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以北[破镜重圆]》
7. 第 7 章
蒋铰明高一下半年从料峭的春天开始。
春日阳光不晒人,学校连着几天办了篮球赛,操场人满为患,一圈的梧桐叶不算茂盛,树干像老人斑似的白一块棕一块,树屑飘得到处都是,针刺的绒毛扎得人懒洋洋的痒。
正是一场球赛结束,一群少年大汗淋漓地往教学楼走,被簇拥在正中间的男生也湿淋淋的,球衣紧贴在前胸和后背,勾勒出优越紧实的身材。
他边走边拧开瓶盖仰头猛喝了大半瓶,金光印着他冷白的脖颈,浪似的在滚动的喉结上翻越。
“我突然想起来,”张秉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蒋铰明喝剩的水:“你知道你这水掉谁脚边了么?”
“谁啊?”李沥站蒋铰明左边,闻言探头问张秉杰:“蒋铰明什么时候掉水了?”他仔细看了看蒋铰明手里的瓶子,干净的啊,摆货架上当镜子都能卖出去。
“你不在,你去拉屎了。”赵五说:“我不小心撞了蒋铰明一肘子,他没拿稳就滚出去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李四摸不着头脑,“掉就掉了呗。”
“这关键就是掉在哪呗,”钱六说相声似的,斜着眼挤眉毛,问李四:“你猜猜,掉哪儿了?”
李四随口说:“总不能是掉粪坑里去了吧?”
“……你恶不恶心。”张三捏鼻子,隔着蒋铰明踹了李四一脚:“是梁空湘啊。”
“真的啊?”李四一听这名字,拍裤子的动作都停下,也懒得跟张三计较,两眼放光:“我一直都没好意思仔细看她长什么样……每次看见她就觉得她长得雾蒙蒙的,就算看了也看不清她。”
“特漂亮,”张三摸摸下巴,回忆刚刚看到的梁空湘,胳膊撞撞蒋铰明找认同:“是不是啊铰明?”
蒋铰明斜了他一眼,三两步走到教学楼甩开身后叽叽喳喳一直说废话的几个人。
他手里的水跟着他晃动的身子在瓶子里起起伏伏,楼梯一节一节的春光泄在他身上,柔化了蒋铰明冷硬的脸。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
“你真好!空湘宝宝你真好!”
蒋铰明抬脚上楼的动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随后仰头看了眼上一层的楼梯。
梁空湘被一个女生缠着胳膊下楼,虽然脸上是无奈的表情,但却是笑的,粼粼的春光浮在她脸上,好像微风一吹,总有一处会飘向蒋铰明。
他收回目光,慢慢抬脚,身后张三李四赵五钱六正好一阵风似的围过来,脚步声像进军的马蹄,噔噔噔哒哒哒哒。
“蒋铰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张三一吼,全世界都看过来了,整个楼梯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全落在蒋铰明身上。
蒋铰明往里靠了一步,烦不胜烦,下意识看了前面一眼。
梁空湘和阮嘉颜正好下楼,迎面乌泱泱几个高大的男生,他们两两站一起快要占了一排的位置。
张三眼尖,看见前面有人要下来,立马往里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你先下——”
说完看清了才发现是谁,内心卧槽两下,又往蒋铰明那边挤了一下,生怕不小心碰到梁空湘。
蒋铰明被挤得紧贴墙壁,正烦躁地想推开张秉杰就意外地听见梁空湘说话。
“谢谢。”
张三几个人都微微惊讶,毕竟大家都知道梁空湘话少,连忙说:“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楼梯嘛。”说完又往蒋铰明身上挤了一下。
梁空湘没说什么,刚下一级台阶就听见身后忽然冒出声音,语气带了点不耐烦。
“你谢错人了吧。”
她回头,蒋铰明逆光站在楼梯上,张三李四赵五钱六跟向日葵似的错愕地盯着蒋铰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梁空湘却是又朝蒋铰明的方向认真地说:“谢谢。”
蒋铰明看着她,一开始没应,梁空湘也安静地看着蒋铰明,没有疑惑也没有恼怒,冷冷清清一张脸,仅仅是平静地望着他,等他开口回应而已。
隔了几秒,张三几个人倒是快恼了,不知道蒋铰明突然发什么疯。
趁张三开口丢人之前,蒋铰明才轻飘飘地说:“不客气。”随后一眼没多看,转身就走了。
不过张三他们也知道蒋铰明的公子病,被挤得毫无面子,当然没什么好脾气,他倒也没那么蠢,上赶着问原因找骂,嘻嘻哈哈地谈了几句游戏也就过去了。
蒋铰明原本也没太当回事儿,接连不断的春雨浸湿了整个恭台市,七里门大街一排被打得蔫儿蔫儿的绿植,张三几个人约了室内篮球馆打球,离蒋铰明家不远,他也就没让司机送,自己骑车去的。
半道上雨越下越大,街道被雨水浸得湿黑,他本想一鼓作气骑到场馆,但前面被堵得水泄不通,每辆车都闪着红灯,鸣笛声此起彼伏,估计是出车祸了。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风一吹还伴着森森凉意,蒋铰明左右看了看,找到家小店躲雨。
他将车停在门口,进店买了包纸,刚结完账就跟进来的避雨的梁空湘迎面撞上。
她头发也湿成一缕缕的贴在脸侧,怀里还抱着缩成一团的猫,那猫也湿漉漉的,窝在梁空湘胳膊里埋着脑袋。
蒋铰明只看了一眼也收回目光,外头虽下着雨,但也明晃晃的亮着,透过长方形高门隐隐照进来,店里昏昏暗的,梁空湘擦身进去。
他站在交界处拆包装纸,刺喇声在安静的雨天显得格外响。
拿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纸巾半湿,他又盖头上撸了两把,这下纸巾彻底湿了,拿下来一看,不仅湿了还破了,指不定头上有多少白屑,蒋铰明心里烦躁。
“不好意思……我再找找。”
似乎是收银员的声音,蒋铰明没回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前面的车祸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解决。
算了,再待会儿避避雨。
“好像没有了,刚刚最后一包被那个帅哥买走了。”收银员蹲着翻箱倒柜,还是没找到,起身跟梁空湘道歉:“不好意思啊,要么您找他借一张。”
她说着又开始翻找,嘀咕:“……我自己的纸好像也用完了,您要么等一会儿,我给老板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了,谢谢。”梁空湘见雨也不大了,怀里的猫发着抖,她索性脱了杏色外套盖在猫身上,转身正要走,天边一声惊雷轰炸,大雨瓢泼而下,店门口下水道聚集的汩汩水流声瞬间哗啦啦地往下涌。
她被困在棚子下,雨滴滴答答,顺着小卖部屋檐珠帘般落下来,周围湿漉漉的,小卖部两旁堆满了绿植,藤蔓和茂盛丰满的叶子流了一地,被雨洗得透亮,空气中满是合欢花的味道。
雨天,路上几乎没有撑伞的行人,四周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梁空湘出神地盯着檐下一列列水柱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溅起水花。
隔了会儿,余光出现一双蓝白色球鞋。
梁空湘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竟然出现了除雨水和植物外的第三种味道。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脚边。
紧接着看见一直在自己边上躲雨的男生抬脚上了自行车,梁空湘低头往自己脚边一看,是包没用完的纸巾。
“你好,”梁空湘喊住他,提醒:“你的东西掉了。”
男生坐在自行车上,面无表情地朝她看过来,显然是在等她继续说。
梁空湘单手抱着猫,半蹲着把纸捡起来,上面沾了水,外壳脏了:“你的纸巾。”
蒋铰明摸了摸口袋,好像在确认自己这真的是自己刚刚掉的东西,随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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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
梁空湘看着还剩大半的纸巾,扔了怪可惜的,怀里的猫在瑟瑟发抖:“能麻烦借我用两张吗?”
