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魔尊一个交代》
1. 三千佳丽
天胤六十七年,魔宫。
天空是毫无反光的暗色,血色圆月映照出数不清的妖娆身影。众人外表与人类相似,有的长着翅膀尾巴,有的生得青色皮肤,看上去十分异样。
“三年了,尊主终于要召见我们了!”说话者满是兴奋,“以姐姐的姿色,一定能得到尊主青睐。”
被她吹捧的女子额生赤鳞,尖耳缀着人骨坠子。闻言,大半暴露在外的酥|胸向前一挺:“尊主魔功盖世,我若沾得雨露圣眷,自然也少不了提携你们。”
在她们附近,其余人也纷纷围成一个个小团体,地位低下者极尽谄媚讨好,血统尊贵的则用尽全力展示风韵媚态。
也不怪这些魔女如此激动。自从建起这座魔宫,魔尊大人只将各路魔族进献来的美人丢进后宫自生自灭,从不过问。三千佳丽一边做着魔宫杂役,一边寂寞苦守了整整三年,终于得到尊主召见的消息,怎不心生向往?
那可是魔尊啊!从葬天渊归来的复仇之尊,推翻仙台的狂妄之霸,一统魔界的万魔之主!
得其青眼,人人羡艳!与之交欢,补益无穷!
今日,或许是她们扭转命运的唯一机会。
众人渴盼又忐忑,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早早等在门楼之前,反反复复检查仪容衣装,最夸张的已经在一个时辰内换了十余套华服,更有几人为了争夺站在最前列的位置大打出手。
比美现场人声鼎沸,不惹眼的少女很自然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明明容颜姣好、身材匀称,衣着打扮却轻便又质朴:灰褐渡紫的微卷长发梳成两股双马尾,裙子也是只有暗纹的素锻,将本该盛放的女性特质硬凹成了内敛与青涩。细绸束腰,袖管扎紧绑于双腕,以免影响手头的活计。
她身边没有任何同伴,思绪亦游离在搔首弄姿的氛围之外,只低头扯着两侧衣带。左手拇指与食指捏住固定点,右手将一端绕成环,待另一侧缎带穿过环形,再缓慢向外拉扯,缎带便在平衡中舒展成对称的蝶翼。随着举一反三,又在周身系了一连串粉紫色的蝴蝶结。
柳无枝一边打结,一边苦恼。
身为青岚宗与世无争的灵芝仙草,她从被大师兄点化成人形起就兢兢业业、刻苦修仙。谁知在执行修补两界裂隙的任务时意外跌落魔渊,再睁眼,竟穿成了一个叫妩织的魔界美人。
原主魂魄残碎,身体都凉了半边——诊断是,基本没救。
灵芝有独特的保命方式,危急时刻能通过孢子转移魂魄,重塑身形。可现在,距离她意外穿越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却依然被困在别人的躯壳里。
脱离本体超过一年,她真的会枯死啊!
比魂穿却没有原主记忆更令人心急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办法!
柳无枝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入定打坐,却被人群挤着推着到了魔宫中心,耳畔叽叽喳喳不停,根本没法定下心念颂仙界心诀。
成年魔族的话题她听不懂,但魔尊召见,估计也和宗主训话差不多吧?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希望魔尊老人家赶紧说完,她真的很急啊!
“喂,你。”
方才的赤鳞女子不知何时盯上了容貌出挑的柳无枝。她鄙夷扫过少女的双马尾和粗劣衣裙,数落道:“瞧瞧,重大日子怎么能穿成这种模样?莫不是哗众取宠来的?”
她身侧的拥趸们也对着柳无枝腰间的蝴蝶结串重重一瞪:“站后边去!一旦触怒尊主,可别牵累了我们。”
柳无枝化人形仅有两年,对人类语言的熟悉程度实在有限,既不懂“哗众取宠”的意思,更不理解她们对穿衣打扮的恶意从何而来,只捕捉到一些字面关键词:她的衣服,会让魔尊生气——可这是什么逻辑?
小灵芝含着清澈的疑惑眨眨眼,不懂就问:“魔……尊主又不穿我的衣服,为什么要生气啊?”
音色酥柔多情,语调却一派天真。
话一出口,赤鳞等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刚刚,她说什么?
让尊主穿她的衣服?穿这扎了一身弱智蝴蝶结的小破裙子?!
“大胆!”赤鳞越看那带着细闪的丝带越不顺眼,倏地抬起巴掌,“入宫三年还不知本分,我现在便先替尊主管教管教你!”
柳无枝还想问问她为什么就能代替魔尊了,不等出口,脚底地面突然大动。殷红池水从四面虚空中翻涌而出,腥稠过处,红颜尽化枯骨。
“是葬天渊之水!”魔族女子们吓得连连躲避,“这水腐蚀魔魂,千万别沾到!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大家急忙捂住脸狂奔,似乎在她们看来,毁容比丧命更可怕。
混乱之中,只有柳无枝岿然不动。
——腐蚀魔魂的水,关她仙草什么事?
水柱在空中形成滴答淋漓的桥梁,四下安静后,鹤氅深衣的男子踏空而来:“躲什么,侍奉尊主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不得经历考验?”
队形打乱,半步没挪蹭的柳无枝意外落在了第一个,与男子隔空对望。见对方不说话,柳无枝重新低下头,又慢条斯理打了个蝴蝶结。
对方:?
她不动,边上的女子立刻瞄准机会,挤上前行礼:“谶天为劫,如月之晦。见过劫晦护法渊澜大人。”
其余人也纷纷行礼,对渊澜的恐吓全不在意。
魔尊座下五大护法之一亲临,这次召见一定是真的了!
只要被劫晦大人选中,爬上尊主的床,就能成为人上人、魔上魔!
血水幻景收束入渊澜掌心,化作一柄玄黑缀红的羽扇。他以扇掩唇,幽幽笑了一声:“尊主一向厌恶规矩,太礼貌的人,会死哦。”
高处落下的嗓音轻描淡写,沉溺美梦的众女却打了个寒战。
人群黑压压一片站定,柳无枝混在其中整理绳结,内心吐槽:魔尊不喜欢礼貌,难道喜欢被骂吗?
那他不如去仙门大会上听一听。
“尊主霸业千秋,三千美人不过是降城进献的赠礼而已。你们的主子在外为奴,你们入宫自然也是为婢,切莫得意忘形。”渊澜垂眸扫过浓妆艳抹的后宫佳丽,“上一批被我送进去的美人,全都化成了尸水。”
他冷声敲打时,柳无枝的耳畔也终于安静,见无人关注自己,立刻深吸一口气,憋住不动——这是喷洒灵芝孢子的标准动作。
吸气,呼气……没用。
再吸气,再呼气……没用。
更用力吸气……
正准备用力呼气时,柳无枝察觉一片阴影覆下。抬眼又一次对上渊澜探究的目光,缓缓摇动的羽扇在血月下泛起危险的光轮。
此刻,她双手握拳,脚扎马步,腮帮鼓成河豚,用力过度的五官肌肉皱缩在一起,脸色也因为憋气太久而涨得通红,再美丽的容颜也被扭曲得六亲不认。
柳无枝一紧张就破了功,在寂静氛围里打了个清脆且含着水泡的嗝。
“……”尴尬,但好像一条鱼哦。
“就说你哗众取宠吧。”赤鳞女子不知何时也挤到了最前面,煽风点火道,“怎么,连劫晦大人也想勾引?”
众目睽睽,柳无枝茫然问:“怎么算勾引啊?”
对方闻言更气了:“好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她不好好解释,柳无枝也不再追问,内心涌起浓重的挫败感。
身为一株年纪轻轻的灵芝,却连孢子都喷不出来了,她的确是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魔女。
为了不被抓去炼药而拼命修仙,现在反倒直接成了魔。万一大师兄见了,会不会把她砍了啊?
不行,她才没空等魔尊选美,还是得想办法回去。
头脑风暴时,紧闭的门楼陡然窜出一线光华,直冲柳无枝的位置而来。光束迫近前却转了个弯,重重击向赤鳞女子。
“噼啪——”
距离太近,柳无枝不仅溅了满身血腥,还清晰目睹了那颗不起眼的小珠子是如何穿透赤鳞女子的脑门,让她身首分离、炸成烟花的。
碎成这个模样,就算她还是灵芝也救不活。
现场站了三千人,此刻却连呼吸声都凝固了。
那扇门背后,只有魔尊而已。
尊主不是要选美人侍奉吗?为什么还要杀人?
最终,是渊澜的轻笑打破沉默:“在下可不敢与尊主共享美人。”
“诽谤罪,当斩。”
柳无枝一边擦脸一边后怕:如果不是赤鳞冒头,现在那个被炸成烟花的就该是自己了。万一再被安个“走神罪”,说不定也要当场魂飞魄散。
魔尊这么凶狠,这些美人居然还赶着凑上去,自己刻苦修炼不好吗?
她不想死,既不想被抓去炼药,更不想顶着别人的身份死在魔界。
必须赶紧离开!
一番杀鸡儆猴后,再无人敢肆意妄为,跟着渊澜指引进入魔宫腹地。
魔宫位于魔界中心,是一座悬浮于深渊裂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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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晶浮岛。地表由结晶化的龙骨地基构成,暗紫色溶液在晶石裂缝中缓缓流动,隐约似有琴音回响。
晶石迷宫和曲水回廊虚实交错,除了水声,只有寂静的脚步声。
柳无枝本想隐藏在队伍后面,却被害怕的人推到了前面,过了一会儿,又被想争宠的人推回了后边。她本就不擅长控制人类身体,两股推力此起彼伏,一个不留神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在地,突然感到一股拉力扼住咽喉。
双脚离地,回头时,渊澜已经提着她的后衣领飘到了空中。
一声“谢谢”卡在嗓子眼,渊澜抢先开口:“尊主在抚琴,勿有杂音。”
抚琴?和仙门一样的琴吗?
柳无枝记得,大师兄闲暇时也会弹琴,魔尊居然也这么风雅?
渊澜又把她拎高了些,凉嗖嗖传音入耳:“还走神?若非尊主禁令他人在近侧杀戮,你已经死了三遭了。”
这话本意是威胁,柳无枝悬着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
刚刚一定是误会了,魔尊明明很爱好和平嘛!
随着精神松懈,小灵芝开始认真观察环境——毕竟,她现在可是到了连青岚宗祖师爷都打不进来的地方啊。
天空呈现一片深邃而诡异的暗色,永恒不坠的月亮是唯一光源,以白红黑三色表现昼夜时间变化。空气里夹杂着腥气,风吹动满是血痕的衣裙,凉意沁入肌骨。
柳无枝呆呆望着黯天血月,心中称奇不已。
虽然有些冷,但这个光照、这个湿度,也太适合菌类生长了。
从渊澜所在的高处俯瞰,后宫佳丽的队伍密密麻麻,都是整齐划一的妙龄女子,比她喷出来的孢子的数量还多。
需要这么多人侍奉,魔尊也太不能自理了些。
柳无枝没找到逃跑机会,跟着渊澜乱飘许久,抵达一处悬浮在流瀑之间的紫晶琴台。
至尊面前,一切魔力都无法使用,众人只能徒步登台。柳无枝在半空飘着,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魔女们都累得喘成牛了,还要顶着一身繁复的衣裙和首饰爬楼,维持形象就那么重要?
过了半个时辰,落在最后的女子终于登顶。
渊澜早将柳无枝丢去角落,对着虚崖行跪拜礼:“劫晦携魔宫三千美人,拜见尊主。”
柳无枝还在慢慢悠悠数着人头,站在最前面的女子已主动开口:“尊主在上,妾身是夜境大公主,愿携家族倾尽全力侍奉于您。”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急忙毛遂自荐起来,唯恐落后。
熟悉的光华自琴台一角掠起,在抢先发言的女子脖颈间划下整齐平直的痕迹——这次没有炸成烟花,而是直截了当见血封喉,很快,那些强行出头者便凌乱倒了下去。
又、又杀人?!
见此情景,一路上云淡风轻的渊澜也笑得有些勉强,旁敲侧击谏言:“尊主有所不知,后宫佳丽大多都是魔界贵女,虽在宫中做着杂役,但她们背后亦有七境八荒的势力盯着。”
潜在意思是,您杀人稍微看着点啊!有些能杀,有些只能辱不能杀!
头顶蓦地落下低沉男音:“本座已经杀了,又如何?”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嗓音透出阴鸷寒意。威压迫近,渊澜脑门重重磕在地砖上,改口道:“美人的性命本就属于尊主,属下不该多嘴!”
回答他的是一声饱含杀意的琴音。
又等了许久,高台正前方亮起一片辉光。柳无枝只当是魔尊现身,抬眸却看到了……一具尸体。
玄铁锁链穿透尸骸的琵琶骨与脊椎,将那道血色残躯吊在琴台顶端,风掠过时,广袖簌簌颤动,露出扭曲残破的手臂血肉。
见此情状,不堪惊吓的女子凄声尖叫,不管不顾就要转身往下跑。比脚步更快的是弦音凝成的斜风,随着美人头颅滚落,那具衣装华丽的身子竟还在向前迈步,过了三息才轰然倒地。
人群彻底噤声。
柳无枝错愕万分望着悬尸身上半碎的玉佩——那青莲玉璧,分明是仙盟尊者的印信。
她一生追求的就是成仙,可魔尊居然轻而易举就杀了仙盟大能?
小灵芝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渊澜保持以额触地一动不动,新鲜的魔女血液已将高台石阶染成蜿蜒的暗河。
原来,尊主近侧禁止杀戮的禁令只对他人有效,魔尊并非爱好和平,而是为了留机会给自己杀个痛快。
……好有病!
2. 欲擒故纵
琴声渐渐走入高昂,杀戮之夜才刚刚启幕。
渊澜怀着忐忑再次开口圆场:“三千人有缺,尊主定是不满意的。依属下看,就拿这个愚蠢的仙族临时凑满三千吧。”
魔尊用沉默表示默许。
换而言之,魔尊根本不在乎勉勉强强凑齐的“三千佳丽”是男是女、是死是活,也完全不在乎她们的身份背景。
杀机如暴风雨前的乌云般铺天盖地沉沉压下,可你连他在哪里都无法感知。
这样的杀神,岂是寻常人能够侍奉得了的?
人挤人的琴台上,柳无枝第一个麻溜跪了下来。
打不过怎么办?跪啊!她只是灵芝,不是仙尊,骨气哪里比命重要?
有人带头,僵在原地的美人们也接二连三跪了下去。
魔尊不见踪影,却能感受到他借助琴音逐一审视每个人的危险目光。渊澜回过身,解释道:“尊主素来厌恶细作,若现在站出来,勉强保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众人茫然四顾:细作?
尊主这次召集后宫,就只是为了找寻混在美人里面的细作?
魔宫只进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细作,能在这里潜伏整整三年?
众人忧心忡忡,柳无枝的内心只有吐槽:魔尊是不是有点傻啊?连她一个身体年龄两岁半的人形灵芝都知道,这么问,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站出来?
再说,死都死了,哪管什么好不好看?装聋作哑跪着至少还能祈祷没被发现。
越是危机也越是机遇,又有一人壮着胆子开口:“妾身对尊主只有一腔忠心,界碑之下沸腾的怨魂,不及妾身渴慕您垂怜的万分之一。”
其他人接二连三表忠心时,率先说话的女子已经被一股无形之力拽上半空。
忠心这东西,一向口说无凭。
随着一声冷笑,熟悉的“噼啪”响起。
柳无枝正以为魔尊又炸了一朵人肉烟花,却见那女子还完完整整飘着。然而,方才众人登上琴台的水晶台阶陡然裂开,无数虚空中的红色潮水滚滚涨潮,瞬间就与高台平齐——又是葬天渊之水!
“这血池本座已走过千百来遭,”魔尊缓慢开口,缥缈无定的声音仿若诱人沉沦的怨曲,“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忠心,就跳下去来证明吧。”
跳了,是以死明志。不跳,是撒谎不忠。
这不都是死路吗?!
强行出头的女子第一个被丢在琴台边缘。众目睽睽下,她先是本能缩身,而后又是一横心,起身整理衣衫——说不定,这血水同渊澜大人一样,只是尊主考验她们忠心的幻象呢?
苦守了三年才等来一次机会,只要迈出这一步,她就能成为后宫中最与众不同的人!
围观群众嫉妒又紧张,盯着那美丽纤细的女子迈出扭转命运的一步。
这样忠心的她,会被尊主接入怀中吗?
赤足凌空,斑斓厚重的彩裙仿佛千斤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流线。窈窕人影落入葬天渊池水,连一个泡都没翻。
片刻后,一具不着寸缕的白骨浮了上来。
“……?”
“……!!!”
不,这是真的葬天渊!尊主是真不在意她们的死活!
“尊主,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妾身能够替您整顿中宫,找出细作,再无后顾之忧!”
“妾身出身尊贵,能帮尊主镇压叛军,助您撕开两界封印,一统仙门!”
比哀求声更令人心碎的,是台面持续崩塌的脆响。砖石崩裂,所有人一齐坠落,似乎魔尊耐心已尽,就为那个莫须有的细作,想要直接灭了整座后宫。
柳无枝无法召唤仙力,更不会使用魔气。好在出门穿得轻便,她当机立断踩着碎石狂奔,一个箭步向前跃跳,抱住了那具被高高挂着的前辈尸身。
——很破碎,很骨感,略有点硌人。
为了防止在颠簸中被甩下去,柳无枝扯下身侧衣带,重新扎了一枚蝴蝶结在仙尸脖颈上,让自己与他牢牢绑定。
再回头时,其他人也正在调动魔力或法器保命,落水者顷刻之间身死道消,竞争对手急剧减少。
才稍微摆脱危机,幸存的美人又再次幻想联翩:“难道,尊主是在试验我们的修为?”
据说,五大护法也经常与魔尊陪练。如果能够凭借武力获得青睐,也是一条平步青云的途径。
“没错!尊主登基不久,正是需要巩固王权的时候,只有拔尖之女才配与其并肩!”来自武将家族的美人们摩拳擦掌。
柳无枝目瞪口呆:侍奉魔尊到底有什么好?这种要命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这么乐观啊!
