着另一个人,缓慢行过血路,踏遍骸骨。
云临泱不知道这个阵法是布在哪个角度,无论她怎么去看,两人的五官在她眼里始终模糊。
不过有一点她很确定。
两个人长得很像。
其中一人被背着,伏在另一人的肩头,所以两张脸离得很近。使得她即便视线模糊,也可以从五官轮廓看出来两人的相似之处。
如果这里是战场。
心底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不知谁问。
“为什么?”
云临泱的视线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越来越看不真切,根本看不清是谁的唇动了。
只是声音清晰,让她确定是女声。
而且是蓝祝的声音。
蓝祝的声音落,阵法像镜碎一般崩裂。
云临泱的神识被抽离出来。
应该是阵法记录时被发现,然后被人为破坏。
她也就只能看到这里。
云临泱捏着书页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起来,尝试再次进入阵法查看。
可无论她怎么注入灵力,阵法都毫无反应。
还是个一次性的?
她鼻间哼出气音,正打算合上书,一行字从书页上浮现出来。
“小心领主,不要冲动。”
季悠不信任她。
云临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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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就得出这个结论。
不然说话就不会只说一半,像是打哑谜一样。
云临泱又靠回床上,双手交叉脑后,思考着。
如果阵法窃听的人是蓝祝和蓝祈,那刚才说话的也不一定是蓝祝,因为她们俩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战后两人互相搀扶,有什么好窃听的呢?
而且毁坏阵法的人必须拥有灵力,那就是蓝祝所为。
谈话的内容有什么不能透露的呢?
云临泱想不明白。
但根据宋涵的劝告和季悠的嘱托,她现在好像确实不能单独去见蓝祝。
那只有……
静元节。
北辰领主会宴请紫极新生的节日。
人多眼杂,就算蓝祝认出她来,她只要咬死她不是云临泱,且是紫极宗的亲传弟子,那就有脱身的把握。
这个紫极宗她是非进不可了。
临走前,季悠好似还嘱咐了她一句。
笔试要多加小心。
云临泱闭上眼,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
翌日。
云临泱本来打算早起一点,先到笔试的课室候着,以免跟乌泱泱的人挤在一起。
结果起晚了。
等云临泱匆匆赶到新舍外的传送阵时,阵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紫极宗太大,为了方便御剑能力差的修者,特意安排了传送阵,能把新生们都安全送到该去的课室。
一些为了显摆自己的修者故意不坐传送阵,御着自己的灵器直接离开。
这些人中,就有宋涵。
但云临泱觉得,宋涵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图个清净省事。
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宋涵回头看她一眼,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干嘛啊,生什么气?
睡眼惺忪的云临泱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发现她后,纷纷开始打量她。
连几个显摆自己的新生也停下御器的动作,老老实实回来排队。
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满好奇。
等云临泱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一圈人的眼珠子都快要黏到她脸上了。
同样起晚的叶崎在昨晚就被一群新交的好朋友委以重任,径直走到云临泱面前,问:“你昨天为什么扇那个师兄耳光?”
脑中混沌的云临泱瞬间清明。
坏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把这事忘了!
云临泱想御剑逃跑。
云临泱没有剑。
于是云临泱挤进传送阵前面,假装叶崎是空气。
刚出传送阵,就遇到了因为怕生选择早起徒步赶来课室的白岚。
白岚刚举起手要和她打招呼。
她便预感不妙匆匆走到课室前。
推门。
目光和讲坛侧站着的少年相接。
墨发星目,只是白皙的左脸上好像还留着五个指印。
云临泱动作迅速地关上门。
幻觉!幻觉!一定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这次她轻轻推门。
渡危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歪头看她。
云临泱面无表情关门,抬头看门上牌匾。
啊——没走错啊——
破传送阵给她送哪来了?!
云临泱抬脚想逃,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师妹想去哪?我是今天的监考。”来人笑着说。
身后数道目光如有实质般要把她穿透。
28. 笔试(2)
云临泱感觉身后数道目光如有实质般要把她刺穿。
在她抬起头来与渡危对视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渡危全然没有昨日那种狼狈的感觉,目光平和,眼眸含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此时正微微侧过身,为进课室的新生让路。
云临泱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飞速入内,身后新生也赶紧捡起眼珠子鱼贯而入。
封闭的空间里,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更加强烈。
不巧的是,她的座位还被安排在课室的正中央。
人,你们能别这么八卦吗?
特别是左前面的叶崎,她都怕他颈椎扭出病来。
云临泱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单手撑头,另一只手转着毛笔。
毛笔在她两指间旋了一圈又一圈,再又一圈转到一半时,笔杆尾端碰到了一叠厚重的书卷。
啪。
竹质笔杆掉落在地,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室内显得异常清晰。
渡危正发卷发到她的位置,递出笔试卷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见她的毛笔掉地,弯腰就要帮她捡。
云临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抢先他一步。
但渡危已经蹲下,她再低头只能嗅到他发间的清香。
“拿好。”
他捡起毛笔,递给她。
云临泱接过,扯过他手里的一份卷子,再次低头。
渡危却没有接着往下发卷,而是站在她的旁边,无声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良久,他开口问。
“不说声谢谢?”
话落,又是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来。
室内新生本就心不在焉,见他停在云临泱的位置旁,更是恨不得使用灵脉去窃听。
只有坐在云临泱正前方的宋涵悄悄往前挪了一点,像是完全不想参与这种事情。
云临泱想装聋糊弄过去,但渡危一直赖在她旁边,她只好边摊开卷子,边从喉咙里拼凑出声音很小的两个音节。
却不料,两个音节还没蹦出,她的手背就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砚台,墨水泼了他一身。
像是蓄意报复。
云临泱喉间的话模糊不清,落在他人耳中就像是泼墨前对渡危的挑衅。
旁人看他们俩的眼神意味深长。
但渡危却没有再说什么,甚至还拿了一个新的砚台给她,用净咒清洁了弟子服,点起计时的木香,宣布笔试开始。
室外,有两人捅破纸窗,正一人扒着一个孔朝内看。
霍怀溪怀里抱着黑猫,左右眼轮流值守,眨得眼睛都酸了。
她传声问旁边的陆风逸:“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陆风逸脸贴着纸窗:“我也很好奇啊。”
渡危昨晚除了踹他起来当工具人外什么也没说!
负责巡逻连廊的霍望竹路过,从门口看了眼里面的情景,疑惑道:“这间课室的监考不应该是……”
霍怀溪急得捂住她姐的嘴,“记错了记错了就是渡危!”
偷偷把监考换掉的陆风逸在旁边用手扇风,“啊,天气好热啊。”
正值金秋九月,北方的天气凉爽得很。
霍望竹:……
欲盖弥彰。
笔试开始后,一众新生收回目光,专注于桌案上的笔试卷。
整整十二张卷,需要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完成。
云临泱抑制住脑中繁杂的想法,专心答卷。
笔尖虽在卷面上飞舞,字迹却显遒美健秀。
木香燃尽时,众人停笔。
等待收卷的时候,云临泱把藏在袖口里的东西往里推得更深一点。
渡危再次经过她身旁,没有与她多言,只是做好分内事,收回卷子。
云临泱垂眸没有去看他,等他将众人的笔试卷交给霍望竹,宣布笔试结束时,立马起身,第一个离开课室。
她没有忘记季悠提醒她的话。
笔试要多加小心。
她得给她的笔试结果上点保障。
云临泱循着霍望竹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上。
霍望竹虽然没有动用灵力,但触骸盈满修为不是虚的,行走起来飞快,她跟得有些吃力。
眼看霍望竹抱着笔试卷就要进入长老院,她更是恨不得运行灵脉。
“明天我不去了。”
匆忙刹住脚步的云临泱旋身躲到树干后,看向黑着一张脸过来的霍怀溪。
去哪?
“不是你说很久没去看小祈了吗?”霍望竹问。
霍怀溪不悦道:“是你说蓝祝不在的,她在我就不去了。”
怀里黑猫的毛被她逆着摸,不满地发出嗷嗷叫。
蓝祝?
云临泱顿时来了兴趣,屏息凝神地继续听。
“小祈受伤又不是小祝害的,别这么大恶意。”
“呵。”霍怀溪不屑一顾,“蓝祈没受伤,领主轮得到她做吗?”
云临泱蹙眉,从简短的对话中整理出信息。
霍怀溪和蓝祈的关系好,对蓝祝当领主的事有些介怀。
想想上次见霍怀溪,还是在宗门大比上,那时她年纪小,还没开始正式修炼,只能在观众席上坐着。
她出生没多久,蓝祝就去了长灵宗,彼此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霍望竹倒是与两人的关系都不错,见妹妹还在提旧事,叹声道:“她们之间还没矛盾呢,你倒是愤愤不平上了。”
“我忙着去交卷,晚点再说吧。”
霍望竹像是面对这种情况多次,无奈地就要绕开她。
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
“霍师姐。”
云临泱小步跑来,装作是紧赶慢赶才跟过来的模样。
霍望竹回头看她,眼中有明显的茫然,问:“你是?”
?
云临泱疑惑,她俩不是昨天才打过?
给黑猫顺毛的霍怀溪嘴角一抽,“我姐是脸盲,记不住你很正常。”
……还有这出?
“是阮泱。昨天武试和你打过,然后扇了渡师弟一耳光。”霍怀溪贴心补充道,末了还眼带探究地看她。
后半句就不必说了吧。
云临泱腹诽。
霍望竹点点头,表示想起来了,见云临泱的目光紧随着她手中笔试卷,询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云临泱指指笔试卷:“我忘记写名字了。”
“嗯?”霍望竹闻言开始清点怀中卷子,“刚检查过,都有写啊。”
点至中途,发现了一份没有名字的笔试卷。
霍望竹不死心,全点了一遍,发现确实只有那一份没有名字。
她将卷抽出,“这是你的?”
云临泱悄无声息收回指尖灵力,从她手中将卷子和毛笔接过,补好名字。
袖中东西也顺势滑入那堆笔试卷里。
霍望竹检查了一下她的笔迹,发现和卷上题目吻合,赞声:“你的字很漂亮。”
“谢谢师姐。”
霍望竹果然很好说话。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和……”霍望竹看一眼星星眼的霍怀溪,轻笑出声,“你和怀溪聊吧。”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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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啥?
云临泱看过去,霍怀溪已经自来熟地挽过她的手,把她往膳堂的方向带。
“走吧走吧我们去吃饭,你肯定饿了。”
她的黑猫跃上云临泱的肩头,宝蓝色的眼睛盯视主人片刻,见主人无异议,就开始呼呼大睡。
云临泱不明所以地被拽走。
她真的很想不通。
刚才,霍怀溪很明显就是不开心。
但现在,却坐在她对面,把一整盘丰厚的餐食往她面前推,笑弯着眼,显得她眉上的眉钉更璀璨。
云临泱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埋头就开始吃饭。
不管了,先吃。
“你认识渡危?”霍怀溪拉开椅子,继续道,“别怕,宗内小打小闹,长老们不追究。我就是好奇,什么事逼得你要扇他耳光?”
又来。
不能都把这事忘了吗?
云临泱扶额,低声回:“在平埠镇认识的。”
“我是说更早的时候。”霍怀溪,“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渡危记忆缺失,如果有他曾经的熟人来紫极,肯定是对他记忆恢复有帮助的。”
就在这时,叶崎和白岚不知道从哪里走来,各自端着个盘子,很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云临泱的右手边。
“嘿嘿,我们也想知道。”
叶崎朝她眨了眨眼。
白岚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饭,无声附议。
……谁让你们过来的!?
云临泱一时半会编不出个谎来,又不能如实说她俩是长灵宗出身。
只好嗫嚅道:“不认识。”
“认识。”
与此同时,一个瓷盘被放在她的左手边,伴随着话音,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渡危顺手挪开椅子,长腿一迈在她身侧的空位坐下。
云临泱眼看他就这么坐下,根本藏不住瞳孔里的震惊,侧过头去,又直面叶崎和白岚的打量,往前看,则是霍怀溪笑吟吟的目光。
人再多,也不能把她的谎逼出来啊!
打饭慢人一步的陆风逸坐在霍怀溪的旁边,瞥一眼对座捂脸的云临泱,问题对着渡危:“你恢复记忆了?”
“那倒没有。”渡危勾唇,“只是她上来就喊我的名字。”
“我明明记得,在平埠镇时,没有告诉她过。”
灼热的视线扫在云临泱的脸上。
云临泱转头狠狠跟他瞪视,他也不甘示弱地回以戏谑的目光。
正在咬鸡腿的陆风逸疑惑:“阮泱之前不是跟我说,她也失忆了?”
霍怀溪闻言,脑中跑过无数离奇的话本戏码,最终只在心底叹道。
双失忆吗?好虐。
默不作声的白岚扭头看云临泱,眼底也充满困惑。
不对啊,之前不跟她娘说,是从被灭门的小世家里出来的吗?怎么又失忆了?
反观事件中心的云临泱则是长舒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被旁边的渡危抢先。
“哦?那昨天打我是为何?”
他说完还专门侧过身来,向在座的人展示了一下被打的左脸。
云临泱一咬牙,装傻到底:“我认错人了。”
渡危挑眉:“那你是把我认成谁了?竟然连名字都一样。”
别逼她了!逼得她又想打他!
她这时和盘托出,两人就一起滚出紫极好了!
云临泱处在包围圈中,尴尬得只能在桌子上找洞。
正当她想结合之前撒的几个谎,杜撰出一个全新的版本时,渡危的传声进入她的脑中。
“你可以再扇我一次。”
29. 撒谎
啊?脑子被打坏了?
云临泱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见他神态悠然,眸中还有星点期待的意味,至于是期待她的回答,还是她的耳光,这就不好说了。
渡危有病。
她重重摔下盘子,愤然起身,绕过他往外走。
中间踢了一下他的椅子。
渡危感觉椅子轻微晃了一下,再回神,人已经跑远了。
迎着其余四人困惑的目光,渡危也站起身,还顺手把云临泱的盘子也收走,淡声道:“我去看看。”
眼看着他也走远,四个人都一脸懵。
叶崎挠挠头:“认成谁了啊到底?”
霍怀溪:“陆风逸,你怎么看?”
此时陆风逸怀里的灵讯玉响了,他边摸出来查阅信息,边回:“不怎么看,感觉她不想说。”
思考了半天云临泱话中矛盾的白岚插嘴:“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说。”
云临泱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每次杜撰的内容都不同,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拼起来才能天衣无缝。
何况还有个在胡搅蛮缠的渡危。
她烦躁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又开始想要怎么样才能联系到长灵宗。
脚下石子飞起,落入一片阴影中,云临泱抬眼去看阴影的主人,脸色不禁又沉了下来。
“怎么不打我?”
渡危迈步向她走来。
他是真想确认,昨天的痛是幻觉还是真实。
云临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他,怀疑他有什么受虐倾向。
她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他想让她离开紫极宗的猜想。
不然打他的话,除了让她难堪还能让她干嘛?
云临泱有些自暴自弃,声音闷闷的:“你要是想报复我,就打回来吧。”
算起来,渡危是她死前见的最后一个熟人,也是她复生后第一个遇到的熟人。
短短三年,物是人非。
她当初并没有其它的选择,要么与焰雪莲同归于尽,要么和她母亲一样的死法。
左右都是死,她选了第一条路。
云临泱的舌尖抵住下齿,抑制住那种上涌的委屈冲动,见渡危真的举起手来,忍不住闭上眼,心里想着以后遇到阮殊,一定要让她把渡危吊起来打。
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虽然她不会痛,但也不至于一点触感都没有。
云临泱睁开眼,只见渡危伸出一只手,很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脸颊,顺便扔了张手帕到她脸上,“差不多得了,还委屈上了。”
云临泱蹙眉拿走脸上的手帕,“我又没哭。”
“给你擦嘴的。”
云临泱用食指摸了摸唇边,好像是有点油。
诶,还有米粒。
渡危看她的指尖在唇周摸来摸去,有点忍不住嘴角笑意。
云临泱胡乱擦了下嘴,见他想笑,把帕子甩回去,“你到底想干嘛?”