“随便。”
“谢谢。”梁空湘拆开,掀开臂弯里的衣服,给猫擦了擦身子,小猫懒懒地闭着眼,白色的毛黏在一起,摸两下摸了一手湿黏。梁空湘抚了两下将毛顺着抚平。
那个男生又突然说话了。
“能换个词儿么?”
梁空湘以为他走了,没想到蒋铰明抱着胳膊坐在自行车上观赏她给猫擦身子的全程,看完说:“谢谢两个字长嘴了都能说。”
梁空湘将湿纸巾丢进垃圾桶,“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知道。”蒋铰明看了她两秒,给出了个极难伺候的答案。
他确实不知道。
站在小卖部前的梁空湘身形单薄,也许是风凉,她又淋了雨,嘴唇泛着淡淡的白,看着有些虚弱,他也不知道让她帮什么。
“欠着吧。”蒋铰明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腥气,自行车冲开满地雨水,留下一列荡漾,在闷雷中越骑越远,直到比雨点还小,梁空湘也就看不清了。
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好像就在耳边。
砰砰——
“空湘?”
砰砰砰——
梁空湘眼皮颤了颤,耳边敲门声还未停,她看了眼手机,四点二十分。
“来了。”
门被锁了两道,梁空湘解开,陈韵一见梁空湘先是松了口气,随后立马扫了眼她脸,“还行,没怎么水肿。”
她身后还跟着个女生,陈韵给她介绍:“今天开始,欣欣就跟着你了。生活上有什么事你就交代她。”
前一个助理被辞退了,原本想着中年男助理还可以兼职保镖,搬东西也方便些,谁知道那人私下把梁空湘个人信息卖给黄牛,导致梁空湘走到哪都是一堆私生和代拍跟着。思来想去,陈韵觉得还是女孩子好一些,常欣看着是个老实本分又有眼力见的女生,陈韵就把她安排给梁空湘,进组一拍就是四个月,没有助理到底有些不方便。
常欣喊了一声“梁老师”,梁空湘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行,那我先过去了,你洗漱完来我那儿,消消肿就上妆了。”陈韵交代完梁空湘,又吩咐常欣:“你去给空湘泡杯黑咖啡。”
俩人都出去后,梁空湘迅速换好衣服,将梦里那些回忆抛之脑后。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已经没什么好记的了,等这部戏结束之后,她和蒋铰明也会像前几年一样,只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旧情人,没什么特殊的,像世界上大部分分手了的情侣一样,怨恨着怨恨着,也就释怀了。
各有新人相伴,各有前程要走,各有生活要过。
她站在电梯前,灰银色的电梯门印着她疲惫的脸,被中间的门缝割成两半。
叮。
门开了,门缝上的半脸渐渐消失,露出张冷淡的脸,他目视前方,正好和梁空湘四目相对。
和梦里那张脸如出一辙。
梁空湘愣了愣。
“不进来么?”
声音也毫无变化。
旧的脸,旧的事,旧的梦魇。
梁空湘错开视线,走了进去。
她站在他身侧,离电梯按钮的位置很近,抬手按了五楼,扫到另一个亮的按钮显示一楼。
天还未亮,他一个出品人起这么早做什么?
小小一方空间把藏在暗处的情绪放大,梁空湘刻意忽略了那股怪异的感觉。
好在五楼很快就要到了。
她看着箭头向下,就在门要开的时候,一只手横过来,按住关闭键。
8. 第 8 章
“谈谈。”
蒋铰明的手还按着关闭键,站得离梁空湘很近,从后面看几乎觉得蒋铰明正半抱着梁空湘。
檀香味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梁空湘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一步,右手手臂贴着冰凉的电梯。
蒋铰明看了眼俩人脚尖的距离,往后退了一小步,但手指仍然没离开电梯关闭键。
她不知道他要谈什么,正好手机震动两下,不用看也知道是陈韵给她发的信息。
蒋铰明视线不经意扫到亮着的屏幕,备注是陈,应该是她那个经纪人。
梁空湘也不在乎他看到了什么,只管解释:“不巧了蒋总,我现在要去做妆造,晚点再谈。”
“行,”蒋铰明也没为难她,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你挑个时间挑个地点,免得让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过去这么久了,没什么好误会的。”梁空湘抬了抬下巴,示意蒋铰明放手:“晚上收工吧。片场人多口杂,您来我房车。”
“如果被拍到,你要怎么解释?”蒋铰明问:“是说误会,还是前任?”