音乐越奏越激昂,琴台还在持续崩塌,活着的人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有的被掉落的碎石打落,有的则是因为魔力枯竭而死,只有柳无枝半抱半骑在魂魄被抽干的前辈尸身上,不费一点力气就存活了下来。
谢谢前辈,对不起,冒犯了。
天外,血色月轮的边缘泛起焦黑裂纹,暗示着时间悄然流逝。随着琴台恢复重组,三千佳丽折损十不存一。
魔尊弹了一夜的琴,竟也不累吗?
余音散尽后,紫晶琴台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渊澜自己脸上也是青一块肿一块,数了数还活着的人头,安排满身狼狈的众人回宫休息。
一个美人哆嗦着问:“尊主今夜还要召见我们吗?”
渊澜淡淡道:“要么找出细作,要么杀光。”
听闻这话,美人的俏脸彻底失去血色。劫后余生的身体还在不住发抖,她直接从鬓间拔下一根金钗,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长痛不如短痛,断气前甚至还在呢喃:“我对尊主……只有……忠……”
看过了太多刺激画面,此刻血泉狂涌,柳无枝却有些麻了。
和这些视死如归、视魔尊如命的美人相比,兢兢业业想靠自己活下去的她才像个异类。
后宫魔女如云,说是美人,实为杂役。多人大房间虽然简陋,但物品一应俱全,柳无枝简单点检了一下原主的家当,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入定,试着通过识海剥离神魂。
魔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希望下次不要来了。
对了,她的蝴蝶结系带什么时候不见了?
*
葬天渊池水腐蚀尽一切魔元,只留下如山堆积的白骨残骸。
红与白的强烈对比中,一枚粉紫色的蝴蝶结分外突出。
愚蠢。简陋。幼稚。
可偏偏,这浸透紫晶龙族逆鳞粉的布料不惧任何化魔功法。
心腹之臣都知道,魔尊百里折阙有三处讳莫如深的禁忌话题,一在魔界,一在仙界,一在己身,触之则必死。
魔界那处禁忌,正是前任魔尊之子,百里玄夜——那个没本事一统天下,但却十分擅长东躲西藏的鼠辈。
百里折阙与他同姓却并无血缘,为争王座,二人早已决裂,不死不休。
昨日,魔尊并非放过了剩下的美人,而是已经锁定了那个细作。
龙脉湮灭,当今世上能使用逆鳞粉的,唯有百里族人。想不到,魔尊遍寻不得的线索,竟已在这座魔宫内潜伏了三年。
仙尸炼化为枯骨那一刻,只剩刺眼的蝴蝶结在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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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来回晃悠。绳结两翼随风鼓动,细长的拖尾划出自在翩然的波浪形,让人想起那个踩着仙尊尸体向上攀登的影子。
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极具侮辱性。
神情异怪,举止夸张,做出那种滑稽行为,难道是别样的欲擒故纵?
永夜里,魔尊残忍勾唇,冽然一笑。尖齿分合碾成两个字,像白骨之上的刀劈斧刻,铸起他眼底疯狂又冷漠的愉悦:
“找、死。”
*
柳无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魔尊的眼中钉。
这一夜,不管她调动土木属性功法,还是尝试越级使用仙术灵诀,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原主的残魂与她死死绑定,柳无枝却感受不到任何属于妩织的记忆或神识。
目前看来,仅凭自己几乎不可能让魂魄抽离躯壳。
那便只能寻求外援了。
有两界碑阻断,从魔界传信师门希望渺茫,未经仙盟准许更不得随意跨界。柳无枝拼命回忆青岚宗通识课所学,只记得数百年来,除了魔尊百里折阙,再无一人曾经撕开过两界封印。
——能不能和魔尊打个商量,稍微撕一点点小口子,让她钻过去找大师兄啊?
不管裂口是大是小,能让魔尊亲手撕封印的前提是,她需要先和魔尊打好关系。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有什么是能被她一株小仙草说动的?
苦恼之际,房门“砰”地被一股狂风破开。
木屑乱飞,映出渊澜逆光含笑的影子:“谁是妩织?”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柳无枝还以为是在叫自己的真名。
妩织,无枝——未免太巧。
大师兄姓柳,之所以取名“柳无枝”,也是因为她是从枯柳上生长出来的碧玉灵芝。不知道妩织的名字又是什么来由?
浮想联翩时,渊澜已经将她锁定:“尊主今夜召你侍寝,随我去准备吧。”
柳无枝还没理解“侍寝”二字的含义,同住一屋的众女子却都嫉妒起来:“她果然是故意哗众取宠。”
“我们都是尊主的人,凭什么就选她?”
“别做梦了,你冒犯了尊主,肯定死定了!”
柳无枝意图解释几句,渊澜已经挥扇把她整个人卷了出去。
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血衣,柳无枝在半空连续翻了几个跟头,好不容易才稳下来,主动问:“渊澜哥哥,侍奉尊主是要做什么啊?”
不适合唤“师兄”,那就先叫“哥哥”了。
可这一声“渊澜哥哥”,却让从无破绽的劫晦护法瞬间破功,柳无枝重重摔在地上。
不愧是潜伏三年的细作,心机果然深沉!
抬头时,正对上渊澜冷森森的目光:“自然是听尊主吩咐,哪怕是做合欢炉鼎,你也得受着。”
在青岚宗时,柳无枝曾不小心翻到过双修图谱。虽然图谱早被大师兄收了起来,但她却始终记得“合欢”二字的含义。
思索之后,再度发问:“合欢,就是和魔尊交|配吗?”
和魔尊……啥?
生物孳育,雌雄会合为交,阴阳相感为配。
脆生生的“交|配”落下,阴森可怖的魔宫气场似乎都弱了一瞬。
侍寝机会旁人求而不得,她居然敢把魔尊当畜生看待?那可是连五大护法们都不敢靠近、不敢直视、连姓名都不敢提的魔尊啊!!!
空气凝固,少女盯着渊澜持续碎裂的瞳孔,直截了当道:“可我和尊主物种不同,办不到啊。”
说罢,柳无枝蓦地懊恼——
怎么又忘了,她现在不是灵芝了。
3. 超级开心
蘑菇的蘑与魔尊的魔不是一种写法,这一点大师兄早就纠正过柳无枝。
灵芝与蘑菇是菌类近亲。既然魔尊不是蘑菇,那么魔尊必然不可能是她的同类。
下意识拒绝后,柳无枝才想起目前的处境。
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比如寄生藤需要紧紧缠住其他树木才能存活,比如小丑鱼和海葵共生互补,又比如蜉蝣朝生暮死,一出生的任务就是寻找伴侣繁衍生息。
相比之下,灵芝便从容得多。菌丝从孢子中萌发,只需与另一株灵芝的菌丝连结,就能够碰撞出新的生机。
她一边本着尊重物种多样性的原则,一边生怕给原主招来怀疑,又赶忙解释:“我是说,尊主可能不一定适合和我交……呃,侍寝。”
不管是仙门还是魔界,似乎都不太喜欢“交|配”这个词,那就入乡随俗吧。
渊澜只当她是在明嘲暗讽,挥手召唤来一堆尸傀,押着柳无枝收拾净身,坐在了梳妆镜前。
妩织的身体和柳无枝不太一样,哪怕套上繁复厚重的衣裙,依旧纤薄又瘦弱,似乎根本经不住风吹日晒。
尸傀不会讲话,更不会在意柳无枝想梳双马尾的请求,只在机械地执行命令。
四下寂静,这是柳无枝第一次清晰看到妩织的容貌:瓜子脸,长睫毛,挺鼻尖,薄嘴唇,是最标准的美人模样,尖耳魔角增强了异族感。灰褐长发自然卷曲,尾端则染了深紫渐变,违和之外,又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气质。
这副眉眼似乎有种多情的魔力,对镜久了,柳无枝自己竟也觉得心脏狂跳。
随着碎发梳拢,露出额心一道刺眼的魔印,流动似火,鲜红似血,似是经年累月的仇恨堆积而成——她不快乐。
萍水相逢,柳无枝却莫名觉得心疼,偏开视线转移注意力。
魔界的侍寝,应该也和仙门的双修类似,除了满足物种本能,伴侣还能帮助彼此疗伤。
乐观点想,妩织的魂魄破碎不堪,如果和魔尊双修能唤醒妩织,或许她就能搞明白意外穿越的原因了。
可问题在于,她只会喷孢子,既不会双修,也不会侍寝啊!大师兄没教过这个!
万一被魔尊看出她不行,直接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暴露身份还牵连到青岚宗就糟了。
一番思索后,小灵芝更愁了。
穿着一身厚重难行的华服走出室内,柳无枝对渊澜扬起脸:“渊澜哥哥,尊主之前有侍寝过吗?”
……“侍寝”这个词的用法好像不太对?
渊澜也没多想,随口答:“尊主召去寝殿的,不下百余人。”可惜全都活不过一晚上。
柳无枝不知内情,嘴巴瘪了瘪。
完了,那魔尊的侍寝经验一定很丰富。妩织在后宫三年,肯定也不是侍寝小白,今天换成她去,一定会暴露的。
“现在可不可以换人啊?我感觉其他姐姐都挺想去的。”
“尊主点名要你,我可做不了主。”
柳无枝脑内飞速运转。
惹不起也躲不起,那就只能尝试讨好魔尊,劝他先别侍寝。想开点,交流顺利的话,或许还能请魔尊去轻轻撕一下两界封印,她把会侍寝的真妩织还给魔尊,自己也能回家了。
小灵芝对魔尊的了解实在匮乏,只依稀记得老夫子口中干巴巴的字句:石心异瞳,眉心刺血,以贪嗔痴孽为养料,是刺穿心脏也能存活的不死之身。
据说,百里折阙曾被仙盟帝祖打落葬天渊,又在一百年前活着回来了,不仅推翻了仙台,更血洗了魔界。
眼下虽然看似相安无事,却是因为魔尊忙于寻仇,一旦平定了魔界,多半要对仙门施加报复。长老弟子们一刻不停巩固两界封印,也是在为可能到来的仙魔之战做准备。
千百年间的故事波澜壮阔,可对于化形只有两年的小仙草而言,实在是毫无波动。
她的仙途才刚起步,斩妖除魔的事暂时轮不到。何况如果真打起来了,人形灵芝更可能会直接被抓去炼药。
总之,眼下除了讨好魔尊、回到本体这一件事,其他的柳无枝都不太在意。
任何物种都不会拒绝美食投喂。大师兄说过,魔尊以七情六欲为食。
七情六欲是什么味道?柳无枝想象不出来,但应该还是开心比较好吃吧?
她揣着一肚子开心事,只要分享一些出去,魔尊可以被喂个饱,她也能借机拉近关系——放在植物界,这叫互利共生。
*
行至昨夜的水亭回廊,渊澜不再深入。
“记住,尊主最厌细作。”他压着嗓子,似恐吓似警告,“上一个刺客被活剐三千刀时,血溅了三丈高。”
此间只剩柳无枝一人。
头顶圆月染血,远处琴声缥缈,黑暗与奢靡气息随着夜雾青灯悄然弥漫。
魔尊本体是上古魔龙与深渊紫晶融合的异变体,这座宫殿是其凭借一己之力打造。浮岛之下的熔岩废墟,才是真正的前代王城。
经历过那么多沧海桑田的事,魔尊的年纪应该比青岚宗宗主还要大吧?
那就更需要好好关怀了。
柳无枝调整心态,努力追忆所有开心的事,尽量让孤寡多年的魔尊老人家吃个饱——星辰雨露、青苔嫩草、毛茸茸的小兔子,都是她最喜欢的。
紫晶走廊又长又深,柳无枝化形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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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对人类身体控制得不太娴熟,习惯了宗门的单衣短裙,眼下换了一身华服,心思一分散,一个没留神就脚底打滑,踩到裙边,“噗通”摔了一个清脆的跟头。
——她的菌盖,啊不,脑袋!
这一摔如石子投入平湖,让白骨人皮灯笼里封存的魔气都逸散出来。琴声将鬼影放大无数倍,死气聚集,哪怕魔界大将在此,脊背都要寒上一寒,偏偏柳无枝全不在意。
价值不菲的簪钗珠玉砸落一地,她只忙着翻动袖子确认菌盖和菌杆……错了,是脑袋和手臂的折损情况。
没有土壤的地方对灵芝不甚友好,但幸亏,妩织的身体很抗摔。
抬头时,一个新鲜带血的骷髅头蓦地砸在眼前。碎裂下颌骨里涌出暗红血沫,尖啸声仿佛婴儿啼哭。
“咚隆隆——”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颅骨裹着腥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每颗头骨的眼窝都插着暗紫水晶钉,天灵盖刻满扭曲咒文。
残裂,破碎,可怖,但只针对人类。
柳无枝生在和平安宁的仙门,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事物,先是惊讶呼声,数着骷髅头落得差不多了,立刻爬起身,主动凑上去观察,眼里跳动着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光彩。
趁着四下无人,她伸出食指轻触其中一只头骨的天灵盖,水晶钉残留的余温让指尖发凉:“好光滑。”
碎裂鼻腔里突然喷出腥臭黑雾,下颌骨“咔”地咬住她半截衣袖。
“还在反射月光呢。”柳无枝顺势将骷髅头拎到眼前细看,纤手从上到下迅速摸了一圈,又立刻心虚地抽回,仿佛偷偷越界的孩子。
她摸了魔界的骷髅头,好刺激呀!
开心!
柳无枝看不见的琴台之上,一双弹奏魔琴的手微微停顿。
情天欲海饲养心魔,一切贪嗔痴怨,尽会化作魔尊的养料。
然而这一夜,顺着曲律采撷到的只有杂乱无章的喜悦,活像个跳脱的兔子。
这滋味,令魔尊一万分不喜。
琴声中断,开心的兔子却更加生机蓬勃。柳无枝爬起身时又偷偷撸了一把近旁的骷髅头,心头涌起乖孩子干坏事的背德爽感。
只要不说出来,大师兄也不会知道。
继续开心!超级开心!
不等迈开脚步,整座宫殿陡然一震。
疾风将满地骷髅头碎成骨渣,柳无枝也被凭空卷起。这龙卷风比渊澜的扇子风狂暴无数倍,层叠衣裙呼啦乱响,身体旋过几重曲折拐角,发髻吹散,四脚朝天,撞穿水晶帘幕,重重砸在了寝殿地面。
“跪下。”
头顶落下的声音冰冷含怒。
4. 好好穿衣
“跪下。”
饶是对人类情绪再不敏感,柳无枝也察觉到了这两个字里压抑又沸腾的暴躁。
能在魔宫里平地掀龙卷风的人,应该只有魔尊了。
喂他吃了那么多开心的情绪,魔尊为什么还是这么不高兴?太难养了吧。
柳无枝一面吐槽,一面想要一睹魔尊风采。然而才试着动弹,剧烈的钝痛便从四肢百骸传来——差点忘了,她刚刚摔得分外惨重。
在青岚宗修炼时,柳无枝对自己的身体非常爱惜。菌盖下的菌褶是产生孢子的重要部位,菌丝断了尚且能修复,一旦菌盖碎了可就麻烦了。
幸亏,魔尊摔的是妩织,不是灵芝。
这种感觉新鲜又陌生,关节处似乎炸开一团火,像蜇人的蜜蜂钻进了皮肤。柳无枝点着裙摆上掉落的碎珠,才数到三,生理性泪花已经顺着下巴滴在绯紫地面上——抬手一揩,满掌猩红。
原来,痛是红色的。
灵芝的身体愈合很快,更没受过伤。柳无枝满怀新奇,先用指尖蘸了些眼泪放到口中——咸津津的。
又蘸了些鲜血——甜滋滋的。
“哇哦。”
等什么时候她的本体也能够流泪流血,说明就已经修成真人了。成了人,很快就可以成仙。
趁这个机会,要多学习一下!大师兄说成仙都要渡劫,或许魔界就是她的机缘所在!
柳无枝立刻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端端正正跪好。
一身美艳装束早被狂风摧残得七零八落,娇躯伤痕累累,既流血又流泪,跪姿却正气凛然,仿佛正在聆听教诲的仙门弟子。
虽然低头姿势掩盖了她的表情,但洞察情欲的魔尊却能感觉到,这个卧底美人更开心了!
“抬头。”
声音低沉缓慢,仿佛琴弦震颤时抖落的沉香屑,带着银冰般的冷冽质地。
精神高度紧张时,柳无枝忘记了疼痛,顺从抬眸——
冥蝶与昏鸦栖息在紫晶床榻两侧,鳞粉流动,紫羽轻飏。白骨烛台柔映着层层紫银帷帐,隐约可见榻上斜倚的身影。
那人衣襟半敞,修长指节正漫不经心拨弄一把古琴,锋利指尖滴落血珠,在寒玉琴身绽开点点红梅,而墙边赫然堆着具被剥皮抽筋的尸骸。
夜风掀动纱幔,露出一副苍凉绝艳的俊容。
深目高鼻,棱角分明,细长耳廓与魔印龙角加深了他的非人气质,似冰刃雕琢的禁忌神像。左侧瞳孔纯银,右眼架着半边水晶棱镜,隐约泛出嗜血红光。紫色长发如夜幕垂顺,其中夹杂的银丝恍若剑痕。
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是不属于人类的,惊心动魄的美。
原来,魔尊并不是老爷爷,他很漂亮。
血腥气裹着残烟香烬,细细长长弥漫,他们都在毫不遮掩地打量彼此。
魔尊以洞悉他人七情六欲为乐趣,一切浓烈情绪在他眼底都无可藏匿。
然而,这个可疑分子却如一张白纸,两两相对竟没有任何崇拜或恐惧,连眉心魔印都是暗淡的。她眼中看到的,似乎只是他这个人。
百里折阙觉得挫败又荒谬。
像是盯着跳脱活跃的盘中餐看了许久,拉到跟前,却发现盘子变成了空的。
心里越是厌恶,表面越是含笑。
七弦琴消散成烟,百里折阙直起身,玩味勾唇:“爱妃空守三年,如今终于见到本座,可有什么想说的?”
嗓音愈低,含着危险的蛊惑意味:“说出来,本座满足你。”
这个大魔头外表美丽却行为粗暴,现在倒开始示好。柳无枝疑惑歪头:“说了,你就会满足我吗?”
“有何不可?”
