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真心》
1. 小叔
《劣等真心》
文/松月弥山
晋江文学城
2025.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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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凭着本能,状似无意地替她系好纽扣,纵许自己看她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曾以为能控制的几如垒高的一切,都在自己一次又一次隐秘地放纵下,输得一败涂地、片瓦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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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1-
十一月下旬的海城,一如记忆中的潮冷。
天际线被淡薄的灰云笼罩,像拧得半干的毛巾,厚重,阴沉,空气稀薄。
颜思月是在过海关的时候才接到电话,说车已在地下车库B区候着,上飞机前看过天气预报,却也没想到海城会这么冷。
今天的海关检查格外严格,挂断电话后,她踮起脚看向前方长长的过机队伍,低头再次点亮手机屏幕,打开微信,指尖滑到与宋闻璟的聊天框。
[订了回国的机票?]
[嗯,明天下午。]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
这段简短的对话,再无下文。
从海关出来,顺着登机口的方向,颜思月一眼便瞧见了周晴的身影。
周晴是宋闻璟的助理,在宋闻璟刚从颜家把她带走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一头要工作,一头还要替她料理颜家的事情。
工作太忙,性子又闷。
颜思月也是长大后回头看,才开始理解,那个时候的宋闻璟的确不懂得怎么照顾一个只有八岁的陌生小女孩,即使他已尽心尽力,但还是闹出过不少洋相。
所以在那之后的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颜思月就被宋闻璟安排住在她自己名下、母亲留下的那栋小洋楼,除了平时照顾她起居的阿姨和司机外,她最常见到的人其实不是宋闻璟这个所谓的监护人,而是周晴。
直到某一天,宋闻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主动担负起了“家长”的责任,将她带回家里住,并承诺以后都会亲自照顾她。
每次见面时,周晴都会给她带一件礼物,玩具或是零食,尽管颜思月并不缺这些,但周晴坚持。
她说,宋总在公司时特意和她谈过,以后这里也是思月的家,不论是谁作为客人,都没有空着手上门拜访的道理。
瞧见周晴动作浮夸地向上挥手,模样滑稽,颜思月也笑了,迎着她的目光快步走过去。
走近了些,周晴将自己臂弯上搭着的外套抖开,轻轻披在她肩上,顺势将她裹紧:“怎么也不穿件厚衣服?这几天一直下雨,天气冷得很,小心着凉感冒。”
颜思月笑意浅浅,语气里带着几分亲呢:“那是我知道晴姐最心疼我,肯定会给我备外套。”
周晴一边弯腰接过她手里提着的包,一边半开玩笑地揶揄:“我可不敢当那个‘最’,是有人说你肯定会图漂亮不肯乖乖听话添衣,所以叫我带衣服直接到登机口来接你。”
颜思月笑了笑,没接这茬。
宋闻璟总是什么都考虑的到。
敏锐察觉她情绪变化,周晴的语气稍顿,也不多问,拍拍她的手臂:“走吧,先回家。”
在伦敦时,颜思月的行李都已提前打包寄了回来,眼下随身带着的只有这只不大的托特包,里头却也塞得满满当当。
周晴动作利落地将包挎在肩上,快步走在前头,领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颜思月跟在后面,一踏入车库里,寒气瞬间扑面而来,冷得冰窖一般。
她不自觉地交叉双臂,将身上的外套拢得更紧了些,低头的一瞬间,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木质清香。
清冽、干净。
她不经屏息一瞬,这才看清这件外套是男款,再提起衣领,仔细确认般地嗅闻,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是宋闻璟的味道。
他的衣服,向来是一天一换一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不例外,若这衣服是周晴专程从家里拿来的,该是洗衣液的味道。
这件外套,是宋闻璟今天穿的,刚脱下来的。
颜思月:!
意识到这点,她放慢了脚步,视线顺着莫妮卡的方向眺望,果真看到了宋闻璟平时常开的那辆古斯特。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原本没抱希望的。
脚步停顿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扬扬嘴角,脚步轻快,朝着他的车小跑过去。
颜思月站在车前,掌住后排已经被车里人从内打开的车门,却不急于上车,而是俯身往里看。
坐在后排的男人眉目清隽,颜思月看清他的脸,语气轻盈,一字一顿地叫他名字:“宋、闻、璟。”
闻声,男人神色平静地朝她的方向望来,语气无奈:“……没大没小。”
得到他的回应,颜思月这才真的笑起来,弯腰钻进车里,把披在肩膀的外套褪下来搭到腿上盖着。
宋闻璟看她模样还算乖巧,语气极为严肃地纠正她的不礼貌:“不许直接称呼其它长辈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只在我这儿偶尔犯错,也就罢了。”
颜思月故意拖长声音,应道:“知道啦,小叔。”
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叫哥辈分不对,叫爸更是不合适,是宋闻璟几番强调,颜思月才接受了“小叔”这个称呼。
宋闻璟看着她低头回复消息时轻垂的睫毛,不甚明显地笑一下,下意识替她整理落在颈侧、因褪去外套而略显凌乱的一小缕发丝,细细打量她。
颜思月只穿了一件并不厚实的细织毛衣,透过针织的镂空面能看到她瓷白的皮肤,裙子里也没有穿保暖的打底裤。
宋闻璟只看她一小会儿,很快便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朝前排吩咐周晴开车。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香味,颜思月放下手机,歪着头,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身旁的人。
因他的外套还在她这里,宋闻璟眼下只穿了件稍显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手,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后移,颜思月不禁注视着他露出的半截清癯腕骨和小臂上的青筋。
他沉默着将暖风的出风口朝颜思月的方向拨弄,确保她能尽快暖和起来,才拿起身侧的iPad,继续方才在停车场等她时未能完成的工作。
颜思月也不打扰,但每每侧目,都只能看到他侧脸,还有他鼻尖右侧的那颗痣,分辨不出他此时的喜怒。
其实她有事要说。
……但她不太敢。
仿佛有所感般,宋闻璟把平板电脑放下,犹豫片刻,干脆直接搁在一旁不再看,转眼对上她的目光,准备陪她说会儿话:“怎么了?”
颜思月回过神,指尖点了点唇边:“渴。”
宋闻璟将身侧的杯子拧开,递进她掌心:“小心烫。”
她抱着杯子,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地呼呼吹气,将热气吹散,慢慢抿了两口,水温刚好。
车厢寂静,即使不去看,颜思月也能察觉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犹豫地迅速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问:“算惊喜吗?”
指今天他亲自来接她的事。
宋闻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明白她在说什么,语气平稳:“原本就打算来接你。”
不是出于想要准备惊喜的目的。
只是,一整年没见面了,他想第一时间见她。
颜思月忽略他会议纪要般的语气,笑说:“那我就当是了,你不承认也没用……还以为小叔真的不打算来接我,要让我一个人孤伶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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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数着路灯回家呢。”
撒娇的语气。
尽管以她对宋闻璟的了解,这人恐怕也看不懂什么是撒娇。
但她想这么做,就做了。
“我应该没说过不来接你。”宋闻璟动作一顿,语气困惑,却尚还从容和煦。
颜思月立刻楚楚可怜地搭住他的手臂,故意说:“可你也没说会来,给你发微信你看都不看,我难过了好久,都已经做好落寞揪心失眠一整晚的准备了,小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
宋闻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依旧语气平平,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再次纠正她:“我看了。”
颜思月愣了下,她真的以为他是太忙无法顾及:“那你怎么没回我。”
“我该回什么?”宋闻璟是当真困惑。
颜思月侧过身子,手掌撑在座椅上,数着指头一条一条认真列出来:“你没问我今天几点的航班,不问我几点落地海城,不主动说今天会来接我,也不问我回家想吃什么……”
和他相比,她的个子很小,宋闻璟看向她时,几乎只能微微垂眸俯视,视线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看她亮晶晶的唇一张一合地控诉他的冷漠。
一直沉默着等她把话说完,宋闻璟才缓缓开口,耐心地逐条向她解释:
“你的航班信息是你直接找周晴帮你订的,她当时直接汇报过了。”
“你爱吃的几样菜,我出发前已经让丁姨开始准备了,糖醋小排收汁前要加陈皮,现在应该刚出锅,这些都是惯例,即使不特地问你我也知道。”
颜思月被他这娓娓道来的语气一噎,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让他说什么了:“反正你就是不够关心我,你不合格。”
宋闻璟:“……”
好端端的,她说他不合格。
车厢里再次回归寂静。
过了好半晌。
“思月。”
身后有人轻声唤她,似乎还笑了一声,她无法确定。
颜思月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察觉温热的掌心拊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她屏息凝神,听得温厚声色:“小叔向你道歉,好不好?”
颜思月的手肘撑在车窗边沿,侧脸靠着手臂,视线转回看向他,故意问:“为什么道歉?”
宋闻璟的声音很轻,不紧不慢,顺着她方才的话往下说:“因为你觉得我作为家长,不够关心你。”
颜思月故意不吭声,观察他的反应。
“即使我不赞同你的想法,因为我并没有不关心你。”宋闻璟语调柔和,态度很是诚恳地继续道,“但我的做法让你感到伤心,所以我还是应该道歉。”
颜思月沉默半晌,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眼巴巴地看他。
宋闻璟依旧面无表情,但她总觉得他似乎是在笑她,又好像没有。
她再开口时,是十足委屈的语气:“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小叔可以补偿我吗?”
宋闻璟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对她的借题发挥早有预料,毫不意外,声音平缓地点头应下:“可以。”
颜思月眨眨眼,再次确认:“什么都可以?”
“嗯,什么都可以。”
宋闻璟身体后靠,从包里拿了张新卡递给她,心平气和,毕竟她每次这般闹腾,无非只有几种可能:
“这次是想买什么东西?包包?首饰?车?还是——”
果真,他松口之后,话没来得及问完,颜思月就蹭地一下坐直了身体,立刻抱住他的手臂:“我今晚可以不回家吗?”
直到此时,宋闻璟的神情依旧毫无波澜:“我说过,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是一个人啦,和男朋友。”
宋闻璟:“……?”
2. 父亲
-chapter02-
宋闻璟常常觉得自己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此时此刻他再次确定。
过去的十几年,他把她养大,教会她许多东西,和她相依为命,却总是弄不懂她的想法。
尤其是随着年岁增长,尽管宋闻璟几次尝试用她的角度看待问题……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实在遗憾,十多岁的年龄差实实在在地横在他们二人之间,让他无法切实又完整地体会她的感受。
思来想去,他才能谨慎确定,颜思月或许是需要一个能为她提供情绪满足的人。
显然她对他抱有期待,但他确实做不到。
敏感和感染力是她的长处,却是他的短板。
宋闻璟十分清楚,有时他自觉无意的举动常常会让她伤心,她抱着期待而来,而自己总是手足无措,无法给予她需要的东西。
比如今天。
尽管知道她方才说他不够合格的那些话是在刻意卖乖讨巧,但不论如何,让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做错了,刚才的确应该道歉。
可眼下——
“不行!”
宋闻璟严词厉色地拒绝,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她现在才二十一岁,竟然就因为一个什么劳什子“男朋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的不三不四的人,产生了夜不归宿的想法。
这是他作为监护人教育严重疏忽的结果。
简直大错特错!
他绝对不能接受!
闻言,颜思月一下放开了他的手臂,表情委屈巴巴的:“为什么呀?你刚刚明明说了什么补偿都可以的。”
宋闻璟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凉凉:“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会答应你和什么‘男朋友’夜不归宿,就不会演刚刚那一出了。”
竟还绕这么大一圈子控诉他。
离家这两年也不知和谁学的,胆子愈发大了。
颜思月垂下脑袋:“可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只是出去玩而已……”
“出去玩可以,但和所谓的‘男朋友’单独出去,还夜不归宿,绝对不行。”宋闻璟再次厉色警告她。
捕捉到他话里的用词,颜思月毫不犹豫地推翻了刚刚的说辞:“不是单独出去。”
宋闻璟不禁皱眉,等她说实话。
“就那几个朋友,你都见过的,还有——”
“还有男朋友?”
“……还不是男朋友呢。”颜思月心虚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宋闻璟冷眼扫过来:“还?听你的语气,好像很失落。”
听见这话,颜思月不高兴了,她不觉得自己有几个暧昧对象是什么错事,干脆不解释什么:“那我下次直接先斩后奏。”
宋闻璟叫她名字,加重语气:“颜思月。”
颜思月不由噤声,别扭地把搭在腿上的外套拿下来堆在一旁,不肯再同他说话。
机场离家四十分钟的车程,车里一路寂静。
颜思月感觉到宋闻璟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他似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车停在车库门口,颜思月毫不犹豫地反手去拉车门,第一下没推开,又重新扣动把手,第二下才成功,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
指纹开锁,颜思月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越来越近,动作麻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屋子,随即把房门用力一合,故意摔出很大声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即使她不去看,也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还站着一个提着她的包站在门口,被结结实实挡在门外的宋闻璟。
甚至,她不去看,也能知道,他会十分淡定、面无表情地重新进门来,不发一言,然后在四十分钟后准时来叫她吃饭,因为她洗澡最多只要四十分钟,然后在吃完饭后语重心长地同她聊一聊。
宋闻璟对她了如指掌,可她也同样了解宋闻璟。
记得在八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宋闻璟时,不合时宜地问过他:“先生,我以后应该叫您……父亲吗?”
当时宋闻璟想都没想,就严肃拒绝了这个称呼,他或许是监护人,或许是养育者,但绝非父亲这样特别的角色。
她有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她人生中最不可代替的部分。
从那时开始,颜思月就知道,宋闻璟传统、古板,做人做事分寸感和道德感极强。所以他绝不可能同意自己和他从未把关过的所谓“男朋友”夜不归宿。
但如果在这之后稍退一步,再实话实说是和朋友们出去,他见过且知根知底的那些朋友。
她再闹闹脾气撒撒娇,宋闻璟虽不会爽快同意,但倘若她真的要出门,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不知道她已经偷偷跑走的。
眼下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常常弄不懂他。
就比如现在,她已经洗完澡吹干头发,又化了妆,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四十分钟,宋闻璟都没有如预想般来敲门叫她去吃饭。
她忽然有种微妙地不适应感。
过了半晌,颜思月才穿着睡衣下楼,餐厅里只有住家阿姨在忙碌的身影,跑过去抱住她:“丁姨!我好想你。”
丁姨笑眯眯地回抱住她,哄孩子般轻拍她的脊背。
两人寒暄几句,颜思月自餐桌旁坐下,顺口问一句:“小叔呢?他不吃饭吗?”
“刚接了个电话就去书房了。”丁姨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厨房墙上的挂钟,恍然:“哎哟,他让我去房间叫你先吃饭,我给忙忘了。”
颜思月一愣,笑了笑:“没事,反正我闻到香味就会自己下来的。”
说罢,她没等宋闻璟一起,便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二楼的动静,等迅速扒拉完晚饭,她又跑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很快就换好了外出穿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车钥匙丢进包里。
没曾想。
颜思月刚一拉开房门,就径直撞到了谁的胸口。
颜思月猛地抬头:?!
宋闻璟十分困惑地低头:?
对上他视线的颜思月:……
方才宋闻璟手臂正顿在空中,屈起手指正欲敲门,她撞上来的一瞬间,却是下意识转手揽住她的脊背,生怕她摔倒似的虚扶半抱住。
无其他意味,只是教养极致的周到,怕她摔倒。
宋闻璟没第一时间询问什么,而是垂眸,先简单打量了下她的装束,皮草外套,牛仔裤,淡妆,随意却不随便的低盘扎发。
瞧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宋闻璟才放下心来,掌住她背的手掌上移,轻轻揉她头发,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赶了一天飞机,玩累了就早点回来。”
说罢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晚一点没关系,但要知道回家。”
颜思月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踮脚伸手紧紧抱住他:“小叔你真好!”
“自己开车去?”
“嗯,还得去接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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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璟语气无奈:“喝酒的话微信上告诉我一声,我让人去接你。”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颜思月草草应下,便乐滋滋地跑出门去。
宋闻璟重新回到书房,把刚刚电话里提到的工作事项整理之后,才下楼去餐厅。
桌上的菜品每样都只空了一小口,在盘子的边沿微微凹进去一小片圆弧的部分,其他地方一动没动,还保留着出锅时的样子。
从前颜思月总是会从盘子中间部分开始吃,且只吃中间那一小口,事后他认真和她谈过这个问题,颜思月并非挑食亦或主观上的浪费,而是潜意识觉得,只有中间部分的食物是干净的。
这件事导致宋闻璟直接认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也意识到带孩子这差事比想象得还要难。
颜思月是典型的老钱家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没有坏心思但确实会有些何不食肉糜。
她人生过去二十载里,即便是物质最贫乏的时候,拥有的一切也到了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程度。
但宋闻璟和她完全不同,他儿时家境虽不至于贫苦,但也总是精打细算地过活,等他的事业有了成就之后,也一直维持着勤俭持家的习惯,直到今天依旧如此。
他会为因她过度浪费而被丢掉的食物感到可惜,也会告诉她浪费不对,却从不因此而苛责她,也从不去强求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生活习惯。
宋闻璟只会在她吃完饭去院子里玩的时间,默默地把剩下的饭菜解决掉。
但好在,后来小思月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因为是在浪费食物。
一辈子都没见过庄稼地的孩子,却也能在想象中共情一粒麦子长成过程中,许多人要付出的艰辛。
但也只是把吃中心部分的习惯改成了吃边沿部分,颜思月说这样看起来就不像剩饭了,叫保姆不要丢掉,半夜馋了她还能起来偷偷吃……
丁姨刚从院子里拿东西回来,左右查看两圈,却没寻到颜思月的身影。
她重新回到餐厅时,宋闻璟正在餐桌前吃饭,他向她解释道:“思月刚刚出门了。”
丁姨担心:“自己开车去的?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
宋闻璟低头抿一口水,叫她放宽心:“她有朋友一起,有司机有保镖给她差遣,如今已经这么大了,她能照顾自己。”
丁姨叹了口气,宋闻璟却是一副很了解的样子,淡声:“她甚至为了撒娇出去玩,都能来我面前捏造一个不存在的男朋友,就随她去吧。”
丁姨问,说不准不是捏造的,你怎么不往好处想。
宋闻璟头也不抬:“她能看上谁?”