“蒋总,您就别为难我了。”梁空湘笑了笑:“我是艺人,在网上多说自己的感情对事业发展不利。”
“知道梁老师人气高,这不是提前跟你通个气儿么?”他意有所指地说:“免得像上次的颁奖典礼,联系不上你方,只好让公司的公关瞎出主意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麻烦,没给蒋总添麻烦就行。”
“客气了。”蒋铰明移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叮一声,电梯门终于开了。
门外站着在通电话,错愕了一瞬的陈韵。
自家艺人和蒋铰明都在里面,两人各站一边,氛围似乎有些奇怪……她手机还贴在耳侧,下意识看向梁空湘亮着在震动的手机。
直觉告诉她,梁空湘和蒋铰明在电梯里一定发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否则以梁空湘的性子,不可能不接自己电话,在梁空湘心里,几乎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她胡思乱想了半天,甚至在电梯门合上时都忘记跟蒋铰明打招呼,反应过来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顾不上那么多,陈韵带梁空湘到房间里按摩消肿,盘算着该找个时机好好问问她和蒋铰明的事情,千万不能影响她的事业。
“姐,咖啡好了。”常欣端着咖啡放一旁的桌子上,梁空湘正坐在桌边闭着眼睛化妆,轻轻嗯了一声,脑海中反复琢磨第一场戏的场景。
窗帘半拉开,将近五点的天色已是浮着浅浅的白,陈韵把窗帘全拉开,推开窗子让自然风吹进来,闷闷的室内瞬间透了气。
“我听说女二号和女三号还在争番。”陈韵在梁空湘边上坐下来,胳膊搭在满桌子化妆品边,“这两个人你都不熟悉,不过那个女三号高灵我昨天见过,机灵倒谈不上,胜在有靠山,咱这部戏联合出品的幻想影业要捧她,自然就有资格争三番。”
一般来说,一部电影的成绩算三番内的演员所有,方便粉丝拿出去吹/逼,也算是咖位的一种证明。
不过这些事儿,梁空湘大部分时间是不太在意的,一般都是陈韵在操心,临近组也难免再次叮嘱:“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在这戏的男主角是镶边角色,不然以项杭的实绩咱也不一定争得过他。”
毕竟男演员在圈里总是比女演员好混好升咖,尤其是项杭这种中生,好本子能够得上,大奖卡不到年龄,不过拿奖竞争也激烈,有个实质性的奖也确实不容易。
“知道了。”梁空湘闭着眼,忽然交代:“房车停在离片场远点的地方吧,我晚上下戏晚点回去。”
镜子里,化妆师戴着口罩,闻言看了梁空湘一眼,陈韵说:“行,你跟小方联系就行,让他给你发定位。”
到底信不过别人,陈韵没在这时候问清楚。不过有了之前拍广告户外活动的经验,这片子曹导一开始就让所有工作人员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酒店工作人员到片场龙套,个个都闭得严严实实的,所以这电影临开机却一张图都没爆出去,假设梁空湘真和……
陈韵又看了眼梁空湘。
*
“哎我说……”张秉杰打了个哈欠,眼睛里还有红血丝,靠在门边问已经穿戴整齐的蒋铰明:“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走过来绕蒋铰明转了一圈,八卦道:“哟,怎么还抓了抓头发,就差抹发胶了吧?”
蒋铰明冷淡地瞥他一眼,绕过他开柜子找衣服,翻了翻没看见剧组logo的衣服,回头问:“衣服在哪?”
“那儿呢,客厅沙发。俩size一样的啊,身型差不多,我让他们拿的一个号儿的。”张秉杰偏头一指,沙发上叠了两个塑料包装袋的衣服。
他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完全忽略蒋铰明比他高五厘米,肌肉比他结实的事实。
不过蒋铰明心思不在这,倒也没跟张秉杰计较。他站在沙发边,盯着那套衣服。
她刚才穿的也是这衣服,冷冰冰的模样。
蒋铰明冷笑了声,从透明塑封袋里拿出一件印了灿烂往事字样的黑色T恤,脱了上衣就往身上套。
“豁!”张秉杰叼着牙刷,夸张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男主角换人了,您这走出去不得抢了项杭风头啊?”
“别废话。”蒋铰明看他一眼,拿起沙发上另一件衣服扔他身上,还好张秉杰反应够快,双手一捞把衣服按怀里,顶着一口白唾沫怒瞪着蒋铰明,又来火了。
“我去你的,蒋铰明你少爷病是不是又犯了?”他说话含含糊糊的,还要防止不小心吞唾沫,赶紧去卫生间匆匆洗漱完换上,走到门口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片场有你投胎地儿还是怎么的,这么急着走?”
蒋铰明没理他。
俩人到片场时,主创基本上都到了,王建柏带着人在供台前布置,他周围站了一圈人。
“怎么没见梁空湘?”张秉杰不动声色地四周望了望,胳膊撞撞蒋铰明,小声问:“你看到她没?”
“你还挺关注她。”蒋铰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嘿,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张秉杰原本在东张西望的脸瞬间对准蒋铰明,阴阳怪气:“那哪儿能跟你比呢,我这是正常人对正常人的态度,OK?”
蒋铰明面无表情地:“正常人说话不喷口水。”
张秉杰:“……”
他反击的话快到嘴边,想起来这是片场,又硬生生忍回去。毕竟这狗东西在外是蒋总。他只好咬碎了牙跟在蒋铰明后边往前走。
蒋铰明避着地上杂七杂八的黑色电线走过去跟曹冷玉打招呼,曹冷玉站在黑色大集装箱边上,齐肩的头发披着遮住半张脸,托着胳膊打电话,蒋铰明走近了才听见她在说什么。
“好,行。你和空湘在楼上等,我让司机跟你对接。”曹冷玉挂了电话,一看是蒋铰明过来,愣了一下随后笑道:“蒋总,张总,早啊。”
“早。”蒋铰明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就要往王建柏那边去,张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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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住他袖子:“早早早,曹导,我刚听您说让梁空湘在楼上等?”
蒋铰明把胳膊抽回来,显然是对这事儿不感兴趣,一个人往供台那边去了,张秉杰隔了一会儿才追过去,趁周围没人的时候数落他:“走那么快做什么……”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蒋铰明看了一会儿,蒋铰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病就去治。”
“诶。”张秉杰突然凑近,小声说:“要么我们去接梁空湘怎么样?”
“我有病?”
“你才知道啊兄弟,”张秉杰一副‘你可太有病了’的样子说:“曹导说梁空湘那边车坏了,打车会暴露妆造,我估摸着她跟剧组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跟别人借司机也不方便,所以才拜托的曹导。我刚刚可是跟曹导说好了啊,我说回酒店拿个东西,顺便接梁空湘,怎么样,你去不去?”
“你上赶着给她找绯闻是么?”蒋铰明看着他:“你一个监制,我一个主投出品人,她从我们车上下来,别人怎么想?”