魔尊以琴音为蛊。
满足她,然后陷入他的音蛊,迷失神智交代出关于百里玄夜的一切,就可以去死了。
柳无枝倒是很认真想了一想。
处境变了,但道理不变。努力修仙是为了活久一点,接近魔尊也是为了尽早离魂,防止她的灵芝本体枯死。
只有努力讨好魔尊,才能顺利让他放弃侍寝。
思绪转深,含泪沾血的脸上总算有了执念的影子。
百里折阙曾见过无数人在魔宫外匍匐打滚,曲脊躬身,如丧家之犬般乞求魔尊成全心愿,可她求索恩赐的姿态却还是端正的。
徒有其表罢了,人心的欲望不可能不肮脏。
不信,且听——
“尊主,我想……”柳无枝拿出面见宗主的态度,毕恭毕敬开口,“……讨好你。”
魔尊不出所料挑眉,再听——
“因为不想你和我侍寝。”
用词诡异,令人怀疑是故意的。
魔尊眉尾一抖,又听——
似乎觉得语气太强硬,少女又软乎乎加了一句:“至少先等一等,可以吗?”
声音太细太轻了,和这座杀戮之殿极不相称。
寝殿内的气压还在降低。
魔尊不答,反倒冲她伸出手。
柳无枝没动,眼见那装饰着紫色尖指甲的手指凭空勾起,身体蓦地失去重心,从寝殿门口径直飞到了床上。慌忙间,一脚踩中魔尊铺散的紫青衣摆。
百里折阙握住柳无枝的后颈,把人往上一拎,轻松提溜到了自己怀里。
他将她抓到眼前,衣襟大敞,眼中满是嗜血杀意:“欲擒故纵适可而止。”
“本座赐你最后一个机会,拿出你的本事来。”
真切的死亡危机压迫而来,柳无枝从未见过如此伟岸如山、块垒分明的雄性身躯,大脑当即一片空白。
本事?她有什么能被魔尊看上的本事?
而且,这个大魔头为什么既不好好说话,也不好好穿衣服啊!
“啪嗒——”
贴在眼前的肉|体同魔尊的性情一样,硬绷,霸道,满是侵略性。
柳无枝被刺激得一抖,面颊凝结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往下砸,一串接一串。水色混融血色,珠泪沿着紧实轮廓滚落,留下湿漉黏腻的痕迹。
“……”
死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讨好魔尊的行动还没开始,她就把漂亮的大魔头给弄脏了啊!
柳无枝欲盖弥彰,将敞开的领襟迅速掩好,手心叠手背,压紧。
“…………”
百里折阙不动,含着危险意味打量她。
眼看那轻薄布片洇出水渍,松手后又再次缓缓下滑,柳无枝只能将错就错,硬着头皮扯过散落的衣带。葱白指尖翻飞间,竟凭借本能,在肌理分明的胸膛前打了一个圆润可爱的蝴蝶结。
这是柳无枝超水平发挥的一只蝴蝶结。织锦裁成的缎带十分宽大,蝴蝶结的两翼也格外饱满,本该垂落的缎尾如同被无形刀刃斜劈,末端炸开细小的银纹弧光。
缎带越是优雅蜷曲,越能体现出转折处的锋利弧度,全然不似寻常蝴蝶绳结的绵软情态。
真不愧是魔尊的蝴蝶结。
“………………”
还是死寂。
妩织的身体伤势未愈,血泪不受控制往下滴。柳无枝跪坐在百里折阙身上,视线盯着蝴蝶结被打湿的一角,意识却集中在后颈逐渐加重的力道上。
正当她以为要被魔尊扼断喉咙管时,头顶传来一声冷到骨头的瘆笑。
百里折阙只恨不能直接拍死这个女人。
她的情欲是喜悦,执念是拖延侍寝,生死关头使出来的本事居然是打蝴蝶结?!
好的很!百里玄夜可真会挑卧底!
他随手扯散滑稽绳结,将柳无枝拉近,冷森道:“戏耍本座的下场只有一个。”
冰凉的体温,坚硬的胸膛。妩织的身量已经算高挑型,在他宽阔的怀中却像一截在石缝中求生的嫩芽。
肌肤相触危机四伏,反倒令人心生绮念。
从更近的距离看过去,魔尊更漂亮了,尤其是那对银红异瞳。
如果把百里折阙的左眼比作冷月华,那被水晶镜片遮挡的右眼就是鲜艳的红宝石,其中魔焰翻澜,仿佛她身上涌动着血液的伤口。
那多半,会疼。
偏爱亮闪闪的小姑娘心尖莫名一软:“我没骗你。”
此刻,两双眼睛之间只有半尺距离,呼吸交错牵绕,像不可摆脱的宿命纠缠。
从污浊乱孽里诞生的邪魔,对人性的阴暗面异常敏感。可眼前这双雨润湖泊般的清澈眼睛却告诉他,她的情绪,不是属下那种强凹出来的忠心耿耿,而是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
身为卧底,怎么会有这种眼神?连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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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荒唐的魔也觉得荒唐。
越是干净不染,就越要让她脏污堕落。
百里折阙指节舒展,手势从捏着柳无枝后颈改作抚弄她的头发。嗓音融作春冰,轻薄且危险:“爱妃这般矜持,可是想要本座主导?”
失去蝴蝶结固定,魔尊的衣襟再次解开,柳无枝自己也莫名其妙脱了一层外披。
魔尊主导?是要像大师兄教她练剑一样,手把手教她侍寝吗?
“这种时候再欲拒还迎,未免不合时宜。”说着,锦衣又落了一件。
柳无枝根本听不懂这些高深词汇,在第三次蛊惑下,不自主开口:“可我刚刚摔太重了,你现在非要侍寝的话只会被吸干,根本不划算。”
在仙门,双修理应是互补的。
现在不管不顾做成,妩织能得到治愈,但魔尊自己真的不吃亏吗?
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妩织本人。
“逞强一刻钟,后悔十年功。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距离越近,隐瞒的情绪就越是无法藏匿。魔尊用诛心计杀死了不知多少虚与委蛇之辈,此刻感知到那真心实意的关切,可怖的眼神碎裂了一瞬。
一刻钟,什么一刻钟?!
“哈……”百里折阙眼底腾火,把她“咚”地压在床榻上,“真当本尊会与你交||媾?”
“想得倒美。”
紫色长指甲锋利如刀,擦过少女跳动的颈脉,血水像断线珍珠从她颈间滚落,沁着体温滑进凌乱层叠的衣襟。
柳无枝一边呛咳一边脑补。
交||媾?是交|配的近义词吗?想不到魔尊的语言系统,竟和仙草是相通的。
“一起交|配……”她断断续续,边吐血边吐字,“你不想,我也知道不合适。魔界虽然光照温和,但也要再等转暖一些才行,不然孢……呃,幼崽会冻死的……”
差点又说漏了,她是妩织,不是柳无枝。
就算魔尊当真想产个崽,也不能和躯壳摔得扭曲破碎、里头还塞了两个魂魄的自己硬来吧?
百里折阙眼见那上下唇瓣开合,劝阻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恶意。
她在流泪,但并不害怕。
杀意平静流淌。
柳无枝不懂得如何止血和憋泪,更不懂得求生,百里折阙的呼吸却逐渐压抑延长,似是废了极大力气才终于克制下想弄死她的冲动。
放在平常,这个女人早该死了八百遍了。
手上力道放缓,声音也变得轻飘:“知道在你之前的那些女人,是怎么死的么?”
柳无枝大脑有些缺氧,想摇头,却发现他还掐着自己,根本动不了。
魔尊直接公布了答案:“想蛊惑本座的,用冥蝶鳞粉腐蚀她们自鸣得意的容貌;想谋害本座的,让昏鸦尖喙啄烂她们肮脏龌龊的心脏。”
“哦,也不乏一心倾慕本座的蠢货,她们身上的香薰味掩盖了本座新调的尸油熏香。”他往帐外瞥了一眼,“如今和尸骨在一起,好闻多了。”
白骨做架,人皮做布,这华美深宫中的每一盏灯,都是一缕鲜活生魂。不仅死状惨烈,还日日遭受冥火焚魂,不得解脱。
恐怖故事说罢,身下少女却没有半点反应。
魔尊以为是不小心把她掐断气了,低头却在那双清明眼神里看到了认同与理解。
“我懂的,她们影响了你的侍寝习惯。”柳无枝非常尊重不同物种的独特习性。
毒蘑菇好端端长在地里,你非要吃了它,毒死了也不能怪蘑菇呀。
暗夜里的目光炯炯有神,一副“悉听尊便”架势。
百里折阙松了手,捻着指尖缠绕的紫褐色发丝,恶劣嘲讽:“用你的魂魄做成的灯油,想必格外亮眼。”
摆脱禁锢,柳无枝立刻摇起了脑袋:“不行,魔宫里的水和血太多了,不管是烧我还是烧你,在湿润空气里都不容易点着。”
魔尊:“……?”
美人灯下,玉体横陈,他却只想把她扔出去。
“有意思。”尖锐指甲将那缕发丝一寸寸绞碎,“想清楚你的遗言,本座准你活到明日午时。”
既然音蛊撬不开这张嘴,那便同命兽玩玩吧。
话毕,魔影化作连群成片的冥蝶昏鸦,嗜血尖啸扑面而来。
5. 福蝶鸦鸦
对于魔尊的死亡威胁,柳无枝根本不甚关心。说不定妩织死了,她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当然,杀戮影响修仙,不到迫不得已,她尽量让两个人都活着。
魔宫七拐八拐得像迷宫,柳无枝又是被龙卷风刮进来的,即使想逃跑也不可能走得出去。
就算走出去了,破不开仙魔两界封印,她也回不去青岚宗。如今距离完成修补两界裂隙任务的时限已过,不仅领不到奖励灵石,还连自己的仙草身份都失去了。
唉,苦恼。
四周响起窸窣之声。
随着尊主离开,栖息在寝殿内的冥蝶昏鸦也躁动起来,将这个被独自留下的少女视为共享的夜宵。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求死不能。自亡灵怨念中诞生的命兽最擅长凌虐,寝殿地砖和墙面经年累月的深红污腻,其中也有不少是它们的功劳。
蝶群团团围住柳无枝,鸦群则已经开始吸食床边尸体身上凝流的鲜血。
灵芝仙草不擅长理解人类的情绪,却非常懂得动物的本能。
蝴蝶和夜鸦一定是饿得紧了。
她先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很遗憾,早在梳妆打扮时,身上与侍寝无关的东西就被尸傀们没收了。
好在柳无枝在青岚宗的基础知识学得扎实,知道既然修士有灵府,那魔族体内自然也有幽墟,能够存放不少东西。
她盘腿在魔尊的床上坐直,效仿仙术引灵捻诀,试着向丹田部位注入魔气。不消片刻,居然真的打开了妩织的幽墟空间。
柳无枝不擅长收纳分类,灵府也是一团乱麻。妩织的幽墟却十分整齐有序,完美得简直快要和大师兄媲美。
按图索骥一圈,柳无枝没找到适合投喂的食物,只发现了几只没有标签的药瓶。拔开其中一个瓶塞,闻一闻,香氛里渗出蜜渍樱桃的甜腻。
柳无枝了然:“是花露。”
讨好魔尊的宠物就是讨好魔尊,妩织既然都已经入后宫了,应该不会介意她帮忙投喂吧?
昏鸦正忙着吸血,柳无枝便先冲冥蝶招招手,毫不吝啬将瓶中液体全部泼洒出去。
水滴在寝殿里蒸腾为一片绯色薄烟,饱蕴汁液秾甜。
在魔尊床头抛洒滴漏的行为太过作死,冥蝶群先是一惊,很快就被这股浆果味的香气吸引住。随着第一只紫翅斑蝶大胆落地——浅尝辄止——很快欲罢不能,其他同伴也纷纷簇拥而来。
美味!实在美味!比美人骨髓美味了不知多少倍!这才是真正属于它们的饲料!
见冥蝶喜欢,柳无枝也不禁弯起眼角,趴在魔尊床头好奇观察。
又过了一会儿,最先尝试“花蜜”的那只蝴蝶突然围着另一只跳起了舞。先是独自在空中盘旋,而后落地彼此背对。柳无枝眼睁睁看着它俩腹部接合,迅速黏糊在了一起。
不是吧,怎么还当众交|配起来了?难道这就是长老们说的“饱暖思淫|欲”?!
很快,其他冥蝶也纷纷两两配对。
“……”算了,寝殿本来就是适合交|配的地方。
尊重,祝福。
与冥蝶达成和谐时,昏鸦已经吸干了魔尊丢弃的尸骸,盯上了妩织带伤的躯壳。
柳无枝取出剩余玉瓶,试着倒出几粒带着魔纹的丸药,全部被昏鸦抬爪无情踢开。
“嘎——嘎——”
柳无枝猜测,它们大概是已经吃饱了,也想找些乐子。天下乌鸦一般黑,昏鸦和凡间的乌鸦模样近似,喜好约莫也差不多。
提问:乌鸦最喜欢什么?
答曰:亮晶晶!
在青岚宗,柳无枝窗台前成堆的铜钱和金属片,就是灵鸦伙伴们日复一日收集来的。在对于“亮晶晶”的偏爱这点上,她和它们很巧达成了一致。
小灵芝重新观察起周遭,惊奇发现:这座寝殿,或者说整座魔宫,本就是紫水晶堆铸而成,但因为沾了太多血腥,魔尊又从不打扫,早被污染得晦暗不清。
距离天亮还早,柳无枝没找见清洁工具,便从妩织幽墟内取出一条云锦长裙,提起领口,沿着缝合线重重撕开。
“刺啦——”
裂锦之声仿佛大扫除启动的号角。
她先从魔尊床头的紫晶龙头里抠下一颗眼珠,借助百里折阙残余的魔气,一手拈动清洁咒,一手捧着布片快速搓动。
半晌,她冲昏鸦摊开掌心。
除净血污,紫水晶原本的色泽终于重见天日。
这粒水晶不过指甲盖大小,像是被揉碎的星河一角在指缝间流转。光线透出晶核,细如发丝,在魔气森然的寝殿里织就一张发光的蛛网。
水晶触感冰凉,内里却隐约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有谁将萤火虫封进了千年寒冰。
灵芝仙草不知道,魔尊自紫晶幻龙骸骨中化生,这些由魔气沉凝而成的紫龙晶,每一颗都是贮藏天地灵源的须弥芥子。
所谓万魔归宗,既是对力量的臣服,也是亲近灵源的本能。
经由牵引魔气的仙术涤荡,紫龙晶本相现于昏鸦眼前,光华潋滟,粲然夺目。
领首的昏鸦一顿,立刻低下头去,用喙部衔走晶石,利落转身。其他同类见状,也纷纷拥上去,很快就为了争抢这一点乾坤精华扭打起来。
互相冲啄、压制,一起坠地、翻滚,扣住爪子,互扇翅膀,甚至撞分了几对如胶似漆的冥蝶。
“欸,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呀!”柳无枝想不到他们这么激动,见劝不动架,只能赶紧又抠了几枚水晶下来,快速擦干净、丢出去。
“嘎——”更多诱饵落下,鸦群沸腾了。
一不做二不休,柳无枝跳下床榻,束发绾袖,把裙子卷上膝盖,主动包揽了魔尊寝殿的清洁任务——在她之前,这里数十年都没人清理过。
负伤的少女独自忙活,通人性的魔物也明白过来。昏鸦一起帮忙把锦裙扯成碎片,扫尘除垢,擦拭每一处转角缝隙,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连人皮灯笼都打理得焕然一新。
柳无枝忙里偷闲,试着教起它们说话:“枝枝。”
“嘎吱——”
“错了,是枝枝。”
“吱嘎——”
“再试一次,枝枝。”
“嘎——吱吱——”
柳无枝弯眸,又如法炮制让它们学了“百里折阙”——这四个字有点难,她教了不少时间,鸦音依然无法准确。
窗外圆月由血红转暗,逐渐呈现为森白骨质,暗示着魔界白昼的到来。
揩去额角汗珠,柳无枝精疲力尽躺回床上,身体又累又痛,精神却重新振作起来。
一年时间,暂时回不去也不要紧。一边讨好魔尊,一边在魔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一种修行啊。
先立个小目标:喂饱所有福蝶和鸦鸦!
这方床榻大得骇人,约莫能躺十个她。柳无枝一边摸着床沿纹路,一边想象平时魔尊在这张床上时以何种姿势入睡。
思绪放空,三天三夜不曾歇息的小灵芝终于彻底睡熟。
*
每到月圆之夜,魔尊最阴晴不定。
本以为有了美人侍寝,其他人就能免除灾祸,然而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魔尊就从寝殿阴沉着脸出来了。
琴台升起水晶王座,渊澜跪在人群之中,心惊胆战:今天的美人灯笼,雕得也太快了些。
尊主洞察人心,但杀人的理由实在是难以捉摸——有时是因为护卫在侧影响了他单打独斗的兴致,有时是因为臣子的衣服穿得像他讨厌的仙尊,甚至只因为一向以右脚踏入魔宫的士兵先迈开了左脚,尊主便将其当众斩首碎魂,信誓旦旦说是必有异常。
想起小姑娘那一句句脆生生的“渊澜哥哥”,劫晦护法心底难得泛起一丝惋惜。
异常情绪传来,魔尊立刻锁定了他,拨琴弹剑。
碎晶凝成一道道冰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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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琴起,伏尸万里。葬月剑出,亡魂无数。
是夜,百里折阙血洗魔宫,寝殿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众人哭嚎逃命时,柳无枝在喂蝴蝶逗乌鸦。
尸体堆积成山时,柳无枝睡着了。
*
风声呜咽,月色惨白。
魔尊将鲜血淋漓的剑直接收入琴中,酣畅折返,远远闻着血腥气息,已经能想象那个细作正在如何痛苦呻|吟。
肉身被昏鸦扯烂,冥蝶更会使其精神崩溃。这种情况,想逼问百里玄夜的线索,也会容易很多。
倘若已经吓死了,就把尸体挂去城楼上,以儆效尤。
打破思绪的是一声诡异的鸦鸣:“吱吱——嘎——吱吱——”
百里折阙:?
