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她在BE文里杀疯了》
1. 信来
黄梅时节的扬州城总是细雨连绵。
还未入暑,湿润的风含混着雨水里滋长的草木香,别有一番清爽。
苏小婉踏着雨声来到花厅门口,居高临下望着来人,身后是升腾的雨雾。
“见过苏二小姐。二小姐近来可好?魏某听闻二小姐身体抱恙,心中挂牵,一得空就赶紧来拜访了……”
那人见苏小婉到来,腾一下站起,笑着行了个揖礼。腰间的玉佩在起身时相碰,发出脆响,但在苏小婉听来颇觉刺耳。
“有劳魏公子了,我近来不错。礼物的话烦请带回,苏府受不起。还有,如果想见姐姐,还是改天吧。”
苏小婉懒得和他掰扯,板着脸简单回了个礼就伸手向门边摆了个“请”的动作。
这人跟前两天见面根本不是一个嘴脸,虚伪。
魏修文面部一僵。他没想到苏府二小姐如此直白,可以说最后的面子都不要了。
不过没所谓,反正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苏府大势已去,他不信这个难缠的妹妹能有翻天的本事。
魏修文深吸一口气站定,依旧满面堆笑。
“既如此,魏某先行告退。二小姐,保重,保重……”
保重二字的尾音被拖得很长,他撇着嘴朝苏小婉点点头,拂袖而去。
苏小婉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就径直回到房间,接着打断的思路把信写完。
跟姓魏的闹了这么一出,差点把下午的节奏都打乱了。
就着淅沥的雨声,苏小婉写好了信,也差不多平复了心情。她把信纸封好攥在手里,望着窗外的一帘雨雾出了神。
想来不久前,她就是醒在这样一个雨天。
那日她挂了假条,早早前往机场接来看自己的姐姐,满心欢喜想分享游戏设计获奖的喜讯,却在路上被撞飞。一睁眼她就来到了这里,成了别人口中的苏府二小姐。
刚来的那个下午,她身体极度不适,几度睁不开眼。昏昏沉沉的意识里,系统的指令却逐渐清晰。
[宿主您好,欢迎来到BE结局续写世界,完成任务即可重获第二生。]
啊,看来自己的确不在原世界了,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情况如何。苏小婉反应很快,但想起还在等她的姐姐,不禁一阵心痛。
[您现在位于BE权谋小说《将军令》的结尾,完成原主指定的续写救赎任务可换取此世界的生命时长。]
[宿主身份信息:苏府二小姐,苏沐栖。
任务:
1.用自己的方式,和姐姐好好活下去。
2.救赎BE角色(具体人物请宿主后期自己发掘)]
[现为您播报小说梗概,请注意查收。]
系统言罢,苏小婉还没回应,故事内容就走马灯般闯进了脑海。
待浏览完毕,被迫灌输了大量信息的苏小婉有些心梗。在她看来,这书主打一个高开低走,前面有多热血,后面就有多潦草。
主角苏成彦是胸怀大志的少年将军,一路走来过关斩将,却先后经历了挚友身死、同室操戈,在最后关头和夫人双双死于战场,又因用兵不善的流言未能名垂青史。
苏府本就孤门独户,主角的两个女儿在父母离世后不久也赴了黄泉,自此忠臣无功,将门无后。
苏沐栖就是那结尾领盒饭的小女儿之一。在将门没落后,她目睹姐姐出嫁被毒害,末了自己也被仇家暗杀,含冤而死。想起书中描写的明晃晃的大刀,苏小婉脖颈一凉。
这简直BE得莫名其妙。且不说一些路人缘很好的配角连结局都没有,作者最后不仅没有给主角正名,还让一家子都下了线,难怪原主怨念这么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呢。
只是她在这么奇葩的书中世界又能苟多久?
按照她的身份,现阶段能做的只有和姐姐好好活下去,未来兴许还有希望替父母寻得真相。
别人重生都是手拿剧本逆袭,她这是无剧本续写改命,也太难了……
霸道的系统没给苏小婉太多时间纠结,播报完就开始把她的意识强行塞回原主身体。
剧烈的头痛瞬间袭来。在意识完全回笼的那一刻,一道温柔的声音浮现在她脑海,像是嘱托,又像是请求。只听得那道声音说:“这次一定要让姐姐幸福,要让他们幸福,好吗……”
是原来的苏沐栖吗?
抱歉用了你的身体,我一定会尽力让姐姐和他们幸福的。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指的是哪些人。
但是放心吧。
等苏小婉再次睁眼,就真正成了苏沐栖。姐姐苏沐楠是她第一个看到的人。
按照书中记忆,这会她刚跟姐姐那渣男未婚夫吵了一架,气血上头晕过去了。
面前的苏沐楠眼睛哭成了桃核,苏沐栖只觉心疼。书中主角常年征战在外,自己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的,父母死后,也只有姐妹俩相依为命。
和自己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
她强忍头痛撑起身,抚上姐姐清瘦的脸颊,拇指抹去苏沐楠眼角的泪花,温声道:“姐姐莫哭……我没事了……”
*
云雀的啼鸣划过耳畔,随之而来的敲门声将苏沐栖从回溯中抽离。她摇摇头,兀自笑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前。将信封从门缝里递给来人后,又压住声音仔细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巡按御史陈珩大人手里,知道吗?”
“小姐放心,定不负重托。”门外人蒙面青衣,一身正气,闻言简单行了个礼,便消失在雨雾中。
苏沐栖望着门外渐息的雨,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书里姐姐不幸的开始,就是嫁给了魏修文那个势利眼的渣男。
书中的大新朝社会风气开放,举国上下一片繁荣,可以说暂时没有内忧。唯一的外患,是边境的鞑靼。而苏府的家主定远侯,自少年起就为国出征,战功无数。
起初订婚时,魏家断不能和蒸蒸日上的苏府相比。但苏父觉得魏修文能成大事,便将大女儿许给了他。
后来魏修文的确中了进士,光耀门楣,苏府却渐渐开始走下坡路。魏父念着和苏府的交情,并未对婚事提出异议,魏修文却逐渐暴露本性,经常诋毁自己的未婚妻。
苏沐栖早就为这事和魏修文结了梁子。
但当时姐妹俩无依无靠,加之对魏修文还抱有一丝悔过自新的幻想,退婚之事最终不了了之。谁曾想,婚后魏修文心狠手辣要了姐姐的性命,霸占了所有陪嫁的财物,而后又盯上了孤身在苏府的自己。
既如此,如果要改命让姐姐幸福,第一个要修理的便是这位。
趁现在姐姐还没出嫁,上岸第一剑,先斩烂桃花。
现如今,除了父母,唯一还有可能替姐妹俩主持公道的亲人,便是任巡按御史的表舅,母亲陈珏的远房表哥,陈珩。
陈珩在书中着墨不多,但按他嫉恶如仇的性格,除非不知道,但凡知晓外甥女受了委屈,定不会坐视不管。
或许是完整继承了原主之前的记忆和感受,现在只要一想起魏修文的可恶嘴脸,苏沐栖就一阵恶心。
“小姐,您的手……”丫鬟紫芸前来送茶,在院门口就看见自家二小姐扒着门框,白皙的指尖由于用力过猛,显出淡淡的血痕。
“啊……哈哈哈紫芸啊,快进来吧,我就是想东西走神了,没事……”苏沐栖轻笑一声,连忙把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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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别在身后,招呼小丫头进来。外面还滴着雨,淋湿就不好了。
自家二小姐就是这样随性,紫芸也没多想,径直进屋搁下茶。苏小婉不禁庆幸原主的脾性跟自己相去不远,不然早露馅了。
“姐姐呢?”苏沐栖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紫芸,随口一问。
“魏公子又来登门道歉了,大小姐怕惊了你……”
“噗——”苏沐栖一口茶还没下肚,闻言血气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
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她转身就迈进雨里。
“小姐去哪?”身后的紫芸亦丢下茶杯跟上。
“去撕了那个想拐走我姐姐的人!”
“小姐等等,带我一个……”
紫芸心惊,小跑着从后面撑上一把伞。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踏出了一地水花。
*
扬州城,观海楼。
魏修文双颊通红,仰头饮尽杯中酒,又把酒杯狠狠摔在桌案上,怒目圆睁。他招手想让小二再来一壶,被对面的方朝洲拦下了。
“再喝下去我也抬不动你啦魏兄。今儿是怎么了,何事伤神啊……”方朝洲挥挥手示意小二不用送了,又按住了魏修文即将抬起来的胳膊。
魏修文甩开方朝洲冷哼一声,手指对着空气乱比画:“我倒要看看……嗝……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方朝洲心说活该。
今天路遇魏修文,知道他准备二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就劝他放弃,毕竟苏府二小姐的脾气又不是不清楚。但魏修文不知哪来的自信,执意要去,结果没多久又叫苏沐栖赶了出来,还被泼了一身茶水,好不狼狈。
他来观海楼的时候魏修文喝了半醉,这些事还是魏修文随从跟他讲的。
现在他已经后悔坐过来了。这人不像平时能跟他吹牛聊天,现在醉得不省人事,着实没趣。趁他不清醒,方朝洲准备溜到别的桌子去玩。
“哎……你别走……”魏修文一把抓住方朝洲的衣袖。喝醉的人力气倒是大得很,方朝洲自叹不如,只好乖乖坐下。
“她……她们……凭什么这么嚣张?苏将军和陈将军已经都死了!我看就是带兵不善……苏府又没有其他做官的近亲,迟早要……”
方朝洲眼见魏修文仗着喝醉口无遮拦,心道不妙,连忙捂住他的嘴。魏修文的近侍也立马上前,喊着“公子你喝醉了”,想把他顺势架起。
魏修文哪里肯从?他一手挥开一个,继续胡言乱语。
“哼……别说她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没落将门的女公子,怕是连女戒都不晓得,还天天耀武扬威……尤其是那个二小姐,她是能文还是能武?琴棋书画怕是一样不会……也不知道苏将军怎么教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门婚事,要不是我爹,把这姊妹俩一起送给我我都不要……”
四周群众的目光渐渐汇聚过来,方朝洲自觉丢人,便准备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脸偷偷溜走。
谁知不远处有人先他一步砸了桌子。
“砰”的一声直穿屏风,响彻四周。
整个观海楼的二楼顷刻间安静了。
*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陈珩拨了拨油灯,盯着桌上陈珏的画像出神。
“什么战死、意外身亡……我看明明就是……”
突然,他瞥见一道黑影略过窗纸,立马收起画像低喝一声:“谁!”
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在寂静的夜色下略显突兀,却转瞬即逝。
陈珩一惊,赶忙上前。
透过门缝,站在黑暗里的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颇为谨慎地交到他手中。
2. 乌木
“谁啊!”
魏修文先是一愣,看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里后,自觉尴尬,假意吼了一声。
屏风后的人不为所动,二楼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几位店小二都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城中贵人的争执,再怎么说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哟……爷别生气,我这就让姐妹们换壶好酒……”过了一会,屏风后传来玉杯相碰的叮当声,不知哪个胆大的侍女出面打了个圆场。那声音温润和婉,听了倒叫人心痒痒。
屏风后那人也未出声,算是默许了。
魏修文到底是酒后胆肥,竟想起身看个究竟。方朝洲大概猜到了那人身份,知道断不是自己惹得起的。看着魏修文摇摇晃晃的身影,他真怕这家伙惹出大事,到时候魏父要是知道这会是跟他待在一起……
“好了好了,魏兄……”方朝洲收了折扇,身体挡住魏修文。
正当他面对醉鬼一筹莫展时,屏风后踱出一个清俊的身影。那人朝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两个壮汉立马走到魏修文身边,不容他废话直接架了出去。
方朝洲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起身看向出手解围之人。
此人一身月白,朗目疏眉,手执一把乌木折扇,对着方朝洲微微颔首。
“多谢林世子。今日扫了世子的兴,我替魏兄赔个不是。”方朝洲一眼认出来人,哪敢怠慢,立马俯身回礼。
“无事。”
“上次世子提到的药材,最近店里刚好有,待会我叫人挑些上好的给府上送去。今日之事,当真抱歉……”
“那有劳方公子了。只是,方公子并不必谢我。”林晟拍了拍方朝洲的肩,轻笑一声。
方朝洲转头看向屏风后,另一道影子正仰头饮酒。他立马福至心灵,上前一步和林晟耳语:“劳烦林兄帮我向屏风后那位世子问好,小弟有事先走一步了。新到的茶叶会和药材一起送去,今日之事二位海涵……”
“放心,错的不是你,莫放心上。”林晟把方朝洲送至门口才缓缓回到屏风后,靠着桌边人坐下。
“聊了这么久?”见林晟回来,那人放下酒杯,遣散身边的侍从,扯过林晟手里的扇子一开一合地把玩。
林晟显然对他的行为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地把酒杯里的东西倒掉,换了清茶。
“方公子跟你问好。新的茶叶到了我给你也送一份。”
萧瑾枫手一顿。他在屏风后等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听这个。
“苏府的事,最近闹得挺大啊……”见林晟没再回话,萧瑾枫把扇子收好别在腰间,有意侧身观察他的反应。
林晟闻言当真一愣,抬手从萧瑾枫腰带里把扇子抽了回来,面带愠色。萧瑾枫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着拿过林晟手里的瓷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但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这茶苦涩非常,也就林晟这样清心寡欲的才喝得下去。
“要是当真喜欢,你就去提亲啊。反正二小姐又没有婚约……”
萧瑾枫拎起一块甜酥塞到嘴里,堪堪冲淡了苦味,胳膊抵了抵跟雕塑一样坐在那的林晟。
说者无意,身旁的林晟却早已面泛红晕。
“害……这扇子都多少年了,还留着呢……”
萧瑾枫不依不饶,凑得更近,玩味地看着略显局促的林晟。这人平日里总是一副心如止水、从容不迫的样子,唯独这件事,就连萧瑾枫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苏府二小姐……只听得人说和她那温婉的姐姐不同,伶牙俐齿,脾性古怪。他这清风霁月的好兄弟怎么就喜欢这样的女子?还挂心了好多年。加上最近魏修文这样一搅和……
萧瑾枫记得很清楚,苏沐栖晕倒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林晟直接丢下他和林父,风风火火赶去了苏府。刚刚砸桌子也是,把他都吓了一跳。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林晟那么反常。
本来萧瑾枫对扬州城的事并不上心。他举目无亲,一年也就在这待一小段时间,也不过是趁着天下太平,仰仗祖辈父辈的功勋做个闲散世子而已。
但这次的事,好像有点意思。
他和林晟又聊了一会,喝完最后一盏茶便下了二楼,临走时多留了一贯钱,权当今日给观海楼的补偿。闹了刚才那一出,客人走了不少。
“下次魏公子来的时候,注意着点。”
“哎,好嘞!爷您慢走!”店小二原本阴云密布的脸瞬间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哈腰。
雨歇之后,空气格外清新。
苏沐栖伏在桌上浅浅睡了过去,手边是快画完的人物手稿。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款游戏设计的主人公,本想跟姐姐剧透一下的,结果再没机会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发生的没法改变,但如果这次能想办法,让姐妹俩的命运轨迹变得好一点,兴许能弥补些遗憾。
许是太过想念,苏沐栖在这么浅的睡眠里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姐姐在工作室闲聊,奶茶和甜点摆了一桌子,窗外几只云雀叽叽喳喳的,比她们八卦的声音还大。
真像她们以前会做的事,只是工作室在很高的楼层,这云雀……
苏沐栖猛地惊醒,云雀的声音从梦里跟随她来到了窗外。她立马把桌上的画随意收起,开门朝院内走去。
青衣云雀半躺在花墙沿上,手撑在脑后,双目微阖,衣袂飘飘。高高束起的青丝被风挑起,接住了几瓣落下的槐花。
听闻脚步声将近,她一跃而下,动作轻盈,草木不惊。
“辛苦云雀姐姐,舅舅收到信了吗?”苏沐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颇为急切。
云雀点头,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抽出回信。苏沐栖赶忙接过浏览,她庆幸自己上学时的功底还在,能将信中的文言文读懂一二。
陈珩在信中表示自己很快会因公务来扬。魏家公子此般无理,断不能让沐楠大小姐嫁过去遭罪。等几日他会亲自上门协商退婚事宜,让姐妹俩多保重。
“太好了……”苏沐栖悬着的心放了一大半。
云雀见使命已达,便准备告辞。
“姐姐准备去哪?家父家母已经……若是姐姐愿意,可以留在苏府!”苏沐栖轻轻拽住云雀的衣袖,语气诚恳。
云雀是苏沐栖母亲陈珏的心腹,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当时大新朝和鞑靼开战,她被派回送信求援,可还没等信送到,便传来了主帅战死的噩耗。云雀自小和陈珏一起长大,最终没能护住主人,一直是她的心结。
这些在原著中有提到,但是作者没给这个角色太多后续,只说她随主人而去了。
什么随主人而去?苏沐栖觉得这么敷衍的结局万万不行,她可是答应了原主的。如果云雀目前觉得没地方可去,就先留在这吧。
但是云雀摇了摇头,如削的眉峰下一双杏眼炯炯有神。
“我会回塞漠,守在那。”
塞漠,她战死的地方,她想守护的地方。
苏沐栖心中了然。
“小姐放心,有事随时让阿七来告诉我。我若不能及时相会,定有他人相助。枭一直在。”
闻言,苏沐栖自知事已至此,多劝无用,不禁湿润了眼眶。
“枭”是跟随苏成彦和陈珏征战多年的死士集团,青衣云雀则是枭的首领。家主战死后,枭的成员无心侍二主,便四散天涯。他们行踪诡秘,相互之间有枭鹰传信,见面也有各自的鸟啼为号。苏沐栖这次找到云雀,就是试用了原著里放飞枭鹰的方法。
而现在,云雀要走了,飞去她想要去的地方。既然已经给自己找了归宿,就远胜原著里轻飘飘的一笔带过,这样也好。
苏沐栖渐渐松了手,仰头回收还没落下的小珍珠,默默看着云雀跳上墙头。
一阵风穿院而过,拂落的花瓣擦过云雀的青衣,那是一个孤独清丽的背影。
“云雀!”
听到苏沐栖的呼喊,青衣的背影顿了顿。云雀回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保重……还有,苏府一直在,随时等着枭回家!”
云雀心里一紧。
当真和阿珏当年一模一样。
青衣转身,郑重行了个礼,乌黑的发丝迎风向北,面纱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婉转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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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突然从面纱之下传出,被风捎得很远。
一只通体雪白的枭鹰循声飞来,稳稳落在苏沐栖肩头。等她回过神时,花墙上早没了云雀的踪影。
飞吧,飞走就好了。
苏沐栖食指顺了顺枭鹰柔软的羽毛,望向云雀消失的地方:“姐姐刚才,是不是笑了……”
行至郊外,云雀才停步休息。她轻轻跃上一株垂杨,借着茂密枝条的遮掩,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那是陈珩单独交给她的,让她去西北查一个人。
那人云雀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战事危急,自己送信途中,就是他捎来了家主战死的噩耗。
*
夜色如墨,月皎星明。
苏沐栖学着云雀的样子倚在花墙沿,仰头睁眼,数着星星。
她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呆,以前是酝酿灵感,现在却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没了父母的荫蔽,又不能过度依赖表舅,要想不被欺负,还是得靠自己创造立足的资本。大新朝风气还算开放,虽然对女子仍有规束,但女性创业并不是稀罕事。
要不试试开个画馆什么的,反正是老本行了,这里的人应该没见过现代千奇百怪的画风吧……
晚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苏沐栖打了个喷嚏,见时间不早便掐断思路准备回房,却在起身时对脚下的一丈深渊犯了难。
原来她白天看云雀轻功了得就羡慕不已,又想起原主的身体原是会一点武功的,便趁夜里四下无人跑到院子里试了一下,还真就跃上了墙沿。现在要下去,不过三四来米的距离,苏沐栖却有些惧了,双腿不自觉发颤。
还好没人看到,实在不行慢慢爬下去吧,怪丢人的。苏沐栖缓缓下蹲,刚准备落脚,一白猫不知从哪冲了出来,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在高处和她诡异地对望。
“啊!”
重物落地的声音。
猫稳稳立在原地,人却直接翻身跌在了院外头的暗巷。还好地上杂草丛生,苏沐栖又扒着墙做了个缓冲,才没有大碍。
苏沐栖扶墙站起,再翻回去是不可能的,自己也没带钥匙,干脆从暗巷出去绕到大门口好了。
巷子出口处的街市透进来些灯光,她抬脚朝光源走去,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差点摔在地上。
酒气熏天,那道力量不住地把她往巷子深处拖。苏沐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出声呼救,却被那人预判捂住了嘴。黑暗中她四肢乱蹬,猛地伸手向后扯住了那人的头发。
“嘶……苏二小姐平日里伶牙俐齿,身上就这点力气?”
那人吃痛,嘴上却不饶人。他一只手沿着苏沐栖的脖颈下滑,掐住脖子逼她仰头,另一只手不依不饶紧紧环住她的腰。
“魏修文你个死流氓,大晚上跑苏府院外面……咳咳咳……”苏沐栖认出人心直接凉了半截,意识到这还是个醉鬼更觉不妙。
“啊,白天苏二小姐一直不让我进门,那我只好另辟蹊径……但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哈哈哈……”
苏沐栖被他扣住脖子抵在墙根,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只能张口喘气。魏修文更加兴奋,手不老实地上下游走。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苏沐栖胸口发闷,她白天本来已经忍住了,现在看来真没这个必要。不给他点教训,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
趁魏修文两只手都在自己腰间摸索放松了警惕,苏沐栖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堪比玉环相撞。魏修文被打蒙了,即刻停止了动作;苏沐栖根本不给时间缓冲,朝着他胸口又来了一肘子。
胸腔剧痛,魏修文本能地后撤,却被苏沐栖反抓住双手摔到一边,裆下又挨了结结实实一腿,痛得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恶心死了……”
苏沐栖在墙上抹了抹手,边整理衣襟边快步向前,想着赶紧找个人来把他撵走。没想到这魏修文竟还有力气,起身又飞扑过来,扯住她的腰带。
苏沐栖转身刚准备补刀,一道光直勾勾冲进巷子打在二人脸上。
冷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3. 落水
扬州近日无雨,连放了几日晴。
萧瑾枫独自在城郊的湖边漫步,心事重重。
近来的几件事让他颇为上心。
先是那日晚些时候,他和林晟带着白猫馒头在夜市闲逛,二人在古玩摊上驻足了一会,馒头就溜走了。找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苏府门口,瞧见馒头正趴在人家别院的花墙上假寐。
他本想揶揄林晟,连猫都比他主动,没想到一旁的暗巷突然传来些奇怪的声音。他们走近了点,借着街市透进的灯光,正好看到魏修文扑到苏沐栖身上,想把人往后拖。
林晟立马提灯向前,被萧瑾枫拦下了。万一人家是你情我愿呢,正好借此机会让好兄弟认清现实。
但这很明显是魏修文心怀不轨。身旁的林晟已经浑身发抖,他也有点看不下去了,魏公子的行为简直刷新了他对无耻的认知。他俩准备上前英雄救美,响亮的巴掌声却让二人都愣在原地。再一看,魏修文已经跪在地上,一只手捂在两股之间。
萧瑾枫见状裆下一紧。好兄弟原来喜欢这种?不敢想象。
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个苏沐栖似乎准备直接出来。虽然没让姓魏的占到便宜,但她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不合规矩,容易惹人误会。
流氓和疯子,好歹拦住一个。他和林晟立马上前制止了这场闹剧,把苏沐栖送回家,安抚好见状受惊的苏沐楠后,再把醉鬼扔回魏府,就这样一直忙到二更天。
后来就是巡按御史陈珩来扬。那人是苏府的远房表亲,按理说这么多年二者没有往来,这次他也不会插手苏府的事。但事实远非如此,陈珩到的当天就从苏府拿了婚书杀到魏家。看那震怒程度,该知道的估计都知道了,这中间是谁送的消息?
这还不够,陈珩竟然私下里约他见了一面,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说自己的调查已经有了头绪。这人当真是老了糊涂了,这些事也是能摆上台商量的?他要送死,可别把自己拖下水。
他来扬州是例行公事顺带享受生活的,甚至目前看来后者更重要一些,谁知还不到一个月就接连出这么多事,烦得很。
萧瑾枫在湖边站定,盯着平静的水面陷入沉思。恍惚间他感觉身后的草丛似乎有动静,一回头却没有任何异常。
是错觉吗?
显然不是。下一秒,他就被人从身后扣住脖子,凉意霎时从刀刃传到脖颈,腰间的玉佩也被扯去。
“想抢玉佩还是想杀我?”萧瑾枫冷哼一声,面色平静,一个扫腿就破了那人的禁锢,转身时一把夺过刺客手中的利器。
手起刀落,黑衣人瞬间倒地,颈间一道细若游丝的血痕。但玉佩的扣绳已被那人割断,随着萧瑾枫的动作甩进一旁的杂草堆。
萧瑾枫活动了下执刀的手腕,俯身确认过刺客的呼吸后把他翻了个面,在腰间搜出一块玉珩。
“陈……陈珩?”
疑惑间,那刺客突然睁眼,一个弹跳起身抱着他就往湖里冲去。落水的瞬间,萧瑾枫的刀刺入那人的后颈,清澈的湖面荡漾起一片血红。
封脉吗?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把自己弄下水,好让岸上其他人捡玉佩?萧瑾枫把怀中人踹开,准备闭气游上去,却发现右脚被水草缠住了。刚才的刀还插在那人脖子上,现已沉到深处去了。
一天天的,早知道出门看个黄历了。侍卫乌南还在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异常赶过来。在意识陷入混沌之前,萧瑾枫生平第一次希望有奇迹出现。
*
“孽障!看看你干的好事!”
魏府书房,魏长铮把退婚文约狠狠拍在桌上,指着跪地的魏修文痛骂。
不久前他突然接到巡按御史陈珩的来信,说要重新考虑外甥女与魏家的婚事。原以为这当中有什么误会,还准备等魏修文回来问问。没想到这小子当天就到处惹是生非,喝了烂醉后差点动手打了苏府二小姐,最后是被林世子和萧世子一同送回来的。真是丢人丢尽了。
魏修文好久没见父亲如此动怒,抿着嘴不敢吱声,但心里却觉得有苦说不出。
那天他喝了酒,想到白天吃的闭门羹实在不痛快,原想跑到苏府门外骂两句解解气,不曾想正好看见墙沿上的苏沐栖。
不似白天那般盛气凌人,此时的她安安静静仰头望天,嘴角噙着一抹笑。清冷的月光镀上舒展清秀的五官,更衬得她面容姣好,活脱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魏修文不禁看得出了神。
她翻身摔下时,魏修文本想出言相讥,但苏沐栖的动作和自言自语在他眼里逐渐变了味。仗着酒后胆大,他便想吓吓她,谁知反被那丫头打得不轻,更倒霉的是还遇到了路过的林晟和萧瑾枫。
萧林二位世子根本不信他的胡言乱语,尤其是那个林晟,声称自己看到了完整经过,望向他的眼神似乎当场就想把他碎尸万段。既然看到了经过,在那丫头打他的时候干嘛不早点出手?自己差点就要断子绝孙了……
“还不说话!知错吗你!当年苏将军对你的好,对你的信任……你真是气死我了!现在苏府的两位小姐根本不想见你,你好好想想怎么补偿人家!”魏长铮看着地上的魏修文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摔门而去,罚他禁闭思过一个月。
魏修文叹了口气,起身把退婚文书扔到一边。这两天发生的事对他冲击不小,无论是那个呛人的苏沐栖还是突然冒出来的两位世子,都一样令人糟心。
撇开那个游手好闲的萧瑾枫,苏府什么时候和林府关系这么好了,值得长子林晟给那个苏二小姐出头?观海楼也是,暗巷也是,难不成……
魏修文僵在原地,一阵寒意倏地爬上脊背。
*
梅雨季难得见晴,苏沐栖趁着天好,带紫芸来郊外采风。近日表舅来扬,处理好了姐姐退婚一事,她心中的担子轻了不少,和紫芸一路有说有笑。半途中忽然发现忘了拿彩料,紫芸便折回去取,她一人先行前往。
行至湖前,苏沐栖脚下一顿。四下静谧,面前的湖水泛着诡异的浅红,水中央不时翻出几个泡泡;周围的空气弥漫着血腥味,岸边一处被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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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野草杂乱得很突兀。
大事不妙。
苏沐栖想下水救人,但她和原主水性都不好,去就是白送人头;加之不晓得对方是敌是友,要是还活着不一定干得过……
慌乱间她灵光一现,决定赌一把。
嘹亮的鸟啼划破长空,阿七乘风而去。飞走不到半分钟,一名紫衣蒙面人出现在苏沐栖面前。
“在下游隼,小姐何事?”
“水里好像有人,快去看看能不能救上来……”
游隼闻言一下跃入水中,没多久就把浑身湿透气若游丝的萧瑾枫拖到了岸上。
“多亏小姐出手及时,此人还活着,要是晚一点就回天乏术了。”
苏沐栖见状松了一口气,上前想为萧瑾枫做点心肺复苏之类的急救措施以防万一,却被游隼拦住了。
“小姐确定……要救他?”
“对啊,他不是萧家世子吗?”
游隼剑眉紧蹙,手臂依旧横在苏沐栖身前:“此人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小姐还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都救上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放着吧,那我们成了什么?再说,前几天他还帮我解了围,就算我欠他一个人情……”苏沐栖摆摆手,宽慰游隼不用担心,目光却越过死士看向躺在那的萧瑾枫。
那人双目紧闭,浸湿的头发杂乱地贴在脸上,骨节分明的指间显出淡淡的血痕。周身未干的水渍在阳光下反着光,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真的没事,现在的苏府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外人觊觎吗?”苏沐栖怕耽误了时间,急得想直接推开游隼,却发现死士的力量大得惊人。
“知道了小姐,那我来吧。他身上有血,别沾染到衣服上让沐楠小姐担心。”
游隼抬眉,横着的手臂缓缓垂落。他低头望向苏沐栖,沉声道:“仅此一次。小姐定要小心此人,千万别让他知道枭的存在……”
苏沐栖似懂非懂地点头,见游隼去处理了便转身欲走。紫芸估摸着也快来了,小丫头胆子小,还是先到林子外等着她再重找处地方吧。
行至草丛边,苏沐栖余光的一隅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转头一瞧,一块琉璃玉静静卧在草堆里。那玉色泽均匀,精雕细琢的云纹缠绕着玉身,明澄的阳光穿过,沉淀的矿质颗粒清晰,更显通透细腻。
“也不知是谁丢了这么个宝贝……”苏沐栖俯下身双手捧起玉,细细端详了一阵,不禁感叹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也是让她碰上真的了,虽然不是自己的。
正当她把玉收起,准备回去打听并物归原主时,一只手蓦地从身后绕来,死死攥住她执玉的手腕。冰冷潮湿的触感从身后之人的指间传向苏沐栖的脖子,五指收紧用力,她登时感觉被人阻断了呼吸。
低沉的声音贴着后颈爬到耳边,那人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声音苏沐栖不陌生,但比起上次见面却夹杂了不易察觉的愠怒,惊得她瞬间怔愣在原地。
“说说看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4. 不见
“……说说看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萧瑾枫的声音很低很轻,却钻得苏沐栖耳膜发痛。
这人怎么这样?偏偏这个时候游隼还走了……
苏沐栖胸腔发闷,想挪动挣脱,却发现脚腕也被扣住,死活动不了。
在呼吸被彻底抽走之前,她仰头用力顺了一口气,尚能动弹的左手猛一缩,肘部顺势捅向身后之人的小腹。
趁萧瑾枫吃痛收力,苏沐栖赶紧扒开他的手,又往前踉跄了几步。
“苏小姐这是……心虚了?”面前的男人倒吸一口气,浓眉紧蹙,照表情看被刚才那一下伤得不轻,但他的腰只弯了一下便重又直起,仿佛伤害从未发生。
萧瑾枫目光钉住还蹲在一旁顺气的苏沐栖,乌黑深邃的眸子里有看不清的情绪在翻涌,仿佛下一秒就会溢出来将面前人吞没。
“萧世子……误会了……”苏沐栖好不容易缓过来,眼前一阵一阵的黑影还没散尽,就对上萧瑾枫几乎要把她射穿的眼神。
好可怕。
低头,便发现那玉不知何时已被萧瑾反拿了回去,攥在手里。
男人指节分明的手上缠绕着交错杂乱的拴玉红线,兴许是用力过猛,白皙的皮肤已经压出了淡淡红印。
当时苏沐栖就两个想法:
一个是觉得这人不知恩图报,有点不识好歹,挺烦;
另一个是,这双手真好看,得赶紧把这免费手模刻在脑子里。
“看什么呢……”男人见苏沐栖一直低头不语,便把玉佩塞回腰间,踱步向前,步步紧逼。
眼看着他又要伸手,苏沐栖赶紧往旁边一跳,两手护住自己的脖子。
“世子冷静,我只是路过捡到,并未想据为己有……”
“那你拿着它作甚?”
“此物贵重,想带回去挂个失物招领而已。”
“刚才为何如此慌张?”
“不是慌张,是世子你力道太大,刚缓过来……”
苏沐栖见他没有再掐住自己的意思,手便渐渐垂了下去,微微转了转脖子。刚来没几天就被这么偷袭了两次,日后可怎么办。
“行,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萧瑾枫站定,单手搁在腰间:“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会在岸上?”
苏沐栖瞬间有些无语。
“因为……我……救了你?”
苏沐栖生生吞下“这不是很明显吗”,心想善解人意的林世子交了个什么朋友,脑回路相当清奇。
“你?”
萧瑾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而后勾唇轻笑:“萧某人记得自己原先在水里,苏二小姐衣服都没湿,莫不是会仙术?”
“我摇人来的,我们……”苏沐栖刚想解释,想起游隼的叮嘱,便住了嘴。
“嗯?怎么不说?”萧瑾枫顿了一下,突然俯身凑近,直视苏沐栖的眼睛。二人间的距离变得有些微妙。
苏沐栖被迫微微后仰,手有些无措地背在身后,一双桃花眼却波澜不惊。
风起,拨动柳枝扫过水面,荡起一层薄薄的涟漪。
难道……真不是她?
萧瑾枫自小便相信,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而面前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伪装的情绪……
怎会如此?自己当真想多了?
“瑾枫……世子你没事吧!”
一声暴吼把二人的注意瞬间转移。
回头,乌南冲破杂乱的树丛站在他们面前,头发上身上沾着乱糟糟的草叶。他身后还有一人,也是急匆匆的步子,气势汹汹,仿佛一路穷追猛打跟过来的。
“小姐!你还好吧!”
紫芸直接忽略一旁的萧瑾枫,奔过来扑向苏沐栖。上上下下确认过后她松了一口气,而后直指一旁的乌南。
“我听到枭鹰了,还以为小姐你出事了就赶紧回头。结果就看到这个人在林子外鬼鬼祟祟……”
“胡说!明明是我听到了鸟叫,以为世子出事了,结果被你拉着不让进去!”乌南还在和萧瑾枫解释,闻言直接转头反驳,拔腿捋袖,一双圆眼瞪得老大。
萧瑾枫拽着乌南的衣领把人拎回来,一边挑眉望着苏沐栖,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还解释什么呢,这下铁定成里应外合团伙作案了。
“萧世子,今天之事真是误会。既然玉佩已经物归原主,那我们也先告辞了。”苏沐栖扯了扯紫芸的袖子,二人默契抬脚,但还未走出半步,萧瑾枫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还是觉得,苏小姐应该解释清楚。”
“世子抱歉,表舅还在家等我们,不便久留。如果世子当真怀疑,不妨改天到苏府一叙。”苏沐栖并未回头,平静回应。
“陈珩……好,好好好……”,萧瑾枫一声冷笑:“那今日之事便算了吧……不过还烦请苏小姐留步,萧某人有句话还是得说……”
“请讲。”
“你那表舅想干什么我不管,但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你们……”
*
苏府。
今日是陈珩留扬最后一日,他准备好好陪陪两位外甥女。紫芸端来茶水点心,三人就坐在院内赏花闲聊。
这次他帮姐妹俩狠狠出了口气,保准叫那个姓魏的小子不敢再对二人无礼。
原本他也想和魏府好好言商,但那魏修文实在叫人失望,不仅当众诋毁苏沐楠,还敢对苏沐栖下手。自此,这门婚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要不是沐栖提前送信,他公务繁忙,加之陈珏常年出征,与自己往来甚少,外甥女的婚事他从未留心。但想来他如果不插手,任由魏修文嚣张下去,姐妹俩今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在陈珩的印象里,这两姐妹还是半大孩子呢,一转眼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看着她们谈笑风生,陈珩又想起自己那表妹,不禁惋惜。
陈珩从不认为苏成彦会看不穿敌人的调虎离山,只怕是有内奸泄露情报,才逼得他们提前开战损失惨重。
但到头来圣上竟真相信所谓“用兵不善”,以为苏成彦意气用事,简单给个谥号就揭过此事,这当真叫人难平。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上书,搞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到时候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出巡之前,他听闻萧瑾枫此番也在扬州。萧家世代为官,即便上一任家主早已离世,朝堂之上仍有不小的话语权,加上苏将军生前和萧家家主有过往来,陈珩便抽空约见了萧瑾枫,想跟他通通气。
人死不能复生,但该有的名节怎能就这么算了。
怎料这毛头小子全然没有他父亲那般仗义豪爽,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到头来就一个意思:我只想混日子,父辈的事不出手掺和。
陈珩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就差扔出最后一张底牌刺激他,但想想还是作罢。
当年边境动荡,朝廷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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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以萧瑾枫父亲萧瑜为首的主和派占上风,但后来萧瑜和夫人外出时突然身亡,主和派没了主心骨,和谈通商之事便不了了之。
那时苏成彦刚从边境回来,深谙和平通商才是边境百姓民心所向,本想助故友一臂之力,谁曾想……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萧瑾枫说的也没错。
上一辈的事,不管孰是孰非,不管意外还是人为,只要大部分人觉得这就是真相,只要圣上觉得有理,他们这些人就没有辩驳的可能。
“沐楠、沐栖,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跟着表舅回金陵?”陈珩从沉思中收神,认真询问姐妹俩的意见。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她们其实想过这个问题。虽然陈珩一片好心,但毕竟多年来交情甚浅,苏府兴旺时未给他半点好处,此次能帮姐妹俩这个忙已是意外之喜,她们怎能贪心更多。与其靠别人施舍,不如自己尝试起步。
“多谢表舅好意,但我和姐姐还是想留在扬州”,苏沐栖搁下茶杯,从容不迫:“我们想试着开个画馆,自给自足。”
“哦?”陈珩眼睛一亮,觉得这提议有点意思。
“姐姐喜爱吟诗写文,我便给她的诗文配图,亦可以自创画本或是帮人设计图纸。各取所长,说不定可行。”
苏沐栖越说越起劲儿,就差掏出设计了一半的店铺蓝图当场展示。陈珩望向一旁的苏沐楠,似乎想听听她的看法。
“沐栖自创的图画我看过,当真是有趣非常,我觉得值得一试。”
“那便极好了!真是后生可畏啊哈哈哈……”陈珩听她们说得头头是道,逐渐放下心。毕竟在大新朝,女子创业也不是没有先例。
既如此,他准备走之前帮姐妹俩寻一处店铺,再尽点做长辈的责任。
只是这苏沐栖,印象里总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什么时候会作画了?兴许是受姐姐的影响吧,陈珩并未多想。
他们又聊了一会,陈珩还有点收尾公务,便先行回去,结果在苏府门口遇上了登门拜访的林晟。
“陈大人。”
林晟收起折扇行礼,馒头本来窝在他肩头,见状黏黏糊糊地爬下去,蜷在林晟脚边打盹。
“林世子啊,久仰大名。这次未得空去府上拜访,还望见谅啊哈哈哈……”
“陈大人言重了。我此次来正是想邀请几位过两日来林府一聚……”
“多谢世子好意,但我们明日便要回程。劳烦世子替我向林公问好,下次一定登门问候!”
林晟闻言眉头微蹙,似有些为难。
“世子放心,沐楠和沐栖应该有空,世子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她们直接商量。”
林晟依旧不语,眼睛越过陈珩向后看去。
陈珩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疑惑间,苏沐楠从后院走来。
二人简单问了个好,陈珩刚准备开口,苏沐楠掩面一笑:“林世子,小妹还在后院……”
“啊……好……我还有点事和陈大人商……哎馒头别在人家院里乱跑啊……”
林晟拇指摩挲着扇骨,还准备再扯几句,结果那白猫突然睁眼,往后院的方向溜去。他只好收了扇子跟上去,还不忘跟苏珩苏沐楠致歉。
望着林晟的背影,陈珩就算再迟钝也明了了几分。他叹了口气,缓缓抬眼,目光直指嘴角还未下去的苏沐楠。
“沐楠啊,你是姐姐……有些事……是不是该和表舅解释一下?”
5. 回见
“瑾枫,我真觉着不是他们……”乌南坐在湖边,把萧瑾枫搜到的玉珩举起,对着阳光。阳光照不透那沁色的石头,但隐隐可以看见边缘刻着的一个“珩”字。
“先不说别的,就陈珩那老狐狸,派人杀你还自报家门?根本不可能的。”乌南回头,却看见萧瑾枫用后背回应他,气得直接把手中的玉珩砸了过去。
“或许……他想让我卖苏沐栖一个人情。”萧瑾枫抬腕接住,不紧不慢转身,凝眸望向一块空地。
“那用得着搭上一条性命做局?”
“或许……”
“停停停,世子啊,把你那些九转回肠收一收。恕我直言,这次就是你对苏珩苏沐栖有成见在先,把自己绕进去了。”
乌南撑着膝盖站起,伸了个懒腰:“苏小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这么怀疑人家,我都看不下去了……”
“想到是谁了吗?”
“……嗯?”被萧瑾枫这么冷不丁问起,乌南一愣,而后猛然顿悟。
脸上的闲散瞬间被凝重的沉思取代,他叹了口气走到萧瑾枫身边,手搭上身边人的肩:“只能是枭了……但不一定就是她……知道你心里没过得去,但说句公道话,当年的事再怎么说归不到苏家两姐妹身上。”
“如果是她救的我……”
“那苏小姐也不知情啊。况且不是说那人和苏府关系最微妙吗,若即若离的,应该不会恰好在附近。”
“……现在的枭,还剩几人?”
“首领青衣,绀爪游隼,白羽雪雕,乌翅金鹫,还有……”
乌南数一个名字放一根手指,但到最后,那大拇指迟迟没有落下。
他偏头,萧瑾枫望向远方的眼睛里不出意外地带上了一丝狠厉。
“赤衣朱雀……”
*
苏府后院,苏沐栖坐在清心亭,托着头在纸上随意作画。好久没有画人物,这几天有些手痒。
她画得入神,一气呵成,看得紫芸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生怕惊扰了那流畅的一转一顿。画中的女子执剑策马,乌发飘扬,轻纱半遮面,明眸若朗星。纸上并未用彩料,可浓淡相宜的墨色反衬得那女子潇洒非常。
“小姐可否透露一下,这画上的侠客是谁?”
直到苏沐栖搁笔,紫芸才放下点心碟子,小心翼翼地问。自家小姐不知何时琢磨出了这一套从未见过的画风,虽不算特别写实,但看上去极有个性,比那些细细勾画的工笔写意多了几分灵动,当真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
“唔……这画上是我想象中的朱雀姐姐,可能画得不是特别像啦……”苏沐栖随意抹了抹手就拎起一块红豆酥,把画往紫芸那里推了推。
“是枭里的红衣朱雀吧,奴婢也未曾有幸见过本尊真容。不过听闻朱雀素有少侠心性,小姐画中的气韵定有几分相似。”
“嗯……”
苏沐栖连吃了两个红豆酥,稍稍感觉有些噎人,便把手绕过去拿茶壶。
“不过小姐,这里可能画错了。”
“嗯?”苏沐栖闻言顿住了倒茶的手,凑过去看。
“这里”,紫芸轻轻抚了抚画中朱雀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听说朱雀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视力受损,平常都会带目绫遮住强光……”
“这样吗,那倒是可惜。”
苏沐栖把手伸向第三块红豆酥,若有所思。
父母麾下骁勇善战的枭,她才见过两个;其他人呢,过得还好吗……
正当她拉着紫芸坐下休息吃点心时,一道声音蓦地划破清心亭的宁静。
“馒头不要再跑了!”林晟追着白猫,一路穿过苏府回廊,直奔后院而去。
苏沐栖还没定睛看清楚,一坨白色毛球就蹦到了桌台上。只是降落点没选好,馒头的四个爪子全都踏进了砚台里,渍得乌黑。
“哎呀,小姐的画……”
馒头依旧眯着眼,若无其事,缓缓迈出砚台后从桌台的一边踱到了另一边。它在纸上留下的墨梅有几朵连了在一起,刚好掩住朱雀的眼睛。
“原来是你呀。那晚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本小姐也不会跌下去,丢死人了……”
苏沐栖倒不心疼画,只是看馒头圆润可爱,便把它从纸上托了起来,弹了下它的额心。
“苏二小姐抱歉”,林晟后脚赶来,见馒头在纸上留下的大作,只能扶额叹气:“没看住它,弄花了二小姐的画,实在抱歉……”
苏沐栖把馒头放下,起身打招呼。那绒球于是又滚回林晟脚边,用黑乎乎的小爪子一下一下挠他的衣摆,雪白的绸布瞬间灰了一个度。
“不妨事,画以后可以再画,倒是林大哥这猫真是养得讨喜。”
“这原不是我的猫,只是代朋友养段时日。”林晟含笑低头,看着蜷在脚边的馒头,微微展开手中的乌木折扇。
“林大哥果真热心,快先请坐。”
紫芸为他们沏好茶后便离开,清心亭又只剩了两个人。馒头趴在石凳上打了个哈欠,继续假寐。
林晟揩了揩额角渗出的汗,跟苏沐栖简单说明了来意。
“府中后园的荷花近日别有几分清趣,家父便想邀几位前来共赏,不知沐楠沐栖小姐可否赏光?”
苏沐栖一听便明白了几分。林家世代在扬州做官,多年来深得民心,但近些年有不少后起之秀亦在扬州慢慢扎根,或是经商致富,或是登科升官。显而易见,林家家主想借此赏花宴活络几方之间的关系,苏府作为从前有名望的将门,和林府交情颇深,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只是家主早已不在,表舅也即将启程,自己和姐姐二人,或许并不方便出席。
她刚想婉拒,林晟重又开口:“苏二小姐放心,此次没有外人,只邀请了你们二位和方家,外加我的一位朋友。”
见苏沐栖还是游移不定,林晟继续解释:“方家只有家主和公子到场,他们主要还是同家父谈论药材之事。就当这次是林大哥邀请你来玩,和小时候一样……一起来吧,好吗?”
话都说到这了,想想原主和林晟的确一起长大,两小无猜,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刚刚姐姐应当也同他谈过,那便应下好了。只是,林晟说的一位朋友,可千万不能是他啊……
苏沐栖刚想询问,凳子上养精蓄锐半天的馒头突然扬起了头,扑腾四肢跃进了苏沐栖怀里。
“哎别这样,把苏小姐衣服弄脏了……”林晟刚松了一口气,见状立马伸手要把猫抱过来,谁知馒头先他一步,腿一蹬飞到桌子另一边去了。
“别乱跑啊你……”
*
“怎么这么重了,在林晟这儿真是美的你。”
林府后园,萧瑾枫站在荷花池边,眯着眼睛打量被他提在手里的馒头,一边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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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馒头的胖爪在空中乱蹬,圆溜溜的眼睛望向自己的主人,满是无辜。
“就你会装,切……”萧瑾枫揉了把馒头的脑袋,把猫重又搂在怀里,转身对向一池粉荷。
黄梅季雨水丰润,雨后的荷花更显清新。饱满的花瓣里卧着透亮的水珠,在明澄的阳光下摇曳出一圈圈淡淡的光晕。
“没几天又要走咯,你还是跟着我知道吗?别想一个人在这里偷懒”,萧瑾枫晃了晃馒头的爪子,把它圆圆的脑袋转向满塘的荷花:“好看吗,哎你倒是把眼睛睁开啊……”
乌南叼着一块绿豆糕定定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他家世子一人在池边对着猫自言自语。那猫也不理他,自顾自睡大觉。
“不去那边坐着?”乌南咽下最后一口糕点,走过去把猫从萧瑾枫怀里接过来,双臂却由于重量超出想象不自觉往下一沉。
“你瞧瞧,那里有我的地方吗?”