丁姨:“……”
不过他这淡定自若的态度并没能保持太久。
因为一直到凌晨,家里还是只有宋闻璟一个人,完全没有颜思月的身影。
他忙完工作,从书房里出来,在楼下的沙发上等待许久,手机屏幕亮起又按熄,但颜思月却始终没有任何音信,他发了微信,也没有得到回应。
宋闻璟实在是不放心,还是决定给颜思月打了个电话提醒她,自己同意她出去玩,但没同意她夜不归宿。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宋闻璟的语气无奈又不耐:“颜思月。”
说罢后,他只能听清电话那头的环境很是嘈杂,但能模糊听清有人在回应他。
接电话的人并不是颜思月。
而是一个男人。
3. 氤氲
-chapter03-
“你接我电话了?”
看到男人拿着自己的手机,颜思月有些不满地快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把手机抽出来,皱着眉头解锁屏幕查看,发现来电记录里显示着宋闻璟的名字。
“不好意思。”男人道歉,“我看对方好像很急,一直在打,就接了一下。”
颜思月头也没抬,问他:“他说了什么?”
男人没听明白,确认道:“什么?”
颜思月眨眨眼,重复道:“我说,宋闻璟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没说话,我刚接起来问了一句,他就直接挂断了。”男人并不知道备注上的“宋闻璟”是什么人。
颜思月紧抿着唇,没再回应,把手机收了起来,侍者路过的时候要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在高脚凳上坐下。
“……你生气了?”男人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臂撑在吧台上,斜着身子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生气,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擅自动我的东西,以后请不要——”
颜思月转头看他一眼,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她吓了一跳,转头想要看是谁扑过来,却只看到了一头乱糟糟的红色羊毛卷。
许泠已经喝了半醉,抱着她要亲她,口红也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声音含含糊糊的:“月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年没见,想死我了。”
“别亲我,一身酒味。”颜思月被她的样子逗笑,佯装嫌弃,却还是伸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许泠靠在她身上半天才注意到站在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
颜思月主动介绍:“这位是我在伦敦时的同学,顾淮,这位是许泠,我发小。”
两人互相打声招呼。
颜思月拍拍许泠的肩膀,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我去给宋闻璟回个电话,你们先喝。”
许泠笑她多大了还被家长管的严。
颜思月解释,出门前答应过宋闻璟,喝酒要告诉他。
等颜思月到露台上给宋闻璟回电话的间隙,许泠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忍不住,就直接问了:“帅哥,你是月月的男朋友吗?”
顾淮笑着挠挠头:“还不是,我再努努力?”
许泠没搭这茬,只觉得这恐怕不是努力就有用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男人穿了件黑色的休闲毛衣,脖颈处戴着一条几何形状的简约吊坠,清爽又利落的短发。
他的眼睛很大,黑黑亮亮的,不论注视着谁,都像小狗一样,惹人心软。
但……月月怎么会喜欢这种类型。
顾淮犹豫之后,还是鼓起勇气主动询问关于方才那通电话的事,脸微微泛红:“那个,请问…宋闻璟,是思月的什么人?”
许泠托着腮,精神不济地回答他:“月月的小叔,怎么了?”
顾淮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和许泠闲聊起来。
没过一会儿,颜思月回来:“你们聊什么呢?”
许泠:“聊他有没有机会和你交往。”
顾淮的脸一瞬间憋红:“没……”
颜思月倒没觉得有什么,却也不搭腔,搂着许泠的胳膊在一旁坐下。
又过了几分钟,顾淮碰到了以前没出国时认识的人,起身前去打招呼,许泠趁机拉着颜思月的手到了包厢里的沙发上,跟她开玩笑:“你早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我给你搜罗呀。”
颜思月眨眨眼:“谁说我喜欢那种类型了?”
许泠不解,问道:“那你还和他date?”
颜思月看了眼不远处的人:“不能算是date吧,只是消磨时间。”
许泠:“那这次这个今天回去能撑多久?”
颜思月没立刻回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回答:“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吧,取决于我今天喝完回去,明天几点能醒。”
许泠:“……”
从初高中开始,颜思月就不是会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关注学校里风云人物的人,她觉得青春期的男生大都幼稚、肤浅、狂妄,空有皮囊没有内涵,极度自我为中心,不懂得尊重人。
一直到现在,颜思月即将脱离青春期,也依旧没有改变这个观点。她仍觉得到同龄的绝大部分男人扣分项多于加分项。
所以时至今日,颜思月都是个母单。
虽然date对象基本没断过,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忍不住找许泠吐槽,这个人发呆的时候竟然下意识抠指甲啦,这个人吃饭叉子盘子磕碰在一起噪声好大啦,那个人笑起来的面相突然看起来很不靠谱啦,那个人的袖口和胸花不搭审美好差啦,等等……
反正这个被踢走了,只要她稍稍勾勾手指,下一个就会紧紧贴上来。
不过这些男嘉宾们不管进度如何,最后都会不了了之,无一幸免。
但许泠好奇的点是,为什么这两年里,她date过的男生,每一个的风格差距都很大。
颜思月想了好久,才提起:“不是都说大部分女生的择偶标准要么和父亲相似,要么和父亲相反么,因为是身边接触最多的男性……”
许泠点点头:“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
颜思月:“但我从小到大,接触的成年男性,我爸只能勉强算一个,毕竟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了,宋闻璟是第二个,可是,和宋闻璟那样的男人谈恋爱什么的也太可怕了吧!”
不等许泠回应,颜思月又托腮,心里觉得,如果一个人的性格、行为处事、思想观念都完全和宋闻璟相反的话,她也实在想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许泠趴在旁边看她:“哪里可怕啦?你小叔的条件,如果能原封不动换到同龄人里,怎么也算是最优秀的那一批吧,长得帅、有钱、有责任心、成熟稳重,标准、典型的靠谱成年男性,哎呀,反正只是说他那种类型,又不是叫你和你小叔谈。”
颜思月不免觉得这话很冒犯。
许泠诚恳道歉:“对不起。”
颜思月摆摆手,又想到什么,摇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行,接受不了……我喜欢,要么足够年轻,比我小的,活力满满阳光帅气,会哄我高兴。”
许泠不赞成:“那多没意思呀。”
颜思月托腮:“实在没有的话,要么就足够成熟稳重,但年龄绝对不能太大,不能有爹味,不能高高在上,不能擅作主张,不能老管着我,还得会哄我高兴,事事都顺着我,什么都听我的,不然找男朋友干嘛?”
许泠从她的一长段话里捕捉到某句,瞬间直起身子:“年龄不能太大是多大?你这扫射范围也太广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颜思月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许泠一眼,再三斟酌之后,选了一个不那么刺耳的说法:“呃,至少你看的那些小说和电影里,男女主差十几二十岁那种,噫……我反正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年龄差的。”
许泠醉醺醺地撇了撇嘴,不解:“为什么?那些年下奶狗什么的有什么意思啊,明明大叔类型的才更有味道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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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思月对她的这番言论表示非常震撼,眼睛都瞪大几分:“味道?!什么味道?你上次给我推荐的那本《霸道枭爷狠狠宠》,我只看了一眼就浑身难受,那个年龄差要是再大点,男主可能就真的要有味道了——”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一下,和许泠沉默对视着。
然后许泠就听见她语气幽幽地补充一句:
“……老人味。”
许泠听见这话瞬间炸毛,嫌她没品味:“你懂什么呀?总比你这种喜欢看兄妹骨科的人强多了,但凡你和我一样真的有个哥哥,你就吃不下一点骨科梗!”
颜思月朝她看过去,语气不咸不淡地学她说话:“但凡你真的和我一样有个养父,你也会吃不下一点什么养父文学小叔文学寄养梗了,很难代入的好吗!”
许泠:“……”
颜思月托着腮叹气:“命好苦……”
/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不是颜思月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一瞬间,宋闻璟想都没想,一言不发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这通电话被他挂断后不久,颜思月又打来,他看着来电提示许久都没有接起,直到对面放弃,自动挂断的同时,微信置顶的消息框打开一条定位信息。
接着就是长而久的沉默。
该如何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
无法形容,也来不及形容。
宋闻璟匆匆出门,驾车赶往电话里提及的那家酒吧。
抵达目的地后,有人认识他,主动上来招呼:“宋总。”
宋闻璟还没开始问颜思月的行踪,就看到熟悉的身影,脸色没半点缓解,只有更沉。
颜思月的小朋友们,尤其是他曾见过的那几位,包括许泠,都醉得东歪西倒相互搀扶着往外走,也有人正打电话叫司机过来。
所以此时此刻,包厢的卡座里只剩下颜思月和一个看起来似乎与她同龄的男人。
他们靠得很近,昏暗灯光下,宋闻璟有些看不清,只得走近些。
因为重金属的音乐震耳欲聋,卡座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许是因此,她才笑得很漂亮。
在他管不到她的地方。
对别人。
笑得这么漂亮。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宋闻璟不禁停下脚步,不再向前,只在原地默默看着她。
颜思月正慵慵懒懒地斜靠在沙发上,一条手臂亲昵地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白得像瓷,涂了和她的指甲同一色系的红唇,唇瓣一张一合时,有种说不出的靡靡妩媚之感。
她出门时穿得的那件皮草已敞开了领口,蓬松柔软的皮毛因她的小幅度动作渐渐下褪,随着她抬起的小臂摇摇欲坠地挂在手腕上。
而眼下能为她蔽.体的衣物早已不是出门时他看到的那条牛仔裤,而是只有一条亮片抹胸短裙,是在家时她从不被允许穿着的款式。
宋闻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商家将成年女性的衣物做成童装大小,宋闻璟只知道,这件童装本不该、但确实被穿在了颜思月身上。
他从未尝试过这样的角度看她,也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女孩胸前的曲线紧贴陌生男人的手臂,起伏分明的山间升起一团灵动氤氲的热雾,险些要从他从未见过、也不能见到的隐秘景色中淌泻下来,浸晕到整个空间。
空气也渐渐灼热。
他分不清,又或许……
只是他在无法抑制地焦躁。
4. 红灯
-chapter04-
许久。
宋闻璟径直走过去,站在两人身前。
视线被高大人影遮挡,颜思月这才抬起头来,眼角还挂着醉酒浸晕的红,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否看清来人,但她对上宋闻璟的目光的一瞬间,忽然迷迷糊糊地笑了:“你来啦……”
与她对视时,宋闻璟的目光才柔和几分,微微俯身,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嗯,走吧,回家。”
说罢,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颊侧紧绷着,极为熟练地将颜思月捞进怀里,揽着她往外走。
在颜思月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那男人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的手臂,但还没机会触碰到她,就被宋闻璟一记冷眼扫过。
男人猛地顿住,收回了手,却还是有些不满地想要开口,结果下一秒就看到颜思月极为依赖地靠在了宋闻璟身上,意识到他们关系特殊,便没再说话。
车就停在门口,不远。
她穿得太少,宋闻璟怕她冷,将外套褪下来裹在她身上,紧紧揽着她走到门口,把她塞进车的后排系上安全带,自己则坐到驾驶位上准备开车。
无言。
颜思月坐在他身后的位置,并不老实,一动不动盯着他的颈后半晌,忽然拉长安全带,让自己有空间起身趴到驾驶座靠背上:“小叔,你生气了吗?”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宋闻璟只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转动方向盘,讲了一句:“坐好。”
颜思月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随即视线往下落,睫毛轻颤,语气娇嗔:“……是因为我喝酒了嘛?”
宋闻璟答得很快:“不是。”
颜思月不信:“可是我看出来你生气。”
“和你没关系。”停顿好久,宋闻璟才再次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窗外车流稀疏,车厢里同样寂静,只有微弱的发动机嗡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闻璟才注意到身后的人出奇安静,便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瞧了一眼,颜思月依旧趴在驾驶座的后方,在他的右后侧。
可却靠得更近。
她正低头俯首于他颈间,离他近在咫尺的距离,轻轻嗅闻着他的气息。
甚至,她夹杂着清淡酒气的温热呼吸扑散到他颈间。
宋闻璟一时怔忡,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几秒钟之后,陡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踩下刹车。
红灯亮起。
禁止通行。
宋闻璟动作迅速地前倾身体,拉开与她的距离,出声时,呼吸几分杂乱:“颜思月,坐好,这样危险……”
的确危险。
颜思月的表情可堪无辜,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极其乖巧地退回去,双手抓住安全带,看着窗外发呆,没再说话。
红灯时间倒数缓慢。
车依旧停在马路中央。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路口的另一边,却隐隐听见后排的人弱声说:“小叔……我想睡觉。”
宋闻璟终于还是从后视镜里看向她,开口时嗓音微微发哑:“睡吧,到家叫你。”
颜思月显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表情和语气一俱委屈极了:“座椅躺着不舒服,我想靠着小叔睡。”
小叔身上香香的。
她从小到大都喜欢靠着他睡。
宋闻璟一怔,抬手重新调整后视镜,试图将她看得更完整,颜思月歪歪地靠着座椅,那姿势别扭极了,却始终不肯躺下去。
红灯倒计时结束。
光亮闪烁,绿灯亮起。
考虑良久,宋闻璟最终还是将车停到路边,打电话叫了司机过来,自己则坐到车的后排,她的身边。
树影婆娑,透过车窗。
“你喝醉了。”宋闻璟侧目看向她,声音极轻,“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不许在外面醉酒。
不许在有陌生人在场的场合醉酒。
不许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三条全犯。
她今天简直称得上罄竹难书四个字。
颜思月假装不记得,歪头,表示困惑:“我喝醉了……吗?”
宋闻璟简单“嗯”了一声,没再出声。
颜思月靠在他的肩膀上,同样沉默。
他的语气耳熟。
十岁时,她和同班同学闹矛盾,对方在体育课上歇斯底里地讥讽她。
而当时小小的颜思月却一言不发,直到对方发泄完,她依旧保持沉默,却直接拼尽全力地伸手撕扯对方的头发。那熊孩子的小跟班见状伸手来阻止,她也毫不犹豫,二话没说直接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
宋闻璟接到老师的电话后,撂下工作匆匆赶去学校,一进办公室,就只瞧见小思月唇角沾着血,低着头站在角落里,被对方家长劈头盖脸地指责。
看见这种场面,宋闻璟气急了,哪儿还顾得上询问是非对错,直接冲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干脆利落地亮明身份,几句话就将对方处理,牵着她的手回家。
回到家之后,宋闻璟才耐心询问她打人咬人的前因后果。
小思月却咬着牙不肯说。
他也不勉强,傍晚亲自下厨做了她爱吃的饭菜,默默等待,直到她愿意倾诉。
吃完晚饭,一直到要睡觉的时间,小思月才第一次主动拉住他的袖子。
她说,那个男生说我克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从开学到现在已经说了好多次,爸爸和小叔都说过做事不能冲动,但我想过之后还是想杀了他。
“小叔,我这个年纪杀人犯法吗……”
那是宋闻璟第一次生她的闷气。
气她没在对方第一次招惹时将事情告诉他,让他来解决,而选择把这件事闷在心里,独自承受。
那时候宋闻璟就是这副语气,严肃、认真,说教和警告。
颜思月不怎么喜欢他这个样子。
不喜欢他的说教,不喜欢他觉得自己无法独立解决问题,不喜欢他觉得她还是小孩子。
也不喜欢……
他总以为所有人的酒量都和他一样差,才喝这点就能不省人事,失去理智。
但醉酒是胡闹的许可证。
这招在他这里屡试不爽。
宋闻璟看着她,仿佛无所谓她究竟是否真的喝醉了,过了很久,才说:“等你明天酒醒了,我们谈谈。”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颜思月的回应。
一如既往,宋闻璟从不勉强,克制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在他受尽冷眼一无所有的时候,颜思月毫无征兆地来到了他身边。
那个时候她乖巧伶俐,给予他陪伴,为他的人生增添不可多得的色彩,他反过来给予她照拂和呵护,教给她生存的力量,为她的前途保驾护航。
颜思月八岁那年,虽是他主动向她俯身伸手,将她带走。
但她却能无比信任地将小小的、热呼呼的手放进他的掌心,那是第一次有人无条件地信任他、依靠他。
即便现如今她已长大成人,不再需要他的呵护和照顾,但在宋闻璟眼里,他的思月那样弱小,那样脆弱,他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她孤单一个人。
所以宋闻璟确信,他们会一直是这样的关系。
形影不离,相互依存。
从十几年前,直至今日,再到永恒的未来,永远都不会变。
可现在,宋闻璟不确定了。
方才亲眼目睹她与别人亲昵,他才猛地意识到,一直以来,似乎是自己没办法离开她。
这结论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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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突然,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内心慌乱地想要在自己身上找寻一些蛛丝马迹,却不清楚自己想要自证什么。
但宋闻璟依旧神情平淡,只得凭着本能,状似无意地将自己的西装穿在她身上,为她系好纽扣——将那片他从未觊觎却注定要拱手让人的景色遮挡在他的外套之后。
他们的尾指并排放着,只隔着两厘米的距离。
亲密又不越边界的距离。
宋闻璟始终沉默着,直到确定靠在自己身上的她无意识地沉睡过去,他才纵许自己看她许久。
/
夜里。
酒精散去,口干舌燥。
颜思月摸着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小夜灯,迷迷糊糊地摸寻到手机,光着脚下床。
脚面踏在地毯上的一瞬间,被冰得一激灵,颜思月清醒许多,从沙发上摸了条毯子披在身上。
走到浴室,打开灯。
半梦半醒地上完厕所,全凭本能地机械动作,站到镜子前洗手,她才看清镜像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回到家之后宋闻璟已经帮她卸了妆,但因为没有护肤,脸颊的皮肤有些干涩紧绷。
颜思月揉揉自己的脸,到茶桌上拿起杯子倒水,每次她深夜回家,宋闻璟都会帮她在房间里煮一壶花茶,但这次,她没想到加热壶里空空如也。
他难道真生气了……
颜思月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抱着玻璃壶,拿上手机准备下楼去厨房。
月色皎洁,银光透过走廊里的窗户倾洒而下。
宋闻璟的房间在她的右侧,隔着书房和她的衣帽间,颜思月瞧见门缝隐隐透出灯光,她愣了一下,看了眼时间。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
不知道宋闻璟究竟是还没睡还是已经醒了。
颜思月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抬手叩门:“小叔?”