张秉杰脸色有些奇怪,“还以为你真讨厌她呢,原来你也会替她考虑啊?”
“想多了,换谁都一样。”
不过确实,张秉杰仔细想想,就蒋铰明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怎么着也不会去接一个不待见的人,还有可能给自己惹一身腥。见他这样,张秉杰也就没说什么了,只小声嘀咕:“……真不知道你初恋怎么跟你谈下去的。”
蒋铰明听见了,但没说什么,盯着远处被举着的收音麦,嘈杂的片场让人越来越烦躁。
*
“曹导说那边会派人过来接。”陈韵挂电话后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就是得晚几分钟到片场了——按这回项目的保密程度,我估计不会有耍大牌的通稿。”
梁空湘刚把剧组的衣服换上,她黑色长发披肩,妆容明艳,是她少有的造型。
为了图个吉利,今天第一场戏的内容是电影里相对轻松的场景。
梁空湘所饰演的角色叫薄问香,生活/淫/靡,满身的缺点,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在她决定去死时,突然确诊癌症。她决定孤身去往某个世界上最神秘的小岛,像一个原始人一样再活一次,开始她一生的探索,在期间收获了成长和生命与生活的意义。
今早要拍的是早期的薄问香,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眉骨和嘴唇上都打了银色的钉,亏得是梁空湘演了这角色,她面部轮廓立体分明,是大气典雅的长相,这样清冷的一张脸怎么化都不显得俗气。
她身上总有一股疏离感,像是与世隔绝,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和冒犯,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一地青绿色的苔藓,幽幽的冷气在四周弥散。
嗡嗡——
梁空湘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号码归属地显示恭台市,陈韵坐边上发信息,扫到一眼陌生号码,没多想:“别接,估计是骚扰电话。”
“不是。”隔了会儿,梁空湘看着那串号码忽然说。
她语气太过笃定,这不像是梁空湘。
陈韵皱眉,正想问她怎么知道,就见她划开接听键放在化妆台桌面上,但却没先出声。
化妆师和助理先打车去了片场,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咬一口耍大牌,所以房间里极为安静。
通话界面已经显示00:03,但没人出声。
梁空湘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通话界面的数字走向00:10,有人说话了。
“是我。”
——是蒋铰明。
9. 第 9 章
梁空湘坐在软垫椅子上,跟她边上的陈韵透过镜子撞上视线。
陈韵眼里明显有惊诧,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
“蒋总,”梁空湘看着通话界面,没问他哪来的号码,“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下楼。”蒋铰明没废话,这儿不好停车,他把手机扔给张秉杰。
张秉杰手忙脚乱地接过,自动对着话筒解释:“我回来取个东西,曹导说你们正好要去剧组,就顺便来接你们了。”
“行,辛苦了。”梁空湘和陈韵其实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隐隐有了猜测,所以收拾东西的动作还算迅速。
电梯里,俩人都沉默地站着。
几秒后,陈韵忽然说:“晚上回来聊聊吧。”
梁空湘想到蒋铰明早上那句“谈谈”,忽然觉得好笑:“好,晚上来我房间里说吧。”
之前检查过梁空湘房间,排除了她房间里会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陈韵在那说话也放心:“嗯。你有空了给我发信息。”
电梯开,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玻璃门口,车窗半降下来,露出副驾驶张秉杰的正脸,他喊:“快上车,这儿不好停!”
视线往里移,露出蒋铰明半张冷峻的侧脸,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撑着太阳穴,没偏头,目视着前方,仿佛对到来的人毫无兴趣。
陈韵拉门先上了车,坐在蒋铰明后面:“辛苦了蒋总、张总。”
蒋铰明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正好和梁空湘对视一眼,“客气了。”
“不辛苦,”张三回头看了眼,朝梁空湘伸手:“诶,那枕头靠着不舒服的话你就给我吧。”
“没关系。”梁空湘顺手放在自己跟陈韵中间。
“行。”张秉杰收回手,笑了笑:“你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啊,昨儿开机宴没来得及叙旧你就走了。”
梁空湘笑笑:“张总也没怎么变。”
“难为你还记得我了。以后别客气,咱这么好的缘分多难得,私下喊我名字就行——不然你跟铰明啊李四他们一块儿喊我张三也行。”
梁空湘笑了笑,没顺话喊。
张三又说:“以后片场有什么问题找我就行。说起来,咱毕业之后也有……”他看了蒋铰明一眼。
“四年。”
“对,四——ber?”张三刮了蒋铰明一眼:“你当自己年年十八呢?”他重新算了算:“十年了吧。将近十年没见过了。之前某些活动场合没碰见,没想到这回倒是合作了。你这两年势头够猛的,流量已经赶上耿嘉莉和庄野雪了。”
要知道,耿嘉莉她们那是多少年的流量累积。梁空湘刚冒出头那会儿简直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一天二十五小时都挂在热搜上,三天一小黑,两天一大黑,硬生生训练了一批死忠粉。
张秉杰滔滔不绝说了一堆,梁空湘轻轻“嗯”了一声,按窗户发现按不下来。
蒋铰明左手拨了一下按键,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不过没降多少,半截手指的高度而已,所以风吹不乱梁空湘的妆容。
他又看了眼后视镜,这回没跟梁空湘对上眼神,“怎么,梁老师觉得闷么?”
也许是车速太快,风吹进来声音盖过蒋铰明的话,所以他最终没能得到回应。
四个人走的是片场后门,助理用绿色的幕布在门口拉了一圈包住车子,等所有人下了车才把绿布放下来,以防被人偷拍到而大做文章。
王建柏一看见蒋铰明就喊:“蒋总,差不多可以开始了。”递了把点燃的香给他,又分了一点给张秉杰和梁空湘,所有人以蒋铰明为中心在供台前拜了拜,结束后又去了台子上拍了张集体照。
因为梁空湘脸上有妆造,所以团队只拍了她背影放在官宣博上。
一时,网上各种声音又冒出来,不过这回难听的声音少了一半,既然知道木已成舟,这片子算是能顺利拍下去了,何必再给眼神添热度呢?不怕不红,就怕没声音,红黑俱灭才是最好的。
摄影先是拍了几场空镜,再是轮到梁空湘的第一场戏。
曹冷玉坐在监视器前面,拿着麦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她电影的特点就是构图和光线很美,曹冷玉对镜头里所有物品的摆放角度都有非常严苛的标准,也会计算太阳光线几点几分从哪个角度射进镜头里,所以看她的电影完全是视觉上的享受,加上她是自编自导,对剧本的把握非常精准,在镜头语言这一块几乎是佼佼者。
梁空湘明显在她的镜头里展现出了另一种美,大部分演员都只是一板一眼地饰演手里的角色,而梁空湘是少有的能给角色赋魅的演员。
张秉杰在监视器后面看了半天,身子歪过去悄声说:“咱们手里也有好项目,你可别犯浑跟梁空湘树敌啊,根本没好处。这表现力,我说再拿个影后也没人觉得有问题。”
“你想多了。”蒋铰明没看监视器,目光隔着三台机器落在远处侧躺在沙发上、脚底下跪了一群瘾君子的女人,当她直视摄像机时,他才慢悠悠地看着监视器,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时,明明是张扬的妆容,却能从她目光里看出凄婉,蒋铰明持续地盯着这画面,脸上说不出是享受还是别的什么:“以她的年纪,短时间内再封不太可能。况且,灿烂往事大概率不在金凤凰的评奖期,而金梧桐的评委跟曹冷玉有过节,你猜这个提名的位置有没有梁空湘?”