“哪里?位子空了那么多……哎不是我说你,还怀疑苏二小姐呢?你这人……”
“行行行我坐过去,你俩在这凉快着……”萧瑾枫锤了下乌南的肩掐断话头,无奈走回亭子。一阵风略过荷池,乌南感觉怀里的团子打了一个颤。
亭子里,苏沐楠静静地读诗,不时呷一口清茶;苏沐栖和林晟有说有笑,碟子里的豆沙酥渐渐见了底。
见到萧瑾枫来,丫鬟立即沏了一杯茶,又端来一碟点心;但萧瑾枫一落座,四下立马鸦雀无声。
“……怎么了,你们聊,如若觉得我碍事,萧某人便先行告退。”
“瑾枫……”林晟并不知道苏沐栖和萧瑾枫之间的过节,全当他觉得无聊想走,便一把拽住。
“这是苏府的二位小姐,你们……”
林晟刚想介绍,就被萧瑾枫抬手打断。
“不必介绍,苏成彦苏将军战功赫赫,萧某久仰大名。苏府的两位小姐亦是聪慧伶俐,今日幸会。”
萧瑾枫举杯致意,面上含笑,谈吐从容不迫,眉宇间英气逼人。
要不是苏沐栖见过那天的他,还真会觉得此人颇有世子风范。
“那就太好了,今日邀几位前来赏花就是放松怡情的,大家尽兴。”
林晟轻收折扇,把新端来的豆沙酥移到苏沐栖手边,换走了只剩酥渣的空碟。
萧瑾枫心里冷哼一声,看着呆站在那里的乌南恨不得把人拽过来跟自己一起。他瞥了一眼苏沐栖,那姑娘从刚才他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不是凑到姐姐旁边去看书,就是像现在这样埋头吃点心。
虽然陈珩已经回程,但那天的事,萧瑾枫没得到一个解释,自己也还未想通,仍是存疑。今日若知道苏沐栖会来,他便和林晟说改日再约了,他这个兄弟也不说一声……
“哎,沐栖,你……”苏沐楠一抬眼,看到苏沐栖的脸后捂嘴轻轻笑了起来。
苏沐栖疑惑地转头望向林晟,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这里……”苏沐楠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边,苏沐栖了然。
吃点心过于投入,酥渣沾到嘴边了。
她刚想掏出帕子,林晟按住她的手腕,而后挪近,用自己的手巾轻轻揩了揩她的嘴角,一边不忘打趣:“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呢,跟个馋猫儿似的……”
“……”
萧瑾枫:……
这宴,我到底来了干嘛……
6. 暂别
“萧世子放心,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
方氏药园,方朝洲从药丛里起身,招呼萧瑾枫坐到园中央的石凳上,自己抹了把汗后落座对面。他方才打理了下园子,卷起的衣袖还未放下,劲瘦的小臂渗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握着一把刚摘的白芨。
“方公子打扰。上次麻烦公子调查的药引,可曾有了眉目?”
萧瑾枫也不拐弯抹角,撑着头看向对面的人。
“嗯……”方朝洲把白芨搁在一边,抽出腰间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神情有些为难。
“世子没有带来具体的药样,光听描述可能判断不太准确。按描述,这样的药实在罕见,家父从医多年也未曾听闻。”
“也是,短时间封脉让人状似身死,实则还吊着一口气……不像是中原会有的。”
“西域的曼陀罗似乎会让人失去体征,但那药本身奇毒无比,也不像……世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萧瑾枫并未应声,依旧撑着头,目光扫了一圈药园子重又回到方朝洲这里。
“那便不必说。只是世子知晓这药的味道否?”方朝洲了然,便接着问下去。
“有点像……鱼腥草?我不懂药,也可能说的不对。”
“这就更奇怪了……”
见方朝洲还在犹豫,萧瑾枫长吁一口气,抹了把脸便起身要走。他本想在离开前带上点线索,现在看来不能够了。
“劳烦方公子了,此事也并非要事,方公子今后不必挂心。萧某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定上门答谢。”
“行,那我也便不留世子了,未能帮上忙实在抱歉。不过世子,下次遇到此种情况,我有一法,或许可以辨别是否为封脉所致。”
“请教方公子。”
方朝洲稍稍挪近,附在萧瑾枫耳边轻声念了几句。
潮湿的风在园子里飘绕了一阵,混杂的草本香氤氲了方寸天地。踏着雨后未干的泥泞,萧瑾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丛丛千奇百怪的植物间。
*
“萧兄此次启程,不知何时回来啊?”运河渡口,林晟和萧瑾枫坐在茶馆闲谈,乌南正指挥人把东西一箱一箱往船上搬。
“要到冬月了吧。反正你萧兄现在游手好闲,就这么几个地方乱跑,一年也就过去了。”
萧瑾枫无奈一笑,抿了口茶,结果涩得皱眉,看着林晟品茶享受的样子干脆把茶壶直接推给了他。
“别妄自菲薄了瑾枫”,林晟把茶杯满上,颇为郑重地注视着萧瑾枫的眼睛:“圣上还是很看重你的,过去的事……既然放不下,就等合适的时机吧。”
“嗯,还好没劝我想开。那些事我的确过不去。”萧瑾枫接过店小二端来的甜酥,咬开,发现是豆沙馅儿的,嘴一撇把这口直接吞了下去。
“瑾枫放心好了,萧公的事介怀的不止你一个”,林晟撑着桌子俯身向前,声音压得很低:“四皇子那里……你此番小心……”
萧瑾枫点头,把点心碟子也推了过去,望着远方的运河水出神。
“若是有什么事子谦能帮得上,萧兄定不要客气。”
“跟你我才不会留情”,萧瑾枫微微转头,撩眼看着端坐在那的林晟,勾起嘴角:“只是现在除了养养馒头,我还没有其他麻烦事,你且珍惜着吧。”
“好啊。”林晟展开乌木折扇,亦望着一江波涛沉默不语。二人无言良久,突然想到了同一件事。
“馒头呢?”
二人下午便到了这渡口,当时馒头还黏在林晟肩头睡觉。他们就这样不知道聊了多久,一回头猫又不见了。
馒头是萧瑾枫加冠那年在林子里偶然捡到的,当时估摸着也就两三个月大,一小只孤零零团在那里,怪可怜的。
那日刚下完雨,小团子不知道跑哪去打了个滚,浑身黑黢黢的,萧瑾枫把猫带回去洗了又洗才发现是只白毛球。
当时小家伙捧在手里也就堪堪占着两只手,想着起个土点的名字好养活,萧瑾枫便叫它馒头。
谁知它后来作息太闲散,加之被乌南林晟惯坏了,真长成了发面馒头;再后来还养出个坏毛病,总是到处跑,似乎笃定他们能寻到自己一样,恃宠而骄。
“这家伙倒是精得很,估计可喜欢你了,不想跟我走!”萧瑾枫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定位到在船边忙活的青年。
“乌南!”
“怎么了世子?”青年被这声大吼惊到,小腿差点一崴。
“猫又跑了!”
“我去找啊世子!你等着!”
二人之间距离其实也不远,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拉锯,搞得岸边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世子丢了只宠物。
看着萧瑾枫为了馒头如此头疼,林晟一时间竟有些庆幸。
六七年了,他眼睁睁看着儿时无忧无虑无所不谈的玩伴因为家中之事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似乎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勾起他的关注。
明明是那么潇洒的少年,硬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处处疑心,谨慎又谨慎的心性。再见时,虽然给人的感觉是与世无争,甚至有些放浪形骸,但林晟看得出来,他早已变得更加深沉,甚至有些……冷血。
因为院子里的血迹不会骗人;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这还是他教给自己的。
如果能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现在的他上点心,哪怕在外人看来再微不足道,也好过一个他差点就不认识的萧瑾枫。
夕阳渐沉,船夫倒是可以等他们,但岸那头的事务不会。再找下去,肯定是来不及的。
“瑾枫,别找了吧,馒头也不会乱跑,等我找到了代你再养段时间。”
“也只能这样了……真是,我这样的人,什么都留不住……”
“萧兄想多了,有些事,不怪你……”
林晟搭上了萧瑾枫的肩,跟儿时一样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后背。身旁的人望向运河边血红的夕阳,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是啊,不怪我……但又能怪谁呢……”
林晟偏头,撞碎了萧瑾枫的一声长叹。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看错了,他眼里似乎噙着些泪水,在细碎的夕阳光里零星闪烁。
其实林晟很想说,本就无力改变之事,到头来怪不得任何人的。
“林大哥!”
正当他们准备放弃找寻,苏沐栖的声音穿破渡口凝滞的空气,急促的脚步声踏岸而来。
二人同时回头,就看见苏沐栖脚下生风般溜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个雪白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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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
等人近了,萧瑾枫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后有些不可置信。
馒头怎么找到她的?她怎么知道他们俩在这的?
“林大哥……萧……萧世子……”
苏沐栖跑得太急,加之怀中之物重量非凡,她蹲在地上顺了好久气,才稍稍缓过来。
“下午我在院中作画,馒头突然溜了过来,我去林府寻你们,才知道二位今日要赶渡船……”
“沐栖,让人送过来就好了,何苦自己跑成这样?”
林晟看着满头大汗的苏沐栖,心疼的同时不禁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般,遇到些自以为重要的事便会着急,然后风风火火用自己的方式处理。
尽管有时候把自己累得不行,但这丫头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去做了才放心。
“我怕馒头又跑走……而且天色已晚,路上人车颇多,如果驾车堵着可能追不上……”
“且不说两条腿能跑多快,馒头的重量我还是清楚的,苏二小姐要是路上着了急,磕着碰着了,你那林大哥定要找我算账……”
萧瑾枫静默了半刻终于出声,面无表情地接过猫,心里翻涌的情绪不可名状,让他一时间竟不敢看她的眼睛。
“……多谢。”
身后,乌南见猫已找回,便收罗东西准备叫船夫开船。那边催得紧,太阳下山前是一定要出发的。
“瑾枫,保重。”
“知道了……啰嗦……”
萧瑾枫环着熟睡的馒头,朝二人点了点头。当与苏沐栖目光交汇的一刹,他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有些话就差脱口而出,但还是被他忍住。
“萧世子一路顺风!”
“哦!好……你们都保重……”
走上船,船夫即将启程的一刻,萧瑾枫重又转身,对着苏沐栖的方向喊了一声。
“苏小姐……”
“世子何事?”
“罢了……下次见面说吧……”
苏沐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莫名其妙,眼前的一叶舟载着二人在汪洋的运河上渐行渐远,直至被黯淡的橘红色霞光完全吞没,再也不见。
“沐栖?”
“怎么了林大哥?”
“你和瑾枫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晚风荡过河水,岸边的茶肆渐次亮起灯火。不知怎的,苏沐栖觉得,扬州的梅雨季,就要结束了。
“别挥了,早就看不见人了……”
萧瑾枫坐在船头,一边顺着馒头的毛,一边哂笑还在朝岸上招手的乌南。
“懂什么?这叫礼貌。都说苏小姐是好人了,这下信了吧。人家不仅救了你,还帮你找回了你的大宝贝儿……”
“又不是我让她……”
“啧啧啧,没良心。我看馒头就是觉得你这个主人太不称职,才跑去找人美心善的苏小姐的。”
“别想了,林晟喜欢她。”
“什么跟什么呀,我的好世子啊,你该休息休息了,你实在……”
乌南一句还没说完,就瞧见远方山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越了过去。借着明亮的灯笼他又瞅了瞅,在快看清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怎么了?”
“青衣云雀……回来了?”
7. 开张
月朗星稀,夜色浓重,陈珩的屋子一直亮着灯。
他在等一个人。
应该快到了,按约定就是今晚,也不知此番是否真如他们预料那般。
一阵猛风狠狠撞在了屋门上,陈珩惊得站起,轻声移到门边。
很淡很淡的鸟啼从门缝里钻进,若不是屏息静听,根本抓不住一丝。
门从里面打开的一瞬,屋外的人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青衣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了几分,左臂上竟还插着一只粗短的木箭,暗红的血染得青纱一片狼藉。
“云雀!怎会如此?”
“来这的路上……陈大人放心,无碍……”
一灯如豆,青衣沉着脸拔出嵌在胳膊里的木箭,简单擦拭了一下,又用布条缠了几道。
“……那人死了。”
云雀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抢在陈珩之前告知了最关键的信息。
意料之中。
“袁留青的人吗?”
“对。现在他们的军队在苏将军之前的驻地。”
陈珩心下了然,这些他都预设过,如果心里没鬼,送完信后为何斩草除根?但如此一来,他们的线索就更少了。
当年云雀奉命送信求援,半途有人传话,说什么主帅已死,死前下令退兵。云雀从未见过那人,即使手上持有通符,她又如何肯信?
现在想来,苏家军和袁家军向来没有交集,出战前二者也并未通气,这袁统领的人如何会出现?
后来苏成彦用兵不善的流言搞得满城风雨,这个袁留青贡献也不少。当时要不是左旸提前收到苏成彦的密信早有准备,加之云雀及时赶回,战局尚能扭转,苏成彦定要被这帮人扣上各种各样的罪名。
“这次难为你了,就先这样吧。朝中纠葛甚多,还不能妄自出手。”
“嗯……”
“那这件事先到此为止。还有,你……近日有什么要事否?”
“暂时没了,陈大人有吩咐?”
“啊……我是想让你回苏府,帮帮沐栖她们。算着时日,她俩的画馆也要开了,这俩姐妹没啥心眼子,我最近担心得很啊……”
“知道了。不过,我还是等伤好些了再回去,免得二位小姐心忧。”
青衣把那支凝固着血迹的箭探到灯下,细细端详。
木制的箭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应该就是暗算人的利器,箭头也未抹毒。但能射中自己,必定也是个有本事的。这是警告吗……
“陈大人,还有一事,云雀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如实告知。”
“请讲。”
“此次前往边塞,我顺道拜访了左旸将军,然后……”
云雀缓缓置下木箭,手指收拢微微攥着桌沿,眼神有些游移不定。
“朱雀她……好像在左旸将军那里……”
“不过,她不认得我了……”
*
“姐姐你看,这卷画得如何?”
深巷口的画馆内,阳光从窗棂倾泻而下,铺在红木桌台上,苏沐栖小心地展开手里的一轴画卷,拉着苏沐楠一起看。
画中苍山碧海,夕阳悬天,一名红衣侠客半窝在山腰间,左手扶膝,右手执壶饮酒。
山下亦立着一道背影,头戴箬笠,身着黑衣,一柄剑斜挂腰际,面向汹涌的海浪,但目光似乎望着山上之人。
“对对,我当时心中便是这景,和沐栖当真意念相通啊……”
苏沐楠偏头端详了半晌,嘴角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毫不吝啬赞赏之词。苏沐栖所画正中她心意,二位侠客在山海前话别,山高水远,此生或许不会再见,那般时那般景,就该是宏大辽阔。
“那都是姐姐写得好,妹妹我才能画出来。”
苏沐栖俏皮一笑,把画重又收起,脑袋碰了一下苏沐楠的肩。苏沐楠笑着佯装推开她,起身收拾画馆内的架子。
陈珩帮她们寻的这处店面采光通透,又是街头巷口,往来人着实不少。她们才开张两天,就已经卖出了不少画。那些画都是苏沐栖在开店前早早准备好的,现在存稿几乎见了底,她这几天忙着赶画稿,几乎都没怎么休息。
“王娘子下午来取前天定下的千荷图,刘家家仆明日来拿他家公子催的侠客故事续集,张氏……”
苏沐栖挽着袖子在高大的架子间穿梭,把一些画拿出又放回,井井有条,不紧不慢。苏沐楠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心疼。
想来她看着这妹妹从个小丫头长成如今这样的大姑娘,已有了十来个年头;她以前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了,明明胆子不大还要到处跑,出了事儿就往自己身后躲,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小半个头,也不再成日赖着姐姐,真遇到事,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推到她身后。
父母离世快两年,这期间她一直在想办法多尽一点做姐姐的责任,护着她不被外面的流言揣测所伤,想把缺席的陪伴和爱护加倍还给这个从生下来就没和父母待过多久的妹妹。
但到头来却发现,妹妹比自己想的要坚强许多。
她当初在婚事上犹豫,就是想着如若自己嫁进魏家,说不定会有个依靠;但她永远记得苏沐栖当时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相信他,不要原谅他,我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如果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就互相成为彼此的的依靠吧。毕竟世界上也只有她们最亲了。
于是,她最终同意苏沐栖写信给陈珩;于是,她决定和沐栖试试开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画馆。看看她们究竟能不能,就这样好好活下去……
照目前来看,苏沐栖觉着自己的想法非常成功。她把游戏场景的画风手法搬到最近市井流行的才子佳人小说里,推出的连环小画册第一天就卖了个精光,甚至有的客人已经预定了下面的全套,还不定期派家仆送点心来,明里暗里催更。
除了和当朝画风迥异的漫画本,苏沐栖还用手头的材料调配出了淡彩的风格,勾画出的景物别有一番韵致,得到许多富家公子小姐的青睐,钱途一片大好。
如果就这样经营,一个月的流水会十分可观,到时候可以请人把最火的多拓印几版,批量售卖,绝对销量长虹。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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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后头自己和姐姐能开心数钱,苏沐栖整理柜子的手放慢了速度,望着房梁嘻嘻笑了起来。
“这是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林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沐栖放空的思绪蓦然收紧,手不自觉一抖,碰掉了头上的几册竹卷。
“小心!”
苏沐栖还没来得及拢起双臂护住头,淡淡的茶香便环住了她。林晟先一步赶来,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把人顺势搂在了怀里,背朝落书的柜子。
重物砸在脊背的声音听得苏沐栖心里一顿,她即刻要抬头查看情况,反被搂得更紧。
“林世子没事吧!”
“唔……”
林晟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身下护住的人,眉眼弯弯,并无责怪之意。
“没吓到吧?”
林晟的眼睛非常好看,不笑时眼角也会勾出浅浅的弧度;深棕的眸子清澈俊朗,望向你时就像入秋的第一场雨,不温不凉,却滴滴直戳心上。
苏沐栖感觉双颊有些发烫。
本来还在店门口的苏沐楠听到声音立马赶来,看到二人后掩面而笑,轻飘飘地回到原位,不再过问,边走边喃喃自语:
“我这不开窍的妹妹啊……”
苏沐栖回过神来,赶忙从林晟怀里弹开,尴尬地咳了几声,撇了撇嘴继续转头收拾书柜,假装无事发生。身后的林晟用扇柄漫不经心地敲着一旁的桌台,目不转睛盯着苏沐栖的背影。
“沐栖……”
“怎么了林大哥?”
“这个柜子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呢……”
“啊那我换一个……”
苏沐栖乱糟糟地跑到门口,试图从苏沐楠那里找点事,但被拒绝了。
“待会有人来取画,你就在这坐坐就行啦……”
苏沐栖闻言苦笑,手贴着脸堪堪坐下,刚冷静下来一点,两个气势汹汹的人影就直冲画馆而来。苏沐栖认出是柳家的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前几天刚来买过画。
“你们这的画师呢,给我出来!”
柳三小姐的质问先她一步闯进了画馆,来者不善。
“我便是,二位小姐稍安勿躁,有事慢慢说。”
苏沐栖直接站起,把想上前的苏沐楠拦在身后,温声询问。
“你那天卖给我们的画,上面用的什么彩料?在家摆了没两天就花了!还要我们那么多钱,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请问柳小姐把画带来了吗,我来看看是什么问题……”
“那东西早就被我们夫人扔了!这等劣质的画还拿出来卖!我们小姐本还想请人来家中赏画呢,差点丢了面子!”
一旁的小丫鬟直接打断苏沐栖,咄咄逼人。
“若是没有画在这,还恕我不能给个交代,毕竟……”
“谁稀罕你的交代了?赶紧把钱双倍还给我们小姐,要么,就赔我们一幅画!”
柳小姐任由丫鬟在这吵吵,自己在店里绕了一圈,又回到店前,眼睛盯着桌上半掩的画轴,眼皮轻抬,伸出纤细的手指往那一指:
“这幅看着不错,要么就它吧……”
8. 明显
柳小姐说罢,那丫鬟便要伸手取案上苏沐栖新配的图。苏沐栖冷脸往前一步,横在人和画之间。
“沐栖不才,若是画未得小姐满意,出现了事故,要赔甚至重画都是可以的。只是原图已经不在,沐栖亦自诩不曾使用劣等彩料,且画馆里的有些画是别家所定,不能随意取走,还望柳小姐理解。”
“你……”那丫鬟见状双眉卷起,刚欲质问,柳小姐“哎”了一声,缓缓走近苏沐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朱唇轻启:
“我当然想理解苏二小姐,只是这画毕竟是我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今日我跟苏二小姐关系好,不计较;改天换了个人,若也是这般敷衍,不知道你这画馆的生意是做还是不做啊?”
那尾音被柳小姐拖得又细又长,让人不自觉打了个战。苏沐栖心想,这会她倒是教起自己该如何做生意了,来的时候那音量恨不得让街坊左右都过来看个究竟。
还有,她明明记得他们买走的是炭笔打底的人物速写,自己只给背景的星星点缀了些颜色,用量甚微,光凭这零零碎碎的单色点染如何就能咬定自己彩料有问题,影响到整幅画的感官?
况且彩料不会有问题。
而且只要买这种画,她都会嘱咐,炭笔画上去的东西最好不要刻意频繁触摸,还要注意保存环境,不然画粉容易糊开。跑来售后,无凭无据,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心里有鬼。
“柳小姐”,苏沐栖翻开订画册,找到前几日她们的订单记录:“当时你定的是炭笔人物画,上面原就是没有多少彩料的;况且,画样没带来,按理说我不能听小姐的一面之词就自砸招牌。”
苏沐栖没有抬眼,边翻边说,从容不迫:
“不过方才柳小姐也说了嘛,同我关系好,那我便为小姐重画一幅,隔几日遣人送到府上。但这并不是赔偿,权当小姐把画弄坏了,我重送你的。”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从你这买的画质量有问题,我们全府上下是有目共睹……”
柳小姐的音量越提越高,门外街道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是约好了来取画的,还有的,估计就是纯粹看热闹来的。
她们这画馆开了不到一周,生意就已经格外惹人注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那些人大多都徘徊在离她们一小段远的地方,还时不时假装唠几句,实则眼睛就跟焊在她们这个方向一样。
苏沐栖对门外人不甚在意,就是感觉和这柳小姐讲不清道理。她以前网购退货都要保存好照片视频,哪里遇到过自己把画弄没了,再倒打一耙说卖的人有问题的。
“外面怎么了吗,这么吵……”
一道声音绕过馆后的架子来到门前,温润中带着震慑;玉白色的身影从重重书架后缓缓踱出,场面瞬时安静了不少。
“谁……呦,林世子来了,淑怡给……”柳淑怡一见来人便即刻换了面孔,表情乖顺了许多,柔声细语,笑颜如花。
“柳小姐好,不必多礼。”
林晟朝柳淑怡点了点头,转而走到苏沐栖身边,很自然地覆上她按在订画册上的手,轻轻抬开,而后把册子移到自己面前信手翻了翻。
“这就是画馆最近的账本?我可以看吗?”
“只是订单,林大哥想看随意好了。”
苏沐栖后撤一步,跟苏沐楠默契对视。一旁的柳淑怡本来还暗自窃喜,结果看见林晟和苏家二位小姐甚是熟稔,眼睛都直了。
“林世子好巧啊,今天能在这遇上……我和沐栖妹妹有点误会没说清楚,打扰了世子前来买画的兴致……”
“哦?”林晟翻页的手一顿,勾起唇望向退到他身侧的苏沐栖:“沐栖,跟林大哥说说,有什么误会?”
“林世子,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柳淑怡抢在苏沐栖前面开口,被丫鬟扯了一下袖子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
“抱歉……”
“无事。沐栖你继续说。”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柳小姐前些日子在我这买了幅画,不太满意而已。”
“具体哪里不满意呢?”
“说是我们画馆用的彩料劣质,糊开影响了整幅画的感官……”
“啊,这就不是小事了”,林晟闻言若有所思:“沐栖,我知道你一人忙着所有的画很辛苦,但若是真因偷工减料让客人失望,林大哥也不能帮你做主了。”
柳淑怡本来还在心里盘算待会怎么解释,两只手在袖下都要绞成麻花了,听到林晟这么说立马跟腔:
“是啊世子,我知道沐栖妹妹很辛苦,本不想多计较,柳府亦不差这一幅画,谁知妹妹她误解了我的意思,非说我不讲理……”
“柳小姐说说,沐栖怎么不讲理了,若是她真做错了,我回头定好好说她。”林晟语气极度关切,边问边把桌台上展了一半的配图重又小心翼翼地卷好,持在手上。
“我和妹妹商量,只要重新给我一幅画,不管什么,这事就当过去了。但妹妹她偏说我没把画样带来,不肯赔……”
柳淑怡说着说着字句里还带了哭腔,见林晟拿着那卷画轴走近,还以为是要给自己的,便伸手去接,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可是林晟手臂一拐,借着身高优势,把这画轴放在了门口柜子的最上面。苏沐栖敢说这高度,不拿梯子,除了林晟估计没几个人能拿下来。
林晟状似为难地皱了皱眉,轻轻掸了掸袖子,背过手去看着愣在原地的柳淑怡。
“柳小姐,我大概懂了。只是林某觉得,如若小姐真觉得画有问题,哪怕画纸已经不像样,也该带过来当面对峙,你这样空口无凭,林某也不好帮你作证啊,是不是?”
“但是……但是柳府的人都看到了,这画……”
“都看到了?包括厨房里的厨子,看门喂马的仆从?就算他们看到了,懂的又有几个?估计是听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晟轻笑,走回苏沐栖身边。
“不瞒小姐,林某先前也跟一些画师买过画,其中不乏后来觉得不值当时价位的作品,用劣等彩料以次充好的我亦见过不少”,林晟双手撑桌,食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但是那些画,我要么遣人直接送回,要么扔了就扔了,不再过问。”
“这……”
林晟不给接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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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柳小姐的心情,但凡事都得有个证据。今儿这是我们沐栖好说话,可要是人人都这样,觉着画不满意了,凭三言两语就跑过来,我们沐栖还做不做生意了?别家还做不做生意了?”
柳淑怡语塞,还感觉这话莫名熟悉。
“而且柳小姐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我一直都在画馆,并非刚来。方才我在沐栖的画室里,那里放的彩料我都看了一圈。”
“林某不才,懂一点画理。沐栖所用的彩料,我看皆是上等,定不会出现那种问题……”
柳淑怡面颊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得颤抖,愤愤瞪了一眼站在那波澜不惊的苏沐栖。
*
“柳淑怡表哥也是靠书画发迹的,后来她们一家都从了商,可以说跟你是大半个同行。”
送走了柳小姐和一批取画的,紫芸端来茶歇,四人坐在一块休息。
“无所谓啦,今天她就是无理取闹罢了,估计以为苏府大势已去好欺负……”苏沐栖嘴里叼着块鲜花饼,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可长点心吧,先不说闹事的,你用那么好的颜料炭笔,画得又那么别具一格,就卖这点钱?真担心我们沐栖会亏本啊。”
林晟用扇面敲了下苏沐栖的脑袋,提醒道。苏沐栖拎起下一块饼,回身躲到姐姐后面,冲林晟不好意思地一笑。
林晟呼吸一滞,轻咳几声,不再多言。
“紫芸,这鲜花饼哪里买的,味道不错。”
“回林世子,奴婢方才路过观海楼,见刚出炉就买了一盒。”
*
“魏兄慢走啊!”观海楼门口,方朝洲刚送完魏修文,就看见林晟往这走来。
魏修文自退婚后安分了不少,今日他来喝茶偶遇,两人就聊了一会。本来他准备径直回药园,但看见林晟,还是决定先不走。
“林世子好啊,来买甜酥?”
“方公子好。”林晟跟店小二交代了几句,那人就忙去了。
“林世子今天心情不错啊”,方朝洲亦遣人去打包东西,走过来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苏府二位小姐近日开了画馆,方某还未得空去欣赏二位小姐的才华呢……”
林晟心下了然。今天下午之事,传得比他意想中快。
“方公子有话直说吧,我们二人间,不必拐弯抹角。”
“那恕方某直说,林世子有时候会不会,太明显了?您是林家长子,万一被人曲解做事有失公正……”
“多谢方公子提醒。只是林某觉得今日之事并无不妥,况且”,林晟接过店小二递来的纸包,微微勾了勾唇:
“如若我说,我就是偏袒她呢?方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早看出来了吧……”
……
*
深夜,方氏药园。
方朝洲把小竹筒仔细扣在鸽子的脚踝上,又看着这小家伙飞进夜空,才放心转身回房。
路上又想起那天萧瑾枫跟他说的话,不禁皱眉腹诽: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关心苏家的事……这个萧世子,有事直接找林晟就好了嘛,还要给我加任务。上次的钱还没结清呢……”
9. 入秋
“萧世子今日怎么了,许久不发一言,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
京城郊外,李显岷把钓竿换到另一只手,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望向坐在自己身侧的萧瑾枫,眼尾低垂。
萧瑾枫把刚上钩的白条扔进鱼笼,漫不经心瞄了一眼鱼饵,重又把钓线甩进水里:“等鱼上钩的时间太久,累了。”
“哦?我怎么记得萧世子以前很喜欢钓鱼呢?”李显岷头搁在弯起的膝盖上,斜睨着萧瑾枫,笑得意味深长。
“四皇子怕是记错了。萧某人没有特别的爱好,平日里只喜欢虚度光阴,今日是乘着四皇子的雅兴,来郊外感受自然风光而已……”
萧瑾枫不回头,只是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风起叶落,几片叶子刮过他脸侧,留下一瞬间钝钝的痒意。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秋,他离开扬州来到京城也已经好久。
这些日子,他每天尽是在各路牛鬼蛇神之间周旋。京城风云变幻,也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精力每天争来吵去。
萧家世代为官,朝堂之上影响力大得惊人,即使家主早已离世,萧瑾枫和那些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比还是略显青涩,但若他想说些什么,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于是很多事都会找上他。
但问题是他对这些都不关心。萧瑜死后,他纵使万般过不去,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甚至有些游手好闲,也借此骗过了很多人。
不过这次,为边境通商之事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各家都有自己的算盘,谁都不肯让步。李显岷的商路遇到了问题,那群人咬得又紧,差点当面把他不光彩的老底都挖出来,于是只好一封信把萧瑾枫从扬州喊回来帮自己。
要不是念着还有些交情,萧瑾枫定不愿蹚这浑水。但谁让当年李显岷救了他,谁让他也早已把这位四皇子当成了联系朝堂第一手消息的最后一根脐带。
萧瑾枫自认为父母去世后没什么再能牵住他。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偶然捡到的馒头算一个,欠李显岷的救命之恩算一个。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情债差不多也该还完了。李显岷这些年没少麻烦他。
李显岷原是先皇后次子,母妃去得早,嫡亲的哥哥在他半点儿大时候生了场大病也没了,他自小是跟着德妃娘娘和两位皇兄长大的。
天资聪颖的他不仅功课不输皇兄,还展现出极好的商业头脑。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混进商队出京倒腾丝绸去了,不过半路被抓了回来,挨了好一通训。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对商贾之事的钻研。
似乎别人为了争权夺位暗自较劲、绞尽脑汁的时候,李显岷只关心能不能再赚点钱。尽管他根本不缺这些玩意。
但皇上对他寄予厚望,不希望他在别的方面花心思,为这事父子俩闹过好几次矛盾。
许是知道当朝圣上对萧家的信任与好感,他有什么不方便提的,明里暗里都让萧瑾枫去。也多亏了萧瑾枫脑子好,还真帮他办成了不少事,现在李显岷瞒着他爹开的四通八达的商路,一大半都是萧瑾枫的功劳。
这么多年,他们就这样维系着彼此之间不咸不淡的关系,虽然李显岷常说萧瑾枫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己,平日里待他极好,但萧瑾枫总觉得他们的相处较旁人来看,其实并无太大不同。
那就这样吧,说得最直白也就是各取所需而已,没什么不好。
不过,毕竟是认识了这么久的合作伙伴,萧瑾枫倒真希望李显岷对商贾的渴望大于对权力的渴求。现在的李显岷在一众皇子中还算心思单纯,所有的城府都用在和他老爹及一众阻碍他财路的权臣斗智斗勇上了。
若是有一天,他卷进了权力的纷争,就算难以善终,萧瑾枫怕也只能隔岸观火了。
“害,你这人,跟我还这么扫兴……”李显岷拱了一下萧瑾枫,放下钓竿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
“算了,不跟你贫,这次的事辛苦萧世子帮忙,回头等西域的好货到了,我定重谢!”
“不用了,都是应该的。”
“这怎么行……哎对了,马上要中秋了,萧世子可有空来我府上一同赏月啊?”
李显岷思维跳脱,缓缓扯开鱼线,一眨眼就想到了中秋的事,便不再拘泥于眼下的话题。
但提到中秋,萧瑾枫反而头疼地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林晟从扬州捎了点东西给他,除了惯常的一封长信,还夹了一幅精致的月桂图。图上工工整整配了一首诗,类似于祈愿中秋团圆云云。
他那时权当林晟提前给他遥寄祝福,便直接回了一封洋洋洒洒感谢兄弟心意的信。可送出去了才发现画后有落款,是个“苏”字。
多亏方朝洲暗中相助,萧瑾枫知道苏沐栖她们开画馆的事。合着林晟是为了支持心上人的生意,刚好遇上中秋,便把这画寄给了他?
他当晚便摇醒熟睡的乌南,二人想尽办法撤回了送到一半的信,把里头对于画的赞美砍断大半后,才重又放心寄出。
“……多谢四皇子好意,但萧某已有安排,就不扫四皇子的兴了。”
“啧啧啧,又来”,李显岷腾出一只手搂住萧瑾枫,勾唇揶揄:“我怎么听闻,萧世子近乎每年中秋,都是独自对月呢……”
萧瑾枫挑眉,无奈耸肩:“四皇子见笑,但萧某的确是佳人有约,今年怕是不能够拜访。”
“还佳人……行吧,你说什么我都信”,李显岷拍了拍他,另一只手晃晃钓竿:“不过月团总归要吃的吧。此次我府上定了一批上好的,等中秋给你送去,千万要收下知道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口味比较奇怪,品鉴不出好坏,估计要糟蹋了上好的点心。”
“怎会?那家卖得最好的是鲜花豆沙馅儿,世子不至于连这都……哎!终于上钩了!”
面前的钓竿有了动静,李显岷立马双手握竿奋力上提,注意力被吸引到一边;稳坐在那的萧瑾枫却直皱眉,内心盘算着等豆沙月饼送过来的时候,怎么忽悠乌南一个人消化所有。
*
“沐栖,快别画了,林世子刚遣人送了月团,来吃点吧。”
苏府后院,苏沐楠和紫芸把果品糕点摆上桌,遥遥招呼还在书房赶画稿的苏沐栖。
前几日中秋将近,订画数目激增,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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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栖为了完成时令订单拖欠了很多连载作品。催更的点心已经摆了半个厨房,她还剩好几回没画完。等节日一过便会有人按约来取,所以最近她几乎足不出户,忙得不可开交。
“哎呀,歇会好了,画不完的明天姐姐替你圆……”
见妹妹迟迟不出,苏沐楠直接进门,轻轻抽走沐栖手中的画稿,又牵着手把人往外拉。
苏沐栖只好笑着跟上,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怎么办呢,是姐姐硬要让我休息。
院内,月光如水,桂香肆意。小巧的月团卧在瓷碟里,被夜空倾泻而下的光镀了一层柔边,散发出诱人的清甜。苏沐栖拎起一块,刚咬了一口便两眼放光,连连惊叹。
“哎,这馅儿真好吃……”她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刚出炉的月团皮酥馅香,还带着淡淡的温热,口感极好。
“二小姐打小就爱吃甜的,这点倒是一直没变。”紫芸收拾好桌子,在姐妹二人的邀请下落座,看着苏沐栖享受的样子不禁掩面轻笑。
苏沐栖无所谓般摆了摆手,瞟着苏沐楠手里最后一块豆沙月团,思量了不过两秒,便就着姐姐的手咬了下去。
圆圆的酥团瞬间成了一轮上弦月。
“沐栖!”苏沐楠笑出了声,堪堪推开苏沐栖沉沉的脑袋,用眼神示意紫芸倒点水递过来。
苏沐栖蹭了蹭姐姐的肩窝,灌下茶又和她们闲聊了几句便继续回房赶稿。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人影,紫芸和苏沐楠相视一笑。
虽然很仓促,但这个中秋,却是这么多年难得的轻松……
*
隔天傍晚,苏沐栖从趴着的桌上醒来的时候,店里只有她和林晟了。
昏黄的夕阳光漏进画馆,斜洒在苏沐栖脸侧,把她清爽的五官勾勒得更加丰满,美得摄人心魄。
林晟无声偏头看了好一会,才在苏沐栖回过神的前一刻收回思绪。
“……林大哥。”
“你昨晚赶稿太辛苦了,趴在这睡了好久。沐楠和紫芸都没忍心叫醒你。”
苏沐栖刚欲回话,肚子里响亮的咕噜声突然划破略显安静的气氛。
“咳咳……抱歉啊……”
林晟望着迷迷糊糊的苏沐栖,莞尔一笑:“无事。你姐姐在画室收拾,紫芸去观海楼买东西了,一会便回。”
“观海楼啊……甜酥的确好吃,但比起林大哥送来的,还是少了点味。多谢林大哥好意!”
苏沐栖抹着惺忪的睡眼跟林晟道谢,嘴角扬起的弧度拨得林晟心弦乍乱。他喉结动了动,一些话盘在嘴边,呼之欲出。
只是问问,不要紧的吧?反正沐栖刚醒,权当……逗逗她……
这么想着,林晟稍稍正了正身子,一只手不自觉搭上腰间的折扇。
“沐栖,陈大人何时回扬啊?”
“表舅吗?上次听得,应该是年节那会了。”苏沐栖定了定神,抬手收拾画桌。
“那,到时候”,林晟手指捻着扇骨,矮身凑近,隔着点距离附在苏沐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道:
“那到时候,我来找你表舅提亲如何……”
10. 归矣
“所以,后来你就真这么说了?”
苏府书房,苏沐楠把新写好的诗文摞上苏沐栖的画台,一脸不可置信。
“对啊,不然姐姐希望我如何回话呢……”苏沐栖勾完纸上侠客的眼睛,嘴角无奈一扯,叹了口气。
苏沐楠把她手里的炭笔抽走,佯装好奇:“当然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回呀,跟姐姐就不用遮遮掩掩啦。快跟姐姐我说说,咱们的沐栖准备怎么办?”
八卦的味道一览无余,苏沐栖端茶的手一顿,几滴水荡出杯口,渍在袖子上。她摇摇头放下杯子,起身伸了个懒腰以避开苏沐楠追随的目光,在心里预设了百十种回答后还是决定把装傻贯彻到底。
“林世子人很好,如果他要做我的姐夫……”
“停停停,不许装傻,好好说。”苏沐楠不等她说完直接抬手打断,执着炭笔点了下面前人的鼻尖,满脸写着“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苏沐栖见状自知这招没用了,只好摇白旗,心虚地弯起食指蹭掉鼻尖的墨印。
“姐姐既然看出来了,就……就应该知道我暂时还没那个想法……”
苏沐楠眼睛一亮,但听完妹妹吞吞吐吐的回答后登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到底在期待些什么。这究竟是开窍呢,还是开了一半呢?自己这冰雪聪明的妹妹偏偏在这事情上如此迟钝。于是她决定单刀直入:“林世子他是真喜欢你,你时至今日还不知道吗?”
苏沐栖耳根子有点发烫。好歹也是活了二十几年的人,即使原作里压根没提到自己的感情线,她又怎会不知?
林世子的确是很完美的人,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动心。只是现在她的任务还没完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去领盒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要是姐姐有了心上人那另当别论,放到自己身上,还是算了吧。
苏沐栖捋了一下头发,尽量躲开姐姐的审视:“……但我对林大哥并无男女之情……而且我暂时不想离开姐姐……”说完便抿着嘴微微侧头,黛色的眉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沐楠。
被这么一望,苏沐楠的心霎时软了一半。她把苏沐栖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又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结果把苏沐栖看得身上发毛,从自己手里抢走炭笔就趴回去继续画画了。
她想不通的是,从小到大,沐栖不是挺喜欢和林晟一起玩吗,一口一个林大哥喊了这么多年;再说,就林晟这样丰神俊朗,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的,不知多少名门望族抢着去林府给女儿说亲呢。
难不成妹妹觉得林晟说得太突然,诚意不够?那完全是多虑,林晟只是当着她的面总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如果把这个误会解开,是不是一切就会顺理成章了?但想想苏沐栖刚才的眼神,苏沐楠也犹豫了。
该说不说,若是真走到那一步……她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身边没了苏沐栖,生活会是什么样。明明自己才应该是被依赖的那个。
“沐栖啊……”
“姐姐”,苏沐栖描完最后一笔,把纸晾到一边,抽出一张苏沐楠的手稿开始斟酌下一幅画:“我一直把林世子当兄长的,再说我还小,想多陪姐姐几年呢。这件事,我们就先不讨论了吧,好吗?”
“你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不能总待字闺中啊,姐姐也不能一直照顾你……”
“我有数的,姐姐”,苏沐栖闻言搁下画纸,捏了捏苏沐楠的手,轻声细语,言辞恳切:“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苏沐楠垂下眸子叹了口气,抚了抚苏沐栖的头发,不再言语,眼眶有些湿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的妹妹突然懂事了太多,有主见了太多,让她有种抓不住护不住的感觉。
她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
林晟是在画馆快打烊的时候出现的。那会苏沐栖还在收拾画室,苏沐楠在门口整理订单,听到脚步声刚准备照例说今日快闭店了明日再来之类,见来人是林晟后便立马换成一句:“林世子好。”
“打扰苏大小姐,我只是路过,看到画馆还没关便进来看看。是我唐突了。”
“林世子哪里话,和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望着林晟眉头紧锁的样子,苏沐楠心下了然,招呼紫芸沏茶的功夫和他简单谈了几句。
“总之世子放心,沐栖她不讨厌你,也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你也知道,沐栖是个有主见的,这事急不得……”
“我当然明白,但要是沐栖她不愿,我也不好强求。”
“其实,如果把沐栖交给你,说实话我是再放心不过了,因为……”
二人还欲多谈几句,画室的关门声掐断了话头,见苏沐栖就要穿过书柜而来,林晟起身想走。
“林大哥再坐会吧。”苏沐栖接过紫芸手上的茶碟走过来,十分自然地给几人端上茶杯,面上没有丝毫避讳。
见苏沐栖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林晟松了口气,端起茶呷了一口,却难得地品出了些苦味。
苏家家主生前和林父关系极好,加之常年征战不着家,便时不时把苏家两姐妹送到林府托林父照顾。
林照本就是豪爽的性子,又见姐妹俩生得聪慧,干脆让她们跟着林晟一起和先生学些诗书文章。林晟和苏沐楠同岁,二人平日自然对最小的苏沐栖照顾有加。
从自己八岁第一次见到苏沐栖到现在,已经不止十年的光景。这千百天的相处,到底是哪一刻开始,他不再只把她简单当成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是越了界,动了心。
林晟想不明白。只知道等回过神时,他想要的已经不止一声林大哥了。
但那天的试探让他不禁心生疑虑,沐栖怎么会以为自己想娶她的姐姐呢?当时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无疑就是一块巨石,闷闷地压在林晟的胸口,久久不能移开。
“林大哥?”
“……嗯?”林晟堪堪回笼思绪,才惊觉自己执杯的手斜在那,漏出的茶洇湿了半边袖子。
“抱歉……”林晟接过苏沐栖递来的方巾,心里责怪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
“沐栖啊,林大哥有件事想和你说下”,林晟见茶渍难消干脆放弃了擦拭,掏出一页纸摊在桌上:“中秋前我同你买了些画,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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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时挑了幅月桂图一并捎给瑾枫……就是萧世子,你们见过。”
“他好像很喜欢你的画,有关的回信写了近一页纸呢,我想着你平常挺喜欢顾客反馈,就拿来给你看看……”
苏沐栖觉得很是稀奇,那个对她怀有莫名敌意的萧世子,能对她的画赞不绝口?怕不是从画里挖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想要她解释清楚。
她接过纸扫了一眼,发现还真是满篇掺杂着不多真心的客套话。什么见画念团圆,愿得长想见,感谢苏二小姐,大家辛苦了云云。
除了飘逸清秀的字迹让人赏心悦目,这纸里类似的话她能换着法子复制几十种,谁还不会凑点字数?没诚意。
“沐栖,那天……”
林晟见苏沐栖盯着信纸许久没反应,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一只手早已握紧了腰间的扇柄,指节攥得发白。
“哦,那天我睡迷糊了,回答有些不着边际。知道林大哥是玩笑话,还望林大哥不要介意啊。”
收着的手骤然放松,那块堵着的石头也霎时滚到了别处。林晟抬头笑着应下,一个“好”字刚落地,馆外的街市次第亮起灯火。
又是一天结束了。
*
“阿嚏!”
“世子,我都说要多穿一件了,你看这天气早晚凉的……”
“去去去……”萧瑾枫扯过乌南手里的披风自己穿上,阻止了热心青年想要从身后偷偷送温暖的肉麻行为。
乌南“切”了一声,抱着又胖了一圈的馒头站到船头吹风。谁曾想白团子虽然毛厚,但不禁吹,没一会就砸到地上滚回主人脚边,完美隐身到披风后面。
“跟你主人一样,善变哦……”
萧瑾枫冷哼一声,把披风往猫那里罩了罩,在心里盘算起路程。
他们本来计划冬月再回扬州,但事情解决得比预想中快,加之某天收拾府上旧画时遇到了点意外,他不想在京城激起水花,便想先去扬州找找别的法子。
“这次给我把馒头看好了,渡口人太多了。”
“放心,长这么胖跑不远。再说,馒头认生,不会乱走。”
现在看着信誓旦旦的乌南有多放心,下船发现馒头又不见了的时候萧瑾枫就有多想把人当场胖揍一顿。
“不是说认生,跑不远吗?”
“对的世子。所以,我们直接去林府或者苏府蹲着就行了……啊世子别打我头!”
*
午后,苏沐栖不想闷在画室,便移步后院,倚着藤椅晒太阳。
暖烘烘的阳光卷着秋末的凉风拍在脸上,有些过于舒适。加之最近工作量太大,苏沐栖很快升腾出倦意,就着一地的暖阳碎金眯着了。
迷蒙间她觉得手有些冷,便想一点一点往袖子里缩。但不知何时腿上突然多了些重量,露在外面的手指触到了毛茸茸的东西。
眯着的眼掀开一条缝,只见馒头趴在她腿上打了个哈欠。
苏沐栖顺势把手塞进团子温暖的毛里,揉了几下,脸上勾起一抹笑意:
“你回来啦……”
11. 血梅
仲冬雪霁,难得地出了太阳。
风依旧裹挟着寒气,擦过皮肤时却能留下丝丝来自阳光的暖意。
苏沐栖紧了紧领口,从靠着的花墙上起身,在阳光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望向满院新景。
萧府的赏画宴就是办在这样一个晴天。
萧瑾枫此次刚回来就开始张罗这事,诚邀扬州城的名家画师齐聚一堂,共赏佳作。最后还安排了现场作画环节,据说全场最佳可以有赏金。
苏沐栖早就接到了消息,也早就决定了不去。那个人掐着她脖子让她给个解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但是她那不明所以的林大哥总是怂恿她参加,还有画馆的粉丝,最近来催更都会有的没的加一句“听说赏金丰厚,我觉得苏小姐有这个实力拔得头筹……”云云。
一个个都说得情真意切,不过苏沐栖不为所动。她现在是画馆老板,如果她不开心,有些钱钱大可以不赚。她一直这么想,直到她那天在观海楼遇到了萧瑾枫。
本来只是下班顺便去带盒甜酥的,紫芸和姐姐觉得她最近甜的吃了太多一致决定给她减量,这两天她一块都没吃到,着实心痒,才出此下策准备先斩后奏。
当她拿着店小二打包完的盒子准备走,林晟刚好从楼梯走下来,身后跟着萧瑾枫。
“沐栖?”
苏沐栖本想赶紧离开,却被林晟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只好机械转身,挂着略显尴尬的笑朝二位打招呼。
萧瑾枫双手背在脑后,顺着声音的方向抬了一下眼睛,而后缓缓勾起嘴角对着苏沐栖道:“苏二小姐好久不见……听林兄说苏二小姐没空赏光萧某的画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那尾音拖得很长,带上了一丝懒散和好奇似的玩味。
哪有什么难事,单纯不想遇见你……
“只是画馆最近比较忙……”
“也是,萧某刚回来就听人说苏二小姐画功了得,新开画馆备受欢迎。若是为了这一天的赴宴,减了画馆的生意,那真是萧某人的罪过了。”
“一天”两个字被萧瑾枫压得很重,灌到苏沐栖耳朵里满满都是不屑的挑衅。
苏沐栖没有应声,只是站在原地笑了笑。林晟今日还有事,见苏沐栖不语便也不多话,点头致意后准备和萧瑾枫先行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萧瑾枫偏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上次还有话没和苏二小姐说完呢……苏二小姐就赏个脸吧,萧某也实在想领教一下,现如今风靡扬州的画作,到底是什么样……”
望着铺陈奢华的萧府后院,苏沐栖一边感叹有钱人就是铺张,一边在心里希望今天姓萧的不要给她找麻烦。
“沐栖,你来啦。”林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苏沐栖身后,噙着一抹笑跟她打招呼。
冬日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这位清风霁月般的公子,给那一身月白镀上了层柔边,泛起融融暖意。
“林大哥好啊,好久不见。姐姐和紫芸还在画馆忙,过会便到。”
“好的,到时候我们去迎她们。沐栖第一次来萧府吧,今日瑾枫应该很忙,他嘱咐我带你随便逛逛。”
“那便麻烦林大哥。”
苏沐栖边聊边和林晟并肩向院里走去,想着如若今天都有林晟在一旁陪着,麻烦应该会少很多。
“世子……瑾枫!别愣着了,客人已经来了不少了。”
观景台上,乌南撑着萧瑾枫的肩把人狠狠晃了晃,又撇过身灵活避开直击他面门的一记拳头。
“知道了。”
萧瑾枫眯了眯眼,目光越过栏杆和层层布景,落在院里并肩站着的两人身上。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萧瑾枫腹诽自己只能帮到这了,也不知道林晟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苏沐栖今天围着玉白的项帕,桃夭色的温襦在冬月萧条的景里显得格外跳脱,颈间一圈细软的绒毛在风里微动,衬得她可爱非常。在一众萧条的冬月景里,仿佛她才是暖得要化开的阳光。
萧瑾枫从未认真打量过苏沐栖,今日一见,那灵动娇俏的确非常人能比,加之林晟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看来好兄弟倾心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原因。
但自从上次他得知青衣云雀去找了陈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虑宣告作废,他对苏沐栖这块还是持怀疑态度。最好别让他发现她跟这些事有关系。
“该来的都来了吧?”