安静一瞬,门内传来男人沉闷的声音:“嗯?”
隔着门,她问:“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门内没回应。
她忽然几分固执地又问:“……你一直没睡吗?”
门内依旧没回应,正当她准备转身下楼时,“咔嗒”一声,房门向内打开,颜思月一怔。
宋闻璟似乎是刚洗完澡,居家服的肩部都已经被发梢滴落的水珠浸湿,她离得很近,还能感觉到他身周散发的氤氲水汽。
他正垂眸看着她,但因为背对着房间里的光,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确定,宋闻璟是在看着她,但他的目光似乎始终错开她的脸,不肯与她对视。
宋闻璟嗓音微沉:“怎么了?”
“口渴……”颜思月察觉他的沉郁情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害怕,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洗澡?”
宋闻璟顿了一下才面无表情地回答:“太热了。”
“……热?”
颜思月发凉的手指还紧紧勾着身上的毯子,觉得难以置信。
宋闻璟应该已经过了肝火旺盛的年纪了吧。
说罢,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他的房间,却被宋闻璟倏然向前一挪,将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警告语气:“去睡觉。”
颜思月表情莫名,微微瑟缩一下:“……哦,我去倒壶水就睡,小叔也快睡吧,好晚了。”
说罢,她抱着水壶下了楼,听到身后的房门力道很轻地“咔嗒”关上,颜思月更是觉得困惑,虽然早上并没喝醉,但酒精的作用还未完全发散,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她也已经是成年人了。
深夜,洗澡,燥热,秘密的房间,焦灼又一触即燃的情绪。
她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要么,宋闻璟偷偷带了女人回来,但他今天好像没有作案时间。
要么,宋闻璟刚做完手工活……
5. 重点
-chapter05-
倒完水,颜思月抱着水壶重新上楼,看到宋闻璟房间的灯已经彻底熄灭,脚步不停,径直跑回自己的房间。
想来,宋闻璟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她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没交过女朋友,一个都没有。
她上高中的时候,有个性格很好的女人常常和宋闻璟走得近,但宋闻璟对人家似乎兴致缺缺,最后不知怎的还是不了了之。
尽管颜思月只能从被养育者的角度看待作为异性的宋闻璟,也不得不承认许泠说的其实没错。
宋闻璟的确不是那种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但他身上其它优点,弥补这微小的不足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今晚的事,颜思月难免有种窥探到长辈隐私的窘迫感。
转念,似乎也没什么。
人都有欲.望,宋闻璟不过生了张清心寡欲的皮囊,况且只是自我纾解而已,又不是约一些乱七八糟的炮,她也不是没干过。
人之常情。
她能理解。
明天醒来她装醉假装忘记糊弄过去就行。
颜思月在意的是其他东西。
宋闻璟当年去美国留学的时候,颜思月还在穿开裆裤,爸爸妈妈也还健在。所以她对他“年轻”时的事情并不太清楚,后来也只是从他本人、以及他身边的其他人那里粗略了解。
当时的宋闻璟靠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和生活补贴,但尽管如此,因为宋家家境实在太过普通,即便能保他温饱不愁,宋家父母亲人也的确没有任何能力去托举他的野心,何谈出国深造的成本和其它资本支持。
所以,当时刚刚成年的宋闻璟不得不把手里的钱掰成三份,将生活补贴用来解决在美国的生活成本,即使留有富余也必须省吃俭用,以期能攒下些积蓄用来创业,还要留有一部分资金供他美国华国两头跑的往返费用,以及创业需要的人情成本。
那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捉襟见肘,因拿不出钱错过了许多捷径和机会,难得几次向上的机会也是东拼西凑借来的,身负许多债务,幸好得了当时正在美国任教的颜母照顾,才能稍得喘.息。
一直到宋闻璟毕业,他在颜母的指导下创立了现在荣兴建设的雏形,回国后,也是有了颜父的赏识和照拂,才境况渐佳。
可没过多久,颜父颜母不幸双双丧命于一场车祸,颜父当场罹难,颜母虽抢救成功,但因为受伤过重,在重症监护时也已是弥留之际,她寻了几位亲近的律师草草拟了几份合同,托孤于宋闻璟,没过多久便气血两空撒手人寰。
颜母的这份合同既将宋闻璟和颜思月的利益绑定,防止他弃自己的幼女不顾,另一方面,也为宋闻璟铺了一条更为广阔的路,加之他自己十年如一日耗费心血汲汲营营,才如屡薄冰地走到今天。
没有人比宋闻璟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荣兴建设还没上市的那几年,他不仅要没日没夜地投身繁复的工作,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颜家旁支对颜思月动歪心思,更要留有余力照顾年幼的孤女,所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谈恋爱的事。
过去几十年皆如此的情况下,他如今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如果还是对男女之事无欲无求性.冷淡,反而更有问题吧。
颜思月喝完水,躺在床上,酒却醒了,她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非常明白,从前宋闻璟对她的无微不至,其实也不是纯粹出于对爸爸妈妈的报答和对她的道德责任,也有那份捆绑合约威逼利诱的原因。
但现在荣兴运转稳定,合约中的许多条款都已经履行完毕,不需要他再过分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和健康来苦苦支撑。
更何况,她现在也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能力范围里,她也可以替他分担工作上的压力。
宋闻璟对她真的很好。
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或许明天,可以和宋闻璟认真谈谈。
她想,她应该支持他去追求自己的婚姻和幸福……即便是一份与她无关的幸福。
颜思月翻了个身,头脑清醒很多。
这才感觉到酒精的作用全然褪去,盯着天花板,再难入睡。
/
翌日清晨。
颜思月掬了一捧凉水拍了拍脸,踩着软底拖鞋下楼吃早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先攀着栏杆向外探身张望一下。
宋闻璟已经端坐在餐桌旁,手指在iPad屏幕上缓缓滑动审阅文件。
她清清嗓子,刻意放轻了些脚步,丁姨瞧见她过来,这才将温在蒸箱里的早餐端出来。
外头下着雨,但家里不冷,颜思月只穿了件绸质的睡裙,夏天长度较短的款式,极细的肩带搭在肩上。
翠绿的颜色衬得她的肤色莹白,右边的肩带似乎是没有调整好,随着她小跑的动作,顺着臂侧的弧度逐渐滑落。
颜思月瞧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宋闻璟,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可在与他视线相碰的一刹那,他却不着痕迹地屈指稍稍推一下镜架,低头端起咖啡杯抵至唇峰。
咖啡腾起的氤氲雾气模糊了镜片,她辨不清他眼底神色。
等颜思月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落座之后,宋闻璟才把平板熄屏放到了一旁,他将咖啡杯放下推离半寸,一时似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不知道他是不是要谈昨天的事,颜思月下意识低头避开男人的目光,拿起汤匙舀上一勺,一边小口抿着燕麦粥,一边悄悄地观察着对面的人。
他面前的咖啡已经见底,手边的全麦三明治却还只是缺了尖角。
不过还好,已经算是进步了。
毕竟宋闻璟以前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是有一次国内国外时差都不倒地连轴转,把身体累垮,半夜急进了医院,在美国也没人能守在身边照顾,当时还未成年的颜思月知道以后,连夜飞过去,在医院里指着鼻子哭骂他。
她十分不能理解这种自讨苦吃的行为,说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还要求她必须做到,他不合格!双标!大骗子!虚伪!两幅面孔!
颜思月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应当是把当时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都用在他身上了。
但也是自那之后,宋闻璟才努力养成了不论时间多紧张也要垫两口早饭的习惯,后来她问他,宋闻璟才说,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说他这个监护人“不合格”,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他。
不过后来许是他听得次数实在太多了,看样子现在应该是早就已经习惯了……
雨丝在落地窗上渐渐织成珠链。
颜思月回过神,听见对面的人将咖啡杯放下。
宋闻璟幽幽开口:“思月。”
“嗯。”颜思月没抬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宋闻璟看她半晌,终还是沉声提醒:“衣领。”
颜思月低头一看,把滑落的肩带拉起来。
宋闻璟目光沉沉,自然地问起:“中午有安排?”
她摇头,下一秒,听见对面的人又问:“酒醒了?”
颜思月舀粥的手微顿,又点头。
宋闻璟轻叹:“嗯,先吃饭吧。”
等她吃完饭,窝到沙发上准备开始看电视时,宋闻璟走近,坐到身旁离她半臂的距离。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思月,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他的语气严肃,俨然一副家长模样。
颜思月不由得一怔:“谈什么?”
“两件事。”宋闻璟摘下眼镜,放好在一旁,才注视着她郑重道:“第一,现在立刻回房间去把这件衣服换掉,以后我在家里的时候,不许穿成这样。”
颜思月没想到是谈这种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诧异极了:“什么?”
“你明明听清楚了。”
“不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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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宋闻璟移开目光:“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颜思月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裙,十分有百分的不理解,“男女是有别,但你是我小叔呀,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穿这个……”
她只是穿了个吊带裙,又不是只穿着bra和丁.字.裤在他面前扭来扭去的,她以前也这样,怎么今天突然就男女有别了。
宋闻璟静静注视她片刻,好似叹了声气,态度柔软许多:“思月,我毕竟不是你亲叔叔。”
“你不是亲叔叔,胜似亲叔叔。”颜思月忍不住说,“更何况我当初要叫你别的你也不同意啊。”
听到这话,宋闻璟的语调骤然冷峻:“颜思月——”
颜思月没驳他的警告,而是小心翼翼地勾勾他的手,见他不躲,得寸进尺地捏住他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无辜地眨眨眼。
宋闻璟不吃这套,握住她的手放回她腿上,铁面无私:“撒娇没用。”
“小叔~”颜思月眨眨眼,表情无辜,“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呀,亲不亲的干嘛分那么清楚呀~你这样讲我会伤心的。”
“这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
见她居然敢拿这种事撒娇卖萌试图逃避问题,宋闻璟严肃纠正她。
颜思月闷声:“本来就是嘛。”
宋闻璟的语气不容商榷,不让她把这话题糊弄过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就算我是你的亲叔叔,你穿成这样也不合适,这料子太透,露肤度太高,裙长太短,换掉。”
颜思月在心里暗骂他老封建,开始据理力争:“可是我出门也这样穿的呀,为什么在家反而不行。”
宋闻璟想到什么,语气一顿,冷冷看她:“你在外面穿的的确比这个更过分。”
颜思月:“……”
完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绕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他,抱住他的胳膊:“小叔~全世界最好最温柔最体贴的小叔~你知道家里好热的嘛~不这样穿我会热到虚脱的~你也不忍心看我变得病怏怏吧~”
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宋闻璟敏锐地感受到两团春云般的软散,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她只穿了薄薄的吊带裙,内里并没有穿胸衣。
宋闻璟猛然意识到这点。
昨晚她倚靠在陌生男人身边的画面不受抑制地充斥他的大脑,一瞬间浑身僵直,呼吸也不由凝滞,他立刻用力抽出手臂,坐得离她更远些。
宋闻璟严正警告她,神情有些疾言厉色:“我刚刚说了,撒娇没用,我没在和你商量,是命令。”
颜思月却根本不怕,紧追不舍地扑过去再次抱住他,仰着下巴,委屈巴巴地假装哽咽:“小叔好凶,你从来都没这么凶过,我感觉好害怕……”
宋闻璟错开目光,再次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她抱得死死的。
他垂眸看她好一会儿,实在没办法,还是由她抱着了。
宋闻璟长叹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她:“颜思月,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颜思月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堵住耳朵晃着脑袋耍赖:“想不通,不想不想,不要不要。”
宋闻璟沉默好久,直接戳穿她:“在怕我和你谈昨晚的事?”
颜思月:“……”
“既然这么怕,那就待会儿再去换衣服。”宋闻璟闭了闭眼,“现在谈第二件事,我问你,昨晚那个是谁?”
颜思月第一反应:“哪个?”
宋闻璟看着她,冷道:“那个男人。”
颜思月困惑,歪着头脱口而出:“那么多男人,小叔说的哪个?”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宋闻璟听到这话以后的表情难看极了,颊侧紧绷,语调加重几分向她确认:
“不止一个?”
6. 幸福
-chapter06-
简直荒谬!
颜思月实在觉得冤枉,直接站到沙发上,像只炸毛的猫:“什么跟什么啊!什么不止一个!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这太歧义了!”
宋闻璟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神情实在失态,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桌子,专心致志地回答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颜思月受不了他这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字面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没想到宋闻璟真的又解释了一遍:“刚刚我听到你说‘那么多男人’这句话的时候,感到很震惊,所以就想确认一下,昨晚和你一起喝酒的男人是不是‘不止一个’。”
说罢,十分认真地看着她。
空气中寂静许久。
颜思月的脸上一瞬间挂满了委屈,低头,撒娇似的拉一拉他肩膀处的衬衫布料,软着声音道:“小叔,在你心里我、我是那种人吗……”
宋闻璟仰着头注视她很久,共同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她变脸比翻书还快,无非就是觉得现在硬的行不通,就想来软的。
他正要再次开口时,余光却猛地瞥见她衣领处那不该被他看到的隐隐风光,立马克制自己向上的目光,看向桌脚,仔细想过才郑重回答。
“不是。”
听到这个答案,颜思月立刻跪坐在他身旁示弱,双手合十抱在胸前,眨着眼睛,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就知道在小叔还是疼我的,在我心里,小叔就是谪仙般的人,不仅温柔善良,英俊潇洒,重要的是体贴入微,有一颗菩萨心肠,就算我的天塌下来,小叔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
宋闻璟忍不住淡淡地勾起嘴角听她拍完马屁,但却没有给她撒娇撒痴、把这问题打马哈的机会,听到她开始拐弯抹角,直接打断她:
“但很像。”
他直接用这三个字继续表达方才未能说完的话,神情肃然地仿佛是在发表自己苦心钻研十年的科研成果。
“……?”
颜思月却因为这话感觉到当头一棒,语塞许久,再开口时的第一反应是反问确认:“你说的这个,很像……是什么意思?”
宋闻璟的神情平静极了,端起杯子轻轻抿一口,这才回答:“以过去十几年的共同生活,还有我对你的了解,加上昨晚亲眼目睹了你醉酒后不守规矩、不着调的行径,我觉得你现在、目前、暂时不是,但很像是如果不加以管制,等你长大之后,大概率就会是做出‘不止一个’这种事的人。”
颜思月呆住,下一秒眼角瞬间就挂上了泪,语气委屈得要命:“小叔,你怎么能以这种恶意的想法揣度我……”
宋闻璟没说话,一脸的:再装?
她立刻噤声,收起委屈,却还是一副抽抽嗒嗒的可怜模样。
宋闻璟看她半晌,继续方才未能说完的话:“所以,我得负起监护人的责任,在你误入歧途之前尽快将你纠正。”
听到这话,颜思月立马将双手并起来,搭住他的胳膊,乖乖巧巧,老老实实,态度十分诚挚地说:“从小小叔就教我要成为一个坦诚真实、遵纪守法、善良可爱的小朋友,在这么温暖又幸福的家里长大的我怎么可能误入歧途呢。”
“嗯,我确实是这么教你的。”宋闻璟淡淡地看向她,“那么,这位坦诚真实、善良可爱、遵纪守法、绝对不会误入歧途的……颜思月小朋友。”
“嗯嗯嗯,在的在的。”颜思月乖乖坐在旁边,对着他眨眨眼睛,等他继续说。
宋闻璟的余光瞥见她的乖巧,忍不住转过目光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笑,一脸严肃地问她:“我以前教给你的那些,你都深入践行了?”
颜思月双腿并拢,手掌放在大腿上,坐姿端正,像一个标准的好好学生:“是的呀,我很乖的。”
宋闻璟点头,又冷着声音问:“那我怎么记得,我好像还教过你不许对我撒谎,你确定你也记住了?”
颜思月无辜状,随口就扯:“我对小叔向来知无不言的呀。”
“哦?”宋闻璟冷笑,“后面那半句呢?”
颜思月故作懵懂:“什么后面半句?”
“知无不言后面半句。”宋闻璟说,“言无不尽?”
见这话题打不了岔,颜思月干脆低下头,扯扯他的袖口,愣是一声不吭。
宋闻璟故意:“怎么不说话了?”