渡危打开灵戒,帕子飞进去,又从中摸出一支簪子,幽幽开口:“这个还给你。”
映射着日光的玄流冰晶被他递过来,还没等她答话,渡危又继续说:“我在梦里看见,有人将它摔碎,还喊了我的名字。”
云临泱有片刻怔愣,问道:“所以,你就把它抢过来了?”
这梦也太巧合了,刚好是诀别的时候。
渡危:“是买不是抢。”
云临泱疑惑:“你哪来的钱?”
那个数是三年前的她掏出来都肉疼的程度。
渡危抿了抿唇,没说话。
云临泱脑里跑过许多他为了钱去卖器官的猜测,还没等她开口验证,又听渡危道:“你先回答我,我是谁?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空气凝滞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云临泱反问:“你喜欢紫极宗吗?”
不信任他。
渡危喉间溢出一声难以觉察的冷哼,“凑合。”
进退皆可的回答。
不过即使他说不喜欢,云临泱还是不敢赌他对紫极宗的感情,毕竟现在的长灵宗对他来说,才是全然陌生的存在。而紫极宗对他的救济,却是实打实的。
云临泱对紫极宗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但也不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相熟,如果身份暴露,把她逐出紫极是轻,把她送上审判台再追究一次妖王的死倒是更有可能发生的事。
她用一种很平缓的语速陈述:“你是我师兄。我们出自一个小门派,由于惹上仇家,门派没了。我独身前去为师门复仇,但失去了部分记忆,最近才在慢慢恢复。而你梦里见到的场景,是我当时觉得自己活不下来,不想牵连你,所以跟你决裂。”
最后一句是真的。
她当时真的活不久了,为了不牵连长灵宗,还请求阮殊对外宣称已将她逐出师门。
虽然阮殊最后没同意。
长灵宗山门前,她郑重行三拜之礼。
想当初拜师时,都没有规矩地向阮殊行过礼。
阮殊那时站在阶上,半翅面具逆着光,像栖息在阴影中的蝴蝶。
过了许久,垂眸清声回应:“长灵宗没有废徒的记录。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去吧。”
渡危听完,眼中情绪无意识地变暗。
撒谎,一直在撒谎。
重金买下琉璃簪,不足以表达他对过往的珍视吗?
渡危咽下自己的无名火,问她:“这是我送你的吗?”
他手中的玄流冰晶闪烁着光芒。
云临泱:“是你送的。”
“那你是为了它来紫极宗的吗?”
赌场老板应该告诉了她玄流冰晶的去处。
云临泱很快地眨了一下眼,回道:“是。”
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渡危转了转手上的簪子,嘴角牵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算是明白了,她不怎么信任他,所以谎话叠了一层又一层,为了更显真实性,又加了些不轻不重的真话。
他状若无事地再问:“那和我讲一些过去的事?兴许对我的记忆有帮助。”
“比如,我们师尊叫什么?”
云临泱微笑,还想再敷衍时,又听渡危道:“哦,你记忆有损,那想起来再说吧。”
她脸上一旦有异样,他就知道她又要撒谎。
云临泱隐隐感觉到他好像有一点生气,正一头雾水,他怀中的灵讯玉响起。
陈决的声音透过灵力传来:“小渡?小危?快来看我的剑,它又坏了!”
“马上来。”渡危掐掉聒噪的灵力,对云临泱道,“下次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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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云临泱赶紧凑上前去,伸手要东西,“簪子呢?”
渡危:“等你能说出以前的事情,再还给你。”
云临泱边追边说:“你刚说要还给我的。”
“我反悔了。”
?神经病啊!
云临泱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最初是想拿到玄流冰晶,但越走,她越觉得这是个不容错失的机会。
渡危眼瞧着快到陈决住的院落,停下脚步说:“你跟着我我也不给你。”
云临泱:“我不要了。”
渡危眉头蹙起,“那你这是?”
一刻后,两人一齐出现在陈决的院落中。
云临泱一见到陈决,就庄重地鞠了个躬,“宗主,我是为了昨天的事来致歉的。”
“打小渡的事吗?”陈决没看她,专心摆弄手里坏掉的灵器,“打了就打了吧,他有时候也挺欠的。”
啊?
云临泱抬起头,有些震惊。
她的思路是通过这件事来博好感,顺便和陈决接触,找到一个让陈决必须收她为徒的理由,顺利留在紫极。
算了,反正也是接触到了。
渡危像是习以为常,还轻轻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原来就这事。
他走到陈决身侧,接过他的灵器,替他检查。
陈决咬一口放在石桌上的苹果,随意问道:“你师娘呢?”
渡危嘴角一抽:“没看见。”
陈决生气地把苹果往桌上一掷,冷声道:“不孝!天天就知道顾自己的事,也不关心你师娘!跟望竹怀溪风逸一个样!”
渡危敷衍:“知道了。”
陈决还在滔滔不绝,云临泱已经站在一旁瞠目结舌。
霍长老是需要他们四个跬步不离的吗?
北辰正处初秋,院中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待声响消失,陈决好似才想起她来,问道:“你和他从前认识吧?你们是从哪来的?”
云临泱还没说话,渡危抢先一步替她全说了。
面对陈决的细节询问,他还从北辰近几年被灭门的小门派里,拉了一个出来充当他俩的原宗门。
说得头头是道,很像从前出门游历时,渡危在前面找客栈接任务与人交际,她们五个在后面就负责吃吃喝喝睡睡有事就挥一剑。
反正,渡危让往东,她们绝不往西。
云临泱曾设想过,如果渡危某天受不了自己的师弟妹,半路卷铺盖跑路,她们肯定都不知道怎么原路返回。
渡危圆滑应付过陈决的盘问,末了还看她一眼,像是示意她老实记住了,别再胡编乱造别的版本。
陈决大彻大悟,又问他那灵器怎么样了。
渡危:“剑穗卡里面了,找个镊子把它取出来就好。”
陈决一拍脑袋,“那你快去,后天就新生大典了!”
渡危拿着他的拂紫绵剑,抬脚要走。
围观半天的云临泱提问道:“紫极……没有专门修灵器的人吗?为什么要弟子修?”
渡危回头:“你不是问我钱哪来的吗?”
说完掂了掂手中的剑。
云临泱恍然大悟。
哦。
不是去卖器官。
是变成修器工了。
30. 禁地暴动(1)
云临泱记得,紫极宗有专攻器修的长老来着,还是两位。
但具体是哪两位,她记不起来了。
她问陈决:“宗主,为什么他不师从器修长老?”
闻言,陈决叹气:“黄长老战死了啊!”
云临泱试探着再问:“那紫极另一位器修长老呢?”
陈决语气无波澜:“哦,死好久了。”
……等下。
她怎么感觉,陈决对两位器修长老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紫极内部也乱吗?
她不禁对当年蓝祝去长灵宗的原因产生怀疑。
陈决还在继续道:“紫极现在很缺器修呐,还好捡到了你师兄。”
云临泱忽然想起,渡危现在并没有识庭脉,那他们是如何断定他是器修的?
她将话问出口。
陈决回答:“即使没有识庭脉,他的器也能化出实体,可见不是一般的强韧。”
化实体?鸷霄?那她怎么没见过?
陈决像是看穿她的所想,说:“大概也是因为没有识庭脉,从来到紫极后,他的器就没有再现身了。前段时间到平埠镇时,器灵最后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便从此失去音讯。”
去掉灵脉的方法只有一种。
人为剔除。
渡危的灵脉为什么会被剔除?
是被转移到谁身上了吗?
“那他的器灵还在体内吗?”
陈决:“用阵法检测过,还在。”
云临泱:“没用神照和它建立沟通吗?”
陈决摇头:“器灵很抗拒除主人外的识庭脉。”
这样吗。
但她有空还是想试一试。
鸷霄可以说是渡危另外的一个记忆载体,跟它建立联系或许能知道什么。
陈决背手,问道:“阮泱小友能否为丢失的识庭脉提供些线索?”
即便没有器灵的帮助,渡危也能够快速地吸收关于器修的知识,在炼器一道上有着无可替代的天赋。
他把陈决的剑穗挑好,从屋内走出来,还未开口,便听到了陈决的问题,紧接着,清脆的女声响起:“我大概知道他的识庭脉去了哪,但我的记忆也有失,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又撒谎了。
渡危瞥了一眼她因为紧张而抓衣袖的手,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的目光懒散,落在云临泱身上,让她感到一种被盯视的不适,但碍于陈决在这,克制住自己没有去看他。
陈决颔首,又道:“既如此,那你可愿入我门下?”
云临泱礼貌恭维道:“宗主作为紫极宗最强的剑修,若能成为您的徒儿,我自然是十分荣幸的。”
陈决貌似很受用这样的话,脸上皱纹笑得绽开,“那就等明日笔试结果出来后,拜入我门下吧。”
可以直接跳过笔试结果吗?
云临泱有些惴惴不安,她有预感,笔试会是拦截她的一道坎,最好的做法便是陈决收她为徒的意愿强过笔试规矩的干扰,但他明显还顾及着紫极的规矩。
她还能从什么方面扭转陈决的想法?
—
从陈决院里出来的时候,云临泱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诚然,能帮渡危恢复记忆是好,但也不是非要留在紫极才能做到,让她留在北辰主城也是一样的。
她现在很缺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必须得让紫极非留她不可,最好占据舆论高地。
问题是明天就会出笔试结果,她上哪里去找这种契机?
云临泱心中郁闷,走回新舍的路上,心思全扑在如何留在紫极的问题上,也没有察觉到新舍前浓郁的魔息。
等她一脚踏进新舍时,才意识到整栋楼静谧得可怕。
下一刻,一只七阶魔狼朝她扑来,将她按倒在地,锋利的爪牙举起,挥下,在她肩上留下一个血窟窿。
七阶魔狼的眼瞳泛着森冷紫光,紧盯着她,因为见到猎物,胸膛激动得剧烈起伏,全身黑亮的毛发也根根竖起,蓬松的狼尾一扫一扫,带起阵阵飓风。
它身后,一只又一只的六阶魔狼迈步而来。
云临泱在指尖聚起星点灵力,好整以暇地等待魔狼下一步的动作。
魔狼似是疑惑面前的人类为何一点也不惊慌,还用爪子戳了戳她肩上的血洞。
云临泱眼睛紧紧追随着魔狼的动作,眼中甚至有着雀跃的期待。
她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新舍楼的房间中,刚和其他新生聚集在一起玩牌的叶崎发现外面有异动,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开门查看。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半条魂吓没。
只见云临泱被魔狼的爪子按在地上,肩膀处鲜血直流,已将大片的青砖洇黑。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从魔狼手里活下来的样子。
叶崎颤抖着指尖,把着门不敢扣上。
身后,白岚的声音传来。
“是阵法破了吗?”
叶崎蹙眉回道:“没有,是阮泱被魔物围住了。”
半个时辰前,他正在新舍和众人玩牌,一名负责新舍管理的弟子神色凝重地跑过来告知他们,因为禁地异动,高阶魔物出逃,长老下令新生千万不要离开新舍。
随即有几名阵修布下了隐匿气息的阵法,众人就藏匿在这座新舍中。
禁地那边的魔物似乎层出不穷,最先接到消息的霍晴赶去禁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出逃的魔群,只能让弟子通知其他长老,先一齐抑制住禁地的暴动。
高阶魔物四散在紫极宗内,七脉以上的弟子被召去帮忙捕捉,其余人则在自己的房间中待命。
好巧不巧,云临泱这一路回来什么人和魔都没看见。
看到七阶魔狼出现的那刻,云临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无非是禁地异动。
五大宗门的禁地中,或多或少都关着些魔物,有的是为了给弟子练手,有的是因为难以除去。
像眼前这头魔狼,应该是后者。
有了上次杀七阶影魔的经验,云临泱很清楚,自己暂时奈何不了它。
更别说它身后还有乌泱泱的一群狼。
她能够做的,就是保住这栋新舍,为支援的弟子争取时间。
手背青筋暴起,云临泱握住魔狼的爪子,注入澎湃灵力与它的磅礴魔息进行力量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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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须臾,她从魔狼的爪牙中逃脱,滴落在青砖上的血液成为她绘阵的染料,不过一瞬,杀阵已成。
七阶魔狼飞扑上来的时候,刚好进入杀阵中,刹那间浑身魔血倒流,从它的七窍中流出。
失血过多,云临泱的唇色有些苍白,但她笔挺站在新舍门前,从容不迫地擦拭自己肩上的鲜血,让其它六阶魔物不敢上前。
隐匿气息的阵法还在,叶崎却有一种想要出去的冲动。
阮泱也算是帮他来紫极的朋友,总不能看她就这么身陷困境。
但他现在出去,笼罩整个新舍的隐匿阵法就会破掉,无法再凝聚。
会把这里修为不高的新生都推入险境。
白岚看着门外这一幕,也感到心惊肉跳,忍不住问管理新舍的弟子:“长老他们要过来了吗?”
弟子晃晃灵讯玉:“阵法隐匿气息,肯定把灵讯玉的灵力通讯也阻绝了啊。”
白岚:“那……能都一起离开新舍吗?反正魔狼踏进新舍的话,也很快会察觉到阵法吧?”
“话是这么说……”弟子挠挠头,但能躲一会也是一会啊?
楼下云临泱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背影,但敏锐的众人还是能看出她身形有些摇晃,挡在门前只是强撑。
叶崎心一狠,道:“我要出去,追责起来算我的吧。”
如果因为这事进不了紫极宗……那只能让他师尊叫别的弟子来了!
在他将要出去的那一瞬,白岚拉住他的腰带,低声拦住他:“等一下,有人来了。”
叶崎闻言,朝门口望去,一道凌厉剑光疾速奔来,在一群六阶魔狼的后方斩出血路。
在新舍门口等候半天的云临泱挑眉,正好,身后困住七阶魔狼的杀阵封印也被破除,漫天的魔息片刻将她包围。
强撑着保护新舍的新生被魔物突袭,简直感人至极。
但下一秒,她预想的血液并没有从身上喷涌出来。
云临泱蹙眉,从黑雾中窥见雪光剑浪。
来人的剑势不减,力量宛若用之不竭,挥倒一群六阶魔狼的同时,还能斩掉七阶魔狼的一只爪子。
魔狼吃痛的时候,黑雾消散,她被一只手捞入怀中,闷头撞上了精壮的胸膛。
“为什么不逃?”冷若冰霜的嗓音响起,语调中隐隐有着怒意。
听到声音的那刻,云临泱喉间仿佛涌上来一口血。
不要啊——
怎么不是长老——
她掀眸看捞她入舍内的人,认命道:“逃不掉。”
假的,触骸脉提升到极致绝对能瞬影逃开。
“呵,撒谎。”
渡危低头看她一眼,用术阵帮她的肩膀止住血,忍了一天的话终于被他说出口。
她的肩膀不再出血时,他肩上的剧痛也终于得到缓解。
为了报复他吗?也不至于这样吧,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
云临泱见谎言被戳穿,不悦瘪瘪嘴,从他肩膀处探头去看乌泱泱的狼群,丝毫没有发现肩膀的伤痛已经被他治愈。
又没痛觉,不用灵力检查,怎么知道好没好?
但渡危盯着她伤口的目光太强烈,让她有些不自在。
31. 禁地暴动(2)
渡危足靴落地,抬手设了结界,两人一起藏身在新舍角落的梨木柱后。
期间,他一直盯着云临泱肩膀上的伤口,神色凝重。
云临泱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和他拉开距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流血吗?”