“嗯,扬州最好的画师今日全部出席,肯定能找到有本事修复那幅画的。”
“那就好……”
萧瑾枫眉头顿了顿,勾起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栏杆。
上个月他收拾京城旧府时偶然发现了一幅父母生前的合画,但是不知是年久破损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二人的脸和身体都已看不清楚。
萧瑾枫不想在京城闹出动静,但画上是自己最亲的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可以修复,他也要去试。
“赏画什么都是次要的,你看时间差不多就把大家带到画院去吧。”
“好的世子……”
……
“呦,这不是苏二小姐吗,别来无恙啊……”
后院小径,柳淑怡的声音从苏沐栖身后响起。林晟中途被故交拉去叙旧了,她便独自先前往画院,没想到碰上了目的地一样的柳淑怡。
“二小姐是来围观现场作画的?我表哥马上也会去,我引荐你们认识啊?都是同行嘛……”
“劳烦柳小姐挂心,还是不用了。柳公子画技高超,我自知比不上。”苏沐栖稍稍加快了脚步,和柳淑怡错开:
“还有,我不是来围观的,我是来参加作画的……”
柳淑怡哼了一声,偏头对身旁的丫鬟耳语了几句,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苏沐栖头也不回的背影,一丝阴狠在脸上一闪而过。
……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看着林晟踱到自己身边,萧瑾枫很是惊诧。
“路上被方公子拉过去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去迎沐楠小姐和紫芸了。她们不肯一起来观景台,我便自己过来了……”
“不是,我让你……罢了罢了……”萧瑾枫朝一旁持着折扇一脸茫然的林晟摆摆手,让他落座在自己身边。
“哎不是我说你,你到现在有没有跟她说过?”
“萧兄说的是……我倒是提过,但沐栖她说暂时没有成亲的想法……”
“这都是诳你的吧?你有没有……”
台下画院,作画角逐已然开始。但一来等待过程太漫长,难免无聊;二来萧瑾枫对自己这个好兄弟有太多的疑问,暂且无心在意台下之事。直到周围观众的声音愈来愈大,淹没了他和林晟的交谈,他才向画院投注了些注意力。
“苏二小姐今天是怎么回事,平常不论画什么几乎都是一气呵成,今日怎么许久不动笔啊?”
“嘶……不限题材不应该更适合她吗,二小姐的画向来是扬州城里最别具一格的啊……”
“是大师太多,太紧张了吗?”
人群嘈杂,但里头对于苏沐栖的讨论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林晟和萧瑾枫耳朵里。
他们望向画院,无论是发须花白的老牌艺术师,还是近些年的后起之秀,都是眉头紧锁,手中画笔不停。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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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作画,唯有处在画院中央的小姑娘捧着右手,许久未动。
“沐栖这是怎么了,不太对劲啊……”
林晟在台上看不真切,又不好中途下去,只能干着急。
“应该没事,相信你的沐栖妹妹能处理好……”萧瑾枫皱着眉对台下的乌南招招手,青年瞬间了然,悄悄混入人群。
画院中央,苏沐栖凝视着被划伤的右手,无力笑了笑。她本想先用笔勾线,最后再用手抹彩料画出不同的笔触,现在看来都实现不了了。
把刀片嵌在木柄里搞小动作,这事也是被她碰上了。那镶进去的刀片极深极利,等她反应过来痛感,指尖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殷红的血一直流到指根。
苏沐栖捂着手环顾四周,埋头苦干的人群里,有个人的眼神时不时往她这里瞥,深情闪躲而慌张。
既然要搞小动作,那就把反派精神贯彻到底啊,自乱阵脚也真是可笑。苏沐栖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缓缓抬起了手。
……
时辰已过,作画结束。所有画纸都被乌南派人统一收起,展在廊内。
廊内,一幅幅佳作次第挂起。由于萧瑾枫未定题材,画师们都是使劲浑身解数,用了看家本领。恢宏有如游龙盘旋,凤翔九天;精致有如江南园林,小桥流水;苍茫有如大漠孤烟,浩海行舟……
围观的群众登时哇声一片。若不是萧瑾枫此次设宴,他们断没有这样的机会大饱眼福。
在一众炫技式的画纸中,一幅孤零零的红梅图显得有些突兀。虽然背景里的白雪苍山勾画得极有意境,但整幅画的色彩只有梅花的红,略显单调。
人群中有人低声讨论,说看这笔触的确是练家子,但内容着实不出彩,怕是要落到榜末了。
反正佳作眼花缭乱,大家也没多关注这梅,继续绕在廊内欣赏。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突然听得有人惊呼:
“不是我看错了吧……这梅图竟会变色!”
人群的目光焦点瞬间汇聚,只见先前还鲜红着的画里,错落着些已经变成褐红色的梅朵儿。那变化的颜色似凝结的铁锈,郁郁地蔓延开去;树下,被吹落的每一瓣花里都收拢着分明的经络,仿佛在凛冬紧握着凋零前的最后一丝生机。
极盛与极衰,盛放与凋零,单调与生机。从画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这时间不够记住每幅画,却足够见证一株画中梅的整个冬天。
“一幅画就画出了冬里梅花的几种形态,这才是高手啊……”
不知是谁起了这个头,人群的评价即刻一边倒向了这幅会变色的图画。当有人注意到落款的名字时,人群又一窝蜂涌向这幅画的作者,赞美声络绎不绝。
“苏二小姐的画功着实了得,下次一定再去你的画馆淘淘宝贝!”
“二小姐用的是什么彩料,还会变色,如此之神!”
“对啊对啊,快告诉我们吧,我等着实好奇……”
面对攒动的人群,苏沐栖波澜不惊。她撩起一双眼,淡淡扫视了一圈,嘴角扬起一抹笑:“各位谬赞了,沐栖不才,所作之画让各位见笑了。这画没有什么稀奇,所用的颜色,也是大家皆有之物……”
“皆有之物?二小姐莫要说笑,我作画几十年,可未见过此种彩料啊。”一旁的刘大师抹着花白的胡子大笑,对着苏沐栖的画啧啧称奇。
见附和声越来越大,苏沐栖清了清嗓子。别人只当她要发话,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但苏沐栖只是从背后慢慢伸出手,无所谓的地转了转右手手腕,抬眼轻声说道:
“对啊,皆有之物。因为我用的,是血啊……”
12. 墨迹
“姐姐,我手真的没事……”
萧府书房,苏沐楠捧着苏沐栖缠满素帛的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眼眶红了一圈。紫芸在一旁收拾包扎完的东西,亦是咬牙切齿,脸因生气涨得通红。
林晟坐在桌子另一头,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搭在桌上的手紧紧掐着折扇扇骨,指节阵阵发白。书房门口,萧瑾枫倚在宽大的门框上,和刚刚安顿好来宾赶过来的乌南低声交谈,搭在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
“苏二小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当真抱歉。可是我们刚才去收拾画院,没有发现划伤您手的画笔……可能是被顺走了……”
乌南走近桌子,有些犹豫地开口;身后的萧瑾枫微微仰头,手抱在胸前叹了口气。
“如此嚣张,当真过分!”林晟修长的手指扒住桌沿,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无事,找不到是正常的。”苏沐栖拍了拍姐姐的手聊表安慰,而后抽出一支血迹斑驳的画笔扔在桌上:
“我画完便把这笔顺走了。这么重要的证据,留在现场未免太引人注目。”
笔撞上桌子,发出钝响。
萧瑾枫见状连忙撑起身,快步走至桌前拎起笔。只见那笔和寻常无异,但细看便会发现红木笔身的下端隐隐嵌着些银灰色的东西。半个指节长的细刀片在握笔处藏了一圈,上面挂着已经干涸许久的血迹。
即使有所防备,遇到如此密集的刀口,尚有被划伤的可能;若是毫不知情,直接用力一握……萧瑾枫闭了闭眼,不敢想象苏沐栖当时是怎样的疼痛与不安。
“林兄和二位小姐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个交代。”
“如何交代?瑾枫啊,沐栖她已经说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了……唉这……”
看着林晟着急语塞的样子,萧瑾枫忍不住打断提醒:“那苏二小姐该如何说?且不谈那时证据足不足以让人承认,看不得苏二小姐好生意的同行大有人在,就算说出来,当时场上除了你我几个,又有谁会信?”
林晟闻言霎时顿住,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愤愤坐下。
萧瑾枫望向苏沐栖,小姑娘整个右手指间都缠满了布带,隐隐还有血印重新渗出来,但她还是坐怀不乱,面上波澜不惊。想到还是自己让她一定要来,萧瑾枫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期间我让乌南去人群里查看过情况,虽没找到直接物证,但那柳淑怡的反应的确不正常,加之你们说她之前带人来找过麻烦”,萧瑾枫握笔的手收紧,笔杆发出断裂的轻响。
“但此次画具均是由柳家画坊提供,如若真是他们干的,家丁那么多,随意就能找到替罪羊,怕是难以坐实……”
“萧世子说得对,只是不正常的不止柳淑怡吧。当时她那个表哥……叫柳什么来着,就在我旁侧,也心虚地过于明显了。”苏沐栖摆弄着裹在手上的布带接话,结果心不在焉撕开了一道,被苏沐楠一巴掌拍在手上。
“哎呀姐姐轻点……”苏沐栖朝旁边眨了眨眼,转头继续说:“不过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找他们私了好了。再说,我的画不是被大家公认为第一流吗,是不是还要感谢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给了我灵感哈哈……”
林晟不等她说完,腾一下站起,扇子抵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这怎么行,你的手还要画画呢……”
“这不还能画吗,到时候让她多赔我几盒甜酥。我要是当众计较,到时候被赖掉,反而显得我小气……”苏沐栖左手弹开扇子,没当回事。
倒不是她怕事,但就像萧瑾枫说的,就算去对峙柳淑怡也不会承认,到时候责任随便推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会越来越麻烦。
不如算了吧。无情的商战而已,下次多留个心眼。
一屋子渐渐陷入沉默。
苏沐栖有些不自在,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坐在这,已经坐麻了。于是她左右望了望,而后拽起紫芸就往门口冲。
“你们继续聊啊,我们出去逛逛……”
萧瑾枫看着一溜烟就不见的背影愣了一下,继而望向林晟二人:“她……咳咳,苏二小姐向来如此吗?”
是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别的什么呢。几次相处下来,萧瑾枫在这个丫头身上看不到一点弯弯绕绕的矫情,只有一根筋的爽快。
他不禁又想起苏沐栖那天抱着馒头横冲直撞赶来渡口的样子,无意识地勾了勾唇。
这姑娘脾性着实奇特,但也没有之前听闻那般讨厌啊……
*
萧府后院,长廊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屏风和挂画还没完全撤走,但人已是稀稀拉拉。看完现场作画一饱眼福后,大家基本都各忙各的去了。
这些奇画都是萧瑾枫从京城府上的库存里翻出来的,专为此次画宴而设。苏沐栖放缓脚步行在廊上一路欣赏过去,心情甚好。佳作养眼,让她有种逛露天画展的感觉。
路过一扇高大的屏风时,她不禁驻足观望。那是一幅极佳的冬岁图。苍山劲松、腊梅冬雪,独属于冬日的景观被精心勾勒在了金箔屏风上,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金钱的力量啊……”
身后跟着的紫芸还在替苏沐栖抱不平,生闷气低着头往前走,没注意自家小姐早已停下,便一股脑撞在了苏沐栖胳膊上,两人同时一惊。
“小姐对不起!”
“没磕到哪吧,小心点……”
她们说话间,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闻声从屏风后踱出,走至二人面前。
“这不是苏二小姐吗,久仰大名啊。”
“见过刘公。沐栖不才,刘公过誉了。”
“不要谦虚,今日小姐的画夺得榜首,真是后生可畏啊。”刘画师抹抹花白的胡子,弯着眼睛看着二人,满脸的皱纹绽成了一朵菊花。
苏沐栖一笑,试图转移话题:“刘公也喜欢这幅画吗?”
“当然当然,老朽已经在这看了好久了。不愧是萧家,藏有这么好的金箔屏风……像我这种不入流的画师,可是从未见过如此佳作啊。”
刘画师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刚劲,像一把钝了的寒刀,悄然插进空旷的院子里。
“老朽曾在画馆见过苏二小姐的画,印象最深的是那几幅炭笔图……说实话,老朽作画几十年,未见过色泽那么好的碳粉,今日碰巧遇见,还恳请小姐解惑啊……”
苏沐栖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刚还在搜罗话题试图打破尴尬的空气,听得此话立马接起:“其实未有什么独特,只是会自己加些沉香木屑或珍珠粉之类,提色提香……”
“哈哈哈原来如此……”刘画师突然大笑,惊飞了枯枝上的几只鸟雀:“就说为什么苏二小姐的画那么受欢迎,当真是匠心独运啊,可惜老朽没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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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亦没有昂贵的材料,当真老了,不中用啦……”
再这么说下去真没法接话了,苏沐栖扯了扯嘴角,在腰间的秀囊里掏了掏,取出一个小木盒递过去:
“刘公莫拿沐栖开玩笑了,都是些寻常之物。这是昨日刚调试好的碳粉,今日有缘遇见,斗胆献给刘公吧。雕虫小技,见笑了……”
紫芸见状想阻止,那盒碳粉里可是拌着金箔粉,她陪着小姐足足调试了半月有余,说送人就送了?
但苏沐栖只是笑笑,用眼神示意没事。毕竟现在她只想赶紧走,但对方大有继续聊下去之意,她只好自己给自己砸个台阶下下了。
果不其然,那刘画师颤颤巍巍接过木盒,道谢连连,不再执着于老朽很差之类的话题。
苏沐栖随便回了两句便和紫芸走开了,在连廊尽头又遇见几个来赏画的。估计都知道了那幅会变色的红梅图,那些人看见苏沐栖毫不吝啬赞美恭喜之词。苏沐栖不认识他们,但还是礼貌性地一一予以回应。
“小姐今日可是出名了呢,大家领教了你的画技,以后生意会越来越好的。”紫芸心直口快,还没出院子便一吐为快。许是音量高了些,苏沐栖自觉周身有目光投过来。
“这里还有人呢……”苏沐栖拱了拱紫芸,小姑娘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刚才那些人的恭喜也不知几分真假,可不能在这落下话柄。
二人又在后院绕了一会,并未发现其他亮眼之物。冬日的景色整体还是萧条,风划在脸上久了也甚是难受,她们便准备折返。
路过刚才那摆着屏风的画廊时,不知怎的人变得出奇的多,一片嘈杂。苏沐栖本想绕道而过,偏偏有些话在她走远之前漏进了耳朵。
“好好的屏风,究竟是被谁糟蹋成了这样……”
“肯定是故意的吧,真是……”
“这墨迹断是消不掉的,可惜了啊……”
苏沐栖走近,拨开人群一看,瞬间愣在原地。
原本精致的金箔屏风上赫然多了一道碳粉的痕迹,横在画面中央;木盒打翻在地,剩余的碳粉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
“这事交给你。柳家以后,可以不用在扬州做生意了……最好永远也别做了……”
萧瑾枫靠在楠木椅子上,垂眸凝视手里那副鲜艳斑驳的红梅图,眼神深不见底。
乌南应了一声,却不自觉打了个冷战。送走了林晟和苏沐楠,萧瑾枫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端着这幅画已经看了好久。现在书房只剩他俩,气压低得可怕。
“对了,你刚是不是说,早上有人来信了?”
“啊,是……没什么大事……”
“拿来。”
乌南倒吸了一口气。直觉告诉他,世子现在心情很不好,看了这封信心情应该会更差。但那两个字威慑力实在太大,他顶不住。
从乌南微颤的手里扯过信,萧瑾枫只扫了两眼,脸色立马变得刷白。乌南不忍直视,别过头去,就看见一个侍从慌慌张张跑过来。
他刚想拦住来人,让他别添乱了,那人的声音却先一步进了屋子。
“不好啦世子,你放在院中的冬岁图被……”
乌南伸出的手尴尬地悬空,而后干脆拍在自己脑门上。他都不敢回头看萧瑾枫,满心满脑就两个字:
完了。
13. 信谁
萧瑾枫赶到回廊的时候,人群早就分成了两拨。一边是一群人围着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头,他不认识;另一边是一个姑娘旁边站着一个小丫鬟,他倒是想装得不认识。
“沐栖小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乌南怕萧瑾枫原地爆炸,赶紧先一步溜到苏沐栖那里问清楚情况。
“……我也是刚到。很明显,你家世子的贵重物品被毁了……”苏沐栖扯了扯嘴角,勉强吐出几个字。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她也没缓过来。泼在屏风上的墨粉,很明显就是她刚刚送给刘画师的,但这又是谁干的?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在围观的人群中心看见了刘画师,那人眯着眼睛跟周身的人低声言语,还是那副弱里弱气的样子;只是偶尔目光转到她这里,便立马回避,如若不认识她一般。
“诸位……有谁能跟萧某人说说,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萧瑾枫越过乌南和苏沐栖,直接走到屏风旁,弯腰拾起摔坏的碳粉盒子,擒在手里端详了一会。
四下里鸦雀无声,无人敢擅自接这位萧世子的话。
见无人应答,萧瑾枫弯了弯眼睛,勾起唇哼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那换个问题便是。这个,是谁的呢?”说罢,他稍稍抬了抬右手,乌黑的木盒被他捏在骨节分明的手里,正对往西边爬去的太阳。
一时间还是无人说话。
苏沐栖盯着那刘姓老头,见他一直往人群里缩,不禁觉得好笑。她刚想开口,乌南眼疾手快拽住了她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唉……真是的,都不说可怎么办……”萧瑾枫右手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几下,而后抬眼,扫视了一圈:
“不瞒诸位,这幅冬岁图,乃是家母生前亲手教我所画而成。我虽非什么名家大师,这屏风展出来也没任何观赏价值,但对萧某人来说,这画的意义非同小可……”
乌南在一旁早就心惊肉跳。这幅屏风画对萧瑾枫的意义不亚于他父母的画像,是当年萧夫人看着他一笔一笔画起来的,这么多年一直被他家世子当个宝贝存得好好的,这次拿出来也是同他商量了许久,才决定搁在连廊里增添点格调。
这下说毁就毁了,乌南觉得从他开始到画院的巡逻侍从,一条线上的人都得完蛋,更别提那个迟迟不肯站出来的家伙。
“行,看来在场诸位当真不知情,但萧某人是定要纠结此事的。从明日起,扬州城的所有画馆,都先不必用碳粉了。就算是一家一家的查,我也要找出那个人。”萧瑾枫拇指弹落木盒盖子,朝乌南那里看去。乌南立马点头如捣蒜,却后知后觉世子看的竟不是他。
他看的是……他盯着苏二小姐干什么?
萧瑾枫话音刚落,人群不免骚动起来。他们当然不敢忤逆这位世子的决定,但若是因一个家伙连累了整座城的碳粉生意,肯定有人不干的。
“萧世子,老朽斗胆,有一事相告。”
苏沐栖闻言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满口老朽的刘画师缓步走到了萧瑾枫跟前。
“嗯?”
“这其实……其实都怪老朽跟……总之都是老朽不对,萧世子莫为难他人。反正老朽也是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算倾家荡产也会赔偿世子的……”
“你刚刚说,跟谁?”萧瑾枫没有看他,依旧把玩着手里的木盒,淡淡一问。
“这……”
老刘头垂眼望地,似有些为难。
“说吧,没事。若有隐情,萧某定会为有理之人做主的。”
刘画师显然就是在等这一句,立马哎了一声接话。
“是……是苏二小姐!当时我们一同在这论画,然后谈起了碳粉画。二小姐在这事上和老朽起了分歧,便拿出随身携带的碳盒和老朽理论……争执中就泼洒到了屏风上啊……”
“你胡说!明明是你说没见过好碳粉,我们家小姐才送你的!你怎么还……”紫芸立马不干了,想冲上前争执,被苏沐栖一把拉回,护在身后。
“可老朽如何敢说谎啊!只是争执时这里四下无人,没人给老朽正名啊!”刘画师苍白的声音里带上了些颤抖,很难不让人为之动容。
他身后的人群里,渐渐有人开始附和。苏沐栖偏头一看,正是她们在门口遇见的几位。
“我们的确在院口遇到了苏二小姐……”
“对,我们几个到画廊时,这屏风就已经被泼成这样了,刘公就坐在地上……”
察觉到萧瑾枫的目光投过来,苏沐栖平静地望过去,隔着袖子轻轻拍了拍紫芸颤抖的手,正色道:
“这碳粉盒的确是我的,碳粉也的确是苏家画馆调配出来的,这一点我不否认。”
原本还在围观的人群瞬间骚动更大了,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原来苏二小姐这么斤斤计较,简直寸步不让啊……”
“就是就是,刘公是扬州的老画师了,尚且被这么针对……我们这些名不见径传的以后可怎么办呢……”
萧瑾枫挑了挑眉,似乎在问苏沐栖还有什么想说的。
苏沐栖见人群的评论一边倒,没有丝毫慌张,只是稍稍提高了点音量:“东西是我的,但,我从未做过此等卑鄙之事。”
“那请问苏二小姐,照你这么说这是刘公泼上去,然后嫁祸于你的?”
“怎么会?刘公在这扬州城画了几十年画,一直老实本分的,还经常跟我们夸苏二小姐的画呢,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就是就是……”
几个年轻画师突然站出来挡在刘画师身前,你一言我一语,步步紧逼。
噪音四起,萧瑾枫喉咙动了动,低声哝了句麻烦,而后望向吵吵嚷嚷的人群:
“大家稍安勿躁,大致的情况萧某人了解了,后面我等自己调查即可,就不劳烦大家了。明日城中碳粉照常使用,萧某刚才所言不当,各位抱歉。今天散了吧……”
见最重要的矛盾已然解决,人群声音小了一大半,但也有人喊定要今日见个说法的,被乌南瞪了回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大家拥在这里反而扰乱现场。我家世子做事光明磊落,如若有了确切结果,定不会相瞒,还请大家放心。”
乌南边喊边指挥人群往院口走,那些人看到萧瑾枫不耐烦的神情,都很识趣,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乌南走到老刘头身边时,见他张了张口,又看了看苏沐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没搭理,伸手道了声“请”,硬是把人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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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没一会就只剩萧瑾枫他们三人。苏沐栖望着屏风上的墨迹,深深叹了口气,踌躇了一会还是向萧瑾枫走去。
“萧世子……”
听得此声,萧瑾枫脑中有根弦骤然断裂。他猛然回头,眼眶泛红,走过来一把扣住苏沐栖的左手,把人拉着就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苏沐栖被他这样子吓到了,想解释的话一时间全错乱在嘴边,只有脚步还能机械地跟着身前的人。
紫芸见自己根本没有阻止的能力,瞬间慌了神;她想找苏沐楠和林晟却不知道二人在哪,只好拔腿去追乌南。
“萧世子,你冷静一点!”
书房内,萧瑾枫顺手带上门,反身把手中的人拎到墙根,阴着脸默不作声。
苏沐栖被高大的人影圈在一角,吃痛地甩了甩左手,刚缓过神,一抬头就对上萧瑾枫狠厉的目光,顿时心里一凉。
“萧世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今日之事不是刘公所说那样,恳请世子给我点时间解释……”
萧瑾枫强迫自己冷静一般重重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你说。”
苏沐栖迅速把下午之事和盘托出,手却不自觉地抠住身后的墙皮,尾音发颤。
等她说完,萧瑾枫咬着下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把木盒举在手里用力握了握,而后对着苏沐栖苦笑:
“我当然愿意相信苏二小姐,但这东西……这碳粉……”
似乎也是没招了,萧瑾枫把盒子往桌上一甩,一只手略显痛苦地扶着脑袋:“苏二小姐有时候就是太聪明,这碳粉,整个扬州城现只你一家调制出来……今日就算是你心好,赠与他人,现在被反咬一口,你让我怎么办?”
“自是找犯错之人理论……”
“二小姐倒是明辨事理,但萧某人可不这么觉得……”
萧瑾枫更进一步,隔着半点距离一动不动望着苏沐栖的眼睛,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想必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更相信刘公所言之词,当时现场就你们三个,紫芸是你的丫鬟,她的话在旁人看来,又有多少可信度?”
“那萧世子的意思是,让我不声不响就背了这锅?”
苏沐栖从话里听出了几分,心道好笑,从墙根起身,反抬脚靠近一步反问。
“不全是。只是受损失的毕竟是萧某本人,即使不是苏二小姐您干的,这上面的碳粉也是你的……”
“我既赠与他人,这便不是我的东西了……”
“你说不是,或者是,也要人信才行。对吧?”
苏沐栖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震惊和气愤,她还以为至少有人是明事理的。
“但苏二小姐大可放心,我是相信你的。毕竟林晟把你当亲妹妹,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合着世子不是相信我,是相信林大哥?”苏沐栖轻声一哼,抬高语调又往前走了一步。
萧瑾枫顺着她往后退,却在听得那句林大哥时皱了皱眉。
什么林大哥,叫得这么亲昵,真是刺耳。
他摇头莞尔,微微欠了欠身子,与苏沐栖视线平齐:
“不。苏二小姐,我信的是你。”
“因为林世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14. 债主
“林世子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
萧瑾枫嘴角挂着一抹笑,如削的眉峰舒展开,眼尾略微上翘,有些玩味地望着苏沐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暖黄的夕阳光透过窗纸慢悠悠洒进来,映上了他的半边脸。萧瑾枫轮廓分明的五官似苍劲错落的河山,被光镀上了一层柔边,透出少年郎般的秀气。
只是在那看似温和眼眸里,透着一丝不经意的狠厉。
“世子既然信我,那现在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苏沐栖完全摸不清面前之人的路数,她撇了撇嘴,干脆抬脚走出这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但不小心踏在了萧瑾枫脚面上,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往旁边斜过去。
萧瑾枫头也没抬,小臂一弯便撑住了她的腰,把人接稳,等她重新站直后勾着唇歪了歪头:
“苏二小姐别急着走啊,我们有很多话没说完呢。”
“谁说我要走?”苏沐栖往旁边跨了一步:“萧世子站着不累吗,有些事,坐着也可以说吧?”
萧瑾枫无奈一笑,而后点点头,朝椅子的方向摆了个“请”的动作,二人相继落座。
“那我们继续吧,嗯?”
“萧世子请便。”
萧瑾枫手肘搭在桌子上,食指一下一顿敲着桌面,语气漫不经心:“苏二小姐是聪明人,那有些事萧某便直说。”
“今日之事,这屏风,我是一定要一个赔偿的。”
“那你去找刘画师啊。”
“不,”萧瑾枫抬了抬眼,指尖停止了敲击:“要赔偿的人是你,苏二小姐……”
苏沐栖闻言,腾一下欲站起,萧瑾枫“哎”了一声把人按回座位:“苏二小姐别急嘛,想必刚才我们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听我说完,你会喜欢我这个提议的……”
*
乌南着急忙慌赶到萧瑾枫书房门口时,正好撞见苏沐栖摔门而去,脸上挂着些愠色。他朝她打招呼,苏沐栖直接忽略,拉着紫芸三两步就走远了。
望着面前半掩着的门,乌南心累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就看见萧瑾枫稳如泰山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托着头望着门口。
“哎呦我的好世子啊,还坐着呢?人家苏二小姐都被气成那样了……”
乌南心说我就一会不在,两个人还是搞成了这样。当时他刚把看热闹的人群送走,遇到林晟和苏沐楠还信誓旦旦说苏沐栖过会便会回去。谁知那两位前脚刚走,上次那个在林子前拦住他的丫头就跑过来,跟他说什么大事不好,得赶紧回去一趟。
所以他来了有什么用吗。
“已经搞定了,这两天把萧府那间空房收拾出来,作为新的画室。”
乌南本还在挠头叹气不知所措,闻言眼睛一亮:“和苏二小姐谈成功了?不对啊,明明那么生气来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只是借今天屏风的事顺水推舟了一把。这都想不明白?”萧瑾枫慢悠悠起身,两指弯曲敲了一下乌南的脑门,没好气一笑。
乌南:“……哦。等下,今天这事跟苏二小姐没关系吧?”
他把方才所见串在一起,又把前因后果全捋了一遍,最后转头望着抱胸站在一边,似乎还有些得意的萧瑾枫,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操作,他没一步看得懂的。
其实早在办赏画宴之前,萧瑾枫就决定这次要找苏沐栖帮忙。一来是苏沐栖的画技在扬州城的确首屈一指,他们早有耳闻;二来她与林晟交情深,也算半个自己人。就算之前因陈珩的事他们有些过节,但一码归一码。
本来都计划的好好的,想着苏沐栖应该也不会不同意,实在不行请林世子说和说和,结果今天遇上这突发情况,他家世子就脑筋一转,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你这样,苏二小姐定要恨死你了……”
“那又如何?我的目的这不是达到了吗。再说,你没看今天早上送来的信?李显岷那边又给我惹麻烦了,这次袁留青他们竟也来凑热闹……一个两个都不安分,苏家之前牵扯到的势力那么多,现在也难以完全撇开关系不是吗……”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把人留在身边,变向保护苏二小姐对……哎世子你打我干嘛!”
萧瑾枫住了手,白了他一眼:“我是为了方便看住她们……别再像上次那样搞什么幺蛾子,也别再跟枭也好陈珩也好扯上关系。长点心眼子吧你……”
乌南揉揉被捶痛的胳膊,有些哀怨地斜睨着他,心里腹诽他这样嘴硬迟早要原形毕露,到时候有他受的。
*
夜晚,月华如练,星子闪烁。
苏府画室的窗户接住了一捧月光,静静陪着里面还在灯下忙活的人影。
苏沐栖用还缠着布的右手夹住画笔,在摇曳的灯光里往纸上一下一下勾画着。
今天的一切太过集中又太过糟心,画纸上黑黑的涂了一片还是难消她心头之怨。
先是被同行做局划伤手,后又遇上讹人的老头,冤枉自己就算了还白白浪费调制了许久的碳粉,最后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府主理人,把这损失换了个说法归到了她头上。
一想到萧瑾枫那时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苏沐栖握笔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又收紧。
“我当然相信苏二小姐的话,但扬州城的人们就不一定了。所以……做个交易吧沐栖小姐。”
“我帮你去跟那画师把话问出来,让你和你们的画馆能保住名声……”
“想必苏二小姐也知道,这画馆不是你一个人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当然,这个忙我不白帮,要求也很简单,帮我画画就行了。”
“这怎么能叫强买强卖呢,那屏风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我这是不计前嫌。而且,毕竟这事发生在萧府,现在应该只有我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了。怎么样,考虑一下?我还挺期待和苏二小姐合作的……”
“你这样,算是同意了对吧?那就要先说好,这跟订画不同,从你答应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萧府新雇的画师了,有什么需要会随时喊你。”
“对,有需要你都得去……”
“时间?这个不好说。要不这样,等你画的画加起来和廊里的那个屏风一样价钱,就算还清了。”
“苏二小姐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放心,跟在我后面待遇还是很好的,你看乌南就知道了……”
苏沐栖当然不能放任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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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事受影响,那可是姐姐和她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这萧瑾枫虽然嘴欠了点,但说的倒是句句在点子上,有他帮忙,这事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只是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自己欠了他一整个屏风的画价吗?也不知画到猴年马月才能结束。
那个把她带到这里的系统竟然还想让她救赎其他BE角色,明明现在自己才是需要被救赎的那个吧……
苏沐栖心乱如麻,扔下笔把画得一片狼藉的纸攥成团往旁边一砸。纸团撞到窗框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清脆。
她无奈地捂住头,不断安慰自己至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等这些事都过去,就能和姐姐继续过她们自己的日子了。
反正不管在哪都会遇到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清者自清。
夜色渐深,苏沐栖抚平心绪,吹灭了灯。
无边的月光笼罩着扬州城,游走的冷风在巷间轻吟,把这座城不断往季节的深处推去。
苏沐栖听着风声渐渐睡去,隐约间却想起已经回了塞漠的云雀。西北苦寒,这会怕早已是天寒地冻了吧。
所以,她还好吗……
*
冬月的清晨总是格外的冷。
这天苏沐栖挂了店休,准备在店内整理一下画稿。风把来自阳光的一丝暖意揉进冷空气,悄悄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拍在掌面上,皮肤的温度骤降得猝不及防。她搓了搓微微发红的手,望着桌上一排新调制出的碳粉盒子出了神。
那天后,也不知道萧瑾枫用了什么方法,关于屏风的流言的确被控制得很好。大家照常来画馆淘画,老顾客也继续送些点心催更,一切照旧;只是在这扬州城,似乎有段时间没看见老刘头和柳家的人了。
苏沐栖把碳盒顺到一边,又将新更的画册一叠一叠摞起来,看着散发着墨香的画稿,内心成就感满满。以前工作时,她常为了一个场景设计绞尽脑汁彻夜难眠;现在笔的自主权都在自己手上,画得可谓是一个爽哉。不仅画风任由她天马行空,故事的情节也时常跳脱抽象,只要她开心就好。
前几天王府派人来催更,送来的椒盐酥让苏沐栖意犹未尽,刚好那画本子临近结局,她便斗转剧情,让原本要接受竹马表白的女二觉醒商业头脑,跑去当了点心铺老板娘,走上了日进斗金发家致富的道路。当然,点心铺的招牌就是椒盐酥。
这出其不意的结局一改风花雪月式的大团圆,公开后立马引起热议。虽然很多市民反应看了之后深受鼓舞,要向本子里的小女娘一样走出自己的致富经,但一直苦等两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王府公子却表示很是意难平,据说连续吃了好几天椒盐酥才勉强戒断,还持续派人催更番外,暗戳戳提示还没给男二画完结局云云……
苏沐栖想来不禁勾唇一笑。她随手翻开一卷,又欣赏了一遍新画的剧情,而后才不紧不慢把所有画卷按订单整理入柜,却忽然听得馆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立马回头,迎面对上从门外跌撞进来的冷风。
玄色的身影踏着寒气慢慢踱进画馆,萧瑾枫带上门,抬手整了整被吹乱的风领,冲面前人一笑:
“好久不见啊,苏画师……”
15. 店休
京城最近的天,总是灰蒙蒙的。
但街市还是人来人往,热闹照常。
透着热乎气的食肆,藏着墨香的书坊,亦或是氤氲着清甜味的糕点铺……络绎不绝的人群带来的阵阵喧闹似乎能冲淡天气带来的压抑气氛,也似乎能掩盖住繁华城巷中的另一些声音。
“大人,我真的不——”
跪在地上的人话音还未落地,就被一道刀光彻底掐断了声音。
鲜红的血后知后觉喷涌而出,溅在一方围墙隔出的空间内。
冬月的后院只剩些残枝败叶,在一场不值一提的小雪后孤零零地晃着点无力的枯黄,此刻落下的点点殷红,倒是新奇的色差点缀。
“哎……又冲动,早些时候不是说好了,这次一定要慢、慢、审吗?”
站在院中的人本还在擦拭刀尖上残留的血迹,漫不经心,闻声侧过头,就看见袁留青拍着巴掌,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手掌相碰的声音撞碎在围墙,又很快淹没在街外传来的人潮喧嚣里。
“爹。”袁照收刀入鞘,朝来人躬了躬身。
“坏小子,平常都是怎么教你的?问出来了吗就把人砍了。”袁留青一脚踢开僵跪在那身体,重重捶了几下袁照的肩,沙哑的声音似西北夹杂着沙尘的风,割在脸上道道生疼。
“问了,跟前几天解决的那帮人口中的话无甚差别,没什么新信息。后来见我拔刀,倒是又憋出了几个名字……”袁照面无表情地抬头,目光最终落在他爹脸上那道横贯右眉骨的疤上。
袁留青状似惊讶地点了点头,缓缓背过身去。突然,他小臂猛地一抬,银色的刀片瞬间从袖口飞出,射落了一只停在院中枯枝上展翅欲飞的灰鸽子。
“阿照,你还是得练……”
袁留青从鸟喙里拽出一小卷纸,展开,一个“逃”字赫然挺立。
“藏在这人鞋缝里的,刚就看到这鸟飞过来了……这会倒是知道送信保护同伙了,只可惜,办事不力的一个都跑不掉……我这也算替四皇子分忧了不是……”
袁留青把纸随手一扔,口中念念有词。
“知道了爹,照以后定会注意。”
“知道就好。阿照你的路还很长,千万别嫌爹唠叨”,袁留青从鸽子身上拔下刀片,举起来对着厚厚云层里透出的光看了看:“行了,说说吧,那人最后提到的名字,都有些谁啊。”
“林晟,就是萧瑾枫六岁回京之前最要好的兄弟。不过应该不用担心,林家向来不站队,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袁照眼睛眯了眯,而后接道:“还有,这个名字父亲应该不陌生……苏成彦将军的小女儿,苏沐栖。”
“哦?苏家的后代啊……怎会和萧瑾枫扯上关系?”
“好像说她开了个画馆,萧瑾枫跟她买画来着。”
袁留青听后直接大笑:“哼,装得倒是像。所谓虎父无犬子,萧瑜的儿子怎会对这些感兴趣……阿照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让我们放松警惕,此为一;拉拢苏家势力,此为二。”
“不错”,袁留青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说下去,苏府家主已故,还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
“左旸将军旧部,还有……”
短暂的沉默间,父子二人对望,心照不宣:“能连通西北鞑靼兵力的死士集团,枭。”
“下次见面,想办法让他们一起过来,探探那个画师的口风……”袁留青手背在身后,走到院门口时顿了顿:“但愿那丫头别知道的太多……大新已经没了苏成彦……”
袁留青抬起粗糙宽大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一旁的袁照会心一笑。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苏兄可千万别怪我啊……”
*
“没想到小姑娘涉猎颇广,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有。”
萧瑾枫在画馆浏览了一圈,随意取下标着“手稿”柜子里一卷的漫画,半个身子靠在画馆门口的木质柜台就信手翻阅了起来。画里的人物特征分明,有些地方带些夸张,大胆的线条组合成精致的画面,真是清奇一绝。萧瑾枫不禁看入了神。
就是这情节,好像有点熟悉。
好心的女侠偶然路过水边,见一个富家世子被人打昏溺水便出手相救。然后那世子醒来发现随身佩戴的玉环不见了,就以为是女主偷藏了起来,还准备大打出手,结果被武功高强的女主一招压制……
萧瑾枫一口气看完便翻到卷首,无力扯了扯嘴角,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得抽个空过来拜读一下这里所有的作品。突然他发现还有几行趴在页脚卷注,迅速一扫而过后气极反笑。
“注:本作品名为《如何手撕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渣男》,暂不考虑发行,切勿拿错……”
“世子有什么事吗……你在看什……”
苏沐栖又忙了一阵,才从连排的书柜后面窜出来,尽力让自己能平静地面对这个在店休期间还来打扰自己的人。一转头瞥见萧瑾枫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画本,苏沐栖提醒的话就在嘴边,却在看清画本内容的那一刻完整咽了回去。
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这本。
“我来找苏画师谈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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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萧瑾枫撩起一双眼,语气淡定,把画卷缓缓合好后走近苏沐栖,手臂微微抬起:“还是说,你想我来干点别的什么事……”
苏沐栖下意识后退,可没走几步背就抵在了无处不在的书柜上。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苏沐栖紧张地抿了抿唇,呼吸都变得有些凝滞。
可萧瑾枫只是越过她的脑袋,把那画本放在了比原来更高的位置。
“苏画师紧张什么,去萧府画画是什么很为难的事吗?”
苏沐栖抬眼,一下就对上萧瑾枫那双深邃眸子里落下的目光。他抬起的手臂还没有放下,就搁在柜架上,苏沐栖被圈在这样一寸阴影里,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不是。”
“不是就好。反正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希望苏画师能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世子放心。这次想要画什么?”
萧瑾枫依旧盯着苏沐栖,回手往身后一指:“像这样的画风,什么内容都行。我有个朋友从京城来看我,我想送点什么。”
苏沐栖顺着看去,那是挂在墙上的一幅淡彩荷图。
“明白了。不知世子可否再给一个具体点的时间?”
“七日内。”
“没问题。”
“这样最好了。这是萧某人第一次找苏画师作画呢,真是期待”,萧瑾枫满意一笑,而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蓦然俯身凑近:“对了苏画师,萧某多嘴提醒一句,有些手稿,一定记得收好啊……”
*
“世子回来啦,今天……心情不错?”
乌南在萧瑾枫书房门口徘徊了好久,确认他一直在笑才壮胆进了屋。
“有什么事就快说……”
“没什么……”
“拿来。”
乌南不愿面对般闭上了眼,在腰间掏了好一阵才把信纸抽出一角,然后就被萧瑾枫一把夺了过去。
手心变空的那一刻,乌南别过头去,心说不管你现在心情好不好,看完之后绝对会变得很糟糕。
自己现在走还来得及吧。
“谁送来的信……”
走不掉了。
乌南喉咙动了动,不敢回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袁……照……”
“哼……”萧瑾枫一把将信纸攥成团,捏在手心,咔啦啦的声音似鼓槌般敲得乌南心惊胆战。
“为什么这家伙也要跟过来……为什么……要让我把新雇的画师也带上……”
“为什么他会知道,苏沐栖的事……”
16. 蜀东山庄
“都说了,有需要随时找你,不许拒绝……”
苏沐栖啪一下合上还在收拾的画箱,尽力把萧瑾枫说这话时的神情模样从脑海里赶出去,内心五味杂陈。明明上次的画稿已经按时完成了,却突然说要让自己跟他去赴什么宴。这一去天数还挺多,紫芸跟着自己,画馆的事就全要麻烦姐姐照应。
“沐栖,需要帮忙吗?”苏沐楠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苏沐栖提了提画箱便去开门。
“已经收拾好了姐姐,明天可以准时出发。”
“那就好,只是,呃”,苏沐楠把门推开走进,看了看收好的行李,吞吞吐吐:“就是,萧世子刚派人来请,说要提前一天出发。沐栖你可能,现在就要走了……”
苏沐栖闻言登时沉了脸:“刚来通知的吧?”
“对……”
有这么对待打工人的吗,搁古代也这么过分?苏沐栖甚至想从头扒一遍,自己到底是怎么“欠”的那个萧世子,让她到现在还没摆脱临时任务的纠缠。
“沐栖,你还好吧……”苏沐楠看着自家妹妹的脸色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白,而后机械转头,眼神有些空洞。
“没事姐姐。我待会就出发去萧府。”
“那个,萧世子他们已经在门口了,等你上车马上就可以走……”
真是一点也不好。
扬州城郊。
郊外的路多石不平,马车持续颠簸,让人略有不适。苏沐栖撩开竹帘,就着些凉风缓解了点眩晕,心里还想着留下来守店的姐姐和没来得及告别的林晟。
冬日风冷,车里积攒的温热立马被中和得差不多了;坐在对面的萧瑾枫连打了几个喷嚏后,苏沐栖合上了帘子。
“无妨,画师喜欢吹风可以继续开着,不必顾忌萧某。”
“那如何能行?萧世子金贵,到时候生了病来讹我药钱,我可是不答应的。”
萧瑾枫轻笑一声,整了整身下的厚毛毡:“怎么会,我是如此不讲理之人吗?”
“如若讲理,沐栖此刻怎会在这?”
当真是寸步不让。
萧瑾枫眉头一皱,掐断了话头:“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苏画师可以先休息会。”
苏沐栖勾起手指抹了抹眼底那片青黑,为了给画馆备货她最近的确没怎么休息好:“大概还有多远?”
“一个时辰?落日之前应该能到。”萧瑾枫说罢又敲了敲车壁,驾车的乌南立马回话:“世子,不出意外申时末能到。”
萧瑾枫朝苏沐栖点了下头:“休息吧,这几天还要辛苦苏画师。”
苏沐栖没有理他,侧身往车头那靠了靠:“紫芸,外面冷,要不等会换你进来?”
“没事小姐,今儿出太阳了,照着人挺舒服。”
“苏二小姐放心,我们也备了暖炉,车速不快,风也不大……”
“让你说话了吗?看路!”
“哎,别以为你是苏二小姐的人我就不好说什么……”
苏沐栖往后倚了倚,渐渐放了心,任由外面两个活宝斗嘴。马车的逐渐平稳,厢内暖度适中,不一会就挑起了她的困意。
萧瑾枫翻完一卷书,一抬眼,对面的画师已经眯着多时。
米白的毛领圈着苏沐栖红扑扑的脸颊,几缕碎发半垂在额角,掩映着秀气的眉宇,清爽中透出几分可爱。萧瑾枫偏过头轻咳了几声,却发现苏沐栖迷蒙中不自觉地把两只手往袖子里缩。
不是说什么不怕冷不需要手炉的吗。萧瑾枫撑起身子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炉拢在苏沐栖手里。
大概是睡迷糊了,苏沐栖的手根本握不住东西,萧瑾枫只好捧住那双柔荑,一边感叹真是冷得可以一边寻了个合适的角度把手炉放稳。回座后,望着苏沐栖熟睡的样子,萧瑾枫不禁勾了勾唇。
马车最终歇在蜀东山庄,紫芸来喊苏沐栖,看见她手里的暖炉时愣了一下,疑惑地望向对坐的萧瑾枫。
萧世子搓着发红的手,面不改色冲紫芸点点头,指了下手炉。紫芸会意,轻轻把自己怀里的暖炉换了回去。
“世子,跟山庄的人都说好了,我们的人也已经提前搜过一遍,目前没发现异样。”乌南走过来附在萧瑾枫耳边说。
萧瑾枫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乌南先带苏沐栖她们去花院,准备自己再去苏沐栖的住处周围检查一遍。
此次庄园是袁氏父子定下的,本来萧瑾枫他们定好的时间刚好在会面前一天,就是为了预先检查,只是那袁留青实在滑头,前两天突然来信说什么由于个人事务,烦请各位提前一天前往山庄同聚。
发出这信的时候人早就在路上了吧,到底安的什么心。萧瑾枫无语归无语,也只好顺势尽早出发。
“真的提前到了?”车内,袁留青抚摸着灰鸽光滑的羽毛,侧头问袁照。
“嗯,父亲猜得没错。”袁照的目光在苏沐栖这几个字上多停留了会,不紧不慢接话。
“那果然有鬼……我们定下的地方,有这么不让人放心吗?”
袁照摇摇头,把信撕碎扔在呼啸的冷风里,望了眼高悬的月,嘴角扬起一抹笑。
“谁知道呢……”
隔日,蜀东山庄。
冬日的阳光倾泻在花苑的山水亭台,照得温暖一片;几株红梅和苍松在风中摇曳,把亮眼的色彩荡漾开去;就连枯黄的荒草也被镀上了层柔边,添了几分生机。
萧、李、袁三家围坐亭台,共聚于此,同赏佳景。席间酒馔丰盛,席外丝竹悦耳,但气氛却不算活跃。
萧瑾枫往后一倚,默不作声,乌南站在他斜侧,亦是深色凝重;袁氏父子一直盯着萧瑾枫,一个盘着串,一个摇着扇;只有李显岷,兀自品尝起美食,清空了自己面前那碟梅花糕后,顺手拿过一旁萧瑾枫的红枣酥。
“我说诸位,我们此次相聚,的确有要事相谈,大家说点什么啊”,李显岷咽下一口甜酥,试图引出话题。
边境蛮夷混战,只有大新驻扎的几个地方还算安稳。他有一条商队会经过袁留青军队驻扎的地方,为这事他们早就开始了“协商”。
其实要是遇上别人也就算了,既不会向皇上告状,也不会为难他,但这个袁留青不一样,竟提出要和他分成,还是二八开。明明这些年贪得也不少啊,在乎这点?加上最近朝廷的风声对他不利,李显岷快愁死了。这次他们三家聚在这里,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把这事放在台面上说开,别再推来推去的。
“哈哈哈……在下知道,但四皇子莫急”,袁留青把珠串在手间绕了几道,略微坐直了身子:“咱们都是从京城赶来的,路途劳顿,先缓一缓。”说罢,还抬手转向楼台下。
李显岷朝那里看去,空旷的平地支着三个画架,他们带来的画师正对着一院冬景作画。当中那个姑娘身姿窈窕,轻纱遮面,李显岷没见过,却在心里自动对应了苏沐栖这个名字。
“呵,还是袁将军会享受,这下我们聊完还有佳作共赏,实在美哉。”李显岷正了正色,瞥向萧瑾枫。那人依旧倚在那,没有开口,面上波澜不惊。
“四皇子见笑。在下常年在塞漠,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这次二位肯赏脸,自然要尽兴。在下是粗人,但各位公子个个少年才俊,肯定要选些合你们雅兴的。”袁留青抬手,一旁的侍女即刻上前把温好的酒给他们斟上。
袁照跟着父亲的动作给萧瑾枫他们举杯致意。李显岷点头,把酒一饮而尽;萧瑾枫手扶在杯沿,良久才起身举杯,缓缓开口:“多谢袁将军相邀,萧某和四皇子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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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多时,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袁留青看着萧瑾枫把酒喝尽,若有所思地点头:“萧世子说得对。二位放心,此次和犬子一同赴约,定会给一个满意的方案。”
“那就请袁将军明示。”
袁留青盘珠的手一顿,眯眼盯着萧瑾枫:“在下可以先听听,萧世子目前的想法吗?”
“好”,萧瑾枫坐下,酒杯搁在一边:“五五开,事成之后的回礼,定会让袁将军满意。”
袁留青突然放声笑起来,惊得李显岷手中的酥都掉了,萧瑾枫有些嫌弃地翻了下眼睛。
“阿照,你来说吧。”袁留青又斟了杯酒,示意身边的袁照。
袁照点头,把手中的扇子摊在桌上,只见精致的扇面上描绘着大漠商队图。
“我们决定,不用分成,四皇子放心让商队过去就行。”
“条件呢?”