颜思月闭了闭眼,一副等待审判的凝重神情:“小叔,你就直接问吧。”
宋闻璟语气凉飕飕地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三个问题,第一个,昨晚接我电话的那个人是谁?”
看他似乎真生气了,颜思月把那副可怜的模样收得不留痕迹,直接坦诚地和盘托出:“……在伦敦读商科时认识的同学,叫顾淮。”
宋闻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颜思月与他对视片刻,报户口似的继续往外吐:“北城人,之后想在海城发展,双亲健在,家庭和谐,有个妹妹。”
宋闻璟看过来,面无表情地评价:“你挺了解他。”
颜思月被他这表情盯得一颤,说话都开始结巴:“……还好吧,就一些基、基本信息,别人也都知道我家里有小叔呀。”
瞧她还知道害怕,态度已经比想象中的好太多,宋闻璟的神色这才稍稍柔和下来:“后来我到的时候,和你待在一起的就是这个叫顾淮的么?”
“那个不是他。”她回答的很干脆。
“不是他是谁?”宋闻璟忍不住拧眉。
安静好久,颜思月低着头。
宋闻璟察觉她的沉默,有种不详的预感,面色凝重地警告:“颜思月。”
果然,被这么一警告,她这才豁出去般地选择实话实说:“……我不认识。”
宋闻璟刚有缓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调都高了几分:“不认识?!”
颜思月连连摆手解释:“不不不,只是暂时不认识。”
宋闻璟正色。
虽然在这个语境里,“暂时不认识”这句短语对他来说,确实是有点太小众了,但或许这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们喜欢的表达方式。
颜思月思考之后回答:“聊的还挺愉快,你再来晚点我们就互留联系方式了,算半个认识的人吧。”
宋闻璟根本没听她说话,眉心蹙得更紧:“不认识你就和他那么亲近?”
他的语气十分不悦,他都不敢想如果他没有冲过去接她回家,她这样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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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呆在一起,后面会发生什么,光是大致想象就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了。
颜思月抓住他的袖子,可怜极了:“小叔,我冤枉。”
宋闻璟铁面无私问:“哪儿冤枉?”
“我那是正常交流,不是亲近。”颜思月说,“酒吧那么吵,又那么暗,我不离近一些听不清对方讲话的。”
宋闻璟不信,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正常交流、想听别人说话就需要贴到别人身上?”
不仅贴在别人身上,还穿件童装。
还是骗他穿了裤子,出门以后偷偷换上的童装。
不过这句话宋闻璟没说。
打算给她留点面子。
颜思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毫不犹豫地点头,言之凿凿:“需要的呀!”
宋闻璟被她气到:“你——”
不等宋闻璟反应,颜思月立刻倾身倚靠到他身侧,虚虚伸手抱住他的臂弯,下巴顺势就搁置到了他的肩膀上,撒娇似的轻轻蹭蹭。
宋闻璟瞬间僵住。
下一秒便听到,她的嗓音比她的身体更软,娇滴滴地撒娇:“看嘛,我也是这么和小叔你交流的呀,对不对?”
她离得很近,鼻息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颈侧,宋闻璟紧绷着脸垂眸对上她的视线,却很快又避开,在让她觉出异样前,极为自然地伸手将她稍稍推开:“没大没小。”
颜思月退开些距离,难得乖巧:“别生气了嘛。”
宋闻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呼吸,才又正襟危坐,开口时嗓音沉沉:“我是你的小叔,他是陌生人,不一样。”
颜思月撇撇嘴,小声嘀咕:“这会儿又小叔了,又不一样了,不男女有别了……”
宋闻璟没理这话,抬起手,重重地揉了下她的头发,故意将她晨起费力打理好的卷发弄得乱糟糟。
略施小惩。
颜思月不服气地缩起身子躲他的手,却被他锢得更紧,脸憋得通红,瞪了他一眼。
宋闻璟瞧见她的模样,神情终于缓和下来,松开了手,不再逗她:“算了,不过你回头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你担心我。”颜思月语气认真许多,慢吞吞地说,“可是小叔,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交朋友也好,找男朋友也罢,我都有分寸的,你可以不再把过多的精力投入到我身上了。”
宋闻璟一怔,神情渐渐黯淡下去。
是了。
她已经长大了,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已经不再是那个事事都需要他来做导师引导和纠正的小姑娘了。
察觉他情绪倏然间变化,颜思月也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赶忙摆手解释:“……小叔我不是烦你。”
宋闻璟微微捏紧手掌,没有说话。
颜思月说:“小叔,我的意思是,以前你为了照顾,牺牲很多,但我现在长大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能照顾好自己了,所以你可以不用事事以我为先,你也该抽出空去……”
“追求自己的幸福。”
宋闻璟沉默好久,再开口时语气淡淡,好似没什么情绪:“说得很好,现在,上楼,把衣服换了去。”
颜思月:“……”
7. 可欺
-chapter07-
宋闻璟已经一周没回家了。
说是公司太忙,偶尔还有应酬,怕半夜回家打扰她,于是干脆就在休息室睡。
起初他连着两天没回家时,颜思月还有点担心,本想着打电话先慰问一声,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于是她二话没说就买了两个人都爱吃的点心去公司看他,却也被拒之门外,秘书室说是去邻市开会,要好久才能回来,宋闻璟得知之后也打电话劝她先回家。
颜思月也还没傻到听不出宋闻璟不想见她的言外之意,所以一怒之下失去理智,打破了一个月前决定减肥时定下的铁律——把带来的一整盒的蛋糕点心一个人全部吃光了。
案发时间还是在半夜。
不仅一整天都没有运动,还主动熬夜了的……一个半夜。
颜思月吃着蛋糕,越想越觉得他太过分了。
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颜思月把空掉的点心盒子扔进垃圾桶后,在上楼回房间的路上,就忍不住针对这件事给宋闻璟发长信息表示自己的愤怒,严厉谴责他破坏了自己的身材管理计划,并借机索要巨额赔偿。
宋闻璟当即转账,并附上回复:[想吃就光明正大吃,看上什么衣服就刷卡,或者记我的账上,不用找借口。]
收下转账后颜思月才开始指责:[你太过分了,我只是被你气到了才这样,我平时可是很自律的,你怎么能说我找借口。]
好久。
宋闻璟回复:[嗯,知道了,你平时很自律。]
这语气好像她很无理取闹似的。
气得她决定不回宋闻璟的微信了,并且又喝了一大杯奶茶,拍了一张空掉的奶茶杯给他发过去:[看看你做的好事。]
这次宋闻璟几乎是秒回。
直接转账,标注[主动交罚款]。
颜思月秒收款。
两分钟后,宋闻璟再次转账,标注[去和你的小朋友们买点好吃的,开心点]。
这次,为了不显得自己很期待似的,颜思月故作矜持地隔了十分钟才收。
看到收款提示,宋闻璟秒回:[不许再去酒吧。]
颜思月:[那你再给点。]
宋闻璟:[你的卡又超额了?]
颜思月:[没有呀,想花你的。]
宋闻璟:[……]
喜滋滋地收了钱,颜思月立马发了条撒娇的语音:“谁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叔呀!啊!是宋闻璟!”
结果宋闻璟毫不犹豫地打电话告诉她,嘴再甜他也不会同意她再去酒吧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还有什么学长学弟学,乱七八糟的,叫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颜思月叫他拿点东西来做交换。
俨然一副锱铢必较的市侩嘴脸。
宋闻璟:“给你买你上次提过的包,还想要什么?”
颜思月给他发了两张图片:“这两条小裙子。”
宋闻璟把这两张图片保存到手机里,才说:“下次买东西直接记账上,每月末周晴会去帮你结。”
后来宋闻璟又临时出差去日本两天,回国后直接飞到东城,其间都没有回家,只在微信上报平安。
颜思月这头也没闲着,想着趁热打铁把工作的事情解决一下。
尽管在很多事上她和宋闻璟的观念常有分歧,但在关于她的工作交接和后续安排上,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倒是同频。
宋闻璟早早就同她谈过这个话题,他的意思是,自她成年后就一直在国外读书,现在总算回国长住,得趁早熟悉荣兴和颜家的产业,先为以后接手打个简单的基础,其它的等进公司以后再说。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给她定下熟悉、过渡是两年。
但颜家的几个老太太早在颜思月成年那年就已经坐不住了,三番五次阻挠宋闻璟给颜思月的各类财产署名校正。
当年因为时间仓促且当时颜母的意识已模糊,定下的那份合约内容的确不够严谨,但后来宋闻璟也是考虑到日后可能会有纠纷和麻烦,就在把颜思月送到小洋楼里住的那段时间里,根据合约内容进行了精细的补全。
去年宋闻璟履行流程,按照合约内容希望能在颜思月大学毕业之前,将他代为保管的那些属于她的财产和股份全部划还给她时,颜家的几个老太太就陆续开始以合约里部分内容时效不严谨、受益方颜思月不在场等为理由从中阻挠。
这些粗陋的说法若是摆在法庭上呈堂对峙,自然不会对颜思月和宋闻璟产生什么影响。
但法律只是道德的兜底。
局面尚还没走到那一步时,法律之上就还有人情,人情才是难办的部分,更何况在这个层面,宋闻璟终究只是个外人。
有些事,只能颜思月自己出面解决,他不方便出来替她说话。
这也是颜思月被迫结束LBS的部分课程,提前回国的原因之一。
当时还在伦敦的颜思月得知他的困境时,当即就义愤填膺地说:“既然他们觉得小叔是外人没资格说话,那想办法让你变成内人不就可以了!”
然后意料之内的,因为口不择言,她被宋闻璟狠狠教训了一顿,没收了一个月的零食费。
虽然她把钱花光以后伸手再要时,宋闻璟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她补上,但口头上的批评还是免不了的。
不过宋闻璟也因此决定,把她熟悉工作的预期紧缩到一年,颜思月必须要尽快到公司去报到。
可这么短的期限,连宋闻璟自己都觉得苛刻。
想要复刻他以前为了融资走过的路子,在现如今国内的合规框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宋闻璟不可否认自己当年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若放在现在的环境里,他的铤而走险和耐心蛰伏有参考意义,但也仅仅只能当做参考,的确不可复刻,就算是他自己重来一次也做不到。
更何况,当年他有颜父颜母的帮衬,而现如今的颜思月……只有他一个外人守着。
她本该被爱,被托举,可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宋闻璟时常替她觉得惋惜,即便她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不过,颜思月本就不是个能安分忍耐的性子。
她深知当年宋闻璟的资本拓荒是野路子,目的、手段、预期都和她想要的不一样。
所以思前想后,颜思月决定用点非常手段,先刷刷存在感再说,不然那几个老太太对于她已经回国这件事压根没有实感,还觉得自己能和以前一样把人生吃吞腹还能全身而退。
宋闻璟出差回来是个下午。
他才刚刚进门,颜思月就听到他打电话因为行程安排问题不能去北城周老的金婚宴,她想也没想就直接说可以替他去。
“又能替你去,还能刷刷脸。”颜思月拉拉他的袖子,“让我去嘛。”
宋闻璟没应她这话,先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她,再将臂弯处的外套放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她接过袋子。
其实在看到包装上的logo时,颜思月就已经知道这些袋子里装着的是前几天他答应过的包包和裙子,但还是假装毫不知情地翻袋子,看到之前试过的那款包包时发出惊呼:“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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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的动静,正拿起杯子准备喝水的宋闻璟动作生生一顿:“买错了?”
“没有买错,小叔怎么会买错呢。”颜思月十足刻意地抱紧包包,“是太惊艳啦!”
“……”宋闻璟松了口气,忽略她目的明确的举止,低头将杯口的热气吹散,“再看看别的?”
话音未落,颜思月又动作十分麻利地从另一个logo明显的袋子里翻出一条小裙子,伸出手臂将裙子举起来前后左右细细观摩。
“哇!!和我想得一样漂亮,尤其一想到这裙子是被这世界上最亲最爱最体贴的小叔亲手带回来送给我的,美丽程度直接翻倍。”
宋闻璟:“……”
他无奈叹声气,低头抿一口水,将水杯放回桌子上后,沉默地抱臂看着她,直到她将这些袋子拆完。
颜思月抱着裙子爱不释手,贴在自己身前转圈给他看:“好看吗?”
宋闻璟认真注视她许久,看着她回答:“颜色很衬你,款式也漂亮,但得穿上才知道具体效果。”
比起一昧地无脑夸奖,颜思月并不排斥宋闻璟的较真和谨慎。
不论任何事,只要她问,他就从不敷衍她。
颜思月高高兴兴地跑上楼换上裙子,搭配还没回国时买回来一直都没穿的小鞋子,又很快下来给他看。
宋闻璟坐在沙发上,余光瞥见她穿着高跟鞋从楼梯上跑下来,不禁担忧地提醒:“慢点。”
下一秒,仰头看清她的穿着打扮,宋闻璟怔忡一瞬。
裙子是抹胸的款式,粉色,长度及大腿中段,他不太清楚那是什么面料,微微发硬的材质,苛刻的裁剪,却将她本就清晰的曲线勾勒得更加匀婷。
等她走到他面前,巧笑灵动地踏着小步转个圈,宋闻璟仰头仔细注视她。
他这才注意到颜思月的脖颈处系了一条与短裙同色系、颜色偏深几近深红的绸质丝带,在颈后结成对称整齐的蝴蝶结,一颗深红宝石吊坠陷落在分明锁骨中间的凹陷处,身后是自后颈处垂下的丝带,质地很轻,随着她的动作,混杂在微卷的长发里,在腰侧若隐若现地摇晃。
让她像猫。
一只昂贵的、娇嗔的猫。
可爱,却不可欺。
“好看吗!”她的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语气隐隐期待。
宋闻璟的意识被这一声询问从危险的临界值迅速拉了回来,刻意将自己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再开口时,嗓音沉哑:“嗯,好看。”
颜思月更是喜上眉梢,对着玻璃的倒影将头发用手轻轻抓起来:“这样更好看一点——”
话音一顿,又将手松开,任由头发散落在腰线上,随意地将头顶的头发抓得蓬松,转头看他:“还是这样?”
看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动作给他做对比,宋闻璟思考片刻:“扎起来更漂亮。”
头发扎起,纤细的颈部露出来,像葱白的瓷器,盈盈一握的脆弱,好似能一把捏碎……
“那我明天穿这个出去玩。”颜思月忽然自言自语地说。
安静好久。
这话被撂在地上。
她探求地转身再看他时,宋闻璟才开口:“刚刚你问的问题,再问一遍。”
颜思月疑惑看他:“什么?”
宋闻璟并没解释这个笼统的要求,让她自己悟。
“什么问题……”
颜思月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又抬头看他一眼,才试探性地问一句:“好看吗?”
“不好看,去换掉。”
“……?”
8. 糊涂
-chapter08-
颜思月双臂交叉,气鼓鼓地反驳:“我不换!刚刚你都说了我穿得好看,第一反应是不会骗人的,你现在这句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宋闻璟坐在沙发上,神情肃穆地拧眉辩解:“刚刚不小心说错了。”
“才不是,明明那句才是实话。”颜思月撇了撇嘴,“我对自己的美貌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宋闻璟似乎面无表情:“你的美貌是清晰客观的,但你的认知不是,这条裙子也不是。”
这话说罢,颜思月下意识低头看他一眼。
安静片刻,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俯身凑近了些,近到能看清他的喉结正微微滚动,瞳孔也小幅度颤动着。
宋闻璟擅长的事情有很多,做饭、赚钱、养家。
但他不擅长的事也有很多,照顾小孩能算一个,表达情绪是第二个,撒谎就算第三个。
作为颜思月少有的能在他面前自诩高手的技能之一,撒谎和信口拈来这两件事在宋闻璟能力范围的八百里之外,每次他撒谎的时候都会被她一眼识破。
上小学的那两年,宋闻璟经常要出差,顾不得管她,她一个人在小洋楼住,由丁姨照顾起居。
但丁姨当时因为顾念家里体弱多病的老伴,常常只早中晚各来一趟,每次只留一个小时给她做好饭,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就匆匆回家,周晴偶尔也会来家里替宋闻璟送东西给她,顺带陪她聊聊天,至于上下学的路途,也有司机接送。
其余时间颜思月就和许泠出去玩,如果许泠没有时间,她就一个人在家呆着。
并没什么抱怨,颜思月现在虽然被宋闻璟被养得一身娇气,对物质条件挑剔到极致,但在情感方面她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毕竟从前爸爸妈妈健在时,她也是一个人坐在家里等他们回家,因为他们的工作都太忙,很少有能够凑齐一家三口的时候,过年过节这样的重大节假日更是要应酬,偶尔一家人坐在一起,多半也会被一通电话叫走。
所以陪伴颜思月的任务大部分时间由保姆来承担,后来她被宋闻璟带回家,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家,换了个保姆,其他和以前相比并没缺少些什么。
这样的日子在她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中占据着相当一部分,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之前小姐妹闹别扭,和好之后,颜思月和许泠在家里喝酒彻夜长谈。
许泠说,吵架的时候自己很伤心,许多事她都觉得是颜思月个情感过于淡薄的人。
无所谓谁的到来,也无所谓谁的离开。
仿佛从不对任何关系抱有长久的期待,好像觉得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陪伴才是奢侈,所以在面对人与人之间必然的矛盾时,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常常让朋友觉得自己不够被珍视。
颜思月认真回想,诚然承认。
她对情绪敏感,尊重和理解任何人的想法和感受,但她不在乎,这是两码事。
但宋闻璟不一样,她很依赖他。
她在乎他。
在颜思月尚还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觉得自己无法改变无法争取任何事时,是宋闻璟来到她身边,告诉她,他会帮她拿到她想要的一切,并自始至终在践行。
好像就是从那次打架被叫家长的事件发生后开始,宋闻璟去小洋楼的次数才开始变多。
他会尽力抽出时间,回家给她做顿饭,给她带点水果和零食,有时候,也会给她买几个娃娃。
有时候是漂亮到十足标准的芭比娃娃,有时候是可爱款的毛绒玩偶。
但是,有时候会是奇形怪状的那种。
荧光绿色的、紫色的、有触手的、毛发乱糟糟的……
小思月常常会抱着奇怪的娃娃不知所措,宋闻璟只能解释,店员告诉他,这是最近很流行的动画片人物,小朋友们都喜欢。
一般这时候,小思月都会露出鄙夷的表情。
她当时就觉得,这些说法多半是他从店员那里听来的。
而且事后宋闻璟应当自己也反应过来,这些娃娃被他买回来以后,店员应该会庆幸……这么一收拾仓库果然干净多了。
但当时为了维持自己严格又包容的“慈父”形象,以期能够对当时关系还不够熟络的小女孩予以有效管教。
所以宋闻璟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别人有的,我们思月不仅也要有,还得拥有更多更好的。
不过宋闻璟当时也的确不知道,颜思月从小到大,几乎不看儿童动画片。
颜思月喜欢的一直都是言情偶像剧,不断重刷固定几部热血动漫和魔法少女漫画,还有各种cult血浆片、重口恐怖片。
尤其是主角长得帅气漂亮颜值颇高的恐怖片,她爱看帅气的白人帅哥慌张失控时起伏的胸膛、颤抖的指尖、微微颤动的浅色瞳孔,还有自额角渗出,随着大幅度动作滚落至胸口的汗珠。
这些是她的性.癖.启蒙。
所以她面对别人的这些反应时会变得格外敏锐,尤其是宋闻璟这样有点姿色的男人。
颜思月凑近看他很久,将他的反应尽数纳入眼底,她故意将声音放轻,故作神秘的语气问:“宋闻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宋闻璟轻轻攥紧手心,眯了眯眸子:“嗯?”