她的浅色衣裙早已被染成赤色,衣襟和广袖的连接处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但因为血色蔓延,盖住了她原本光洁的皮肤,乍一看,倒像是鲜红的布料落在她肩头。
渡危解下自己的弟子服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宽大的弟子服遮盖下来,松松垮垮搭在她肩头,衣摆拖地,让她的行动变得迟缓。
在她要将弟子服从身上拿下来时,渡危施咒定住了她的动作。
“有防御的功能,比你自己的衣服好用得多。”
她难道不知道吗?她又不是真乡里来的。
云临泱甩了甩过分长的袖子,嘟囔道:“太长了。”
渡危靠在柱上,眼神扫过她像扑棱蛾子翅膀一样的袖子,建议道:“撕短点。”
说完他开始拨弄灵讯玉,试图联络长老。
云临泱前脚刚离开陈决的院落,后脚他便收到禁地再次异动的消息,急忙赶去。
大战之后,修者们疲于养伤,对除魔一事有心无力,导致近些年来魔息愈发浓郁,频频诱发宗门禁地中的魔物暴动。所幸长老们一直能压制住,也就没有造成大的动荡。
这次与以往不同。
不仅是魔物出逃,禁地阵法中还丢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镇山珠。
传闻中作为五大宗门禁地的阵法镇守之物,由仙人所留,是镇压魔族最好的宝物。
陈决匆忙离开前,再三叮嘱渡危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免得人心惶惶。
可他还没来得及去应答霍望竹的传召,便先感受到肩膀上钻心的疼痛,于是循着云临泱离开的方向,先赶了过来。
从回忆中抽神,渡危闻到了衣物燃烧起来的味道,目光从结界外的狼群收回,看向云临泱,眉宇忍不住蹙起。
云临泱的手从燃烧后的衣袖中解放出来,指尖凑近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衣摆处的火焰便被熄灭。
渡危问:“不是让你撕吗?”
眼前人身上的弟子服虽还是洁净的,但袖口和下摆处全都被火诀烧出了不规整的焦黑。
云临泱耸耸肩,回他:“材质太好了,撕不掉,干脆烧了。”
渡危哑然。
楼上,叶崎翻过勾阑,本想潇洒落地,却被透明结界反弹,精准无误地飞到圆形透光顶泻下日光的地方。
魔狼循着人味而来,飞身过去的时候扑了个空。
渡危拎着叶崎的后衣领,甩进结界。
结界打开的一瞬,一堆弟子鱼贯而入。
云临泱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一群人,合着这么多人刚都在楼上看她热闹呢?
因为人太多,不得已扩大结界范围的渡危眉宇紧蹙,“谁让你们下来的?”
负责新舍管理的弟子堪堪落地,闻言‘啊’一声,问他:“你没有搬救兵来?”
看他一剑挑飞魔狼的架势,还以为后面跟着长老们呢。
渡危:“我自己来的。”
透明的结界剧烈晃动一瞬,须臾,裂纹如蛛网般蔓延,魔狼的爪子伸进结界中。
渡危反手出剑,横档一招,身后,刚华丽出场的弟子们又如鸟兽散。
云临泱见他挡得吃力,悠悠道:“你不行,喊人来。”
逞什么能,刚不过是因为偷袭,正面打上他毫无胜算。
渡危额上冷汗直冒,听到她的话嘴角猛地一扯,抽剑旋身,回道:“外面有魔物群,长老没那么快到。”
云临泱侧身躲过魔狼的爪风,不解问他:“那你来送死啊?”
渡危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还害得他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来干嘛?还不是因为肩膀剧痛,以为她要死了。万一她死了,自己也被同生咒连累死怎么办?
他刚想也呛她一下,却见她像觉得他蠢得无药可救一样,直摇头往后走,把在角落不敢呼吸的白岚拎出来布阵。
白岚缩在角落,突然被一道阴影笼罩,怔忡时,被面前人轻轻地拍了下头。
云临泱蹲下看她,开口:“帮我起个术阵。”
她刚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宋涵,否则还能多一个打手。
其他人在她眼里,都不太够看。新生多是三四脉,管理新舍的弟子也不例外,毕竟他们就是因为没什么本事才来干这种看院的杂活。
思来想去,只有白岚的术阵还凑合,起码不拖后腿。
白岚没多犹豫,抬手起阵,“这次要什么样的?”
话音未落,乌黑的狼尾扫荡过来,狠厉地拍在云临泱的背上。
她背上的气流体屏障像流云一样散开,旋身时,又倏地聚集在了她的右臂,无色透明,却蕴有磅礴的灵力。
云临泱起身,闲庭信步般边走边抵挡攻击,气流绕在她身旁,为她所御,能够精准地预判魔物的进攻。
“喏,大概这种,但你帮我弄个范围大点的。”
云临泱揽过白岚,快速后退,身上小范围的气流屏障若隐若现。
她的尝津脉弱得很,可以说完全还没学,运一个小范围的气流屏障都够呛。
白岚呆呆地点了下头,表示这种她会。
弹指间,云临泱的周身凝聚起流动的气,轻薄灵动,犹如鲛绡。
魔狼群循着人味,朝藏身在阵法中的众弟子扑去。
先前高修为阵修布下的隐匿阵法已经失效,他们自己筑建起来的屏障脆弱得不堪一击,瞬息间就开始崩裂。
在为首的七阶魔狼张开血盆大口之时,弟子们都被浓郁的魔息侵染不得动弹,手中的灵器也不听使唤,铮鸣声微弱,任怎么注入灵力都没有用。
一名弟子双腿发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被獠牙撕碎身体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那位双脉盈满的修者一脚踹歪了七阶魔狼的头,骑跨在它的背上,一只手青筋凸起,用力地扯着魔狼头顶的乌黑毛发,迫使它仰头。
弟子脸上满是诧异和喜悦,边道谢边颤抖着往后退。
云临泱根本没心思管弟子说了什么,她此刻,正紧紧盯视着七阶魔狼被迫仰头后未来得及合拢的嘴。那参差不齐的青色獠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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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玉珠正闪烁着莹白光泽。
那是——
镇山珠。
云临泱绝不会认错,这颗珠子和长灵宗禁地中的毫无二致。
怪不得成群的魔物出逃,原来是镇山珠被夺走了。
魔狼感受到皮毛被撕扯的痛苦,剧烈地挣扎起来,虽体型庞大,却动作敏捷,左前爪扎入地砖时,身形侧晃,想要背部着地将背上的人摔下去。
云临泱的触骸脉运行到极致,一阵天旋地转后,仍死死地扒在魔狼的背上。
她周身的气流震荡,但屏障还不至于碎裂。
弟子们见防御阵法对魔物来说形同摆设,纷纷拿起灵器进行攻击。
场面一度混乱,在场多是作战经验不足的新生,全凭感觉行事。不一会,新舍的梨木柱上留下了不少长长的血痕。
刚从六阶魔狼爪下逃生的叶崎抹掉脸上沾到的涎水,环顾四周,见云临泱一个人在和七阶魔狼玩背摔游戏,忍不住喊住在和五头六阶魔狼缠斗的渡危:“师兄,给她把灵器呗!”
惊险躲过要害的渡危听到他的话,剑招都有些偏斜。
他又不是开灵器铺的,除了手上的,哪来第二把灵器?
死抓着皮毛后又被背摔一次的云临泱闻言提醒道:“玄流冰晶!可以当灵器!”
听到玄流冰晶,叶崎疑惑地向渡危看去。
他记得他师尊说,玄流冰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阮殊门下弟子取走,最后归给了云家少主。而云少主身陨后,玄流冰晶便也失踪了,怎么会在紫极弟子手上?
渡危反手挽剑以剑气屏退一只六阶魔狼,闻言迟缓一瞬,但还是将信将疑地从取出了那支琉璃簪,用灵力送到了云临泱的手中。
正用指甲抓挠着七阶魔狼背上伤口的云临泱接住琉璃簪,熟稔地朝其中注入灵力。
澄净透亮的簪子开始变化,从漂亮的花簪蜕变成一把洁白通透的长剑,剑身剔透如霜月,折射日光时,映出七彩流光。
居然还真的能用?
间接表示复原玄流冰晶的人是渡危。
而且,他应该还做了改良。
云临泱意念一动,手中的轻剑变为重剑,剑身厚沉,重逾百斤,挥剑时,铮鸣声犹如虎啸龙吟。
就像器修的器一样,能够千变万化。
她双手执剑,朝七阶魔狼后背上的刀伤劈去,淬了毒的刀伤霎时间崩裂,血肉模糊一片。
刀伤是她刚伏在背上发现的。目前她在紫极接触的人中,用淬毒长刀的只有一个。
对魔狼造成伤害却又放任其逃到新舍,可见并不是相助长老时对其造成的伤。
极有可能,是故意诱魔物出禁地,但局势控制不住,怕被发现,匆忙间甚至没空掩盖七阶魔狼背上的伤口。
这是宋涵来紫极的任务吗?
重剑挥下后,七阶魔狼吃痛,将口腔中的镇山珠吐出。
光泽鲜亮的珠子滚落在青石地板上,被一柄青色长鞭缠绕住。
青年女子身形矫健,带领众弟子入新舍,分散八方,封锁出路。
哦,霍望竹来了。
云临泱微微挑眉,又给了魔狼一剑,才从背上跃下来。
32. 禁地暴动(3)
云临泱从魔狼背上跳下来,想收剑入鞘,摸了半天腰间,才恍然自己没有剑鞘。
让渡危做一个好了。
她下意识这么想。
渡危看着她手中的玄流冰晶,有些讶然,他知道那是件灵器,但一直以来只会吸收他的灵力,从未化器。而在她的手上,却能够轻易地变成重剑。
这证明,她是玄流冰晶钦定的主人。
察觉到渡危的目光,云临泱朝他看去,挑衅似的将玄流冰晶变化成轻剑,挽了个剑花。
哼哼,不还我又怎样,它能在我手中变换自如。
她还想再变换一次玄流冰晶的形态,但几尺外的七阶魔狼已重新站起,喝令魔狼群一齐抢夺镇山珠。
卷住镇山珠的落霆被魔狼咬住,獠牙泛着森冷寒光,大有将长鞭撕裂的趋势。
霍望竹身侧,三只六阶魔狼虎视眈眈,知道她是最大的威胁。
她不得已放弃镇山珠,收回落霆,在回鞭时扫退魔物。
符修和阵修弟子们在新舍八角绘出灵线,繁复交错,形成巨大的缚魔阵。
七阶魔狼叼回那颗镇山珠,伫立原地。
被砍断的利爪已经恢复,正扎在青黑地板上,即便被缚魔阵的灵线刺过,也没有挪动半步。
剑修体修弟子们守在阵脚处,迎击试图破阵而出的六阶魔狼。
刚进来的都是紫极的精锐弟子,修为全在七脉之上,对付十几只魔狼并不困难。
而且,守住缚魔阵的与其说是六个修者,倒不如说是霍望竹一人。
她的长鞭挥舞,鞭上的铆钉凸起,在触及魔狼皮肉时,刹那便能撕下一层狼皮。
“六脉以上的留下,其余新生离开新舍。东南方位只留一个阵修,余下阵修符修在西北方位收拢缚魔阵。七阶魔物需要活捉,六阶的自便。”
“想邀赏的,割一只狼耳给我。”
霍望竹一口气说完,弟子们皆依令行事,不消片刻,楼中人少了一半,只余下精锐弟子。
霍望竹松开落霆,让其如灵蛇般盘踞在缚魔阵上,时不时摆尾,召出森然雷电,轰鸣震耳,震慑魔物。
她御气在阵法上空,扫视楼内,检查有无低脉弟子留于舍中。
当她捕捉到舍中一抹蓝色身影时,微微蹙眉,唤道:“阮泱,离开这里。”
还在摆弄玄流冰晶的云临泱朝上空看去,问道:“霍师姐,杀六阶魔物的话,可以让我今天就成为紫极弟子吗?”
霍望竹:“明天就出笔试成绩了。”
“哦,那就是可以。”
和六阶魔狼打得正酣的弟子们:哪句话说可以了?
霍望竹不解:“何必急于这一时。”
笔试大多时候只是走个形式,她并不觉得有何难度。
“你先出去,这里……”
话音未落,云临泱提剑入场,剑光灼目,斩下一只狼耳。
她无视身旁还在艰苦奋战的弟子的眼神,朝霍望竹扬扬下巴,“师姐,怎么样?”
她知道霍望竹在忧虑什么,缚魔阵收束时,灵力与魔息碰撞,会造成低脉修者心神晃荡,对神识有影响。
霍望竹无奈,朝她点点头:“很厉害。”
刚那一瞬,她恍惚觉得面前邀功的姑娘和怀溪有点像。
都……爱听别人的夸赞。
怀溪每学一个新咒术,必定会过来给她展示。
她夸来夸去也就那些话,但怀溪就是很受用。
但直觉告诉她,夸面前姑娘时不能太敷衍,否则总有一天会适得其反。
云临泱看着眼前这位若有所思的紫极大师姐,还想为今天就成为紫极弟子的事挣扎一下,但刚张口,缚魔阵中传来异动。
七阶魔狼的体型开始成倍地膨胀,大量魔息从它身上溢出,幽黑色的雾气弥漫,腐臭味侵入守阵弟子的神识,缚魔阵中的灵线开始断裂。
云临泱捂住口鼻,魔物不同,魔息的颜色和气味也不同,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气味难闻成这样的魔息。
之前就算遇到十二时辰魔,魔息也是无味的,看来有脑子的魔修和没脑子的魔物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起码前者注重体味管理吧。
霍望竹召起盘在缚魔阵上的落霆,以鞭身填补断裂的灵线,同时让阵修弟子们进行轮替。
缚魔阵所需时间和灵力都不少,在阵法一脉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型术阵,此时若破裂,怕是没有时间从头再来。
七阶魔狼若不被束缚,那她便得与它正面一战,才能夺回镇山珠。
那到时候这里的人……
霍望竹还没思索完,余光瞥见新舍门口闪进一人,直朝缚魔阵的缺口闯去,正欲出手阻拦,却有两人比她动作更快。
云临泱和渡危两把剑齐出,片刻便与来人的长刀交了几个回合,待看清刀刃后的脸时,云临泱率先收起了剑。
是宋涵。
应该是来给七阶魔狼补一刀,免得事后清点时被追责。
宋涵见眼前男子还在与她缠斗,出招不免有些急躁,倏然,一把剔透重剑拦在刀剑之间,清脆女声懒洋洋道:“不要内斗。”
渡危持剑的手一顿。
刚刚谁也在打来着?
宋涵抓住这一瞬的时机,闯进阵中,如云临泱所想,在七阶魔狼原来的伤口处,狠厉斩下一刀。
只不过原来的刀伤,应该已经随着魔狼体型的变化而变得窄小。
宋涵的这一刀,更像为它添新伤。
之前宋涵武试时,渡危不在,此时见到那把熟悉的淬毒长刀,长睫垂下,眼中情绪不明。
他从这把刀下,侥幸逃过好几次。
挨了一刀的魔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立在原地,魔息在它四周涌动,像一尊不言不语的石雕。
宋涵划开七阶魔狼的背部,眉头紧锁,握刀的手指节泛白。
云临泱割下一只新的狼耳,在将它收入灵戒的前一刻,却突然化为齑粉。
她抬眼看去,在场的六阶魔狼身体全都开始崩解,细腻的白粉末铺盖整个青石板,体内魔息朝中央的七阶魔狼奔涌而去。
这是……
“放弃镇山珠!全部离开这里!它要自爆!”
霍望竹急切地朝所有人喊道,落霆卷住阵中的宋涵将她往外拉。
宋涵顺着长鞭的势头平稳落地,紧握刀柄,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云临泱发觉她的怪异,张口想要问她看见了什么,一只灵体玄武游进新舍,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所有弟子撤离紫极宗!宗内所有七阶魔物即将自爆!请尽快撤离!请尽快撤离!”