“斗胆请四皇子帮我们顺路运个东西,到时候会有我们的人接应。”
“敢问需要运的所为何物?”
“是父亲和当地人所约定之物,不方便告知。”
“那恕我们暂时不能答应。”萧瑾枫垂眸,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语气笃定。
“哦?萧世子不同意,但不知道四皇子怎么看?”袁留青转着酒杯,按住袁照的手,朝李显岷发问。
李显岷几乎没有思考,立马接过话:“袁将军不必问我,萧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似乎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袁留青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诧。李显岷饮了口酒,心说我又不是傻子,鬼知道你让我运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不如多给你点钱,反正咱俩谁都不差几两黄金。
但这话他不能明说,毕竟袁氏如今在边疆和朝堂都有一席之地,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四皇子,以后也要和他打照面,不好闹太僵。拉上萧瑾枫一起,有些话拿出来谈就方便得多。
气氛再次回归沉默。萧瑾枫往嘴里塞了块甜酥,目光投向院子里。苏沐栖他们依旧在作画,只是这距离,看不清画上具体是什么。
“花花绿绿的……”
“嗯?瑾枫你说什么?”李显岷有些疑惑。
“没事”,萧瑾枫收回神,看向桌对面:“袁将军不必忧心,这三五天大家都在山庄,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相信定会找到大家都满意的解决办法……”
袁照收起扇子赔笑,却听得他父亲从喉咙里挤出很轻的几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笑意掺杂着幽愤:“小兔崽子……”
夜幕降临,月光明澈。
乌南端着一碟热腾腾的梅花糕穿过连廊,心里埋怨萧瑾枫自己去送不行吗,一定要麻烦站了一天的他。
就在离苏沐栖的屋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乌南听见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屏息凝神,发现只是紫芸拎着画具穿廊而过,木架子刮蹭到柱子而已。他摇摇头,端着碟子继续往前走。
苏沐栖在屋内收拾画稿,突然听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喊了几声紫芸,外面的人都没有回音。疑惑间她放下画,走上前把门拉开一条缝,却只见几片落叶掠过门前。
“是风吗?”
风卷落叶,夜色无言。
屋顶,乌南紧了紧遮在脸上的墨色面纱,碎瓷片抵住身下人的脖颈,俯身低语:“谁的人啊?”
被扣住脖颈的黑衣人见反抗不得,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借着漆黑夜色的遮掩动了动舌头。
等乌南发现不对的时候,这人已经没了气。
“啧……浪费我时间……”
夜风生冷,寒气四溢。
乌南向下望着亮灯的屋子和刚赶到门口的紫芸,叹了口气:
“又得回去,换一碟新的梅花糕了……”
17. 中庭雪(1)
“萧世子,你府上的苏画师果然名不虚传,这手法,这笔触,在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啊……”袁留青目光扫过面前的三幅画,最后捧起苏沐栖的那幅雪景,当着萧瑾枫的面夸赞连连。
苏沐栖戴着面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萧世子和袁将军沉浸在各自的场面话里。
这日下午,袁留青又把人齐聚在花苑,就之前的问题继续友好言商,但大家你来我往好几回合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袁照最先坐不住,三番五次想离席,被他老爹眼神示意警告;李显岷看袁氏父子有些动摇,觉得他家萧兄势在必得,心情大好,赶忙打圆场改日再议。于是,袁留青顺势提议,让画师们把前几日作的画拿出来,他们轮番欣赏下,陶冶陶冶情操。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李显岷总觉得萧瑾枫在听到提议后突然变得很紧张,直到戴着面纱的苏沐栖跟着袁氏家仆来到花苑才松了口气。
这两人搞什么呢?光戴面纱也没用啊,袁留青那个老东西,想知道你家画师长什么样有的是办法。
李显岷给茶杯满上,坐等看戏。
“苏画师的画风在扬州城的确独树一帜,萧某初看亦觉稀奇,细看发现别样一番韵致,可谓匠心独运。”
“这么一想的确,萧世子向来喜欢新鲜事物。还记得你小时候,萧公得了什么新书新玩意,你总是追在后面要,就是图新鲜哈哈哈……”袁留青把画往袁照那里推了推,粗糙的手掌抚过画中的雪山:“但是萧公就比较恋旧,物品也好,故人也好,萧公总是珍重非常啊……哎,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扯远了扯远了,公子们勿怪……”
李显岷一口茶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心想这老头点谁呢?当朝谁不知道当年萧瑜和苏成彦的事,现在二位已故名臣的后代都在这,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这话到底说给谁听的……
“无事。”萧瑾枫抬手,一旁的乌南立马会意。不一会儿,三把凳子出现在花苑的桌子一侧,乌南客气地请三位画师落座。
李显岷和袁氏带来的画师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师傅,许是顾及些什么,在一旁半推半就;苏沐栖倒是不管,行了个礼直接优雅落座,看得旁边几位直了眼睛。
“诸位都坐吧,若论画技,你们几位是行家,理应好好招待”,萧瑾枫朝袁留青一笑:“是萧某不尊长了,应该提前想到的。”
“萧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是这个意思。术业有专攻,既是赏画论艺,便要尊重各位画师,没有平日那么多讲究。诸位,坐。”
“既然诸位画师都落座了,咱们继续看画?”李显岷一杯茶尽,望着剑拔弩张的二位。
见气氛未有缓和,李显岷转头看向自己的画师:“那张先生,这里你资历最深,能烦请你先说说这几幅画吗?”
本还在位置上摸不着头的张画师听闻自家公子开口,立马无缝切换状态。几句话带过自己的作品后,把另外两幅画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措辞严谨,用语丰富,不带一点磕绊,还装模作样抛出几个问题,把话头递了回去。
这救场可谓相当成功,几位的重心又带回到了画上,重新轮番谈论起来。什么笔触有力,意境深远,留白恰当云云。袁留青说得头头是道,但袁照在一旁眉头微皱,一言不发,直到说了一圈回到他这,李显岷问他的想法,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二位老师傅的画颇具意境,精彩非常;只是苏画师的画,恕我眼拙,总觉得色彩太过复杂,和冬日之景相去甚远。”
说罢,把面前的画纸推了回去,没想到一时没注意,手肘碰翻了边上的茶水,泼在薄薄的画纸上。等苏沐栖把纸拎起来时,彩料已经晕开得一片狼藉。
“……抱歉。”
“袁公子这句抱歉,不必对着我讲,这是我苏画师的画。她若觉得没事,便没事了。”萧瑾枫瞥了一眼苏沐栖的反应,凝眸望向袁照,语气平静得可怕。
李显岷刚想劝萧瑾枫不要在意,见状大惊。让袁照向一个画师道歉,对方还是个小他几岁的丫头,想必袁照是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的。
“袁公子,我们画师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既不是故意的,想必苏画师不会为难你。这画虽然在袁公子看来不合常理,但确是苏画师倾力之作,还望公子尊重、理解。”
萧瑾枫的几句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乌南一直在紧张地观察苏沐栖的情绪,闻言也是一愣。除了李显岷的烂摊子,他还没见他家世子管过什么闲事呢。
袁照一听脸都涨红了。这二十来年,从来只有他发号施令,别人对他俯首称是,就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几句话一说也就轻飘飘过去了。不就是不入流的画师随手作的一幅画吗,凭什么让他向一个丫头道歉?
“萧世子见笑了,犬子不知礼节,回头我定说他。只是不知道,萧世子原来和苏画师交情这么深呢,我看苏画师这么多天一直以纱掩面,沉默少言,刚才论画也是极少开口;现在亲手作的画湿了,萧世子好像比她还着急啊……”袁留青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苏沐栖,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苏画师来之前染了风寒,不想影响他人,这才戴着面纱。至于沉默少言,我都说了苏画师善解人意,袁公子还未道歉,她如何开口呢?是出言指责,还是说些别的什么?”
“袁公子,你说对吧……”
……
“瑾枫,你当真没看到袁照想剜了你的眼神啊?”李显岷看袁氏父子走远,拱了拱萧瑾枫,语气里藏着些敬佩:“这下是彻底得罪咯,萧兄以后跟我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哈哈哈哈……”
萧瑾枫有些无语,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你要是觉得得罪了没戏了,就自己回京,到时候我把你的商队直接送给袁照……”
“哎别别别,瑾枫你可不能这样,我们多少年交情?”李显岷说着继续往萧瑾枫身上贴过去,本还在收拾画卷的苏沐栖看到这一幕,面纱之上的一双桃花眼闪过一丝玩味。
“但你还真别说,就我养在京城府中那金丝雀,怕生的很,除了我谁给它换水都不喝,生怕有毒一样。这一去时间久,也不知道等我回去成什么样子了……”
萧瑾枫觉着膈应,把人一下扒开:“那你把它带着不就行了?”说完还看了一眼窝在乌南肩头的胖猫馒头。回来一些时日,它肉眼可见又胖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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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它哪受得了舟车劳顿,我只好给它换个大笼子,往里头摆了好几天的口粮,又对家仆嘱咐再三……哎,苏画师你笑什么?”
苏沐栖收好画卷咳嗽了几声,正色道:“四皇子抱歉。只是,民女有一方法,或许可解此忧。”
“当真?苏画师请讲!”
萧瑾枫哼笑一声,侧过身撑在桌上,看苏沐栖抽出画纸画具,一笔一笔勾画起来。不到半刻,苏沐栖把纸递过去,一个简笔设计图映入眼帘。
“这是自动取水器,一个木筒两根竹管就可基本成型,制作很简便,四皇子下次可以试试。”
“水不会满得溢出来吗?”
“不会,竹管设计成一长一短,等水面到一定高度就不会加水了。”
李显岷大喜,说回去就找人做出来换上,还把自己面前那碟没动过的梅花酥推了过去,让苏沐栖赶紧再给他画点好玩的图纸。
萧瑾枫本还在端详画在纸上的装置,见状按住李显岷的手:“她戴着面纱怎么吃?还有,要那么多图纸回去,你玩心挺大啊?”
李显岷白了他一眼:“对啊,我就是玩心大,不然跟我几个哥哥一样一天到晚围在皇帝身边转?还有,我又不是外人,干嘛不让苏二小姐摘面纱,闷着不难受吗……”
“多谢四皇子好意,沐栖心领了。图纸的话,待沐栖这几天画好,走之前定能交给四皇子。”
“就知道还是苏二小姐通情达理,你别跟我这兄弟一般见识,他有时候就挺烦的……”李显岷还欲多说,被萧瑾枫一脚踩到脚面上,疼得睁圆了眼睛;但踩了他的人面上竟挂着浅浅的微笑,还给他递来一杯茶,说什么苏画师还是太善解人意了云云。
绝对有问题。
“待会我和乌南有事出去一趟,你和紫芸小心,有事就找李显岷。”萧瑾枫帮苏沐栖把画架在院子里撑好,嘱咐道。
“萧世子忙你的就好,不用担心。债没还完我是不会跑的。”苏沐栖把彩料摆开,准备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再采采风。
“我当然信你。只是,苏画师还会设计些巧玩意,真是令人惊喜”,萧瑾枫微微凑近了些,抬手,拈去缠在苏沐栖发梢的一片枯叶:“采风顺利。回见,苏画师。”
……
日头渐西,绚烂的橘红染了半边天。
苏沐栖搁笔,刚准备收拾,就发现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团了个雪白的胖绒球。
“没和你的萧世子一起出去?”苏沐栖俯身,用未干的画笔在馒头额前点了个小梅花。
团子打着哈欠舒展开,慢吞吞地踱步走远,苏沐栖不禁和紫芸咬耳朵:“当真是胖了不少,成发面馒头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背起架子才走了几步,就听得隔壁院子传来馒头的呜哇乱叫,混杂着含糊不清的人声。
苏沐栖扔下画架赶过去,就见馒头被人拎在手里,悬于结了层薄冰的池面上,吓得浑身的毛都炸开,眼里满是惊恐。
站在池边的人听得脚步,缓缓回头。视线交错的一刹那,苏沐栖有些后背发凉。
袁照双目微红,朝她咧嘴一笑:“这是你的猫吗,苏、画、师……”
18. 中庭雪(2)
袁照身形魁梧,立在池子旁,有些嫌恶地看着被他提在手里乱扑腾的馒头,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雕像。
冬月的寒风刮过,苏沐栖望了眼池面的薄冰,手不自觉一抖。她强压下寒意,镇定自若:“是我家猫。惊扰到袁公子实在抱歉,还望袁公子高抬贵手。”
袁照闻言大笑起来,惊飞了枯枝上停着的几只寒鸦。浑厚的笑声拍在院墙上,又被风刮下来吹走,回环往复,颇为心惊。
“苏画师,你说,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有意思”,袁照的手压低,馒头离冰面更近了,整个缩成一团:“我刚跟你道完歉,这一转头,身份就变了不是?”
苏沐栖俯身低头,请袁照赶紧把猫放下来,尾音却带着些颤意。
“画师莫急,刚你那萧世子说你善解人意,其实我也是,所以,我们把情况说开就好了嘛。”袁照说罢,抬起另一只手,眯了眯眼睛:“我方才在这园中练拳,你家猫无故跑过来,我想把它抱起来送走,结果反被它挠了一下。”
苏沐栖听到馒头挠人立马抬头,就见有两道抓痕赫然横在袁照的手背,血迹刚干。
“军中的狗无故咬了人,都是会被打死的。你家猫挠了我,我不过想把它扔水里长长记性,苏画师有意见吗?”袁照咬牙发问,眼底泛红,抓着馒头的手松了松,把可怜的团子吓得吱哇乱叫。
“袁公子高抬贵手!”苏沐栖急得想上前,被袁照的眼神逼了回去:“猫乱跑是我们没看住,袁公子的手伤我们会派人好生治疗,也会给出满意的赔偿,还请袁公子……”
“赔偿?满意?那苏画师倒是说说,怎么个赔偿法呢?”袁照没有松手,打断了他的话。
“袁公子尽管提,一定尽力让您满意。”
“那首先,你把面纱摘了。久闻苏府二小姐大名,我还从未见过真人是何模样。”
苏沐栖一愣,心道不好。
袁氏和苏府向来不和,苏成彦生前就和袁留青结了不少梁子,这次他们聚会点名道姓让萧瑾枫带上自己,恐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她戴着面纱装染风寒,就是找一个借口,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借故脱身,而现在……
看到苏沐栖没有动作,袁照冷哼一声:“料得你也不会同意,无妨,我不为难你。”他把馒头换了只手提着,往前迈了两步:“若是苏画师答应,聚会结束后和我们回袁府一叙,今日之事便了了。”
去袁府?
苏沐栖皱着眉,紧了紧在风中扬起的面纱:“敢问,所为何事?”
“哼,告诉你无妨,我们是爽快人,不像那个萧瑾枫心眼一大堆”,袁照又往前走了几步,远离了冰池,和苏沐栖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苏二小姐可曾听闻,苏将军手下的死士集团后来都去了哪?现如今边境战事迫在眉睫,袁氏军队想增添些兵力……”
“家父之事,我从未过问,毫不知情,怕是不能给袁公子答复。”
“哦?不知道也没关系,去袁府坐坐总行吧,我父亲和苏将军是故交,总说想找机会见见你们呢……”袁照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语气还算平静。
“袁公子,我现是萧府雇佣的画师,平日画馆也要打理,一时半会不能给您答复……”苏沐栖看了眼被吊在那馒头,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收紧。
袁照瞬间沉下脸,眼里透出的凛冽似冬月的冷风:“那苏画师,你这诚意属实不够。看来这猫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话音刚落,便要转身向冰面走去。
苏沐栖反应迅速,见二人之间距离尚可,直接一步跨过,伸手去捞馒头,却被袁照反拧住手腕猛地甩到一边。
“苏画师这是作甚?”袁照甩了甩手,冷眼看向扶着树才堪堪站稳的苏沐栖。他手里的馒头更大幅度地扑腾起来,亮出爪子上的尖刺。
“嘶……”袁照把猫跟自己视线齐平,恶狠狠地瞪着它:“这么想去水里玩?那成全你好了……”
苏沐栖站稳,趁袁照跟猫说话分了神,快步跨过去直接截走了馒头。但脚下一个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直冲池面倒去。袁照反应过来后立马转身,一把伸过手,却只抓住了苏沐栖面纱的一角。
水面的薄冰在一瞬间破开,刺骨的冷袭来,刹那间麻痹了苏沐栖的感官。在意识遁入无尽冰冷的深渊前,她倒是庆幸馒头总算没事了。
*
“真掉水里了?”屋内,袁留青端起热茶呷了一口,问坐在一旁愁眉不展的袁照,语气有些惊讶。
“嗯……池子不深,我刚准备救,四皇子就来了。”
“救什么救啊,你还是……这次是四皇子来得巧,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袁留青搁下茶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神捉摸不定:
“直接让人淹着……反正死人又不会说话,动物又不会说话,在场只有你,谁管真假啊……”
袁照不自在地动了动刚缠好绷带的手,眼神望向别处。他的另一只手垂在桌下,手心攥着刚扯下来的一方薄纱。
“对了”,袁留青把茶饮尽,舒服地吁了一口气:“有没有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跟我们之前搜集到的画像相符?”
袁照心一沉,苏沐栖落水前的模样重又浮现在脑海。面纱抖落,青丝飘飞,她那清秀的眉宇间透出惊恐,一双桃花眼里藏着的怨愤仿佛要将他射穿。
他喉咙动了动,低声道:“没有。就是不肯摘。”
“呵,就说有鬼”,袁留青把手往炉边靠了靠,望向窗外的萧条:
“看来是得把人请一趟了……”
*
“哎呦我的祖宗,可算醒了你……”
苏沐栖在暖意中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李显岷和紫芸正守在一边。
李显岷见她醒了,立马往她手里塞了一碗热汤,而后火急火燎跑出去叫人;紫芸本还在一旁抹眼泪,见状立马靠过来,两只小手捧住她的脸左看右看。
“小姐你吓死我了……”紫芸的啜泣的声音听得苏沐栖一阵难受。她当时是冲动了点,但就袁照那疯样,好像下一秒就会把馒头按到水里,自己也来不及想那么多。
“瑾枫你听我说,我真的立马就赶过去了……”李显岷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几人杂乱的脚步声。紫芸扶着苏沐栖坐起来,自己也转身站好。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变轻,萧瑾枫推开门,缓步走进,身后跟着乌南和李显岷。
“……醒了?”
见苏沐栖半靠在床上,小口啜饮着热汤,萧瑾枫松了口气。
“嗯,多谢萧世子关心。对了,馒头呢?”苏沐栖把汤喝完,暖乎乎地吁了口气,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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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问萧瑾枫。
“扔了,就知道给我惹事……”萧瑾枫没好气地一哼。
见苏沐栖眉头皱起,乌南和李显岷对视一眼,回头直接给了萧瑾枫一胳膊肘,而后笑眯眯地望向苏沐栖:“沐栖小姐放心,世子他一时着急,说胡话呢。小猫就在我屋里,已经找人看住了,是好好的,您别担心。”
萧瑾枫斜了他们一眼,乌南立马会意,拽拽李显岷的袖子,二人一前一后走掉了。紫芸收起碗,看了下萧瑾枫,亦端着托盘离开,替他们带上了门。
本就安静的屋子此时就剩下两个人。
萧瑾枫搬了凳子,坐在离苏沐栖几尺远的地方,扶额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说话。苏沐栖不自在地舔舔嘴唇,汤药的余味重又在舌尖散开,苦得她眉头直颤。
“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我承认苏画师胆子大,有同情心,但你这样……”良久,萧瑾枫才开口,声音很轻,伴着几声叹息:“第二次了,为了这猫……”
“为了这猫怎么了?”苏沐栖难得见萧瑾枫这么没气势,毕竟平日里这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势在必得的样子。
“其实我也很冲动,劳烦世子和四皇子了”,苏沐栖见萧瑾枫不语,便继续说道:“只是有一事,或许得先跟萧世子说一声。”
“何事?”萧瑾枫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馒头的事,多谢苏画师,我会算双倍,回去后也会找药师……”
“不是这个事”,苏沐栖自觉好笑,抬手制止萧瑾枫说下去:“赔偿什么的随便萧世子,我救馒头不是为了报酬。我要说的,是袁氏,他们好像……”
萧瑾枫认真听她说完,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剑眉直皱,眼神深不见底。
*
“这次感谢几位肯赏脸,在下感激不尽。”袁留青站在马车前,朝萧瑾枫他们颔首:“最后能达成共识真是太好了,虽然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但既往不咎哈哈,回头我定好好教育犬子。几位保重,下次再会……”
几天的聚会接近尾声,袁氏父子着急回京,便先一步离开。
继苏沐栖落水后,袁留青似乎自知理亏,又拉扯了几天,竟直接同意了萧瑾枫的方案,也不再提运货一事。袁照倒是主动来过几次想道歉,但都被乌南他们客客气气请走了,说画师需要静养。
望着袁氏的马车终于走远,乌南走上前跟萧瑾枫耳语:“都准备好了世子,最近听您的,除了紫芸,没有其他人接触过沐栖小姐。”
“嗯,做得不错。袁照那天倒是爽快,跟她说了那么多,看来不止我们关心枭的去向……”
李显岷在一旁看到二人窃窃私语,也不好奇,摇着扇子转过身去:“你们继续聊,我也回去收拾了,走之前再来和你们打招呼……”
萧瑾枫和乌南又站在风里谈了几句,才抬脚往回走,准备先去苏沐栖房间看看。他们最迟明日也要返程了。
花苑无人,枯枝上栖着的寒鸦也在冷风里噤了声。东蜀山庄即将重归寂静,等待下一帮来宾。
乌南和萧瑾枫并肩走在连廊,一路只有风卷落叶的声音。
等到二人站在半开的门前,周身安静得连风声也没有了。
苏沐栖的屋内空空荡荡,没有人影;收拾好的画箱躺在一角,上面落了一片枯叶。
19. 中庭雪(3)
马车在不平的路面上行驶,不时硌着碎石,轻微上下颠簸。昨晚落了点雪,一早上的太阳太冷,还没来得及把积着的一点白化开。
苏沐栖半倚在马车的位置上,头靠窗框,脸色有点难看。
对座的云雀轻纱遮面,神色凝重,不时把竹帘捻起一条缝,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小姐可是晕车?”许久,云雀注意到苏沐栖惨白的面色,不禁心头一紧。
“无事的姐姐,只是前几日在冷池子里泡过一阵子,虽卧床休息了几日,但受寒没完全好……咳咳咳……”苏沐栖捂着嘴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云雀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橘子,隔空抛到苏沐栖怀里,温声道:“闻着橘皮的味道会好些吗?是我疏忽了,忘了小姐容易晕车……还跟小时候一样呢……”
苏沐栖接过橘子,纤指撕开橙黄的橘皮,一股清冽的柑橘香丝丝渗入面前的空气,甚是清爽。她顿时感觉头晕消散了许多。
“此次突然来找你,唐突了,没想到小姐还身体抱恙,实在抱歉……”云雀叹了口气,放下竹帘,不自在地揉了下胳膊上的旧伤,又把面纱紧了紧:“但是袁氏那里,的确叫人放心不下……”
原来她养好伤之后便前去扬州,但那时苏沐栖已然跟着去了蜀东山庄。云雀从苏沐楠口中听得二小家近况,又得知袁氏父子也在聚会之列,便立马前往山庄一探究竟。
她到的那晚,正是袁留青他们走的前一天。
苏沐栖的院子静谧无人,屋顶却有一个身影移来移去,深色的衣服在月下泛着光。云雀轻手轻脚跃上屋顶,扣住那人肩膀准备下手。
“谁……老大?”
那道身影转过来,面罩之上的一双眼睛盯着云雀,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游隼?
云雀甩开手,压着声音,满眼疑惑:“你小子怎么在这?知不知道这是二小姐的屋子?”
“知道啊……不是老大,我前两天收到了金鹫的通知,说小姐暂时住在这,他让我守着点,尤其是晚上,说可能有刺客小偷什么的……”
“有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你是刺客?”
云雀摇摇头,继续问道:“那最近有发现什么吗?”
游隼闻言,神情立马紧张起来:“前几天还好,就老大你来之前,刚干掉一个。”他说着并起五指,放在脖子边做了一个“咔擦”的动作。
云雀双手搁在腰间,挑眉望向他,乌黑的长发被冷风挑起,浸在月光之下:“谁的人?”
“从袁氏屋子里出来的……真是可恶,小爷我还没动手就自己死了……”
“什么?”云雀一惊。
“对啊……跟金鹫那次遇到的一模一样……”
“等等,你说清楚点!”云雀感觉线索有点乱,抬手打断游隼的自言自语。
“金鹫他不是就喜欢到处跑吗,他说他落脚在蜀东山庄附近,刚好遇到了苏二小姐,那天晚上就顺手解决了一个。走之前才把我找过来让我好生注意……”
“那袁氏派来的人,怕不是故意试探枭和小姐的关系的”,云雀眉头一拧,语气沉重。
游隼思索片刻也觉得不对,袁氏父子干事情向来利落,这次拖泥带水,怕就是利用了他们对苏二小姐的担心。这下袁留青更加笃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估计迟早要下手。
“那便赶紧带苏小姐走吧。”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明天袁氏就会离开,萧世子和四皇子立场没摸清,不能轻信……”
冬日的风着实冷,有时候也着实猛烈。竹帘掀起一角,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内三个人瞬间噤了声。
紫芸抓过苏沐栖的手合在掌心,嘴唇抿成了一条缝;一旁的云雀还是冷静,眼神示意她们不要害怕。
“游隼?”云雀皱了下眉,轻声问道。
“老大,有人拦车……”
“谁?”
风声乍起。
“呵”,在外面驾车的游隼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出声:“红衣,目绫……没记错的话,好久不见啊,朱雀……”
*
“开门!”
金陵,袁氏别院。
萧瑾枫和乌南站在门口,一下一下用力叩着门,声音惊得四方邻居都忍不住探头看看是哪位好汉。
有的性子躁的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这跑,结果看到站着的人后都怯了胆,转头问需不需要帮忙。
乌南揩了把汗,又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袁氏这么短时间内不可能赶到京城,距离最近的就是这处金陵府。带着苏沐栖二人,一来阵仗变大容易惹人怀疑;二来他们搞这一出,无非是想和萧瑾枫谈条件,或者套出些别的什么话……
“老不死的……”乌南咬牙切齿,抬手刚准备继续锤,大门从里打开。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昂首挺胸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下是袁氏这处别院的守门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二位久等……”老人伸手撩开长至遮眼的眉须,扯着沙哑的嗓子朝二人右边的方向喊到。
实则右边空无一人,除了凑过来旁听的群众。
“老爷子,我们在这边……”乌南把人拨回头,耐心问道:“我们二位想见一下袁将军,可否通报一下?”
“谁?”老人像听到了什么生僻字,雪白的眉头纠在一块,像一坨面:“袁将军这都多少年没来过住了,除了今年刚从边境回来那会,带着好些女眷……”
乌南面如菜色,扶住老人的肩把人转过去背对着他们:“好的,那请问也就是袁将军和……小袁将军都不在是吗?”
“对,对对……小袁将军没带过女眷上这来过……”
乌南看人越聚越多,把人塞回门内,顺手带上。
“你关门干什么?”萧瑾枫抖了抖耳朵,冷哼一声。
“有些话不想听……那袁将军当真老当益壮?真是……瑾枫,我觉着人不在这。”
“是不在,在的话这会也该开门了……”萧瑾枫长吁一口气,心道这次怎么这么冲动,直接带人莽过来了……
“走吧,回去。”
“这就回扬州了?”乌南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瑾枫怎么会放着苏沐栖不管呢。
“回蜀东山庄……真是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
*
“好久不见啊,老五……”
游隼咳了一声,示意车内人先不要动。虽说是枭的成员,但他们多年未见,尤其是和面前的朱雀。
有些事还是有变数的。
“金鹫说的。”
苏沐栖喉咙一紧,被紫芸握着的手不自觉颤抖。
金鹫……都说是金鹫说的,那个人到底是何模样,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为何不露面?
“他这小子,谁都能遇到?”游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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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高了音量,带着些怀疑:“老五让下,这里头是哥哥我兄弟托我护送的货物,等事情做完了再来找你叙旧。”
“袁氏的人埋伏在后面。”
车前的女子语气平静,依旧岿然不动。盖过双眼绑在发后的目绫系成结,带尾随着红衣翻飞在风里,灼热一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游隼一手松了缰绳,另一只手随意搁在车厢上,指节弯曲,在厢上叩了一下。
“我听力很好。”朱雀开口,话音散在风里,抓不住。
“……总之你们保重,我先走了。”
“哎”,游隼抬眼,手腕动了动:“既知危险,何不留下来帮忙?”
朱雀刚抬起的步子一顿,拳头紧了紧:“我说过,不见血……”说罢,一身红衣消失在山谷间,再不见。
游隼见人走远,歪头对着车厢:“怎么样老大,像真的吗?”
“不像假的……继续……小心!”
云雀沉吟了一小会,撩开帘子和游隼交谈,余光却瞟到谷间呼啸而来的一抹暗色,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胳膊本能地痛了一下,云雀抬手,两指一挑,银灰色的刀片飞出,斩落了暗箭。
“不愧是苏成彦最得意的死士集团,当真是可以,可以啊哈哈哈……”
袁留青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被山谷间坚硬的山石抛来抛去。
“诸位,不必惊慌,在下在此已恭候多时……”
“主要就是想请苏画师出来聊聊,不是什么要紧事……刚才那一箭,是犬子手滑。他射艺不精,回头我定说他……”
苏沐栖闭了闭眼,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苏画师出来谈谈吧,这里就我和犬子,没有其他袁氏的人了。”
云雀按住了苏沐栖的手,皱眉摇头。
“老大,就两个人……周围……应该也没有埋伏……”
枭鹰的啼鸣划过天际,苏沐栖缓步下了马车,清瘦的身影在风中仿佛一吹就倒。云雀跟在她身后,一身青衣卷在风里。游隼见她们下车,便甩了缰绳,一步跳下,守在二人身侧。
袁照站在袁留青身后,不禁皱了皱眉。
“苏画师,在下本想派人请你,但不知为何,袁氏的人,没一个回来的。”袁留青抹了把胡子,往前迈了一步。
云雀和游隼瞬间挡在苏沐栖身前,冷声发问:“袁将军向来坦荡,也不知这次,为何派出的都是死士呢?”
“那当然是因为,你们二位的身份了……”袁留青挑眉一笑。
话音刚落,山谷的角落突然吐出两支长箭。
游隼和云雀对视一眼,腾空跃起,手起刀落,箭柄落地,箭羽破碎。
“袁将军,这样就不好了吧?”
苏沐栖沉下脸,竟发现袁留青不知何时已只身一人站在他们身前。
袁照呢?
“苏画师,看身后……”
苏沐栖顺着袁留青的话音看去,紫芸不知什么时候也被迫下了车。
袁照立在她身后,大手掐住紫芸细嫩的脖颈,刀刃紧逼。
“小姐……”
“袁照!”
那双桃花眼里又泛出熟悉的神色。袁照执刀的手动了一下,但没刺中紫芸。
他和风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对视了半晌,压着声音开口:
“所以,就一句话,跟不跟我我走,苏画师?”
20. 中庭雪(4)
苏沐栖不知道蜀东山庄还有这样隐蔽的隔间。当然,在这之前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回到了这里。
外面的风雪估计很大,阵阵拍着窗,偶尔漏进些冷气;房里生着炭火,暗红的火苗围在一起滋滋地烧,不时聚在一起,又“啪”一声炸开。
袁留青眉头紧皱,一双眼睛鹰钩般紧紧盯着苏沐栖,定要从她那里看出、问出些什么才肯罢休。从苏沐栖答应跟他们走到坐进这间屋子,不觉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苏沐栖风寒还未痊愈,一路马车颠簸已经让她脑袋发胀,在这不透气的屋子里待了这么久,面对难缠的袁氏父子更是给她不适的身体雪上加霜。现在的她双颊滚烫,头疼自不必说,就连眼皮也有点上下打架。
跟被老板约谈一样,还不如趴下来装睡呢。
“苏画师可是乏了?若袁氏开出的价格还不足以让你心动接受,大可以等等。这蜀东山庄物资齐全侍女众多,苏画师就在这好好住上一阵,等想通了再说……”
袁留青瞥了眼苏沐栖面前冷了好久的茶,轻哼一声,拿棍子拨了拨炭火,又把那烧得滚烫的棍棒举在手里端详着。他狭长的眼睛眯起,眼尾的纹路顺连,像北漠的风吹皱的一池水,道道纵深。
“袁将军说了这么久,沐栖的话也从未变过。枭的事我的确不清楚,袁将军找我没用;至于找我画图,其他的约稿都行,唯独袁将军你提出的,太过复杂,恕我办不到。”
苏沐栖手背贴了贴温烫的脸颊,嗓音有些沙哑。袁留青想来和父亲不和,想要枭加入袁家军必没安好心;现在边境不太平,开战还是和谈就在一念之间,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把云雀她们送过去蹚这趟浑水。
还有,这袁留青竟还想让她改进组装鞑靼族的武器,设计成图纸用于提升兵力。抛开专业要求,这设计图百个千个她都是画得来的,光游戏里设计的画稿就能堆成一座小山。关键是这图,这设计,他要拿去干嘛。
若是用于正途,干嘛不光明正大找她?民间精通设计改造的又不止她一个。就怕老东西心里有鬼,既要又要,才把她请回这里好生“商量”。
“画不得吗”,袁留青思索了片刻,继而抬头,手转着喝空的茶杯:“那为何四皇子的画得,给袁氏的画不得?”
“四皇子只不过跟沐栖要了点寻常玩物,带回去随意打发时间的,袁将军所要之物过于危险,沐栖画不来啊……”
苏沐栖有些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心说李显岷不过跟我要些喂鸟逗狗的低级小玩具,这随手一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这要的相当于战车大炮,就算我会也不敢给你画啊……
“嘶……是吗?”袁留青像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故作惊讶地睁了睁眼睛。
“大皇子死后,四皇子没了亲哥哥,脾性是变了不少,竟开始在些俗物上浪费时间……但是,我记着圣上已经在准备立太子一事了吧,这个节骨眼上也还是如此吗……”
“有些事袁将军不必和我卖关子,沐栖是俗人,没有父亲母亲那般胆识和武力,对这种事也不感兴趣。”
“哦?但我看,你那萧世子,还有四皇子,就不见得像你这样了吧?你说,你给四皇子的图纸里,会不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说什么?”
“苏画师,蜀东山庄原是我袁氏名下的别院之一。客人走后,家仆都会照例打扫。如果这时,在某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些或许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办?”
“四皇子的东西,亦或是萧世子的东西,自是由他们处置的。”
“那若是这东西,关系国危呢?”
“就事论事。”
“那若是这东西,出自你苏画师之手呢……怕难以独善其身吧?”
苏沐栖一时语塞。憋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合着利诱不成,改以威逼了?
苏沐栖自然清楚自己压根没画过此等物品,但这袁留青就是在变向告诉她,你没画我可以编故事啊,就说是你画的又能怎样?发生在蜀东山庄的事他袁留青有一半的话语权,加上现在他深得皇上重用,手握半国军权,借此再给自己和萧瑾枫他们扣一个密谋兵权的帽子……
“袁将军,沐栖就想问一句话,是不是今天我不答应你的要求,我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也走不出蜀东山庄?”
苏沐栖双手垂于桌面,语气波澜不惊。
“苏画师是聪明人,有些话想必在下不必明说……”袁留青还欲多说,门口侍从来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要起身出去。
“苏画师一再强调和枭的关系不近,但我看他们挺关心你的啊,一下来了……三个?还有你的雇主萧世子也来了,真是贵客,我得好好去会见一下呢……”
说罢,袁留青撑着膝盖起身,一面按住袁照的肩,示意他继续留这。他慢慢转身,斑白的发须被门口漏出的风吹散,接着就和那侍从一同消失在了门外的风雪里。
苏沐栖见最大的麻烦已然出走,瞬间松了口气,手交叠在桌面上准备趴着休息会,被袁照敲着桌子打断。
“袁公子,有话我们等会说,我真的撑不动了。”苏沐栖半闭着眼,语气里都是倦意。
“不打扰苏画师休息,我也没什么话可说,该问的,父亲都问了”,袁照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和着滚烫的水冲了点药剂:“苏画师你伤寒未愈,刚才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又在这闷了几个时辰,先把药喝了吧……”
苏沐栖半张脸藏在胳膊里,闻言有些惊诧,眼皮抬了抬,望着杯子里的药愣了一会。
“小袁将军,不瞒你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要是想毒杀我,大可不必这么……巧言令色。”
“苏画师误会。落水一事怪我,这药无毒,着实是治疗伤寒的。一码归一码,如若日后我要取你性命,断不会用此等下作手段趁人之危。”
苏沐栖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我是真死过一回,比落水严重多了。不过看着袁照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心中也有数了。
“苏画师若还不放心,我这还有……”
袁照还欲解释,苏沐栖却没等他说完,一把端起药,一饮而尽。而后叹了一声跟平常喝的一样苦,就趴下来直接睡觉了。
袁照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爽快,也没想到她对自己不像对袁留青那般有戒心,莫名松了口气。
望着苏沐栖熟睡的面容,袁照脑海里突然冒出他爹在马车上的话:“若是坐实了与四皇子合谋武器,觊觎兵权之事,我们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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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处理几个人,想必陛下也不会太过在意吧……”
蜀东山庄门口,白色的雪点子扑簌簌地落下来,冷不丁给人一哆嗦。
萧瑾枫眉头紧锁,一旁的乌南亦是沉默不言。游隼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土堆,云雀和朱雀一人站在一侧,均是双手搁在腰间,目光如箭。
“哟,这么大阵仗呢,真是没想到……苏成彦生了个好姑娘,还收了这么多忠心耿耿的部下,真是好福气啊哈哈哈哈……”袁留青开门见到队形整齐的众人,右脚不自觉往后撤了一步,不过很快就收了回来。
“各位都找到这里了,那想必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苏小姐那里,是这又不肯,那又不肯,让在下很是难办啊……”
“袁将军私自扣留我的画师,难办的不应该是我吗?”萧瑾枫眉间落了点白,有些不耐烦地盯着面前之人。
“哎,怎么能叫私自扣留呢”,袁留青哑笑一声,眼神捉摸不定:“这不我的侍从在收拾山庄的时候发现苏画师似乎在和四皇子私谋武器。你说在下也就是个粗人,只会认些死理,恰好又是管这些个的,我定不能当做不知道啊……”
萧瑾枫心下了然,挑眉一笑:“袁将军不必多言,萧某明白了。开条件吧。”
苏沐栖要有这心思给李显岷画这些,他萧瑾枫第一个不信。这家伙就是在胡扯。也不知道这次他想要什么。
“萧世子莫着急,在下是真想借苏将军的旧部指导练兵,重整士气的。现如今边境之事,您应该也有所听闻,必须加强戒备啊。”袁留青一笑,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朱雀身上。
“袁将军,枭不事二主,苏将军死后我们早就分开了。”一旁的云雀闻言走近,逼着袁留青和她对视。
“这不就误会了吗,没让你们侍二主,就是我这军队有些松懈,招式也过于老套,按理说我有很大责任……要是苏将军还在,我尚有可以寻求意见之处,这不是……”袁留青沙哑的声音搅碎在风里,刮得人心里怪难受的:“在下的目的很单纯,只需各位协助练兵,其他一概不问。”
“那就一句话,是不是我们枭不答应,小姐就出不来?”云雀尽量压下心中的怒火,压着声音问。来之前他们统一了意见,绝对不要和袁留青明面上有冲突,不然她早就冲进去把苏沐栖截出来了。
袁留青心想这话倒是耳熟,他撇撇嘴:“各位是聪明人,你们觉得呢……”
风雪更盛。
苏沐栖站在袁照的伞下慢慢走出来的时候,萧瑾枫悬着的心又紧了紧。
朱雀在隔着目绫看到苏沐栖的那一刻,抬脚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袁留青身后,周围几人沉默不语。
苏沐栖浑身有些发烫,双颊的红晕还没消退,但在看到云雀他们后立马带快了些脚步,逐渐移出伞下。
披风滑落,白雪沾衣,当脚下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后,她整个人向前倒去。
然后被一双手稳稳接住,半搂在怀里。
耳边其实模糊一片,什么小姐啊,小心啊她都听不清了。只有一句话,穿过风声格外明晰,拍在她耳边……
“沐栖!”
萧瑾枫看着怀里面颊通红,额角发着虚汗的人,抬眼狠狠望向愣在雪地里的袁照。
21. 中药
寒风刺骨。
青衣云雀半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着想往岸上游,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扯住,按着头塞回挂着冰的水里。鲜红的衣摆荡漾在水面上,和青衣纠缠在一块,谁也没放过谁。
目绫飘动,云雀一只手挣脱束缚从水下冲出,直向那人的后脖颈,却被一把反扣狠狠向一边扭过去。水面激荡出凝滞的水花,一时青红不分,一片狼藉。幕布似的天晃悠着青黑色,像浓墨打翻般翻涌着雾灰的云朵,震荡出眩晕。
云雀被拎出水面,浑身湿透,在萧瑟的风中打着颤,眼神犀利地戳向身后之人,咕哝着几句压根听不清的话。
红衣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利落向云雀后背刺去,刀锋瞬间贯穿她单薄的身体,鲜血顺着手和衣带缓缓爬进浑浊的河水里。
天霎时黑透了。
一道惊雷劈过,红衣扔下浑身是血的云雀,反手扯下目绫。整个人转过来的那一刻,双眼似两个血窟窿,渗出暗红泛黑的血……
又是一道惊雷。
……
“云雀!”
苏沐栖从床上惊醒,猛地起身,眼前黑乎乎一片。她浑身又热又沉,刚想撑着身子躺下,一只手不知触到了什么东西,烫得她直缩手。似乎触觉都有些迟缓,苏沐栖感觉那点烫意从指尖蔓延,几根手指酥麻一片。
待她重又躺好,眼前的黑才尽数消散,能看清些东西。她转头,就见方朝洲端着一碗汤剂,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云雀和紫芸就站在她手边,二人满眼担忧;萧瑾枫本还在闭目养神,现也是站在方朝洲身侧,眉头微皱看着她。
“云雀……云雀姐姐你没事吧……”苏沐栖不管别的,先一把将手伸向立在一边的云雀,直到那青衣的身影握住她的手,她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和脉搏的跳动,苏沐栖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真的。
还在蜀东山庄那会,她喝了袁照给的药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的景象跟刚才梦到的一模一样。那天她惊醒后就听袁照说她可以出去了,条件是枭的一员跟随袁留青去塞漠。她本不同意,却被袁照硬塞到伞下带了出去。然后她就远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云雀,和梦里那个赤衣还带着目绫的女子。
再然后……她好像朝云雀奔过去了,灌了好几口冷风,最后脚下一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姐我在这,方才是做噩梦了吗?”
云雀紧握苏沐栖滚烫的手,望着那双像极了陈珏的眸子,满眼心疼。
苏沐栖想开口,鼻腔里充斥的热气却让她很是难受。于是她只轻轻摇头,蹭了蹭云雀的手,挤出一个略显疲倦的微笑。
这几个动作把云雀看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抬手抚上苏沐栖泛红的双颊,纤指轻轻理顺额间散乱的碎发,勾起嘴角:“那便好……此番我不走了,就留在苏府。小姐放心吧,云雀随叫随到……”
方朝洲端着药,愣在一旁傻了眼,直到手心烫得发麻才想起来把药塞到萧瑾枫手里,甩了甩通红的手。
萧瑾枫接过药,装作不在意地咳了一声,向前走了走:“沐……苏画师,既然醒了,就把药先喝了吧。这是方公子开的,绝对没问题。”
云雀见状想接过碗,苏沐栖摆手示意不用,接着借紫芸的力气缓缓起身,苍白的手指扶住碗边,就着萧瑾枫的手一口闷了褐色的汤药。
萧瑾枫起初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顺着苏沐栖的动作慢慢抬起碗,眼睛却一直不敢看苏沐栖的脸,只死死盯着方朝洲的鞋。
苏沐栖喝尽药一抹嘴,苦得浑身一颤,而后失了力气般拿过枕头靠在一边,吁了一口气。萧瑾枫把碗搁在一边,拇指却无意识地婆娑着刚刚和苏沐栖相触的皮肤。
“苏二小姐这是伤寒未愈,加之在烧了炭火通风不好的屋里闷了太久,估计还又受了点刺激,这才昏过去的”,方朝洲见方子已然服下,便转身拿笔在纸上又添了几味药材:“现如今注意休息,跟着这方子条理段时间就无事了。”
“药方我会定期找人送过来,小姐尽管放心,绝不会出一点差池。”
“辛苦方公子”,苏沐栖出了点汗,恢复了点精神:“此番真是麻烦大家了,还把我扛回来……”
“这什么话,到这时候苏画师就不要顾及太多了。跟着我们出差,却让你出了这般差池,萧某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了。”萧瑾枫这时才敢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病榻上的靠着的画师,内心五味杂陈。
“你还知道啊……在路上游隼好几次都想对你下手了……”云雀咬牙切齿,面纱之上的眼睛狠狠钉在萧瑾枫身上,拳头藏于身后攥得很紧。
萧瑾枫心说难怪一路上总感觉后背发凉呢,但他面上还是对云雀毕恭毕敬。刚才苏沐栖那么黏她,自己就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什么不愉快了。
“好啦姐姐,这事也不能完全怪萧世子……”苏沐栖轻笑一声拉过云雀的衣角,云雀立马换了个态度,笑意盈盈转过去顺了顺苏沐栖压乱的头发。
“对了,我还想问,朱雀呢……最后怎么会……”
眼看他们谈起了别的,方朝洲赶紧说药铺还有事,转身告辞,还帮他们带好了门,嘱咐乌南不要让别人进来。
听到这个名字,萧瑾枫笑不出来,抿抿嘴瞅了一眼云雀:“你说吧。”
云雀接过话头,却叹了口气:“其实我们和朱雀姑娘也是好久不见,她本是我们之中最善战的,有时陈将军都觉得她胆太大,怕她出事……”
“据说有次她为了救人被偷袭,后来人没救成自己还伤了眼睛……从那之后陈将军便和她约法三章,不再让她上战场。这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但在朱雀看来就……”
“反正自那之后我们就疏远了,虽然也是枭鹰为号,但她就像换了个人一般。这次相遇可能也是偶然,知道小姐被扣留后我们就一起来了。这个袁留青的给出的条件是去塞漠,我本想自己来换小姐,结果他指定要朱雀……”说到最后,云雀声音小了下去,眉头紧锁。
萧瑾枫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你是枭的老大,袁留青应该……”
苏沐栖在一旁默默听着,亦是不解。若论武力和战场经验,云雀的确技高一筹,而且还是枭的首领,袁留青要是想策反枭壮大自己的军队,肯定得先从她下手。但他偏偏挑了朱雀。
“因为朱雀的父亲,是鞑靼人。”云雀沉吟半晌,还是决定说出来。
这话是陈珏跟她说的,在此之前应该只有她们俩知晓。朱雀的母亲是陈珏的姨母,当年大新跟鞑靼关系有所缓和,两国不时通商,她姨母家刚好和某个鞑靼家族有货物往来。一位鞑靼青年随家人来到金陵运货,意外救下了贪玩落水的官家之女,二人便顺理成章生了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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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两家看着还对眼,一门亲事眼看就要成,战争开始了。鞑靼人被尽数赶出大新,包括那个好心的青年。留下的只有约定的货物,一纸不会有结果的婚约,和尚在腹中的朱雀。
再后来陈珏出征,便承了姨母的请求带着朱雀去塞漠寻亲,只是一直到陈珏身死,都没有结果。
闻言苏沐栖和萧瑾枫均有些意外。且不谈袁留青如何得知朱雀的身份,光是把鞑靼血统和袁留青驻扎在边境的军队以及那些外族武器联系在一起,这目的肯定已经不算单纯了。本来只是为四皇子的军队来和袁氏父子言商,短短几天却扯出这么些一环扣一环的东西。
“朱雀她,可信吗?”苏沐栖抬头望向云雀,语气平静。
“小姐放心,枭不会背叛苏将军陈将军。回来的路上朱雀亦派出枭鹰,和我们约好定期送信”,云雀拍拍苏沐栖的肩,像是宽慰,眼神却不自觉严肃起来:
“不过,如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一切的前提都会是保护大新的安危。”
萧瑾枫在一旁垂眸,若有所思。真到了那么一天吗?恐怕要不了吧。六年前的某天,害得他父母葬身郊野的人里,不就有一人,身着明晃晃的红衣吗……
“沐栖……”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沐栖眼睛蓦地一亮。
“姐姐?还有林大哥……”
她赶忙招手让紫芸去接,没注意萧瑾枫在听到林晟的名字后脸色刷一下白了许多。
他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想方设法避开林晟。把好好的苏沐栖带出去一趟,结果病成这样回来,他怎么跟林晟交待啊……
“啊林世子!那个,我们世子在……不在里头……”乌南语无伦次的声音漏进来,萧瑾枫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门。
苏沐栖乖乖坐在床上等着姐姐,却看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抢先闯进来,跟自己匆匆打了个招呼就一把扯过捂脸站在一边的萧瑾枫,把人一路拖到门外,狠狠压在门上。
乌南轻手轻脚踱进房间,站在云雀身后看戏。云雀冷哼一声,朝刚进来的苏沐楠点了点头。
苏沐栖亲昵地挽住姐姐的胳膊,头靠在苏沐楠肩上,鼻尖萦绕着浅淡的楠木香,眼睛却不住往外看,关注着门外两人的动向。
月光灯光交杂,把门外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林晟揪住萧瑾枫的领子,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几寸。
“林兄……太近了……”萧瑾枫举手投降,眼神朝门内瞥了瞥。
“萧瑾枫!”林晟双目泛红,咬牙低声吼道:“看着我!你怎么答应我的,嗯?”说着又往前抵了几步,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拉长在地上的影子有一瞬交叠在了一起。
乌南转头掩面憋笑,眉毛拧在了一块,肩膀一耸一耸的;云雀想出去看个究竟,被苏沐栖轻轻拽住了。
“乌南,萧世子和林世子当真是好兄弟啊……”苏沐栖其实见怪不怪,但看乌南那样子着实好玩。
本还在窃笑的乌南闻言把笑声吞进肚子,一本正经回答:“回苏二小姐,是好兄弟,极好的兄弟。”
他说罢蹑手蹑脚探过身子,却撞上他家世子往屋里投去的目光。
但不是看他,看的是……
乌南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一道惊雷。
细细想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事好像不太对劲了啊……
22. 两个影子
萧瑾枫上一次看到林晟这么失控,可能还是六七年前。那会他双亲刚过世,内心痛苦万分,加之受不了京城人们的嘴脸,便自己悄悄回到扬州待了段时日。
那时的他跟林晟已经约莫八九年没见,彼此都从分别时的半大小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只是一个耕读传家,一个游手好闲。
酒楼,画舫,戏台……只要是能玩能消遣的,萧瑾枫一去就是一整天,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于是人人皆说萧世子没了双亲庇护,这下彻底举目无亲一蹶不振,萧府也后继无人了。
这话听起来跟京城也没甚不同,看来扬州的人对他也是这般态度和看法。萧瑾枫其实早有预设,也就自然充耳不闻。
毕竟他父亲萧瑜独自一人支撑了萧府那么多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好的,对的,让那些人看得顺眼的亦或是不顺眼的,现在说起来都不重要了。人都没了。
所以那群人满意了吗。
萧瑾枫坐在画船的栏杆上,提着壶酒灌了一大口,满目萧条的秋色。
只是在众多提议开战的人里提出了和谈这样不同的声音,就被针对至此,那天天满口的仁义道德又跑哪去了?