颜思月目不转睛地盯他,重复自己刚刚的问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每次说谎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紧紧的。”
沉默半晌,宋闻璟才起身,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垂眸看她:“是吗?”
颜思月认真点头:“是。”
“嗯,确实没人说过。”宋闻璟冷笑一声,“不过我看你的皮倒是松松的。”
“我这么年轻,皮肤哪里松啦?”颜思月很机灵,迅速退开离他远些,却还是故意装傻,捏着自己脸蛋,“你看,明明很紧致,唔——”
话没说完,宋闻璟忽然伸手捏住她下颌,迫使她仰面与他对视。
因为这动作太过突然,颜思月直接愣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宋闻璟的个子高她太多,手掌很大,一只手就能掌住她的脸,虎口钳制住她的下巴,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按住她两侧的脸颊肉。
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虽能感觉到宋闻璟没舍得用力,但颜思月还是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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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不得,也不敢挣扎。
她的身高并不算太矮,但站直了身子也只能够到宋闻璟肩膀的高度,以至于这样近的距离,她被迫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仰头才能与他对视,后颈很快就变得酸痛。
颜思月两只手轻轻握住宋闻璟的手腕,可怜兮兮的委屈腔调:“唔,小叔你弄疼我了。”
这话说出口,宋闻璟的力道才松了几分,松开钳制,改为掐住她一侧的脸颊肉,轻轻捏了捏:“知道疼就长点记性。”
颜思月立刻开始眨巴着眼睛卖乖:“我知道错了,小叔你就原谅我吧。”
宋闻璟问:“错哪儿了?想好再回答。”
颜思月低头:“错在不该对小叔大不敬,不该说小叔紧紧的。”
宋闻璟:“……”
颜思月紧接着伸出三根手指举过头顶发誓:“以后我一定乖乖听小叔的话,小叔让我叫一声我绝对不叫两声。”
宋闻璟依旧无言:“……没想让你叫。”
颜思月扯着他的袖子:“原谅我嘛。”
尽管知道她是装出来的,但宋闻璟看她模样乖巧,总归还是舍不得说什么重话:“以后不许没大没小。”
颜思月立刻点头,张口就来:“我一定会把小叔的话铭记在心的。”
宋闻璟轻叹一声,转移话题问她:“晚上准备去哪儿?”
“和泠泠去吃饭。”
“就许泠,你们两个人?”
“嗯哪。”
宋闻璟安静看她片刻,确认她没有撒谎,才松了一口气:“周老的金婚宴你去吧,和许泠一起。”
听到这话,颜思月才乐呵呵地自顾自将沙发上的新鞋子和新包包抱起来去楼上,放到衣帽间里,又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
暮色四合,月上梢头。
宋闻璟上楼回房间,出差这么久回来,他疲乏得很,洗澡褪去一身风尘就躺进被子里,困意很快便席卷全身。
这是他这一年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因为颜思月的存在。
他们的房间离得很近,走廊里也满是她卧室香薰的甜香。
颜思月对许多事物的喜欢都是三分钟热度,但她惯用的香水却长久不变,她喜欢热烈的花香、清甜的果香。
她常常在衣帽间里摆弄各类香水、香膏,以至于淡淡的香气常年充斥整个衣橱,渐渐氤氲至走廊。
时间久了,便顺着墙边沁入他的房间,侵袭进他的梦里。
时下分明已是早冬,梦里却是野花疯长的河岸,窗外是夏日蝉鸣,屋内是熟悉的香气,灼燥袭身的温度。
带着露水的西瓜搁置在柔软的地毯上,任由他指尖轻柔掰开.揉.捻,清甜汁液混杂着浓白晨雾,随着他的动作溅在雨水浸湿的花丛。
粉色花蕊上轻轻搭着一条深红绸带,一端连接着他身前娇嫩的花柱,另一端被他牵在手心,他只稍稍握紧,向后一拉,坠下的同色宝石便轻轻的、不停地与他同频摇晃。
宋闻璟猛地惊醒。
他立刻起身到浴室去,试图将这违背.伦.理的梦抛之脑后,却发觉自己已经一塌糊涂。
9. 大人
-chapter09-
颜思月觉得自己从伦敦带回来的香薰效果一般,昨晚她像往常一样,睡前点盏薰灯放在床尾安神,睡眠却意外很浅,一夜多梦。
“不要买这家啦,味道也不好闻,闻了睡不着,还一直做奇怪的梦,刚刚起床的时候脑袋疼得像有人扇了我两巴掌。”
颜思月一边对着镜子化妆,一边将手机打开免提和许泠通话,毫不犹豫地帮许泠拔草这款香薰。
“你还有这种.癖.好啊?”
手机彼端的许泠也在化妆,全神贯注,所以压根没听清颜思月到底说了什么,就开始胡说八道。
颜思月说:“我说我做梦做得难受,像被人扇了巴掌,不是我做梦梦到被人扇巴掌!”
许泠那头好似又含糊着说了什么,但声音又远又低让人听不清。
颜思月把手机音量调高,重新问:“你说什么?”
对面的话筒似乎是被压在什么东西下,手机里叮呤咣当好一阵,许泠的声音才骤然清晰:“我刚刚问你,又梦到了什么?这次我又在哪一步死的?”
颜思月说:“不,这次的梦里你没死。”
许泠一惊一乍:“嚯!确实稀奇!那我是在哪一步失踪或者被抓走的?”
颜思月说:“no,让你失望了,这次我根本没梦到你。”
昨夜颜思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被困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漆黑的墙面,门缝下方渗透进微弱的光芒。
但她能听到房间外水声潺潺,断断续续作响一宿,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到某个人不安的脚步,混杂着压抑又沉郁的叹息。
不知到底是不是香薰的问题,她睡得实在不踏实,即便醒来后也无法分清自己听到的那长而久的喘.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和宋闻璟现在住的这栋房子是他刚回国时买下的,他自己没时间搞装修,就全权委托给了在做建筑设计的好友。
但由于他自己全程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唯三的要求就是要简单、好清理、能快点入住,对隔音和美观度都没什么要求。
结果不知怎的,最后变成了典型的样板间风格,还是黑白灰三色的那种。
宋闻璟自己一个人住起来倒是方便轻松,没感到任何困扰。
只是他也没想到,不久之后,尚还年幼的颜思月会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生活。
他的房子给当时刚从小洋楼被宋闻璟接回家住的小思月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毕竟颜思月从小住的地方就是公主风,小到摆件、台灯、抱枕,大到床铺、窗帘、沙发,推门进去满目都是厚重的丝绒质地和繁杂的手工蕾丝,大多都是各种饱和度不一、粉粉嫩嫩的色调,偶有红色和白色作点缀。
晚上小夜灯开着,泛着暖黄的柔光,更显得灯火融融,温馨又浪漫,十足的安全感。
被小姨和奶奶们从家里赶出去后,住在那栋小洋楼里的那段时间,小思月适应得还行,毕竟彩色玻璃、铜金装饰、红木家具等民国风格的复古元素还算符合她的审美。
但——
宋闻璟这个看着像住进去就会抑郁、唯一有彩色元素的东西是浴室沐浴露的房子,真的不行。
所以,颜思月住进来的当晚就直接被吓哭了。
尽管宋闻璟专门给她留了一盏小夜灯,但墙面和地毯都黑漆漆的,微弱的冷光打上去不仅被吸得一干二净,反倒还将窗帘后的一小片阴影衬得更加阴森可怖,在这种环境里,她觉得就连怀里的娃娃都慢慢变成了恐怖游戏boss。
她爱看恐怖片,不代表她愿意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类似的东西,就像她爱看阴湿病.娇.男主和骨.科强.制爱剧情,但现实生活中遇到真的会报警。
颜思月一开始先是害怕地躲进被子里,抱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手脚发冷瑟瑟发抖,后来又想到前不久看过的某个日本恐怖片,鬼会不讲道理打破常规直接钻进被窝,吓得她脸色惨白,立刻从被窝里跳出来。
于是,小小的一个身影抱着几乎比自己还要大的枕头,站在光线微弱的走廊里犹豫好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抽抽嗒嗒地敲了宋闻璟的门,声音颤抖着说害怕,想要抱着小叔睡。
所以,刚洗完澡的宋闻璟打开门一低头,就看到长了一双大眼睛的小思月抱着枕头眼泪汪汪地向他求助。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瞬间化成一汪清水,甚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害怕,就心疼地把她一把抱进来,塞进被子里哄睡。
当时的宋闻璟的确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但总归当过孩子,就学着印象里的动作,将小小一团搂进怀里轻轻拍背,任由冰凉的小手攥紧他的睡衣衣领,将眼泪鼻涕全部糊上去。
颜思月依赖地蜷缩在宋闻璟怀里,闻着他身上香香的味道,实在害怕但抬头就是他好看的脸,抽泣声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呼吸。
虽然她的房间如今已完全没了当时的模样,早已恢复她童年时的暖绒风格。
但时至今日,颜思月仍能想起,在她少见没有安全感的那段时间里,那双紧紧抱着她、安抚她的手掌温热而有力,他轻轻拍背时衣物和被子摩擦的微弱声响,以及黑暗中无奈的叹息。
与昨晚半梦半醒间夹杂着衣物摩擦声的沉厚喘.息相似,却不完全相同。
但颜思月知道昨晚的声音应当不是宋闻璟。
尽管宋闻璟的脸确实符合她从小到大的审美,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没有变.态到会在梦里意.淫把自己养大、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叔。
那可是宋闻璟!
颜思月光是想想都觉得简直亵.渎。
所以颜思月就把觉得梦中声音熟悉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和宋闻璟很久没有见面,大脑在重新整理库存而产生的副作用。
她很快就不再多想,将这事抛诸脑后,换上昨天的新裙子,画好妆打扮漂亮才下楼。
彼时宋闻璟正在餐厅吃自己那份少到可怜的早饭,余光瞥见她下楼,下意识抬头朝她的方向看去。
昨晚她试穿的那一身粉裙倏然闯进他的视线,深红的绸带正随着她的动作飘曳。
昨晚旖丽又不辩眉目、有违.伦.理的梦猛然冲进脑海里。
宋闻璟握着咖啡杯的手瞬间僵住。
他顾不得太多,只能依靠本能,几分不自然地低头敛下目光,假装昨晚的梦里自己没有对这般乖巧的孩子亵.渎。
颜思月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和表情,只顾着在手机上打字。
许泠正在对她的梦发表建设性意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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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她刚回国没多久,有些水土不服,需要出来吃顿日料安神养身,还得去甜品店开一方奥利奥雪媚娘作引,佐以蔓越莓乳酪蛋糕调理调理。
颜思月先是鄙夷她,又很快加入,一本正经地迅速打字回复:[有道理,但是许大夫,我对方子有疑问。]
许泠:[趁本大夫还有耐心,赶紧讲。]
颜思月:[雪媚娘一定要吃奥利奥的吗?我想吃杨枝甘露的。]
许泠:[允了。]
放下手机,颜思月拿起一片面包,抬头。
她只能看到宋闻璟的发顶,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家居服,扣子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一丝不苟,板板正正,他正拿着iPad,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早间经济新闻,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颜思月有种被无视的感觉,于是咬着面包,手臂和上半身一齐压在桌沿边,倾身凑近许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宋闻璟被她盯得发毛,实在没了办法,但又无法将梦里的场面彻底挥之脑后,最后只能僵硬地抬起头与她对视,一脸“有何贵干”的表情。
颜思月这才笑得甜美,和他打招呼:“小叔早上好呀,昨晚睡得好吗?”
她只是随口一问的话,却直接戳进宋闻璟不愿回想和提及的记忆。
他神情淡漠地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将手边的另一杯咖啡递到她面前,指尖轻轻敲点桌面以作提醒:“食不言,安静吃饭。”
颜思月不以为意,下意识伸手去握咖啡杯,在她即将触碰到把手的一瞬间,宋闻璟非常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仿佛生怕她碰到一般,动作明显到她无法忽略。
颜思月实打实地怔了一下,没明白眼下这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愕然地看向宋闻璟。
后者正神情肃穆地看着iPad,镜片反光映出电子版早报的内容,仿佛若无其事。
颜思月察觉到不对劲,狐疑地看他许久,慢吞吞把手里的吐司片吃完,乖乖地又将一片吐司铺满蓝莓酱,精心地抹匀。
她几份殷勤地将吐司双手递到宋闻璟面前:“小叔吃面包。”
宋闻璟动作一顿,接过吐司后才抬眼看她。
颜思月正双手托腮,睫毛扑闪。
见他迟迟不吃,颜思月眉尾耷拉下去,可怜极了:“小叔,你怎么不吃呀。”
宋闻璟淡淡:“无事献殷勤。”
说罢后,还是不紧不慢地将吐司咬下一口。
“孝敬小叔是我的责任,怎么能叫无事献殷勤呢。”颜思月双手捧心,语气柔弱得像快要哭出来了,“我是看到小叔好像心情不佳,就只想到最笨的方式,试图让小叔心情好一点,没想到会被小叔误解。”
说完这段话以后,就连她自己都能闻到空气中的茶香四溢,但还是经验十足地眨眨眼睛,亮晶晶,可怜巴巴。
宋闻璟沉默着注视她片刻,最终还是无奈轻叹:“谢谢。”
颜思月继续问:“小叔心情为什么不好啊,可以和我说说呀,是因为我又做错什么了嘛?”
宋闻璟语气一顿,方说:“不是你。”
颜思月刨根问底:“那小叔干嘛躲我呀?”
随着她话音落下,空气中倏然寂静。
许久,宋闻璟才淡淡开口:“少管大人的事。”
10. 安全
-chapter10-
“我已经是大人了,大人也不能问大人的事吗!”颜思月拧眉反驳他。
宋闻璟放下吐司,以食指关节轻扶眼镜,语气几乎算得上是慢条斯理,饶有兴致地反问:“哦?你已经是大人了?”