全部七阶……自爆?
为了镇山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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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临泱朝七阶魔狼口中的东西看去,色泽温润,如月华凝成,是超脱世俗之外的天上物。
她突然觉得,这颗珠子漂亮至极。
她抬步,无意识地向它走去。
帮霍望竹疏散人群的渡危回首,见她朝阵中而去,瞬影过去扯住她被烧了一半的衣袖。
“你做什么!?”
云临泱发动触骸脉甩开他的手,腾空至阵法上空,见到了七阶魔狼背部上的伤口。
极长极深的裂痕中,什么也没有。
魔物除了表面的一层皮肉外,内腔都是魔息。
它们由魔修而造,因为渗透了魔族功法,所以身上会溢出魔息。
魔物不灭,则魔息源源不断。
这是所有修者的共识。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魔息是有限的,用尽之时,需要其它魔物的魔息来填充。
那它便不是在自爆。
像人口渴会喝水一样,这是它自救的本能。
只是它并非真的生物,不会思考,只懂得一味地汲取,于是汇聚了身体承受不住的过量魔息。
云临泱的瞳孔开始涣散,朝阵中魔物瞬影而去,不自觉地握住那颗镇山珠。
“回来!”霍望竹朝阵中人喝道,落霆卷住她的腰腹,想将她带出阵法,她却像山石一样,纹丝不动。
渡危闯入阵中,她手中的玄流冰晶与他的剑对上,剑刃相接,寸步难进。
他望向阵中人,窥见她无神的眼睛,意识到那是幻术。
宋涵怔忡一瞬,喊道:“扔掉它!它会……”
吞掉你的力量。
后半句话被尖锐的爆炸声湮没,黑雾漫天,腐臭难闻,整个紫极宗顷刻间坠入无边黑暗,所有人的五感都被阻塞,与五感相通的灵脉迸发出难捱的疼痛。
撤离到紫极宗山门的霍怀溪回头,瞳孔紧缩,忍不住想往回跑。
她姐没出来。
一旁的霍晴召出符篆,定住她,摇头提醒她不要冒进。
五位长老都在场,他们决定好撤离时,就带领着大批弟子开始行动。霍望竹的小队离他们最远,灵体玄武通知时稍晚了一步。
“相信望竹,她有分寸。”
霍晴说道,手中一叠符篆飞出,围着整座山设下阻断咒。
魔息并不会一直持续,而是会慢慢散开,只要灵脉没有被完全腐蚀,就能够从中走出。
她们作为长老,需要将宗内伤亡人数降至最低,为此做出撤离的决定。
陈决清点了一下人数,少的人都是望竹小队里的,以及部分新生。
他抓住一个从新舍出来的新生,问里面的情况。
“有些新生没离开,霍师姐应该是在等她们。”
霍望竹是紫极宗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从小便被教导以大局为重,如果不能将所有人都带出,肯定不会自行离开。
霍怀溪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见山门石梯上的魔息倏然散开,阻断咒失去作用,被符篆吸收,一叠符篆排列着回到霍晴手中。
在场的人皆是哑然,朝石梯上望去,三三两两的修者正互相搀扶着下山。众人中间,脸色苍白的霍望竹正在给渡危背上的姑娘喂丹药,不时晃晃她,想将她唤醒。
背上那人指节并拢,死死抓着紫极禁地的镇守之物。
33. 身体
在握住镇山珠的那刻,云临泱的精神力开始与幻术抗衡。
她静立原地,失焦的瞳孔有片刻回神。
但只来得及看一眼颜色黯淡后又复亮的珠子,便被漫天的魔息遮蔽了五感。
镇山珠的触感和质地和她从前在长灵宗见到的一模一样。
但刹那的失色让它蕴存的浩然灵气荡然一空,变成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珠。
混沌之中,她心头一颤,惊诧之余还有些茫然。
手中的镇山珠复亮时,珠面浮起了转瞬即逝的纹路,恢复了原来的莹白光泽。
即便纹路只出现了一刻,她也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幻阵。
阵线的走势蜿蜒华丽,是她十分熟悉的画法。
这是蓝祝设的幻阵。
世上无人能解。
她也不例外。
蓝祝为什么要做一颗假的镇山珠?
真的镇山珠在哪里?
云临泱喉间涌上腥甜味,忍不住蹙眉咬上舌尖抑制住不适感,她的痛感全无,但如铅重的四肢昭示着她目前的身体情况很糟糕。
五感全封,灵力用不出来。
她还是把那口血吐了出来。
鲜血从唇边滴到下颌,再坠落到那颗假镇山珠上,刹那,魔息翻腾,井然有序地涌进假镇山珠中,黑魆魆的周遭瞬间亮堂起来。
莹白珠玉被浸染成黑色,像真正的镇山珠一样,能够吸收所有魔息。
只不过真的镇山珠,需要处于禁地阵法中才能发挥作用。
云临泱的五感被归还,筋疲力竭地往前倒去,强烈的冲击让她视线一片模糊,看不清是什么人将她扶住。
在晕过去前,她只知道,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镇山珠抽走了。
渡危惊险地接住她,让她不至于脸朝地倒下。
他的四肢百骸像被重刃碾过,不得不用长剑撑地,才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他低头去探云临泱的鼻息,发现呼吸频率均匀,只是力竭昏了过去,并不像上次杀七阶影魔后一样身体僵硬。
自从知道她大概率就是他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那具无脸女尸后,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个猜测。
真正的云临泱三年前就已经神魂俱灭,现在的她是借尸还魂。
而且,这具身体并不是肉体凡胎。
黑雾消散,霍望竹瞬影至他的身旁,问道:“她发动了镇山珠?”
渡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霍望竹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长老们,被问及云临泱的身体状况时,她说:“气流屏障抵挡了大部分的魔息,她身上没有明显伤口,只是单纯累昏过去了。”
陈决颔首,接过那颗已经吞噬完魔息变得锃亮的镇山珠,吩咐弟子们去清点宗内还能住的院落。
新舍被炸毁,大部分新生都被霍望竹收留到紫极宗内部较为偏僻的楼舍,至于云临泱……
她看一眼还在渡危背上酣睡的人,问他:“要带到你院里?”
渡危:“嗯。”
霍望竹想了想,觉得也行吧,毕竟之前是师兄妹。
其实现在也是。
宋涵跟着其她新生离开时,悄悄捏碎了一张通讯符。
殿下不允许她用灵力通讯,但事出紧急,她不得不请示。
-
帝京,东宫。
侍从揣着收到的信件,在金碧辉煌却又寂若死灰的宫内行走,无视洒扫宫人的垂首致礼,径直步入内院。
院中青叶逢秋,枯黄的叶尖在风中摇曳,有随时凋落之势。
游廊下,青年女子伫候,怀中的雪狐温顺,不时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她的胸膛。
仅是初秋,她却穿了一件厚重的裘衣,随着她侧首的动作,温暖的毛领抚过她病态苍白的脸颊。
“什么急事要用通讯符?”
冰冷疏离的嗓音响起,琅玕般的眼瞳显出空洞的灰色,让侍从感觉有些压抑。
“回殿下,宋涵去了紫极禁地。”侍从阿舒上前几步将信递上,顿了顿,补充道,“她将信寄给了宫外的驿站,并没有被监视到,还请殿下放心。”
将熹颔首,接过一封书信和一封通讯符,粗略览过。
书信是昨天寄的,上面写渡危是阮殊的大弟子。
而通讯符的内容让她的眉峰拧起。
阿舒明白她在对宋涵的提前行动感到不满,垂首道:“虽然她行事冒进了,但云临泱的灵脉并没有——”
她话未说完,被将熹打断:“羡云给了她什么?”
许是这世间太久没有人提及这个名字,阿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将熹鸦羽般的长睫垂下,将信递回,摸了摸怀中的狐狸毛。
“云临泱的父亲,给了她什么能力?”
阿舒摇摇头,“宋涵不知道。但……应该已经被镇山珠吸收走了,至于对她本人影响有多少,还是未知。”
将熹没有说话,应该是在推算羡云的能力。
阿舒瞄一眼宋涵的请示,问道:“那我们在做的事,要告诉她吗?”
将熹嗤笑一声:“她迟早会猜出来,说与不说并没有区别。”
“明白了,我会按您的意思回信。”阿舒垂眸,“那渡危呢?”
将熹走出游廊,望着初秋西沉的太阳,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沉默许久。
良久,她启唇:“都奄奄一息了,还要用那点力气让他被遗忘。既然如此,就别对他有过多的关注,免得徒劳。”
反正她最初的目的,只是让他带云临泱脱离掌控。
他做得不错,之后应该没什么要用到他的地方了。
……也许吧。
—
云临泱昏死过去后,脑中意识尚存,于是处在一片黑暗中猜测——
她这回昏过去后,呼吸还在不在啊?!
想象了一下紫极宗众人以为她死掉后,感激她的贡献,于是举行了盛大的葬礼,结果头七那天她从墓里爬出来的场景。
光是想想,她都能在紫极宗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紫极宗有非常厉害的医者能够治疗她这种情况呢?
云临泱躺平,开始认真盘点紫极宗出名的医者。
哇,怎么盘都觉得他们是废物来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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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都没有做出什么稀奇的贡献,比如炼制出个绝世神丹啥的。
绝世神丹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真的不算稀奇。
因为禾曦宗有位出名的医圣,是黎承轩的妻子,所以从小,她和黎宗主的女儿吃神丹都跟吃普通糖丸一样,一点也不稀罕。
不过,黎承轩后来和这位医圣和离,导致她吃灵丹妙药的次数也变少了。
和宁千机和离这件事,是黎承轩的禁忌,所以,她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宁姨的名字,都是通过云瑾去找她。
胡思乱想着,她突然被一阵谈笑声吵醒。
云临泱睁开眼睛,发现四周陈设是记忆中领主府房间的模样。她的床边,正站着云瑾和宁千机。
想什么来什么,这是她的哪段回忆?
宁千机离她更近些,正从她的头上取下银针。她的长相柔美,笑眼弯弯,即便没有表情,也是一副亲和的模样。
她取下银针后,半眯着眼,根据窗外光线观察着银针的色泽变化。
云临泱也跟着她看,虽然根本看不懂。
“融合得不错,没什么问题。”宁千机说着,朝云瑾看去,“行了,你摆弄什么呢?”
云瑾正在云临泱的脸上到处戳戳,惊奇道:“小泱长多大,她也就长多大欸。”
云临泱闻言,才去看自己的身体。
她此时应是在梦中,无法移动自己的眼珠,但神识让她能够在整个梦境中自如切换视角。
神识腾空,她看见这副身体的全貌——
大约只有四五岁,一双大眼睛睁着看房梁,有些骇人。
但云瑾丝毫不这么觉得,自顾自地把她当小玩偶摆弄,一会掐掐脸一会捏捏鼻梁。
云临泱惊觉,自己的记忆里从没有这一幕。
她本以为是回忆,如果不是的话,难道是幻想?
宁千机听完云瑾的话,笑着道:“你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吗?每次都要戳来戳去,以后长大了,也要继续当小孩一样玩吗?”
云瑾伏在床头,盯着那张和五岁云临泱一模一样的脸,回道:“五岁是我的孩子,十五岁也是我的孩子,以后长到一百多岁,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宁千机想了想,似乎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云瑾喃喃道:
“如果能看到她变成小老太的样子就好了。”
宁千机的话停在嘴边,凝了一瞬转了说辞:“有那一天的话,这具身体应该也用不上了。”
“到那个时候,你也是一把年纪,和临泱互相掐脸,啧啧。”她啧声道。
云瑾单手支着下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戳戳眼前身体的脸颊:“要是小泱用这具身体活到一百多岁的话,那也是好的。”
宁千机蹙眉:“不要说这种话,这副身体只是防患于未然。说不定这一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推门声响起,羡云和黎承轩步入室内。
“刚在说什么?”羡云走到床边,自然而然地蹲在云瑾旁边,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看床上的小人。
“没说什么。”云瑾捏了捏他的掌心,转移话题道,“我给的东西融合好了。你呢?准备给什么?”
34. 无病无灾
云临泱的视角转换到她爹娘那里,假装自己有一缕实体神识坐在她俩中间。
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怎么看都很诡异。
如果这不是幻想,那现在的场景,应该就是她现在这具身体——
也就是床上这副身体的记忆。
从云瑾和宁千机的交谈中,她大概知道,这是一副会随着她长大的身体,而且,她的原身死后,就能够进入到这副身体中。
他们是怎么知道有一天她会死的?
制造一副能够还魂的肉身绝不是易事,至少她从未听过这种事。世上有的只是死板的傀儡假人,与她现在生龙活虎的模样相去甚远。何况,这副身体才四五岁,证明他们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黎承轩给宁千机带了一件披风,正顺手给她系上。
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和离。
他看向床上的‘云临泱’,苦恼道:“还能缺什么?给她一把剑?”
宁千机眉头蹙起,“我又不是器修,没有把灵器融进去的能力。再说了,这也不是娘胎里出来的身体。”
羡云出声道:“很少有剑比见暮和遇朝好,强行给小泱,她应该会扔掉。”
游荡在他旁边的云临泱疯狂摇头,爹你知道吗我活过来时只有菜刀可以用!
她在她爹心中难道是个这么挑剔的形象吗?也还好吧,不就是不要的东西扔给他,不吃的东西丢给他,不写的功课甩给他……
毫不反思的云临泱对她爹怒目而视,但梦中人并无所感,只是抬手施了个术法,将床上人的面容抹去。
没有五官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更惊悚点。
云瑾也是愕然,指尖一点就要帮她恢复,“这样就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了。”
羡云按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没有五官,被其他人知道了,还能掩饰。”
云瑾羽睫垂下,抽回刚要施法的手。
床上人被抹去五官后,云临泱一瞬间失去了视觉,又没有实体的身体,什么都摸不到,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换颜术?”宁千机把头凑过来,观摩了一会继续道,“那她醒来后,脸可就和本人不一样咯。”
“慢慢修炼,就会慢慢恢复。毕竟我们没办法把修为渡给她,如果脸没有改变,怕是……”
羡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特别是作为当事人的云临泱。
如果脸一模一样,她就只能找个深山老林修炼到以一敌万才敢出关。
那时,除了北辰领主府和长灵宗,各处基本上都派人来月眠峰杀她了,以左昊为首,对她大张挞伐。
人实在太多,除开几个修为最高的,她是一个都记不得了。
察觉到气氛不对,云瑾调笑道:“你就给这个?价值可不高。”
“不止。”羡云抿唇,急着为自己辩解,划破指尖血朝床上人额间点去。
在场人皆是静默。
云临泱急死了,看不见又摸不着,完全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胡乱摸索时,她的触觉显现,摸到了云瑾的脸颊。
一滴泪从她的指缝划过,落到云瑾的衣领上。
云瑾牵起一抹笑,起身,对面前人说道:“你要无病无灾。”
不知道是在对床上那副身体说,还是在说给她这个梦中客听。
他们将门带上了。她看不见,不知道云瑾还有没有在落泪。
娘,你不要哭。
我更想要你们也活着。
云临泱离开梦境,感觉到眼睛有些肿胀,不舒服地睁开眼,被浸润的长睫轻颤,迷离扑闪着,害她眼前的人动作一滞。
水光朦胧中,云临泱渐渐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神采英拔,与她的距离极近。
一瞬间,她什么难过都没有了,条件反射地给了他一巴掌。
渡危虽然头被打偏,但感觉她这次的力度不重,因为他的手并没有发麻。
也有可能是,他全身到处都痛,这点痛已经无所谓了。
云临泱‘噌’地一下坐起来,压下眉眼不悦道:“你干嘛?”