他的昏鸦从不会发出老鼠叫。
魔尊神色倏地冻结,大步跨进寝殿,推门——差点被闪瞎眼。
满是血污的寝殿焕然一新,墙壁、地砖、包括白骨灯笼在内,都被擦拭得一干二净、一清二白,视线提亮了好几度。
光辉晃眼到令人不适,百里折阙抬手遮着赤红右眼,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一幕。
冥蝶与昏鸦,是黑暗与死亡、厄运与晦气的象征。
然而此刻,昏鸦一粒粒堆起紫龙晶,嘶哑破碎唤着“吱吱”,冥蝶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空气里还有一股浓郁不散的花露,啊不,合欢药香气。
甚至,连角落的尸体都被拼凑完整,还戴了一圈沾血布料扎成的花环。
“……”
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平平整整仰躺在魔床之上,鲜血染透衾枕被单,活像一具凶杀现场的死尸。
走近去看那副苍白睡颜,魔尊气笑了。
她的确是半死不活,但并非被命兽折磨至此,而是因为不知包扎伤口还剧烈运动,把自己作死的。
这种蠢东西,果真是百里玄夜派出来的?
或许,那个逆鳞粉蝴蝶结只是个意外,卧底其实另有其人。
少女的呼吸均匀起伏,察觉到暗流涌动的杀机,一向忠诚的命兽们居然以保护姿态拦在了主人跟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百里折阙眼睫狠狠一抖,瞳仁收束成一线,暴怒拂开蝶鸦。
巨大的阴影迫近,尖利指甲剖开心脏的前一瞬,熟睡中的少女突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大师兄……”
声音软嗒嗒的,轻盈似羽,与她艳丽的面庞形成鲜明违和。
魔尊停顿了一瞬。
她正在做梦。
梦境是人心最脆弱的地方,一切秘密都无可藏匿。
生杀予夺的时刻,百里折阙的手还保持着准备剖心的姿势,犹豫之时,忽被一对柔软裹住。
纤纤玉指宛如初春的柳枝,沉溺美梦的少女抱着万魔之尊冰冷沾血的手,脸上笑意不变,仿佛抱住了床头伴睡的毛茸玩具。
肢体接触时,她的感情也如涓涓细流汩汩而来。
魔尊一向不喜欢喜悦。
可这份喜悦与他五百年漫长记忆里残存的味道截然不同。温和,柔软,清澈,带着由内而外绽放的轻盈感,仿佛一簇金色阳光流入胸腔,漫过心尖,在血液里泛起细小的气泡。
滋味么,倒也不至于反胃作呕,只是令人嫌弃的腻。
室内满是合欢药的香甜花酿,更衬得眼前人像一盘含糖超标的饭后甜点。
沸腾的怒火暂缓稍歇。
紫色流光映入异色瞳底,百里折阙观察良久,唇边挂起淡而不厌的弧度:半死不活的小东西,梦里还在暗示本座宠幸她吗?
一而再再而三欲擒故纵,看在复仇大计的份上,勉为其难允许你多活一会儿。
丝丝魔气顺着交叠的指尖注入,梦境之门敞开时,风动纱帘轻晃,青年俯身的侧影像在拥抱交颈的情人。
把百里玄夜的消息暴露出来,然后,让她死在噩梦里。
6. 恐惧之源
烟云散尽后,入目是一片万里晴空。
琉璃亭台浮在云絮间,檐角风铃碰撞清越鸣声,蒲公英绒球轻飏摇曳,暖风裹着蜜香拂过战甲。
“装神弄鬼。”百里折阙冷笑着碾碎满地落英,循着灵力波动走向回廊。
他曾在梦中世界杀死过无数个全|裸或半裸的女人,这些与魔界截然不同的虚伪幻象,只是意图让人放松警惕的手段罢了,作不得真。
魔气凝作紫龙,依次钻入雕花木窗,却没有寻得半个人影。
突然,后院方向传来异常响动。
魔尊反应极快,徒手掏向庭院中央,掌心触到的却是一团毛茸茸的……雪兔?雪兔红瞳映出他眉宇间未消散的暴戾,顿了顿,主动将粉嫩鼻尖贴上惯常沾血的指尖。
柔软,温顺,毫无攻击性。
百里折阙心底涌起一股厌恶,仿佛被烫伤般甩开手,雪兔在空中化作云雾。
这片幻象里,根本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梦境之界暴露本相,怎么可能空无一人?
柳色初匀,春草嫩绿,后院里,只有胖乎乎的狸奴与魔尊面面相觑。
百里折阙不知道,此刻,梦里的柳无枝还是一颗幼年灵芝,正努力从朽木中探出白乎乎的小脑袋。
喜乐安宁平静流淌,令嗜好惧怖与怨恨的魔十分不爽。
仙魔两界的高阶修士能够在识海内伪造一层表象,以免被他人窥探隐私,这一切一定也是假象。
百里折阙不计后果催动魔诀,廊柱在魔气侵蚀下渐渐扭曲,随着夕阳浸透整座庭院,土地龟裂,草木染血。
将你的阴暗面都展现出来吧。
第一层恐惧,名为生存。
山谷中夜雾缭绕,不见一丝光明,比魔界还要幽暗。
看到这片晦暗混沌之景,魔尊唇边勾起满意的笑。
苔藓覆盖的古树上包裹满灵芝菌丝,腐朽藤蔓凝成锁链,缠住新生的菌褶。
浓阴沉沉,很快便开始下雨。淫雨连绵不绝,呼吸之间都是湿汽。菌伞表面逐渐生出青灰霉斑,远看仿佛残破的青铜器。
梦境还是不见人影,只有焦急又模糊的哭声:“不要、不要……”
魔尊凝神细听,准备吸食她的恐惧。
“不要再下雨了,好过分……”少女在噩梦里奋力挣扎,“会长虫发霉的!”
魔尊:?
什么发霉?发什么霉?
这就是她的生存恐惧?怕死后尸体发霉???
菌盖在墨绿水塘里缓慢膨胀,孢子囊渗出黏液,积水表面很快又染了一层浑浊的棕黄色,顺着岩石缝隙断续流淌。
采撷到的恐惧入体,透出一股酸臭刺鼻的潮湿霉味,令人难以下咽。
百里折阙几欲作呕,毫不犹豫撤离这层噩梦。
第二层恐惧,名为死亡。
天地之间唯有一只三人高的巨大丹炉。烈火仿佛吐着信子的红蛇,肆意舔舐着炉身,狂风之中,灰烬和金咒升腾漂浮,与硫磺、汞液、草药粉末搅拌成沸腾的旋涡。
药材上佳,丹炉内溢出浓浓清香,将方才那股恶心倒胃的感觉舒缓下来。
味觉稳定,但耳边却不清净了。
“啊啊啊啊啊!”女子惨叫凄厉,可百里折阙绕着丹炉转悠一圈,也看不出她到底在恐惧什么。
丹炉内外,根本没有人影。
最终,炉内药材凝成一枚约莫巴掌大的仙丹,浑圆完整,金光灿灿。
青烟散尽后,四下归于沉寂,只剩那一声声如飘魂般,可怜悲惨的哀叹:“完了完了,我死了……”
百里折阙敲着那枚坚硬如铁的夸张金丹,感到荒谬又不可理喻。
她对死亡的恐惧,难道是怕被这东西噎死吗?!
魔尊索然无味嚼着周遭意味不明的悲伤,拂袖抽身向第三层。
人心最深层的恐惧之源,与童年阴影有关。
惨白月光映出巨兽的庞大影子,随着它缓慢靠近,拖曳出一地银白色黏液。
看不见人影的少女再次尖叫出声:“别过来!别吃我!”
绿植高耸参天,枝叶歪斜,大地频繁震颤。百里折阙抱臂一动不动,总算提起几分兴致:让她怕成这样的魔物,究竟是蚀骨狼、血心蛛,还是噬命兽?
不管是什么,待出了梦境,他就捉一百只来陪她好好玩玩。
魔兽蠕动着爬来,是背负着一座高山的软体生物。距离渐近,渐渐能看清甲壳表面的螺纹,呼吸孔喷出的气屑,触角顶端深色的眼睛,以及数以万计的细密齿舌。
原来,它竟是一个巨大的——
蜗牛。
对,没错,就是蜗牛。
想着出去要捉一百只的魔尊:“……!”
被恐惧影响的梦境世界视角缩小,所谓参天绿植和如山巨兽,其实也不过是自然界小草和蜗牛的正常体型。
柳无枝还在哭啼不止:“蜗牛,别咬我……我怕呜呜呜呜……”
她不怕万魔至尊,反而怕蜗牛???
黏腻湿漉的恐惧滋味蔓延到四肢百骸,百里折阙狠狠一磨牙,眼底烈火熔岩乍泄,欲要将一切烧灼殆尽。
好!好得很!
他阴沉着脸捏碎幻象,把陷在梦魇里的少女狠狠压在床榻之间。
杀!他现在就要杀了她!
柳无枝还未苏醒,发丝松散微微凌乱,因为过度惊吓,眼睑下细腻雪白的肤色也沁上嫣然红晕,唇瓣一张一合:“蜗牛……不要……”
她把魔尊当成了那个可怕又危险的食草蜗牛。
一滴无意识的泪滑落在百里折阙的指节上,魔瞳重重一抖。
现在杀了她,九泉之下,她也多半会觉得自己是被蜗牛咬死的。
这一刻,总是令别人崩溃的魔尊,差点自己崩溃了。
*
柳无枝在魔尊的床上躺了足足十二个时辰,被口头威胁的死期已过,依然活着。
这一觉睡得极不舒服,一会儿被水淹发霉,一会儿被火烤炼丹,甚至还梦到了未化人形时啃过灵芝菌盖一口的那只蜗牛——当年,幸好大师兄及时赶到,否则她就要死翘翘了!
她不知为何做噩梦会弄得满身魔气,在冥蝶和昏鸦的帮助下简单收拾起身,推门正瞧见一个步履无声的魔修女子。
红眸绿唇,手持烟杆,娇躯斜倚在虚空之中,衣袂绣着半枯优昙花,垂落的裙角半洇着血迹,露出一双赤足。
这是魔尊座下妄昙护法,绿绡。
柳无枝自认为非常友好地发问:“你也要侍寝吗?”
绿绡:……她怎么敢!
这个女人在挑衅,是吧!
她堵着柳无枝,难以置信问:“你居然在尊主的床上睡了一整夜?”
“床不就是用来睡觉的吗?”柳无枝不懂她的震惊从何而来。
不然她应该在哪里睡?土里吗?魔尊寝殿又没有土。
绿绡在心底咆哮:可那是尊主的床啊!踏进寝殿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从头到脚细细端详起来——美人还保持着昨夜脸着地的惨状,出水芙蓉的脸上血泪斑驳,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裙裳破碎残败,很难不令人联想起初承雨露时的不堪摧折。
虽然魔尊登基不久,但数百年来从不乏追随者。
那是全魔界最高不可攀的明月光,怎么可能会去宠幸一个被当做玩物献上来的美人?
可事实却是,此刻,少女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魔尊的气息,连命兽都围绕着她不住打转。
绿绡欲哭无泪。
一定是为了找寻百里玄夜的线索,尊主不得不“舍身取义”,她身为五大护法,也不能破坏尊主的计划。
好不容易按下腾涌的妒火,绿绡重重吸了一口烟:“尊主迟早会杀了你。”
柳无枝非常认同。
魔尊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至于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杀她,大概是……看上妩织这张脸了吧。
说不定等养好伤,就要正式侍寝了。
下回,她不一定能制止住魔尊,得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避开侍寝。
柳无枝一眨不眨盯着绿绡吞吐尽口中云雾,忍不住开口:“绿绡姐姐,你的烟好酷。”
绿绡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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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普通的烟,而是仙族的命髓哦。”说着,用骸骨打造的烟杆敲碎了她歪斜的金簪。
柳无枝立刻凑近闻了闻,是清冷梅花混杂着麝香的味道:“很香。”
她成仙后,命髓也会这么香吗?
烟杆再往前一寸便要撞碎灵台,少女却完全不怕,眼中溢满类似孩童对于成人生活的向往,没有被烟熏勾起一丝恶念。
绿绡眼底闪过与渊澜相似的异怪,将烟杆插在腰间,恶狠狠威胁:“别得意忘形,尊主近日忙于处置三境联合叛乱,等回来必要你好看!”
柳无枝记得,仙界有五城十洲,魔界则有七境八荒。百里折阙似乎前不久才刚刚正式登基,总有数不完的叛乱要处理。
“那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她还想再试试喷孢子呢。
“想得倒美。”绿绡嗤然,把她还未完全恢复的胳膊一拽,“尊主有令,从今日起,死牢囚犯都由你来问审。”
“做不到,会死哦。”
天地颠倒一转,二人直接瞬移到了魔宫之下的死牢,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潮湿石阶蜿蜒着暗红血迹,绿绡每走一步,赤足便碾碎几片森森白骨。柳无枝学着她,踩了几次也没弄碎一块骨头,微微懊丧。
一路效仿,柳无枝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前方露出一线黯淡光,伴随着森沉的威胁:“看在你我同僚一场,倘若如实交代,也能免除些许皮肉之苦。”
被他拷问的人没有回答,身后却传来俏生生的:“渊澜哥哥。”
渊澜一回头,看到那活蹦乱跳却满身伤痕的人影,还以为是见了鬼:“妄昙,你又放不相干的魂魄出来做什么?”
“活人。”绿绡用牙齿使劲磨着烟杆,“今日尊主离宫前,临幸了她。”
渊澜:“……?……!”
毕竟,柳无枝现在这副被魔尊气息腌渍入味的模样,说是没有承宠,鬼都不信。
侍寝不是诱敌深入的借口吗?怎么还当真了???
柳无枝不懂护法之间的眼神交流,主动解释:“渊澜哥哥,尊主让我和绿绡姐姐帮你审问犯人。”
绿绡冷嘲热讽:“帮?尊主从头至尾也没提一个帮字,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扫了一眼绑在架上奄奄一息的死囚,对渊澜低语:“叛徒和美人,只能活一个。”
尊主的意思是,如果这个卧底美人毫无本事,就直接杀了;如果她无法脱困,不得已求助于百里玄夜,那便正中下怀。
再如果,她自以为能搅动风云,想通过立功取得尊主信任,必然会不择手段审问死囚犯,继而激发起心底的恶念。这样一来,尊主便能找到她的破绽。
渊澜闻言却十分不放心:让她一人来审问?就用这副带着淤青的细胳膊细腿,审问这些穷凶极恶、宁死不屈的叛徒?
何况,她还是个嫌疑卧底啊!囚犯之中很有可能混有她的同僚,万一串通一气造反了怎么办!
尊主离宫,绿绡也没把握控场,烟杆转向四处望呆的柳无枝:“我看还是杀了这丫头容易。”
渊澜拦下她:“尊主不杀你杀,回头不怕追究起来?”
五大护法以代号相称,是因为随时会换人。前任妄昙护法的死因,便是越过尊主,自作主张杀了一个人。
绿绡觉得有理,暂时放下烟杆。
那就静观其变吧,嫌疑犯都在他们眼皮底下,也搞不了什么小动作。
死牢幽暗,柳无枝从渊澜手上接过记录囚犯的簿册,没有翻阅,而是出神盯着渊澜刚刚审问的那人。
灵芝对生机异常敏感,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快死了。
经历了一番严刑拷打,死囚犯已经神智模糊,全身上下剧痛不已,化骨咒却还在不断侵蚀身体。
魔尊残暴不仁,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坚决不吐出任何情报,忽被一样柔软物什触上额头。
手掌抚摸肌肤的力度温润轻柔,还小心翼翼避着伤口——不,这一定是妄昙护法用迷烟弄出来的虚假幻觉。
死囚犯警惕睁眼,对上一张盈盈含笑的脸。
“要不要先吃点?你胃痛几个时辰啦。”
7. 士别三日
切中要害的温柔比任何暴击都要令人破防,死囚犯瞳孔地震,经这一句刺激,伤口处鲜血狂涌不止。
柳无枝吓道:“你别急,我马上找吃的来!”
回头看向两位护法,绿绡显然不想搭理她,渊澜倒是欲言又止,看上去还有商量余地。
柳无枝上前,指了指近旁:“渊澜哥哥,我可以借用这里的东西吗?”
她手指的方向,全是刑具。
渊澜也十分好奇这个卧底为了讨好尊主能做到什么地步,纵容点头。
柳无枝观察半晌,首先选中一只巨炉。
渊澜介绍道:“这融灵炉是由九位真仙的仙骨铸造而成,哪怕是魔火也融化不掉,最适合火刑。”
柳无枝十分满意:“那肯定很牢固。”正好当汤锅。
她先将炉内的骨灰倒干净,又从毒物里选中三足蟾蜍,从炉顶丢入。蟾蜍鼓胀的毒囊“噗”地炸开,青雾在刑具内部凝结成晶莹的隔离层。
柳无枝又讨来了葬天渊水和锁魂链,随着拣出一样样毒材,连两位护法都看得有些心慌。
审问一人就用十余种酷刑和剧毒,这卧底美人未免太狠毒了一点。
幽冥业火点燃,锁魂链也被弯成滤网形状,滴滴答答滤下水中的怨气残渣。生锈机关咔嗒作响,炉内冒出墨绿色浓烟。
等待水沸期间,柳无枝踩着绞刑台的踏板登高,又搜集了一堆“食材”:钉床可以榨取曼陀罗汁制作高汤底,葬天渊水则能软化凶兽尸骨,融化的油脂浇在刑器改制的烤架上,串好的彼岸花立刻卷起金边。
她按照相生相克的顺序排列好毒材,捻着枯黄瘦小的断肠草,惋惜道:“这些毒草养得不好。”
绿绡负责魔宫内务,见自己精挑细选的植株被如此嫌弃,忍不住讥讽:“九叶毒株在外头千金难求,还用得着你置喙?”