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清正,把忠义奉为人生圭臬,到头来也是这般结局,连自认为要好的兄弟都没有能从塞外赶回来再见最后一面。
既如此,他萧瑾枫大抵也不会做得比他萧瑜更好了,那便罢了。反正凭萧家祖上的功勋也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那就这样随心所欲好了。
不闻不问,也自不烦不恼。
画船歇至一处,又上来几个人。萧瑾枫也不在乎,举起壶正欲再饮一口,手腕蓦地被人扣住。接着酒壶落地,被一股猛劲狠狠掷碎在地上,裂成不规则的啷当碎片。玉液琼浆丝丝蔓延,散发出熏人的味道。
萧瑾枫已喝了半醉,迷迷糊糊起身想看清眼前之人,却早已被那人拽着,不由分说地下了船着了地。看着画船悠悠开走,驶向下一处灯红酒绿,萧瑾枫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
“谁啊你,有你这么爱管闲事的吗……”
萧瑾枫堪堪站稳,倚在墙角怒视着面前那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
但等视线汇聚,冷静片刻,他才发现那人他应该认识才对。一身月白,目若朗星,熟悉的面容和记忆中的相重合,萧瑾枫不假思索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林晟?”
这两个字似乎让他瞬间酒醒了一半,他也忽而意识到此时的二人早已和儿时不同。
不该再见的,至少,不是现在,不是这里。
他撑起身摆摆手,沉眸欲走,却一下被面前的林晟扣住双腕。
“你干什么!”
萧瑾枫脑中闪过一丝空白,欲用力挣脱,但到底是颓唐了这么久,不一会便在力气上败下阵来,被林晟拎到墙角,狠狠撞在墙板上,疼得他后背发麻。
但还未反应完全,一拳猛然飞来,猝不及防砸在自己脸侧。剧烈的痛意在刹那间急剧扩散,甚至蔓延到了舌根,连嘴里都充斥了淡淡的血味。
萧瑾枫霎时安静下来,怔在原地。林晟亦垂下那只手,仅单手虚搭在萧瑾枫肩上,长吁一口气低下了头。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街市里漏进些灯光,打在二人脸上。林晟轻抬眼皮,目光试探性地转向萧瑾枫红肿的侧脸,但似乎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狠,搁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萧瑾枫早已彻底冷静下来,撩起眼睛轻笑一声,一边按住林晟发抖的手,一边抹了抹嘴角,乌黑的眸子里浪潮翻涌。
“多年不见,就这么欢迎我?”
“……你该打。”
林晟愤愤抽走那只手,摸出一块方巾扔给萧瑾枫。萧瑾枫自然地接过,往嘴角一抹,抹出一片血迹。
“下手真狠……这些年没少练啊,比过我了都。”
萧瑾枫小声嘟哝,把手里那块帕子甩甩,又塞回腰间,慢慢从墙上起来:
“好久不见……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说罢,便顺手搂过林晟的肩。就像以前一样,手一抬一搭,就走了。二人就这样无言而默契地抬脚,重又进到了街市里。
其实观海楼的二楼,七八年前也没那么热闹。
萧瑾枫和林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壶茶来,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林晟听萧瑾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完,有关萧瑜,有关开战还是和谈,有关自己的放纵……约莫半个时辰,林晟不打断,也不催促,却一直皱着眉。
待萧瑾枫语毕,一盏茶尽。
“我懂了。”林晟抿了口茶,缓缓一笑。
“就懂了?林世子没有想说的?”萧瑾枫有些诧异,看林晟刚才那样,他还以为肯定要搬出什么书什么经通篇扯一顿呢。
“你说了这么多,我能不懂吗”,林晟把萧瑾枫的空杯倒满热茶,语气平静:“至少现在我确定,你不是我想的那般放浪形骸,我便放心了,也无话可说……”
“不是,你疯了?”萧瑾枫没有接茶,敲敲桌子正色道:“我就是想游手好闲,消磨时间到眼一闭腿一登,你不都看到了吗?没听见最近扬州的人怎么说我这个多年未归的世子吗……”
林晟眉目舒展,淡淡望向萧瑾枫深不见底的眸子:“瑾枫,眼睛不会骗人。这是你教我的。”
你的眼睛里是怨愤,不是妥协;是不甘,不是认命;是相信终有转机,不是在那任人摆布。
所以我懂了。
所以我相信你有你自己的主意,不是像人们所说那般一蹶不振,这便够了。
萧瑾枫被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心道你还用我跟你说过的来堵我了。记什么不好,一句话记这么多年……
当年林晟被林父打得躲在角落里哭,就是自己去安慰他,听他讲了一大堆林父的坏话,还有什么要偷偷砸了自己家的计划。听他扯天扯地到最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林晟,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小林晟吸溜着鼻涕,抽噎着质问蹲在对面的萧瑾枫。
“因为眼睛不会骗人啊。你知道这次是你的错,你不该踩坏伯母种的花还不承认……”
“哼……”小林晟把头转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很顺手地接过了萧瑾枫递过去的糖葫芦……
秋风略过楼台,店小二端来新的一壶热茶和刚出炉的点心。林晟双指夹起一块,送到萧瑾枫手边。
“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好,不必顾虑。”
“哼……”萧瑾枫接过,塞进嘴里,又闷了一口茶水:“我需要你帮我物色这扬州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个不行。”
萧瑾枫又和林晟说笑了几句,无意中瞥到他腰间别了一把精致的乌木折扇,细密的雕花盘旋在漆黑的扇骨上,造型倒是独特。
就是有些花,不像他这清心寡欲的兄弟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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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的。
“哪来的?”
“……什么?”
“别装……”萧瑾枫一挑眉,趁林晟不备抽走了扇子展开把玩。
“你!哎……小心点……”
林晟无奈摇头,往萧瑾枫那凑了凑:“是某个伯父家的公子送的,我还没怎么舍得拿出来呢……”
“公子还是女公子啊?”
“……女……女公子……”
“没出息啊,这就脸红了?”萧瑾枫闻言直接起身,小心地把扇子还给林晟:“可否给萧某人透露一点消息,哪位倾国倾城的女公子送的东西,让林兄如此上心?”
林晟双颊温红,未曾多言,只是指了指扇骨末端一个小角落,那上面浅浅印着一个“苏”字。
“等有机会我给你们介绍认识……苏二小姐真真是奇女子,和旁人不同……”
萧瑾枫顿时心下一紧。苏二小姐……该不会是……
后来林晟说的话他都没怎么听得下去,几个名字在脑海里来回打转,直到二人喝完茶走下楼去,他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如果是林晟看上的,他不会有意见;但如果是有意接近目的不纯,他也绝不会不管。
反正他自己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大不了最后和那几个老东西争个你死我活。但就算到那一步他也不会扯上林晟。
谁也别想把林晟扯进去。
但萧瑾枫后来终于是没有机会见到林晟口中的“苏二小姐”,没过多久他就被召回京城,一去又是五六年。这期间他亦很少有机会在扬州停留,和故友叙旧。
等再次回来的时候,许多人和事都不一样了。有些人都不在了。
物是人非,可林晟的折扇依旧好好待在他腰间,未改分毫。
这倒蛮令萧瑾枫震惊的。
哪怕是现在,林晟揪着他逼问他,那把扇子还在,稳稳当当的。
他注视着林晟微红的双目,慢慢,慢慢地把那双青筋凸起的手握住,放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答应我的,没做到。”
“……嗯。”
“萧瑾枫”,林晟往前凑了一步,的确冷静了不少,但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里暗藏着些情绪:
“我不管你在人前装什么人来疯也好,玩世不恭也罢,但是对苏沐栖,就是不行……”
“她跟着你画画什么的,我不管,沐栖有自己的主意”,林晟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
“但你自己,要有数……”
……
扬州下了几天的雪总算停了。
那天晚上萧瑾枫做了一个梦。
混混沌沌的梦。
梦里的他,独自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只在遥远的前方捕捉到一点光。
后来,他身边多了一道人影,也不说话,就和他并肩而行。
再后来,又走了一段,那道人影旁又出现了第三道影子……
等他最终几近走至路的尽头,身边已经是一群人了。一路上来来走走,有人加入有人离开,到最后还是有了这么一群人。
再然后,离他要去的地方就差一步之遥时,身后的人全都停住了脚步。
他想再向前走,却不想一个人。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祈求,人群中有一道影子缓缓踱了出来,再度与他并肩。
于是,两道影子一起,再次出发,慢慢地往前走过去……
23. 晚灯(1)
“冬至的庙会吗……”林晟把甜酥盒子放在桌上,在苏沐栖身边坐下。萧瑾枫帮着苏沐楠把诗卷放在院里晒,肩头还蜷着打盹的馒头。
冬日的暖阳洒在院墙里,映得人暖酥酥的。紫芸给他们端上茶,又贴心地给苏沐栖加了一件披风。
依照方朝洲的方子调理了一段时间后,苏沐栖自觉已经痊愈,但还是在姐姐和云雀的督促下又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不知不觉大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这段时间,苏沐楠和紫芸几乎寸步不离守着苏沐栖,画馆的事都是云雀和游隼轮流打理。林晟和萧瑾枫一开始经常来探望,但后来好像遇到了些事,两人一前一后离扬去了金陵,也是最近才回来。
这一晃都快冬至了,苏沐栖荒废了半个月没有提笔,便想趁冬至庙会的机会去寻些新灵感,早日回到画馆做她的小生意。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遇到了不少令人无语又心惊的事,但总归不会大过生死。毕竟她只想要多活一会,只希望姐姐他们能幸福就好。剩下的,生点病受点伤什么的,都无所谓吧。
虽然被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系统安排成了类似于救世主一样的人,但她也不会把这指令奉为圭臬从而走得胆战心惊。
她救不了所有人的,和身边的人尽力活着就好。
经过之前的事,她也发觉袁留青和四皇子之间不会那么简单,但这种纷争加她一个又有什么用?她来的时候书都结局了,这些人上一步棋走的什么她都不知道,她不过是书中再微小不过的一粒芥子罢了,谈何撼动大局呢……
当真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沐栖……沐栖?”
苏沐栖望着院内的落叶想出了神,林晟喊她都没听见。
林晟看了眼在苏沐栖手中快冷透了了都酥点,摇头叹了口气:“病刚好没胃口吗,不是说好久没吃甜的了……”
他把热腾腾的花茶往苏沐栖那推了推,无意间触到她的手,不禁皱眉:“还是这么冷……”说罢,不由分说地把手炉塞到苏沐栖手中,让她捂着暖暖。
萧瑾枫坐在一旁,见状偏过头轻咳了几声,手指不自觉地婆娑着杯沿。
“多谢林大哥……”苏沐栖谢过,纤长的手指挽住一捧暖意。其实她不怕冷,甚至可以说喜欢在冬天的雪地里玩个尽兴,到最后冻得手脚发红。
“小时候就贪凉,一到冬天下雪跑的比谁都快”,林晟看着苏沐栖围在毛领里红扑扑的脸,忍不住曲指刮了一下她泛红的鼻尖,嘴角上扬:“还不喜欢随身带手炉,说嫌麻烦……”
“可不是……”
萧瑾枫抿了口茶随口接到,但说完后自己也觉得震惊。人家竹马青梅在这聊天,他接什么茬?
看到林晟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萧瑾枫摸了一块甜酥:“哦……就是那次我刚回来,馒头又跑来苏府,趴在苏画师身上……”
“然后呢?”
萧瑾枫感觉这甜酥有些齁人,又喝了口茶,发现这茶怎么也这么甜,搅在嘴里感觉怪不好的。
“那会我应该在午睡,不自觉就把手放进馒头的厚毛里取暖啦……”
苏沐栖把碟子往自己这里够了够,接着林晟的话说下去。
“这样啊,馒头胖成这样肯定很暖和哈哈哈……”林晟笑了起来,抱过萧瑾枫肩头的白团子,也没再多问。
萧瑾枫松了口气,搁下茶杯:“方才苏画师说的冬至庙会,可是三天后在城街的?”
“对啊,好久没画画,手生了思路也空了,我想着去瞧瞧,琢磨琢磨新主意顺便放松一下。”
苏沐栖手心被暖炉贴得发烫,便还了回去,转头看向苏沐楠:“姐姐会陪我一起去的吧……”
“当然会,到时候把云雀和游隼也叫上,夜晚人多,还是要注意着点”,苏沐楠点了下苏沐栖的额心,佯装严肃:“不过我跟你说,到哪都要告诉我,别又像之前一样自己跑远了叫我好找……”
“好咧!”
萧瑾枫估摸了下,自己那天应该有空,说不定可以……
不对,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林晟肯定会去,说不定会叫上自己……就算不叫上自己又怎么了?小庙会而已,有什么好玩的……她苏沐栖就应该赶紧去逛逛然后回来好好画画,欠自己的屏风还没还清呢……
萧瑾枫边想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不一会儿壶就空了,紫芸立马上前端走,换了壶新的。
新的茶怎么这么苦?萧瑾枫又续了一杯,涩得他直抿嘴。
“瑾枫……”
一旁的林晟碰了碰他的肘。
“何事?”萧瑾枫往他那凑过去,手上还是在倒茶。
“今日怎突然喜欢饮茶了……新泡的这壶实在苦,你喝了这么多杯……”
“……只是突然觉得这味道新奇罢了。”萧瑾枫闻言放下还浮着几片茶叶的瓷杯,扯了扯嘴角。
“无事,问着玩罢了”,林晟亦放下杯子,声音压低了些:“我本也是想同沐栖去的,但那天家中有事,着实走不开。尽管有云雀他们相陪,可街市喧闹,沐栖又随性,我到底有点不放心。”
萧瑾枫喉咙动了动,等着林晟下一句话。
“所以……我有一事相求,如果瑾枫你当天有空,带着乌南跟沐栖一起去吧。”
萧瑾枫内心的情绪不可名状,他嘴唇动了动,思索片刻微微点头:“你放心,那天有空我定是会去的,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苏画师愿不愿意我同去啊,恐扫了她们的兴……”
萧瑾枫略微回想了下他和苏沐栖的相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从初见时误会频生,几近针锋相对,到屏风一事他用那么牵强的理由把人留在自己视线内,再到她跟着自己出去差点丢了性命……
这么多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林晟说的是对的,苏沐栖的确跟旁的女子不同。就算自己以前那么怀疑,那么针对,她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还帮他两次把馒头送回身边。
再说,那会她跟袁照单独呆在一起,也没有应下什么,自己的怀疑是不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沐栖”,林晟趁萧瑾枫还在沉默不语,便转向苏沐栖:“跟你说件事,那天林大哥可能不能陪你去了,林府有些家事。”
“没事啊,本来我也没准备麻烦林大哥。”苏沐栖先是一顿,而后狡黠一笑。
望着林晟脸上一闪而过的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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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与失落,苏沐栖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林晟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不过瑾枫那天应该有空,让萧世子陪着同去吧,你贪玩,又大病初愈,我觉着要多找几个人看着你才行啊……”
苏沐栖黛眉微皱,似有些犹豫。萧瑾枫起先垂眸不语,一抬头却对上那双如水的桃花眼,一时心乱了几分弦。
“苏……苏二小姐……”他缓缓开口,苏沐栖双眉微挑,示意他说下去。
“夜市人多,那日我恰好无事,到时带着乌南,也多一分安全……”
“嗯,好啊。”苏沐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听完就直接应下了,转头欲继续和姐姐讲话。
“所以,我可以同去吗?”
“可以啊,萧世子一起来吧,人多会更好玩的。”苏沐栖勾唇一笑,眼角搂住了几缕落下的阳光。
馒头在林晟怀里打了个哈欠,耳朵动了动,后腿一蹬,跃进了萧瑾枫怀中。似乎觉得不够舒服,没过多久又爬起来,慢悠悠晃到了苏沐栖的臂弯里。
“呦,又重了啊,谁给你喂了好吃的,嗯?”
馒头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苏沐栖的手背,留下几搓绒,不久又被吹散在风里。
……
冬至那晚没有落雪,但是寒意分毫未减。
街市人山人海,灯火流光,映亮了半边夜幕。
苏沐栖看着各式各样的小铺子,摆着些稀奇的小玩意,心里没来由的激动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逛过这么有烟火特色的夜市了。
面前的道路是人挤人,但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见状挽了挽袖子就准备往前加入大部队,被苏沐楠和萧瑾枫一人架住一条胳膊扯了回来。
“怎么答应你姐姐的?”
苏沐楠边说便往她手里塞了盏灯笼:“拿个东西在手上,看你怎么走得快。”
“这次再把你弄丢了,你的林大哥定会杀了我。”萧瑾枫说着把馒头丢给苏沐栖。
重量聚集肩头,苏沐栖有些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这样负重,她怎么逛得完啊……
这么想着,她又感觉腰间一空。扭头,云雀不知什么时候把她的荷包掏走了。
“小姐拿不动这么多物什,只要没了钱便买不了东西,自然会跟好我们……”
好,不愧是枭的老大,是懂一针见血的。
一行人又说了几句,就缓缓朝人流走去。
夜市氛围浓厚,小吃摊飘出热气腾腾的香气,混杂着书画摊的墨香亦或是茶肆点心铺的清甜,即便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心里却还是雀跃的。
如果没遇到什么恼人的声音的话。
苏沐栖她们走得好好的,前方不远处某个摊子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几个汉人围着摊子大声争论,面红耳赤;当中的两三位应该是摊主,好像不是中原人,操着他们不太能听懂口音,亦是理论不停。
苏沐栖偏了偏头,准备赶紧绕过离开,谁知几人理论无果开始乱砸东西。
罐子的破碎声夹杂着摊架的倒塌声让原本热闹的夜市更加嘈杂。混乱中,一片蹦开的碎瓷不知被谁扔出,朝他们飞来,直冲苏沐楠面门。
“姐姐当心!”
24. 晚灯(2)
“当心……”
苏沐栖眼疾手快,扯过手边书摊的一册厚书,赶在苏沐楠身前挡住了瓷片。
“抱歉啊老师傅,这书我买了。”
她看了眼手里炸开的纸页,朝摊前的老人低头致歉。
“哎无事无事,姑娘们没事就好……”老人佝偻着身子往前凑了一步,同他们说道:“不过你们还是莫要往前走啦,绕条路吧,那边卖货的好像是蛮子,几个人争了好久了,这不,打起来了……”
“老师傅可知道,这是为何?”苏沐栖把书收好,临走前一问。
“嘶……”老人眯了眯眼,游移不定:“可能就是因为卖货的是个鞑靼人吧……好些年前咱们大新不是和外边打仗,鞑靼人都被赶出去了吗……不过最近几年太平,便有人想把生意做回中原吧……”
有的人想回来,但有的人不愿意,也看不惯。
他们谢过那老人,换了路继续往前走,但那个摊子上的声音格外刺耳,穿过人潮还是灌进了苏沐栖耳朵里。
“就知道你们惯会用些手段唬人,你这货如此劣等敢这样和我要价?”
“都说了大新不欢迎你们,滚回你们都荒漠去……”
“什么?哪户的小姐?你都走了快十年了,人家肯定早就成家了,这还好意思问我们……”
路上的人拥拥嚷嚷,走得很不顺畅,就连那摊子上的几人话语变换的速度都比移动的人群快。
一时还真是不可开交,有的话也实在不堪入耳。
其实互喷的话苏沐栖见怪不怪,但有一句,倒是让她有些在意。
中原的小姐,离开的鞑靼人……
她想到了朱雀。
如果云雀所言非虚,朱雀的父亲早已回了鞑靼,她从出生便未与生父谋面。后来陈珏带她出关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但再后来……
不久后她又要跟袁留青前往塞漠,到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啊……抱歉……”
苏沐栖想出了神,只顾埋头走路,没注意身前的萧瑾枫已经放慢了脚步,直接一头撞了上去,额角生疼。
“苏画师走路还是要看路的。”萧瑾枫侧过头提醒,语气里却藏着些揶揄。
苏沐栖讪笑,朝四周望了望。
人潮汹涌,不知何时她身边的云雀游隼和苏沐楠都不见了。
……不见了?!
“这……就走散了?”苏沐栖有些不可思议。
“报告苏二小姐,是这样的。”
乌南从苏沐栖身后探出脑袋:“刚才小姐你一直低头走路,沐楠小姐本来和你并肩,谁知突然涌出来一群人,她还没来得及拉住你,就和云雀姑娘他们被挤到别处了……”
“所以才叫你一定要看路啊”,萧瑾枫把馒头塞给乌南:“你抱一会,太重了。”
苏沐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们像夹心饼干一样拥着走了许久,不禁捂嘴轻笑。
“姐姐有云雀游隼陪着定是安全的,既然已经走散了,那我们继续逛吧。”她揉了一把馒头的脑袋,转身一头扎进拥堵的人群,腰间扣着的一枚银铃留下一串笑声。
“世子……瑾枫?!”乌南看着苏沐栖的背影将将要被淹没,而萧瑾枫还在那一动不动,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沐栖小姐要跑没了,你杵在这干嘛?”说罢自己先追了上去。
“我是世子你是世子啊?”萧瑾枫后知后觉,没好气地一哼,抬脚跟上。
“也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看着萧瑾枫总算跟上,重又跟在苏沐栖身边,乌南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本来他也奇怪,就算庙会人多,林世子为何还是要他们俩跟着,现在他倒是明白了,因为苏沐栖的活动范围实在惊人。
有苏沐楠跟着的时候她还有所收敛,他们仨这才走了一会,苏沐栖的行动力就让他大为震惊。
首饰摊是不感兴趣一走而过的,但闲书杂画铺是一定要去看个彻底的;卜卦看相是理都不理的,但说书拉琴是要去听上一段捧个场的……
他俩就一直跟着苏沐栖瞬移到各个场位,看着她走走停停货比三家,到最后却一个没买。
乌南的腿有些酸胀,加之手上团子的重量,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家世子倒是任劳任怨,一直和苏沐栖保持几步的距离,从未靠近,也从未跟丢。
“喜欢就买啊。”萧瑾枫背着手站在苏沐栖身后良久,见她盯着一把漆扇左看右看,满眼都写着满意,却迟迟不下手,便忍不住出声。
“萧世子你有所不知”,苏沐栖缓缓转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哀怨:“这扇子虽做工精巧,图案别致,但我是买不得的……”
“为何?”
“我的荷包被云雀姐姐顺走了啊,只能看不能买咯。”苏沐栖无奈摊手,转身将欲去别处,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瞟了几眼摆在架台上的漆扇。
“没事儿,这扇子今日和我无缘,走咯走咯……”
乌南立马跟上苏沐栖的脚步,却见萧瑾枫也跟着出来了,忍不住捅了捅他胳膊:“世子你看着办哈,我先跟上去了。”
萧瑾枫一顿,眼睛翻了翻,还是回身径直走进店:“掌柜的,你们这把扇子怎么卖?”
月光愈发澄明。清辉透过云层,筛下零落的光点,洒在扬州城街。庙会的氛围丝毫不减,热闹喧天,仿佛冲淡了即将到来的隆冬的寒意。
“所以为什么是我帮你拿着?”
萧瑾枫手执那把绘着渐变流云的漆扇,不解地扫了苏沐栖一眼。
“萧世子有所不知,我这人大手大脚的,这么好看贵重的扇子,要是放我手上,说不定还没回苏府就弄脏摔坏了。”苏沐栖勾唇一笑。
“你还知道贵重啊……”萧瑾枫把扇子换了个手,还欲多说,乌南在旁边很明显地咳了一声。
“乌南,你嗓子还好吗?”
“回沐栖小姐,我没事哈哈哈哈……猫毛呛的而已。”
苏沐栖继续走在前面,闻言暗喜。心想被这萧老板使唤了这么久,终于能让他放放血了。那把扇子可是她看了多家店目测最贵的,翡翠扇柄还镶着金丝,扇面的绢亦是上乘,至于上面的彩料,色泽和质感都是没话说。机会都摆在面前了,这不得好好坑他一把。
不过这萧瑾枫财大气粗,这么点说不定也不会在意。
但话又说回来,他如果这都不在意,当初为了屏风闹成这样是为何?
苏沐栖拍拍脑袋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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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别钻牛角尖了,虽说柳淑怡的事他萧瑾枫帮了忙,自己欠他人情;但刘画师那桩子事,她有机会是定要问清楚的,就算是商战也不能污蔑她作为画师的职业操守啊。
“沐栖小姐,走了这半天,我们去那边的茶肆歇歇脚可好啊?”
乌南着实有些累,想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苏沐栖算算时间,的确有点久了,便应下了。三人移步茶肆刚落座,苏沐栖又被隔壁的摊位吸引过去了目光。
萧瑾枫跟店小二随意交代了几句,眼神一直注意着苏沐栖那边。那好像是个什么古玩小摊子,一堆小巧稀奇的玩意,旁边还有卖点心莲子汤什么的。
不一会店小二上了茶,萧瑾枫转头接茶的功夫,一回头苏沐栖就不在那个摊位了。视野空荡,他心瞬间凉了半截。
“沐栖……”
他咻一下起身,四处张望未果,喊乌南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
人来人往,千人千面,要是真走丢了……
“世子,你站着做甚?”
萧瑾枫转头的时候眼尾还有些泛红,却发现苏沐栖已经坐在自己对面,有些没心没肺地朝自己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古玩摊旁边的,我看买的人多就也凑了个热闹。”
乌南手中的糖葫芦已经没了几颗,嘴角还沾着糖浆,跟着点头:“还是小姐眼光好,这糖葫芦一点不酸。”
萧瑾枫强压住情绪,故作淡定,抬手接过裹着晶莹糖浆的山楂串。
“谢谢。”
“等休息完我们去找姐姐他们吧,要是见不到人,这个点也可以直接回去了。”
清甜的糖浆裹着山楂的酸味蔓延开来,苏沐栖眯着眼正享受,蓦地注意到桌对角投来的不善的目光。
萧瑾枫的手上似乎沾到了糖浆,他皱着眉舔了舔食指,一双眼却撩起看着她这里。
不会被发现了吧?
苏沐栖喉咙动了动,咽下最后一口糖葫芦,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山楂真不错”,萧瑾枫骨节分明的手转着空荡荡的竹签,嘴角扬起一抹笑:“我和乌南得感谢苏二小姐请客不是?”
“额……不必不必,二位陪我逛了这么久辛苦了哈哈哈……”
“那不知道,苏画师这次赊了些什么呢?如果没带钱的话,是不是给人现场画了什么画之类的?”萧瑾枫不依不饶,两根手指一收,卡吧拧断了竹签。
乌南顿在一边,不住地给馒头顺毛,眼睛看向别处。
“别紧张,毕竟现在我是你的债主,如果苏画师背着我又欠了谁什么,总归不太好吧。”
“行了行了”,苏沐栖眼看说不过,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扔在桌上,声音逐渐变小:“只准云雀摸走我的,这招我也会啊……”
萧瑾枫总算憋不住笑了出来,心道苏沐栖犯囧的样子还挺好玩。
“玩笑罢了,苏画师不必介意。那把扇子是萧某送给画师的,感谢你救了馒头。”
红烛的光透过灯笼纸柔柔地飘过来,映上萧瑾枫清俊的五官。剑眉舒展,彼时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苏沐栖认识他到现在难得的轻松。真的没有任何情绪。
这样不挺好的嘛。
25. 晚灯(3)
“哎……魏兄这样说,倒是极好的……”
他们又坐了一会,收拾着准备离开,忽而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萧瑾枫一回头,就见方朝洲和魏修文并肩,正巧走到他们所在的茶肆。
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挡住方朝洲他们视线里的苏沐栖,乌南亦把脸转了过去,没再往那边看。
“咦,这不是萧世子吗,还有……”
谁知那方朝洲向来嘴快,看到萧瑾枫的背影就认了出来,直接开嗓子打招呼,意识到身边还有人的时候差点来不及收回话。
萧瑾枫坐直身子,还欲遮掩,一旁的苏沐栖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直接大方打了招呼。
“方公子好……还有魏公子。好巧。”
方朝洲本来夹在魏修文和萧瑾枫之间左右为难,见苏沐栖如此自然回了话,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和魏公子也是来凑热闹的。”方朝洲向二人颔首,魏修文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见二人重又走远,萧瑾枫皱了皱眉:“方朝洲也就算了,那魏修文,你怎还……”
“魏修文怎么了?”
苏沐栖擦了擦手,把茶壶放回,若无其事:“他先前的确跟我有过节,但方公子既看见你了,还主动问候,你这又不说话,我回声招呼有错吗。”
“这是没有……但是……我以为你记仇,不会原谅他呢。”
“谁说我原谅他了?”苏沐栖把玉色扇柄拿在手里把玩:“我不会原谅他做过的事,但也不代表每次遇见都要表现的很明显吧,累不累?”
“其实要不是方公子同来,街上就算面对面碰上,我也定是不会搭话的……”
萧瑾枫点点头,从乌南手里接过猫,没有多话:“走吧。”
风降了温,刮在手上脸上还是生冷。苏沐栖没带手炉,离了茶肆在风里行了一会便冻得直搓手。
“冷了?”
“世子我不冷。”
“没问你”,萧瑾枫有些气笑了,拎起猫爪子挠了一下身侧的苏沐栖:“苏画师冷不冷?”
“是有点,不过还可以撑……哎你干嘛?”苏沐栖的双臂一沉,手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团子。馒头打了个哈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暖意从绒毛之下慢慢传开,手感还挺好。
“抱着它,应该就不冷了。”萧瑾枫捻掉手上沾到的猫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乌南翻着眼睛让两人走到前头去,自己默默跟在后面。他就说他家世子怎么可能突然关心起来他来,当时心里差点就涌进了一股暖流,还好自己打住得及时。
“街上人少了很多,从前面再走一段,就可以出去了。”萧瑾枫往前探了探路,回头的时候手里端着两个宽竹筒。
热腾腾桂花味卷着竹香散发出来,在竹筒上头凝成了一圈白雾。
“晚上风的确冷,你们一人拿一个暖暖手吧。”
乌南这次岿然不动,抿着嘴盯着萧瑾枫看了许久,直到他把竹筒硬推到他身前:“要不要?”
“……谢谢世子?”乌南捧住温热的竹筒,朝萧瑾枫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苏沐栖扯了扯嘴角:“我就不喝了吧,竹筒茶哪有猫暖和。”
“别呀沐栖小姐”,乌南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一个胳膊搂过馒头,白花花的猫挂在他手臂上被硬生生拉成了棉花条:“天冷喝点热乎的吧,猫给我就好。”
萧瑾枫顺势把竹筒递去,自己背过身继续走。
竹筒里盛着的桂花甜汤在透着凉的冬夜显得格外诱人。一口下去,清甜热乎的感觉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只是这甜味的最底下,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许是桂花干的缘故,苏沐栖并未多想,一路走一路喝,脸上暖烘烘的。
“到了……只是这灯都熄了,家仆都休息了吗,也不知道沐楠小姐回来没有。”
三人终于穿过人潮,离开渐渐平静地街市,走到了苏府门口。四周邻里俱静,萧瑾枫刚想转头问苏沐栖是敲门还是等苏沐楠,就发现这苏画师脸红的有点不太对劲。
“……嗯?我们家仆休息得很早的,这会别打扰他们了……我带钥匙了……”
苏沐栖吞吞吐吐,一只手在腰间摸了摸,而后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没带……嘿嘿……”
萧瑾枫以为她困了站不动,但这样子又不太像,与其说是累了,这倒更像是……喝醉了?
但他们这一路何曾喝过酒啊?难不成……
萧瑾枫把乌南拉到一边,压着声音:“刚刚那茶汤,是什么味?”
“不是桂花酒酿吗世子?”乌南一脸迷惑,举了举手里空了的竹筒。
萧瑾枫一怔。他买的时候怎么就没问清楚,谁知道他这画师是一杯倒啊……再说这酒酿,半杯都算不上吧……
乌南这时回过神来,指了指一旁靠在门上的苏沐栖,一脸为难地看向他家世子。
萧瑾枫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苏沐栖的肩:“苏画师,今日逛街累了,我敲门把你送进去吧……”
“不行!”苏沐栖一听,眼一沉嘴一撇,往后退了一步:“大家都休息了……不能吵到别人……”
“可他们是苏府的家仆啊?”
“所以说讨厌你们这种使唤人的”,苏沐栖脚下摇摇晃晃,嘴上倒是清醒得很,伸手指着萧瑾枫:“家仆怎么说?值夜班很辛苦的知不知道?熬夜……还容易猝死……”
这话云里雾里,萧瑾枫也不知道她这是跟谁学的,自家的家仆还不能夜里起来开个门吗?他扶额冷静了一会,耐着性子跟面前人说:“那我们就等会,我让乌南去找沐楠小姐和云雀,好不好?”
听到姐姐的名字,苏沐栖安静了一会,但立马又不干了:“也不行……姐姐知道我在外头贪玩了这么久,肯定要怪我,我得在她前面回去……”
没完了。
萧瑾枫和乌南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倚在墙边双颊红扑扑的苏沐栖。
那人把脸怼着风兀自吹了一会,接着看向他俩,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迈着及其不稳的步伐向他们走过去。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可别摔着……”乌南也不管手里有馒头还是竹筒,小心护在苏沐栖一侧;萧瑾枫直接上前,生怕她绊到哪里。
然而,苏沐栖也就是踱了两步,便没再动了。二人均松了口气。
“我们……翻墙进去吧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轻笑让馒头打了个激灵,也把萧瑾枫他俩吓了一跳。
“苏二小姐,这不安全吧……”
“什……什么苏二小姐,烦死了……我就要翻墙进去,我会轻功呢……”
苏沐栖不理他们,转了个身就往苏府后院的花墙走去。巷子里没有灯,越往里是越黑。
眼看和半醉不醉的人说不通,萧瑾枫也只能一步步跟上,看她能怎么闹。
这苏沐楠和紫芸怎么还不回来,赶紧把她们家小姐带进去吧……也不知道林晟这么多年跟在后面怎么过来的。看着苏沐栖摇摇晃晃的背影,萧瑾枫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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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栖趴在墙上听了听,又曲指敲了敲墙壁,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嗯,可以爬。”接着她微微后退,双脚欲作蹬地之势。
萧瑾枫见状知道她是真准备爬墙,便好生劝到:“苏画师,现在底下没人接应,不安全,你看,我们要不就算了?”
“不行”,苏沐楠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觉得不安全……你到墙里面接应我不就行了?”
萧瑾枫一拍脑袋,无语地转向乌南。
乌南其实比他更为难,只好使眼色让他听苏沐栖的。
萧瑾枫在心里迅速构思了下待会要怎么解释,但转头看到花墙外蠢蠢欲动的苏沐栖,到底是心一横,走近,抬脚,轻轻一跃,翻到了苏府院墙里头。
“萧世子好身手!”苏沐栖惊得就差拍掌。萧瑾枫心道还好你认得我是谁,便朝墙外轻声说:“苏画师我在里面了,你可以下来,但要是害怕我们就不翻墙了……”
一句话还没落地,他头顶就传来衣角翻飞的哗哗声。萧瑾枫没想到对面的苏沐栖亦是轻轻一跃便到了墙顶。
苏沐栖立在墙顶,嘴角一抹浅笑,桃花眼里模糊着些醉意。她的青丝被夜风挑起,肩头还落着些月光。
……
“你们说,这样真的可行吗……”
苏沐楠回身看向紫芸他们,有些不放心。
“大小姐放心吧,我看萧世子和小姐就是有些误会,你让他们单独待一会,说不定聊开了就没事了。”
紫芸挽住苏沐楠的胳膊防止她撞到别人,笑着宽她心。
“是啊,之前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毕竟还有林世子这层关系在。”游隼手上举着一个兔子糖画,闻言亦凑近了些。
“倒是希望他们能把误会解了。”云雀沉眸跟着他们往回走,心里却想着陈珩之前跟她说的有关萧瑾枫的事。
她没去赏画宴,有些事是听紫芸说的。这萧瑾枫若是这点判断都没有,也着实荒唐。就怕他对苏沐栖别有所图,才故意顺着这个借口让她受制于自己。
可苏沐栖有什么值得他这个世子挂心的呢?撇去钱,就只剩下权。
而眼看苏沐栖这里,唯一还能跟权挂钩的,便只有他们枭了吧。
如果他们的存在让苏沐栖她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是万万不行的。
……
苏沐栖朝下面淡淡扫了一眼。没有之前感觉的那么高了。
下面站着的萧瑾枫似乎还在接应自己,好像真怕自己摔哪一样。
明明先前不是最看不惯她了吗。
“苏画师,你当心些……”
苏沐栖冲他摇摇头,而后脚尖轻点,整个人离开墙顶腾空,衣袂翻飞在月色里。
“当心!”
萧瑾枫顺着她的方向去接,但人已经好好落地。
苏沐栖看着萧瑾枫略显震惊的眼神,心想我也是会练习的好吗,怎可能总不敢往下跳。
见她已无事,萧瑾枫放下了心,准备离开。肩膀相错时,苏沐栖叫住了他:
“今晚,还是谢谢萧世子了。”
“还有,下次世子买东西还是要问清楚的,别再被坑了……”
风卷过院里的枯叶,拍在地上,近乎没有声响。
回去的路上,乌南点着馒头的小耳朵,不时望一眼悬于天空的月。
“世子,你这小灯笼……是苏画师给的吧?”
“是啊,说是怕我俩摔着呢。看来还是没醉彻底吧……”
26. 痛处
“好咧,此次真是多谢苏画师。”
“无事,王公子客气,过几日着人来取图纸便是”,苏沐栖从画纸上抬头,冲王公子一笑,左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小盒桂花酥:“不过这点心,公子还是带回去吧。近几日漫画还没进展,无功不受禄啊。”
王公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还是推却道:“苏画师不急,这前几卷漫画我也还没看完呢。再说,你不是帮我设计图纸了吗,应该收着。”
苏沐栖笑着应下,不再推辞,遣紫芸送走了王公子,自己继续伏案作画。许是之前居家休息懈怠了太久,即便是去了一次庙会,近来她还是感觉灵感缺缺,之前断更了的漫画重画了几遍都不是很满意。画室里废稿堆了一堆,反而之前受李显岷的影响,一些小装备的设计图被她暂时保存,准备有空找人做出来留着自用。
谁知某天王公子来催更,碰巧看见她设计的一个小时钟,感觉很是新奇,便要了个图纸自己回去遣人做了出来,觉得很是受用。自此,来找她画设计稿的人也多了起来。无论是家居造型图案亦或是日常实用物品,苏沐栖都能得心应手。
毕竟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大家想要什么,哪怕听来有多不可思议,她只要往以前的游戏场景里代入一下,就能构思一二。当然,考虑到当前人们的工具水平,有些设计还是要去电子化,没办法太高级。
今日王公子又提着点心来催更,迫切想要知道新开的武侠漫画里恶毒的大宗师什么时候能被灭了,恰好撞见苏沐栖在喝药。方朝洲怕她落下病根,还给她开了长期调理的方子,嘱咐定期服用。
王公子放下点心叹了口气,苏沐栖被药苦得直咂嘴,见状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
“难不成这药苦的是王公子?”
“画师见笑”,王公子轻轻摇头:“只是看画师服药,想起了家父。家父定期因公出差,时常忙得忘记吃药,他办公的时候又不喜别人打扰……你说他这身体每况愈下,可如何是好啊……”
苏沐栖一听便心下了然,这不就是古代版不爱吃药老顽童吗,给他配一个简易版智能药盒,就再也不用担心不按时吃药的问题了。
只是这古代也没有电子计时器,还需要好好找个位置把漏刻计时加上去才好。
不管怎样,她最近总算是有事做的,不至于再度荒废绘画手感。
又是一版图纸画完,苏沐栖扔开笔伸了个懒腰。紫芸和沐楠采买画具去了,这会她一个人在店里。给自己沏了杯茶,又就着热茶吃了块甜酥后,苏沐栖的目光转到了桌台上好生摆着的漆扇上,不禁勾唇一笑。
还当真是一等价钱一等货吗,这扇子她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这还是那个姓萧的家伙放的血。想起他那天晚上买完扇子后的表情,苏沐栖内心又是一阵幸灾乐祸。
窗里漏出的阳光穿过玉扇柄,衬得那翡翠通体晶莹,剔透得像一捧澄明的月光。
真是好看。
但她当时也的确没想到萧瑾枫真会给她买。
即使萧瑾枫说这就当是救了馒头的谢礼,苏沐栖还是觉得这东西不能白要。因为就算她不认识他,遇到那种情况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苏沐栖捧着茶进到画室最里面,走到支着的一大块画布前。听乌南说他家世子的生辰是正月那会,时间完全来得及。等画完后,这幅画便送与他吧。但在这之前,她还是想尽快找刘画师把之前那事确认清楚,就算扬州城也没人记得那事了,但在苏沐栖自己这里始终是个结。就算那刘画师是恨她才做出那种事,她也要被恨得明明白白的才行。
等解决完这一切,她和萧瑾枫便谁也不欠谁了。
苏沐栖的手略过大片空白的画布,若有所思。她倒不是担心萧瑾枫喜不喜欢她的画风和内容,毕竟赏画本身就是很主观的,只是她好久没尝试画这么大卷的画了,希望到时候效果能完美一点。
门外的骚动打乱了她的思路。苏沐栖不喜欢凑热闹,搁下杯子就准备抬手关窗,却看见人群团团围住并为之争论不休的,不过是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孩儿。
“就是他吧?这个小兔崽子想偷我摊子上的东西,大家都来看啊……”一个自称是摊主的中年男人一把掰住那小孩的肩,把人狠狠摔在地上,恶狠狠地啐到。
摔倒在地上的小孩面黄肌瘦,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嘴里支支吾吾的,似乎想说些什么。闻声而来的人们聚在那小孩身边,有的面露疑惑,有的满面嫌弃。
“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家里怎么教的?”
“这看着也不像我们这里人啊,难不成是……”
“就说嘛,我看着也是”,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得到了提醒,蹲下来盯着那小孩的脸看了几秒:“这长相到有点像蛮子啊……怎么都这会了我们这还有啊?”
“不会是那时候带来的吧?”围观的人群里传来附和的声音。
“也不对啊,蛮子被打退回去那么多年,这小孩才多大?”
“那就说明还有漏网之鱼不是吗?”摊主蹲下来,视线和那小孩齐平:“小子,我问你,你家大人,都在哪啊?”
瘫坐在地上的小孩此时更加惊惧,不住摇头,嘴里吚吚呜呜的说不清。但这让那个摊主更加生气,抬手就准备打上去。
“果真不是中原人,话都说不清……你们这些蛮子就没一个好的,你……”
一个巴掌将落未落,被截在半空中。男人骂骂咧咧地转头,对上苏沐栖冷冷的视线。
“苏画师啊……今儿没在画画?”摊主拍拍手站起来,叉腰对着苏沐栖,一脸不悦。
“李老板在外头这么热闹的事,也不喊我来看看吗?”苏沐栖一笑,上前想扶起那小孩,被一个壮汉抬手拦住了。
“哎,苏画师,今儿这事跟您没关系。您要觉着吵,我们带这小子换个地方,不打扰您。”
苏沐栖没有理他,低头看了那孩子一眼。小家伙脸上蹭破了皮,还沾着土灰,刚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又被壮汉的粗声吓得一抖。
“那我能否问下各位,这孩子做错了什么呢?”
李摊主往前踱了两步,怒目圆瞪:“你说这臭小子?他这两天总是来我这偷烧饼,以为我不知道吗?一次两次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今天还来,手都伸到隔壁张大娘摊子上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人群再次传来附和的声音。
“那你们有没有问问,孩子为什么偷?兴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呢……”苏沐栖语气平静,但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李摊主有些烦躁地摆手,手指着地上的小孩:
“起初我也想问啊,后来发现这孩子就不会说中原话。看着相貌也不像中原人,那不就是蛮子那边的吗……”
“是外族人,便不必讲理吗?”苏沐栖强压住话被打断的不快,撩起眼睛瞪回去。
旁边的张大娘看气氛不对,便拉了拉苏沐栖的衣角低声说:“孩子,我知道你心善,但今儿你就别跟老李争啦,他最恨蛮子啊……当年蛮子打过来,他儿子跟着出征,好好的人没了……”
“但他也不能……”苏沐栖明白了几分,但觉得实在不该迁怒孩子,皱着眉朝张大娘挤挤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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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要我说直接让这小子带我们去他家,看看到底还有没有蛮子在咱底盘上了。”
“就是就是,当年我们有意和他们交好,结果换来的是什么?占了我们的土地还不罢休,我儿子当年也没回得来……”
苏沐栖还欲为这孩子说两句,一旁的壮汉走上前想把她直接拽走。有力的大手钳住苏沐栖的胳膊,她疼得直皱眉,脚下却还是不想离开。
“你把她手弄伤了,赔得起吗?”
冰冷的声音穿过人群,壮汉的肩被人用力抓住。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不是你谁啊。”壮汉拧着眉回头,对上萧瑾枫阴沉的脸。
他立马松手,气焰顿熄,一下退了几步:“萧世子……是你啊。”
围观的人见萧瑾枫来了,识趣点的都默默走开,人群瞬间松散了好多。那小孩见人们的注意力不在他那,一骨碌爬起来三步一回头跑远了。李摊主本想拉他,碍于萧瑾枫的注视,最后愤愤而去,嘴里碎了几句。
他是想不通,旁人口中整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萧世子,怎么会插手管他们这些小市民的事儿。
“又多管闲事了?”萧瑾枫随着苏沐栖进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他来的时候人已经围满了,又刚好看到他这画师徒手截住了大汉的巴掌,说实话还是有点小震撼的。说这姑娘是女侠客吧,她喜欢画画,娴静的时候像一汪水;说她是大家闺秀吧,又时不时就会管点闲事捅点篓子。当真奇怪的很。
“什么叫多管闲事啊,叫到画馆门口了都”,苏沐栖转身倒茶,没好气地说:“不过,大新的人都这么恨鞑靼吗……”
萧瑾枫的眼神有点像见了鬼:“恨?岂止是恨啊。本来休战的好好的,十来年前又打仗,搞得大新损失惨重,多少人家破人亡……”
“为什么又打起来呢?”苏沐栖递过茶,追问道。
“还有什么原因呢,估计双方自己都想不到吧。朝贡、通商、土地……翻来覆去的说。”
“没有好好和谈过吗?”
“你指望和他们谈出什么名堂吗?向来都是战场上的赢家说话。”
“没试过又怎么知道?”
这话落地,一时没有声响。
看苏沐栖说得如此走心,萧瑾枫冷哼一声,放下杯子,一步步走近:“那苏画师是想当那个,去鞑靼说和的使者吗?要不要我告诉你,上一个准备这么做的,现在已经身在黄泉下好多年了……”
“那也不应该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啊。”苏沐栖皱了皱眉。
“苏画师,我们说的,是两码事”,萧瑾枫压低了声音,眼睛深不见底:“那孩子是无辜的。但就算苏画师有刚才那个想法,萧某人提醒一句,还是咽到肚子里比较好……”
“那也不……”
“难不成你觉得你可以改变什么吗?”萧瑾枫突然提高了音量,但话还是憋在嗓子里,像是刻意忍耐着什么:“我知道苏画师你乐于助人,见义勇为,但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别忘了,苏将军是怎么死的……”
萧瑾枫把人逼到墙角,抵在墙上,眼眶泛红。苏沐栖被这莫名的情绪弄得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戳中了那人的痛处,让他反应这么大。
她张了张口,想推开萧瑾枫,却被反扣住手腕被迫直视萧瑾枫的眼睛。
“苏画师,你的漫画里所有人最后都能圆满,但现实不会这样”,萧瑾枫深吸了几口气,语气慢慢恢复了平静: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是想想怎么能让自己活下去吧……”
27. 是你
画馆的窗户隔住了外头的嘈杂,里头的氛围开始有些剑拔弩张。
苏沐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颊落下一片阴影。
“好,我知道了萧世子”,苏沐栖的声音冷冷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用你说,我也一定想办法好好活着……”
“那便好。”萧瑾枫松了手,任苏沐栖默默走开,自己垂头面壁了好一会。
“萧世子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多管闲事吧?”苏沐栖扶在桌案上继续画图纸,见人还不走便张口一问。
萧瑾枫轻脚踱近,凝眸看着苏沐栖不紧不慢地勾出线条,看着纸上的器物逐渐成型,却迟迟不开口。
“想找你……画些东西。”
“怎么?萧世子觉得我除了画画还能干些什么?”苏沐栖闻言自觉好笑,她这本就是画馆,他萧瑾枫来不是为了找她画画,还能是什么呢?