“喂药。”渡危掂了掂手上的丹药,没好气道。
他回来本是想睡一觉的,但痛得一旦沾上床铺,后背就像被玄铁撞上一样,痛感更重。
他寻思,七阶魔物自爆时,他自身也受了伤,然后还要叠加云临泱的疼痛,他这一觉怕是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甚至,他还跑去让陈决把他打晕。
陈决听完觉得有违师德,几瓶止痛丹把他打发走了。
但是,渡危发现,他吃这个药,并没有什么用。该痛的,一点也不少。
于是,他决定给云临泱喂,所以诞生了刚才那一幕。
当然,这些话他并不会告诉云临泱,她现在在他眼里毫无信誉可言,他更想自己去查查看这个同生咒是怎么回事。
云临泱看着他手中红润的止痛丹,不满道:“喂药要凑那么近吗?还以为你要暗杀我。”
“呵。”渡危抱胸蹙眉,嗤声道,“不知道某人梦见什么了,又喊娘又喊爹的。你说说,这要怎么喂?”
云临泱难得有点羞赧,咬着下唇回怼道:“你都没娘没爹你懂……”
你懂什么。
她没有把话说完整,甚至声音很小,渡危都有点听不清她究竟在嘟囔什么。
他疑惑看去,只见她头蒙在被子里,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对不起。”
渡危从她这几句模糊的话里提取出来一点信息,比如,他没有父母。
以及。
“我从前对没有爹娘的事很耿耿于怀?”他掀开被子,迎接她有些恼怒的目光。
云临泱盯着他,在脑中飞快思索。
渡危在意父母?
根本没有的事。
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他只粗略提过几次,说是幼时曾被一个女人当成玩物对待。
把他关在着火的房子里听他尖叫求救,将他扔进湖水中央看他溺水挣扎,或者命他赤脚走在街上向路人磕头讨钱。
不会让他吃饱穿暖,也没有给他取名,至于教他识字,那更是天方夜谭。
后来有一天,那个女人消失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流浪,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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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交谈的人口中学到一点语言,从街巷的流浪汉那里学会打架。
有一次,他捡东西吃时,捡到了一个魔修的老巢家里。
在魔修即将要攻击闯入的修者时,他竟然不自量力地抱住了魔修的腿,试图阻止他。
阮殊那时觉得有点好笑,随意挥手,将魔修撵成粉碴,顺手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捡回了长灵宗。
听完这一桩桩一件件莫名其妙的事,看了无数烂俗话本的蓝祝果断拍板定案:“你娘恨你爹。”
渡危反驳:“不是我娘。她也没在我面前提过什么男人。”
云临泱好奇探头,“可是你那时都没学会说话,怎么确定她没提过?”
“绝对没有。”渡危笃定,“她只是纯粹想折磨我。”
云临泱眨了一下眼,简略过那些悲惨经历,告诉眼前人,他并不在乎父母,真正敬重的长辈是他师尊。
渡危没做什么反应,只是将止痛丹塞到她手里。
她身上一点也不痛,吃了有点浪费,但还是为了不被怀疑,将丹药吞了下去。
对了。
她爹娘给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被镇山珠吸收走的又是什么?
她看一眼床边的渡危,觉得他肯定什么也不知道,于是扭回头趴下,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任被子把她裹成了一条虫。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变得黏糊糊的,许是被齿尖碾碎的丹药粘在了喉管上,猛地坐起,不住地咳嗽。
渡危身上的疼痛没有得到缓解,还是因为是止痛丹过了药期,结果是她没完全把药吞下去。
他看一眼床上的人,扫视一圈只能从她后领处下手,轻轻提着她往外挪了一点,道:“别咳我床上。”
云临泱边咳边道:“你的床?咳咳咳……那我的呢?”
“新舍被炸了。”
“咳咳……那你,要干嘛?”
渡危给她倒了杯水,看她喝下,清声道:“你跟宗主说,知道我的识庭脉去了哪里。那你现在说说,到底在哪?”
大口大口灌水的云临泱又被呛到,忍住吐水的冲动,缓了好一会儿,抬头道:“我记忆有损。”
渡危微笑,还要逼供,却听她继续说道:“但是,你体内有器灵,如果能唤醒它的话,或许能知道你的识庭脉去了哪里。”
渡危:“我是它主人,但它都不听我使唤,你能行?”
云临泱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但还是应声道:“可以……吧。”
渡危挑眉,“要怎么做?”
他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挪了把椅子坐在床头。
云临泱思索了会,决定用最基础的神照。
把她的识庭脉借给他,或许鸷霄就醒了呢。
渡危对她这个法子有点鄙夷,毕竟紫极宗的长老和精锐弟子都对他用过神照,无一例外,皆没有反应。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冀,不由自主地同意了她的做法。
云临泱动用了她那可怜的只有一阶的识庭脉,抬起指尖,朝渡危的额头上点去。
触感冰凉,不消片刻,她的神识便被拉入他的脑海中。
35. 鸷霄
一阵天旋地转后,云临泱的神识落入一处空白的领域。
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好奇地四处张望,顺便喊一喊外面的人。
“师……渡危!”
没有反应。
她的神识占据了他的脑海,那他本人可能陷入了昏睡中。
“谁把本座的识庭脉送回来了?”
白茫茫的空间中,一个拳头大的鎏金色光点跃动起来,镀在它周围的玄黑咒文流转,包裹着它朝云临泱的方向而来。
渡危的器灵,鸷霄。
云临泱被它的光芒刺得眯起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鸷霄周身的咒文很是稀薄。
鸷霄飞奔到她面前,见这个人丝毫不理会自己的话,质问道:“本座问话,为何不答?你莫不是活腻了?”
云临泱蹙眉看着离自己仅有一尺距离的光点,疑窦丛生:“你不认识我?”
一阵漫长的沉默。
鸷霄突然往后倒退好几尺,咳了一声道:“小临泱,刚才的话你能不能当没听到?”
“不能。”
云临泱眯眼笑,她的神识此时有实体,冲过去抱着鸷霄就是一顿蹂躏,把它揉成方又揉成圆的,差点把它搞散架。
鸷霄艰难反抗,“我……现在视力不好,放过我啊啊啊!”
云临泱正把它扯成长条状,闻言,两手一松让它复原回去,问道:“你器身有损?”
鸷霄如果有能做表情的脸,一定是满脸鄙夷,“识庭脉都没有了,你说呢?”
器修的灵器没有识庭脉就像鱼失去了水,它还没消散已经是强得不能再强了好吗?
云临泱霍然想起它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师兄的识庭脉,是你现在感受到的这个?”
“对啊对啊。”
“这是我的识庭脉。”
“对啊对啊。”
“?”
对你个头。
云临泱一巴掌拍在光点上,轮到她质问它:“什么意思?”
“哦,主人失忆了,他现在也不知道。”鸷霄说,“主人之前跟我说,为了让你活下去,他不得不把识庭脉挖给你,所以你现在的识庭脉其实……咦,你怎么、怎么还有一条识庭脉?!”
虽然它只是一个光点,但云临泱还是从它的声音中听出了极大的震惊。
鸷霄绕着她的神识转了好几圈,确定自己并没有判断错。
云临泱就抱胸站在原地看它转。
她大概猜出来,两条识庭脉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条,应该是这副身体原本自带的,如果父母准备好一切,必定不会让她无法修炼地活着。
而另外一条,是渡危的。
那这也能够解释她的识庭脉修炼进度为什么如此之慢,一份灵力被两条灵脉均分,修为提升所需灵力又是固定的,她的修炼速度自然就缓慢了。
不过,为了她活下去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在月眠峰上,难道没死?
云临泱将两条识庭脉的事告诉鸷霄。
反正出了这里,除了渡危,鸷霄说的话别人都听不到。
鸷霄听到她说这副身体,兴奋地摇晃起来,“你知道这副身体的来处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身体只有你的气息,没有五官,也不会动,但现在你却活蹦乱跳的。”
云临泱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鸷霄听到她的问句,感叹它那主人还真是啥都没说,便把渡危在地牢被它逼着把她捡走的事和盘托出。
云临泱接受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感觉晕乎乎的。
它是说,她还一动不动时,和渡危一起在地牢?
出来半年后,她坠崖在平埠镇?
然后渡危被紫极的人捡走,又被鸷霄逼着回去找她?
但云临泱看鸷霄那样,根本不知道她为何在地牢,于是含糊着将她父母给她准备身体的事说了下,再要它把事情从三年前她摔断玄流冰晶开始讲。
鸷霄有些为难,怕云临泱不信,专门改了下形态,展示了一下如今的器身。
“我的记忆是跟随主人的。他失去记忆,我也会有部分的记忆缺失。”
云临泱朝它的器身看去,昔日锋利的玄黑剑刃如今满是锈迹,缺口无数,刻着黑金色龙纹的剑柄上还残有斑驳血迹,像是龙鳞渗血。
她哑然,心下怔忡,震惊于鸷霄如今这副残败模样,也没有了挖苦它的心思,点点头示意它说。
“你去了百妖荒后,主人把玄流冰晶全都捡回来了。但他没有第一时间修复,而是也去了百妖荒。”
“你那时应该已经杀了妖王吧,百妖荒内很乱,他没找到你,于是被妖族当做入侵的人族赶了出去。”
“我的器身从那时候开始折损,因为没有时间修补我,导致很多次出战时,我并没有醒着,但主人还是拿着一把没器灵的灵器活到了现在。”
“有一天,主人告诉我,他找到了让你活下去的办法,于是他便把识庭脉挖出。”
云临泱打断,问:“挖给我这副身体?他怎么找到的?”
是黎承轩告诉他的吗?
鸷霄沉默一会,说:“应该……吧?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找的……”
云临泱哽住,让它继续说。
“识庭脉没有了,我的灵器形态维持不住,后来的时间便一直都在自我修复。”
云临泱:“他说,你叫过他的名字,而且他来紫极宗前被很多人追杀,没有你的话,他应该没有抗衡的能力。”
鸷霄回:“是,我后来又醒了,但主人已经被洗掉记忆,修为也尽散。而且,没有人认识他。”
“不,要抓他的人还认识他。”云临泱蹙眉,按照推断,洗掉渡危记忆修为的人,也应该是让他被全天下遗忘的人,这样就没有人再去寻他。但是,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好像也是。”鸷霄思考,“但那些人从不露真容,也不说话,不知道是谁。”
“后面的事,我刚说过了。从地牢出来,把你捡走,被追杀,再被紫极宗收留。”
云临泱感觉有些累,神识在原地坐下,缓了半天才道:“所以他梦见我摔碎簪子的事,是你干的?”
鸷霄上下晃动,表示点头。
云临泱不满撇撇嘴,当时是渡危硬要跟她一起去百妖荒,但她不同意,扬言他要是敢去就马上断绝同门关系,以后天各一方,再无瓜葛。
他非要去,非要非要去。
她一怒之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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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万年玄流冰晶摔了。
鸷霄忽然凑到她面前,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末了叹声道:“主人都把它修好了,你伤心什么?”
而且不是她摔的嘛。
“我伤心个鬼。”云临泱咬牙,“他修好了又弄丢算什么事?”
鸷霄:……
这不是被人抓了吗?好东西当然全都被收走了,要不是它无法被带走,这丫头现在根本看不见它呢!
“你说,抓他的人,跟我有关系吗?”云临泱问。
“不好说。”
鸷霄答不上来。
云临泱躺倒,觉得她今天知道的消息实在太多了。
一是宋涵闯了紫极禁地,假镇山珠是蓝祝的杰作。
二是她的复生不是偶然,是她父母和黎伯宁姨有意为之。
三是渡危在她死后经历的这一切。
“你跟我说这些,师兄能知道吗?”她问。
“不能。能的话我早就跟他说了。”
还是识庭脉的问题。
云临泱睁眼看它,“要怎样才能把其中一条识庭脉剥还给他?”
鸷霄无奈:“我只是个灵器。”
它也不知道,要不然它也不会错误认为刚是识庭脉回来了。
云临泱的神识疲惫,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她意识到神照的时间马上要结束,于是最后问了句:“你还记得什么?”
鸷霄的光点静默,好一会回道:“主人烤的大葱鸡肉特别香!”
……神经。
她不是问这个。
神识抽出,云临泱回到现实世界,面前的渡危也同时睁开眼,看向她的眼神明澈。
云临泱眼睫扑闪,好半天才开口:“手。”
渡危疑团莫释,以为她要给什么东西,将右手伸过去。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和指腹上有炼器的薄茧和一些细碎的旧伤疤。
无论是捡起碎掉的冰晶,还是修复成原样,都会让他的手被扎得血肉模糊。
现在他的手没事,不知是好好治疗过,还是因为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伤已经自动愈合。
渡危见她盯着他的手,表情凝重,于是微微地在她面前晃了下,“你见到我的器灵了?”
“……嗯。”
“它说什么了?”
云临泱缄默不语,好一会,她才像重新启动一样,启唇说:“要你把玄流冰晶还给我。”
这东西扎人疼,还是给她保管吧。
“给你后,那我的识庭脉呢?”渡危知道她又不说实话,把簪子从灵戒里拿出,递到她面前,在她伸手要抓时又故意拿开。
云临泱难得没有继续去抓,只是坐在床沿处,手指紧紧拽着床单,指节有些泛白。
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良久,闷着声道:
“师兄,你的识庭脉在我身上。”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以及,你能对我坦诚一些吗?”
“在我认出玄流冰晶的时候,你也已经认出我了。但这几次碰面,却都没有挑明,这是为什么?”
渡危面上戏谑笑意褪去,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
他的器灵……好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36. 师兄
云临泱抬眼看向他,静待他的回答。
渡危被她盯着,没有退让半步,避重就轻地点出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器灵逼着我把你带走,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识庭脉。”
鸷霄如果这时候有意识,必然会在他脑中展开激烈的反驳。
不是啊——不是啊——我是怕你以后记忆恢复,想起来自己当时没带她走,后悔得胸闷气短肝肠寸断一剑捅了自己怎么办?
但它的灵力已经稀薄得不能再稀薄,此时只能躺在渡危体内呼呼大睡。
云临泱拧眉,她刚还没来得及捋到这层关系,果然,器跟随主人,会优先为主人考虑。
她迎着渡危的目光,一字一顿:“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曾经见过我?”
渡危早见过她,甚至还与尚是一具没有五官尸体的她度过了半年,还被鸷霄透露了玄流冰晶的存在。
等一下。
万年玄流冰晶。
她想起来渡危问她:
“这是我送你的吗?”
她当时点头了。
世上的万年玄流冰晶仅有一块,稍微有心的修者去打听一下,都能知道它曾经归给了谁。
那陈决……有没有告诉他?
而他,是否告诉了陈决那个梦境?
云临泱罕见地紧张起来,极力让脸上表情镇定,指甲却重重地陷进指腹。
渡危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噙着笑意,将手上的琉璃簪转了一圈。
哦,她反应过来了。
在他想要重金买下玄流冰晶时,陈决就与他说过,它曾经的主人,是那个杀了妖王挑起两族混战的南明少主。
他那时没什么表示,只说这是件不俗的材料,有心取之。
但他现在不太想告诉她,还想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她是云临泱。
莫名其妙的……但就是,想等她亲口告诉他。
“因为你谎话连篇。”渡危逼近她,显出盛气凌人的姿态,“你明明是借尸还魂,却说什么为门派复仇失去记忆。这世上从未有过什么复生的法子,恐怕你是用了什么邪门的功法,不敢告诉我罢了。”
他话音刚落,衣襟便被一股强大的拽力扯下,他被迫垂头,对上云临泱艴然不悦的眼睛。
她很生气。
因为他说她父母给她准备的身体是邪门的功法。
渡危从前虽然经常与她拌嘴,但绝不会说出任何诋毁、污蔑她的话来。
在其他忮忌她、忌惮她的人对她出言不逊时,他也一定是第一个出头的人。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
渡危失去记忆,又被遗忘,从他人认知和自我认知的角度上,都被抹消。
那他还算不算是渡危?