种草专家柳无枝据理力争:“魔界的光照和湿度都很好啊,只要提高土质就能让……”
“你的任务,是审问囚犯。”绿绡直接打断她,“待尊主回来,拿不出交代就用命抵。”
柳无枝撇撇嘴。
果然和大师兄说的一样,魔族都是霸道不讲理的,像喜欢侵占土壤的杂草。
几句话工夫,作用不明的黑暗料理已经煮沸。柳无枝把剩下的头盖骨当成碗用,毫不吝啬盛给死囚犯。见他四肢被缚,还主动舀起一勺,送到唇边。
士可杀不可辱,男人打死也不肯张嘴。
在青岚宗时,柳无枝煮的药汤人人争抢。见这个人如此倔强,她果断腾出一只手,在死囚犯腰窝附近轻轻一挠——
“……啊!”痒意牵带起痛意,死囚犯一张嘴,就被呼呼灌下了一整碗毒材烹成的热汤。
没了仙草之身,柳无枝也没把握这药喝下去会是什么效果,但她相信灵芝的直觉:“这是八宝安神汤,能止痛的。”
等了片刻,无事发生,死囚犯的脸上甚至还恢复了一些血色。胃里暖洋洋的,口头却毫无感激:“别试图蛊惑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会交代任何事!”
他骂骂咧咧时,柳无枝已经放下汤碗,翻看起渊澜给的卷宗。得知眼前宁折不弯的死囚犯名叫夙夜,居然是五大心腹之一的烬墟护法,原本的职权,正是执掌刑狱。
护法叛变非同小可,柳无枝却处变不惊,以毒攻毒替夙夜敷上药汁,用碎布给他挨个包扎起蝴蝶结。
见对方的濒死趋势稳定下来,她才重新发问:“夜叔叔,你手指上戴的戒指呢?”
声线始终温柔,听闻这话,夙夜毫无破绽的脸色倏地凝固。
他手指上有着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如今却空空如也,这个细节,就连共事数年的劫晦、妄昙都没注意过。
戳中要害的小姑娘还在继续追问:“我见过储物戒、契约戒、护身戒,夜叔叔的戒指是什么样的呢?”
“住口!”夙夜大吼打断她。
被捆缚的猛兽本就毫无威胁,柳无枝瞳仁转了转,慢慢弯起眼角:“那就是道侣戒!”
“魔界不结道侣,夜叔叔喜欢的人是五城十洲的吗?我知道以戒指为契约的有太玄门、凌虚宫和清音谷。”
背的是基础教科书,夙夜听来却是她对仙门已经了如指掌。
——这个女人,城府极深!
“我什么都不会说!你别想套话!”
柳无枝“哦”了一声,又细细查看了一圈他的伤口:“我猜,姐姐是清音谷的吧。”
这一回,夙夜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柳无枝一猜就准,而是仙门的八卦实在太少。她未化形时,听说过跨越仙魔的八卦,其中就有清音谷谷主与魔族相爱的故事。真情可贵,可对方最终还是背弃她,追随魔尊而去,为此,清音谷的弟子们不止一次来大师兄这里哭诉过。
“你那么喜欢谷主姐姐,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夙夜眼眶发红,却仍不开口,包扎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你现在回去已经迟了啊,”柳无枝叹气,“我听说,清音谷的谷主已经献祭仙族元神镇守两界封印了。”
一旦献祭元神,那具肉身便与死去无异。
从暴露的那一刻起,夙夜已不知忍受了多少酷刑折磨,始终不曾崩溃。可此刻就凭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脑海中绷紧的弦瞬间断裂,赤红瞳孔几欲点燃。
原本他以为,只要杀了百里折阙,就能回去找她!原来、原来阿泠她已经……
得知悲讯的那一刻,积压多年的仇恨全部爆发出来:“百里折阙不得好死!”
夙夜一动,穿透琵琶骨的玄铁锁链瞬间收尽,把他牢牢铐在原地。可他却并没有停止挣扎,血肉撕裂、骨节崩断,依旧要不管不顾挣脱禁锢。
就算物种不同,柳无枝也看不下去他自寻死路的作态,小声安慰:“其实,献祭的元神如果能一片片凑齐的话,也还是回得来的啊……”她的本体碧玉灵芝就是其中一味药引。
“不可能!”夙夜嘶吼,“界碑之外都是混沌异世!不可能找到的!”
越过临界线,他似乎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不管不顾倾吐而出:“当年阿泠被两界裂隙的魔气所伤,我不得已献上道侣戒和秘宝,求助百里折阙。却不想,那畜生随我到了清音谷竟出尔反尔,手中捏着阿泠的命魂,逼我为奴为仆,叛道入魔,为他效忠!”
在这场看似等价交换的谈判中,百里折阙正式看准了夙夜的急迫焦灼和毫无他法,趁机压价。
真是个聪明又残酷的奸商。
说罢前尘往事,夙夜眉心魔印疯狂黯淡破碎,已然是自毁的前兆。柳无枝想要阻止,夙夜却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和我,尊主一个也不会留。”
“不试试怎么就放弃?”救人成习惯的柳无枝难以接受他的自毁,“我可以帮你和尊主商量的。”
夙夜含着讽笑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崩溃的肉身,慢慢发觉异样:缠绕周身的蝴蝶结包扎法之下,他每一寸伤口处竟都蘸着魔血画了仙门咒诀。
不,细节远远不止于此——
魔界灵植稀缺,她却能从中挑拣出相生相克之物,轻而易举用灵阵转渡魔气。
中和、净化、治愈三重术法叠加,九宫八卦阵暗含其中。
甚至这个女人身上,还有着独属于魔尊的气息。
难道,难道……
恨怨交加到极致,夙夜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百里折阙,你且等着吧!”
诅咒淹没在强者自毁的巨大爆裂声里:“天魔祸世,必有渡世神明应劫而生。可惜,我看不到你形神俱灭的那一日了……”
白骨粉碎成渣,黑血如浓墨倾泻。乱流在柳无枝掌心凝成一只沾满腥污的小铃铛,依稀还残存着一丝夙夜的气息。
“渡魂铃。”旁观许久的渊澜凑近打量,“传说中能够引渡魂魄的仙器果然被他私藏了。”
柳无枝耳朵一竖:引渡魂魄的仙器?是不是可以帮她回家呢?
绿绡转着烟杆收集夙夜留下的魂息,不以为意:“垃圾罢了,他意图用这东西谋害尊主,魔力灌了太多,早被玩坏了。”
柳无枝果然在渡魂铃表面看到了裂纹,失望问:“还能修好吗?”
“浪费魔力得很,别指望了。”绿绡重新吸起烟,“何况这法宝根本无用,只有在魂魄离体的状态下才能使用,鸡肋至极。”
魂魄离体?那不就是她现在的情况吗?
这个小铃铛一定要修好!
*
三日后,魔尊完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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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化烬,筑恨为墟。烬墟护法执掌刑狱,是五大护法中更换最勤的一位。
毕竟,一旦掌刑罚久了,都会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子。本以为夙夜这个仙门叛徒能用久一些,却还是不够趁手。
百里折阙以为,士别三日,他定能在地牢那个充满罪恶的地方,品尝到很多仇恨和绝望。
渊澜、绿绡早早等在魔宫之外。
百里折阙广袖一卷,随手丢下三境叛军的首领尸身。
血肉模糊的尸体重重砸出几个窟窿,死相极其惨烈。渊澜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将尸体挂去城墙外,那些浸透鲜血的战利品则分门别类送入魔宫。
魔尊从不打扫战场,能带回来的东西至少勉强算完整,外头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模样。
这般肆无忌惮乱杀,回头前朝又该血雨腥风了。
绿绡也上前行礼:“启禀尊主,包括前烬墟护法夙夜在内,死牢一共三十七个死囚已经伏诛。”
这个效率让魔尊有些出乎预料,侧眸看了她一眼。
“只是,妩织美人的逼供方式颇有些邪门歪道。”
绿绡一路跟着尊主行至主殿,将柳无枝给叛徒们治病疗伤、做心理疏导,把刑具毒材当厨具食材使,甚至发明了“挠痒痒逼供法”……事无巨细,尽数如实禀告。
主殿没有旁人,话音停止后,周遭也彻底寂静下来。
王座之上的魔尊被冥蝶昏鸦簇拥着,一言不发擦拭起占满血迹的琴中剑。绿绡吓得瑟瑟发抖,砰地跪在水晶台阶之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隐瞒!”
魔尊没理会,半晌,默然笑了一声。化作残影,消失在原地。
瞬息之后,抵达魔宫之下的死牢。
这座死牢乃是他亲手毁掉的前代王城,废墟内外堆积着百年来无人清理的尸骨残骸,随处可见残破的前代族纹,入目都是令人厌恶的回忆。
倘若抓到百里玄夜,也必要让他死在这里。
然而此刻,掌握着魔尊宿敌线索的人,却并没有暴露出任何恐惧无助或阴暗恶劣,更没有主动联系幕后之人。
少女用炼化魂魄的容器盛满热汤,正隔着铁栅栏“审问”在宫宴上投毒的犯人:“为什么要下毒呢?你做的菜明明很好吃啊。”
她太过专注,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手中捧着的是多少条人命,更不知道,此刻那天生媚态的脸庞,正在散发怎样妖冶惑心的光华。
媚术修为极其高深,但被用来劝说时,竟莫名成了一种“言灵”效果。
字字入心,犯人也被她说得泪流满面:“妩织姑娘,你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
柳无枝搁下碗,安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越是真挚,“言灵”效果越是恐怖:“不只是我,好好学厨的话,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做的菜,你一定能成为厨神。”
犯人愈发愧疚自责:“是啊,杀人哪里比得上下厨?大好前程都被我毁了。”
“不配,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不等柳无枝制止,他直接一头撞上了铁栅栏,刹那脑浆飞迸。
媚术效力太过持久,断气前,犯人还在喃喃自语:“下辈子,我要当厨……神……”
目睹自戕现场的魔尊:“……”
柳无枝本能想要救人,却根本越不过栅栏,焦急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鸣叫。
她重燃希望回头:“鸦鸦!”
几天不见,昏鸦的发音也愈发准确:“吱……枝枝!”
有魔尊的地方就有命兽,柳无枝早就储备了一堆亮晶晶等待分享,见昏鸦被吸引住,甚至大胆摸了摸它们的羽毛。片刻后,冥蝶也跟着来凑热闹,被投喂了不少热汤。
等等,福蝶和鸦鸦都在的话,那魔尊也在附近吗?
再抬头时,正对上百里折阙冰冷至极的脸。
冷得好像能直接用眼神把人冻死。
站着的魔尊似乎有两个她高,比坐着的危险得多。
柳无枝先一瑟缩,又设身处地想了想:被那么多信任的属下背叛,还有数不清的同类想杀他,魔尊一定很难过吧?
这般想着,缭绕魅惑光晕的水色瞳眸中不觉含了一丝同情。丝丝缕缕乍泄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冷不防被投喂了一嘴同情的百里折阙:?
8. 修了个魔
耽搁的工夫,新鲜尸体已经彻底凉了。
百里折阙将残魂怨念拢入掌心:“爱妃倒是不吝藏拙。”
柳无枝没听懂这话,礼貌冲他笑笑。
救人是灵芝仙草的习惯和使命,但也要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比如现在,魔尊显然不需要她救人。
想回青岚宗就得讨好魔尊,但又不能暴露她不是原主。
第一次是侥幸,万一魔尊再想侍寝难免会露馅,得用其他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行。
思考时,百里折阙已经摆出熟悉的勾手造型,柳无枝脚底悬空,身子被操纵着转过半圈。魔尊单手提着她一侧肩膀,同抖落灰尘一样振了振臂。
清零哐啷的乱响后,这些天审问囚犯得来的私藏纷纷掉落,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只坏了的渡魂铃。
眼见魔尊将她的劳动成果全收入袖底,柳无枝急道:“别的可以送你,小铃铛还给我好不好?”
在乎的东西全都写在脸上,简直像被拿捏了命门。
魔尊不作理会,改为由外往里扼住她的腰,同揣着人形玩偶一样提着柳无枝,一路踩着银紫魔纹,腾云驾雾出了地牢。
碰撞触感坚硬如铁,锋利指甲戳得肌肤生疼。柳无枝更加不安,换作商量口吻:“尊主,你刚回来就要侍寝,能不能再过一阵啊?我可以帮你养命兽的。”
她这般说,冥蝶昏鸦也十分心动,围着二人打转暗示。
魔尊一并没搭理。柳无枝又试着去掏他宽阔的袖子,还没摸到衣摆就被冷冽威压牢牢制住。
出死牢后,魔宫全景才真实展现眼前。
水晶宫殿悬浮于天地之间,呼吸间尽是腐烂甜腥。远远能望见城墙外壁垂挂着各色尸体,有的还在抽搐流血,有的早已风化成森森白骨,冥蝶与昏鸦争抢啄食着血肉。
“可看清了?”魔尊有意放缓前行速度,压低嗓音恐吓,“这便是不忠于本座的下场。”
灵芝自腐木诞生,柳无枝一边感知着分外亲切的死亡气息,一边发表建议:“这样太浪费了,你应该先把它们都葬到地里,等血肉变成肥料了再把骨头挂回去展览,一举两得。”
魔尊:?
接近魔宫中心,渐渐能看到地面上人来人往。此刻二人的动作异怪又亲密,柳无枝扭着身子表示想下去,魔尊却依旧纹丝不动挟着她。
降落之时,宫阙最高处的王庭殿门轰然洞开,内部九龙大柱森然耸立,骸骨王座装饰满紫色晶簇,琉璃灯盏辉光熠熠,像是有精魄流动其中。
殿内空旷无人,先前的狼藉已经被渊澜打扫干净,留下一串暗红色拖拽痕迹。
百里折阙把柳无枝随手一丢,径直坐上王座,摘下水晶眼镜,单手支颐闭目修养。
这里不是寝殿,柳无枝的“侍寝焦虑”稍稍缓解,试探发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声音落地似有回声。见魔尊不答,她便试着用半坐半趴的姿势悄悄往外挪了一寸。
魔尊没管。
柳无枝赶忙又挪了一寸,再一寸……魔尊周身气息减弱,若是专业卧底在场,定看得出此刻的破绽。正是行刺的好时机,可柳无枝只想赶紧撤退。
本以为这样就能偷偷摸摸离开王殿,门外突然响起尖利的女声:“尊主,妾身有要事禀告!”
不认识的美人从后宫一路步行,气喘吁吁爬上数百级台阶。声音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但衣妆居然还是完美无缺的,身后裙摆拖得老长,发髻也梳得奇高,似乎只有保持华丽高挑,才能拥有某种随时要命的话语权。
柳无枝从侍寝出来那日起就一直没机会收拾自己,披头散发瞄了一眼这座魔宫里最高挑的魔尊。
魔尊没睁眼,危险的手指凭空轻划。柳无枝慌忙抱紧自己,却发现身子并没有乱飞,与此同时,门外幻化出一道无形结界,把那美人直接撞飞了出去!
坠落声后,下方远远传来凄厉痛呼——穿得那么厚重,一定摔得很惨。
“你不想被打扰的话,那我也先走啦?”柳无枝说着,继续一寸一寸往远离魔尊的方向挪。
才挪几步,刚刚那美人居然又重新爬了上来。二人在门口相遇,对方哪怕花容失色,依旧狠狠瞪了柳无枝一眼。
在地牢关了三日,柳无枝对外界八卦一无所知,魔宫却早就传开了爆炸新闻:如今,她是唯一一个从尊主寝殿活着出来的女人!还极有可能被临幸了!
后宫之内,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千万不能让尊主对她上心!这个美人,正是自告奋勇前来捣乱的。
有前车之鉴,她到了门口就不敢再往前,冲里面惨戚戚道:“妾身有关于妩织的秘闻要报与尊主。”
此刻她还活着,便知是尊主默许了。
“妾身与妩织住在同屋,可您召见我们的前一夜,妾身夜半起身时却发现她的床榻空无一人。”美人信誓旦旦指控,“循着宫道找寻许久,妾身竟发现妩织已换下杂役服,盛装而出,去的方向正是尊主寝殿所在。”
“她定是从旁人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意图对您不轨,如此叵测用心,其中必有祸端!”
召集美人的前一晚是个月圆之夜,也是尊主下令全宫禁足的时刻。一旦触碰了禁地结界,连五大护法都难免重伤,这个徒有美貌的女人凑上去,碎魂都算是轻的。
“门楼外设有结界,触之必死无疑。妾身亲眼看见妩织碰了结界,还摔了出去。”
说罢,美人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方才跌落的情状,微微顿了顿:“总之她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才侥幸存活,还故意让尊主关注到她,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出口,柳无枝也想起来了:她穿越的时间点,正是魔界夜半时分,这具身体冰冰凉凉地躺在门楼前。
难道,妩织就是那个时候被震碎了魂魄?
理清前因后果,柳无枝感激看了美人同伴一眼,还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扯谎借口:“我那天摔得太重了,所以连怎么侍寝都忘了。”
小灵芝不知道的是,在碎魂结界面前存活本已经足够可疑,单说侍寝当日被魔尊摔的那一下,她不仅没把全身的骨头折断,还只在死牢呆了三日,就又重新舒展筋骨,活蹦乱跳。在外人眼中,简直像是拥有了可与魔尊匹敌的不死之身。
百里折阙没搭理柳无枝跑偏的话题,不耐烦睁眼,远远盯着那执着构陷妩织的美人,问:“只有你?”
美人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目击此事的只有妾身一人,但方才所说一切都是亲眼所见,不敢有丝毫隐瞒。”
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快速整理好衣装,故意露出细嫩的领口肌肤,盯着王座的眸光也逐渐软和下来:“此事还有些许细节,事关重大,不知可否单独说与尊……”
酥媚语速比不上魔尊手起刀落的杀人速度。
从此刻起,除当事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知道妩织的异常了。
门外鲜血如涌泉飞溅,百里折阙重新取出单片眼镜,架在鼻梁上,视线转向柳无枝。
杀人场面对于一株植物来说,就像人类看见青草的尸体一样,毫无共鸣。柳无枝没有为妩织辩白的意识,反而好奇问:“尊主,你的眼镜为什么只有一半呀?”
这话在魔尊看来,却成了一种避重就轻。
百里折阙心下轻蔑,转而道:“明日午时,本座要看到仙力转魔力的阵图。”
听魔尊给自己派活,柳无枝不解其意:“我只会把魔力转成仙力,没试过仙力转魔力啊。”
在死牢,她就是借助法阵渡化对魔族不利的元素,才把毒材变成了适合囚犯们的美食。
王座上的魔尊眯眼挑眉,似乎在说:做不出来就杀了你。
下一瞬,柳无枝便被一个弹指扔了出去。
直到回到后宫,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魔尊要把仙力转成魔力。
毕竟,魔界怎么可能有仙力呢?