他太了解她了,才故意这么说。
结果颜思月真的没意识到自己方才问的问题就这么被略了过去,傻傻点头:“对啊,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早就已经是大人了。”
早就料到她会提及这点似的,宋闻璟轻笑一声,低头重新拿起iPad,漫不经心地说:“小孩子都爱这么说。”
颜思月气鼓鼓地看着他,语调高了几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知道了。”宋闻璟低头继续看电子报,轻声哄她的语气,“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人。”
颜思月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伸直手臂试图打他,却被宋闻璟轻而易举躲开,动作好像条件反射一样熟稔。
她扑了个空,气急败坏地干脆不理他了。
颜思月再清楚不过,宋闻璟的潜意识里根本没觉得她已是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眼下他说这话的态度,和小时候买冰淇淋哄她开心时毫无区别。
可她已经二十一岁,不是十一岁。
她觉得宋闻璟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是成年人,只是对她长大这件事毫无实感。
所以他才会对她的社交严加管教,才会在没有设置门禁的情况下担心她晚归,才会用传统家长审视小孩早恋问题的目光看待她身边的异性,才会对她有所隐瞒,觉得她不会理解他的烦恼和忧虑,不愿她和他分担。
况且直到现在,每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宋闻璟依旧保持着以前照顾孩子的一些习惯。
比如进自动门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让她走在自己臂弯和门之间,过马路时会挡在她身前,挡在车流方向用身体隔开危险,再比如,会在上下扶梯时牵住她的手,等她站稳其中一节阶梯后才迈步跟上,到她身边。
又或者,给她新买的咖啡杯裹上防烫垫,总要等咖啡稍微凉些,才轻轻推到她手边的桌沿。
颜思月握着杯子,指尖轻抚杯壁的温润触感,沉默望向对面。
宋闻璟的神情已然褪去方才那般复杂紧张,恢复气定神闲。
她的目光不由得停驻在那副金丝镜框边缘,宋闻璟的鼻翼右侧有颗褐色的小痣,虽然不明显,但颜思月的视线总是下意识被这颗痣牵引。
他的瞳色很浅,是某种接近琥珀的浅褐,严肃时压低眉头,便隐没在高挺眉骨投下的淡淡阴影里,似终年不化的深涧积雪,拒人千里,更添疏离。
恰巧他天生淡漠,不爱笑,也很少笑。
也是因此,即使他在安静注视谁,也会让对方觉得隔阂疏远,不近人情。
包括颜思月,第一次见他时也曾觉得发怵。
与不熟悉的人相处时,宋闻璟脸上几乎不会有多少情绪,他的个子很高,身材硬朗,肩膀宽厚有力,居高临下时具有天然的压迫感。
当时人人都算计着怎么将她和她父母留下的东西吞抹入腹,都盼着能吃到最大一块血肉,满屋子人模人样、看似和善的豺狼虎豹。
即便颜思月当时年纪并不大,也深知看起来更为冷峻的宋闻璟才是最值得她信赖的人。
再者,正是因为他这般浸入骨血的冷冽和淡漠,才让他的措辞增持不容置喙的分量。
偏偏宋闻璟私下里对她多是温和包容。
颜思月其实一直都挺喜欢宋闻璟这样,对她来说,这些是底气和安全感的来源。
但眼下,颜思月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厌恶这种感觉。
——被俯视、而非平等对待的感觉。
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一根纤细却强韧的琴弦绞紧,隐隐作痛。
但颜思月还没来得及深想,就见宋闻璟抬手,指尖轻点她的眉心,将她空荡的目光拉回来。
指尖柔软,温度却灼人,烧得她立刻看清他神情。
颜思月回过神,只觉昨夜不安浅眠带来的后遗症这才稍显,惹得额角微微刺痛。
“思月?”宋闻璟担忧得朝她看过来,独属于长辈的关切神情。
“啊?”颜思月神色怔忡,呆呆回应,“怎么啦?”
宋闻璟轻轻皱眉,诚挚询问:“生气了?”
颜思月先是愣了下,很快就刻意泛起笑意,恢复往常甜腻的口吻:“没有啊,我巴不得在小叔这里永远都是小孩,这样小叔就能一直照顾我了。”
口是心非,心口不一。
又不完全假话。
宋闻璟沉默着,安静注视她。
他并非完全不懂她。
至少能看出她现在的心情并没看起来那么高兴。
颜思月错开视线,将咖啡一饮而尽,陶瓷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不和谐的脆响打破寂静。
她没有抬头,直接拿起手机起身往门口走:“中午和泠泠在外面吃,不用等我了。”
宋闻璟也起身,不远不近跟在她身边,脚步顿在玄关旁,隔断上有一面粉色的全身镜,四周被她贴上卡通贴纸,和整间房子的黑白色调格格不入。
整栋房子到处都是她的痕迹,门口柜子上挂着的兔子钥匙扣,入户柜其中一排抽屉上挂着的粉白水晶串珠,拐角处的高饱和橘色帆布筐,里面放着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偶。
都是被她买回来后却列入“不够可爱不配放到颜大小姐床上,所以命你们在门口守家”的淘汰选手。
玄关淡白的冷调灯光将他笼罩,叫他身上仿佛有种令人错会的清寒气息,清逸却孤郁。
颜思月不由得抬眸,视线被吸引,又很快移开目光。
宋闻璟抱臂靠在玄关,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一心叮嘱道:“早点回来,别玩太晚。”
颜思月嫌他啰嗦:“知道啦~都说八百回了。”
宋闻璟淡淡扫她一眼,好像没有情绪似的:“如果说八千回你能记住一次也行。”
颜思月在门口微微俯身,侧着身子一边弯腿拉起靴子,一边极其自然地换上一副撒娇语气:“我每次都记着,小叔说八千回我就能记住八千回,而且我每次出去玩,回家的时间从来没超过十二点!”
宋闻璟微微挑了一下眉,要笑不笑地夸奖她:“嗯,的确没超过,次次都卡着点回来,跨年烟花的倒计时都没你按门铃的时间准,我们思月真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乖孩子。”
“哎呀,没有没有啦。”她笑眯眯,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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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弯起好看的弧度,目光狡黠。
宋闻璟对上她杏圆的眉眼,看清她的表情,总觉得几近谄媚,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却又忍不住猜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颜思月就无比虔诚地看着他,双手捧心:“归根结底还是小叔教得好,才能让我这么有时间观念呀,我朋友的爸爸妈妈们都说,思月从来不迟到也不晚归,是个特别乖巧、能作为榜样的好孩子呢。”
她满腹手到擒来的小把戏,装傻充愣也好,斗嘴打闹也罢,总而言之她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高兴起来,宋闻璟百听不厌。
他轻笑:“嗯,过阵子给你发个奖状,上面写上‘颜思月荣获全海城最乖小朋友评选第一名’。”
轻易让人喜欢和依赖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不论性格如何,颜思月外表可爱没有攻击性,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除此之外,她与人相处时的分寸感和敏锐直觉,也是仅靠后天努力无法卓越的能力。
在他不擅长,且无法给予她教授指导的领域里,她仍能做得很好。
宋闻璟自知,他的人生过于无聊,如死水一般毫无生机。
只有她活泼鲜艳。
宋闻璟暗自扬起嘴角,伸手轻轻抚摸她如瀑的长发。
以前他摸头的时候,下手总是没轻没重,当时年纪尚小的颜思月总是学不会用卷发棒,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和朋友玩,愣生生磨了两个小时才将头发卷好,结果出门时和宋闻璟打闹,刚刚打理好的发型就被他揉乱得无法恢复。
那天颜思月和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抽抽噎噎地控诉他不尊重自己的劳动成果,哭得梨花带雨。
宋闻璟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请假陪她找了工作室打理她的造型,并买了六条新裙子赔礼道歉,小姑娘这才高高兴兴地和朋友去逛街。
宋闻璟却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女生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有它该呆的地方。
所以现在他动作仔细,以保证不弄乱她精心打理过的微卷弧度。
宋闻璟的眉目柔和:“所以,乖巧的好孩子是不是应该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当然啦,我很惜命的。”
颜思月眉眼弯弯地朝他笑。
话音落下,宋闻璟却愣住,神情倏然间变得凝重。
他总是下意识地叮嘱她注意行车安全,但似乎没有想到过,她会不会因此回忆起那场带走她父母的不幸。
宋闻璟不禁沉默。
颜思月并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低迷。
她只瞬间便明白他的想法,清清嗓子对着门口的全身镜整理头发,再调整好脖颈上丝带和吊坠的角度,抬头眨眨眼睛,转移话题:“好看嘛?”
镜片后的目光克制地掠过她颈侧的丝带结,宋闻璟本能地滚动喉结。
他不由回想起去年颜思月生日时,他托人带去英国的那份礼物,礼物盒上也系着这样的蝴蝶结。
如今同样的系法却是在她脆弱又稚嫩的脖颈,清晰的锁骨线条像冬日萧条时嶙峋的枝桠,覆在柔软的丝带下。
隐隐凸起,泛起光泽。
手感显而易见。
宋闻璟目光稍黯,将视线定格在安全区域,答案如旧:“嗯,好看。”
11. 个例
-chapter11-
颜思月给许泠发过消息,径直开往许家接人。
两人早上已经商量好,中午到常去的那家甜品店打包雪媚娘后,再去许泠兄长之前推荐过好多次的熟客制omakase餐厅吃午饭。
听许泠的兄长说,这里的香鱼天妇罗很有名,师傅来华国前在京都经营一家老店,年轻时还在银座工作,是被他发小花重金挖来的。
这家餐厅不对外开放,需要名单上的客人引荐,许泠哥哥出差不在海城,不能带她们过来,不过一般在这种情况下,颜思月和宋闻璟的名字比什么熟客都有用,几乎百试百灵。
店里从装修到餐具都很精致,两人自然而然开始对菜品满怀期待,颜思月餐前连拍八百张照片,但菜品入口后却不尽人意,味道并没多惊艳,别说和日本京都的套餐制餐厅相提并论了,颜思月觉得和居酒屋的水准相比都差得远。
许泠大失所望。
她把导致这个坏结果的原因全都栽到了她哥哥头上,刚上三道菜就开始攥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颜思月凑过去一看,对话框里疯狂弹出“混蛋”、“笨蛋”、“糊涂蛋”等字眼,下一秒还出现了“味觉残障”、“舌头被门夹”这样的字眼,又争执了好一阵,气得许泠把他拉黑了。
晚上还要去周老的金婚宴,两人从餐厅出来开车回去换礼服,许泠一路上都攥紧安全带上的玩偶,不停吐槽:“我一世英名,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颜思月:“你失算的时候还少吗?”
“这次不一样啊,这次是栽谁手里了?!”许泠揉揉脸,“早该知道,他这种不靠谱的人推荐的餐厅能有多靠谱。”
“至少环境不错,好歹出片了嘛。”颜思月附和,“但你哥之前真的说了好多次,我还以为真的很好吃呢。”
“是吧是吧,他真的一直在讲,所以我才被他骗了。”许泠懊恼极了,脑袋抵在副驾驶前的中控台上,摇晃碰头,“下次他说破天我也不会相信了。”
“嗯。”颜思月故作沉吟,认可地点头,“不过说不准他真的觉得好吃呢,上了年纪的男人都这样,新陈代谢下降,器官衰老,舌头味蕾的敏感度下降,口味奇怪得很,连宋闻璟都不例外。”
许泠伏在中控台上侧目看她:“可是宋叔叔做饭很好吃。”
颜思月摇摇手指否认:“虽然还是很好吃,但很明显一年不如一年了,炖的牛腩退步最明显!而且你哥和宋闻璟也不差几岁吧,他还真的觉得这家日料好吃呢。”
许泠不认同她,坚定维护自己钟爱熟男的立场:“这是个例,不是所有叔叔和大哥哥类型的都这样,那米其林的大厨很多都四十岁往上的,口味和年龄没关系好嘛!”
听到她的话,颜思月忽然沉默,仿佛陷入沉思。
红灯亮起,车缓缓减速,稳稳停下。
这个十字路口很宽阔,红绿灯有一百多秒。
颜思月看着远处醒目的红色倒计时缓缓跳动,谨慎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
许泠朝她看过来,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颜思月缓缓开口:“……你是说,宋闻璟不行。”
许泠先是愣住,然后吓得直起身子赶紧否认:“我没这么说过!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你不是说这是个例吗?”颜思月也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但又想不出别的表达方式,干脆不管了,“如果不是年龄的问题,那就是宋闻璟出问题了吧。”
颜思月若有所思,客观说宋闻璟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三十五岁,大部分人衰退的只有——
喔,所以他才偶尔会自我纾解一下,不过那里衰退还会影响味蕾吗?
颜思月大受震撼,感慨人体真是神奇。
许泠托腮:“我的意思是,我哥是个例,是人的问题不是年龄的问题。”
颜思月更是惊讶:“难道是你哥不行?”
奇怪嘞。
许泠哥哥比宋闻璟还要年轻几岁呢,照理说身体应该很好才是。
听到这个问题,许泠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赶紧否认:“我哥行不行我怎么知道。”
颜思月不再搭腔了。
满脑子都是宋闻璟到底行不行。
绿灯适时亮起。
她重新发动车子。
许泠斜斜靠在车窗上:“小时候他就骗我吃虫子和鼻涕,长大了让我吃诈骗漂亮饭,我还兴致勃勃地带你来,这个人真是坏透了!”
颜思月点头附和:“简直坏透了!”
“我都怀疑这餐厅又是他那个朋友开的,就为了骗我去贡献营业额。”
颜思月顺势问:“你哥哪个朋友啊?”
“就上回咱俩在东城见过,很骚包、爱穿皮衣,家里在加拿大做灰.产,一个人在国内混日子的那个。”许泠气鼓鼓,“说实话,让我去路边吃一碗二十块钱的麻辣烫都比这个强。”
颜思月一手掌着方向盘开车,一手撑在车窗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反正晚上都要去周爷爷家吃饭,他那餐馆的老师傅以前可是做国宴的,到时候多吃点。”
回到家,换了礼服。
宋闻璟打电话说已经安排好司机送她们,颜思月坐在沙发上补妆,手机放在一旁:“谢谢小叔~”
宋闻璟似乎在公司,有人找他签字,处理完之后他才再次开口,唤她名字:“思月。”
颜思月聚精会神地刷睫毛,含糊着应了一声:“嗯?怎么啦?”
宋闻璟柔声嘱咐:“一会儿到了地方,不管碰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理。”
颜思月没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随意附和着:“那多没礼貌呀,还是得多和大家打打招呼嘛,小姨她们也会去吗?”
宋闻璟沉默一瞬,直白解释:“她们现在在新西兰,应该不去,但我的意思是,今晚如果瞧见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人,切记忍住脾气,一切以周老为重。”
颜思月动作一顿,才问:“谁呀?”
宋闻璟直白说:“宋逸柯也会去,尽量别理他。”
宋逸柯是宋闻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性子顽劣没有分寸。
尽管宋闻璟已经和家里人断绝联系很多年,和这个弟弟关系更是恶劣,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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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总是没脸没皮地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在海城和东城举着宋闻璟的招牌大肆招摇。
颜思月从小就讨厌宋闻璟家里的其他人。
尤其是他这个弟弟。
每每提到就心烦的程度。
宋闻璟也不知道她如此厌恶宋逸柯的理由,但还是担心她:“切记,不必理他,无视他就好。”
颜思月瞬间安静。
宋闻璟察觉手机里没了声音:“思月?你在听么?”
颜思月犹豫好久才出声。
声音很小,语气也少见地小心翼翼:“小叔,你、你都知道了?”
宋闻璟困惑:“嗯?”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需要知道什么。
但听她的语气,又似乎像是不应该知道什么。
颜思月可可怜怜地解释:“上次是宋逸柯先来挑衅我的,小叔,我不是故意把他踢下楼的……”
宋闻璟:?
嗯???
不等他回应,颜思月的嗓音就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听起来委屈极了:“小叔不要凶我……反正他也没什么大事嘛,只在医院待了三周就能走路了,他自己在山路飙车侧翻住院还两周呢。”
宋闻璟捏捏眉心,对着电话无奈叹息:“这事不是重点,等你回来再说。”
他对宋逸柯住院一事完全不知情,嘱咐几句便挂断电话,又打了两通电话询问两人冲突的前因后果,东拼西凑才把事实大致补全。
大概是三个月前,颜思月和同学结伴专程去东京参观珠宝展,好巧不巧碰上了宋逸柯,两人不知怎的在贵宾室门口起了矛盾。
宋逸柯的语气很差,但颜思月说话也向来不客气,越吵越凶,最后她压根不再理睬。
展览结束后去地下车库的路上,有人瞧见宋逸柯拦住她的去路,当时颜思月表情十分不耐烦,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没人看见。
总之,救护车来的时候颜思月早已经在去party的路上,第二天宋家人到日本询问前因后果,没曾想宋逸柯在医院里虽然咬死不承认是自己欺负人,但也只说是颜思月没看见、不小心、意外之失。
他们太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气秉性,也自知理亏。
可借宋家人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埋怨颜思月,颜家其他人就算再不向着她,他们也招惹不起任何姓颜的人。
至于宋闻璟,谁都知道出门在外但凡颜思月遇到点事,他定是无条件向着颜思月的,更何况当年他和他们断得那样决绝。
所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曾想颜思月还记得这事,甚至蛮心虚。
但宋闻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颜思月应该是没错的。
小姑娘不过就是性子张扬了些,偶尔傲慢了些,目中无人了些,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偶尔动动手,但也不过是性子直爽,终归不是个爱主动找惹麻烦的乖巧孩子。
更何况她生得那样瘦弱,小胳膊小腿,若真跟人起正面冲突,她能把对方怎样?顶多打两拳跟挠痒痒似的。
闹到这种局面,一定是对方错在多数。
她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罢。
12. 静谧
-chapter12-
傍晚,灯火煌煌。
颜思月穿了件黑色的赫本风礼裙,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再简单端庄不过的款式,配她鲜辣活泼的性子,在这流水的浮光里却并不突兀。
在灯火酬酢的场子里打一圈招呼,最后才礼貌等待旁人离开后,恭恭敬敬地给周老夫妇敬了酒,说几句吉祥话,逗几句乐,轻易就让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周老夫人年轻时一直在香港生活,结婚后也一直在香港操持生意,鲜少来海城,对海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知之甚少,所以直夸:不愧是颜家的孩子。
这话落下,周老爷子脸色也是一变,正要开口时,却被颜思月抢了先。
颜思月明白她也是好心,毫不犹豫地亲昵挎上老夫人的手臂,张口就来:“外婆天天跟我们念叨,上回在香港时跟您投缘,现在您难得来趟海城,说什么都要和您聚聚呢。”
周老夫人一瞧老伴的脸色,纵然不知晓具体情况,也多少能猜到些,便顺着话茬往下,不动声色。
而颜思月,即便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老宅,也能靠着宋闻璟偶尔同她讲过的一些事情,就颜家随意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
海城的事,无非就是那几样,不稀奇。
凭着新闻挑拣着说,大概率是出不了错的。
最后,她再笑着举起杯子,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颜家拉到宋闻璟身上:“对了,周爷爷,我小叔说他今天在北城,实在赶不回来,觉得太过抱歉,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替他敬您一杯。”
周老瞬间了然言下之意,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己人,说什么抱歉不抱歉,生分了,下次啊,叫闻璟带你来家里吃饭,爷爷亲自下厨,你别瞧我老头子一个,可还宝刀未老。”
颜思月笑着:“那哪儿行,小叔那么会做饭,就叫他做,我也能沾沾您的光狠狠敲他一桌菜,不然他平时都舍不得给我做好吃的,非说一个人又吃不了。”
周老笑:“你这孩子,行,下回爷爷帮你狠狠敲他一笔,让我们思月吃得饱饱的。”
有说有笑几句,有其他人过来攀谈,颜思月趁机体面离开,和许泠找了个位置坐下聊点开心的。
忽然想起什么,许泠拿出手机,两人凑在一起翻看她刚刚拍下的照片。
“这不能怪我的呀,是他的原因。”
颜思月看了半天,忽然觉得如鲠在喉,几分不自在地端起酒杯喝两口润润嗓子,继续方才的话,解释说:
“真没拿假照片骗你,我刚到伦敦的时候,他体重应该只有现在的一半,真的很像你喜欢的那个小明星,不过后来我们就没见过了,短短两年而已,我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和之前差这么多,直接double。”
许泠哼哼两声,掐她手上软肉:“幸好我没信你的邪,差点就让你推微信给我了。”
“我道歉我道歉。”颜思月笑着搭住许泠的胳膊,讨好地按一按捶一捶捏一捏,“大小姐,吃蛋糕吗?”