张秉杰奇怪地看蒋铰明一眼,“……你什么时候想这些的?”
“需要想么。”
“你不对劲,”张秉杰狐疑地问:“你不会……”
蒋铰明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不会什么?”
“卡!”曹冷玉喊了一声。
张秉杰和蒋铰明的对话被打断,梁空湘从布景里走出来,额头还冒着细汗,常欣把凳子挪到曹冷玉边上,梁空湘坐下来挨着曹冷玉一起看刚刚的拍摄,张秉杰正要过去,蒋铰明就离开片场了,张秉杰一头雾水地望了他背影两眼,随后跟了过去。
梁空湘坐在折叠椅上看剧本,几秒后往后门的位置看了一眼,常欣顺着她目光也看过去,除了蒋总和张总转瞬而逝的衣角外什么都没看到,她缓缓转回脸,“姐,你看什么呢?是在找陈姐吗?”
“不是。”梁空湘收回目光,剧本上用荧光笔标注好的台词密密麻麻的,常欣看一眼就发怵。
她蹲在梁空湘脚边小声八卦,“姐,我刚刚看那个蒋总好像特别关注你。”纵然常欣知道在职场不能对老板这么放肆,可梁空湘实在是个温和的人,一方面觉得她遥不可及不可靠近,可又忍不住看着她,跟她说话。
梁空湘也不知道是看剧本太入神还是没听见常欣的话,没有回应,等她去拍下一场时,常欣不小心看到梁空湘放在椅子上的剧本,早已经不是刚刚看的那一页了,看来她是看得太入神,没听见自己说话而已。常欣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因为起得早,今天收工也早,梁空湘下午五点下的戏,常欣帮她拿剧本和外套,“姐,陈姐让我先回去。”
“好。辛苦了。”梁空湘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外套穿上。
天气越来越冷,天黑得极快。
梁空湘一个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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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地方走,远处有一辆房车停在那,车里亮堂堂的,在这一块极为显眼。
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那串号码,草尖上的泥裹着她鞋子越走越快,随后却慢慢停下来,在与车子一步之远站定,注视着那个身材高大穿黑色毛衣的男人。
蒋铰明抱着胳膊靠在车门口,微低着头盯着她:“回来了?”
梁空湘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人。
蒋铰明也回头,又转回来对着梁空湘:“别看了。被我叫走了。”
“我没有允许你让我的员工走。”梁空湘平静道,继续往前走。
“是么,我以为你不想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毕竟——”他站在车上要比梁空湘高出许多,他要梁空湘抬着头看他,可梁空湘却抬脚侧身从他和车门夹着的那点缝隙里擦过去,坐在车里,蒋铰明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你经纪人也不知道我们的事。”
“不是什么需要刻意提的事情,她没必要知道。”
“到底是她没必要知道,还是你不敢回忆?”
梁空湘笑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蒋铰明提前到这也站累了,拉开冰箱挑了好一会儿才拿了瓶水,坐在梁空湘对面:“别猜了,我过来的原因很简单。这部剧从拍摄到上映,前后至少要一年,我不管你心里有多恶心跟我相处。”
他拧开水喝了一口,两指捏着瓶盖摩挲,缓缓说:“这一年里,至少收起你那副跟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我需要你的知名度争排片没错,你也需要我给你引荐奖项的评委。”
“你想多了,”梁空湘听他说完,先是沉默了几秒,“我没必要跟你过不去。至于奖项,你知道我不在乎。”
“也是,胶片机都坏了你还留着。”他忽然走到柜边,抬手碰了碰那台报废的相机,“这么念旧?”
一进来就被这东西吸引了,毕竟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梁空湘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话豪不留情:“说话不用绕弯子。蒋铰明,你不累么?”
“我一个大闲人怎么会累?无欲一身轻,是你想得太多。”
“据我所知,没有哪家寺庙收过你。”
蒋铰明“哦”了一声,靠在柜子边笑:“你怎么知道,难不成暗里打听着我?”
梁空湘没应他的玩笑:“既然你希望我们换一种关系,我的态度是可以。”
蒋铰明见好就收,重新坐下来:“是么。那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梁空湘看着他,“蒋总说了算。”
“你这声蒋总叫的,是在提醒我注意身份么?”蒋铰明打量着她的表情,梁空湘的脸在灯光下看不出什么变化和波澜,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蒋铰明随即问:“那就普通朋友,怎么样?”
“可以。”
普通朋友。她还真敢应。
蒋铰明心里冷笑了声,忽然站起来,低着头注视着她。
对视好几秒,梁空湘忽然觉得房车显得有些狭小局促,空气变得像质地黏稠的液体,让人无法动弹。
就这么无声望着,俩人都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蒋铰明反脚不轻不重地踢开椅子,椅腿刺啦划过地板发出尖锐声响,他冷声问:“既然是朋友,朋友要走了,你就是这么送客的?”
梁空湘仍然没站起来,“蒋总慢走,不送。”
蒋铰明冷笑了一声,刚下房车就撞上了张秉杰,他目光凝重地看着蒋铰明,蒋铰明没心思管他为什么会在这周围,又听到多少猜到多少,大步甩开他后一个人开车回了公司。
10. 第 10 章
门铃一直响,蒋铰明手机消息也没停过。
他脖子上挂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从耳侧沿着脖子浸湿毛巾,长臂撑着洗手台盯着不断更新的微信消息。
张三【你疯了?还不开门?】
张三【你再不来,我去喊梁空湘来了啊?】
她敢来么?