“不是这个意思,苏二小姐莫多想”,萧瑾枫皱了皱眉:“只是这次……可能量有点大,不知你可有时间?”
苏沐栖心想没时间你的生日礼我就不画了,但面上还是很客气:“当然有时间。毕竟我现在还是萧府的画师,在忙也得抽空把债主的事儿先解决。”
又来……
萧瑾枫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眼下有些事更重要。
“你可会模仿别家的画风?”
“具体什么样?按道理是没问题。”
“四皇子画师的风格你可会?”
“张画师?应该可以吧……”苏沐栖回想了一下在蜀东山庄看到的画,思量了一会应到。张画师的确画技高超,但前人风格痕迹太重,没有自己成套的笔触,真要模仿还是很容易的。
“那行”,萧瑾枫双手撑在苏沐栖的桌子上,罩下一片阴影:
“你把你当时给李显岷画的图纸,用那张画师的风格,全部再画一遍。”
勾线的笔顿在手里,苏沐栖眼睫一颤:“你疯了?”
日头西沉,刘原收了画摊,准备回家。自萧府那事后,他便不去城中卖画了,就在城郊的家附近开了家小铺,跟些老客户打打交道,倒也清闲。
其实那天,他也没想通自己为什么到最后会把泼墨一事推到苏沐栖头上。明明是他自己打开盒子的时候没拿稳,但人一下子就围过来了……他一个人定是赔不起的……
他刘原自认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从少年起他就勤勤恳恳练画,后来好不容易靠画积累起了自己的口碑,把日子过得像点样子,结果妻子走得早,留下的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
那小子偏要和一个鞑靼姑娘纠缠下去,自己劝说无果,便死不肯同意,结果他到好,直接带着那姑娘离了扬州,这一走快十来年了。
这些已经让他觉得很闹心很不公平了了,但好在他还可以继续画画,大不了自己过的冷清点,至少自己还是有点用,生活有点奔头的。直到不久前,扬州城莫名杀出来一个苏沐栖。
那丫头的画风迥异于常人,一出来便大受欢迎,一时间各大画馆的生意都大不如前。在萧府的赏画宴,那丫头的画还被一致评为上成,简直出尽了风头。
她凭什么?他又凭什么?
她不是喜欢巧思吗,她不是看自己可怜送了一盒碳粉吗,自己也不就是不小心泼了上去吗,那就干脆别承认了,反正没人真的看见。
但后来,那个萧世子竟私下里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要冤枉别人。
哪是冤枉?大家不都这么说?
但要不说世子就是世子呢,要不说没有钱打发不走的人呢,萧瑾枫开出的条件的确不错。这个谎言能值这么多钱,也够了……
“爹!”
刘原背上画架刚准备离开,店铺的门被人猛得推开。
他看清来人后十分不悦,想无视,却被紧紧攥住了胳膊。
刘安灰头土脸地跑过来,眼窝深陷,脸上写满了焦急:“阿力又不见了……”
“滚,你个不孝子”,刘原甩开手,愤愤回应:“你跟那个蛮人姑娘生的小孩跟我没任何关系,丢了自己找去……”
“爹,我是真没办法了……”刘安声音哽咽,近乎要哭出来:“孩子他妈身子那么差,跑出去站了一下午了……我这累了一天刚回来也找了一圈了……爹你帮帮我们……”
刘原翻了翻眼睛,还是不想理会。
半月前的某天夜里,他家大门蓦地被敲响。他还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毛贼想跟他这个老东西拼命呢,结果一看是自己跑了十来年的好儿子,还拖着他婆娘和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孩。
大半夜的也不好闹得太大,他忍着一口气把人都喊进屋子,就着昏暗的烛光把这些年的事了解了七七八八。
从刘安口中他得知,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在杭州寻到了鞑靼族人,一院子的人搭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好多年。
但突然之间,他们族人在生意上和当地人起了冲突,双方争吵激烈最后竟闹出了人命,大家伙便商量着连夜出逃。
刘安的妻子自知身体不好,跟着会是累赘,便要求自己留下。刘安哪里肯?他们的小儿子也死活不肯离开娘,于是他们一家便全部留下。
但这一留,便被当地人视为了眼中钉。眼看生计都成问题,妻子身体也每况愈下,刘安熬穿了几个夜,一咬牙,决定回扬州。
“哼……自己的日子自己想办法。城郊再远些有一处屋,是当年我跟你娘婚前盖的,先前租给别人,如今也没人用了,我最多也就给你们这个。别忘了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
你既然不同意,我便带她走,她家人已死,人生地不熟,我就算再难也要把日子过下去……
结果呢?不还是回来了?
“爹……你找人帮帮我们……”刘安声音近乎嘶哑,见他爹还是没反应,便要下跪。
“滚滚滚这是做什么?”刘原火了,抬起手想抽过去,但看着刘安泪涕纵横的脸还是没忍心,粗糙的大手悬在半空还是堪堪落了下去。
算了吧,一把年纪了,搞不好什么时候也就没了……
刘原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帮你找可以,这小孩怎么说也是我孙子,但从此往后你跟那鞑靼女人断了关系……”
“爹……你莫要为难我了……”刘安攥着他爹的袖子,话音已经完全被抽噎淹没。
刘原痛苦地闭了闭眼,心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儿子。
“行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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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站好……站好!”刘原抬高了声音:“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帮你找,就这一次我跟你说……”
刘安连连点头,呜呜咽咽说着得赶紧去找。刘原无奈地摇头,拍拍刘安瘦削的背。
他们刚准备出门,屋外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嚎,刘安瞬间像被抽走了魂,跌跌撞撞朝外面冲过去。
刘原立马甩下画架也跟过去,就看见他那面庞灰黄的儿媳怀抱着阿力瘫坐在地上,二人均是泪眼汪汪。阿力脸被刮破了,在他娘怀里不住颤抖,哭得很大声。
刘安最后几步着了急,被绊倒在地,但他来不及站起,跪爬着冲到娘俩身边,把人拥在怀里。
哭的人瞬间变成了三个。
何必呢?何必呢……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都一把年纪了,搞不好那天就没了的……
刘原愣了一会,而后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刘安的头:
“今晚收拾下,回来住吧……明天让这小子跟我在画铺,你拿些钱去城里找方氏,看能不能给……给这姑娘抓点药……”
刘安闻言怔住了,泪痕贴在脸上,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涌出更多泪水:
“爹……”
“行了别叫了,摊上你算我倒霉。”
妇人怀里的小孩在母亲的安抚下逐渐安静下来,附在父母耳边喃了几句,刘原见状又皱了眉。
“你看你们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到现在一句话不会说。”
“抱歉啊爹,阿力从小跟图兰的族人长大,中原话不太会讲,以后我会教他的……”
“谁问你这个了?这小子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说”,刘安抿了下嘴,摸摸孩子的脸:“今天他去城里玩,犯了错误,差点被抓起来,但是一个姐姐帮了他。”
“骗人的吧,这年头有多少人帮着……”刘原说到一半,瞥了眼图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应该不假吧,他说,帮他的姐姐是从一个大馆子里出来的,那里面全是画。他还说那个姐姐很漂亮……”
刘原一顿,一个名字咻地浮现在脑海。
明月高悬,清辉遍地。
苏沐栖在画馆整理今日最后一批画稿,一边在心里嘀咕萧瑾枫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画多了抽象漫画,让她一板一眼模仿那个张画师画将近二十幅设计图,这不折磨人吗?早知道当初不给李显岷那么多了。
不告诉原因,也不准拒绝,就说七日后来取。
当真好得很。
苏沐栖把画卷起来收好,却听得画馆的门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她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一个绛紫色的身影踏风而来,腰间金石玉环叮当作响,戴着玉戒的手缓缓张开一把折扇,肩上裹着的狐裘与门框相擦而过。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打烊了……”
“无事,我就是随便看看。”
那人很快接话,语气从容,又带着一丝玩味。他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苏沐栖脸上,停留了一小会。
“嘶……”折扇咻地闭上,那道身影朝苏沐栖走去。
“总算见面了。他们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28. 内鬼
画馆里的画都被尽数收好,那绛紫衣的人看不到什么新奇,失望都挂在脸上了。
“掌柜的,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画,现在能给我瞧瞧?”
苏沐栖一向对下班时间很敏感,她当然欢迎前来淘画的主顾,前提是不在她的休息时间。她已经好久没有加班了。
“抱歉啊这位客人,今日不早了,还请您明日再来。”
“哦,这样啊……”那人眉头一皱,扇子在手心敲了敲:“行吧,我便明日再来,到时候麻烦苏画师了……”
他说罢直接转身,扇影一闪而过,不一会狐裘裹着寒气消失在了门口。
苏沐栖继续收拾,但画馆的门不一会又被人推开,惊得她抖落了手中的画卷。
冷风再次灌进来,萧瑾枫喘着气扶住门框,肩上的披风堪堪滑落。
“他来过了吗?”
“谁?”苏沐栖帮他把披肩拾起,一头雾水:“刚才就一个紫袍的公子来了,刚走……”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萧瑾枫一听,心沉了一半,来不及接过披风,立马追问道:“他看到你的脸了吗?”
“等下慢慢来”,苏沐栖把披风搁在柜台,给萧瑾枫拉来一把凳子:“他肯定是看到我的脸了,至于他的脸……他一直带着把扇子,就最后那一下瞥到了一点,还真记不清……这有什么关系吗?萧世子要不坐会。”
“不了……”萧瑾枫闭眼仰头深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冷静了点。
“最近在扬州城,看到类似于刚才那个人长相的,别靠近,赶紧来找我或者云雀……”萧瑾枫沉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但苏沐栖听完直接懵了,这是什么神秘刺客的桥段吗?为什么她要避着那个人?但看着萧瑾枫刷白的脸,沉默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
“你姐姐她们呢?”
“今日天冷,我留着便行,她们先行回去了。”
萧瑾枫便不再多言,绕过柜台帮苏沐栖收拾,等都打理妥当后他顺手抄起披风:
“走吧,我送你回苏府。”
“没事的,家离这不远,没几步……”
“走。”
萧瑾枫扔下一个字,便直接提着灯笼站定在门口,眼神示意她一起走。
冬日熄灯早,街道上零星散着几家灯火,不甚明亮。
苏沐栖和萧瑾枫并肩,余光接住了灯笼的一团暖光。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生冷,呼呼割在脸上。苏沐栖紧了紧绒领,迈步跟上,却还是不住发颤。
就这样埋头走了一小会,苏沐栖蓦地感到肩头落下一阵暖意,多了些重量。
萧瑾枫单手提着灯笼,反手给她罩上自己的披风:“晚上很冷吧,苏画师下次还是早点回去罢。”
他清俊的五官被灯笼里透出的光线衬得少了几分棱角,侧过头时,沉静的目光和月辉一起,落在苏沐栖脸上。
“萧世子还是自己穿着吧,苏府快到了。”
见萧瑾枫身上的衣裳亦不算厚实,苏沐栖掀开披风就要还回去,手却被拦在半空。
萧瑾枫勾了勾唇,把灯笼塞到苏沐栖手中,侧过身给她系上披风的结,末了又把灯笼拿回。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利落得苏沐栖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圈好了结。
“不用了,披着吧。我说了,林晟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便是会这般的。”
苏沐栖闻言把脸埋进绒领,轻笑着道了声谢。
灯笼的光围着两人走过了街角,而在巷子的另一头,绛紫色的衣袂卷起一阵风。
“当真是关系非常呢……”
骨节分明的手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戒,只稍稍用力,环便慢慢从指上褪下。李显峤把戒指举起,透过小小的一圈玉,窥见逐渐被阴云遮住的,今夜的月亮。
“世子你疯了?”
乌南听完萧瑾枫的话,手里的茶杯都没扶稳,一双眼睛里翻滚着不解和惊惧。
他们收到李显岷的传信时,李显峤距扬州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不知道这兄弟俩在想什么,一前一后都要来这会会他家萧世子,尤其是他觉得李显峤的目的不会这么单纯。
“你还送沐栖小姐回去,生怕他不知道你们关系好吗?”
“好吗?”
“这是重点吗?现在他知道沐栖小姐长什么样了,以后可就麻烦大了……”
萧瑾枫嘴角一扯,把手靠近暖炉,说出的话跟叹气似的:“那不然我放她一个人回家?还是把枭的人弄过去,继续刺激李显峤?”
“就晚了一步”,乌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这三皇子是一刻没歇赶过来的,明明我们在渡口安排的人已经第一时间回了萧府复命……还是不行……”
“不管了,事已至此,走一步是一步了……”
“那世子你的计划?”
“我吗?”萧瑾枫呷了口热茶,眼睛里升腾起一片雾:
“让他们争,这天下给谁都一样。我想要的,只是我父亲大仇得报一件事而已……”
不论是看似对皇位漠不关心的四皇子,还是明里暗里都不是人的三皇子,亦或是捉摸不透的二皇子……不管谁登上那个位置,他萧瑾枫的日子都不会差。
只是,现在或许只有李显岷更能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罢了。袁留青的狗命,他已窥伺多时,任何东西都不能成为这件事的阻碍。
萧瑾枫拨了拨炭,屋子里点的灯映上他的脸,那剑眉下的一双眼睛里,此时闪动着烈烈的火光。
李显岷站在船头,望着不断向身后移去的山山川川,满腹心事。他也没想到会在金陵遇到二哥,更没想到他二哥会如此清楚萧瑾枫最近的动向,包括那个苏沐栖。
按理说,萧瑾枫这么多年混迹各种场合,总是一副浪荡样,朝廷之上早就没有多少人关注他这个花花世子了。就连他李显岷,有段时间都认为这人不能用了,有点后悔当初从那群刺客手中把他救出来了。
但他的二哥和三哥,好似从来就没把萧瑾枫从他们的危险名录中抹去。这两人神出鬼没,要真是动真格,他加上萧瑾枫再加八百个心眼子估计都玩不过他们……
其实明明他们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何苦纠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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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要是他的哥哥们想坐皇位,一句话的事,他取了袁留青的性命拍拍手立马走人,走南闯北甚至去塞漠,决不回来;至于萧瑾枫,不管去哪,对他们争的那些东西亦不会感兴趣。
大仇得报,独善其身,于他于萧瑾枫而言,就已经够了。权力这种东西,谁爱要谁要。
李显岷的面上忽而拍来一阵冷风,恍然间,那个赤衣身影说的话穿过很多年的光阴,又传到他耳朵里:
“如果有一天,不分族类,大家都能和平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女子身姿绰约,笑声轻盈,眉眼弯弯接住了塞漠的一汪秋水:
“哎呀你也就是个做生意的,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是皇帝哈哈哈……”
真的吗,跟我说真的没用吗……
如果我当时坚定一点,带你走,或者……跟我的哥哥们走上一样的路,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山山水水,还是江南水乡最好看了……”
苍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显岷收回视线转身,对上张画师的笑脸。
“四皇子找我?”
张画师俯身颔首,银灰的发丝挑乱在冷风里,似骤断的琴弦。
“……张画师可喜欢画山画水?”
“回四皇子,老朽这辈子钻的就是山水,只可惜天赋不佳,已经这把岁数,仍旧画风陈旧……”
“别答非所问啊,前半句就差不多了”,李显岷轻笑一声,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张画师的肩:“但张画师你,真的只画山画水吗?”
“老朽愚钝,不知四皇子此言何意啊?”
张画师仍旧低着身子,眼睛钉在船板上,语气平静。
“张老,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这样吗……”
李显岷凑到他耳边,嘴角扯出一点弧度:“难不成,自我们离开蜀东山庄,日日晚上挑灯研究图纸的,不正是老师您吗……”
“苏画师的笔法奇特,活到老学到老……”
“那,把图纸泼上水,在我跟三哥谈话时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又是谁呢……”
张画师话卡在喉咙里,一时怔在原地。
寒风过水,舟行顺风。
两人立在船头,很久都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李显岷的手逐渐移动到腰间的一把短刀上。拇指蓦地抵住刀柄,寒刀出鞘,犀利的声音碎在又一阵风里。
“张老师”,李显岷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商量:“别再干那些事了。说白了,就算从一开始你就是安插在我身边的,我也认了,你是伴着我时间最长的老师了……”
“但是,萧瑾枫是我兄弟。我和他还有没完成的事,在此之前我定会护住他,也会护住他想护住的人……”
“这事跟苏画师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一个个都揪着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
“张老师,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收手吧。你也知道我三哥的手段和我二哥的鬼品。”
“不过你说,如果我也走我那两个哥哥的路,父皇应该还挺乐意看到的吧……”
29. 艳遇
苏沐栖醒来的时候,周身是温软的床榻,淡淡的桂花香氤氲在房间里,红烛光点摇曳,映上帐边人深不见底的眸子。
隔着帐帷,她看不真切,叫了几声紫芸没人应后,苏沐栖闭了闭眼收拢思绪,才惊觉自己已然不是在苏府,而是一个陌生之地。只不过这地方的所有布置,都像极了她闺阁的陈设。
她只记得今早她像往常一般在画馆,紫芸在后画室打扫,她就在门口整理画卷。然后,一个翩翩公子来了画馆,也不知说了几句,说了什么,自己就没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这了。
“呵……看来苏画师是想起来了……”
床帘外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执扇的身影印在帐帷,很是清晰。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帐帘,玉色的扇柄先人一步映入眼帘,李显峤嘴角抿着点弧度,目光隔着最后一层帐纱,落在苏沐栖脸上。
“休息得还好吗?你说这个萧世子,这是给了你多少任务,把我们苏二小姐累成这样……”
“我与公子并不相熟,公子这是作甚?”
“不干嘛啊,看苏二小姐平日里太辛苦,想着帮你放松放松”,李显峤转了转扇柄,尾音带着钩子:“这桂花香丸我也只用了不到一半,苏画师你猜,你睡了多久?”
苏沐栖坐起身,垂眸叹了口气,而后抬起一双眼,有些愠怒地望着面前站着的人:
“公子莫要说笑了。既知我是苏府二小姐,何必要这一出?我很忙的,把我送回去吧……”
说罢,她扯下身上盖着的被子便要下床,但刚移了不到半步发现自己的行动范围被禁锢在了方寸间。
手臂轻抬,扯出一阵铁链相撞的声音。苏沐栖睨了一眼手腕上的东西,面色平静地看向李显峤,心里却很是无语。
囚禁那种桥段,好端端怎么就发生在了她身上?
“苏二小姐别着急呀”,李显峤微微俯身,伸手扒了下冰冷的铁链:“在萧府做画师不是很不开心吗?我这是在帮你呀……”
苏沐栖撇嘴,自己一把扯回链子,回身一仰躺在床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重又开口:
“行,三皇子觉着在帮我就行,我亦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到时候定会有人来寻我,不知三皇子会作何解释?”
李显峤眼里流过一丝讶异,但苏沐栖心下早已了然。那天在苏府门口与萧瑾枫别后,她在云雀口中得知了些有关三皇子的事。
身为李显岷的三哥,李显峤给人的印象远不如李显岷纯粹。
人前非人,暗里贼心胜于鬼,用云雀的话来说,就是个厌世至极只对皇位有兴趣的疯子。
得罪过他的人,若是一时没遇上什么麻烦便松了口气,那绝对是大错特错。哪怕把狩猎的时间线延长三年五年,只要他盯上了你,就没有能逃过收网的那一天。
毫无疑问,萧瑾枫和李显岷早就进了他的网。只是一个是重臣之子,一个是半亲的兄弟,这网必须织得很大很长,收网速度必须一慢再慢,到最后才可能万无一失。
而这网一大,便免不得会牵扯到一些旁支杂叶。
自己因为跟萧瑾枫的一点联系,就被框进了这么大的计划网里,虽然也在意料之内,但来得也太快了些。不过至少自己还活着,这算是一种幸运吗?
李显峤一个转身倚在墙上,半歪着头,眼尾勾出来点弧度,隔着凝滞的空气和苏沐栖对望,语气玩味:
“就知道苏二小姐是爽快人,不多说什么便对了,毕竟我怎会伤害苏将军的女儿呢。”
苏沐栖心道那可不一定,便见李显峤把扇子插回腰间,白皙的手指拨弄着扇柄悬着的流苏。
“但我把苏二小姐你请来,肯定还有别的事”,李显峤手没闲着,端来身边最近的烛台,呼的一声吹灭了摇曳的火光:
“你那姓萧的雇主总是不肯见我,京城不肯见,去蜀东山庄亦不带我。我都从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跑来找他了,还是不肯和我谈谈……没办法,我只好找你了……”
苏沐栖侧过头,肩膀一耸,刚想开口便被李显峤打断:
“哎,苏二小姐可别说找你没用啊,我可是亲眼看见你俩关系很好的……”
李显峤的眼睛黑亮黑亮,认真望着你时真就像心思单纯的少年,那直勾勾的眼神仿佛在说:不要怀疑我的话,我可是真的见过的。
可惜他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三哥。身上挂着那么多条人命,装起来还真能那么波澜不惊。
苏沐栖打了个寒战,头直摇,后来干脆直接靠在墙角,想继续眯一会。
反正当下做什么是都不行的了,就算想逃跑也不能是今天。等时间一长,不管他萧瑾枫来不来,云雀他们肯定会找过来,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牵连到陈珩。
挺麻烦。
但有些事情,想让它变简单已经不可能了。
看着苏沐栖这么随遇而安,李显峤嘴角扬起更大的弧度,额间一小撮垂落的发丝搁在眼角眉骨,在烛光的掩映里覆下一小截阴影。
“苏画师可知,为什么我偏偏只找你?”
“不知,也不想得知。”
“那我偏要说……”李显峤撑着墙角的桌台,身体在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人当真是听不出来好坏,这么不知好歹吗?
“因为我近来常听人说,萧世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李显峤的指节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有些东西,以前他不会在意的,现在竟如此上心;还为了一个画师,明里暗里干了不少事……”
“画也好,人也罢,就连性情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显峤一句一顿,边说边观察苏沐栖的反应,只是这丫头脸上的表情并未让他满意。
那便再多说点好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有了什么艳遇呢,不知被什么勾了魂转了性”,李显峤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身边的人也没有变化啊……要说唯一的变数,那不就是你吗,苏二小姐?”
苏沐栖眼睫轻颤,未曾多言。
看来还不够。
“你说,他这是真上了心吗?但毕竟自萧公死后他便是那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混了好多年,后来被父皇重新召见才收敛了点……这多少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苏沐栖偏过头,五指收紧,攥住了被子的一角。
好像有点用了。但是,这反应还是不够有趣……
“哎,你说还有没有这种可能”,李显峤抬手掩住嘴角,眼睛里似有什么在闪动:
“从一开始,一切的一切就都是他装出来的?好让有些人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苏画师是个明白人,我们哥几个跟萧世子的关系就不用我多讲了吧……”
“不过若真是这样,苏画师你从一开始不就被他利用了吗?这也觉得无所谓吗……”
“三皇子”,苏沐栖把脸彻底掩在床角,抬起拴着铁链的手捋了一下头发:“我觉得有没所谓似乎没那么重要。要是你觉得需要,现在杀了我再去找萧瑾枫谈谈,和把我关在这留两天,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在苏沐栖看不见的地方,李显峤瞳孔一震。没有看见苏沐栖气急败坏亦或是疑心重重的反应,他多少有点失望,不过这样也已经足够耐人寻味了。要么便是他们关系的确不好,苏沐栖毫不在乎萧瑾枫对自己的态度;要么便是二人之间关系非常,他这个外人说两句掀不起丝毫波澜。
至于到底是哪个,李显峤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摸清楚了。
对峙了这么久都找不出破绽的人,也终于要有软肋了吗?
不过抛开这一切,就苏沐栖这号女子,他先前几乎从未见过。原先他还不信,不就是会画点不成文的东西吗,怎就成了城里人人知晓的画师,还让萧瑾枫那么挂心。今日一见,除了面容姣好、谈吐非常,这苏二小姐似乎还有点没心没肺,换句话说还有点……不怕死。
按理说,得知萧瑾枫这样的世子对自己有意思,不管目的如何,绝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但苏沐栖最后那样,仿佛就在跟他说,实在不行一刀杀了我也是可以的……她是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做?
看来又是一个疯子,有点意思。李显峤兀自低笑了几声。
“行,那还劳烦苏二小姐继续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唤一声,自会有丫鬟过来。虽不像你的紫芸那么机灵,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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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不差,能使唤……苏画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显峤背对床帷,走之前回了回头。
“有。”
他脚下一顿,眉头微挑,指节还缠着流苏线:“我定知无不言。”
“怎么把我带来的?我是说,迷药放在哪里的?”
“呵……这个嘛……”
一串轻笑散在空气里,李显峤指节曲起,在玉扇柄上敲了敲:
“苏二小姐可知,什么人会喜欢扇子?”
他话音刚落,便抬脚走出了房间,顺手张开折扇,拍灭了一簇烛火。
还剩一盏,就在离苏沐栖最近的桌台上,铁链的尽头刚好可以触及。
房间四面徒墙,没有窗格和亮光,全靠烛上撑着的微火。这最后一簇火光摇来摆去甚是烦心,苏沐栖干脆自己抬手拿了过来,一下吹熄。
四周遁入黑暗,刚才昏睡得太久,苏沐栖这会也很难入眠,于是李显峤刚才的话就像风一样趁机钻入了她思绪的空隙。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呢……”苏沐栖手背覆在脸上,冰冷的铁链渗出寒意。她不是自作多情的人,萧瑾枫心思弯弯绕绕的太多,对于他的真心放在谁身上,苏沐栖没兴趣。虽然他们之间一开始误会颇多,但后来许是顾及林晟,萧瑾枫的确很照顾她,于情于理应当感谢。但如果一开始就是故意布局,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李显峤留着自己,是想引出更多的人。那他萧瑾枫呢,从一开始,是想得到什么……
“混蛋……”
萧府书房,萧瑾枫把信纸团在手里,狠狠捏住,眼底红了一片。乌南坐在他旁边抿了口茶,上下扫了他几眼。
“世子着什么急,这样不也挺好?”
“你说什么!?”本还在揉着太阳穴低首沉思的萧瑾枫闻言直接跳起,手指着面无表情的乌南,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苏沐栖从前待你不薄,这会她在李显峤那个疯子手里,你就这反应?”
“这不正合世子你意吗?”乌南搁下茶杯,歪头一笑:“省得三皇子总疑心你。这会他肯定以为拿捏了你的软肋,可以趁机谈条件。但好在世子你本就不在意。这样李显峤就还是拿不住你啊……”
“你……”
“再说,要是苏二小姐在三皇子那出了什么事,枭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袁留青也会来插一脚。到时候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只要隔岸观火就行了。”
“这不一样……”
“不会吧,世子你还真要去找三皇子啊?”乌南故作惊讶,顺势站起,和他对望。
“苏沐栖还欠我债呢……得给她找回来……”
“世子不是早就找过刘原了吗,又谈何欠债?”
“她是林晟的……”
“又不是亲姊妹。再说,跟世子你的话,关系又远了一层吧?”
“林晟不能有事……”
“那世子你去,就一定能全身而退吗?”
萧瑾枫说一句,乌南应一句。你来我往,步步紧逼。到最后萧瑾枫气得手一挥:“你闭嘴!”
“世子”,乌南在心里骂了一句,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愿去,只是你要就这么去了,不就坐实了李显峤觉得你们有什么吗?这样往后他还会找苏二小姐麻烦,你要想清楚……”
“他怎么想关我屁事。”
“那你怎么想的呢?”乌南差点急了:“世子你别忘了你要做什么。苏二小姐对你来说,到底是可有可无的画师,还是需要步步为营的棋子?去找去救,对你来说意义有多大?”
“这他娘的是人命!”萧瑾枫扳住乌南的肩膀,低吼一声。
“世子你身上,难道没有背着人命吗?如果需要,多这一条又何妨?”
“你给我滚……”萧瑾枫把人往前一甩,背过身去。
乌南望着萧瑾枫的背影,心想他家世子算是完了。
到现在这么简单的问题还不能认清吗,就是思虑过重把脑子想坏了。其实只要他们想去找,绝不会师出无名,但萧瑾枫心里的“名”是什么,也很重要啊。
“瑾枫”,沉默半晌,乌南开口,声音很轻:“你是真动了心思的吧……”
30. 下药
天晴雪霁,薄薄一层雪掩在院里的枝枝丫丫上,在冬阳里泛着光。苏沐栖坐在院心的桌子上,手撑着头,两眼空空望着如洗的天。
许是信她老实,被带来后的某天,苏沐栖醒时发现手上的铁链不见了。但这并无太大用处。她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四方高墙的小院和那个漆黑一片、不开窗格的房舍。
这期间李显峤倒是找过她几次,无非是要些亲笔信亦或是探探她的口风。这人两句话绕不开萧瑾枫三句话离不开枭,听得苏沐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还是依依不饶。而且他似乎只知道问人问题,对于苏沐栖的问话一律当耳旁风,只言未露。
李显峤还派了两个半遮着面的丫鬟随时跟在她左右,除了必要差遣时有求必应,其他时候问什么都不搭话。现在这两人就跟雕塑一样一左一右杵在苏沐栖身后,怪让人心烦的。
房里不能见天日,院里不能窥墙外,每日重复着两个地方,两眼一睁看到的就这两三个人,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真是快疯了。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只是身边这两位目测打不过,用枭鹰就太明目张胆了。最重要的是,她连这是哪,这府到底多大都不知道,连小院通着房舍的路都是被遮着眼睛搀回去的,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
如若能在这府上绕上一圈,大致有个数,至少摸清楚有几个能出去的地方,都会比现在抓瞎的好。苏沐栖余光扫了扫身后的两位,手指在桌上划了两下,转身看向她们:
“姐姐,我想吃桂花酥。”
其中一位丫鬟听后点点头,应了声好便走入连廊,留下另一位依旧站定在苏沐栖身边。苏沐栖伸了个懒腰,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了院子角落的水塘。
她咻地站起,带出一阵风。身后的丫鬟明显神情紧张起来,目光锁死了她。
苏沐栖放松地甩甩手,抬脚往塘边走去,那丫鬟亦隔了两步跟上。行至塘边,她忽地蹲下身子,胳膊往前伸,手指轻触了下水面的薄冰,丝丝寒意从指尖直冲心口。
还是挺冷的。
“姐姐你说,这冰下,可还有游鱼?”苏沐栖没有回头,勾起唇角慢慢吐出一行字。那语气极其游散,晕晕乎乎的让她自己听了都感觉像被关久了的疯子。
身后的丫鬟顿了几秒,俯身回复;苏沐栖佯装没听见,微微抬了抬头。
“姐姐你说什么?院里风大,不太能听清……”
眼看着那人毫无防备越凑越近,苏沐栖在心里把算着距离,等到二人间已不到半臂,她蓦地把手勾到那人身后。
对不起了姐妹……
转身回勾,手臂用力,苏沐栖把人顺势推进了水中。薄冰破开的声音混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苏沐栖知道今天一过,自己怕是会被继续禁足,但反正破罐子破摔了,就趁现在多看点吧。
院口处接着几道回廊,苏沐栖随便挑了一个走进去,一路小跑,撞见了连片的屋舍。从屋舍前的连廊穿过去,再过一个小院,苏沐栖总算看见了一扇门。她左右望了望,还是四面高墙,拥着的一扇门显得尤为突兀。这一路她都没遇上人,这门后头似也没有人声。
这后面的肯定不是出口,但退回去也是不可能了。苏沐栖心一横,平复了呼吸,推门走上前去。
门后连着昏暗的回廊,廊的尽头透出些许光,苏沐栖摸黑往前走,等到靠近光源,才发现那光是从一面巨大的屏风里穿出的。相伴而来的,是杂乱的人声,但经过屏风和暗廊的过滤,早就传不远了。
到这里便够了,赶紧回头吧。苏沐栖心生不安,转身欲走,却被一道声音截停在原地。
“苏画师费了这么大劲找过来,是真想通了?想跟我聊会吗……”
巨大的屏风向两边缓缓而开,李显峤侧躺在罗汉床上,绛紫色的狐裘滑落至肩头,胸脯半露。他一手摇着酒杯,另一只手勾着身边乐人的腰带,撩起一双迷离的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屏风前愣住的苏沐栖。
酒香缠绕,暖气氤氲,苏沐栖的脸登时由白转红,不一会又变成刷白。李显峤低哼一声,甩开酒杯,挥手遣散周围的乐人和侍从。待屋内只有他和苏沐栖,他才抖抖肩走下来,把披风潦草地裹好。
“很惊讶吗,暗无天日的高墙楼府竟还有这么一处花天酒地……”
大门在身后关闭,苏沐栖硬生生被隔在门里,又被李显峤逼到墙角。她手抵着墙面,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阴影,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既然是皇子,那么搞出什么动静都不令人惊讶,自己在开门前也做好了预设,这会便不能被他唬住。
“怎么不说话?”李显峤勾唇凑近,抬手顺起苏沐栖的一缕发丝,捏在手心婆娑着。苏沐栖想躲,却反被他扣住手腕,从墙面拉起,靠得更近。
“是没见过我这副样子,害怕了吗……嘶……别乱动啊……”
李显峤看穿了苏沐栖手脚上的小动作,一步跨过去,双手把人擒住,重又抵在墙上:“啧……好好同我说两句嘛,偏要我动手。在下知道苏二小姐这几日无聊得很,本来今日就是要请你来同乐的,谁知你忍不住先来了……”
“这府内看似四通八达,但尽头也只有一个,你能找到这,不奇怪。”
苏沐栖被锢住手脚很是难受,她挣扎着想起身,四肢上的力道却收得更紧。李显峤垂着眼,眸中冰冷一片。
“都说了,别,乱,动”,李显峤歪头,额角垂落的发丝掩住了弯起的狐狸眼:“怎么办呢,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现在我被苏二小姐你扰了兴致,你是不是得给个交代?”
“要不,你来陪我玩会?”
还没等苏沐栖反应过来,李显峤就撤开一只手,攀上苏沐栖的腰带,用力一把扯开。苏沐栖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趁李显峤不注意猛踢了他一脚,刚欲跑开,就被李显峤掐着脖子拎了回来。
他一下凑在苏沐栖耳边,和她几近肌肤相贴,声音卷着粗重的呼吸传到耳边,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厉:
“这么不听话?跟萧瑾枫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那我就更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了……”
眼看着李显峤又要逼近,苏沐栖有些绝望地侧头,双眼紧闭。
腰带滑落,罩在外头的袍子刚松,从屋的另一头跑出来一个侍从,附在李显峤耳边说了几句。
李显峤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立马就被狞笑取代。他蹲下身,看着失力瘫坐在地上的苏沐栖,缓缓说道:“意料之中,他来找你了。你看,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还是有办法。”
李显峤拍拍侍从的肩:“走吧,去会会他。”临走前,他又扫了一眼苏沐栖,语气满是玩味:
“辛苦苏二小姐再待一会……放宽心,至少你今天不用死了。”
红烛的光渗过目绫,透出丝丝暖意。苏沐栖坐在房间角落,周围寂静一片,但她知道身边还站着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李显峤走后,他们便过来将她双目遮住,搀到椅子这坐下,这一坐便不知多久了。苏沐栖动了动酸麻的脚踝,带出一串铁链的轻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四处碰撞。她不禁叹了口气。
李显峤说的他,应该就是萧瑾枫吧。这俩人今日一交锋,不知又要牵扯出多少幺蛾子来。苏沐栖觉得脸上有物很不舒服,刚想抬手,就被一声咳嗽制止。也不知道第几次了,干脆把她手也拷住不就行了吗?
她这么想着,忽而听得门被人用力推开,踉跄的脚步声夹杂着穿廊而过的冷风一起袭来,苏沐栖不禁打了个颤。身后两人的气息逐渐离她而去,接着便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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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栖下意识地扶住椅子站起,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向一边歪去,却被有力的手臂揽住站好。
暖意在眼角一闪而过,目绫被缓缓扯下,一双温热的手掩在了她眼上,过了会才慢慢松开,似要让她适应下屋内的光线。
待萧瑾枫写满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苏沐栖莫名地松了口气。
“沐……没事吧?”萧瑾枫眼底泛红,眉头紧缩,声音有些发颤,仿佛在竭力忍耐些什么。
“我没事,萧世子呢?”感觉到萧瑾枫搂住自己的手有些颤抖,苏沐栖挤出一个微笑轻轻拍了拍他,语气轻柔:“没事的……”
但下一秒,萧瑾枫就猛地扯过她的手腕,搂着她向后倒去,把人压在一旁的宽桌台上。
苏沐栖被扣住手腕圈在一方阴影里,身上是皱眉垂眸的萧瑾枫,她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
萧瑾枫一手扶额,一手虚握住苏沐栖的手腕,呼吸粗重,双目泛红,垂落的发丝扫在苏沐栖脸上,带出的温度都是烫的。
这是被……下药了?
苏沐栖心道不好,望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刚想张口劝人冷静些,那清俊的脸便带着不容置喙的侵略性再次靠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颈肩,苏沐栖呼吸一滞。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萧瑾枫晕乎乎地点头,手一滑撩开苏沐栖腕口的衣袖,却瞥见了几道勒出的红痕。他的眸色在瞬间变得更加低沉,透出些凶狠,扶住额头的手攥成拳,重重落在苏沐栖耳侧。
苏沐栖侧过头,尽量让声音平静:“是手铐印子,不是别的,萧世子不用担心。”
“好,那便好……”萧瑾枫吐出一口气,再次栖身靠近。
交叠的人影被烛光映在屋门的纸窗,李显峤把扇子旋在手心,目不转睛:“别动啊,好好看着,看看你家世子还会干出些什么来……”
乌南被人扣住双臂按在一旁,想出声,却被紧紧捂住嘴,腿上还挨了一下。
“你说,让他喝还真就喝了,也不怕我骗他……”李显峤低低笑着,斜了一眼瞪着他的乌南。
烛影摇曳,暖光浮动。萧瑾枫双眼紧闭,握成拳的手近乎要攥出血。
面前之人看上去着实痛苦,但苏沐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画师”,萧瑾枫撩起一双眼,略显凌乱的发丝落在脸侧:“要不你帮帮我吧……”
“萧世子说,怎么帮?”
“你说呢……”萧瑾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撑着的手微微抬起,曲指拨开苏沐栖额角的碎发,留下一串蜻蜓点水般的温度:
“我都这样了,你就帮帮我吧……”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一下就好……”
苏沐栖闻言轻笑,推着萧瑾枫的胸口起身,半坐在桌台上。一双桃花眼映着烛火,流转着看不清的情绪。纤指略过萧瑾枫的脖颈,带出一串克制的呼吸,接着那白皙的手落在了男人的衣领,慢慢勾了勾。
“这样,可以吗?”
萧瑾枫眉头拧了拧,抬眸无言,嘴角一扯。
屋外的乌南有些痛苦地偏过头,却被人硬扳回来;交错的光打在李显峤脸上,把他兴奋的表情映得支离破碎。
屋内,苏沐栖扯着嘴角歪头,眉眼弯弯,理了理右手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上如玉的肌肤:
“那萧世子,我可开始了?”
萧瑾枫沉沉应了声好,舒展了眉目。
苏沐栖左手抵住萧瑾枫的脖子,一下靠近,右手旋即带起一阵风,一巴掌落在萧瑾枫的右脸。
……
“醒了吗?”
萧瑾枫整个人往右一冲,舌尖抵了抵发烫的脸侧:
“真是谢谢了,沐栖小姐……”
31. 七天
萧瑾枫接到李显峤的信,是在苏沐栖失踪的第四天。
那信纸上只有一个庄园方位,和一句单薄的“三日后,一个人来”。
云雀见了地址便要去寻人,被游隼他们劝住了。既知李显峤疯癫的性子,若是贸然闯入,才是真的会将苏沐栖置于危险之中。事已至此,只能顺着他来,说不定还会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但就算现在知晓了去处,如何把人带回来又成了问题。也不知道李显峤这次是安的什么算盘,是只想跟萧瑾枫见一面,还是真想把人弄死。
“要不干脆把你家世子绑了,去换我们小姐回来。”游隼想了半天无果,愤愤地一脚踹在乌南小腿,引起对方十二分的不满。
“游隼大哥,用你那只有武功招式的脑子好好想想,要是三皇子真起了杀心,这会和信一起送来的怕是还有苏二小姐的……”
“滚一边去……”萧瑾枫本就心烦,闻言抬手把乌南的头别到旁边,眉头紧锁。
“他还没确定苏沐栖的用处,应该不会太早下手。”萧瑾枫望着手中揉皱的信,叹了口气。
乌南连忙点头:“就是就是,世子你跟他作对了这么多年不还活得好好的嘛……”
萧瑾枫扫了他一眼,乌南声音立马又小了下去。
“三日后,我去走一趟吧。”
“不行啊世子,我跟你一块儿去,你可不能出事。”乌南把头从萧瑾枫手心侧开,一脸认真。萧瑾枫肩膀一耸,转身面向云雀:
“放心,你肯定是会去的,多了你我可就多了一条命啊……”
乌南心说到了危急关头我才不会替你挡刀,一边留了只耳朵注意他们正在谈论的计划。
李显峤给的地方在扬州城郊,萧瑾枫以前就没听过,问云雀也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布局和设施都不清楚。
“好像是以前一个地方官建着准备养老的,后来那官活到五十多遇上了点事儿,最后辞官落户杭州去了,这地方也就一直闲着……”
萧瑾枫皱眉点头,心想这下子可不能轻易带人暗中接应。一来李显峤肯定明里暗里塞了人,二来地点不熟悉,不能最后逃无可逃。
“不是我就想不通,这三皇子要争皇位关四皇子和萧世子什么事?又关我们家小姐什么事?”游隼拍拍脑袋,在屋里踱了一圈,最后撑着头抵住墙根。
乌南哼了一声,甩过去另一封信,是李显岷跟他们报信来的:“自己看,亲弟弟的解释。”
游隼眉头紧拧,扫了几下,只见那纸上有几行字尤其醒目,写得力透纸背:
“兄友弟恭,本无互争之心,奈何三哥实属无聊,恐有心病,见不得和睦之事,凡有疑者皆除之。萧兄千万当心,如遇事不决直接一跑了之,切勿纠缠。若遇可舍之物之人,当断则断……”
“什么玩意儿?没事找事?”游隼把纸拍回去:“还有这写信的人,干脆直接说他三哥是个见不得人好,一天到晚不搞点事就手痒的疯子算了,装什么文绉绉……”
萧瑾枫看着两人互怼,抬手制止:“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知晓那处庄园的人,能有多少消息是多少了……”
“反正不论如何,小姐是一定要救出来的。”云雀点头应声,又拿起李显峤的信看了看。
“现阶段李显岷对他没有太大威胁,跟我的话,至多也就是有点事没说清。沐栖小姐一定能带回来,就是这代价,不知道李显峤会怎么估量了……”
萧瑾枫拎起茶杯给自己倒了半杯,一饮而尽。青涩的茶香混着滚烫的热意让他瞬间清醒了很多,他把杯子搁下,看向窗外略过的寒鸦。
“想见萧世子一面,实属不易啊”,李显峤伸出两根手指,把斟满的酒杯推过去,眼角勾出些弧度:“近来都忙些什么呢,我那四弟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
暖烘烘的空气缠绕着醇厚的酒香,夹杂着轻柔绵软的乐声环在萧瑾枫身侧,让他很是不适。但看着李显峤打量的目光,他还是接过酒,手腕轻摇了一圈。
杯盏相碰,酒意上涌。萧瑾枫来之前做了准备,这会还没上脸,但李显峤已经有了分明的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早知道这样这么有效,我来这第一天就去把苏画师找来了……”
萧瑾枫看着面前摇摇晃晃的李显峤,垂眸不语。
“哎,萧世子你说,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跟你要个大的?省得放人之后,你又不见我了哈哈哈哈……”
李显峤一手撑着头,瞥向桌对面的萧瑾枫,两缕碎发遮在额前,嘴角挂着的一抹笑,整个人在摇曳的烛火下恍若鬼魅。
“三皇子放人便好,要求只要是萧某能给的,一定满足。”
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世奇闻一般,李显峤眸光一滞,往前倾了倾确认自己没听错。
“那趁萧世子还没反悔,我先要了你在京郊那块地吧,反正你荒在那那么多年也没打理。”
“过两日地契会送到三皇子手上。”
“呦,有点意思咯”,李显峤一声轻笑,不急不慢举起酒杯:“那第二个,我要你答应,从今往后,好好帮显岷打理商队。”
萧瑾枫一愣,似没想到他会这么要求。
“不行吗?”李显峤叹了口气:“跟萧世子我也没必要装,显岷是老爹最疼的儿子,我们都不希望他为一点小事跟朝廷之上的几个老东西干得不愉快。就算有,那个恶人你来做。”
“知道了。”
“真是稀奇,以前那个萧世子去哪了?”李显峤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缓缓抬眼:
“第三,以后麻烦萧世子对袁将军少花点心思,现在他还有用。”
“三皇子,萧某与袁将军,并无……”
“哎,世子说笑了”,李显峤抬手,表情严肃了些:“就连我都知道当年萧公一事和他脱不了干系,你又怎会无所谓?”
说罢,李显峤挥手,遣退了周身侍从:“放心,我这人玩心重。等我对他没兴趣了,要杀随便。”
望着久久不开口的萧瑾枫,李显峤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怎么,这点世子不能答应吗?还是说,如果走到这步,苏二小姐可以被舍弃了吗……”
萧瑾枫摇头,正色道:“三皇子言重了,萧某从未想和袁将军过不去。至于苏二小姐,乃是家父故友之女,受故人之托,萧某定得上心。”
“故人之托吗”,李显峤的尾音拉得很长:“也就是说,若不是这个托,就不会这样吗?”
“……是。”
萧瑾枫眯了眯眼,从喉咙里卡出一个字。
“那我便不能把人还你了世子……”
“什么?”萧瑾枫闻言差点要站起来。
李显峤摆摆手,不急不忙:“坐坐坐。是这样,萧世子,如若你是为了父辈之托才对苏画师这般,那我劝你还是把她留在我这……”
“毕竟受托所做和真心相待,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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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没把萧瑾枫的酒劲又翻上来,他耐着性子让李显峤不要多想。
“我说的是真的啊世子,若非真心,受人之托办事,终归会有点不情愿吧”,李显峤手指勾住背沿,碎发扫过桌角:
“你要是觉得太过麻烦,就把苏二小姐给我照顾吧?不瞒你说,这七天下来,我是越来越欣赏她了,当真让人稀罕得很……”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恶心他,李显峤的反应让萧瑾枫胸口发闷,太阳穴突突地跳。
“三皇子莫要说笑了。条件萧某都应下了,三皇子是不是该……”
李显峤发出一阵笑声,末了手点了点桌上的另一盏酒壶:
“谁说我的要求提完了?这还有最后一个呢……萧世子,自己倒一杯喝了吧,不许缺斤少两哦……喝完我就告诉你,你的苏画师藏在了哪……”
在一旁站了许久的乌南想要阻止,被李显峤的人扣住,押在一边。李显峤眼里闪过一丝不快,语气都重了许多:
“真是,我刚才就想说了,我让萧世子一个人来的嘛……”
“怎么样,世子,喝不喝?自己选吧……”
……
“世子你……还好吧?”
苏沐栖把袖子挽回去,想靠近查看,被萧瑾枫抬手制止:
“可以了,我没事。苏画师站在那就好……”
手劲儿真不小,再重一点就能把喝下去的都吐出来了……
萧瑾枫后撤几步,又深吸了几口气,而后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扔过去:“应该就在这里面,我现在状态不对,劳烦苏画师自己开一下……”
苏沐栖隔空捞过钥匙,没试几个便解开了脚铐。她转了转脚踝,立马去扶住萧瑾枫。
“苏二小姐胆子真大啊,不怕我吗?”