许泠傲娇仰头:“吃,识相的话就主动去给我拿过来。”
颜思月笑:“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您拿。”
说罢,颜思月起身往长廊深处走,正低头挑着,却在甜品桌旁碰到一个熟人。
宋逸柯穿了件与这正式场合格格不入的休闲西装,明黄搭海蓝的配色,颜思月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吊儿郎当地快步走过来,故意抢走她身前的那块小蛋糕放进自己的嘴里,挑衅地笑。
颜思月余光早就认清来人是谁,但仿佛没看到一样,头也不抬,提着裙子撞开他走向长桌的另一边,挑了两块甜品,叫侍者过来夹到盘子里,就要回许泠处,全程没有抬眼看他。
“这么没礼貌?”宋逸柯故意凑过来跟她搭话。
颜思月被他拦住去路,不得不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却在视线聚焦在他脸上的瞬间,没忍住似的翻个白眼。
宋逸柯脸都黑了:“你什么意思?”
颜思月没再看他:“不明显吗?翻白眼的意思。”
宋逸柯:“……”
颜思月忽略他,径直往廊桥后走。
讨厌这个人。
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果然,宋逸柯直接追了过来,仿佛一副要和她死磕到底的表情:“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哥,都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你一个姓宋的算哪门子哥?”许泠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下意识拉住她的手往后带,“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宋逸柯不屑:“宋闻璟不也姓宋?”
提到宋闻璟,颜思月才终于抬起头正视他,眉目间是难以形容的一种平静,开口时,语气少见冷凛。
/
宋闻璟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在去城郊的路上,电话里的人哭哭啼啼,委屈得要命,半天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想也定是在晚宴上受欺负了。
踩着油门,车速全程在即将超速的临界值。
宋闻璟到目的地,一眼便瞧见宴厅里人几乎都已经走得差不多,只有颜思月和许泠还呆在门口,两个人互相靠着坐在小沙发上,颜思月正捧着自己的手,额头抵着许泠的肩膀,抽抽嗒嗒不停。
“思月。”宋闻璟拧眉唤她一声。
闻言,颜思月立刻朝他看过来。
宋闻璟快步走过去,又向一旁的许泠礼貌点头以作招呼。
两人对视时,颜思月一瞬间眼眶更红,楚楚可怜,活像只与主人重逢的流浪猫。
宋闻璟看清她的模样,不禁叹声气,弯腰俯身,蹲在她身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平视着她仔细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思月眼泪汪汪地看向他,伸出自己一直捂着的那只手,张开五指举到他面前,动作顿停在他面前不到半臂的距离,故作娇滴滴地一句:“疼……”
看见她微微红肿的掌心,宋闻璟脸色一沉,神情担忧:“怎么弄的?”
颜思月也不直接回答,只举着手哭哭啼啼朝他撒娇:“手手好疼,要小叔呼呼……”
宋闻璟轻轻握住她的手臂,仔细查看后发现只有红肿,没有伤口,这才松口气,吩咐侍者拿冰袋过来,轻轻捂在她的手心。
颜思月垂眸,气息渐渐平缓。
冰块使他指尖染着微薄凉意,那一点触感熨在皮肤上,顺着脉搏一路延伸,感觉好似扑进夏日海浪,骤然被四方浸围,一片沁凉。
她逐渐安静,垂眸将定格视线于他整齐锐硬的发梢,总觉得他半蹲抬眸,认真仰视她时的身影像电影。
宋闻璟不知道她的所感,眼中只瞧见她委屈得紧,他不由将语气再放软些,耐心询问:“先跟小叔说,谁欺负你了?”
提起这个话题,颜思月眼角氤氲着,鼻尖泛红,委屈至极的语气:“宋逸柯。”
宋闻璟眸色稍黯,无声看她。
“他、他突然就抓住我的手腕。”颜思月嗓音轻颤,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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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璟:“然后呢?”
察觉他没什么情绪。颜思月神情愈发委屈:“他抓着我的手不放,非要往他脸上拍,还说让我有本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他,然后我真的打了,没想到他又不高兴了。”
宋闻璟:?
颜思月哇一声哭出来:“可我真的拼尽全力也打不死。”
宋闻璟:???
颜思月已经难过到上气不接下气,再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许泠手舞足蹈生动形象地把方才发生的事还原。
方才两人在甜品桌旁起了冲突,惹人围观,宋逸柯觉得挂不住脸,当众提起之前东京那次的争执试图让颜思月理亏,没曾想颜思月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又阴阳他两句,还直接承认上回就是想给他个教训。
宋逸柯一听,当即就大喊惹人侧目:“你又想把我踢下楼?”
结果颜思月压根不给他留面子:“你真有意思,这儿都没楼给你滚,喝多了吧你。”
宋逸柯愈发生气,直接拉起她的手挑衅:“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死我,不然我真看不起你。“
颜思月长这么大都没被人瞧不起过,更没见过还能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所以几乎想也没想。
就直接赏他个大嘴巴子,然后问他:大巴掌爽不爽,还要不要?
宋逸柯当然不爽。
但颜思月只是礼貌地问问而已,才不管他到底爽不爽,她感觉爽就够了。
所以毫不吝啬地又赠送一个。
好歹是对称了。
听到这儿,宋闻璟:“……”
他看向颜思月,某个当事人正眼角噙着泪,作无辜状:看吧,就是我说的那样。
沉沉地叹声气,宋闻璟才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走吧,先回家。”
得知许泠方才就叫了自己的司机过来,宋闻璟略表感谢后扶着颜思月回家。
颜思月故作柔弱地靠在他肩膀上。
宋闻璟感觉到她的意图,手掌克制在半寸外的距离虚扶,没曾想她贴的更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你打人伤的是手,不是腿。”
颜思月干脆抱住他手臂撒娇:“我不管,我就要靠着小叔,手也疼腿也疼,心脏也痛痛酸酸的。”
宋闻璟无奈,由她去了。
窗外是极速后退的阑珊灯火,几近凌晨的街道,行人寥寥,车流稀疏。
红灯遥遥便已亮起。
宋闻璟缓慢刹车,微微侧目注视身旁正熟睡的人。
他没去打扰,只克制着抬手,将遮落在她脸上的凌乱发丝轻捋至耳后,因方才哭过,那张净白的小脸上泪痕清晰,眼妆也花了不少。
宋闻璟无声叹息,微微侧身从后座拿出毯子,小心盖在她身上,轻轻掖好。
恰时,有车经过。
寥寥灯火照落,她脸被照亮,不过片刻,再次陷入昏暧,一闪而逝。
宋闻璟收回目光。
绿灯亮了。
夜深,车厢内的低频嗡鸣、窗外其他车辆行驶时刮过的风,一切声音都随着车程渐远而逐渐轻缓,直至消失。
地下车库里安静极了,车熄火后,宋闻璟只能听到身边人浅浅起落的呼吸。
是这般静谧的氛围。
再次转头打量,小姑娘正在副驾驶上安心睡着,视线垂落,他的神情微闪,抬手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她凉白惹眼的锁骨。
13. 入迷
-chapter13-
其实颜思月早就醒了,但一动没动。
她心底多少有些发怵,实在害怕宋闻璟对今天的事刨根问底。
但方才车里安静得仿佛无人,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很轻,她实在熬不住这长久的寂静,便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迷迷糊糊地睁眼朝驾驶位方向看,嗓音微弱:“小叔,到家了吗……”
宋闻璟无声注视她片刻,无奈叹气,伸手揉她脑袋:“刚到,正要叫你,下车吧。”
颜思月也不确定他究竟是否看出她刚刚是在装睡,不过也无所谓了。
推门下车,走进电梯,两人并肩站在不甚宽敞的空间里。
透过电梯里磨砂金属墙面,颜思月抬眸看墙面上倒影,模糊的轮廓像是被深夜暴雨消解边界,融入午夜。
她能察觉宋闻璟的心情不好。
并非暴怒亦或哀怨,而是某种隐隐的丧。
不露声色,细若游丝,渗进空气中。
两人不约而同,始终沉默着,回到家。
她习惯性地踢开脚上的高跟鞋,宋闻璟则跟在她身后将被她踢得东倒西歪的鞋子摆进柜子。
一切如旧。
两个人一起上楼,宋闻璟臂弯处搭着外套,走在她身侧。
他习惯性地抬手抚住她后颈,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僵硬起来。
身旁的人有所察觉,转身看向他。
指腹间传来薄薄的温度,对上颜思月的视线时,宋闻璟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转去抚摸她发顶:“去洗澡。”
他的动作再自然不过,但颜思月还是敏锐捕捉到他微微抿了一下唇角,神情一霎而过的痛苦和纠结。
在她面前,宋闻璟始终稳定、平静,游刃有余运筹帷幄,而眼下她仿佛错觉般感受到的是在宋闻璟身上鲜少出现的情绪。
自知从不会看错,她干脆坦荡询问:“你生气了吗?”
宋闻璟嗓音沉沉:“没有。”
颜思月确信:“那你就是不开心了。”
看他没说话,颜思月只当是默认,理直气壮地抬头和他对视:“我就是看不惯宋逸柯打着你的名头在外面为非作歹。”
宋闻璟一顿。
颜思月语气微扬:“如果不是你的话,今晚这种场合他有什么资格出现,有什么机会和我搭话,结果他不仅不知感恩,还不知好歹地胡言乱语,就是欠打。”
闻言,宋闻璟怔忡着,但很快平静下来:“我下午提醒你的都忘了?那是周老——”
颜思月稍稍有些愠怒地打断他:“没忘,周爷爷那边我会去道歉,但我忍不了宋逸柯那么说你,就是要给他教训。”
颜思月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傲慢跋扈也好,目中无人也罢,她向来是承认一半反驳一半,毕竟有一部分是事实。
在与人相处时,她极敏锐,又注重分寸,不论进退都几乎不会让人觉得和她相处有任何不舒服。
如果某人觉得自己被忽略、被针对、被瞧不起,觉得她傲慢、跋扈,那颜思月一定是故意的。
比如在东京那天,宋逸柯莫名其妙地挑衅说:“宋闻璟不就是靠女人,靠吃绝户发家的吗?他有什么能力?不就是运气好点?”
颜思月冷笑:“比起你的运气,还是稍逊一筹的,毕竟你哥只能‘靠女人’,你就不一样了,不仅能靠你妈这个女人,还能靠男人——你哥,你男女通吃谁也不放过,更厉害。”
宋逸柯脸都绿了。
颜思月也不饶人,嘴上又挖苦几句。
但还是越想越恼火,颜思月瞧见他就直接气急了,本已经走到门外,却还是忍不住折返回去,二话没说,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脚把他踢下楼。
宋闻璟沉默片刻,无奈掌住她后颈,推她上楼:“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乖乖去睡觉。”
颜思月一顿,仰头:“那你要骂我吗?”
宋闻璟微微挑眉看她,却没出声。
颜思月心一横,干脆闭着眼睛:“小叔你骂我吧!”
宋闻璟和她对视片刻,微微张口:“你——”
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颜思月立刻捂上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宋闻璟:“……”
颜思月紧闭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倏然间,空气中传来极轻的一声笑,她才小心翼翼睁眼。
“不是让我骂你么?”宋闻璟微微弯腰,与她视线持平,嗓音低频,令人心安,“捂着耳朵做什么?”
颜思月睁眼和他对视,安静片刻。
他的目光柔和,极清淡地笑了下,轻抚她的脸颊:“去睡吧,今天太晚了。”
颜思月抬眸:“你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宋闻璟直起身,垂眸,语气毫无起伏,“就一个宋逸柯,打了就打了。”
颜思月一怔,便听到宋闻璟又语气平静地说:“何况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恐怕已经习惯了。”
“……”
说罢,宋闻璟正色道:“不过,记得下次挑个没人的地方,那是周老的场子。”
颜思月低下脑袋:“对不起,小叔,我又搞砸了。”
宋闻璟轻笑:“这算什么搞砸?”
她眨眨眼,没明白什么意思,他也并没打算解释。
一时寂静。
宋闻璟微微俯身与她平视,眼里好似天光暗寂,手背若有若无地碰了碰她的脸颊:“思月,谢谢。”
察觉他退开半分,颜思月方才径直看向他的眼睛,宋闻璟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静谧,言辞温柔:“去睡吧。”
/
周三,天气预报下午有大雨。
宋闻璟带着颜思月去周家登门致歉,周老只说要不是他们登门,都把这事儿忘了,再关心几句颜思月,屋子里便又是一副其乐融融。
待事情解决后,在回家的路上,颜思月收到了顾淮的信息,询问她中午是否有时间。
顾淮:[朋友开了家中餐厅,我记得你提到过喜欢吃老式小炒,想请你去尝尝,给点建议。]
颜思月坐在副驾上低头回复:[好,发给我位置吧,我直接过去。]
此时恰巧许泠的对话框顶起,颜思月切换回复。
雨天的海城,市中心被堵得几乎水泄不通,灰白的雨幕中,行车很慢,走走停停。
稠密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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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雨刮器扫出一片清晰视野,又被迅速浇得模糊。
宋闻璟跟着前车停下,被不停摇摆的雨刮器晃得烦躁,不经意从后视镜看一眼身边的人,察觉她似乎是在抱着手机和谁聊天,一副入迷的模样,嘴角还时不时地溢出笑意。
他不禁轻轻拧眉,抬手揉她头发,提醒道:“在车上别看手机,一走一停的,小心晕车。”
颜思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收起手机,继续笑着聊天,顾淮的消息框再次顶上来,她切换回复。
顾淮:[要不我去接你,我在北山忙点事情,回去正好路过。]
颜思月:[也行,谢谢。]
路口红灯,车再次停下。
宋闻璟漫不经心地扭头看她一眼,瞥见她手机顶部的聊天框备注“顾淮”,脸色瞬间沉凝。
颜思月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回复完信息后,切回和许泠的对话框,看到许泠发来的一大段话,忍不住笑了一声,拿起手机发送语音:“哎呀,我最爱你了,改天去你家住,亲亲。”
把手机锁屏,颜思月下意识转头看,发觉什么,便直接问他:“小叔你脸色好差。”
宋闻璟的手指轻点方向盘,直视前方跟紧前车,面无表情地反问:“有吗?”
颜思月点点头:“有啊,你脸都黑了。”
宋闻璟:“……”
颜思月歪头看他:“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宋闻璟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没有,小孩子别问。”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颜思月撇撇嘴,继续低头看手机。
宋闻璟对此并不赞同,无声反驳,最终轻飘飘地问她:“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她头也没抬:“泠泠呀。”
宋闻璟拧眉,方才亲眼看到的“顾淮”二字还烙在脑海中,他确信自己不可能看错。
撒谎。
有事。
回到家,颜思月径直往楼上去,换了身衣服又下楼,看见宋闻璟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财经杂志。
她去厨房拿了瓶冰水,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拿着小镜子整理发梢。
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淡淡香气飘过,宋闻璟好似没什么反应,目光依旧落在杂志上,没有看她:“出门?”
颜思月抿一口水,点头:“朋友的朋友新店开业,叫去捧场。”
宋闻璟垂眸,翻过一页:“嗯。”
手机亮起,颜思月低头看了一眼便起身:“我出门啦。”
宋闻璟嘱咐:“开车慢点。”
颜思月对着门口的小熊镜子整理头发:“不开车,有人来接我。”
宋闻璟这才抬头径直看她:“谁?”
“上次跟你提过的,顾淮。”
倏然间,沉默下来。
颜思月下意识朝他看过去,正巧撞进宋闻璟的视线里:“小叔怎么啦?”
“没怎么。”宋闻璟垂眸移开视线。
没多想,颜思月往门口走。
“思月。”身后的人忽然出声叫住她。
她本能回头,和他对视。
宋闻璟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平声说:“不论多晚,记得回家。”
14. 结论
-chapter14-
傍晚,天色只余残阳。
那家中餐厅开在山脚,离市中心四十分钟的车程。
颜思月撑着胳膊看窗外,那日雨后海城虽连续晴了许多天,气温却不改寒凉,即便已到了郊外,景色依旧满是萧条。
她能察觉到,驾驶位的人似乎在时不时向她投过视线,却始终没说话。她想也没想地转过头,径直撞进他的目光:“怎么了?”