蒋铰明笑了一声,半湿的手捧着手机打字【去】
张三“嘿”了一声,威胁他【我砸门了啊我告诉你】
他正发完这条信息,蒋铰明边擦头发走浴室,似乎真的听到拍门声,还伴随着闷闷的叫喊,不用听也知道是张秉杰的。
门一拉开,张秉杰大力拍下来的手扑了个空,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摔地上,爬起来时满脸错愕:“你玩儿我呢?”
蒋铰明没跟他废话,关了门把毛巾随手搭边上,坐在沙发上挑了部电影开始放。
张秉杰撩开裤子检查伤口,好在大冷天的,里面穿了条秋裤。他一瘸一拐地挪上沙发,哼哼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蒋铰明随口应:“什么解释?”
“装吧你就。”张秉杰翻白眼。
好几秒,蒋铰明没说话,跟没听见似的专注地选片,按着遥控一路往下。
张秉杰忍不住了,噼里啪啦的:“你跟梁空湘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你说的‘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是什么?你把我当傻子耍?我靠蒋铰明,我们就差穿一条裤子长大了,你连这事儿都瞒我?是不是兄弟了?”
他一股脑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件事,愣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欲言又止地向他确认:“你大学天天往外跑是去找梁空湘了?”
“是。满意了么?”蒋铰明神情淡淡,点了播放。
“我……?”张秉杰何止满意,他被震惊地说不出话,隔了会儿才补完:“草。”
“不儿,你瞒着我们干什么啊。那你高中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待见她?我说你——”张秉杰像是想到什么,瞪大眼睛:“所以你高三了还天天沿着滨江大道夜骑也是因为想偶遇梁空湘啊?”
这还是我认识的蒋大少爷吗。张秉杰心里靠了一声,瞪着蒋铰明。
“关你什么事?”蒋铰明踢了他一脚:“回片场。”
“哎我在你这住一晚怎么了?”张三眼神带着一点埋怨,随后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红晕:“搞得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空湘了……”
“你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蒋铰明冷笑了声,拎着他后衣领三两步把他赶门外去。
张秉杰迅速一只脚卡在门上,声音尖锐“哎——”了一声,蒋铰明毫不犹豫地用力一关,张秉杰不可思议地惨叫一声收回脚,在门口疯狂输出。
蒋铰明权当听不见,回到客厅继续看只放了个开头的电影。他手肘撑在两条腿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屏幕画面。
眼神却是失焦的。
张三说的夜骑,蒋铰明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开始。
那是高二下册的五月份,天气炎热,张三李四赵五钱六在群里嚷嚷要吃宵夜,蒋铰明晚饭没胃口,回来洗完澡就开始写题,写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饥饿,也就问了地点。
当时沿滨江新开了一家面馆,蒋铰明当运动似的骑了五公里过去。
到地方时,李四老远就挥手:“这儿!坐店门口。沿江有风,晚风最舒服了!”
一家装潢精致的面馆,广告灯很显眼,蒋铰明停在门口坐下来点餐,桌前还趴着半死不活的张秉杰,他双眼红肿,毫无生气地盯着江面。
赵五踹了他一脚,张三身子晃了晃,叹口气自暴自弃道:“你踹死我吧。”
“没救了,赶紧送医院。”钱六拿了碗调料来,瞥了张三一眼淡定评价。
蒋铰明习惯了张三这幅夸张的样子,没理他,打开手机关注着国内外的片子消息。他看好的新人导演带着短片入围了青年电影节,拿奖差点意思,不过已经超过很多同期了。
“……蒋铰明!”张三见无人在意自己,开始找存在感:“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面好了。”服务员正好端出来。
蒋铰明推给张三,想堵住他嘴,哪料张三用手抵着面,开始哭:“我失恋了。”
李四从他手里扒过碗,却被张三两条胳膊护住,李四气笑了:“你天天失恋。”
“你懂什么?”张三说:“这次真的不一样。”他两只眼睛高高肿起,看着像被人揍过,整个人颓废得不行,“我这么喜欢她……”
张三突然高声说:“喜欢!我喜欢她!”
蒋铰明嫌弃地偏过头,以防被喷上张三的口水:“行了。我又不是她,别对着我表白。”
难以理解他们的喜欢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又是怎么确定懵懂的感情就是爱情的,蒋铰明认为他们只是青春期无限生产的荷尔蒙在作祟,不值得关注。
钱六说:“说不定人家哪天瞎了眼转头又看上你也说不定啊。”
张三哀怨地看着他:“你不懂。”
蒋铰明那份面上了,他拆开筷子搅拌一下,随口问:“你懂什么了。”
张三大喊一声服务员上酒,惆怅地喝了一口,脸皱成一堆褶子:“懂爱情的苦。”
蒋铰明:“所以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张三没想过蒋铰明会问这个问题。不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而是——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感到莫名其妙:“……什么?”
蒋铰明话说得轻飘飘的,像认真思考过,又像狭隘的偏见,带着片面固执的心态:“一切痛苦的根源在于你自己。喜欢一个人就是自觉自愿地把虐待自己的权利交给她。如果你不喜欢,就不会有任何能让你痛苦的机会。”
张三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蒋铰明:“喜欢这种事怎么能控制得住啊?”
“怎么不能控制住?”蒋铰明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
张三心里翻白眼:“你这种没喜欢过人又整天被人在屁股后面追着的大少爷懂什么……”
在同一时刻。
蒋铰明和李四同时开口。
蒋铰明:“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过人?”
李四眯着眼:“那好像是……”
隔壁烧烤店飘来一股白烟,呛人熏眼的烟飘到蒋铰明眼前,在蒙蒙白烟之间,蒋铰明的视线捕捉到了李四口中正说到的——
“梁空湘。”
是梁空湘。
微凉的风轻轻刮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卷着梁空湘脚边的落叶,掠过滨江大道两侧的灌木丛发出沙沙声响。
她穿蓝白短袖校服,单肩背着书包,松垮垮瘪瘪的挂在她一侧肩上,右边挂着耳机低头专注地看着横过来的手机屏幕,走得很慢。
她喜欢的一名摄影师转行拍短片后拿下了一个新人电影奖项,在社交账号上发了短片链接,趁补习班回家这段路,她赶紧点开影片。
江面的风一阵阵的,呼啦啦把她头发吹得往一边飞,梁空湘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捋好头发别在耳后,盯着手机往回走。
走了一阵,短片快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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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她身后突然冒出声音:“喂。”
梁空湘暂停回头,见身后坐在自行车上的是蒋铰明,愣了愣:“怎么了?”