“怕你作甚?世子又不会真对我做什么”,苏沐栖眼角弯了弯:“再说,刚才不是醒了吗。”
萧瑾枫闻言微微一笑。
“好,当真好得很……”门从外面被推开,李显峤一手执扇,缓缓而入:“人我既已经还你,还望萧世子信守承诺。”
苏沐栖猛地抬眼,疑惑地望向萧瑾枫,但那人却面色平静,朝李显峤颔首。李显峤亦笑着点头:
“行,夜深了,二位离开的时候注意安全,显峤还有约,先走一步……”
不等他们回应,颀长的身影裹着狐裘重又走回门口,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却又转过来,半边脸淹没在黑夜里:
“对了,毕竟相处了七天。苏画师,我给你留了一份礼物……”
待人影彻底没入长廊夜色,乌南冲过来扶住二人:
“走吧……这庄园已经被改造过了,想出去应该只有那一条路……”
萧瑾枫点头,示意乌南护好苏沐栖就行。三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提着一盏灯穿过昏沉的回廊,路过一排寂静的房舍。
“没记错的话,这里就是……出口。”
在不亮灯的院子里又折了几道,乌南估摸着快到门口了。
他提灯向前探了几步,却在看清面前之景后猛地缩手,不自觉向后踉跄了几步。
“怎么了?”一阵风过,萧瑾枫正了正苏沐栖肩上的披风,盯着乌南犹豫的背影。
“世子,你们先……不要过来……”
听着乌南发颤的声音,苏沐栖心觉不妙。
突然,浓重的血腥味卷着冷风扑面而来,在漆黑的夜色里撕开一道豁口,一阵又一阵……
32. 解雇
斑驳的血腥味弥散开来,在浓重的夜色下勾得人后背发凉。萧瑾枫眉头一皱,下意识抬手捂住苏沐栖的眼睛:
“乌南,还有别的路吗。”
在最前面探路的人没有回话。
眼前唯一一点来自灯笼的光被手遮掩住,嗅觉反倒更加敏锐,幽森地牵扯出这七日近乎无时不在面对的,独处于昏暗闭塞房间的记忆。苏沐栖心下一惊,恍若置身于悬崖之上,身后是血海翻涌,往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察觉到身边之人发颤的身躯,萧瑾枫顾不上头痛,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一边轻拍她的肩,尽量放平声音:“没事的,遇到点小麻烦,待会让乌南带我们换条路……没事的……”
如临深渊,没有尽头的黑暗,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窥探不到外界的声响……就算出去也是四面围墙,看不见其他任何人,还要被人寸步不离地监视……
七天……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令人窒息的山庄里待了七天吗……几乎没跟人说过话,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日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竟也想不出逃离的办法……
李显峤轻易斩断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也逼得她不敢轻举妄动,给她的虽不是死局,却也足以让她的恐惧在暗处无限滋长。其实她本该离这些事足够远,也无心参与他们的纷争,却被当成了折翅的笼中鸟,很牵强地成了中间的一环……
现在,好不容易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李显峤又给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苏沐栖脑海混沌一片,袖下的手揪住衣摆,指节勒得发白,下唇近乎要咬出血来。这时候她倒希望自己想象力没那么丰富,希望自己永远也别知道门口到底是什么。
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恍惚间,苏沐栖感到面上一热,温暖的触感抚上唇角,在风中冻得有些僵的面颊霎时漫开一阵暖意。萧瑾枫揽住她肩的手轻勾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别怕,没事了……苏画师别弄伤了自己,嗯?”
低沉温柔的声音被风吹散,苏沐栖却听得真切。萧瑾枫的安慰暂时消解了些心中翻涌的情绪,但苏沐栖还是没法装作若无其事。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抓住萧瑾枫掩在自己眼上的手,缓缓拨开,不顾阻拦走到乌南身边,又拿过灯笼,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些,直到能把门口之物尽收眼底。
灯笼由下往上,光影从脚边慢慢移到面前,把带血的人脸照得更加狰狞。堆叠的尸体杂乱地横在门前,血迹早已在寒风中凝结,但脚下的痕迹却仿佛还能流动,让人忍不住往后缩脚。
“别看了,走吧……”
“这两个姐姐,如果我坐在高墙内,她们就站在我两侧的……”苏沐栖双目失神,把灯笼往前照了照,盯着两双熟悉的眼睛,语气飘忽。
纵使平日相见总是遮着脸,这眼睛她还是认得的……不久前这两双眼睛还是鲜活的,现在却……今日她还把其中一位推下了水,那时候她们又在想些什么呢,知不知道今晚或许谁都出不去这扇门呢……
乌南别过头,一声长叹生生堵在喉咙里,愤愤地往墙上砸了一拳。萧瑾枫圈住苏沐栖僵硬的身躯,在她耳侧一遍一遍劝着。
但苏沐栖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带走了这几日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手逐渐失了力,灯笼砸向地面,溅出几点凌乱的火星。
后面的路苏沐栖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得了,她麻木地顺着萧瑾枫的步子,跟在乌南身后,从地下的暗道出了庄园。
当她终于踏出这密不透风的围墙,拍在脸上的风都少了几分冷意。
“把墙砌得这么高,大半夜也是真不怕啊……疯子……”
乌南摇了摇头,把熄灭的灯笼随手一丢:“出来就好了,借着月光都比里头亮堂。”
萧瑾枫在冷风里定了定,转头确认苏沐栖的状况,见怀中之人面色轻松了些,才放下心来。
庄园前的树林浸着银色的清辉,显得格外幽秘。忽然,里头由远及近走出来几缕灯火,还随着风一下一下地摇,仿佛下一秒就会骤然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苏沐栖下意识后撤,被萧瑾枫顺手揽住:“莫怕。这人,你应该认识的……”
等到刘原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跟前,苏沐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原朝苏沐栖欠了欠身子,见没有回应,便垂下了头;刘安提着盏灯立在父亲身后,见状上前一步,掏出个暖炉递与乌南:
“如若让苏二小姐受惊,刘安替家父道歉……只是这天寒地冻,大家也别站着了,先去寒舍暖暖吧……”
“这庄园原先是刘原画师和他父亲共同设计的,说来也巧,本是荒废多年的旧园,几近问遍了整个扬州城,还真给我们找到了点线索……”
萧瑾枫语气轻松地解释了两句,而后偏头询问苏沐栖的意见。苏沐栖半个身子收着力,几乎全靠在萧瑾枫手臂上,见状也只是机械地点头。
后来,那一晚的事她几乎都不记得了。再回想起来也只有混沌交缠的黑影,以及李显峤恍若鬼魅一样的笑,还有最后见到的刘原。他好像跟自己道歉来着,终于肯承认了吗……
从那晚起,苏沐栖就开始发烧,直到第七日病情才稍有好转。
因为在寂静的黑暗里闷了太久,回去后她只要一个人待在房舍都会心生不安。但好在每个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夜晚,只要她唤一声,总有光立马亮起,直到她重又安心睡去。哪怕是在梦魇里,她胡乱说出的话也是句句有回应,似乎那人就一直在,从来没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紫芸,萧世子最近怎么样了?”
苏沐栖站在画布前,一笔笔勾着画面上火红的枫叶,听闻紫芸的脚步声靠近,便下意识地询问。
前来送茶的紫芸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言语,认真把苏沐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嘶……小姐你不是刚和萧世子外出回来吗?这种事你不应该最清楚?”
画笔一顿,苏沐栖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当时她在刘原家就开始发烧,症状不轻,萧瑾枫和云雀商量后,决定先不惊动苏沐楠,便直接把她带去了萧府。好在失踪一事他们亦没有多说,苏沐楠和林晟权当他们有急事去得久,都没有多问。
“啊,是啊……只是想起他还有画在我这没取,突然想到罢了……”
紫芸点点头,把热茶递过去,苏沐栖刚把手捂热,云雀就脚下生风找来了,面上是藏不住的焦急:
“小姐,借一步说话……”
萧府,书房。
萧瑾枫垂眸不语,把信纸推到对座的林晟面前。林晟用扇柄把纸扫过来,才看了两眼就啪一下展开扇面,遮住了所有的字。
但“恐有急事,速速来京,务必带上苏画师”这几个字似能跳出遮掩物的桎梏,狠狠戳在二人的眼睛上。
没完了。这下是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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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岷他爹,当朝圣上指明要见他,要见他们俩。
“瑾枫,最近有发生什么了吗?皇上怎会突然召见你们?”林晟指节抵了抵太阳穴,眼下一片青黑。
“因为李显岷吧,还有他哥。三皇子最近不是来扬州了吗,前两天刚见过一面,挺难对付的……”
一听三皇子的名字,林晟整个人都支棱了一下,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会扯到他?”
萧瑾枫无奈点头,张口好几次都没想好该怎么应。
“他没对沐栖,没对你们做什么吧?”
“……暂时没有。”
“瑾枫”,林晟收起扇子叹了口气:“我从不反对你去做些什么,但沐栖她是无关的,也是无辜的啊……李显峤是个疯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你怎能让他知晓……”
萧瑾枫搁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眉头紧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知道,我定是不会带苏二小姐去的。哪怕此番我回京,就此一去不回,我也不会再……不会带上她的……”
有些怀疑本就空穴来风,而有些试探,到最后竟然让自己困了进去。也该结束了。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世子能再说清一点吗?”苏沐栖带上画室的门,揭开在桌上排开的漆盒的盖子,望了望里头的东西,而后盯着萧瑾枫深不见底的眸子:
“萧世子平白送来这么多钱财,还有这么多……梅花酥桃花酥,是找我结账来的?”
萧瑾枫肩膀耸了耸肩,眼一抬手一指:“可以这么理解吧,苏画师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而且刘画师那晚也承认了自己犯的错……我想,可以结束了。”
“结束什么?世子不当我的债主了?”苏沐栖一步步走近萧瑾枫靠着的墙根,直到把人逼到角落。
“对。苏画师不欠我什么了……”萧瑾枫望着面前的一双桃花眼,喉咙动了动。
欠?要这么说那还真是。一开始苏沐栖一人难抵眼红同行的谣言,若不是萧瑾枫帮忙这画馆还真不一定开到今天。但后来,自己前前后后也帮他干了不少事。
倒是这人,美其名曰用屏风一事把她安在身边听候调遣,说白了不还是怀疑她会搞点什么小动作吗?她早就看出来了,之前城郊落水一事在他那还没揭得过去。
也不知道现在这事在他心里过去没,反正苏沐栖心里,现在有些事是过不去了。
袁留青和李显峤,说不定还有更多……一想到这样的人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苏沐栖心情就好不起来。其实吧,她一开始也觉得这些事跟自己无关,但既然有些人硬把她往里头拉,还干出了那等事,她也就不在乎入局跟他们过过招了。
“那以后,萧世子又该如何称呼我呢?”好不容易位置反转,苏沐栖一手随意地往墙上一撑,撩起眼看向萧瑾枫。
萧瑾枫瞳孔一震,结结巴巴地回道:“……自然是,当……妹妹看……林……”
“林世子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世子你下次换一个解释吧,我都会说了”,苏沐栖轻笑一声,转而又问道:“那既然都当妹妹看了,有些事是不是该问问我的意见再做决定?”
萧瑾枫被问得一头雾水,原本想好的说辞全被打乱,脑中一片空白:“当然。苏二小姐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行,这可是你说的”,苏沐栖凝眸,脸上渐渐没了笑意:
“萧世子,我要和你去京城。”
33. 入局
“你来了?”
“嗯,来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样了。”萧瑾枫挑起门帘走进,蹲下身子,看苏沐栖一点一点往箱子里塞东西。
“想带什么尽管带上好了,到时候肯定有办法运过去的”,萧瑾枫顺手把散落出来的彩料塞回箱子,望着苏沐栖若有所思:“此去时间甚久,和沐楠她们说好了吗?”
苏沐栖把桌上的画册摞起来,完完整整收进另一个空箱,转头笑到:“说过了。姐姐很好奇,萧世子怎么总有事要麻烦我这个画师……”
萧瑾枫沉着的脸亦闪过一丝笑意:“是啊,为什么总有事呢……”
“对了,林大哥说,此番去京怕是来不及回扬州过年了,他让我们在那好生歇着,这里有他不必挂心。他还说,到时候有空就来找我们同聚。”苏沐栖两手一抬合上箱盖,捏了捏发酸的手臂。
本就很浅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萧瑾枫点点头,心说你林大哥的话倒是记得清楚得很。
不过想来,毕竟她和林晟青梅竹马相处了十来年,从小彼此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再正常不过。那段记忆里本就没有属于他的地方,自己这会儿又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同苏沐栖,也不过就小半年的交集,而这小半年里的见面,有时候还是互相试探较劲,相比而言,她对林晟的情感,自然比对自己要……
“萧世子既然没事,就来帮忙吧”,苏沐栖摇了一把放空的萧瑾枫,指指头顶的书柜:“劳驾世子帮我拿一下最上面的那卷画。”
“用梯子不就行了吗……”萧瑾枫撑着膝盖站起来,嘴上这么说,人却已经绕到了书柜,一伸手就轻松把卷轴直接取了下来,递到苏沐栖面前:“是这个吗?”
苏沐栖点头,伸手想接过,却发现萧瑾枫把这画本攥得死死的,面色凝重。她疑惑低头,目光扫过书封,立马心下了然。
“苏画师,这卷画本,也要带着吗?”
萧瑾枫佯装生气,把画本抽出举高:“之前便提醒过画师你,有些画本还是要注意一下的,你以萧某人的事作画,好歹告知一声啊……”
还把我画成了忘恩负义的渣男,这不得给你放的得高高的,最好永远也别卖出去。
苏沐栖眼神闪躲,尴尬一笑:“那不是因为先前跟世子你有误会嘛……而且这画我还没准备对外出售呢……想再修改修改……”
“踮脚也没用”,萧瑾枫左眉挑起,把手别到身后,静静看着她胡诌:“那修改之后呢?会怎么画?苏画师透露一下啊……”
“那当然是,把世子你……”苏沐栖若有所思,眼睛却瞥着萧瑾枫,趁他分神一把绕到身后抽回画本:“……拿到了!”
萧瑾枫看看空荡荡的手,无奈耸肩,眼角弯了弯:“好吧,苏画师画得开心就好。”
以前的事他的确有不对,苏沐栖怎么怨他都没事。但以后,希望他们之间不要再有那样的芥蒂了。
萧瑾枫从苏沐栖的手上收回视线,转身去看箱子:“还有什么东西要装吗?今日我派人先运走些,这样苏画师你去渡口也轻松些。”说罢,他的目光落在画室墙根一处被遮住的画布上。
那画布几乎和半面墙一般大,被厚厚的幕帘遮住,半分图像都透不出。
“这个也要带去吗?”
“嗯……哎世子你离远些!”苏沐栖把那本画册收好,一转头就看到萧瑾枫正认真端详那画了一半的枫景图。虽然她知道萧瑾枫不会自己掀开看,但在完工之前她不希望有人关注到这幅画。
“行行行,你别紧张,别紧张。”萧瑾枫闻言乖乖后退了几步,双手抬起:“不过,恕萧某多话,苏画师何时接的这么大笔生意,这得画许久吧?”
“对,是得画很久。不过不是他人所定,是我自己想画而已……想送给别人的。”
萧瑾枫嘴角一扯,脱口而出:“送给谁?”问完才发觉似乎有点失礼,便转过头看向别处。
“世子想知道?”苏沐栖看他这般反应,便故意问道。
萧瑾枫摇头,声音很轻:“不,苏画师有自己的主意,萧某无权过问。”
还能给谁呢?费这么大心思,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林晟?云雀?苏沐楠?真是羡慕……
“行,反正到时候都会知道的。”苏沐栖一笑,又合上一个盖子。
萧瑾枫用力挤出一个笑,帮着她又收拾了会,直到萧府的人来运走了几箱东西才道别回府。
“后日未时,我在渡口”,临走前,萧瑾枫又回身叮嘱了一句:“这两天苏画师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若是不想去了,也不用遣人来报……”
“放心,我会去的”,苏沐栖语气笃定:“后日见,萧世子。”
她看着萧府的人马消失在小巷尽头,才转身回去。
为什么不去?既然那么多人盯上她,盯上枭,就说明他们还是有用的。至于在这盘局里到底能起多少作用,走一步算一步吧。自己虽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万一能做点什么呢,万一能阻止些什么呢……
虽然她不知道京城还有多少明里暗里互相较劲的人,也不知道哪些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又想搞出些什么事,但萧瑾枫绝不会和袁留青他们一样。
既如此,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站位了。
苏沐栖走进画室,掀开幕帘,往空白的画布上又勾了一片火红的枫叶。
“沐栖,你可想好了?实在不行我去跟瑾枫说……”
夜晚,苏府后院。林晟眉头微皱,手心不在焉地婆娑着乌木扇柄。苏沐栖坐在他身边,嘴里叼着一块热腾腾的南瓜饼,不在意地摆摆手:
“林大哥放宽心,这是我自己要去的,不关萧世子的事……哎这饼哪里买的,真好吃……”
林晟叹了口气,倒了杯茶,吹了吹递过去:“但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召你进京?”
“那肯定不仅仅因为我的画咯,说不好跟袁将军一样,盯着枭呢。”
“既然知道你还想去!?你就不怕……”
“怕啊,但人家找上我了,躲有用吗?”苏沐栖捧着茶杯,丝丝暖意从指尖漫开:“他们既然已经怀疑我,怀疑萧世子,便不会轻易罢休。此番我可以不去,那以后呢?”
“沐栖,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我们是不会,那其他人呢?林大哥也能保证他们没事吗?”
林晟目光一滞,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并非沐栖自诩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只是,若今日林大哥你是我这般处境,我相信你亦不会选择退避。万一,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呢……我相信,萧世子是好人,他也想做点什么的……”
“瑾枫是恨袁留青,而这与你何干啊?沐栖,你不能出事的……”
“与我无关吗?”苏沐栖搁下茶杯往前坐了坐,直视林晟的眼睛:“家父家母最大的愿望便是家国安定。他们戎马一生,但最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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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将军怎么跟圣上说的,圣上又是怎么让史官记载的?跟我没关吗?”
“如果连我们都没办法做什么的话,都不试着做什么的话,真要看着他们这样吗……”
林晟心一顿。他蓦地想起,前两天他也劝过萧瑾枫,实在不行便不去了。李显峤没多少时日便会回京,李显峰近来得势得很,李显岷又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加之袁照还没走,左旸还在回来的路上……
“既知凶险,何必前去?你随便找个借口留在扬州,等圣上把这事忘了,等左旸他们回来……”
“一时忘了便能永远忘了吗?回来的人也总有走的一天。我哪次回去没几个事,哪次又容得下我退却呢?”
“瑾枫,你想要的真的只是袁留青的性命吗?你要是着急,我们在边塞又不是没有人,直接杀了埋了他拉倒……”
“没那么简单。我想要的和你所说的,都没那么简单。”
“我想要的,是大新往后几十年间,能百姓安居,边疆和睦;是往后属于大新的史册上,不要再出现像家父和苏将军陈将军这样的事……而你所说的,仅凭我们,办不到。”
“那你想要的就能办到吗?”
“我不是一个人。总得要试试吧……”
这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林晟把折扇收回腰间,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沐楠小姐,你们听到了吗,沐栖的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当真没办法啊……”
苏沐栖惊得回头,就见苏沐楠和云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们身后。
“姐姐……云雀姐姐……”
夜风略过,搅乱了一地月光;云雀挨着苏沐楠,看着面前那双眼睛,和记忆中的几相重叠,不禁湿了眼眶。
冬日什么都是冷的,那高悬于天的金乌也是。哪怕看起来日头正盛,洒在脸上都没能留下几分温度。萧瑾枫站在渡口,肩上落了一片澄明的阳光。
“就送到这啦,保重……”林晟把箱子递给乌南,抬手抚了抚苏沐栖的脑袋,脸上的笑透出几分无奈。苏沐栖笑着微微侧身,让林晟不要担心,又转头招呼云雀和紫芸。
苏沐楠站在林晟旁边,看着他们挨个上了船,心里五味杂陈。但她知道,苏沐栖有她自己想做的事,拦不住,也不必拦。
苏沐栖站在船头跟他们招手,突然感到肩颈处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风。萧瑾枫微微俯身,凑在她耳边:
“苏画师,要开船了,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我既来了,便不会走。”
“真的想好了?再不走就真没机会了……”
林晟在岸边看到两人低声说些什么,不禁皱了眉。
“林晟,我们走了啊!”
萧瑾枫得了回应,便不再多话,朝岸边的两人挥手。林晟见状嘴角扬起一抹笑,用执扇的手回应着萧瑾枫。
风至扬帆,舟行寒水,岸上水上的人逐渐看不见彼此,这一别,又不知道多久。
“苏画师,那幅画最后带走了吗?”
“带走了啊,我说过要画很久的。”
“我们不知道何时回来呢,那人不会等得很着急吗?”
“世子你想知道是谁直接问好了。”
“我没兴趣……”
乌南搬着箱子路过隔间,潦草听到了几句两人的交谈,不禁摇了摇头。
“这下麻烦咯,烦心事又多了一桩……”
34. 伺机
京城的一些地方,总是热闹得仿佛没有夜晚。
某府,灯火通明,笙歌阵阵,晃眼的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屋内,暖风混杂着酒香,歌舞喧天,极尽欢愉。
李显峰笑着搂过一位弹琵琶的乐人,左手摇着酒杯,往那乐人手中递过去。身材窈窕的女子夹着琵琶,抿嘴推搡着,半推半就;李显峰心中更觉怜爱,想直接把酒喂过去。而就在此时,宴厅的门开了,门仆略显慌张地小跑走进,朝李显峰耳语了几句。
李显峰面目一沉,而后立马转回笑脸,几句话笑眯眯地遣散了周遭的歌舞伎,又拍拍怀中女子的肩,看着她们走远,才让门仆把人请进来。
袁照眉头紧拧,一身玄衣,踏着风声缓缓而入,肩上落着一捧没化开的雪。
“小袁将军,好久不见?”李显峰面上全无方才的纵情声色,取而代之的是对来人审视的目光,面色平静,游刃有余。
袁照简单行了个礼,也不过分客气,在侍从的引导下直接落了座,举起斟好的酒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李显峰眼角一震,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好胆识,颇有袁将军的风范啊”,李显峰走下台阶,绕到袁照身边坐下:“小袁将军冒雪赶来,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啊。”
“二皇子客气了。近年来袁府有劳二皇子照拂,如今家父再度出塞,二皇子又有要事相告,阿照定是有求必应,逢唤必来的。”袁照颔首,额间几缕被风撩乱的发丝垂落,堪堪掩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李显峰点点头,抬手勾住袁照的肩,把人朝自己这里拉了拉:“此次匆忙找小袁将军你,的确是事出紧急……你可知,前些日子父皇找我,说了些什么?”
“陛下之意,不敢妄加揣测……”
“别紧张嘛”,李显峰又往袁照那靠了靠,凑在人耳边:“他问我有没有发现,三弟回来之后较往日成熟了许多,不仅不沉溺于花鸟商贾,甚至还开始体恤民生了……好像还找人做出了些挺实用的小玩意,在城中百姓那反响极好啊……”
李显峰的目光越过袁照的肩,钉在不远处搁着的一把琵琶上:“父皇惊喜的是三弟的变化,让我好生注意着,必要时帮一帮;但我好奇的是,这四皇子只不过去下了一次江南,回来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嗯?”
袁照喉咙动了动,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不自觉收紧:“在下与四殿下往来甚少,不甚清楚……”
李显峰轻笑一声,眸光回到袁照脸上:“哦?小袁将军要不再想想呢,我怎么记得我这弟弟去了扬州,那会你和袁将军……也在吧?没有聚一聚?”
李显峰的声音飘绕在空旷的房间里,给暖气氤氲的空间平添几分凉意。搭在肩上的手不断加重力度,袁照眉头颤了颤,而后缓缓开口:
“确有一聚。不过主要是家父和四皇子生意上有些谈头,我是完全不懂的……”
袁照内心一顿,他们跟李显岷私下的交易本就不打算外露,蜀东山庄也已经提前清了人,按理说不会有通风报信的可能,二皇子怎么知道他们密会的事?看他这样不像是诈他的,那他又知道多少?
“小袁将军一心习武,这个不懂很正常,没事儿”,李显峰手中松了松,眼里闪过一丝疑问:“但我弟弟这样定是受了什么人或事的影响吧……我消息不灵通,还望小袁将军给我告知一二,我也好今后多关照关照显岷啊……”
袁照眼神扫向别处,心里算盘打得正响,就听得李显峰状似不经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嘶……我还想起来一事,父皇不知怎的提到好几年前萧瑜萧大人一事。他说近日有人上奏,说是当年的意外实属人为,好像有个造车的老师傅心里过不去,来自首来了……”
袁照眸光一沉。注意到他变化的李显峰扬了扬唇角,侧过头与袁照视线齐平:“这个人名字叫……哎有点忘了……怎么样,小袁将军想好了没,快跟我说说吧……”
夜色越发浓重,而府上片灯未熄。
李显峰望着袁照远去的背影,满腹心事。
“阿哥,客人走了吗?”娇滴滴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李显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换了一副轻松的面庞。
“已经走了。大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偷听,小心我告诉姨母……”他上前迎过那娇俏顽皮的小姑娘,两人对坐在桌台边,相视一笑。
“你不会的……母亲他们那的宴席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我才找机会溜到你这里的”,小姑娘两手托着脑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再说,你们聊什么我又听不懂,你也不用担心啊。”
李显峰无奈一笑,揉了一把小妹的脑袋,哄道:“是是,我们夕瑶最好了。大哥最近忙,过两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秦夕瑶眼中瞬间闪过期待,语气都欢欣了几分:“真的?说话算话?”
李显峰笑着应下,心道自己小妹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跟个孩子似的。
不过说到谈婚论嫁,李显峰心里闪过一丝忧虑。前些日子听姨母提过此事,说是门当户对得很,母亲也准备选个吉日请皇上赐婚,只是自己最近顾虑的事太多,心情也不大好,就没有多问下去。
“夕瑶,我听姨母说,我们小妹快嫁人了,这话真不真?”
秦夕瑶骤然涨红了脸,微微点了点头。李显峰心想坏了,自己的小妹虽幼稚,但一向有主见,也不会轻易在这种事上表露情绪。而今日才刚提此事,就这般反应,恐不妙啊。
“哥哥最近太忙,疏忽了,能否告诉我是谁这么有福气能娶我们夕瑶啊,哥哥帮你把把关?”
秦夕瑶抿了抿唇,慢慢轻声挤出一个名字,但李显峰听后瞬间怔在原地。
……萧、瑾、枫?
*
塞漠的风不及中原,寒冬之际,割在脸上是刺骨的痛。
帐帘隔绝了呼啸的风,袁留青猛灌了一口烈酒,俯身看向摊在桌上的地图,深深叹了口气。
剩下的土地也就这么点,那人要得还真多,这可如何是好呢……
目光斗转,袁留青盯着地图的一角,咧着嘴微微一笑。
“这里,这里好像可以……就是不知道左将军乐不乐意了……”
*
帐外的风好似永远歇不下来。
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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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温了壶酒,给自己和桌边的女子倒了两碗。
女子谢过,仰头饮尽,甚是豪爽。
“劳烦左将军了,只是我……还是没想起来……”女子剑眉星目,清秀的眉目间带着英气,只是眼神很迷茫,仿佛忘了些什么。
左旸笑着摆手,给自己又添了大半碗:“这酒烈,一杯还好,再多就熏人了……你且莫担心,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想起什么了哈哈哈……”
女子垂眸颔首,似是默认了。
左旸闷闷地灌下最后的酒液,胃里火辣辣得烧。他不禁想起,陈珏找到自己时,也是这样的冬天,他们闷不做声地喝酒,直到两人都醉得不行。恍惚间,陈珏要他答应一件事,还说什么哪怕自己死了也要一直帮她做下去……
左旸抬眼。有些模糊的视线落在女子的脸上。
真是难办啊,都是可怜人。
我答应你一直照顾她,最好永远别让她想起来某些事,现在看来,或许要食言了呢……
*
深夜,李显岷独自在书房,挑着灯对着苏沐栖给的图纸描描画画。不得不说这萧瑾枫找的人就是不一般,设计的这些玩意正是他所需要的。这个暖气箱他已经研究好几天了,就是有些环节太复杂,请来的工匠也想不通。倘若改良一下,日后真能造出来,这个冬天城中百姓定能便利不少。
正当他研究有了眉目,突然有人来报,说袁照袁公子求见。
李显岷一滴墨糊在纸上,心里一万个想不通。
他不可置信地跟侍从确认再三,最后在腰间藏好两把刀,才踱步至门厅。
袁照眼下一片青黑,一见他就小跑过来,差点绊倒。可人还没站稳,质问般的话就脱口而出:
“萧瑾枫什么时候到京?”
*
“阿嚏……”苏沐栖捧着热茶坐在船头吹风,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她搓搓环住茶杯的手,刚准备唤紫芸,肩上就落下一件裘袄。回头,就见萧瑾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把衣服给自己披好,而后挨着她坐下了。
“苏画师当真不怕冷啊?”
“是啊,我挺喜欢吹风的,尤其是没有灵感到时候……”
月光勾勒着她被风撩起的发丝,又轻轻抚上那冻得微红的脸颊,清明纯澈,映得她眼底一片温柔。萧瑾枫在一瞬间失了神。
“……你还会没有灵感?”
“当然啊,常有的事……”
“这样吗……对了,我们还有几日便抵达金陵,到时去看看陈大人如何?”萧瑾枫手臂搁在膝盖上,学着苏沐栖的样子仰头,眼底接住一捧明澄的月光。
“能去看表舅我自然高兴,只是萧世子呢,不怀疑我们别有所图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往日之事多有误会,是萧某的不对,”萧瑾枫偏过头,声音很轻:“不过以后不会了,毕竟以后我们可就是一伙的了,得互相信任才行。对吧?”
苏沐栖轻笑一声,心下了然。她抬手拢了拢披风,侧头看他,很久之后才接话:
“对,世子说得对……”
35. 外人
夜幕低垂,如水的月光飘绕在秦淮河畔,掩映着两岸的灯火次第。
陈珩早就叫人备齐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算好了时间,就等苏沐栖他们来一聚。
前两天收到云雀的传信实属意料之外。他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左旸那里的消息来得又慢,有些事情和想法暂时就被搁置下了。但搁置不代表忘记,依云雀信中所言,如若萧瑾枫此次回京一切顺利,那有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如今边境之局越发紧俏,扬州和金陵可能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京城早就上上下下议论成了一片。要不要打,怎么打,何时打,两边各执一词,明里暗里争执不下,到现在还没有定论。
这般情状,倒是有点像那一年了。
也不知道那个小子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有一点,云雀在信里说,沐栖也要……唯独这件事,陈珩心觉不能大意,准备等人来了好好谈谈。
陈珩思忖间,听到庭院里风卷落叶的声音。夫人和孩子们都回西蜀探亲了,会在那暂住一段时间,偌大的府内也是怪冷清。想到自己之后要做的事,陈珩盘算着要不要让夫人她们在西蜀多住一会,暂时也别回了……
忽然,嘈杂的人声从外头传来,云雀走在前面,跟着引路的侍从进了厅,后面是苏沐栖和萧瑾枫。紫芸、游隼和乌南走在最后,一行人风尘仆仆,但都是面上带笑。
“陈大人,叨扰了……”萧瑾枫上前一步,刚欲俯身行礼,就被陈珩的问候打断。
“哎呦,沐栖你们终于来了啊”,陈珩走过来,替苏沐栖掸去发梢上的雪:“还有云雀游隼,一路辛苦了哈哈哈……瑾枫,你和乌南也快来坐吧,我时间算得刚好,菜还热着……”
萧瑾枫还欲多言,陈珩睨了他一眼,趁大家都去入座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以前的事就先过去了,今儿沐栖在,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那神情没有丝毫责怪,萧瑾枫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你舅母和表姐近来不在,那便下次再聚吧”,陈珩入座后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举起,朝在座各位一笑:
“大家辛苦,为各位接风,别客气啊……”
云雀和游隼向来好爽,和陈珩也是多年相识,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萧瑾枫见苏沐栖要举杯,立马抬手轻扣住,把茶推了过去:“喝这个吧。”
刚热络起来的一桌子人瞬间鸦雀无声。
游隼和乌南大眼瞪小眼,云雀酒杯僵在手里,眼神有些尴尬地游到别处;陈珩花白的眉毛颤颤巍巍,最后拧在了一起;紫芸刚端来一碟点心,见状脚下差点一拐,被苏沐栖一手扶住。
“喂,世子你说什么呢……”乌南脑子转得快,脚在桌下踢了踢萧瑾枫,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苏沐栖轻笑着摇头,接过茶杯:“多谢萧世子,但表舅知道我不能饮酒,已经上了花茶啦,多谢关心……”说罢起身,朝陈珩颔首:“此次贸然拜访,多有叨扰。沐栖以茶代酒,谢过表舅!”
“好好好,沐栖坐吧,跟表舅客气什么”,陈珩的声音有一瞬的卡壳,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热忱,神色也放松下来:“看到你们就像看到阿珏,真好……就是你们酒量不像我那表妹,不然就能陪我多喝几杯了哈哈哈哈……”
陈珩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若,却一直盯着萧瑾枫的表情,仿佛想看出些什么来。他是没想到,这小子和自己外甥女关系这么好,还这么贴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萧瑾枫偏头,堪堪压住爬上面颊的红晕,状似无事发生,抿了口酒。乌南却是个憋不住的,好几次没忍住往他家世子那瞥,最后被狠狠踩了一脚才收敛了些。
后来大家随意聊了些家常琐事,一顿饭也就这么过去了。时间已然不早,加之舟车劳顿,陈珩便让人带着大家回房休息。
夜色愈深,陈珩独自踱回书房,点起灯盏。
其实近些年,鞑靼和大新有过一段和平的日子,不少鞑靼人还愿意来中原定居,边境也没那么多冲突。只是好好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挑起争端话头,说什么蛮夷就是蛮夷,还是应该尽快收降……
他记得左旸跟他提过,袁留青在北塞和当地某些王族有过私交,不过隐藏得极好,直至今日也没有走漏什么风声。如若不是为了卫国的正当理由,此次袁留青回京特意提到边境一事,就只可能是为了饱某些人的私欲了。
但他说得如此笃定,前后编排又如此妥当,让朝中很多人一下就当了真,这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谁给他的底气呢……
蓦然间,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两道身影被光打到门上。苏沐栖和云雀的声音低低传来,陈珩心下一顿,上前开门。
“沐栖抱歉啊,打扰你们休息了,但你们明日又要启程,有些话……”陈珩尽力收着的眉目却在看到二人身后的萧瑾枫时彻底涣散:“这……萧世子怎会……”
“小姐说,有些事叫上萧世子一起谈,会弄得比较清楚。”云雀语气平静,朝陈珩颔首,又回头瞟了萧瑾枫一眼,而后揽住苏沐栖的肩,带着人先一步进了书房。
“你……”
望着陈珩皱起的眉,萧瑾枫心里盘了一下,便准备先行告辞。人家家里人说话,自己还是别……
“表舅,没事的,萧世子不是外人……”
陈珩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朝萧瑾枫招招手,把人带了进来。
不是说对父辈的恩恩怨怨不感兴趣,只想游手好闲潦草度日吗?这小子,真叫人猜不透。
“既然大家都在,时候也不早,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陈珩取出一卷画轴搁在桌上,叹了口气:“沐栖,你去京城逛逛玩玩,有云雀他们陪着,表舅不拦你。但是你若想跟这小……”
说到这陈珩骤然打住,匆匆扫了一眼萧瑾枫,假意咳了几声,才慢慢重新开口:“若想跟萧世子他们一起,难免太危险……袁留青这个人,心思重得很啊……”
“表舅若是想劝我,定是没用的,我已经想好了”,苏沐栖眼角弯了弯,捧住茶杯暖手:“此前有些事表舅或许有所不知,是那帮人非觉得我有什么值得探底的,屡屡出手,做出了不少过分至极的事……”
云雀对上陈珩深不见底的目光,小幅度点了点头。
“况且这袁将军,跟父亲母亲也有点事没解决的了吧……我虽不如表舅深谙官场是非,也不如萧世子林世子有权有势,但我还有枭,总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吧……”
陈珩再次看向云雀,平日里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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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此时也有些心累,直接回了几个字:
“劝过。没用。”
陈珩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反复游走,充斥着无奈和担忧,到最后失了力气般全都融入一声叹息:“罢了,和阿珏一个性子……”
“我来跟你们说些现在我知道的吧……今天的话我们几个知道就够了,别给外人听着,省得引火烧身……”
几人点头会意,但紧接着,陈珩道出的一番话让他们都怔在原地,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江倒海,无处可释。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我们此番……”云雀眼睛紧成了狭长的一条缝,盯着书房的一角。
“好在你们先去面圣,应该能省不少麻烦……”
云雀侧头凝视着苏沐栖的脸,似乎想在那里捕捉一点犹豫退缩,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但落了空。察觉到目光,苏沐栖亦是回头,抬眼冲云雀微微一笑:
“若真如表舅所言,那我们的选择便是正确的了。这种人怎么能留在那个位置……等他真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情,对大新和鞑靼……”
萧瑾枫若有所思,和陈珩相视无言。
“好了好了,都是要干大事的,今晚也别纠结了。要说的就这么多,本来是想劝沐栖的,结果……算了,回去休息罢,明日还要启程的……”陈珩揉了揉眉心,把画轴递给苏沐栖:
“这个你带着……过了金陵再看……我怕我明天心一横,就不想给你了……”
苏沐栖郑重接过画轴,和云雀一前一后离开书房。萧瑾枫起身准备告辞,却被陈珩按住肩膀又坐了下来。
“萧世子,本来此次我是不准备跟你谈些什么的,但是你吧”,陈珩在他对面落座,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和上次我见你完全不同啊,也是叫人费解不是……”
“恕萧某直言,先前与陈大人并非知根知底,又有芥蒂在先,态度多有敷衍,恳请大人原谅。”萧瑾枫自知理亏,说完便垂眸不语。
“还知道敷衍……行了行了,至少目前我们能算同道中人……”陈珩手撑着桌子,略显沙哑的声音却掷地有声。
“看出来了吧,沐栖她信你”,陈珩往前靠了靠,犀利的眼神徘徊在萧瑾枫脸上。对面的人眸光一滞,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我信你。”陈珩冷哼一声,回身坐直:
“把你留下来就是多交待一句话。虽说隔着这么远,论亲在很多人眼里都算不得什么,但我就是稀罕沐栖这孩子,当年又出了那样的事……但她想为双亲要一个功名,这事于情于理应该让她去做。而她偏偏选了你跟她一起……”
“所以,你要不能护她周全,我也不介意到时候当一次恶人……”
“她不把你当外人,但在我这,难说……”
陈珩说得毫不客气,但萧瑾枫面不改色,照单全收。最后跟人毕恭毕敬行了礼才缓步走出,还不忘谢过陈珩不计前嫌宽宏大连云云。
“陈大人放心,下次来金陵,我一定把沐栖好好地带回来,再来看您。”
“这样最好。”
萧瑾枫走至院中,抬头看了眼低沉的夜幕,心里不自觉又多出了一句话。
“下次来看他吗,那要说的可就不止一件事了……搞不好哪天,就真变成一家人了……”
36. 有误
寒风撩过江面,覆了一层冰。水路眼看不可前往,赴京剩下的路程便换做车马缓行。辞别金陵后,这一路不再有停留,倒也行得快,过了一段时日,京城便在咫尺间了。
“世子,再有两日便可进城了。”乌南轻脚跃上马车,敲敲车框。萧瑾枫没有应声,微微拉开帘子,朝乌南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乌南眼睛疑惑地弯了弯,迅速往帘内一瞟,就看见了倚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苏沐栖。
今日太阳好,趁着拉开帘子的功夫,这暖光就已经跳进了车厢,落在里面人的肩膀上、脸上。萧瑾枫另一只手抬起,堪堪挡在苏沐栖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见乌南这动作,萧瑾枫有些无奈地撇撇嘴,挥手让人转过去,又缓缓放下帘子。乌南一个人坐在马车前,皱着眉若有所思了好一会,才把方才看到的场景一个一个串联起来,不禁打了个战。该说不说,他家世子反常了太久,现在他应该见怪不怪。但让他感到不大对劲的点在于,萧瑾枫反常的对象太过集中,又太过明显。本来他还以为是承林世子的情,现在看来……可能也不完全是?
难不成他家世子……对苏画师……
不太可能吧?萧瑾枫小时候刚回京,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乌南就认识他了。这家伙从小就精得很,场面功夫一套一套的,可以说这么多年除了长辈,萧瑾枫只对两个人上过心。一个当然就是乌南他自己,还有一个是林晟。在别的的公子侯爷谈婚论嫁,跟哪家的大家闺秀花前月下的时候,萧瑾枫只会找林晟闲聊,或者是跟他在一起随便练点什么。用萧瑾枫的话来说,那些名门闺秀长得都一个样,还要费心思辨认,烦得很。
萧瑜还在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烦心过萧世子的终身大事,但都被萧瑾枫自己推掉了。
后来萧瑜没办法,想找乌南帮着参谋,没曾想刚好撞见两人在院子里练剑。
一来一回,一唱一和,有来有往。他们年纪相仿,当时又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那场面或许是有点好看。
可能是太过于显眼,再后来有段时间,萧瑜就一度认为问题出在乌南身上。
萧大人一直很开放,但轮到自己好大儿,但这话多少有点说不出口……到最后他找了机会把两人一起叫来,本想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能理解,结果弄得啼笑皆非……
乌南现在想来都觉好笑。自己当然不可能啊,根本就不是那一路的;这要是林晟……或许还有点说头,毕竟两人关系摆在这……但现在看来也不像啊……
那就是真的了……世子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但总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顺畅,没那么容易水到渠成……
“想什么呢?”紫芸的声音突然从肩后传来,乌南的思绪瞬间被扯回,心下一激灵。
“一惊一乍的”,紫芸白了他一眼,转身坐好,指了指旁边另一辆车:“云雀姐姐和游隼大哥也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兴许是声音有些大,紫芸话音还没落,就见乌南瞪着眼睛猛摇手,还做了噤声的姿势,拇指怼着车厢。
“作甚……”紫芸刚想反驳,就见帘子拉开了一角。她的方向看不见帘子里的人,倒是乌南,平白无故又遭了萧瑾枫目光的警告,骇人得很。
乌南讪笑着轻声说了两句抱歉,回头叹了口气,用口型让紫芸务必小声再小声。
紫芸权当是两人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倒也没有多问。只是见这一路乌南脸上总是阴云密布,愁眉不展,心里仿佛有什么万分难解的事一直悬着盘着,好生不对劲,便在中途忍不住跟他耳语了几句。
“姑娘你真想知道?”乌南吞吞吐吐了半天,有些为难。
“非也非也,只是见你这一路心事重重,这样下去不宜驾车,我忧心小姐和我的安全。如若我能替你分忧自是好的,如若不能,还请务必现在停车,让云雀姐姐替你一会……”
乌南五官蜷在一起,笑得比哭还难看,心想这事放在自己心里盘来盘去也不是个事。紫芸毕竟是苏沐栖身边的人,自己这就是说说也无所谓,便挑了几句重要的同紫芸讲了。
紫芸听完登时变了脸色。林世子和萧世子……难怪那天小姐喝药时看到两人在外头会问出那样的问题……那为何又说对自家小姐有……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要么是他家世子有问题,要么是他这个侍卫一天到晚不想正事,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心思深重的世子和他状似没有思考能力的侍卫……他们能认识这么久还没散伙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后来这一路,两人谁也没有再讲话。
……
到了京城,一切安排妥当后,萧瑾枫在某个夜晚把人叫到自己书房。
“最近怎么回事,前几天我就想说了,是不是不想干了?”
“没有世子……没有的事……”
“那你最近心不在焉?先是打碎了苏二小姐的砚台,后来又把人家的彩料匣子当成点心盒子,抓着就往嘴里送?”
乌南心虚地看向别处,被萧瑾枫拎着转了回来。
“好好回答,不说话站到外面去,反正我好久没拉弓了。”萧瑾枫转了转手腕,眼底闪着精光。
乌南嗫嚅半晌,还是不吱声。
“行了,说吧,咱俩认识多久了?”萧瑾枫一笑,拍了下乌南的肩:“有什么烦心事都说来听听,我定尽力帮你解决。是最近愁钱用,还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啊……”
看着萧瑾枫人畜无害的笑,乌南心一横,眨巴了几下眼睛,在萧瑾枫略带鼓励的眼神下说了一句差点没让自己被甩飞的话:
“世子,如若我说……我心悦苏画师呢……”
萧瑾枫手一顿,眼里的情绪不可名状,脸色在烛光下翻了几番,实在精彩得很。
“她不行。”
“为何?”乌南追问得很快。或许有些思索很久的事,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因为……”萧瑾枫不自在地咳嗽了几下。
“不是跟你说过吗,林晟……喜欢她。”
萧瑾枫的叹息和略显纠结的话语夹杂在一起:“这事……唯独这事,帮不了你。”
“那你还……”乌南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被萧瑾枫扯着衣服扔了出去,末了还得了一句赶紧好好做事,不然等着滚蛋云云。
行了,知道了。
乌南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里面摇曳的光和映在窗上的人影,一瞬间心下了然。
是啊,他们认识多少年,有些东西再迟钝也会看出来。只是和以往的印象相去甚远,总不免要确认再确认,总不敢妄下定论。
早在这之前,他就有所觉察,但当时权当萧瑾枫一时兴起的试探。而现在,已经不需要萧瑾枫再多说什么了。已经够了。
乌南兀自够了勾唇,转身往回走,在月光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样挺好,这样很好,就看以后,能不能走得更远一点咯。
*
刚来没几天,萧瑾枫就收到了密诏,倒是有点反常。
这期间李显岷找萧瑾枫密会过一次,但说的东西,可信度有点低。袁照大半夜见过二皇子后跑来传递的只言片语,要是往好了说是可以保命的未雨绸缪,往坏了说就是变向的催命符。
但即便如此,这约还是一定得赴的。萧瑾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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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前往峰庭庄,和苏沐栖一起。
“回来啦,好久不见……”李德乾倚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听见脚步声缓缓起身。
“见过陛下。”
“行了,起来吧,既是私会,这些个繁文缛节有时也不必了。”厚重的声音穿屏而来,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身影从偌大的屏风后踱出,神情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不怒自威。
苏沐栖起身,望着面前这个在大新最高高在上的人。
“萧世子,我记得,我只请了你一人啊?”李德乾目光扫过苏沐栖时有一瞬的停顿,但还是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啊,我刚准备同陛下介绍,这是我府上的画师,亦是我的故交好友,苏沐栖苏画师。”
李德乾思索片刻,表情耐人寻味:“苏、沐、栖?名字好生耳熟。没记错的话这位是苏将军府上的女公子吧,当时苏将军跟我提过,一晃这么多年了……只是不知你同萧世子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事,以后慢慢同陛下您说吧。”萧瑾枫行了个礼,二人毕恭毕敬入座。
“无妨”,李德乾点头,声音有些迟疑:“只是今日叫你来,确有要事,萧世子认为,方便吗?”
萧瑾枫侧头望了一眼苏沐栖,没有犹豫:“陛下有什么话尽管说,苏二小姐不是外人。”
李德乾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竟兀自笑了几声,花白的胡须颤了几颤:“先前显岷跟我说你变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比起君臣关系,就我跟萧瑜的交情,你也算我半个儿子,认识你这么久,你可从来不会这般说话啊……”
萧瑾枫不自觉瞥了一眼苏沐栖,见人没有丝毫别的反应。
李德乾清了清嗓,笑着看向萧瑾枫:“既然瑾枫你觉着没事,那我便直说了。和你,有些话不必弯弯绕绕。”
“恭喜萧世子啊,前些日子德妃为你谋了一门好亲事,朕亦觉得不错,便同你说罢……”
萧瑾枫整个人往前一冲,满目疑惑。
“这么欣喜?坐都坐不住了?”李德乾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游走,只见一个岿然不动,另一个早已乱了方寸。
“陛下唤我来,就为此事吗?”萧瑾枫声音发颤,手紧攥着椅子把手。
“不然作甚呢?想来当年我和萧瑜以兄弟相称,如今他不在人世,你的终身大事,我定是要放在心上啊……”李德乾笑得很浅,眼里看不出情绪,但这话,这笑,都跟一把无形的长剑,直穿萧瑾枫的心,让他胸口发闷,一时不敢回头。
“……我没想到说的会是这等事,先前从未跟我说过……苏二小姐见笑了……”回去的路上,萧瑾枫沉着脸,思索良久才打破了车厢内凝滞的空气。
“你千万别误会,我们此次来京城肯定不是为了这事……我也不知皇上今日为何如此……”萧瑾枫越说越急,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几近淹没在车外的风声里。
风撩起帘子,误入了一捧月光,刚好落在苏沐栖的脸侧,映亮了她清澈的眉眼。
苏沐栖忽地转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一双桃花眼波澜不惊,一如萧瑾枫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明明是很漂亮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今夜萧瑾枫看着这双眼,心里翻江倒海。
“没事的,萧世子不必解释,我亦不会多想。我们的目的我们自己清楚就好,最后能做成就好。”
苏沐栖的话很轻,却很清晰,一字一字敲在萧瑾枫心上。
“还有,恭喜萧世子啊,喜事临门,应当高兴才对……”
帘外的风声愈来愈大,月光偏移到萧瑾枫眼角,是前所未有的冷。
37. 实话
北风绕夜,天寒灯温。
书房,透出笼的光飘到案台的一角,暖意荡漾开去。但桌角倚着一张请帖,对桌前的人来说显得尤为刺眼。
萧瑾枫皱着眉,手指不住搓着纸页,一下一下,直到指尖都沾上了些红。
“得,愁什么呢”,乌南出去送了个东西,回头看见他那世子还坐在桌边,和走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不禁上前一步,一把抽走了萧瑾枫手里的红纸。
“这样有用吗?你就是把这纸揉烂了你也不能不去,你也不能说动苏二小姐和你一起去……”
乌南把手里的帖子轻飘飘甩在一边,别过身去:“有这功夫,还是想想当天怎么办吧……”
当天?萧瑾枫剑眉紧缩,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继上次圣上召他密会,结果只是提到他的婚事之后,就再没有约见过他,递上去的密信也都没了下落。
避而不见就算了,李显峰那里还不停遣人往府上送东西,全是些红红火火的物什,叫人心烦。
李显岷也是,躲着不肯见他,要么就是遇到了也直接避而不见,不知道唱哪一出;苏沐栖那他倒是解释了,但自从那天回来后,这姑娘就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几乎也不见他。
“小姐说了,如果此次萧世子另有要事,我们择日便返程,或另寻办法,世子忙你的就好。”
那天他好不容易拦住游隼,结果得了一句这个,他还欲问什么,结果人家直接跃上房顶,背影都不留。
其实一开始,萧瑾枫以为这事也不难办,毕竟他已没有长辈在世,德妃之话于皇上而言基本可有可无,也就是李德乾那日心情好,一时应下,倘若他执意拒绝,也不是不能。
但一直碰不上,对面还抱以如此诚意,旁人就算没听说过,也看在眼里了不少。
本来已经够烦的了,但这些似乎还不够。
秦夕瑶生辰将近,请帖都送到府门口了,根本就没有不收的道理。对面倒是把所有人都邀请了,但这次他府里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团结,纷纷表示世子代为前往即可,他们就不跟着了。
“你也不去?”