柳无枝想得入神,半晌才注意到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后宫美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听说和她同屋的美人前去检举,尊主居然杀了检举人也没杀她。”
“看看她那张脸,肯定是用了什么媚术蛊惑尊主。”
“可不是嘛,据说她在地牢都敢用媚术,邪门歪道必遭反噬。”
“尊主明察秋毫,不会让她得意太久的,说不定早有防备。”
“依我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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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正怀疑她是卧底呢,等找出破绽,定要让她死无全尸。”
柳无枝连魔尊的死亡威胁都不怕,更不会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酸话。大大方方走近带头议论的几人:“我在给尊主帮忙,请问你们可以借我一点魔力吗?”
美人们十分警惕:“用我们的魔力,好继续施展你的媚术?”
柳无枝歪头:“到底什么是媚术啊?”
她说话时秋水含光,自成一段风流韵味。
盯久了这张脸,骂她的人竟自己脸红了,扭头道:“不要脸的贱蹄子!”
转了一圈没借着魔力,柳无枝便只能尝试用妩织自身的。她先试着复刻喷孢子大法,几次失败后,又开始默念青岚宗心诀,抓瞎半晌,依旧没用。
不会侍寝,也不会运转魔力,她这样真的很容易露馅啊。
柳无枝又回想了一遍青岚宗所学,壮着胆子逆着念了一遍还未掌握的高阶仙诀,这次……居然成了。
她低头望着指尖泛出的点点冷色系星光,惊讶得合不拢嘴。
修魔这件事,也太太太简单了吧?
魔尊给的时间很有限,柳无枝来不及感慨际遇,又依葫芦画瓢倒念了几篇仙决,将积攒下来的魔力聚在一处,绘制好魔力转为仙力的阵法。
剩下的,就是要再把仙力转回成魔力。
专注起来便不觉时间流逝,天外苍白月轮边缘泛起焦黑裂纹,又慢慢转为似血暗红,魔界悄然入夜。
被魔尊召见后,存活下来的美人们又回归了三年如一日的杂役生活,腰酸背疼陆续回屋。干了一整天粗活,人人都是沾枕就睡,根本来不及讽刺还在精力充沛熬夜的柳无枝。
她们睡得太死,没能察觉柳无枝耗完了自己的魔气,又趁着夜色,把她们衣衫用物萦绕的魔气全都撇了下来,当作试验对象;亦没有注意到,当这个少女眸光聚焦时,眼底闪烁的那股浑然天成的敏慧灵性。
窗外月色再次回归苍白,指尖画出的逆阵也终于泛起微弱魔气。
才有了一点希望,柳无枝就兴高采烈蹦弹起来,迫不及待要找大师兄展示一番。
无意踢翻板凳,同屋熟睡的美人不禁骂了一声——柳无枝反应过来,她现在不在青岚宗,而在魔界,顿时失落不已。
而且,万一被大师兄知道她身为仙草居然偷偷修了个魔,肯定要受责备了。
小灵芝很容易懊恼,也很容易想开。
随遇而安,那就去找魔尊展示吧。百里折阙自己就是个超级大魔头,肯定不会介意她修魔的。
柳无枝决定先把自己收拾一下。
对镜整理时,同屋的美人陆续睁眼。她们没有发现自己的魔气少了一截,直接开启嘲讽:“呦,大清早就开始准备勾引尊主了?”
柳无枝知道偷魔气不是正道所为,心虚没敢吱声。
妩织的穿衣风格她并不习惯,但为了避免引发怀疑,还是挑了比较轻便的裙子先囫囵穿上了。少女身材姣好,同屋的美人们也不禁羡艳,却见柳无枝换上成熟衣裙后,拿起一截丝带,开始给自己梳小揪揪和双马尾。
“……”这是什么奇葩穿衣组合?
编辫子是个极其细致的活计,柳无枝正小心翼翼把蝴蝶结扎对称,脑海内突然响起陌生男声:“三境叛乱虽败,但也伤到了百里折阙。孤已在秽境放出新诱饵,此行你务必与那厮同去,届时再听吩咐。”
一个字也没听明白的柳无枝:???
不是,你谁啊?
受了惊,手上力道随即全松,半边辫子都散了下来。
她先望天——没人。
再望地——没人。
最后望周围——同屋的美人警惕瞪她:“看什么看?别想偷学我们的发髻,自己闹笑话去吧。”
柳无枝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镜子,陷入沉思。
这一屋子都是女人,根本没有男人。
趁着重新扎辫子的工夫,她又回忆了一遍刚刚脑海里字句清晰又音色模糊的声音,联想起魔尊对自己的宽恕纵容,还有魔界众人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怀疑目光,突然打通一线灵光——
难道,她真是个卧底?!
9. 你别难过
半个时辰后,魔界王殿。
柳无枝把攒了一上午才存够的溶液引入阴阳瓶里,用一朵曼珠沙华为魔尊演示了仙魔转换过程。
以灵芝仙草独家特制的溶液画阵,艳红花瓣立刻染为月华般的银白,隐约泛出淡金灵光。柳无枝打开另一边的瓶塞,用加倍剂量重新绘制逆向阵法,花枝放进去却没什么反应,过了片刻才慢慢泛出一些粉红色。又等了许久,逐渐加深成艳红,但只还原了一半就不再变化。
这个任务,勉勉强强也算完成了吧?
本着及格万岁的原则,柳无枝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眼见魔尊拈起花枝,突然觉得这半红半银的曼珠沙华很像他的眼睛,看上去漂亮极了。
对于喜欢的东西,就要一眨不眨欣赏才对。
只见那对漂亮的眼睛缓缓眯起,百里折阙拿起还剩下不少溶液的瓶子,连同那朵双色花一起凭空捏碎。
柳无枝:!
这个漂亮的大魔头,居然浪费她的劳动成果!
再也不要喜欢他的眼睛了!
溶液本就是魔气沉凝而成,在苍白掌心划下流淌的阵纹。察觉那鲜明的讨厌情绪,百里折阙眼皮微掀:“对本座不满?”
不同于仇恨的复杂滋味,这股讨厌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幼猫,浑身的毛都炸成刺球,却只会用葡萄似的眼珠发射无声抗议——放在凡间,大抵只存在于七岁以下的孩童之间。
她只是十分单纯地,讨厌他。
幼稚。
“你应该奖励我。”柳无枝积极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审问了囚犯,又做成了魔尊吩咐的事,他却抢了她的小铃铛,还想白学她的法阵。
此刻,他坐她站,难得有几分高度优势,得一鼓作气才行。
魔尊浑不在意:“本座只罚无赏。”
柳无枝觉得这种奖惩方式十分打击人:“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可以先从赏我开始,对不对?”
百里折阙曾听过无数人的求饶,她竟是第一个敢求赏的。
同万魔至尊谈判时吐字清晰,大大方方,尾音似乎还含了一丝期待。
那股幼稚的讨厌情绪也全然不见,好像三月的春雪,落了地便融化成水,根本不会在心头堆积。
魔尊缓缓起身,居高临下俯瞰她。
伟岸身躯仿佛一座山拔地而起,柳无枝只能看到百里折阙的胸膛。她不自主撇了一眼魔尊的衣带——还好,这次他穿得好好的。
“或者,”被阴影笼罩,气势不觉弱了几分,“能不能把小铃铛还给我啊?”
不等说完,身体再次悬空。主殿尽头,两扇晶铁殿门也轰然打开。
柳无枝生怕被同昨天的美人一样扔出去,急忙改口:“你非要霸占小铃铛的话,那就奖励我去秽境吧。”
魔尊闻言,一把扼住少女咽喉:“谁告诉你本座要去秽境?”
柳无枝不识得那句脑内回声,但直觉觉得对方是反派。
不是她相信反派,而是仙魔两界封印就在秽境边缘的空荒啊!去了,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回去呢?
再往深想,万一被反派看出她不是妩织,可能更加危险。反正魔尊勾勾手指就能让她随地起飞,多带一个人上路这件事肯定不会影响魔尊的。
于是,柳无枝扑棱着道:“我就想去逛逛,不会打扰你的。”
等到了秽境,再看看反派有什么反应,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听。
她挣扎时,双马尾上的蝴蝶结串摇晃不止。魔尊感知不到任何心虚情绪,冷幽幽勾唇,提着柳无枝出门。
门楼外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擂台,台上台下都是黑压压一片人。
尊主现身,渊澜立刻恭敬行礼。目送魔尊拖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卧底美人坐上首席,渊澜欲言又止,还是转身对众人道:“前任烬墟护法夙夜心怀不轨,意欲行刺,现已死无全尸,诸位想必也都知晓。”
“护法之中尚有叛徒,尊主如何能够安心?魔宫威严又何存?”
柳无枝蹲在魔尊身侧,捂着被掐红的脖子,暗暗嘶声,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魔尊。
百里折阙置若罔闻,趁着渊澜滔滔渲染时又开始闭眼小憩,似乎兴致缺缺。
连心腹大臣都叛变了,他却麻木无感——要么是魔尊不会伤心,要么是对背叛习以为常。
“尊主,”柳无枝打心里觉得他孤独得紧,安慰道,“夜叔叔背叛的原因我已经问出来了。毕竟是你先耍赖,说话不算话,还逼着他来魔界的。他想走,你也别难过啊。”
喉咙管还是哑的,却不影响同情心满溢而出。
“……”魔尊没睁眼。
柳无枝单方面聊了几句,又逗起围绕过来的冥蝶昏鸦。
那一头,渊澜继续道:“五大护法各司其职,不容空缺。今日之所以召集大家,正是为了挑选真正的忠心之人。”
他挥扇幻出一只流沙漏:“半个时辰为限,流沙漏尽后还能在擂台上站着的人,就是新任烬墟护法,随同尊主去往秽境。”
这话出口,人群先是一阵骚动,又慢慢寂静下来——既然是计时擂台,第一个动手的注定要吃亏。
护法之位只在一人之下,却也十分危险,众人既害怕又按捺不住想要一步登天的心思。踌躇之际,听不到打斗声的魔尊终于睁眼,直接隔空拽了几人出来,同操纵傀儡木偶一样扯着他们互相伤害。
临时起意潦草又不耐,魔尊浑然不管他们各自的功法属性,只让众人在擂台上一通乱撞,有个倒霉蛋甚至是以屁股出招的。
肢体崩断声此起彼伏,柳无枝目瞪口呆。
现在她明白了,魔尊根本不是在卖惨,而是在给她下马威。只有成为护法才能跟着去秽境,可就算她敢下去,妩织这具身体也会被直接撞碎吧?
那要不,先不去了?
可如果没有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跟着魔尊的话,反派会不会怀疑她啊?也不知道以前的妩织是怎么讨好魔尊的。
纠结之时,眼前划下一线紫色流星。光华太过晃眼,柳无枝下意识接住。
这是一枚紫色水晶石,和魔尊的龙角是同一种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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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晶石表面,凉意顺着指纹渗入,六棱柱结构在掌心投下几何阴影。
好漂亮。
“扔下去。”
闻言,柳无枝不大乐意:“你不想要了可以送给我,为什么要扔掉啊?”
她蹲在魔尊右手侧位,抬头正对上赤红眼瞳里近在咫尺的翻涌杀意。
今天的魔尊看上去分外不开心,柳无枝不敢违逆,只能满含不舍,把漂亮的紫水晶扔了出去。
晶石棱角分明如刀裁冰凿,被抛出时,在魔界月光下折射出温润清冽的光晕,冷硬与柔美矛盾共生。
席位之下就是擂台,眼看那半截手指大小的水晶落向人群中心,倏地崩裂炸碎。碎晶划出燃烧轨迹,近处的几个争擂者尽数化为烟气,远处也有不少人被掀翻刺伤。
一场选拔竟也有致命危险,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拜:“尊主息怒!”
俯首帖耳的恐惧传来,魔尊面色稍缓,身侧冷不防响起不合时宜的一声:“真厉害。”
柳无枝学着大家一起,在距离魔尊最近的脚边乖巧跪着,说得真心实意。
“但就是太浪费了。”
“……”魔尊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人。
尊主立了威,台上众人再不敢划水消磨时间,使出全力拼搏厮杀起来。
魔族的颜值普遍拉胯,身材又生得五大三粗,观赏血腥肉搏太过无趣,柳无枝正想一寸一寸挪走,却被魔尊隔空抓到了首席座上。
这副躯壳虽然美丽却硬绷绷的,让喜欢松软土壤的小仙草十分不适应:“尊主,你不想带我去秽境的话,我就先不去了。”
看这架势,不会再要她侍寝吧?
百里折阙装聋作哑,见怀中美人扭来扭去,愈发掐紧了她的腰。
柳无枝想走不得,想要凑近研究魔尊的龙角尖耳他又不让,只能硬着头皮观赏丑人打架。台上台下尖叫呼喊此起彼伏,短兵相接招招见血,但对于在死牢忙活了三天三夜,又接着通宵画阵的人来说,只起到了催眠效果。
上下眼皮打架,柳无枝不自主去靠眼前人的胸膛,下巴尖忽然一痛。
压榨劳动力,还不准她睡觉,真是个大坏蛋。
四面八方尽是恐惧臣服,不起眼的小情绪混杂其中,显得分外突出,像幼猫伸出软爪,挠在心头。
俯视角度下,这张脸的细节一览无遗,从唇角到眉梢,无不经过精心雕琢,刻意又浮华——美则美矣,了无生趣。
唯一的例外是眼睛。许是因为困乏得紧,眸子表面含了一层薄暮轻云似的水色,反倒流出几分“天然去雕饰”的兴味来。
月映潭心,风过即乱。紫色瞳仁湿漉漉一晃,魔的倒影也跟着摇荡。
倘若血淋淋抠出来,这两只溜圆突兀的眼珠,可还能如现在这般玲珑活脱?
恶意滋生时,却见少女眼珠又晃了一下,眉心跟着攒低。
嗔而不怒。
再次察觉到那幼稚的讨厌,魔尊抬着柳无枝的下巴,似笑非笑:“以退为进,这套把戏也是百里玄夜教你的?”
10. 耳鬓厮磨
镜片折过微光,叫人莫名生出几分妄念——想凑近些,看清透镜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窅不可测的幽暧,哪怕被那抹殷红吞噬也无妨。
仙草不懂得人类诱惑彼此的手段,只是觉得,魔尊用这副容颜嗓音含笑发问时,才像是真正的勾引和媚术。
感受到妩织心跳加速,柳无枝呆呆问:“百里玄夜?是你的家人吗?”
百里折阙嗤之以鼻:“当年他用封魔钉封死十二经络,附上一碗葬天渊水,将本座丢进仙门之界时,倒的确用过这个称呼。”
重伤的魔独自落入仙界,一定会饱受欺负。
柳无枝皱眉:“那他肯定不是你的家人。”
百里折阙看着她毫无遮掩的神情,嗜血眸色渐暗:“倒是擅长装傻。”
二人彼此试探,看在众人眼里,却是魔尊和美人耳鬓厮磨、沉浸其中,连选护法这等大事都无暇管顾。
……谈情误事,尊主大人您可是要一统三界的,千万别陷进去啊!
时辰将尽,擂台上还站着的已经只剩两人,一个周身黑黢黢的男子,一个肌肤绿荧荧的女子。
绿色的那个分外符合仙草的审美。
才流露出几分欣赏期待,却见魔尊一挥手,一粒同方才一模一样的水晶石如流星划出,眼前仿佛炸开了除夕夜的满城烟花,猩色红海翻澜,女子所在的半边擂台都四分五裂。相比之下,柳无枝刚刚扔的只是个响炮。
原本处于劣势的黑皮男子:?
尊主杀了难缠的对手,是想要助他成为新的烬墟护法吗?
却见魔尊一掌将怀中佳人拍飞出去:“还剩半炷香,恰好本座的爱妃也欲一战。”
柳无枝:???
黑皮男子:???
单薄纤瘦的少女坠在半毁的擂台边缘,与魁梧壮汉面面相觑。
这可是尊主宠幸过的女人,到底能打还是不能打?
黑皮男子抬头望了一眼俯瞰战局的渊澜。对方摇着扇子,悠闲无比:“擂台之上,死生自负,胆怯者可自行下去。”
那种小白脸,他平日一拳就能打十个。只要赢了这局擂台,他就能晋升五大护法,与之平起平坐,再也不用看这厮逞威作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黑皮男子对柳无枝摩拳擦掌:“属下得罪了。”
所谓后宫美人,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只要稍加恐吓,吓得她自己逃下擂台,这局就算完胜了。
魔尊炸过烟花的地上全是断肢残骸,柳无枝先试着拼凑了一下绿皮姐姐的躯干,正为形状不对苦恼不已,转身却见黑皮男子已冲自己挥拳而来。
她本能想躲,没留神踩着一滩黏腻的血肉,拐着弯“噗通”滑倒。黑皮男子打了个空,差点也被惯性摔下去。
不愧是尊主委派的美人,竟如此有心机!
柳无枝见他眼底冒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方再次抡拳逼近。
薄如纸片的人影根本不可能挡得下这般重击,花容将崩,眼前倏地飘来一片紫羽,迎风挡住——看似轻盈,却直接割开了黑色皮肤。
男子慌忙收力撤退,只见成群的昏鸦铺天盖地而来,叽喳乱叫着:“枝枝!枝枝!”
冥蝶鳞粉凝成保护结界,把从血泊尸堆里艰难起身的少女护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柳无枝真心实意感激,帮着挑拣还算完好的残骸喂给它们。
见此情状,被蝶翅风掀下擂台的黑皮男子彻底懵了。
命兽只听令于饲主,魔尊大人,您不带这么放水的吧?
呆怔间,时限已到。
柳无枝还在同福蝶鸦鸦交流感情,视线里闯入一片深紫衣角。抬头,百里折阙正阴沉沉盯着她,气压比刚才更低了:“这也是你的计划?”