她现在觉得不算了。
帮她修玄流冰晶的是她师兄,去百妖荒寻她的是她师兄,替她出头的是她师兄,照顾长灵宗一大群师弟妹、和大家一起长大的人是她师兄。
……才不是眼前这个投奔到紫极宗的废物。
云临泱感觉眼眶有些发涩,破罐破摔道:“是,我撒谎,我恶毒,我用了邪术借尸还魂,哪有什么门派,哪有什么狗屁师兄妹。你不过是我的报复对象,所以我不仅挖了你的识庭脉,让你做一个废物器修,还让你的器灵胁迫你帮我复生。怎么样?听到实话后满不满意?”
她恶狠狠地说完,用力地甩开了渡危的衣襟,让他险些站不稳。
渡危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空。
他的唇舌干涩,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她干脆撒谎撒到胡编乱造的程度了。
看她气愤的模样,不是他的目的吗?
为什么,他霍然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干,像是一具笨重的傀儡,失去了丝线的牵引后,每迈一步,就要轰然倒下。
他觉得他的心脏里、脑海里、四肢和五脏六腑里,都有声音在告诉他。
你做错了——
为什么?
他是怎么了。
怎么会如此的,难过?
云临泱看他怔住的模样,明明还在平复心绪,却蓦然升起一种自己话太重了的感觉。
但只是一瞬,她就否决掉自己的想法。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一点都不想修改或者解释。
如果他真想告诉别人她是什么借尸还魂的怪物,就随便他去好了。
她不在乎。
又不是没死过。
云临泱掀起被子,放话让渡危滚。
她的心不困,还全是怒火,但她的身体困了,需要睡觉。
渡危的指甲陷入掌心中,拳头握起又放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
等走到门口,准备关门时,他倏地想起——
这是他的房间。
他抿了抿唇,又走回来,气势不足道:“这是我的床,要走你走。”
云临泱觉得他不知好歹,感觉身体也不困了,掀开被子起身,吼道:“不想滚就跟我打一架,来,看看你是不是个废物!”
渡危思索一会,问道:“赢了的人留下?”
“放心,我从来没输过。”云临泱说,“你怎么样都得滚。”
-
渡危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她一起站在屋顶上比试。
他握着手里的黑剑,看向对面在朝玄流冰晶发脾气的云临泱。
云临泱强行从渡危手里夺过玄流冰晶,但不论她怎么注入灵力、骂它、摔它,它都不为所动。
完全没办法像下午一样变成灵器!
夜色正浓,树影婆娑,琉璃簪在屋檐上的树影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云临泱觉得它像是在嘲讽她,又开始对它进行辱骂。
“一动不动的,还不如路边的石头。”
“奇丑无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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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谁给你雕成这样的,垃圾。”
“你和渡危一样,是个废物。”
……
一旁的渡危听得眉头直皱。
怎么又骂他?
他听她越骂越大声,骂的内容越来越只包含他……终于,他上前夺走了她手里的玄流冰晶,朝其中注入灵力。
云临泱见东西突然被抢走,正要开口骂人,东西却突然又被塞了回来。
她疑云满腹,脑中想着要是能用剑酣畅淋漓地砍一下渡危就好了。
手中的玄流冰晶仿佛有意识般,听到她的心声,霍然变成了一把剔透的长剑。
嗯?可以了?!
渡危刚才做了什么?
云临泱抬头看去,只见渡危也是有点惊讶,但只是片刻,他脸上就挂上了一种半死不活的表情。
他将手中黑剑举起,对她道:“打吧。早打早结束。”
他还得去找地方睡觉。
云临泱腾地站起,手中长剑凛冽,朝渡危呼啸而去。
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渡危挥剑格挡,手中动作不敢懈怠。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把她带回来,问问识庭脉的事情而已,也没想要让她留宿。
如果她彻夜未醒,那他再另寻住处。
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几息之间,他便与云临泱交手数招,锐利剑光撕裂长夜,宛若天光乍泄。
云临泱越战越觉得心中酣畅,但看渡危手中那把黑剑,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鸷霄在她眼里虽也不是什么漂亮的剑,但好在锻造材料是她和渡危亲自寻来的,看着看着便也顺眼了。
可这把上品灵武黑剑,虽然也是佳品,但云临泱就是觉得,它很难看。
两剑相接之时,云临泱盯着黑色的剑刃,终于想起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这把黑剑很像渡危以前用的剑。
就是那把载过云临泱然后被她嫌弃、也被长灵宗众人嫌弃的那把黑不溜秋的剑。
不仅黑魆魆的,还附着有磨刀石磨不掉的经年锈迹,剑柄的符文更是磨损得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那是一把好剑。
阮殊说,那是当年她救渡危时随手用的剑。
她觉得那也是把很一般的剑,但渡危就是爱不释手。
要不是后来改修器道,那把剑他可能真要用一辈子。
他挑剑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
云临泱想到,片刻后,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他才不是她师兄。
云临泱挑开他的剑尖,灵力汇聚在剑刃上,奋力向他斩去。
两人打斗的声音太响,彼此都沉浸其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渡危小院对门的院门已经被人推开。
霍望竹裹了件披肩,从院中走出。
她望着对面屋檐上缠斗的两人,一时有些失语。
下午还好好的,怎么又打起来了?
37. 出榜(1)
霍望竹意念一动,召出室内落霆横亘在檐上两人中间。
玄流冰晶斩在青色落霆织成的密网上,被雷电回击,卸掉攻势。
云临泱后撤两步,向屋檐下看去。
陈决门下亲传弟子皆住在斗宿院中,彼此都有一座独立院落,但离的距离并不算远,她们刚才的打斗声自然逃不过霍望竹的耳朵。
霍望竹见两人停止了动作,将落霆收回。
她看看左边气鼓鼓的云临泱,又看看右边孑然而立的渡危,不知怎的,虽然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她却觉察出了一丝……委屈?
霍望竹绕好落霆,询问道:“阮泱,你欺负他了?”
云临泱脸上表情惊诧,指着渡危道:“是他欺负我,要赶我走!”
不管打赢打输都要滚蛋的渡危指着自己,疑惑侧头:“?”
霍望竹一头雾水,不是渡危要把她带回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要赶她走?
出于师姐身份,她好心劝解道:“渡危,别欺负你师妹。”
“新舍都满员了,这大半夜的你让她去哪里?我还以为你把你的次卧收拾好了。”
云临泱点头如捣蒜,疯狂认可她,还从屋檐上跳下来,和霍望竹站在同一位置。
渡危眼角一抽:“次卧拿来装杂物了。”
他一个人又睡不了那么多房间。
“好吵啊——”霍望竹院内,有些迷糊的女声传来。
三人听到声音,皆是朝院门的方向望去。
霍怀溪戴着睡帽,只着件轻薄衣衫拉开院门。
夜风拂过,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卧槽好冷冷冷——!”
还没看清眼前的状况,她先转身跑回去披了层薄被再出来。
被子太长,留了一大片垂在地上。
霍望竹看了眼,失语抿唇。
这是她今天刚洗好晒干的被子……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她深呼吸一口气,揉着额角启唇道:“你出来做什么?”
“被吵醒了,出来看看。”霍怀溪揉揉眼睛,“刚才她俩是在打架对吧?宗内禁止斗殴,私斗者要去戒律堂领罚,视情况而定。嗯……你们这样的,去给不死蔓挑五天刺吧,正好因为下午的事,魔息浓郁,灵草堂那边应该很忙。”
云临泱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没人提前告诉她?早知道找个偏僻点的地方打了。
本想把这事含糊过去的霍望竹闭上眼,再睁开时叹声道:“阮泱还不是紫极弟子,就不用了吧。”
因为镇山珠的事,她对阮泱印象不错,想稍微劝说两句就当这事过去,但此时怀溪将规矩挑明,她有些骑虎难下。
“姐你又心软……”霍怀溪打了个哈欠,还想说些什么,脑中神经突然清醒,止住了话。
就是因为她姐心软,她和陆风逸逃课八百次的记录才没被披露出去,不过陆风逸最近几月比较水逆,被罗山长老抓包,记录根本瞒不住。
好在才被发现十来次,捡云临泱一个双脉盈满就可以将功抵过。
云临泱开始推卸责任:“小师姐,是他挑衅我,非要跟我打的。”
渡危也跳下屋檐,靠在院门前,放弃辩解,“那也是打过架,和我去领罚吧。”
霍怀溪听完凝思,片刻后道:“先动手的多加三天吧。”
渡危有点想指着云临泱说是她先动的手,但一想这么做的话今晚可能会一直扯皮下去,他便只好放弃。
“知道了,我明天会去。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他说完,转身推门。
但云临泱不达目的不罢休,绝不会放任他这么潇洒离去。
她摇着霍望竹的衣袖:“师姐师姐,我没地方睡。”
渡危推门的动作又顿住了。
霍望竹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反应过来自己的最初目的,拍拍她的手道:“要不……你在我这凑合一下?”
其实她的次卧也被改成了杂物间。
所以她刚才没反驳渡危。
霍怀溪警觉,裹着被子凑过来,“不行,一张床睡不了三个人。”
她的院子在霍晴的女宿院里,但斗宿院和女宿院在紫极宗的极端两头,帮着霍望竹忙活一天的她实在懒得回去,索性蹭一下她姐的床。
云临泱本来也没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赶渡危走。
她正想开口,却被霍望竹抢先一步:“风逸今天没回来,渡危你去他院里睡吧。”
渡危大概是真的身心俱疲,只是颔首表示可以,便抬脚往陆风逸的院子走,甚至无视了缩在霍望竹身后做鬼脸的云临泱。
虽然被无视,但云临泱心情颇好,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时,足靴突然被一团毛茸茸蹭住,她低头,霍怀溪的黑猫跑出来,正在她脚边打着滚。
霍怀溪弯下腰,拎起猫的后颈,与它宝蓝色的眼睛对视,“认错人了,喵喵。”
云临泱好奇打量着这只猫,除了武试那天外,霍怀溪好像到哪里都会带着它。
她抬手跃跃欲试,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拎猫到怀里的霍怀溪爽快回道:“可以啊,你摸吧,它毛很软的。”
云临泱将手覆上,揉搓了几下,确实手感很好。
她微微垂下头,遮盖住照瞳脉发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
照瞳脉·代瞳
从现在到明天的十二时辰内,她随时可以操控黑猫,透过它的眼睛看到它这段时间内经历的一切。
她记得,明天她们要去见蓝祝。
有趣的是,她刚发动照瞳脉的时候,黑猫产生了抵触。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她收回代瞳时得清一下它的记忆。
霍望竹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因为渡危走时,她突然想起自己有样东西忘记给他了。
正思索什么时候给时,旁边两个人已经摸猫摸得不亦乐乎了。
“它就叫喵喵吗?”
“对啊,不然叫汪汪吗?”
“为什么要叫喵喵?”
“我第一次见到它,问它叫什么,它就喵喵了两声。”
……
霍望竹看了一眼拖在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被子,捏了捏眉心,对云临泱道:“明天你去戒律堂前,先跟我找一趟宗主,他有意收你为亲传弟子。”
镇山珠一事后,她爹让她有时间转告一下,说是顺便问一下阮泱是怎么做到的。
这事她总算没忘。
云临泱扭头,神色惊讶道:“真的吗?”
阴差阳错,她的目的居然达成了。
而且这样一说的话,渡危应该没有告诉陈决梦境的事,陈珏也没有告诉他玄流冰晶的上任主人是谁。
她内心有些窃喜,面上讶色不改,又重重地薅了几把喵喵的毛。
“嗯,等明天下午笔试成绩出来后,跟我去一下。”
因为禁地异动,出榜的时间推迟了。
霍望竹也有些累了,嘱咐道:“现在到明天上午就好好休息吧,身体有什么异样的话记得找我,毕竟镇山珠不是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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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对你……算了,这些话明天再说。”
公事就正常时间再办,折腾这么半宿,她也不想去思考什么镇山珠了,反正她爹明天该问的会问。
云临泱应了声好,目送姐妹二人回去。
-
回到渡危的房间时,她悄悄发动代瞳,试试效果如何。
灵体侵入,和黑猫感同身受,云临泱一时感觉自己全身有点热,许是因为被茂密毛发包裹,又被霍怀溪揣在怀里。
打着哈欠的霍怀溪正问道:“陆风逸干嘛去了?中午膳堂后就没见过他。”
霍望竹:“说是去隔壁城采买灵草了。”
“哦,出事倒是跑挺快。”
“别这么说,只是碰巧而已。”霍望竹道,“明天我还有的忙,看望小祈的事要往后推推。”
一直在霍怀溪怀里闭眼的黑猫突然抬头,神色恹恹。
那她还得换个时间再用一次代瞳。
霍怀溪摁住她的脑袋,撇撇嘴回道:“随便。蓝祝不在我就去。”
“小祝忙静元节的事,最近肯定一直在主城。”
……
后面的话云临泱没有再听,因为她感受到了黑猫的强烈抗拒,赶忙收回代瞳,再将它的记忆抹除。
她下次真不能轻看这只猫,得把它的意识彻底挤出去才行。
云临泱趴在床上,闻着床单被褥的白檀木香味,思索着明天的事。
如果顺利留在紫极宗,她会用代瞳见到蓝祝。
如果不顺利……她并没有忘记宋涵和季悠的警告,按蓝祝的行事作风,她可能会被强行带去见她。
绝对不行。
到时她的处境会非常被动。
思绪迷糊间,云临泱感到身体疲惫异常,沉沉睡去。
-
当她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这期间居然没人来打扰她。
云临泱在床上伸直四肢,打了好几个滚后,抓抓头发站起,准备去迎接一下那个笔试榜单。
去看笔试榜单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新生被一群老生湮没其中,半天找不到一个熟悉面孔。
云临泱跟在大部队后面,时不时有人过来跟她问好,她只好象征性地点点头。
这都是谁?她不认识。
她还在思索的时候,旁边人的脑袋突然凑了上来,“昨天用镇山珠吸收掉魔息的事让你名声大噪,大家现在都很关注你的笔试成绩呢!”
语气自豪,仿佛昨天的事他也蹑足其间。
云临泱都没正眼瞧他,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开。
叶崎脑袋拐了个大弯,无所谓地继续道:“而且都在猜你要成为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目前人气比较高的是宗主!”
揭榜的地点在之前的会试台上,霍望竹正将手搭在榜单的红布上,等待时辰到来。
听到叶崎的话,云临泱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舍得转过头来看他,同时也把目光投向他身后一群已经跟他打成一片的紫极弟子。
时辰已到,红布被揭开,众人皆是一股脑地往前凑,从榜首开始看起。
同时,云临泱朝叶崎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叶崎刚想问是什么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我就说吧!榜首是阮泱!来来来,给钱给钱!”
“卧槽,宋涵咋是第二啊?今年又输了,明年再也不押了!”
“猜一下猜一下,哪个院要收新的天才师妹了?霍师姐,会是斗宿院吗?”
38. 出榜(2)
一片嘈杂中,云临泱给叶崎传声。
听到传声的内容,叶崎疑云满腹:“你不都是榜首了吗?”
云临泱不置可否:“帮,还是不帮?”
“帮帮帮。”
虽然他不理解,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崎很快淹没在人群中,去传达她的话。
“霍师姐,阮泱和宋涵都去斗宿院吗?”会试台下,有弟子问道。
霍望竹眉眼平静,还未开口回答,便被人群中的一道声音抢先:
“斗宿院怕是没这个好运气。”
听到声音,人群自然而然地为其让出道来。
岑阳昂着首,阔步朝会试台走来。
霍望竹闻言笑笑,依照礼数行了一礼,“岑长老这是何意?莫不是虚宿院想收剑修?”