“我去干嘛?你马上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我定不能总在你身后头乱晃吧……”那天晚上,乌南冷不丁听到萧瑾枫悠悠地问他,不禁失笑:
“有一说一,是二皇子那里我不想去,李显峰也不是个善茬……刚好你是人家表妹的未婚夫婿,你就……”
一拳头砸过来,乌南整个人飞向一边。
“你偏要找不痛快……”萧瑾枫转了转手腕,斜眼看向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之人。
乌南抹了把唇角,目光低沉,而后缓步走近,一把揪住萧瑾枫的领子,强迫自己压住声音:
“萧瑾枫,你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我是不明白,好好的李显峰家里如何会看上你……还问我去不去……你怎么不问问当年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平日里总是没心没肺的人此刻双目泛红,声音逐渐有些哽咽:
“也是,要不是他,我也不会跟了你这么久……我本来以为我们想的会是同一件事……”
“这他娘的是我想的吗?!”萧瑾枫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片汪洋,此刻看到乌南这般反应,更是如鲠在喉,思绪大乱。
他如何不知,当年后宫生事,李显峰为了替德妃斩草除根,秘密处决了那一路的所有人。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愣是没走漏出一点风声。
但他又怎么知道,这帮人这回打的是什么心思?自己先前断不可能与他们有过往来,莫名其妙就有了这么一出。
如果成了,自己今后就被放在了他们的视线内;哪怕不成,有皇上同意在先,自己也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拉上自己家表妹的终身大事陪自己赌,李显峰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萧瑾枫垂头,碎发落至额前,投下一方阴影。丝丝寒风从窗隙里漏出来,打乱了方寸间的灯光,投在墙上的影子飘移了几下。
他任由乌南拽着自己,闭口不言,双目散了几分神,最后聚焦在地上的一片虚空。
良久,乌南狠狠甩开手,跨步转身而去,没留下一句话。萧瑾枫扶着桌子坐下,扶额苦笑,最后一拳砸在桌台上。
分明的痛意从指节弥漫开去,一阵一阵,弄得心也跟着抽疼。
“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云雀站在镜前,替苏沐栖把长发梳开。青丝滑落,象牙梳被搁在一旁,云雀拢住面前人的头发,转手搭在苏沐栖肩上,不禁望向镜子里那张清婉可人的脸。
真是像极了她。
“姐姐觉得呢……李显峰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若是萧世子和他们成了一家人,我们的计划还有实现的可能吗?”
对于那天之事,苏沐栖倒没有过分惊讶,只是对方是二皇子,多少有点顾忌。
若是和三皇子一个式,或是更胜于他,那他们真得好好斟酌一下后面的路了。她可不想再被关七天。
“小姐放心,二皇子此番应是为了掌握萧世子的动向,才想利用这层关系。不论发生何事,都不会让小姐再遇到先前的事。”
云雀手背贴了贴苏沐栖的脸颊,发现那儿冰凉一片,便抬手捂了上去。
苏沐栖的眼神从镜中游移开去。惦记萧瑾枫的人可真多啊,一个个都没完没了。更重要的人,这些人几乎都讲究一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按照惯常的套路,她离被李显峰找麻烦也不远了。
倒不是怕事,亦不是怕死,只是在那些事完成之前,她得好好的。所以她见这几天二皇子不断为萧府进货,便有意躲着些萧瑾枫,免得麻烦加速靠近。
“不过,我倒是听说,李显峰前些年和鞑靼有过往来的……有什么地图好像流经过他之手……”
“很重要的地图吗?”
云雀一顿,咬了咬唇,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是苏将军最后一战时,被调换的地图……”
……
“我跟你说,你现在就两条路……”京城街头的角落,有个不甚显眼的小茶馆,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倚在墙根,正交头接耳些什么。
李显岷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堪堪遮住小半张脸,一双狐狸眼不时扫向旁边。
萧瑾枫冷哼一声,手肘撑在他身侧,没好气地接话:“不管路不路,你先告诉我你这些天……”
“嘘!”李显岷抬手噤声,满脸谨慎:“我这是为你,为你们好啊……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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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本就疑心我上番去扬州跟你们见面的事,这下你回来了我如何能跟你会面啊?整个京城都是他的人……”
周围并无异动,李显岷放下手继续:“长话短说,要么你就接受,我也认了你这不知道隔了多远的妹夫;要么,你就去,当天甭管闹多大,给他解决了,否则当天你不把彩礼抬过去他们是不会放人的……”
“你让我怎么……我又找不到皇上……”萧瑾枫语言都有些错乱。
李显岷又侧了侧身,把自己完全掩在茶馆的木门里:“说你已有婚约不就行了?就说是萧公生前给你定下的,再找几个萧公的旧友做个见证,谁去考证到底……”
说得容易,从哪再找一个姑娘?萧瑾枫刚欲反驳,李显岷又自顾自接上话了:
“但这样就还得再找其他姑娘……就你这样的还是别了……要不你说你断袖得了,林晟乌南随你挑,别找我就行,这下总没错了。”
李显岷说得起劲儿,萧瑾枫的拳头是越握越紧。要不是顾忌其他,这会他早就把人按着揍了。
没一个靠谱的,知道会面时间宝贵还扯东扯西的。
瞧见萧瑾枫那相,李显岷在暗处扯了扯嘴角。看来乌南所说不假,自己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
“那怎么办?要我说你要不就应了吧,反正亲兄弟还明争暗斗呢,你娶了夕瑶,就算最后杀了我二哥,也不是不行。我跟你说,夕瑶是个挺可爱的丫头呢,跟我那二哥不一样……”
萧瑾枫干脆一个转身,也进到门里,两个人当即双双从街角消失。
“哎干嘛干嘛,都说了别挑我……”
萧瑾枫沉敛的目光扫过李显岷的脸,刮得人心下一颤。
“秦夕瑶好不好,关我什么事?谁要成亲?”
“那你没得选啊,你这眼下又没有心上人,什么话都编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
李显岷的话明明漏洞百出,但萧瑾枫无心顾及,这句话活像脱了缰般,不假思索就扔了出去。
毫不掩饰的笑逐渐在李显岷脸上扬起,他挑了挑眉,抬手拍了拍面前之人的肩,玩味地欣赏着萧瑾枫丰富的表情。
虽然最近风头紧,麻烦得很,但要是弄清了这一桩事,想来也不算坏。
“说错话了?”李显岷尾音都带着笑意:“哎呀萧兄何时有了心上人,我都不知道……不知,是哪位翩翩公子或是大家闺秀啊?”
萧瑾枫双唇微颤,呼吸都有些急促。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没有了”,李显岷双手一摊:“要么你就说,你到底心悦谁,于人家也有个像样的交代。毕竟这事没经过你,又是皇上应允的,就差昭告了。”
萧瑾枫沉默不语,失了力,靠在墙上。
李显岷心下一转,俯身凑近,压低了声音:
“所以,萧兄到底中意哪位啊,与我而言,可以给个实话吧……”
萧瑾枫面无表情地歪头,良久后亦往前动了动:
“行,今日便告诉你,省得四皇子忧心。”
李显岷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却在听到萧瑾枫的话时变了神色。
“我心悦的……是你啊……”
38. 发疯
秦夕瑶生辰那天是个大晴天。
暖光洒在芳林苑内,映着悬于游廊内的精致宫灯;垂落的流苏在风里蹁跹,不时扫过檐角的雕花。
前来赴宴的宾客甚多,府上的人都忙得团团转。李显峰掩好小妹的房门,噙着笑缓步走向台阶,目光扫过新进来的一批客人。
没看到那个身影。
无所谓,反正是一定会来的。李显峰很是笃定,于是他放下心独自慢慢走回书房。坐下倒茶时,脑海里又浮现起夕瑶方才跟他说话那害羞样,不禁摇头失笑。他一时真不敢相信,自己那表妹如今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
其实一开始,听闻母亲给夕瑶说的亲事是跟萧瑾枫时,他心里一揪。
虽然他跟萧瑾枫往来甚少,但多少还是知道点。这位萧公子不过十小几岁便失了双亲无依无靠,但这么多年,没了家父的荫蔽,他竟能在皇上身边混得风生水起,还和显岷异常亲近,总归是有点本事的。
自己是有小算盘,也的确顾忌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横在路上阻碍自己的家伙,但这没必要搭上小妹的终身幸福来把人安插在自己家的视线下。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这桩婚事,最先还是秦夕瑶主动提起的。
“你心悦他?”那晚,他送走袁照,偶然和夕瑶提起此事,便得了小妹这样一句话。
秦夕瑶娇俏的小脸在灯下涨得通红,她一边慌张地抬手示意李显峰小点声,一边抿着嘴小幅度点了两下头,眼神飘忽到别处。
“呦,跟哥哥还藏着掖着呐”,李显峰一眼便看出这丫头是真动了心思了,故意笑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喜欢?哥哥帮你做主……”
真是……长大了呢……
李显峰一盏茶尽,外头有人进来朝他耳语了几句。双目骤然收神,李显峰理了理衣袖,沉默着起身,跟人走了出去。
“蒋迁兄,好久不见。”萧瑾枫抬手行了个礼,望着面前风度翩翩的公子。
蒋迁笑着回礼,询问了几句萧瑾枫的近况。
“一切都还好。今日不便多说,改日我约蒋迁兄,我们好好聊聊?”萧瑾枫面色平静,直视蒋迁的眼睛,余光偶然扫到他身后的一道人影时,却骤然乱了几分,但并没有立马在面上显现。
“好,都听萧兄的。放心”,蒋迁往前凑了几步,刚好挡住了萧瑾枫想要越过他肩头往后看的目光,他声音压得很低:“萧兄莫担心,家父和我,随时有空……”
说罢,笑意重新挂回蒋迁脸上,他朝萧瑾枫颔首,摇着扇子走了。身后的人影已然不见。萧瑾枫手搭在腰间,左右望了望,而后才抬脚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别的人都先去问候送礼,他不一样。这次来要是那个问题没解决,他干脆直接回了扬州算了。至于蒋迁,当朝首辅蒋大人的长子,将他拉拢过来,有些事便容易得多了。
但或许也谈不上拉拢,本来蒋氏就跟袁氏水火不容,自己和他们算是一拍即合。
萧瑾枫一边想一边走,突然在身后被人叫住,脚下立马一顿。
“萧世子来了啊,有失远迎……”
萧瑾枫转头,对上李显峰那幽幽的眼睛。
“聊聊?”
“走。”
……
“苏二小姐感觉怎样?”蒋迁一手执扇,摇着往前走着,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身后跟着的一道人影。
“回蒋公子,还好。方才多谢……”苏沐栖半低着头,手搭在腰间的剑鞘上,紧着嗓子回话。现在的她一身玄衣,长发束起,跟在蒋迁后面几步远,就是贴身侍卫额模样。
那日听闻李显峰家可能藏有当年和父亲有关的地图后,她便想借此机会亲自来看看。但以苏沐栖的身份前往,目标有点过大,后来依照云雀所言,她们找到了蒋氏,这才出此计谋。
虽然有点俗套,但一时间似乎只想到了这种方法。京城的那些人,多半都知道枭里成员的大致模样,哪怕面上带着些遮掩,被认出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恰好苏沐栖身形不算矮,微微装扮一下,跟在蒋迁后面没什么违和感。
就是方才碰见萧瑾枫的时候,还是有些慌张。明明自以为隐匿于人群藏好了的,但萧瑾枫还是注意到了这边,有意无意想侧身细看,还好蒋迁反应快。
“苏二小姐不必谢”,蒋迁自顾自说着,继续往前走,路遇熟人还不忘点头致意,面不改色:“若此次能搜到些什么,倒也是极好的了。那个地图在下也略有听闻,不瞒你说,我亦曾派人暗地里搜过……”
“当时是在二皇子的书房,发现了一处暗格,但就在我的人琢磨如何打开之时,二皇子先我们预料的时间之前回来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暗格?”苏沐栖搭在剑鞘上的手一紧?
“对,上面好像还有一道很复杂的机关,苏二小姐若是碰见了,当心啊……”
苏沐栖刚欲回话,前面的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她脚步没收住,差点撞上蒋迁的后背,被面前人按着脑袋止住了。
“小姐小心点。”蒋迁收拾扇子,和苏沐栖并排:“应该是秦夕瑶小姐出来了,我们暂且在这里候一会吧。”
苏沐栖点头应声,不自觉想往旁边动一动。面前的人群遮住了她的视野,她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蒋迁见状,拉了拉她的袖子,把人拽到自己这:
“小姐想看,来在下这边吧。人少。”
“不不不行……”苏沐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蒋迁刚才的位置,赶忙摇手。
“放心,我和阿泽他们关系很好的,苏二小姐再谦让反而就不像了。”蒋迁眼角弯了弯,眼神示意她站好。
“……好。但,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看热闹……”苏沐栖说完便后悔了,她跟刚认识的蒋公子说这个干嘛?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来这里,就总是走神。
蒋迁心中转过几个念头,而后一笑:“苏二小姐看着的确不像,不过这可是萧世子未来的夫人,好奇也是正常。”
闻言,苏沐栖转过头,一言不发。
骚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自觉地分到两边,为今日的寿星让出一条道。
笙箫和鸣,暖风轻拂,秦夕瑶莲步轻移,面上含笑,在簇拥之下缓步走来。
她身着霞色金襦裙,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折射出耀眼的光。玉镯轻响,银铃叮当,衣袂飘飘,面若桃花,当真美得动人心魄。
宾客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身上,他们低声赞叹着秦夕瑶,言语里都是惊羡。这里也有人消息超前,已经知道了她订婚的事。
“当真是大家闺秀啊,也不知道谁有这福气将来娶到夕瑶小姐……”
“没听说吗?皇上马上就要赐婚了,是萧瑾枫萧世子呢……要我说真是门当户对,般配得很呐……”
“萧世子?哎呦那也是一表人才……”
这些话在密集的人群中显得并不小声,蒋迁和苏沐栖都听到了不少。蒋迁偏头望了几眼自己的侍卫,而后兀自扬了扬嘴角。
这是人不在,都敢挂脸了?挺有意思的。
突然,走在前头的秦夕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群似乎也跟着呼吸一滞。
“怎么了小姐?”最近的侍女低声问了一句。只见秦夕瑶面上微微泛起红晕,那双明亮的杏眼眨了眨,而后整个人轻轻转身,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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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出一片涟漪。
“那里,是萧世子吧?”
秦夕瑶的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听见,但这位大小姐特地停下来,究竟要看什么?众人都是好奇,便接连顺着秦夕瑶的方向看去。
“那不是二皇子和萧世子吗?”
“原来佳人回眸是为了这个啊,我就说二人甚是般配……”
远处,隔了一湾池水,李显峰正和萧瑾枫一来一回交谈。
察觉到投过来的目光,李显峰轻笑一声:“萧世子,我那妹妹可当真是把你捧在心上啊。你看,瞧见你在这就不走了呢……”
“萧某不敢承此厚爱……”
萧瑾枫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看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萧世子说说吧,方才没说完的是什么呢?”
李显峰半抬着茶杯,目光越过池水,看向对面的秦夕瑶。
苏沐栖跟着蒋迁交代的地点,独自绕到了一处庭院。众宾客都在芳林苑欢聚,正是她溜出来的好时机。只是这府确实太大,小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好几次她在拐口都差点迷了路。
“苏画师小心!”
苏沐栖沿着连廊刚走出来,因为看着分岔路口分了神,一脚在台阶上踩空,却被一双手捞了回来。她还没站稳就立马道谢,但后知后觉才感到不太对劲。
谁?他刚叫我什么?
她猛地回头,就见萧瑾枫正立在身后,单手搁在腰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嘶……苏画师这样,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却在对上苏沐栖冰冷的视线后逐渐扯平。
还是不愿搭话吗?
“萧世子怎会在这?”
“不在这我在哪?跟那群人一起闹腾腾的吗?”
萧瑾枫嘴一撇,抱臂凑近,目光在苏沐栖的五官上流连,心口不自觉漫上一阵潮水。
苏沐栖见状偏头,径直想走,却没想到萧瑾枫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无语地拧了拧眉,用力挣脱,语气不悦:
“萧世子还是快回去吧,不多久他们不见你就要来寻人了。”
话音刚落,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萧瑾枫没回头,却隐约感觉到了来人是谁。
本来就烦。
他偏头看了看空荡荡手心,没多想就抬脚追上了苏沐栖还未走远的背影。他一把搂住苏沐栖的腰,手托着她的头,转身把人抵在墙上。
真是烦死了。
既然什么事都不在计划之内,那做什么就都是可以的了。
苏沐栖心下一顿,撑着手想起身,却反被压得更紧。萧瑾枫的腿抵了抵她的腰,目光低沉,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
“你发什么疯?!”
发疯?罢了,也算发疯吧。待会你就知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沐栖有些惊慌,怎奈被面前之人完全压制住,根本动不了。
她干脆把头埋下去,但萧瑾枫显然不想让他这么做。温热的手轻扣住她的下巴,带点强迫意味地让她抬头。
“有人来了!萧瑾枫!”苏沐栖声音发颤。
对啊,我知道有人。真的害怕了吗,都直接喊我的名字了呢。
萧瑾枫依旧笑着,听着脚步声在心里数着数。
三、二、一……
当几道人影随着脚步声出现在连廊一头,萧瑾枫扣住苏沐栖下巴的手轻轻往上,划过她的面颊,抚上她的脸。
眼波流转,萧瑾枫的眸光深深落进那双桃花眼里。
风穿廊而过,他记住了这双眸子,而后缓缓闭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39. 罢脱不了
“什么?他跟……男的?”
李显峰一杯茶刚端至嘴边,闻言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贴着面颊洒了出去。
一旁附在他耳边的侍卫眼睛瞟了瞟周围,脑袋上下顿了顿,算是点了头。
他刚刚路过一处连廊准备给李显峰送信,结果就看见夕瑶小姐那未婚夫,萧瑾枫萧世子,正和一名侍卫靠在墙根,不知在干些什么奇怪的事。
那般情景,他活了这么久,也就听别人说过,自己从未见过。当时便觉得胸口烧心般地刺挠,脑瓜子嗡一下崩了,但好在还有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得先找到李显峰汇报此事。
“那些传闻,难道是真的吗……”李显峰自言自语,声音低如蚊蝇,目光深不见底。
萧瑾枫,他妹妹的未婚夫婿,竟然是……难怪今日一见他就说什么退婚之事,说什么自己断配不上夕瑶小姐,说什么了结此事对双方都好……搁这在这里等着他呢?
“你确定没看错?是个男的?还在……”李显峰还想挣扎一下,但发现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完整,只好对着那个侍卫一个劲儿地挑眉,嘴角不停抽搐着。
那小侍卫现在最为难。他怎会看不出此事若是被他承认,李显峰绝不会不管,后面必会有无数的交锋;就算他现在反悔,李显峰既然已经有了怀疑,定不会轻易罢休。
偏偏是他这双眼睛看见的,但凡换一个呢,别让他卷到这些事情里来啊……两个人都贴在一块儿了,当时给他看得面红耳赤的……现在想忘忘不掉,想说说不出口。
“不说话了,嗯?”李显峰手中回了些力,深吸一口气,食指曲起,一下一下敲着桌角,钝钝的敲击声闷在空荡的屋子里,震得小侍卫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哑着,抬眼看李显峰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烧着看不透的情绪,震惊和怒气交叠,照得人浑身一抖。
“罢了,我知道了”,李显峰手停止了动作,眼皮掀了掀:“交给在座的诸位一件事,今日宴会结束之前,把萧瑾枫那位……好兄弟?把他带过来……”
屋子里的人陆续站起,屏息凝神,面色复杂。
“他没来的话,谁都不准走,听明白了吧……”
……
“唔……萧瑾枫你差不多行了!已经被看到了!”苏沐栖后背蹭在墙上,后脑勺还垫着萧瑾枫的手,两道黛眉深深拧起,瞪着面前一脸坏笑之人。
萧瑾枫的拇指还轻抵在苏沐栖柔软的唇瓣上,他沉着眼,指腹轻轻缓缓划过那一寸寸皮肤。
“别啊,苏画师陪我把这出戏演完不好吗……”萧瑾枫说着,侧过头瞥了一眼连廊尽头的人。
四目相对,六目相对,也不知道尴尬的是谁。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这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真是够了。”苏沐栖趁萧瑾枫收力,一把拍开他的手,从墙上弹起来,掸掸衣摆上的灰就要继续走开,却被萧瑾枫拦着腰再次捞了回来。
一点不怕啊她?
“去哪儿啊,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已经陪萧世子演到了这般田地,再往后沐栖想不到该怎么办了。”因为萧瑾枫用力过猛,苏沐栖左脚已经微微离地,她右腿撑着,撇过头质问萧瑾枫,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萧瑾枫闭着眼摇了摇头,满是无奈:“你啊,有时候是真不聪明。不是知道那这个破事吗,刚那是李显峰的人,他看到我们这样,你觉得距离李显峰知道还有多久?”
“你现在这幅打扮,还准备在这里乱晃多久?你要是还就这样留在这,今晚你能活着离开芳林苑,那李显峰就是吃白饭的了!”
苏沐栖一愣,自知他说的有理。但转念一想,这境况是拜谁所赐呢,那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跟她打哈哈,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放心,我会对苏画师负责的……”
萧瑾枫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沐栖手就挥到了半空,面色凝重,眼睫在脸颊上投出一大片阴影,乍一看神色还挺吓人。
“萧世子若还是只想开玩笑,那沐栖也不介意陪世子一起发疯。”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画师别生气,也别动手嘛”,萧瑾枫语气平静,嘴角微弯,一下一下把苏沐栖的手放下来:“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时间还不够跟你说清。”
“这婚我是一定要退的,但是这事有皇上介入,没有特别充分或者特别出格的理由,靠我说是解决不了的。”
“近来皇上都不肯见我,我能找到当事人的途径有限,今日又是那秦小姐生辰……若过了今天还没跟二皇子谈好,若他们当着众宾客的面开诚布公此事,这就真板上钉钉了……那李显峰又是个不好说话木头,理由充分打动不了他,就只好做些出格的事了……”
“吓到你了,抱歉……”
“但我,真的不想娶秦小姐,不想跟李显峰他们沾染上关系……”
苏沐栖眼里的愠怒逐渐被疑惑和震惊替代,先不谈萧瑾枫这不晓得从哪里想出来的馊主意,她还头一次见到萧瑾枫这么详细跟她分析自己的计划。
以前的他可是从不在意除了自己和计划以外的人和事。有没有人完全知晓一点也不重要,他也不会说。成了,便是大家的;不成,后果他一个人担。有误会没事,不理解甚至曲解他也都能接受,反正那是他自己想的。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了。
“那萧世子,目的达到了吗?”既已如此,多说无益。苏沐栖退了几步站定,直截了当。
檐角的银铃在风中荡出清脆的声音,绕着小院走了几圈,慢慢消失在连廊尽头。
萧瑾枫对着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用尽十二分的力气才让自己内心的波涛平息半分。
“既然已经做了,那萧某无话可说,苏画师介怀亦或是憎恨,都是应该的。对不起”,他直视着苏沐栖的眼睛,语气看似波澜不惊,实则不难听出不安和愧疚:
“但,今日还有一事,萧某定是要做的。苏画师,对不住了……”
讶异在脸上一闪而过,苏沐栖刚欲开口,一双手就已经绕到了她脑后,一把扯开束在长发上的头绳。
结散绳断,青丝翻飞。风把一肩的长发吹起,在萧瑾枫眼眸中杂乱地起舞,掩映着那略显无措的脸庞。
“苏画师,往前走,连廊外头自有人接应。半个时辰后还是这里,你还是苏画师,今日是随我一起来的,由于来得迟所以没什么人注意到……”
“那蒋迁……”
“蒋公子近侍多的去了,阿泽随后就来。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就当根本不存在吧。”
“可是这也太……”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夜晚的宴会是全员到场的,谁都走不了。苏画师还有要说的吗?”
又换上了先前那副“你去做,别话多”的面孔。果然好不过一会。
苏沐栖紧紧抿着嘴,思索了一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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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向连廊尽头奔去,玄色的衣摆逐渐隐没在西沉的日头洒出来的光中。
“对不起……”
但是你以后,可能也没办法摆脱我了。
萧瑾枫指节抵了抵唇角,垂下眼帘。
唇上的温度冰冷,贴着院内呼呼的风声。如果刚才真的……会是什么样呢?
夕阳渐隐,天光渐暗。萧瑾枫倚在连廊的柱子上,脚尖不自觉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还没来?不会跑了吧……应该打不过那些人才对啊……
正胡思乱想间,玉环相碰的声音从连廊的暗处传来。
夕阳完全收敛了光芒,隐至山后;明月渐升,月色慢慢铺满脚下的土地。
苏沐栖微微提着衣摆,踏月而来。
朦胧的清辉勾勒着她五官的轮廓,镀上柔边;腰间的玉环剔透,携着几分月色,摇曳着零星闪烁。似是注意着路,她双眼微微低垂,朱唇轻抿,走得小心。
萧瑾枫失了几分神,眼睛就差看直了。
“差点就过了时间了。”
“差点,那就是还没过”,苏沐栖在萧瑾枫面前站定,拢了拢肩上的绒披风:“世子久等。”
“无事。到时候在宴上,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苏沐栖眉头一皱:“那世子你呢?李显峰会当面跟你对峙吗?”
真是直白啊,就这么问出来了。萧瑾枫扶额苦笑,心想这我就还真不知道了,不过就算为难了自己,至少今天应该不会找苏沐栖麻烦了。
“你也拿不准吗?”见萧瑾枫闭口不谈,苏沐栖轻笑一声:
“原来世子也不是料事如神啊。这下好了。搞不好我们今晚都会折在这吧?”
这话,可能是对的。但千万不要是对的。
李显峰自小便极疼爱他那夕瑶妹妹,有求必应;这次又是她的终生大事,定然锱铢必较,自己赶着来退婚已经是找不痛快,又闹了那么一出,解决不好定然是死路一条。
罢了,走到这有几分把握,几分胜算,自不是他们能拿得准的。
萧瑾枫转头看了眼苏沐栖,突然抬手,双指伸向她的发丝。
是来得太急了吗,沾上树叶了。
连廊上灯未全点,月色又很淡,不是很看得清。萧瑾枫不自觉凑近了几分,但那个角度又很刁钻,他只好又偏了偏头。
苏沐栖心一紧,立马往后退去,却踩到了自己的衣摆,重心直接向后倒去。
萧瑾枫手快,把人揽住站稳,不禁打趣道:“苏画师别担心,只是你头发上缠了片叶子……”
“谁知道你又想做什么……”苏沐栖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喃喃自语了一句,没想到还是被人听着了。
“又想做什么?不会啊,刚才是没来得及商量,以后定是不会的。”萧瑾枫眼里落满了月光,嘴唇翘起:“苏画师不必担心的,刚才的事都忘了吧。”
说罢,萧瑾枫心里几个念头一转,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栖身向前,右手在苏沐栖鬓边的发丝里挑了挑,拎出一小片枯叶。
许是靠得太近,呼吸交错间,苏沐栖半推着萧瑾枫,偏头还是想躲开。
抚在发丝间的手没有拿开,萧瑾枫眼角弯了弯,盛住一捧星光:
“苏画师还躲什么呢?”
他侧过头,靠近苏沐栖耳边:“反正刚才本就没有亲着,不是吗?”
夜风穿廊而过,苏沐栖虚握成拳的手逐渐收了力,迎上微凉的月光。
40. 不煎熬
秦夕瑶第一次听说萧瑾枫这个名字,是六年前。那会她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居家学些琴棋书画的小姑娘。
朝堂之上的风风雨雨,多年来从不曾沾得她身。即便她那表哥是人人敬他三分的二皇子,她也从未从她那听闻半分勾心斗角之事。
大新是太平的,是极为美好的,她只消在这偌大的府园里干些自己欢喜之事就足以安稳度过一生了。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将这一切打破的开始,正是萧瑾枫。
那段时间,表哥和姨母精神都显得极为紧绷,即便从不干涉那些事的她,也隐隐感觉到了这次似乎不一样。
没过几天,萧瑜萧大人和萧夫人的死便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连府里的佣人都在讨论这些。许是讨论得太过张扬,秦夕瑶这次也听到了些风声。
“张妈,谁死了,打什么仗啊……”
那天她在院里小憩,女佣们以为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便接着没聊完的话头继续你一言我一语,不曾想全被听了去。等小夕瑶眨着惺忪眼问话时,一众人都支支吾吾。
“罢了,你们不说,我就去问表哥。”
“哎呦,小祖宗你可万万不能惊扰大公子哟……”张妈一听慌了神,连连摆手。李显峰早就三令五申,不允许在秦夕瑶面前说这些,小姐要是去一问,她们都得掉脑袋。
秦夕瑶亮亮的眼睛转了转,笑道:“放心,我不会真说的,就是好奇……成日里对着琴啊画啊的,难得听两句外面的事怎么啦?张妈你就说嘛……”
张妈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又盯着秦夕瑶天真的脸望了几秒,便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
“最近边境不太平,萧大人生前一直主张和平解决,现如今他出事了,估计大新和鞑靼难免一战……不过小姐放心,要是真打起来,大公子定会保你平安的……”
“那你们呢,也会没事吗?”那时候秦夕瑶其实还小,但一点没被蒙过去。看着张妈继续支支吾吾,望着面前一众人心事重重的笑,小丫头心里也懂了几分。
不能打仗。但是有好人死了。
好人死了,哥哥他们,有没有做什么呢……
“最近我很忙,你们先不要带夕瑶出去玩了,不管多近,时间多短,都不要去……”隔日,李显峰把张妈叫过去,再三叮嘱。
张妈欣然应下,而后试探性得问了几句。毕竟是待在府里多年的老人了,李显峰也不会全然隐瞒。他低头叹了口气,略微透露了些。
“萧大人的儿子……萧瑾枫……最近可能不太好了。袁留青那,我会稳住。就是这小子,一言难尽……”
李显峰走后,张妈扶着柱子兀自摇了摇头,嘴里不断念叨着“错了,错了……”,愣是没注意到宽大的柱子后面,一个小小的影子蹲在一旁,听了好久。
萧、瑾、枫……他就是那个大人的儿子吗?他也会像他父亲一样,反对打仗吗……
“小姐,不是我不带你去,是大公子他……”半搂住怀里闹腾的秦夕瑶,张妈很是无奈。
“已经快半月有余了,我每天都有听先生的话的,不是答应好了吗?先前每月也可以出去两三次的,这个月愣是没有……”
张妈年纪也不小了,往前推几年,府里的公子小姐这么闹她还有力气说两句,但这夕瑶小姐一家子从小疼到大,她也舍不得说重话。秦夕瑶就是捏准了张妈的性格,见这样有效,便继续纠缠了一会,果真给自己争取到了出去放风的机会。
“就放一个时辰风筝,放完就回来。”
秦夕瑶软糯糯地应了一声,拎着大燕子就蹿出去了。张妈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但不敢弄得太明目张胆,便叫了人在林子外候住,自己和两个丫鬟则不近不远地守着。
就让她玩一会吧。
暖风正好,林茂叶密,湖水浅清。许是觉得一旁的林子不算大,夕瑶懂事也不会往水边走,周围又都是自己人,张妈和两个丫鬟不多时就唠嗑了起来,没注意夕瑶已经跟着燕子风筝往林子中心走了进去。
一阵风过,很不巧,燕子挂在了一个高高的树上,线还断了。
要是现在去喊他们,保不准就要带自己回去,秦夕瑶不愿意;但这树实在高,自己怎么蹦跶都断然够不着。
她慢慢蹲在树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燕子已经好好出现在了面前。
燕影挪动,一个高挑的少年站在风筝的后面,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你的燕子飞回来啦,别哭了。”少年眉清目秀,英挺的鼻梁顺着阳光,在脸侧投出好看的阴影。
秦夕瑶一时晃了神,良久才抹了把脸,站起来结果风筝,低声道谢。
“小事。你一个人来这里的吗,你家里人呢?”少年手搁在腰间,见秦夕瑶抬脚准备走,便随口一问。秦夕瑶小脸通红,嗫嚅了半天刚欲开口,头上的树冠传来一阵声音:
“瑾枫你在跟谁说话呢?把我都吵醒了……”
又一个少年从树上轻脚跃下。秦夕瑶见他浓眉大眼,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英气,和先生口中的武侠很是相似。这下她更是说不出来话了。
还有,刚才他叫那个帮她拿风筝的人……瑾枫?是那个萧世子的名字吗?
“你别吓着人家”,少年转头,见她神色有些紧张,连忙解释:“我们方才在树上晒太阳呢,我见你的风筝挂上来了,就……”
“你是,萧瑾枫吗?”
闻言,少年剑眉一颤,而后神色如常:“小姐为何问在下名字?”
“你是萧瑾枫的话……你会,杀了我吗?”
一旁的另一位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双臂抱胸轻笑了一声,倚着旁边人的肩膀抬眼看她。
少年心下了然了几分,亦是勾起嘴角,语气波澜不惊:“秦小姐多虑了。没事的话,还请小姐先行离开吧。”
“那你,会去打仗吗?”秦夕瑶见二人转身,小手紧捏住风筝一角,稍稍提高了音量挤出一句话。
少年脚步一顿,而后缓缓转身,衣摆带起一地的阳光。他半张脸掩在树林投下的影子里,更显得他侧脸棱角分明,清俊逼人。
“不会。你的两个问题,都不会……”
……
“哎呦,小姐,这风筝线断了呀,没划到手吧?”
“没有,张妈放心,一阵风吹过去,擦到灌木丛了……”
……
“哥哥,萧世子呢?”秦夕瑶坐在李显峰身边,扫了一圈没看见想看的人,便俯身凑过去,头上的步摇在灯下荡漾出圈圈光影。
李显峰拍拍她的手,语气轻松,目光却明暗不定:“放心,他马上就来。”
秦夕瑶没有看他,继续望着台下的宾客席。蓦地,她眼睫微颤,连带眼底映出的碎光都乱了分寸。
萧瑾枫一身月白,缓缓出现在池边灯下。他脚步稳当轻盈,却不时回头关注着身后的一位女子。有几处不平的石阶,他甚至欲伸手搀扶。二人一前一后,身影交错,在灯下显得极为暧昧。
“哥哥,这果酒味道不对,你帮我去催催,问一下。”
“嗯?”李显峰的目光立马从台下转过来,有些不可置信。
“哎呀你就去看看嘛,可能是还没准备好……对了,不许对佣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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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重话,被我知道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今晚是怎么了,突然变得和几年前一样爱撒娇了?李显峰揉揉眉心,笑着点了一下秦夕瑶的脑袋,起身暂时离开了。
台下的人似乎也一直在看着这里,只不过还没等跟李显峰对视,对方就已经先一步走开了。秦夕瑶深吸一口气,朝那个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
风过院,人喧闹,灯光摇曳,氛围正好。
其实今晚没下雪,但很奇怪,再次看到萧瑾枫眼睛的那一刻,她觉得院里飘起了片片零碎的白。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湖边的柳树刚好抽了枝,长得正好;就像上个春天,她在一片柳絮下,又见到了记忆中的身影。
“秦小姐的风筝,可是又挂上去了?”
“这次没有了,有劳萧世子挂心。只是这柳絮飘得厉害,弄到眼睛上,怪痒的。”
“柳絮一年也就飘这么一次而已。萧某有事,先走一步,秦小姐再会。”
望着那玄色的背影再度走远,秦夕瑶心里一抖,思索不过片刻还是开了口:“萧世子留步!”
但这次,他没有回头。
“如果还是那些问题,那我的回答不变。秦小姐大可放心,这世道不管如何,不会影响到你,不会影响到你们的。保重……”
玉佩轻撞,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风。秦夕瑶对着那背影扯了扯嘴角,亦转身离去。
其实等她长大了些,她和萧瑾枫在各种宴会上多有相遇。只是萧瑾枫在那些场合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和初次见他不同,和柳絮下的背影不同。
儿时自己不懂那些莫名的情绪,只知道她哥哥和萧瑾枫似乎是对头,只觉得因为萧大人的死,萧瑾枫应该恨她。
但他帮她拿下了风筝。但他会站定,回头,回答她的问题。但他看上去,没有哥哥口中那番阴晴不定、品行恶劣。
于是后来,每个春天她都会去放风筝,也时常会想起和萧瑾枫的零散的几句对话。
可是后来刮坏了很多风筝,再没有一个是被他拿下来的。
这些心思她自然不懂,也很少跟别人提起。当有意无意被张妈知晓后,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秦夕瑶不懂,那个看了几十年是是非非的老佣总是懂的。
“萧世子是个好孩子……这话可别让大公子听了去……”某个冬天,秦夕瑶染了风寒。深夜,张妈守在她身边,摸着小姑娘的长发,低声喃了几句:
“小姐,靠着一段记忆等了这么多年,很煎熬吧……”
“没事的,再长大一点,有些事小姐就能自己做主了吧……”
再长大一点吗?
秦夕瑶看向池边,身着月白的世子还身在人群,亦步亦趋跟着那个姑娘,生怕人能走丢了似的。落座后,还特地把几碟摆盘精美的点心往人手边推了推。
宴会着实热闹,要不仔细看,其实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些。
再长大一些吗……
这些年,她懂了更多以前她所不了解的。她的姨母,表哥,袁将军,还有……萧大人。甭管是问来的还是自己偷摸想办法弄到手的,秦夕瑶只知道一旦心里装下了这些东西,再抹去,是不可能的了。
她不可能视而不见。更进一步说,有些事,她也清楚,她没可能。
但这么多年,说不难捱是不可能的。总得有个交代。
如水的月光倾洒进芳林苑,秦夕瑶心中漫上阵阵潮水。关于那个人的所有剪影全都涌出回忆的闸门,宴会上的,树下的,柳絮中的……
再长大一些吗?
好像也没用。因为有些事,她不想单凭自己做主……
41. 棋子
明月垂天,清辉遍地。
屋内,绣帘半卷,风过窗边,带起三两点烛火摇曳。
李显峤微散着长发,手腕搁在椅子把手上,另一只手拈着笔,饱蘸墨水,在纸上胡乱画着些什么。
许是半条街不到的地方,这会定是热闹得很,但他倒不是很在乎。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轻敲了几下门,他半抬眼,漠不关心地问了下谁。
待听到人名后,他那低迷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光泽,但很快就又暗下去。这时候来找他?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不一会,门被人从外推开,袁照高挑的身影踏着满地月光步入屋里,肩头还有未散的寒风。
“好久不见啊,小袁将军……这时候不去夕瑶的生辰,来我这寂寞之地作甚?”李显峤一只手还在摆弄着笔,袁照一低头,见那宣纸上已经被涂满了轻轻重重的墨色线条。
他即刻抬头,快步上前,抬手做了个揖便直言不讳:“袁某斗胆想请三皇子帮个忙。”说罢直接跪下,整套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别别,这是作甚”,李显峤一看他跪就乱了几分神,扔开笔刚想起身,却又慢慢坐了回去:
“小袁将军还没说什么事,就行此大礼?我受不起。”见他还不肯起来,歪过头冷哼一声,声音轻了许多:
“起来说。地上凉。”
袁照颔首起身,李显峤勾了勾食指示意面前人走近。袁照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攥着拳头上前,把事情大致说了下。李显峤听完一愣,而后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头,散下的长发绕在桌角,还有些似有若无地撩了一下袁照的手腕。
“想请我去拖住李显峰?这有点难办的。”李显峤心里转了几转,便大致知晓今夜的情况了。定是那萧世子想退婚,怕两人在场面上过不去呢。
只是这萧瑾枫和袁照,向来不是交情深的,这宴又不是为袁氏办的,那这袁照难不成……
“你对我们夕瑶有意思?”
“非也!三皇子休要说笑!”袁照差点急眼。
行,看着不像。但这事哪轮得着他管?还有谁呢……
一个人影在李显峤脑海里飘过去,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怎么把她忘了?
他依旧托着头,身子却往前更近了些,薄薄的眼皮下,一双深棕色眼睛透出几分妖冶,里头映出摇曳的烛火,晃得人心烦。
袁照猜到了李显峤心中所想,抢在他前面开口。
“我并非对谁有意,只是萧世子目的太过明确,二皇子又寸步不让,二人今日早些时候已有争执,又因有心之人的挑拨……若是打了照面,必定相争不下,到时候……”
“你这理由还是不够充分啊,萧瑾枫和我哥吵起来,不是袁氏想看到的吗?”李显峤手指拈着纸页的一角,垂下目光。
“苏沐栖来了吧?”
“来了……”袁照下意识回答,说完才发现自己反应似乎有些过于迅速。
“那便是了,我懂了”,李显峤轻笑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参差不齐的影子投在桌案上:“我就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开口。我哥一发起疯来,谁都不想放过,是挺让人害怕的。”
落到他手上,至多不过精神上受点折磨;要是换成李显峰,为了让萧瑾枫死心,到时候真得给苏沐栖收尸了。
“为什么不找显岷?”
“他拖不住……”袁照别过头去,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李显峤一笑,不再多问。
他哥给秦夕瑶订婚这出,他也没想到。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会找袁氏家族的公子,毕竟双方你在明我在暗合作了这么久。找对家给自己妹妹当夫婿,也只有他玩得出来。
不过他总是无所谓的,看别人斗又不用自己参与,好得很。至于袁照的真实目的,反正总会知道的,等等就是了,他有的是时间。
李显峤缓缓走入屏风后,一声不吭过了一小会,再出来时已经整装完毕,散漫劲儿全消,很有皇子的风范了。
“走,去见这场好戏。”
芳林苑。夜风吹拂,灯笼的流苏撩过檐角,把晕开的光影打散。苏沐栖安安静静地坐在池边一处桌台,边品茶边享用着桌上的果品点心。萧瑾枫就在她手边,跟她坐得隔了几个座位,但眼神好像一直钉在她这里。
她转过头不再看。突然,身后有个侍女走近,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意思是夕瑶小姐想让她过去一下。苏沐栖快速想了一下觉得没什么,起身便要走,但一旁的萧瑾枫好似比她还紧张。
“沐栖,你们去哪?”萧瑾枫直了直身子,表情严肃起来。
“小姐说了,请苏画师上去坐坐。到时会有专门的客室,不会怠慢了了苏画师的”,来的侍女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向萧瑾枫回话:“萧世子放心,小姐说她的客室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会进来。”
这是点他呢?萧瑾枫眉梢一顿,不再言语。
苏沐栖把杯中茶饮尽,款款起身,跟在那侍女身后,绕开人群,避开高台,走向别处。在她身后,萧瑾枫一直注视着她们的背影,不时望向芳林苑池前的高台,直到看见秦夕瑶亦起身离开,方向大致相同,才稍稍放了点心。
那侍女一路板着脸,沉默不语,提着灯笼就是走,却会时不时回头确认苏沐栖的动向。她见苏沐栖对路不熟悉,走得很小心,到后面便也放慢了脚步。
苏沐栖白天在这府里便是晕头转向,此刻更是小心谨慎,生怕迷了路,指不定遇上什么东西。待她跟着面前一簇光绕过好几道连廊,在一处亮着灯的厢房前站定,才松了口气。
“苏画师请进。”侍女的声音很低,听着却很舒服。她撩开门帘让到一边,板着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笑意。
苏沐栖颔首谢过,抬脚走进,周身即刻被夹杂着腊梅香的暖意包裹。秦夕瑶褪去了厚绒披风,正窝在炉边暖手,见她来,笑着起身相迎。
“辛苦姐姐……”
苏沐栖站定行礼,亦是面上带笑:“秦小姐好,沐栖祝秦小姐生辰吉乐,岁岁无忧。”
“姐姐客气什么。”秦夕瑶掩着嘴轻轻笑出了声,又拽了拽苏沐栖的袖子,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秦小姐还是不要唤我姐姐了吧,沐栖……”
秦夕瑶端来一个雕花小碟,里头卧着几个精致的桃花酥:“别啊,苏二小姐确长我一岁,叫姐姐是应该的礼数。”
苏沐栖见她说得认真,便不再多说,点头接过秦夕瑶手上的点心,搁在膝上。
“今日是秦小姐生辰宴,不知小姐唤我来,所为何事?”
秦夕瑶垂眸,抿了抿嘴,再抬头时耳铛轻颤,打乱了一圈灯影。
“我……”她只字还未提,门外的风便卷来阵阵人声,二人瞬间噤了声。苏沐栖凝神听了一会,分辨出李显峤的声音后手指不自觉拧在了一起。
秦夕瑶朝边上的几个侍女抬了抬头,几人默契地撑开又一道屏风,把屋子里灯又吹灭了几盏,这方寸间顿时暗了一度。
“那是我大哥和三皇子”,秦夕瑶往苏沐栖那挪了挪,压低了声音:“苏画师莫担心,这里他们进不来,只是我们今天的谈话,得尽快结束了……”
苏沐栖半张脸掩在屏风落下的阴影里,闻言有些摸不着头,李显峤的声音对她来说过于熟悉,又过于心惊,她思绪已经断了一小会儿了。
“苏画师,那我就直说了”,待声音再度远去,苏沐栖被秦夕瑶蓦地拉进,软软的声音贴着耳畔擦过去:“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么直白的吗?苏沐栖扶着碟子的手僵住了,她用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夕瑶小姐说笑了,沐栖不过是一介画师,今日托小姐的福才能来此,怎敢多求些什么……”
许是屋内暖意太足,苏沐栖这会感觉后背出了层薄汗。她动了动手指,有些机械地把碟子移到一旁的案几上,防止自己一个不留神给摔了。她转过去拍了拍秦夕瑶覆在她手背上的玉葱,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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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我哥书房的地图对吧?萧世子想来退婚对吧?你们想跟袁留青作对,对吧?”
苏沐栖感觉一阵凉意从指尖漫到心底。
全说对了。
但她现在的震惊让她连一句反问都说不出来。
“姐姐暂时没话说,那就我来说”,秦夕瑶收敛了些笑意,轻拍了两下苏沐栖微凉的手背:“大哥他们的事,我一直知道些,苏将军和萧大人的事,这么多年在调查的不止你们。”
“我今日把姐姐叫来,一是想交给你些有用的东西,再藏在我这,恐要被暗中毁了;二是想告诉姐姐,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来找我。”
“我知道大哥对我好,但他做的那些事,我有太多不能苟同了……”
苏沐栖沉默着听完,却一直望着秦夕瑶的眼睛。可那眸子波澜不惊,流露出的情绪除了真实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了。
两双手彼此交叠,温度逐渐相融,但二人间依旧隔了一层凝滞的空气,无声无息。
“姐姐若是不信,有什么话尽管问便好。夕瑶定知无不言。”
苏沐栖僵着没动。问,当然要问,但是问什么呢?
你为什么跟我们一样站在袁氏,甚至李显峰的对立面?真的仅仅是一句不能苟同吗?为什么偏偏是今晚找到我而不是萧瑾枫?为什么你会知道地图的事?
太多了,不知从何问起了。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
苏沐栖说完自己先愣住了。她先前预设过无数问题,结果最先说出口的是这个。
“姐姐是说,萧世子想退婚一事吗?”
还是这么直白,直白得让人心疼了。苏沐栖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兀自咬紧了嘴唇。
“姐姐可知,姨母和大哥一开始给我选的夫婿是谁?”秦夕瑶静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语气比先前更低沉,似是在回忆里翻找出深埋已久之物:
“是袁照,袁公子。”
苏沐栖的手不自觉一收,被秦夕瑶温柔地拢了回去。
“这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想来好笑,我以为大哥是懂我的,结果那天他也说我不懂事……我自小便在这芳林苑,日日琴棋书画,其余一概不问。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我自己的主张,不代表我就可以像接受先生教导一样接受他们给我安排的终身大事……”
秦夕瑶尽量压着声音,结果越说越急促,本就细软的声线顿时被扯得断断续续。
“他们是疼我,可是然后呢?我是不参与什么勾心斗角,但是基本的对错我还是知道的……构陷忠臣,挑起战争,为了那个位子还是可以什么都不顾……包括我,不是吗?”
“朝中一半人都和袁氏关系密切,我大哥亦是如此……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他对我究竟是疼爱,还是真把我当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大家闺秀了……”
“和袁氏联姻,好处不言而喻。那我偏不。既然他们早就把我当成了关键时候下出去的一步棋,那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要把我自己放在,我觉得最值当的地方……”
“所以后来,我没跟大哥商量,直接和我母亲说了此事。我知道,如果不通过我母亲传这么一下,现在出现在婚书上的,就是袁照的名字了……但是现在看来,好像给你们也惹了麻烦,对不住……”
秦夕瑶的尾音已经夹杂了隐隐约约的哭腔,苏沐栖心中不忍,不禁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别这么想自己……走到这一步不是你的错,你能跳出来为自己争取已经很好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秦夕瑶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毕竟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能见到你了啊,苏画师……”
“秦小姐又在说笑了……”
“我没有”,秦夕瑶坐直了身子,注视着苏沐栖的双眼,一脸认真,一字一顿:
“不然我就不能这么快见到你了……目前整个大新唯一还能召集枭的人……苏沐栖苏二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