控制他的命兽,扰乱护法竞赛。
柳无枝眨巴眨巴眼睫,颊上还滴答着别人的血,纠正:“之前是你让我和它们相处的,也是你刚刚把我丢了下去。”
潜台词是,现在这个状况都是你自己作的。
被魔尊的命兽喜欢,她也很无奈啊。
少女一脸无辜,百里折阙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唇边逸出的气音像是被人算计的气急败坏。半晌,他怒极反笑:“那便如你们所愿。”
柳无枝没听懂那个“你们”还包括谁,手边的那只冥蝶已经化作一块凝固的令牌落在掌心,质感沉实,篆纹古奥。
渊澜反应极快,立刻瞬移上前,对柳无枝行礼:“劫晦见过新任烬墟护法。”
台下还侥幸活着的人也纷纷下跪:“参见烬墟护法妩织大人!”
柳无枝:“……!”
这个魔尊是真有病!
*
虽然莫名其妙,但既然成了新任烬墟护法,就可以跟着魔尊去秽境了。
比起护法令牌,柳无枝还是更想要那只坏了的小铃铛。毕竟,修铃铛肯定比讨好魔尊容易。
现在,她不仅要跟着魔尊单独行动,还要应对反派,然后再想办法回到仙门,简直太凌乱了。
柳无枝满怀苦恼,回到后宫收拾行李,却被一群美人堵住了路。
“听闻妩织妹妹封了新任烬墟护法。”今早嘲讽她的美人满脸堆笑,仿佛变了一个人,“妾身眼拙,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妹妹切莫挂怀。”
被尊主临幸,在死牢呆了整整三天,还能够单独去主殿面见尊主,这些已经匪夷所思。如今她居然一跃成为五大护法,再不见风使舵,就是不识时务了。
柳无枝听得懵懵懂懂,但能感受得到她发自内心的真诚,接过美人送来的贺礼,并回以一个不记仇的微笑。
见她这般好说话,其余人立刻蜂拥凑近,你一言我一语,或夸赞叮嘱,或赠送出门在外需要的钱两用具,还有几人为了抢着帮柳无枝整理杂物而吵了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后宫变得其乐融融,只有个别贵族还拉不下脸,时不时远远投射来几道嫉妒的视线。
收拾各色行囊的任务被众人全包,柳无枝便开始收拾自己,拿起沾满闪粉的系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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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扎好小揪揪和蝴蝶结。
这些丝带是她从妩织的暗袋里找到的,之所以拿来当辫绳,只是觉得那布灵布灵的料子分外好看。
殊不知,她拿浸过逆鳞粉的缎带扎辫子的行为,早就通过烬墟护法的令牌,投影映在魔宫主殿之内。
殿内寂静无声,渊澜看得心惊肉跳。
这个卧底实在太嚣张了,居然明晃晃把与百里玄夜的私通之物戴在尊主面前乱晃!是生怕尊主看不见,还是觉得尊主瞎?说不定,争夺护法之位也是她故意为之。
魔尊凝视着幻象,始终淡然无波。
渊澜尽力稳住情绪,上前跪伏道:“经属下调查,秽境境主买卖逆鳞粉之事属实,但近日境主只在拍卖会接见第一金主。此行多有埋伏,不妨属下行明线,您与烬……”
他瞄了一眼幻象里来者不拒、毫无威势的少女,还是没法唤出“烬墟护法”几个字,便道:“……妩织美人行暗线,倘有不虞,也足以应对。”
劫晦护法追随魔尊数百年,还是低估了自家主子的随性程度。选护法这么重大的事,尊主居然不设条件比武,最后还封了卧底美人——诱敌深入,也不能深到这个程度吧!
他内心崩溃,魔尊已事不关己起身:“本座离宫期间,让冥骸守。”
提起同僚,渊澜忍不住道:“冥骸护法已被亡魂怨念侵蚀,时常神智恍惚,再继续杀戮下去,恐怕对魔元有损。”
何况,虽然都是护法,可冥骸那个只有块头没有脑子的家伙,怎么担当得了如此大任?万一又有别的卧底混进来怎么办?
魔尊越过他,原地炸了半枚碎水晶,似在说:杀,还是死?
尊重人性?体恤下属?笑话。在魔宫,只分有用之人和死人而已。
“可宫中还有不少叛……”渊澜止言又欲,在魔尊不耐烦的视线里,默默闭嘴。
算了,他早就汇报过宫里不止一个细作,与其让尊主直接屠宫,那还不如装作不知道。
就算冥骸守不住魔宫,尊主也能打回来。
华丽的银紫衣袍从眼前缓慢滑过,头顶又甩下一句:“转告妄昙取灵植。”
妄昙护法绿绡从来只培育毒株,渊澜还以为听岔了:“灵植?不是仙门才有吗?”
话音未落,眼前的袍角已经消失。
渊澜在空殿内独自跪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要抢。
问题在于,从前尊主从来看不上仙门的东西,怎么突然转性了?
未消散的令牌投影中,魔尊凭空出现在卧底美人身边,在后宫众人惊诧惧怖的视线里将她提起。少女纤细的腰肢被单手挟着,辫子上的逆鳞粉缎带在空中划出亮晶晶的弧线,挣扎间更凸显出上下身段那饱满玲珑的曲线。
渊澜看得眼角直抽。那丝带飘舞的辫子,仿佛不是在抽打空气,而是在抽打他的神经。
烬墟护法执掌刑狱?改成“性|欲”还差不多!
秽境这一趟孤男寡女的,尊主您千万要稳住,可别擦枪走火啊!
11. 成人之美
秽境与空荒毗邻,都位于魔界最北端的葬骨荒原。百年战争积累的骸骨风化,形成特殊地貌。
旷野无风,最远处的天空尽头,仙魔裂隙如同倒悬的瀑布逆向奔涌,上方仙界清气凝成白金色雾霭,又被下方喷薄的暗紫魔瘴不断蚕食,正是两界封印所在。
打扮简朴的少女呆呆望着那处,眼底流露出胆怯又向往的情绪,被身边少年一把拽住。
“别乱望。”明明是嘱咐的话语,在她耳畔低语时,呼出的气息却冻得人发颤。
柳无枝试着甩了甩掐着腕骨的那只手,对方的指甲反倒更加伸长,陷进她的脉门。
现下,魔尊与她易容伪装成落魄修士混入秽境,据说只有在斗兽场夺冠,才能获得拍卖会的准入券。
跨过一重山坡后,人群渐渐聚集。骨岩嶙峋,如同巨兽獠牙刺破天际。这里不仅是角斗场所,更是各方势力暗中交易情报的黑市枢纽。
“两位这边请。”验过身份,魔侍咧开三瓣嘴,指引他们登上悬空的血色阶梯。柳无枝跟着百里折阙拾级而上,继续乱望。
环形看台共分九层,最底下尽是铁笼,里面挤满低等魔物,嘶吼声被结界阻隔成沉闷的嗡鸣。二人所在的第四层既不过分招摇,也能够观察到全场。
观众席鱼龙混杂,时有议论钻入耳膜:“听说了吗?空荒遗迹似乎有前魔尊百里溟的传承。”
“真的假的?如果拿到那份传承,会不会威胁到当今尊主啊?”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据说想要开启遗迹,需要墓主之血,不是寻常人能肖想的。”
百里溟的尸体早就被现任魔尊百里折阙炼化融合了,打开封印,等于要用魔尊的血。
矛盾在于,魔尊怎么可能没事去开启遗迹,动摇自己的统治?
众人连连叹气,转向其他话题。
柳无枝一边偷听,一边看向百里折阙——魔尊本人正坐在位置上假寐,对那些话题毫不在意。
此刻,百里折阙一袭素衣,长发半束,藏起龙族特征扮作少年修士,连单边眼镜都换了暗色框,看上去分外斯文,和远在青岚宗的大师兄不相上下。
似乎感受到少女的视线,百里折阙保持闭目,指尖轻勾,柳无枝的身子立刻原地打了几个旋,改作背对他。
“……”斯文个鬼,明明超级霸道。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头顶月色转赤,斗兽场周边的灯笼渐次点亮,幽蓝火苗阴冷逼人。
随着人声消歇,场中传来锁链崩裂的巨响。地面渗出粘稠血浆,将中央擂台浸成一片猩红沼泽。
闸门开启,三头魔狼同时蹿出,浑身淌着腐液,利爪在地面刮出紫火星子。
后排观众一惊:“是七阶魔物蚀骨狼!怎么一上来就放出这等凶兽?”
“这次拍卖会定有稀罕东西,赌命也值得了。”侧后方的人说罢,就要飞身上前。
柳无枝见魔尊养精蓄锐了半晌也不动弹一下,正觉得纳闷,台下已有人捷足先登。看到熟悉的鹤氅,她立刻趴在栏杆边,激动唤:“渊澜哥哥!”
五大护法一向以封号相称,脆生生的“渊澜哥哥”出口,众人注意力全都一偏,连灵智未开的魔狼都抬头望向声源。
渊澜格开爪击,也看到了那个挥手不歇的人影。然而按照计划,他们本应一明一暗,互不相干。
这个卧底是故意暴露的吧,对吧?
打乱计划的人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笑脸,五指握拳:“加油!”
夜灯极冷,笑颜极暖。劫晦护法不合时宜耳根一烫,手上羽扇攻势加快,试图迅速结束战斗以远离这尴尬焦点。
黑红羽扇轻划,画出一张纵横交错的光网,蚀骨狼竟不得寸进。如此轻易就制住七阶魔物,魔侍毫不犹豫放出更多魔兽,魔影憧憧,嘶吼连连。
这种级别的混战,其他人已不敢轻易下场。
劫晦护法亲临,众人更加激动揣度起拍卖会上隐藏的秘宝,神色莫测议论不停。低声絮絮之中,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渊澜哥哥好棒!”
渊澜此人素来没有良心,从前做人被骂,堕魔之后也免不了鄙夷。偏偏她眼中看到的不是“劫晦护法”,只有“渊澜哥哥”这个人。
哥哥……哥哥……怎么办,别人都叫“奴才”“走狗”,可她一直叫我“哥哥”啊……
不怕你包藏祸心,就怕你毫无恶意。
场中弥漫的杀伐之气都被那欢呼雀跃的蓬勃情绪抵消了下去,假寐的魔尊忍无可忍睁眼,隔空把柳无枝扯回身前:“闭嘴。”
“你也想给渊澜哥哥加油吗?”柳无枝抬头,眼底生气无限,“去吧,别害羞。”说罢,顺手推了一把魔尊。
百里折阙:“……?”
边境地带的人际关系素来混乱,旁人只当这一男一女少不更事,调侃道:“自古美人爱英雄,你的女人移情别恋也是正常。”
另一人甚至大胆挑衅:“技不如人少吃醋,有本事下去和劫晦大人比比啊。”
场中,渊澜听得头皮发麻:不,他不想!
手中羽扇更加快速挥动,只想打完魔兽火速撤退,生怕尊主当真要下来送他归天。
冷笑压在胸膛,只有与魔尊前后相贴的柳无枝能感受到。扼制行动的手看似在抚摸脖颈,藏在发丛里的尖指甲却已然嵌进咽喉皮肤。
他问她:“挑拨离间就是你的目的?”
说话时喉咙震动可能会被划伤,柳无枝没敢吭声,只能用眼神表达疑惑。
大魔头这指甲,真的应该修一修了啊!
百里折阙只当她被唬住了,继续低声威胁:“本座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世人趋炎附势,候选人多如牛毛,五大护法废了也好,叛变也好,既能随时轮换,也能随意丢弃。
就算是为一个不忠者把心腹之臣全部杀光,也无所谓。
杀意随着放肆之言沸腾起来,收敛的魔气爆发前一瞬,被禁锢在胸前的少女陡然来了一句:“人肉不适合磨指甲。”
柳无枝努力歪仰着头,尽量不要让他划伤自己:“你可以找些树皮岩石,或者和蚀骨狼一样,在这边的地上刮一刮。”
“不嫌远的话,还可以试试用两界封印练练手……”
割喉动作变成了捂嘴,胸腔压抑的杀意也变成了纯粹的怒意。
她不是被吓住了,而是在思考哪里可以给他磨指甲。
不掺虚伪,真心实意。
此刻,百里折阙含恨四百年的执念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真的要和这个愚蠢的卧底继续周旋下去吗?
要不,直接杀了吧。
百里玄夜总会再送一个卧底过来。
柳无枝不知他杀心又起,望着场内,突然焦急道:“渊澜哥哥小心!”
被困的双头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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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咬碎光网,暗绿毒液化作万千黑针袭来。渊澜不及抵挡,未避开的黑针沿着经脉游走,在伤口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心腹受伤,魔尊毫无波动:“到底是个文臣。”
若不是赐给他那柄夺魂扇,三头蚀骨狼都未必对付得了。
差点宣告死亡的卧底还在挣扎:“我要帮渊澜哥哥疗伤。”
“死不了。”
“会疼的。”
在她看来,疼好像是天大的事。
可魔尊早已习惯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疼。
他不松手,柳无枝自然挣脱不开,只能试图讲理:“别担心,我不会暴露你的。”
魔尊还是不松手。
眼睁睁看见有人受伤,救助本能偏还被强行遏制,小灵芝不太高兴。
都怪这个自私霸道的魔尊!
讨厌的情绪像稚童发射出来的泥巴弹丸,毫不掩饰怼到眼前,全无杀伤力。百里折阙不怒反笑。
这个距离,她身为卧底,应该看准时机直接剜心才对,讨厌他又有何用?就像这一路,他给了她无数次通风报信的机会,这个女人却只知望呆,没有任何行动。
她与百里玄夜,究竟还有什么更深的筹谋?
“斗兽场内,只进无出。”魔尊低下头,送气如送命。
柳无枝只读到了字面意思:“那我进去吧。”
既然不能出来,那就进去。思维简单得不可思议。
死路也敢进去吗?
沉默时,压制力道稍松。柳无枝看准时机,立刻甩开魔尊,逆着来路奔入场内。
周遭看热闹的观众继续胡乱八卦:“嚯,甩下道侣只身赴险,她果然对劫晦护法一见钟情了。”
“傻小子,你也别难过。”大胆的人甚至还在安慰冷着脸的魔尊,“劫晦大人只是一时疏忽,待扳回局面,你就成人之美吧。”
话音未落,就被一股无形威压撞飞,吐血倒地。
百里折阙手中抛接着一枚紫晶,笑得残酷又愉悦:“成死人之美?”
事实上,这一局劫晦护法已经败了。
渊澜撑起结界抵御,也逐渐察觉出伤口的异常,瞪向匆匆赶来的少女:“是你做的?”
打乱尊主的计划,算计于他。
柳无枝再次会错意,摸出怀中物什:“是啊,这是我做的临时万用药,只有三颗。”
取材来自地牢审讯时的遗留物。
她瞅准病患张嘴的时机,直接把药塞了下去:“裹了糖衣的。”
渊澜撑着结界,不敢乱动。甜苦药丸入口,疼痛居然真的缓解不少……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尊主救命!
受伤口影响,他支撑不了多久,身边双头魔蜥等各种魔物已经围拢过来,魔尊却始终立在高处不动。
渊澜汗流浃背了。
这架势,尊主不会真的想让他们一起死吧?
和魔尊宠幸过的女人死在一起,无异于英名尽毁。
扰乱计划的少女还在身侧打岔:“很疼吗?”
药物作用有限,运功时筋脉止不住发痛。渊澜侧目,正要嘲讽,却发现柳无枝的视线根本没对着自己。
她正望着极力冲撞结界的双头魔蜥,担忧又关切问:“你也很疼,对不对?”
渊澜:?
围观群众:?
不是,合着你关心的疼,根本不分物种吗?
12. 类同奴宠
结界崩裂的瞬间,双头魔蜥咆哮冲来。
渊澜只顾挥扇进攻,柳无枝却注意到大蜥蜴不自然的动作,似乎每次落地时,右前肢都会轻微颤抖。再仔细看,那片区域的鳞片颜色略深,疑似有伤。
尖爪擦过耳际,柳无枝趁机钻进魔兽胸腹之下,看清了:右侧爪趾甲片全部外翻,溃烂的伤口里嵌着碎石沙砾。
指尖刚要触及那处伤口,魔兽突然甩动身躯,覆满倒刺的尾巴在地面扬起大片黄尘。柳无枝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背撞上地面,手臂也划了一道血口。
切身体验过才知道,疼痛,真的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魔兽桀然不驯,柳无枝却莫名想起刚化人形时,在青岚宗后山救助的那只小狗崽。它被捕兽夹困住时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发抖,却龇着牙,一口咬穿了她的衣袖。
凶萌又可怜。
柳无枝软了眸子,彻底放下防御姿态,语气愈发温和:“别害羞啦,我没有性别,渊澜哥哥和你一样,也是公的。”
她没说谎,菌丝与孢子的组合十分复杂,灵芝也没有具体的性别分类。
“不怕不怕,脏东西会让伤口更痛,让我帮清理掉。”她抢在渊澜之前爬起身,抬手指了指魔尊的方向,低声提醒伤患,“再打下去,魔尊就要用渊澜哥哥磨指甲了。”
渊澜:?
双头魔蜥:?
少女温柔无害,周身却不知何时聚拢起一股威沉魔气,仿佛深海潜流掀涌不停,无声无息笼罩下来。双头魔蜥像被扼住了命门,一对头颅下垂些许,惊天怒吼变成了威慑低吼。
这个女人,不能吃。
柳无枝瞅准机会,一步一挪,重新靠近这个庞然大物,在它警惕的注视下,轻轻将药粉抹在右前肢伤处。
利齿悬停头顶,暖哄呼吸喷在脸上,杀戮本能被死死压抑,挣扎不得。治愈药力顺着伤口渗入,流淌出半透明的紫色魔息。
清创完成,柳无枝仰头问,“毒素排出来了,感觉好些没有?还疼不疼?”
斗兽场中的困兽,何需治疗?
现实却是,在满是抗拒的注视下,双头魔蜥任由她从衣摆扯下一截碎布,娴熟包扎起蝴蝶结。片刻后,巨兽收起伤爪,轻轻匍匐在少女脚边。
观众席一片哗然。
这绝对不符合斗兽场的常规。驯兽者要么以武力压制魔兽,要么用符咒控制其精神,从没有人会像对待朋友一样为魔兽治伤。
观众们愤然盯着双头魔蜥:为什么?为什么不撕了她?你到底还是不是魔兽?