云临泱隐在人群中,默默地盯着跟在岑阳身边的贺远道。
她终于想起来,贺远道是阵修,师出岑阳门下,所以他现在为蓝祝做事不无道理。
蓝祝大概会把北辰内的一些法阵运行事务交给他去处理。
贺远道未觉察到身后的目光,毕恭毕敬地替自己师尊回了霍望竹的话:“并不是虚宿院想与斗宿院争,而是蓝领主有意招揽阮泱,想培养她成为贴身影卫。”
霍望竹笑意敛起,淡声道:“贺师弟,领主府与紫极宗向来和睦,争夺一个新弟子的话,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贺远道观了一下岑阳的脸色,见没有指示,便继续道:“话不能如此说,还得看一下阮泱道友本人的意愿。”
霎时间,众人目光唰唰地朝云临泱而去,甚至自动地以她为中心空出一片地来。
云临泱微笑,心中感叹该来的还是逃不过。
贺远道可是最古板最守规矩的人,蓝祝到底给了他多少钱,她能出双倍不?
虽然她现在没有钱,只能先欠着,日后再还。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
贺远道绝对准备好了许多种说辞。
从季悠提醒她小心领主开始,她就开始隐隐猜测,蓝祝或许也知道她已经复生。
毕竟,云瑾告诉过蓝悦言焰雪莲的事情,连带着让蓝祝也知道了。
她不敢确定,这具身体到底有没有被透露给蓝悦言过。
以及,结合这具身体的记忆以及鸷霄的述词,她的身体被转移过好几次,不只是渡危见过她。
她心中的猜测其实不太妙,但她总感觉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想——
黎承轩并没有把这具身体交给渡危,而是被人抢走。
想到这,云临泱不禁有点想笑。
到底有多少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见过她了?
周围的人见云临泱只是嘴角噙笑,一言不发,纷纷开始讨论起紫极宗和领主府哪个比较好。
“我十三岁就在紫极了,当然是紫极好!”
“但领主府影卫的俸禄不是我们这种非亲传弟子能比的吧?嘿嘿,估计是个用不完的数。”
“你们剑修用钱如流水,给再多钱有什么用?要我说,在紫极潜心修炼比赚钱实在多了。”
“去领主府好像就等于有官制了诶,阮泱也没什么亲人,有个官制也不错……”
“咱们紫极宗难道就不是个大家庭了吗?!”
……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有来有回,热闹非凡,显得在包围圈中静默不语的云临泱很是奇怪。
贺远道终于抬脚朝她而来,似乎是怕自己刚才的话没说明白,想再说一遍。
云临泱是头一次不想把决定权留在自己手里。
她怎么决定,都不太对。
依照她对蓝祝的理解,绝对是知道她是为她而来,此时整这么一出,就是断定了她必然会同意。
如果不是季悠和宋涵的提醒,她现在真的会立马跟着贺远道走。
她坚信着蓝祝不会害她。
若不是现在知道她叛出长灵宗的话。
况且,如今也不能由着她拒绝蓝祝,去选择紫极宗。
一旦那么做了,蓝祝便知道她对她抱有警惕之心,也许会换另一种强硬的手段。
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装傻充愣,好像真的是身世凄苦的‘阮泱’,而不是蓝祝认识的‘云临泱’。
要做到这点不是很难,毕竟现在,唯一有暴露她身份风险的渡危被所有人给遗忘。
那么,她在保持‘阮泱’这个身份时,还需要做的只有——
“不对不对!你们忘了吗?阮泱昨天可是舍命保护了紫极宗,再怎么样都算紫极宗的人呐!”
叶崎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支号角,在人群中喊道。
同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宋涵被他的号角撞了一下肩,不悦地蹙眉远离。
“对啊!我这有小道消息,陈宗主已经决定收阮泱为亲传弟子了,领主府待遇再好,怎样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吧!”
“要不是阮泱发动镇山珠,我的小床现在可能被腐蚀没了呜呜呜。我不管我宣布她就是我斗宿院的师妹!”
叶崎的号角一出,舆论瞬间被他的气势带得一边倒,一个赛一个声音大,全都认为云临泱必须是紫极宗的弟子,把她吹得天花乱坠,甚至越说越离谱,什么从陆风逸的推荐信开始就有意收为亲传弟子,是陈霍长老二人失散多年的孩子等等。
云临泱越听越觉得离谱,但又不能破坏现在这个势头,只能尴尬地在原地微笑。
这里面说话的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叶崎刚认识的朋友,剩下的一个完全被他们带偏,讨论久了,竟把陈决架上了一个要是不收云临泱为徒就是不仁不义的伪君子的位置。
一向镇定的霍望竹都有些被他们说服了。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云临泱悄悄地给叶崎比了个大拇指。
真给力。
虽然有点夸张,但她的目的达成了。
在这群人眼里,她现在就是一朵可怜的被领主府和紫极宗抢夺的小白花,命不由己,全看宗主和领主二人如何谈判。
唉!这漂泊不定的命运!
贺远道似是没想到有这种阵仗,随便找了个人问道:“陈宗主真的放话说不收阮泱为徒就绝食吗?”
被抓住的弟子是叶崎的朋友,狠狠点头回他:“嗯嗯!”
管他呢!宗主又不在这,他爱咋说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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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闹,在干嘛?”刚起床的霍怀溪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疑惑问道。
渡危和陆风逸跟在她身后,一齐接受了陈决不收阮泱为徒就绝食的消息。
回宗不到半个时辰,从开自己院门看到渡危再到听见陈决要绝食,陆风逸一时后悔昨天离开了紫极宗。
人群熙攘,渡危听完热心群众的科普后,朝热闹中心的云临泱看去。
作为讨论的焦点,她摆出一脸茫然的模样,眼里又扑闪着名为喜悦的亮光,似乎真的是天降殊荣。
渡危就沉默地看着她装。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的眼神倏地扫过他,露出了一瞬的嫌恶。
渡危:“?”
还没消气呢。
会试台上的霍望竹见场面混乱,拍了拍手,朗声道:“宗主既有意收阮泱为徒,那贺师弟何不等他回宗再议此事?届时其余长老也会在场,烦请领主也亲自来一趟紫极吧。想和紫极宗主要人,领主也得拿出应有的诚意。”
岑阳听完,脸色稍有些难堪,侧头朝贺远道看去。
贺远道会意,也是一脸纠结神色,两人设下屏障,密语着旁人听不到的内容。
云临泱见状,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叫着不妙。
霍望竹见他们并没有回她的话,便打算公事公办,疏散众人:“若没什么事的话,笔试通过的新生请随我去领取弟子服以及其它用品,没通过的新生今天也还可以留在宗内,等到明日再下山。”
“其余弟子该修炼的修炼,该上课的上课,别总是偷懒。”
一群紫极弟子听完,摸鼻子的摸鼻子,望天的望天。
片刻后,彼此两两对视,读出同门眼里的意思——
没事的,大师姐心软,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紫极宗弟子心中明了,他们宗逃课率在五大宗门里绝对名列前茅。
云临泱从人群中把宋涵扒拉出来,借着她的身形,推着她挡在自己前面,快步跟着霍望竹走。
快快快!走走走!趁他俩话还没说完!
宋涵被推着一路往前,感叹她力气还挺大,正要开口,却听见身后声音传来:
“慢着——”
霍望竹顿住脚步,紧跟着的云临泱也不得不停住。
她身边的青年女子启唇,语气不复刚才的平静,而是有丝丝不悦的感觉:“岑长老还有什么事?”
岑阳似乎是纠结完了,长叹一口气,背手朝霍望竹走来。
“本是想给晚辈留些面子的,但既然如此,只能将真相说出。”岑阳抬手,指了指霍望竹身侧的阮泱,“阮泱在笔试中被斗宿院弟子渡危包庇,行作弊之举,有考场留影石为证!”
贺远道适时接上他的话:“笔试作弊者,紫极宗万万不会留她。师尊心善,作为这次的阅卷人,想给犯错者一个机会,于是联系我问能不能将她引荐到领主府,让她双脉盈满的修为有用武之地。”
两人一口气将话说完,皆是一脸迫不得已的无奈神色。
云临泱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对师徒脸上欲说还休似是纠结万分的表情,有点后悔出门没带瓜子。
你们俩也很会演嘛。
39. 出榜(3)
在场众人皆是把目光投到了云临泱和渡危的身上,却见二人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像是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入紫极宗才几个月,但渡危好像对岑阳的做事风格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有闲心在那问陆风逸路过灵草堂时,有没有问不死蔓的库存还有多少。
他还没忘记要去灵草堂领罚的事。
云临泱则是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她本来就不对这个笔试成绩抱有希望。
在霍望竹揭榜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在榜上抹除她的名字,再让她申诉无门,被迫离开紫极宗。
而现在,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给她安了个作弊的名头。
她瞥了眼正在酝酿陈词的岑阳,微微挑眉,有些了然。
岑阳和陈决并不对付。
因为贺远道,他更是攀上了领主府。
他是想借她作弊的事,污蔑一波陈决。
他手上作为证据的留影石是他的底气,届时不管陈决还留不留她在紫极宗,都会被他反将一军,说陈决蔑视紫极规矩。
但是现在,陈决不在啊。
云临泱眨巴眨巴眼,一时间不知道陈决是不是故意的。
岑阳见这两人对他的话没有任何表示,急得吹胡子瞪眼,拿出当日监考记录用的留影石,朝人群中在闲聊的渡危喊道:“协助新生作弊!你可知罪?若此时认罪,还可对你从轻处罚!”
渡危有些凝噎,点漆眼瞳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他轻拍眼前弟子的肩,示意让路。
“岑长老,我不是虚宿院弟子。”渡危迈步从人群中走出,笔挺站到岑阳面前,“要说处罚,还得看宗主怎么说。”
“那你便是变相承认了帮阮泱作弊的事?”
岑阳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让云临泱有些忍俊不禁,特别是猜到渡危接下来要说的话——
“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特别是您这样吃到一把年纪脑子还不太开窍的长辈。我还年轻,脑子没坏,不至于监考时记录自己帮别人作弊的全过程。”渡危一吐为快,对着岑阳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嘲讽。
对味了。
这才是渡危的性格。
对于看不爽或者生分的人,他说话一向都是夹枪带棒的。
云临泱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总觉得阮殊应该教了他不少。
渡危的天赋还不至于让他像阮殊一样又狂又傲,但阴阳怪气的功夫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这才是她认识的……
云临泱想起自己还在否认他是自己师兄的事,倏地皱眉,赶紧把刚才的想法作废。
岑阳不知道是被渡危的哪一句话气到了,抖着胡子发出冷笑。贺远道见他这样,忙道了声见谅,拿过他手里的留影石,弹指注入灵力,会试台上方的空间扭曲起来,如有水波跃动,渐渐泛开一幅画面。
是笔试监考的场景。
“渡师弟如有心帮别人作弊,那在提交留影石时,必然会抹消痕迹。”贺远道看着水波中的情景道,“诸位请看,这便是复原痕迹后的真实画面。”
画面上,云临泱打翻砚台后,渡危给她重新拿了一个。
而那砚台上,浮现着用灵力书写的笔试卷答案。
云临泱在答题时,不可避免地会看向砚台。
而她此时,也刚好在看那个砚台。
留影石复现的场景流畅自然,没有丝毫被人拼接过的痕迹。
贺远道摊开手心里的留影石,向众人展示上面盖着的紫极宗宗主印,这代表,它是被陈决确定无误后交到渡危手里的留影石。
他看向云临泱,嗓音平静,话语却带有逼供意味:“阮泱,你可认错?”
“不认。”云临泱面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反问道,“他有什么帮我的理由,我又有什么作弊的必要?”
“凭他是你师兄。”贺远道说,“无论你是否有作弊的必要,留影石都证明了你作弊的行为是真。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动机,结果往往更重要。”
“结果?”云临泱倏地轻笑一声,“如果这个留影石也被做过手脚呢?那我们还需不需要去讨论篡改留影石的动机呢?”
贺远道正想回她,刚启唇,又被她抢先一步开口:“师兄,你说呢?你觉得这个留影石是真是假?”
她的视线落在渡危身上,明显是对着他说的话。
渡危微微挑了下眉,随即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这声师兄,让他不寒而粟。
她的态度剧变,准没好事发生。
但基于当下情况,他还是配合着她:“假的。”
“我连笔试卷都没看过,怎么给你答案?”
笔试卷的题目都是笔试当天才被知晓,至于答案,全都握在出卷长老手中。
一向辅助出卷的霍望竹都不知道题目和答案,遑论只是监考的渡危。
岑阳还在那里辩驳:“你看没看过,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否愿意让我的神识查看一番?”
神识查看记忆,一般是用于审讯囚犯和魔族。如果被查看记忆的人强烈抵触,那也并不能查看到多少内容。况且,一个不慎,就会让被查看者记忆彻底混乱,行为失常,宛若废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霍怀溪挤着站出来,扬声道:“岑阳!你别没事找事……”
“怀溪。”她话没说完,便被霍望竹打断,“去找娘过来,她在禁地。”
霍怀溪剩下的话噎住,有些气恼,但还是利索地掏出一张移位符,两指并拢搓捻,一瞬就离开了原地。
禁地内无法用灵讯玉通讯,要喊人必须得亲自去找。
霍晴是出卷人,此时叫她来,必然是喊她来对证。
云临泱眉眼舒展,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浮现一点笑意。
她领会到了霍望竹的意思。
怕霍怀溪跟岑阳在这吵起来,很难收场。
虽然彼此不对付,但无论怎么说,岑阳还是紫极宗的长老,虚宿院的弟子也不少。
而且……他背后还有领主府。
她和左昊也不对付,碍于这的那的,家里长辈每次也是把她支开。
不过,蓝祝为什么没有选择陈决呢?
她与望竹关系看着尚可,难道是因为怀溪不喜她?
云临泱现在猜不出答案。
“岑长老且再耐心等等,如我师弟妹所说,留影石是真是假,目前难以分说。我是小辈,我的检查恐怕难以服众,还请等其她长老前来。”霍望竹含笑颔首。
岑阳嗤笑出声:“怎么就师妹了?还没分说明白,陈决长老就打算收她为徒了?”
“巧了,还真是。我父亲确实跟我说打算收阮泱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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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望竹不声不响地把云临泱拉到身旁,表明立场,“况且,我对留影石的内容真假确实有疑。因为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
霍望竹将袖中一直藏着的留影石拿出,是一枚普通的留影石,并没有宗主印。
云临泱被霍望竹拉住,乖乖呆在她身旁,看她点开那枚留影石的画面。
画面中还是笔试那天的场景,但留影范围却只有云临泱一个人。
她面前的砚台中,没有任何答案。
渡危在看完画面内容后,朝云临泱瞥去一眼,只见她满脸疑惑,似乎是未料到这种情况。
每次看她装傻,他就知道,麻烦要给到他了。
在场看完留影石内容的人皆是惊讶,纷纷交头接耳,猜测为何有两块留影石。
云临泱充耳不闻,保持着震惊的神情。
她确实在装傻。
把留影石交给霍望竹,是她一早就想好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
也得亏霍望竹实在可靠,要是她想草草了事避免矛盾,云临泱还真有点难办。
霍望竹的态度明了,要和岑阳争论到底。
摆明陈决收阮泱为徒的事,也是为了将她划入斗宿院的保护范围。
“这枚留影石的内容和岑长老所提供的有出入,还请岑长老先等待片刻。”霍望竹,“当然,我还请了乌长老和罗长老过来查证。若长老您的留影石为实,斗宿院绝不包容徇私舞弊之人,若我手中这枚为实,那还请长老给个说法,为何要陷害我院弟子?”