“没什么……”顾淮尴尬的笑了下,耳尖红着,语气关心地问她,“冷不冷?”
颜思月没第一时间回答,垂眸看一眼中控屏上的车内温度。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他知道车里冷,才时不时看向她,却没直接调高空调温度,只等着她主动开口。
颜思月无声地嗤笑,却没说话。
察觉车厢里微妙的气氛,顾淮才没再坚持,抬手在中控屏上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继而主动转移话题,试探性地询问:“那天我回包厢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了,是和朋友一起走了吗?”
颜思月一顿,坦然解释:“嗯,我小叔来接我就先回去了,忘记和你打声招呼,不好意思啊。”
顾淮松一口气般,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没事,你和你小叔……似乎关系很好。”
颜思月转头看窗外,语气随意:“我从小和他相依为命,亲生的一样。”
顾淮一怔,想也没想地问:“那你其它的家人呢?前几天参加东南峰会的那位,新闻上有照片,那位是你的小姨?”
沉默一瞬,颜思月转头看向他,回答时语气罕见的认真严肃:“我只有小叔一个亲人。”
家人是家人。
亲人是亲人。
这是两码事,那些和她同姓氏的人,完全不能和宋闻璟相提并论。
顾淮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情况,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这道理,踩下刹车,认真看着她轻声道歉:“……抱歉,我之前不知道。”
安静看他片刻,颜思月移开视线,又恢复带笑的模样,神情轻松地说了句“没事”,便转移了话题。
顾淮很识趣地没再主动招惹,转而提起之前在伦敦时的事,颜思月也顺势下了这个台阶。
“我当时还说,颜大小姐也许是见得太多,才不稀罕。”
颜思月笑说:“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干嘛还天天拿出来回味,眼睛应该朝着还没拿到的那部分看才对嘛。”
顾淮笑了下,将车停下:“到了。”
车停在山脚下,他下车绕到副驾那边,为她拉开车门。
颜思月轻声“谢谢”后,同他一起走向餐厅,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到了餐厅门口,有人来热情招待:“顾淮。”
顾淮同他拥抱一下,介绍颜思月:“这是我在LBS的同学,颜思月,思月,这是我发小,叫他Lawrence就行。”
名叫Lawrence的男人染了一头蓝绿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捋至头顶,因为是混血的缘故,他有一双翡色的眼睛,与跳脱的发色相得益彰,着一身纯白的休闲西装,却和这餐厅古色古香的红木装修格格不入。
Lawrence是海城人,但从小在北城长大。来的路上听顾淮说,这人去上国际高中前一直和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风格却与他完全相反。
颜思月礼貌微笑同对方握手,简单打招呼后,忽然想到什么主动问起:“您平时只用英文名?”
她想知道对方的背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不等那人开口,顾淮抢先一步为她解释:“他爷爷是澳洲人,从小家里习惯,我只在高中的成绩布告栏里看过他的中文名,习惯叫他Lawrence了。”
颜思月了然点头,却也不急着问对方姓名,反而重新伸手,笑着:“那您直接叫我Ayla就好。”
围绕着几个不痛不痒的话题寒暄几句,几个人一同落座,尝了几样菜式,与老板的穿着打扮相反,这里的中餐味道却很正宗。
期间顾淮的注意力只在她身上,几乎是对她言听计从,连Lawrence都忍不住调侃几句:“不栓绳都用不着担心,跑不了。”
顾淮憋红了脸,一句话都没能反驳,还是颜思月将话题打岔,问起Lawrence怎么想到要开中餐厅,他才转移话题,针对餐厅的事侃侃而谈。
顾淮给她倒了杯茶,小声解释道:“他大哥承袭父母衣钵,他只想赚钱,但北城到底属性特殊,想赚钱还是得来海城,他来这儿开餐厅也不过只是为了——”
颜思月凑近一些,呼吸拂过他的手:“为了什么?”
顾淮的喉结微动,声音轻颤:“……为了做商业掮客,他并不是真喜欢烹饪,味道正不正宗也不过是花钱找个师傅的事。”
颜思月笑得甜美:“原来是这样,受教了。”
吃完饭后,几人闲聊许久,一直待到快十点,颜思月才起身去向Lawrence道别,顾淮开车送她回家。
树影婆娑,透过车窗。
顾淮转头看颜思月,她抱着手臂,如来时一般看着窗外,昏黄路灯忽明忽暗,映在她的脸上。
“思月。”他开口叫她。
颜思月回头:“嗯?”
顾淮问他:“餐厅怎么样?”
颜思月笑了下,竖竖大拇指:“挺好的呀,不管是不是为了做掮客,菜式的味道是真不错,我就爱吃这口。”
顾淮轻笑一声,又沉默片刻,再开口问她:“那我下次还能叫你出来吗?”
颜思月想也没想,笑着回复:“可以啊,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的,正好我下次带泠泠过来尝尝,她上次吃了难吃日料还在耿耿于怀。”
顾淮深吸一口气:“思月,我是说……下次就我们两个人。”
颜思月一时安静。
顾淮将车停在路边,认真看她:“之前都是朋友们一起聚会才能见到你,但我想……我想更多了解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颜思月对上他认真且忐忑的目光:“为什么想要了解我?”
顾淮抿唇纠结许久,挠挠头,轻声说:“如果我说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多多了解你,你是不是会直接拒绝?”
颜思月轻笑一声:“嗯,确实会。”
都不了解她,也没有给机会让她了解,就说喜欢。
她没理由不拒绝。
顾淮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安静片刻,才解释:“来的路上,我不该问你家里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希望你别生气。”
颜思月眨眨眼:“算不上生气,只是不喜欢那种说法,纠正而已。”
顾淮看向她:“真的?”
颜思月轻笑:“我承认我的情绪的确不太稳定,但如果这点事都能惹毛我,我早就气死了。”
顾淮长舒一口气般:“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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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保证之后会注意的,这算不算我了解到你的第二点?”
颜思月轻笑着问:“第二点?那第一点是什么?”
顾淮笑:“第一点是知道直接说喜欢的话你会拒绝。”
颜思月忍不住笑。
他还算真诚,沉默片刻,她也就认真回答:“可以。”
顾淮一怔:“什么?”
颜思月看着他:“我说,可以给你了解我的机会,但……有些话我也想提前说。”
顾淮满脸认真,用力点头:“嗯,你说,我都听着。”
颜思月直视他的眼睛:“你大概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顾淮一怔,深吸一口气认真看她:“没关系……你不也同样不了解我吗?不能这样贸然下结论。”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颜思月笑了下:“也是。”
顾淮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她:“那我下次来海城,能单独约你吃饭吗?”
颜思月:“可以。”
顾淮笑了:“好。”
/
顾淮的车只停在路口不远处,颜思月到家时约莫十二点,开门时没想到屋里亮着灯,眯了眯眼睛:“小叔?”
宋闻璟正一身居家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没在看,颜思月注意到自己进门的一瞬间,他动作利落地将手机无声息屏。
宋闻璟的目光掩在透明的镜片后,脸上殊无表情地朝门口瞥了一眼,语气平静地说了句:“回来了。”
颜思月把包往门口一放:“嗯,好累,你怎么还没睡?”
宋闻璟起身,走到门口看她,简短地回答:“在等你。”
颜思月俯身解开靴子的拉链,将鞋子踢开:“下次不用等我,我晚上出去肯定会很晚回来的。”
宋闻璟没什么情绪地简略回答:“不放心。”
颜思月脱下外套搭在臂弯处,把围巾随手挂在门口,察觉他微妙的情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闻璟微微垂眸,问她:“喝酒了?”
颜思月回答:“没,喝的果汁。”
宋闻璟语调沉沉,好似只是随口问问:“晚饭怎么样?好像吃了很久。”
颜思月:“好吃呀,下次也带你去吃。”
宋闻璟再次垂眸看一眼腕表:“看起来确实很好吃,五个小时三十四分钟才回来。”
颜思月说:“路上有点远,山路没敢开太快。”
宋闻璟没什么意味地自嗓子里“嗯”了声,
声音闷闷的。
颜思月看他一眼:“怎么啦?”
宋闻璟转身回沙发上:“没怎么,去洗澡吧。”
“洗澡是大工程,好累,我要歇一会儿再去。”说罢,颜思月便毫无形象地趴到沙发上,把腿翘起来,搭在他身边的靠背上。
宋闻璟瞥了一眼,把抱枕盖到她的裙摆处,声音很淡,再次提醒她:“先去洗澡。”
颜思月很抗拒地一动没动:“不要。”
宋闻璟安静一瞬,几分固执地说:“身上臭,去。”
听到这话,颜思月大受震撼,蹭一下爬起来,揪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闻了闻:“哪里臭了?还是香水味呀。”
宋闻璟重新拿起方才那本书,神情平静:“有其它味道。”
颜思月提起自己的衣领重新闻了一下,狐疑地问他:“什么味道?”
宋闻璟头也不抬:“陌生男人的味道。”
15. 樱桃
-chapter15-
沉默的几秒钟内,宋闻璟一直没抬头,只低头反复抚平书页一角。
颜思月鄙夷地看着他,故意问:“什么是陌生男人的味儿?你这话讲得好笼统。”
宋闻璟垂眸,不紧不慢地捏紧书角,翻至下一页,仿佛没有情绪般开口:“酸的,臭的,混杂。”
颜思月诧异:“啊?你都没见过人家,人家也没有不讲卫生吧。”
宋闻璟头也没抬,镜片微微泛白,遮住他的神色:“乱七八糟的人和地方,脏。”
没有回应。
颜思月陷入沉思,她觉得宋闻璟平日不是这么不讲道理、妄下定论、有失偏颇的人,事出反常,有问题。
难道是自己又做错事惹他了?
但是她怎么可能做错事,而且今天从周老家回来的路上,他脸就黑绿黑绿的,也不知道是谁惹他了。
或者是他工作出岔子心情燥郁?
那更不可能,宋闻璟从没因为工作出现过浑身带刺的情况,更何况就算他工作不顺心,也绝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
这点她非常确定。
难不成是感情问题?
那绝对不可能,宋闻璟这种人为情失意……有点超出想象了。
如果非要选一个,相比宋闻璟为情失意,她还是比较相信月球是外星人特地放过来监视地球的高维监控。
至少没太离谱。
宋闻璟察觉她的沉默,忍不住抬眸瞧她一眼,没有错过她眼底的诧异,又稳稳垂眸继续看书,淡淡开口:“所以现在,快点回房间去洗澡。”
颜思月见不得他每次说这种离谱的话时都是一脸正经的表情,瞬间炸毛:“哪里有臭的酸的呀!小叔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闻璟再次抬眸直视她,语气依旧平淡,一字一顿:“你身上,沾上了。”
闻言,颜思月忽然沉默下去,一动不动的。
宋闻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困惑地拧眉。
等他正要开口时,颜思月忽然二话没说地就直接撑起身子,腿向前跨了一步,跪坐在离他只有半臂距离的沙发上,故意俯身下去,朝他凑近。
此刻,两人一下面对面。
近在咫尺。
宋闻璟的瞳孔微微收缩,不自觉地微微攥紧手心,抬眸时却依旧平静,不动声色地仰视她。
空气寂静。
视线相撞。
与宋闻璟相反,颜思月的目光极为坦荡,充斥着探究和打量。
一瞬间,宋闻璟本能地将目光微微垂落,定格在她的鼻尖,余光却瞥见她不知何时轻微脱妆的唇角,像是被什么蹭过,再次补上去,却也不再融合,难掩瑕疵。
至此。
忐忑揣测一整晚的想法得到了些许印证。
宋闻璟再难克制自己不去猜测今晚她和那个男人单独出行时发生过什么,各种可能性瞬间充斥脑海。
只是吃饭吗?
两个人单独吃饭么?
聊了什么?
做了什么?
会像那天在酒吧时他看到的那样吗?
她会不会也那般柔弱娇嗔地靠在顾淮的手臂上?
会不会又像那天一样,到了餐厅后换掉身上这套保守的衣服,在别人面前笑得开心,又或者……今日没有他及时出现阻止,他们会不会——
想到这里,宋闻璟再难保持冷静,抿紧唇,眉心也皱起来,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思月,你——”
本想质问,却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没有立场。
没有理由。
宋闻璟猛地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情绪的失控。
尽管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眼下他为何如此焦躁。但他自知不该将这种莫名的负面情绪传达给她,让她来承担后果。
空气中再次寂静。
他的呼吸变缓,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书页微微收紧,血色褪去,微微泛白。
颜思月没有错过他身上任何一处细小的反应,却只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再次晚归的事想要故意找茬训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再次向前倾身,揪起自己的衣领凑到他面前,试图戳穿他的无理。
“小叔你闻闻就知道了嘛,怎么可能有!”
宋闻璟没来得及后退,棉麻质感的柔软衣领就已经蹭到他的鼻尖,衣料晃动,带起一片微风,宋闻璟嗅到布料上浸润的浅淡香气,随之而来的,是自她颈侧散发的氤氲暖香。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落在他面颊上,像是山林的晨雾,湿润,温暖,附着花草的清香,离他只差分毫。
宋闻璟呼吸骤然凝滞,这才反应过来,身体再次向后撑着拉开距离,声音严肃极了:“颜思月,我不想重复——”
“重复什么呀?本来就没有,你闻闻嘛。”
颜思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肯放弃地黏上他,往前挪了挪,继续往他身上凑。
宋闻璟神情很是平静,五官和面部肌肉几乎是一动不动,动作坚定地向后躲开她的触碰,严肃得仿佛在面临什么重大课题。
下一秒,因他的不断后退而拉开的距离,被颜思月失去支点般地一个晃荡,猛地前倾即将倒下而缩短。
身体失去平衡,她只能本能伸手往下一撑,眼看着就要按住灰色居家裤下的隐隐凸起……
一瞬间,宋闻璟几乎是依靠着本能,眼疾手快地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拉离敏感部分,另只手轻松掌紧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向后拎起来。
颜思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神的片刻里,她径直对上镜片之后的清锐目光,宋闻璟同样轻颤着瞳孔,喉结微微上下,神情却依旧僵硬着没有丝毫情绪。
一刹那,她心底忽然泛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整个人都懵了。
却还没时间给她理清,她便察觉到宋闻璟的视线再次垂落。
他今晚第三次回避了与她的对视。
宋闻璟的手掌很大,没有犹豫地拊一把她的后颈,往后一拽,将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颜思月赶紧伸手撑在沙发上,恢复平衡,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着桌上的水杯,一时出神。
宋闻璟瞥她一眼,没有犹豫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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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低头整理自己被压乱的衣角,声音沉稳地再次催促她:“回房间。”
颜思月这才回神,抬眸看他,想要确认方才一闪而过难以捕捉的想法,可宋闻璟依旧神情平静,拿起方才的书,没有回答她,只沉默着继续阅读。
空气中安静片刻。
颜思月起身,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跑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宋闻璟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拐角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随着门被关上,重重地“咔哒”一声,屋子里重归寂静。
犹豫片刻,他还是低头给她发了条信息:[门摔坏了自己花钱修。]
意料之内的没得到回复。
宋闻璟将手机重新息屏,垂眸看着书页,不自在地碰了碰下方才与她衣领相触的鼻尖,许久才合上书回房间。
/
颜思月不止一次听宋闻璟说过,她是个敏锐的人。
她能轻易看出谎言、伪装和强撑,这是优势。
但这份敏锐偶尔会给她带来困扰,比如现在,让她现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深夜里,想得越多越是睡不着,可越是失眠得久,她想得就越多。
她盯着天花板,戴上耳机放歌,选了个白噪音音乐电台,将大脑放空。
却不由得想到,最近每每接近宋闻璟时他回避的视线,轻颤的琥珀色瞳孔,以及随着轻快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觉得自己灵光乍现的想法太过龌.龊,越想越清醒,身体的每一处皮肤都好似在灼烧,叫嚣着试图驱使大脑,用自己过去二十年来所受到的道德教育和正直的三观割开这部分不.伦的罪恶。
但越是想要不在意,越是想得具体。
越是想要拨开,脑海中的违禁画面就越是高清。
凌晨三点,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瞬间冲进她放空的意识,颜思月简直头皮发麻,起身点了安眠香薰,吃了两粒褪黑素,再次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恬静的白噪音才催得颜思月逐渐被困意席卷。
意识迷朦间,她不受控制地回想。
那天那夜,在不.伦而越界的梦里,自黑暗房间传来克制的叹息,伴随着潺潺不断一整夜的水流声。
以及,浅淡到几乎不可闻、也不易捕捉的木质清香。
那种熟悉的木香,牵着她重新回到梦里。
依旧是那个黑暗无物的房间,同样地蜷在沙发上,她的膝盖深深陷入柔软的沙发,四周无声被海浪吞噬。
暗涌催袭,迫使她随波逐流。
无节奏地忽上忽下、时浅时重。
同样与她面对面,梦中,她睫毛轻颤着垂眸,看清瓷盘上的缀莹樱桃,被他拿起,咬住,轻轻咬碾,甜腻的果香蔓延。
依旧是熟悉的清浅呼吸,水声却始终无法分辨究竟来源于何处。
窗外树影婆娑,夜风吹过,带起窗外枝桠浅淡木香,身前模糊不辩眉目的人影微晃,忽然抬头。
与上次模糊遥远的声音不同,借着月光,她看清男人鼻尖右侧的那颗浅褐色小痣,继而是那张熟悉又沉静的脸。
“……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