双头魔蜥视若无睹。垂眸时,眼前递来一只手,掌心托着几枚红彤彤的野果。
双头魔蜥:?
柳无枝微笑:“是新鲜摘的哦,很好吃的。”
这些零嘴本是给冥蝶昏鸦攒的,但大蜥蜴这么乖,总要给些奖励吧?
何况,它还吃蜗牛呢!
胆大至此,人群怒瞪双头魔蜥,闹哄起来:你可是九阶魔兽,怎么可能吃这种嗟来之食?还不快撕了她!
万道视线灼灼,比不过一缕威压凛凛。
双头魔蜥才欲倔强,寒气再次铺天盖地压下。
三息后,它屈辱低头,将野果卷入口中。很快,另一只脑袋也被投喂了同样的零食。
酸涩至极,双倍的。
“她居然驯服了九阶魔物!”魔侍的声音打破沉默,掌声和惊叹声如潮水涌来。
众目睽睽之下,本场的御兽令不得不交给这个单薄的小姑娘——凭借此物,便能够进入拍卖会了。
柳无枝还没接到,御兽令就飞去了身后。
回头看见百里折阙轻飘落地,气得鼓起腮帮:这个不劳而获的大坏蛋,又把她的奖品抢走了。
“是我驯的。”说着就要去抢。
魔尊侧身避开:“你驯的?”
“它都舔我手了。”
“哦?”
“你不信,我再驯一下。”
柳无枝说罢,转向双头魔蜥,用口型暗示:吼他。
闻言,魔兽的两个脑袋全都低了下去,看上去蔫嗒嗒的。
柳无枝以为还有伤,检查后却发现它只是在发抖,似乎在怕什么。
绝望目光尽头,是少年模样的魔尊。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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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淡扫,双头魔蜥两只眼睛愈发水汪汪的,写满“不敢动”。
柳无枝不服气哼声,又掏出几枚酸涩野果,对魔兽哄劝着:“来,再多吃点就不怕了。”
硬喂不动,一旁的魔侍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姑娘,魔物通常以血肉为食。”
“蜥蜴都吃果实的呀,它刚才已经吃了,”柳无枝分别晃了晃左右手,强调,“两个脑袋都吃了。”
百里折阙一言不发把玩御兽令,听这话却是微抬了唇角,似笑非笑。
九阶魔物虽不能言,灵智实则不低。双头魔蜥深刻意识到,不吭声的男人是它的索命阎王,这个女人才是它的保命稻草。
她犯蠢,他愉悦。他愉悦,它才能活。
求生欲最终压倒了味蕾的抗拒,殷红舌头一卷,囫囵吞下野果,还蹭了一下柳无枝的手腕以示亲近。
摇尾乞怜,类同奴宠。
观众:不忍直视。
“你真乖。”柳无枝得意摸了摸凶兽,见魔尊根本没有认可她或者归还御兽令的打算,扬起的眉头又是一压。
没有同情心的坏蛋。
一旁,渊澜扶着伤处起身,不为输给柳无枝而感到无地自容,只为被打乱的计划焦头烂额。
乱了,全乱了。眼下美人拉着尊主闯到了风口浪尖,他自己反倒无法混入拍卖会,这可如何是好?
抬头时,魔尊不曾看他。明明此刻还是一张清瘦少年的脸,可只是如松如竹立在那里,便仿佛有息风止澜的万钧之威。
渊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无需御兽令,他本就是万魔至尊。
九阶魔物天性狂暴,哪里是小丫头运气好,明明是尊主暗中用了威压助其驯兽。
回想那枚烬墟护法令牌,渊澜竟有些分不清,尊主留着她的命,真的只是为了百里玄夜的线索吗?
此刻,又一次被讨厌情绪包围的魔尊抬起杀人如麻的手,指节屈伸,冷飘飘把小姑娘翻了个面。
柳无枝:“……”
渊澜:“……”
尊主醒醒!她是个随时可能要你命的卧底啊!
13. 死亡边缘
依依不舍辞别双头魔蜥后,柳无枝收到了反派发来的第二个指令。
还是通过脑内传音:“斗兽场之事孤已知晓。百里折阙既然对你偏宠纵容,也是时候与他交合成事了。”
柳无枝:?
她对着客栈的空房间发问:“怎么交合成事啊?”
交合,交|媾,交|配。同一件事,怎么会有那么多种说法?
空气凝滞片刻,颅内居然响起一声叹息:“阿妩,孤知道你的委屈,你又何必装傻任性。”
不是,她真不会啊。
“孤已设计让劫晦护法重伤,此次拍卖会,百里折阙只能携你深入。”
“待秽境境主集齐祭品,若能顺利开启父尊遗迹,孤与你的夙愿都能实现。”
“今夜你用媚术勾引于他,适当的时候,孤会出手。”
听不懂的字字句句噼里啪啦传来,柳无枝被吵得头晕。
妩织的魂魄都唤不醒了,他还在隔空指挥,真是动嘴省事!
“乖,孤也不想你吃苦头。”哄骗转成了威胁,口气却还是亲昵无比。
柳无枝徒劳挠头。
识海连通,自信爆棚,他和妩织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管怎样,千万不能被察觉一体双魂的事。
反派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还是没有告诉她究竟要怎么勾引魔尊。柳无枝理不出头绪,呆了许久,决定先去试试魔尊的口风。
尽管不是自愿的,但她身为烬墟护法,也的确有要紧事禀报尊主。
*
今夜月色甚好。
虽然是微服潜入,百里折阙依旧不屑与卧底合住,独自开了一间天字上房。打发走负荆请罪的渊澜,他摘下眼镜,手指撑着右侧眉骨,极力忍耐痛苦。
无边无尽,无止无休。
钻心透骨的疼。
夜气森冷,越是接近子时,越是剧痛无边。哪怕折断手指,也分散不了右眼丝毫痛楚。
偏他一声不吭,寒厉面容平静到极致,反倒绽为一抹凉薄笑意。
今夜杀谁呢?卧底美人,还是劫晦护法?既拿到了秽境御兽令,不如召唤几只魔兽来弄死?
压抑在爆发的临界点,礼貌敲门声打破寂静。
“尊……”想到此刻出门在外,柳无枝唤了魔尊的临时假名,“白里,我可以进来吗?”
吵死了。
稍息,房门吱呀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如玉的美人脸:“点着灯就睡了吗?”
想杀人。
站在死亡边缘的少女浑然不觉,歪头望着百里折阙:“你没睡啊,为什么不理我?”
想撕了她。
在柳无枝看来,不回答等于默认,抢在魔尊“空运”自己之前跨步进门:“渊澜哥哥受伤是被算计的,你去拍卖会要小心一点。”
百里折阙眯眼,一缕鄙夷悄然滋生,缓释了杀意。
这算什么?假装投诚?
“斗兽场里的凶兽也有问题。”
此刻,魔尊保持着人类少年形态,龙角藏匿,尖耳也化作人耳,摄人威势缓解不少。
柳无枝胆大了些:“我看出来了,双头魔蜥的骨龄不到一岁,却已经到了九阶,肯定是被催熟的,它的主人故意伤害它。”
生灵无辜,小灵芝愤愤不平,希望魔尊会和大师兄一样去伸张正义。
百里折阙却根本不关心这些闲事。
他只是想杀人。
所有人。任何人。
不在乎。无所谓。
譬如现在,红唇皓齿开合不停,百里折阙想的却是要从哪个角度横切开她的脖颈,掏出声带,扯碎咽喉,看看她究竟为什么能够如此聒噪?
右眼的伴生诅咒如影随形,找不到最想杀的百里玄夜,不如随意泄愤。
魔尊不说话,柳无枝也安静下来。
之所以主动敲门,想消耗时间、糊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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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是一方面,但她也确实是来试探情况的。
记得上次传音,反派有提到过在三境叛乱时伤了魔尊。或许是伤太重了,百里折阙才没有精力整顿秽境、伸张正义?
她隔着一段距离,对着阴凝如常的魔尊上看下看,也没发现他身上有任何伤口。
难道是被衣服挡住了?
荒山野店,孤男寡女。寒夜更衬得那双眸子炽热明亮,探究意味十足。女人的这种眼神,对男人而言只有一种暗示意味。
鄙夷盖过险些沸腾的杀意。
怎么,出了魔宫还不忘勾引他吗?
“近日学了些本事,就想故技重施了?”
听魔尊发问,柳无枝呆了。
她学了什么本事,自己怎么不知道?
百里折阙伸手:“过来。”
低哑嗓音似笑非笑,室内月光也似浸渗了血色。
此情此景,柳无枝总有种熟悉感。果然下一瞬脚底腾空,连人带魂一起撞到了魔尊怀里。
又是夜半,又是床边。
锐利指甲抵着脖子:“百里玄夜又派你做什么?”
百里玄夜?是那个只会传音的反派吗?
魔尊总是用一种方式威胁人,柳无枝有些倦了:“我想看看你的伤。”
百里折阙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继续问:“本座重伤,你待如何?”
柳无枝想得很简单。反派和魔尊的恩怨与她无关,最重要的目标只是讨好魔尊,尽快想办法回家而已。
“交合”需要两个人才能“成事”,魔尊的意见也很重要,得一起商量才行。
于是,小灵芝诚实道:“要是伤太重的话,就不勉强你交|配了。”
她怕他不行。
魔尊似乎凝固了。
柳无枝再次摸出万用药,保持仰躺姿势,眨巴着眼,友好暗示:“或者,你要不要先吃点药?”
百里折阙:“……”
14. 再度双修
夜半无人处,背月私语时。
男上女下的旖旎画面被一句“要不要吃药”砸得七零八落,魔尊一个气息不稳,指甲直接划破了少女前颈肌肤。
只破了一点点,脖子没断。
柳无枝吃痛,下意识想捂住伤口,正好盖在百里折阙手背上。
这只手指节分明,又凉又硬,像覆雪的岩石。脉搏很弱,魔尊身上一定有伤。
她在专注望闻问切,百里折阙却又理解为了欲擒故纵的手段,顺势将那截脖颈单手拢住,嗤笑:“可知道,一旦违抗你的主子,会有什么下场?”
违抗谁?那个大反派吗?
柳无枝还在摸他的脉门,违抗的念头刚起,身体骤然一痛。
痛感的来源不是脖子上那道小划伤,而是自心脏传导遍全身,每一寸血管筋络都像被丝缕缠绕,紧绷感越来越强烈,发出阵阵绞痛。
灵芝包治百病,但仙草自己却并不熟悉这种痛感。柳无枝闷哼出声,不自主寻药,举起药丸时才想起来:给过渊澜哥哥和大蜥蜴,现成的三颗万用药只剩一颗。
可她刚刚已经答应给魔尊了。
身为修仙者,不该出尔反尔的。
灵芝精魂自带治愈效果,哪怕正疼着,柳无枝也没有过分担心自己,看向魔尊:“我没关系的,你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以二人现在的姿势,这句话实在太具有歧义。
纤纤细指拈着大补药丸,缓慢靠近男人唇边。见他不肯配合张嘴,柳无枝干脆撑起半边身子,指尖向前,大胆戳了戳魔尊的腮帮。
探寻的眼神同白日关心渊澜和双头魔蜥时一模一样,因为身体太痛,眼角聚起潋滟的生理泪花,反而更显我见犹怜。
魔尊不相信卧底的眼泪。
卧底与弃子无异,哪怕他忘了灭口,百里玄夜也不会留她性命。
早在妩织留宿寝殿的第一夜,百里折阙就察觉到了妩织体内“缠心丝”的存在。
此毒唯有龙族之物可解,譬如逆鳞粉,譬如他的血。发作起来仿佛筋脉寸断,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在演戏。
魔尊掣过那只在唇边意图不轨的手,攥紧——随着五指并拢伸直,缝隙骤缩,仅剩的药丸也被挤压碾碎成渣渣。
粉屑顺着交叠的手掌簌簌而下。柳无枝惊了:“你赔我!”
渡魂铃、御兽令、大补丸,都是被他抢走或毁掉的!
怒气一起,脖颈上的小口子也涌出滴滴鲜血,染红衣领。无数讨厌情绪狂涌而来,柳无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含着愤怒挣脱了魔尊。
两只手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啪!”
再也不帮他治病了!
这一击对魔尊而言无异于挠痒痒,对他动手的少女却自己瘫了下去。
情绪断了,人也如断线风筝一样倒下。缠心丝的痛楚持续加剧,柳无枝含着眼泪喃喃:“药只剩一颗了,还被你弄坏了……”
嗓音可怜兮兮拖着,魔尊却置若罔闻,重新覆下。指腹带着恶劣的力道抹过她的脖子,血渍抿入舌苔,化为涎沫。
斗兽场内那一摔,他并没有管她的伤势,这个女人却生机顽强得像打不死的小强,傍晚就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仿佛经历了自我疗愈。
正如她不惧葬天渊池水,还能够轻易转化仙力与魔力的能力,那是能够压制他右眼诅咒的良机。
鲜血入体,魔尊想要的那股力量却没有汲取到一分一毫。
莫非在识海吗?
想起上次入梦的经历,百里折阙脸色倏沉。
蓝天白云与琼楼玉宇不属于魔界,能够梦到这番场景,她的过往想必也不简单。
既然看不出夺舍痕迹,那便直接搜魂吧。
床榻纠缠暧昧危险,禁术打入眉心前一瞬,痛苦中的少女却突然偏了偏脑袋,露出额头深红色的魔印。
魔印者,太古玄纹也。其形若虬龙盘篆,其质如寒刃凝血。
但妩织这枚魔印不像天然烙印,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的确是他那异父异母的兄长的手段。
琴音蛊惑对她无用,若是强行控魂,与缠心丝冲突起来,轻则直接疯掉,重则被百里玄夜察觉,让他杀了这个卧底以求自保。
小命岌岌可危,半昏迷的人却毫无知觉,还在不自主散发讨厌情绪:“你赔我的药……”
药重要,还是命重要?
百里折阙垂眸睨了一眼被她挣开的掌心,唇角勾起嗤嘲。
整日扎着浸透逆鳞粉的蝴蝶结挑衅于他,勾引不成居然也敢动手了。
手段倒也新鲜。
螳螂捕蝉的游戏,魔尊暂时不想早早结束掉。
夜寂风轻,血色月影穿过驿馆窗棂,在室内切割出迷离交错的斜光。随着光影诡异晃动,月光化作一把无形的刃,竟凭空在腕口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浓稠血液淌落在少女唇间,却无法渗入紧闭牙关,暗红珠滴顺着颈线流进领襟。
魔尊素来不喜被人违逆。
他想让她活,她就不准死。
两指施力,粗暴钳起少女的下巴,瓷白肌肤烙下青紫掐痕。
吃痛抽气的瞬间,魔血终于灌入咽喉。求生本能驱使下,柳无枝迷迷糊糊吞咽,指尖无意识绕过男人垂落的银紫发梢。怒厌随着缠心丝反噬一起转淡,变作无法自控的依赖。
全然松懈,毫无反抗,枯荣尽归他一念。
右眼还在痛。
百里折阙不再强忍,此刻掌控着他人的情欲与生死,竟带着愉悦捏断了自己的指骨,让血泉涌得更多。
既然这个卧底急于行动,不妨一路将其狠狠磋磨。
不把她打落尘埃、卑贱如泥,绝不罢休。
*
暗月照彻七境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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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缠心丝发作,柳无枝直接被疼晕过去,睁眼看到自己一身的血,差点再次晕厥。
脖子上的小划伤早就愈合,她直挺挺躺在床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满是魔气的血根本不属于妩织。
都让魔尊吃药了,他自己非要找死,果然吐血了吧?
“阿妩,昨晚如何?”脑内传音带着兴奋,“你体内魔息暴涨,可是与百里折阙再度双修了?”
柳无枝随口“嗯”了一声。
她不懂反派的激动,更不懂“再度”之前的“首度”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妩织之前已经和魔尊交|配过了吗?不是说后宫美人一直在打杂,从未见过魔尊吗?
反派闻言更加得意:“先前他在魔宫召你侍寝,孤就早有预感。以你的姿色,果然无往不胜。”
原来,“首度”是把寝殿那夜也算上了。
交|配这件事,对未成熟的小仙草来说,还是过于超前。既然反派自己都信了,那她也就当作是交差了。
原来和魔尊交|配,或者说侍寝,真就是在他床上睡觉啊,如此简单。
反派还欲交代她几句,听闻房门轻响,立刻消失。百里折阙推门而入,见柳无枝还是一身污血,眼神露出几分嫌弃。
他甩了一身大红衣裙过去。
柳无枝拿起,看到裙边的宗门纹样,好奇问:“这是和谁借的呀?”
“杀了一个合欢道魔女。”百里折阙说得轻描淡写,余光瞥见她已麻溜扯了血衣,唇角一僵,迅速掩上屏风。
当众更衣,不知廉耻。
屏风后,传来少女真诚的提醒:“你生着病还杀人,当心死掉呀。”
魔尊:?
裙身极长,样式也十分独特,看似布料很多,却都没裹住该裹的地方,开叉胸口低、下摆高,锦缎轻盈飘逸,显山露水,一看就很不适合战斗或逃跑。
柳无枝晃了晃衣角缀着的小铃铛。
算了,还挺可爱的。
这身衣裙本是合欢魔道女修专用,配合起元气满满的双马尾丸子头,就显得有些诡异了。魔尊懒得多说,柳无枝也意识不到,戴上藏匿气息的面具,一前一后走向拍卖场。
通过传送阵,所有宾客都瞬移到秽境边境线,也离空荒更近了。
会场门外,二人被负责接引的侍从拦下:“御兽令得主只有一人,不知是哪位?”
柳无枝刚想举手,却被魔尊拦腰揽过。百里折阙眉心魔印倏闪,反问对方:“炉鼎也算人?”
少年一身素服,浑然就是一个堕入邪道的狂妄修士。他身侧的少女身材火辣,红裙紧紧贴在细腻肌肤上,面容想必也是看过一眼便让人心痒难耐。
唯一的违和,就是那对长马尾发髻——多半是被采补过度,已经精神崩溃了吧。
魔侍脑补完毕,让开道路:“客官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