岑阳冷声回道:“还是先说说,为什么有这枚留影石在吧?我可记得,笔试考场不准带任何物品进入。”
他的眼神看向云临泱,似一种无声的警告。
云临泱被他盯得一阵恶寒,还未开口,身前便被一人挡住。
渡危挡在云临泱身前,眉目疏朗,清声道:“是我录的,为了记录每个新生的答题过程。”
云临泱还没来得及把锅推给他,不想他竟自觉站出来承认。
孺子可教。
霍望竹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渡危给我笔试卷时,这枚留影石放在其中,误掉进我的衣袖中,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仅这一个?为何只记录阮泱的?这不更坐实了他有包庇之心。”
“我没有。”渡危回完,耸耸肩,自觉已完成任务,转过身去盯视云临泱。
眼神明晃晃地在说:
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云临泱回看过去,发现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再说了,一时瞪圆了眼。
“如此热闹,怎么刚刚才想起来喊我?”
乌如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众人走来。
她身后,罗山和霍晴跟着,所有人马上被她们吸引了注意,纷纷投去视线。
缄默看了全程好戏的宋涵动身,将一枚留影石快速塞到云临泱手中,捕捉过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震惊神色,轻轻颔首,示意她给渡危。
云临泱会意,在众人还没收回视线时,将留影石放到渡危手中。怕他根本没注意,还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渡危感到手心传来一阵炙热,掌心还有些硌得慌,于是低头看去,见云临泱的手正勉强包裹着他的,白皙的指节扣着他的手背,有些用力。
两手交握,传来的热意让他有些不自在。
40. 出榜(4)
手心传来的热意让渡危的手背蓦地泛起一点轻浅的粉,本来因为初秋还微凉的指尖被骤然升起的温度烫得蜷缩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身体却好像眷恋这点温度地倏然僵住,微微蜷缩的指尖还似回应云临泱一样地贴着她的手背。
渡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飘忽不定,明明只是看了交叠的手一眼,就飞快地转移了视线,盯着自己的靴头,装作无异样。
“拿好。”
见他并未出声,云临泱压低嗓音提醒道,同时松开手。
手上的热意褪去大部分,只留下一点黏糊糊的温暖。
虚握在手里的留影石也沾上了她的体温,安稳地躺在他掌心上,竟令他生出一点舍不得放开的感觉。
他是怎么了?
渡危盯着云临泱转过身去的背影,很轻地皱了下眉。
云临泱此时正去看专程来了解经过的三位长老,她们身后,一位少女蹑手蹑脚地跟着,距离不远不近,把控得恰好,但若有心探究,就会发现和长老们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
少女钻进人群中,神色蔫蔫,眼角泛着的红昭示着她刚哭过的痕迹。
白岚去做什么了?
云临泱还未细细去解读她的表情,便被长老的声音唤回了神。
霍晴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责问云临泱,而是看向渡危,问道:“记录新生答题过程是为何?其它留影石呢?”
霍望竹上前一步,抢先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想多留一份底。”
云临泱眼瞳中闪过一瞬的怔愣。
她倒是没想过霍望竹会帮着她睁眼说瞎话。
渡危回过神来,接着霍望竹的话道:“这是其余新生的留影石记录。”
宋涵给云临泱的留影石与其说是一枚,倒不如说是留影石组,一大枚中包裹着很多枚小颗留影石,每一颗捻起,都是一位新生的答题过程。
这意味着需要在每个新生的桌旁都安置一枚,而且必须做得隐秘。
宋涵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收回留影石的?
云临泱百思不得其解,悄悄看向宋涵的眼神带着探究,而她就只是站在原地,任着她看,仿佛就是这场戏码里无关紧要的看客。
霍晴没有再问,而是接过所有留影石细细查看。
她一一查看后,对着其余两位长老轻轻摇了摇头。
其余两位长老接过留影石,用灵力探查后,也皆是一怔。
“所有的留影石都没有阵法和咒术的灵力痕迹。”
这代表,所有留影石中发生的画面,全都如假包换。
可是——
明明有两枚留影石的内容相悖了。
在场弟子皆是发出惊叹,三位长老脸上的神色也不是那么好看,只能尝试着捋一捋这其中的关窍。
云临泱倒是知道为什么。
但她肯定不会说。
岑阳拿的那枚留影石上,绝对有蓝祝布下的术阵或者幻阵。
蓝祝的阵法中,唯有杀阵可解,其余阵法摆在任何人面前,都只会让那些人束手无策。
蓝祝在北辰的时间太少,继任领主也只有一年的时间,紫极宗这些人对她的了解甚微。
霍怀溪慢了长老们几个身位后,便很快被甩开,此时刚用移位符落地,就听到了陆风逸给她的转述。
“……其实,阮泱本来就可以直接进紫极宗的,只是她非要留在平埠镇办点事。”陆风逸惆怅望天,担忧着自己的处罚要怎么消。
一波三折的,这紫极宗风水对她不咋样啊,早知道他还不如……
“阵修真烦。”
陆风逸还没想完,便听见霍怀溪在一旁幽怨道。
嗯,没事,他不是阵修,没被讨厌。
几位长老那边讨论出了解决方案,决定让霍晴用测谎符来一探真假。
苍黄符纸腾起,在空中撕裂成三份,分别飘到岑阳、渡危和云临泱面前。
“说谎的话,符纸会燃烧。”霍晴解释,朝着渡危道,“你先说一句。”
渡危泰然自若,随意道:“我没有帮阮泱作弊。”
符纸没有反应。
是真话。
霍晴挑眉,又看向云临泱,示意道:“你来。”
云临泱略微垂首致意,道:“我没有作弊。”
第二张符纸依旧没有反应。
众人的神色迥异,但答案已经在他们心里浮现。
霍晴的符纸在拿出来时,已经被长老们一一检查过,还从围观的弟子中抽出几个修为高的查验真假。
这张符纸不会有错。
那么——
“岑长老。”霍晴莞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阳的面色古怪,细看过去,掩在胡子下的嘴唇甚至有些发紫。
云临泱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阮泱作弊’这四个字,怎么样都会是假的。
一是阮泱这个名字不存在。
二是她根本没有作弊。
思及此,她的神色有些懈怠下来,静等着测谎符四周燃起火焰。
倏然,岑阳轻叹一声,又是那副为难表情的模样,面对着测谎符,指着云临泱道:“她作假。”
仅剩下三分之一的测谎符没有反应。
岑阳松了一口气,身旁的贺远道却是拧起了眉。
云临泱的心突然悬起,刚刚懈怠下来的神情又开始紧绷起来。
岑阳没有说作弊。
他说的是作假。
一字之差,可以有多种诠释。
作假。
可以指她作弊。
也可以指她撒谎了其它东西。
比如身份、比如名字。
云临泱身旁几人似是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由得皆是一愣,在觉察到云临泱如常的表情下略显紧张的躯体时,更是神情复杂起来。
留影石都是真的。
测谎符也没有燃烧。
霍晴抬手将符纸收回,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乌如我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修者,虽已退居长老之位,但还尚留着些威严在,便想替霍晴安排:“此事还需再议,大家先散……”
“等等。”霍怀溪走上前来,拿过她娘亲手里的测谎符,扬声道,“岑长老应该说的是‘作假’,并非‘作弊’。今天我们要论的就只有阮泱是否作弊这件事,对吧?岑长老?毕竟你是不想我爹收一个耍小聪明的新生为徒,是出于好心,为了维护紫极宗的规矩,并不是想让在座的人为难。”
霍怀溪一番话说完,测谎符又飞到了岑阳的面前,意图明显,想要岑阳再说一次。
少女神采飞扬,眉上眉钉在阳光下绚烂,她此时眼眸微眯,带有些狡黠的意味。
她已经给了岑阳台阶下。
便看他要如何做。
是要继续纠结这件事到各自不讨好得地步,还是就此收手,彼此各退一步,当做无事发生?
无论是她,还是她姐,她爹娘,以及其余长老,其实都明白,战后的紫极宗只是表面繁荣,内里需要休养个几年,像这样总是时不时地闹内讧,并不是明智之举。
但——
岑阳自己也知道,他此时顺着霍怀溪的话说下去,近日在长老中的地位便是要再低些了。
毕竟测谎符一烧起来,不管他怎么再解释,他都是坑害了一个无辜的新生。
他还想说些表面功夫的话来糊弄,身旁的贺远道却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抢先他一步开口:“禀长老,留影石有差错。”
霍晴拧眉,自是不信他的说辞。
贺远道没有过多在意在场人的表情,继续道:“魔息影响了这枚留影石,让它现出了虚假的场景。只不过魔息似有若无,刚刚检测时可能刚好赶上它消散的时候。”
他将留影石递过去,诸位长老轮番再探查,竟然真的在表面发现了微弱的魔息,只不过非常浅薄,不到一会就消散不见,而再次聚集回来的时间又非常地不稳定。
魔息聚集的时候,留影石中的砚台便写有答案,魔息消散的时候,砚台的答案就消失殆尽。
“大概是昨天宗内禁地异动,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原因。如此一来,便是冤枉了阮泱道友,不想竟是魔物作祟,闹了笑话。明明昨天,还是你舍命相助了紫极宗。实在万分抱歉。”
云临泱朝贺远道看去,他话语真挚,面带歉意,诚意十足。
她回了他一个微笑,同样礼貌道:“误会解开就好。”
但她实在觉得不痛快,末了又补一句:“看东西要带眼睛,出门记得带脑子。”
贺远道的话说的实在漂亮,撇清了岑阳和这事的关系,又大肆赞扬了她一波,显得她在众人面前更是可怜,明明出力最多却被冤枉。可她也不能够去怒斥一波岑阳和贺远道,因为他们也是被魔息坑害。
而贺远道背后的蓝祝,那更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是一个发善心,想收留犯错弟子的好领主。
贺远道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恼,甚至还老实回道:“眼睛和脑子一直带着。”
云临泱:“……”
和你们这种古板老实人说不明白。
霍望竹似乎刚从这种转变中反应过来,试探着去问她娘:“……娘,那这还有事吗?”
霍晴也是有些错愕,还在研究那个古怪的留影石,良久才回:“应该……没了吧。”
岑阳又是不情不愿地向云临泱致歉,虽是敷衍,但也是让他拉下了老脸。
云临泱并不是很在意,维持礼貌微笑让她过分疲惫,只想早点结束这些事,然后去灵草堂领罚。
早做早结束。
等她俩皮笑肉不笑地彼此假客气完,霍望竹才张罗着让大家散去。
云临泱得以跟着霍望竹前去领东西。
—
成功进入紫极宗的新生不多,各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当然,这个三三两两并不包括叶崎。
叶崎大步流星地闯入不同的小群体,这边听听那边听听,末了准备前去跟云临泱汇报时,却见她已经背着霍望竹给的包裹,一脸死样地准备抬脚往外走。
云临泱见叶崎凑过去,毫不留情地推开让他滚。
她刚拿好东西,正想先回去歇会等陈决回来,却突然被霍望竹通知,霍晴现在想要她去一趟。
……估计是为了岑阳说她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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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事。
她应了声好,本是还想与宋涵交谈两句,却见她急匆匆地背上东西比她还先离开。
只是路过她身边时,对她说了一句:“不要把镇山珠是假的事说出去。”
宋涵风风火火的,留下的话也跟风一样路过,整得云临泱一时脑袋还有点懵,咀嚼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为什么不能说?
算了,那先不说吧。
不过霍晴也暂时没跟她提这事。
霍晴请她坐下时,就好像好友间普通的沏茶交谈,并没有逼问她任何事的意思。
云临泱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累了,神色也不想维持那种礼貌笑意,就只是很平淡地一直在应好。
被霍晴请坐下时说好,接过霍晴的茶时说好,接过她的测谎符时也说好……
嗯?测谎符?
云临泱倏地清醒,左右翻看着手中的符纸,抬头问她:“霍长老,想要我说什么?”
霍晴正在倒茶,神色疏松:“说说吧,作假的事。是作了什么假?”
云临泱见她的神色也很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便稍稍放下心来。
感觉霍晴应该不至于对她严刑逼供。
霍望竹比较像她,行事都是一种柔和却又公事公办的态度。
云临泱松了松神色,将测谎符摆在茶几上,假装纠结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名字,应该是假的。”
测谎符没有动静。
霍晴没有看她,重新煮了一壶茶,继续问:“为什么要起个假名字?”
云临泱扫了一眼桌上的测谎符,面不改色道:“因为好听。”
符纸没燃烧起来。
霍晴掀起眼皮看了眼,终于将测谎符收回,求证自己的猜测:“记忆有失?”
云临泱见测谎符被她收回,内心稍稍松了口气,点头回话。
霍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眉眼舒展,思忖着还要再问什么时,陈决突然闯进室内。
为什么说是闯,因为陈决是左右手臂各拎着三桶捉来的鱼,兴致勃勃地撞门而入,从大老远,室内二人便听见了他的声音:
“阿晴阿晴!鱼鱼鱼!我捉了好多!今晚要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水煮的?!”
背对着门的云临泱听到声音时便觉得不妙,等她回神过来想要起身时,已经猝不及防地被撞门而入的陈决泼湿了下裳。
因为被当成撞门工具,鱼桶倾斜,里面的鱼弹射着飞出,混着河水湖水一齐落在地上挣扎求救,甚至还有一条飞跃弧线过长,竟然直接拍在了霍晴的脸上。
霍晴将还在扑腾甩尾的河鱼拿下来,脸上红印一片,咸湿的河水翻进她的眼眶,让她的眼睛感到不舒适。
云临泱一时觉得自己还算好的。
只是脚边七八条鱼在围着她打滚跃起,像是在举行什么诡异的祭祀仪式。
陈决大概没想到室内除了霍晴还有别的人,一时怔愣住,指着云临泱“你你你”地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话。
云临泱撑起一个略带抱歉的礼貌笑,迈起湿漉漉的足靴,提着下裳就是往鱼的包围圈外走。
霍晴即便捂着脸,云临泱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冲冲,想来此刻她的额头上必定青筋暴起,突突直跳。
但她还是极有素养地温声道:“阮泱,你先出去吧,之后有事再找你。”
虽然温声,但强忍着的怒意实在怎么听怎么吓人。
“好……”云临泱学着地上除鱼之外的螃蟹一样挪步,慢腾腾地便挪到了门口,与还在错愣的陈决又是打了个照面,“宗主,长老,那我先……先走了。”
她话刚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拔腿开溜。
不过几秒,身后便传来了冲天的呵斥声。
“不许拿你的鱼桶进室内!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住?!”
“钓鱼完就滚回你的斗宿院!别总是来我这!!!”
“你都让新弟子看见了!你这个做宗主的就不害臊吗?!”
顺便还伴随着一些东西砸落的声音。
云临泱不禁怀疑,那些鱼啊蟹啊虾啊是不是不用人去杀了。
这不都得被砸死了吗?
关于陈决和霍晴这对夫妇,她从前其实有所耳闻。因为蓝祝的话本没素材时,会拿她们来打趣。
但,话本毕竟要有销量,要符合市场,必须具备一定的唯美性。
所以,在看过以陈决霍晴为原型话本的云临泱眼里,他们俩还算是恩爱夫妻来着。
那些吵架也只是……一些日常的浪漫?
刚思索完,一只板凳便把房间门砸开,堪堪飞过还没走出院门的云临泱头顶。
云临泱吓得往下蹲了一下,板凳没受到阻拦,便一直往前飞,居然直接把院门砸开,把刚要进院的人砸了个眼冒金星。
倒霉的陆风逸鼻梁都差点被砸歪,将椅子拿下时,看到眼前的云临泱,正要发问时,便听到内间震天的骂声。
他一时无言,默默地退后。
他身后跟着的三人也都听见了内院的声响,于是都自觉捧着碗,在墙角蹲下,等两位长辈吵完,她们才有饭吃。
云临泱走出去的时候,便看到墙角陈决的两个徒弟以及一双女儿,整整齐齐地抱碗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