“有纸巾么?”
“什么?”梁空湘拔了唯一一只耳机,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不好意思。”
蒋铰明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油渍,“纸巾。上次送你的就算一笔勾销了。”
梁空湘仔细看才看清他衣领上的黄渍。其实可以不用擦,那个绿豆大小的黄渍早已风干了。
她客观地说:“不需要擦。”
蒋铰明很没礼貌,“啧”了声,说她:“不是你的衣服,你当然不爱惜。”
莫名被他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梁空湘只好无奈地从侧边摸出一包纸,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蒋铰明接过来却没先拆开包装,在手心里反复从正面看到反面,再从反面看到正面,随后扫了眼梁空湘:“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给你的那包吧?”
梁空湘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了,距离拿到这包纸也至少有一个月了,她回家时把这包纸随手放在桌上,也许是某天顺手放在了书包侧边,“是的,谢谢。”
她见蒋铰明拿过去,觉得也算是物归原主了,道谢完之后便要走,谁知道蒋铰明骑车拦在她面前。
俩人对视着。
梁空湘被迫停住脚,神色平静地望着他:“还有什么事吗?”
“有,”他两条腿撑在地上,横着挡住梁空湘,忽然把身上外套脱下来抛过去,梁空湘下意识接住,不解地看着他。蒋铰明理了理里面的短袖,“你还欠我一次谢,记得么?”
说的是楼梯那次,梁空湘记得。
“我帮你一次,你今晚帮我一次,就算我们两清了。”蒋铰明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开始随口胡诌:“我爸管我管得特严,知道我把衣服弄脏了估计得挨一次家暴。你帮我拿去干洗店洗完,明天这个点在这里等我,我过来拿。”
梁空湘捏着薄外套,对蒋铰明的说辞半信半疑。嘉颜知道很多八卦,总是在她耳边自言自语,说蒋铰明看着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但实际上家里很乱,妈妈一早不在了,爸爸又不爱他,一家子亲戚成天就算计着他爸的公司,都想横插一脚分一杯羹。
“看着我做什么?”蒋铰明也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是说,你喜欢一直欠着我?”
梁空湘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十点半,不早了。“好,明天十点半在这里等你。”
她把外套收在书包里,重新挂上耳机把剩下五分钟看完。
进门换鞋时,外婆坐在沙发上叉着水果看狗血三角恋,听到动静后捧着水果盘站起来,“今天怎么晚了一刻钟?”
“在江边吹了会儿风,”梁空湘把书包挂门后,“妈妈睡了吗?”
“没有,洗澡去了。”外婆看着鼓囊囊的书包皱眉:“书包里装什么了?”
梁空湘隐隐听见浴室的水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外婆的话,朝门上看了一眼,走过去顺手把包取下来挂在手臂上笑了笑:“同学的外套。”
不是外婆提醒,梁空湘都快忘记蒋铰明的外套,放书包一晚上怕给他放皱了。她不完全了解蒋铰明点性格,但也会猜想他会说什么,大概是会夸张地责怪她没有照顾好他的衣服。
想到这里,她还觉得有些头疼。
“什么同学的外套?”
浴室门开,满室的白气在女人周边缭绕着,她有一张沉静的脸,跟梁空湘七八分像,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口,视线落在梁空湘手臂上的书包。
11. 第 11 章
“不太清楚他是哪个班。”梁空湘实话实说。
他对蒋铰明的认识都来自于阮嘉颜,那些传闻她也没太在意,只过了个耳没留心,按蒋铰明的说辞回妈妈的问题:“他外套脏了,但是家里管得严,不敢带回去,所以才拜托我帮他干洗完再还给他。”
外婆听得瞠目结舌,挂着水珠的绿葡萄送进嘴里,汁水横飞:“这种把戏你也信?”
“她不是信,”封以冬端着衣服拐到洗衣机边上,蹲着把衣服塞进去:“她是不在乎。”
洗衣机是新的,才用了一年出头。当初是为了梁空湘高中方便一些才租在这儿,前一个租客爱护得很好,她们搬进来时房子很干净。
三个女人过日子总是会更有秩序一些。梁空湘外公生病去得早,爸妈在幼儿园时便离婚了,当时梁空湘跟24寸行李箱一样高,封以冬一手拉箱,另一只手拉梁空湘,从她爸的房子里搬出来。
洗衣机边上晒着晾干的衣服,梁空湘伸手褪下来挂在手臂上,没反驳妈妈说的话,只是笑笑。
外婆听封以冬消极的话满脸嫌弃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眼角皱纹呈扇形漾开,心态倒是年轻,含着没咽下去的果肉含糊不清地对梁空湘说:“别听你妈的,她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你爹那个混账。”
梁空湘看了眼妈妈,笑了笑。
封以冬合上洗衣机前偏头问她:“衣服要洗么?”
梁空湘想起蒋铰明特意交代的干洗,摇摇头:“不用。”楼下的干洗店很早便开门,只需要早起几分钟就可以。
封以冬从女儿手里挑出自己的衣服,有两件已经微微发硬了,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梁空湘叠好剩下的衣服,想起妈妈一针见血地说自己是因为不在乎。
原来是因为不在乎么?
第二天晚上,她按照以往的速度到了江边。十点多的江边街道只有零星几个人,从江面吹过来的风簌簌吹着两排树叶。
蒋铰明还没到。
她背靠在河道的大理石栏杆边仰着头,两耳挂着耳机,在听一首很老的歌曲。
道路尽头的树影淹没在夜色里,从那边卷过来的风是一个味道,都带了些草味,一阵微凉一阵闷热。
远处有人踏着自行车越来越近,夜风鼓着他浅灰色T恤,在昏黄微薄的路灯下像航行在黄海里的船扬起小帆。
蒋铰明在她面前刹车,停下后两脚撑着地,坐直身子朝梁空湘伸手:“衣服呢?”
梁空湘背上鼓囊囊的,不难看出里面装有什么,蒋铰明这一嘴完全多余问。
她扯下耳机,将书包往身前滑了滑,侧头拉开拉链拿出早就洗好的衣服。
蒋铰明接过来后只挂在手臂上,没穿。
“两清了。”他说。
梁空湘点点头。
原以为这是结束语,她拉上书包后正走了两步便听见蒋铰明突然说:“你看的是韩平松的《蚂蚁搬家》。”
梁空湘脚步顿了顿,侧头看着他。
昨晚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住自己时,梁空湘便关了手机,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竟然真的不惊讶。”蒋铰明这样说,眯着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在判断什么。
她脸色看起来是平静的,像灯下的湖水。
蒋铰明觉得靠近梁空湘就像靠近了一片湖,只有往里不断掷石子才能知晓她这片湖到底是否真的波澜不惊。
他仍看着她,没移开视线。
“嗯。”梁空湘承认道,可她说完并不见蒋铰明有话说,又抬脚要走。
“哦,没看过。”蒋铰明声线冰冷,语气仿佛是贬低。
梁空湘回头,跟在笑的蒋铰明对视着。
他又在恶作剧了。
沉默蔓延着越来越空荡的街道,气氛越来越冷。
“你信么?”蒋铰明又说。他观察着梁空湘的神情,发现她微微皱眉。他看了几秒,随后认真地说:“原来你生气是这样的。”
夜色越来越静。
“你到底想做什么?”梁空湘淡然地看着他,语气平直。
“这么凶?”蒋铰明抱着胳膊,展现出‘我好怕’的姿态,随后放下胳膊双手趴在自行车车把上,身子前倾压下去,离梁空湘近了一些:“他是我爸扶持新人导演计划里的导演之一,你喜欢他?”
一般人不会去看小众短片,关注柏林电影节的要么是喜欢电影的人,要么只是关注某个导演而已,而韩平松在转行之前是名个人风格很强的摄影师,风格冷静克制,擅长从旁观角度叙述故事,蒋铰明推测梁空湘喜欢的是韩平松。
“喜欢韩平松的风格……”蒋铰明想了想,在脑裤里翻来覆去想了几个导演,问:“我猜你也会喜欢同类型导演,比如叶鹊。”
好几秒,梁空湘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蒋铰明知道自己找对话头了。
这不是会对他有好脸色么?平时总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原来也会停下来长时间注视他。
沉默间,梁空湘第一次开始审视面前这个人。
以往与他的几面之缘或是阮嘉颜在她耳边细细碎碎的说的话像泥鳅似的滑过她耳朵,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这类青春期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不是她会关注的对象,她从未刻意在乎过。
直到这一刻,她忽然对他感到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你朋友似乎经常跟你提起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蒋铰明语气无所谓,他早就料到梁空湘也许不记得自己,停了几秒故意说:“哦,我知道了。”
梁空湘看着他。
蒋铰明卖关子似的停顿了好几秒,才盯着她说:“是装作不记得想引起我的注意么?”
“……什么?”
“不用承认。”他直起身子,挺拔的背像木板似的贴在空气里,低头望着梁空湘微张的嘴,猜测这是她真正惊讶的表情,似乎还有点儿错愕……怪有意思的。他觉得一条蛇在他面前蜕皮了。
蒋铰明盯着梁空湘漆黑的眼,一字一字说:“蒋、铰、明,”
“记住了么?”
原来他叫蒋铰明。
梁空湘把这三个字和他那副张扬模样匹配起来,正想点头回家,蒋铰明自作多情地以为她要自我介绍,抬手打断。
“你叫梁空湘,”他扬眉说:“我知道。”
如果缘分把他们推到这个从未预见过的夜晚,也许蒋铰明仍然会继续铭记很多个值得揣摩的、梁空湘的表情和话语,继而仍然自大地认为坠入爱河的都是毫无前途的毛头小子。
但命运不止。
那时梁空湘在蒋铰明说完名字后“嗯”了一声,随后便没有了后续。
直到某天——这已经是高三上学期了,七月中旬边开了学,梁空湘开始频繁地在滨江大道偶遇蒋铰明。
时隔几个月,俩人像是陌生人。
梁空湘沿着江边走,蒋铰明压着人行道骑车,在蒋铰明转身看她之前,梁空湘余光扫到转得很慢的车轮,蒋铰明又在梁空湘发觉之前持续地观察着她那双白鞋的步伐规律。
红绿灯,俩人都停下来过斑马线,马路右侧的车疾速通过绿灯,呼啸着甩了两名穿校服的高中生一脸的凉气,扬了一地灰尘。
一路无言,直到梁空湘走进小区才停在原地,几秒后转头朝四周看了看。
蒋铰明早已经不见了,像每一场偶遇都是梁空湘的幻想。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梁空湘没有戳破,蒋铰明也没有解释,俩人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学校不近,在校外不远。
某天晚上,梁空湘正进小区,却没听见车轮响动。难道他还没走么?梁空湘没回头。
突然,身后的人喊住她:“喂。”
梁空湘回头,蒋铰明坐在自行车上,手上捏着两张电影票问她:“去不去看《金露》?”
是部法国片子,但没听说最近在内地重映的消息,最近是它上映的二十周年,原以为会有重映活动,可惜梁空湘翻了翻购票软件却没看见它上架。
没想到蒋铰明也喜欢。
那天晚上,梁空湘破天荒地在十点半后出门去了电影院,又在零点五十分才回家。
空旷而昏黄的街道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双腿撑着地划拉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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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子,紧紧跟在边上的女生身边。俩人话都不多,通常只是在谈论电影。
后来这种情况很多,有时是蒋铰明拿电影票给她,有时是梁空湘买票请他看。
蒋铰明每次都能精准买到没人的影厅,次数多了,梁空湘敏锐地察觉出什么,问他:“为什么你买的场次都没有人?”
“哦,我故意的,”蒋铰明云淡风轻地看着她说:“这是我家的影院。”
梁空湘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单独看不好么。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没有。”梁空湘有些无奈地否认。
蒋铰明冷笑了声,落座后把爆米花重重放在俩人靠椅中间,警告她:“你最好是。”
溢出来的爆米花掉了几颗在地上,蒋铰明自作自受地弯腰捡起来包在纸巾里,一抬头撞进梁空湘在笑的眼睛。
她冷静的面孔露出微微的笑,转瞬即逝。
蒋铰明愣了愣,移开视线。
屏幕上还在放贴片,蒋铰明食指在大腿上点了点,忽然侧头盯住她,“刚刚笑什么?”
他果然会问。
但梁空湘不是会撒谎的人,用很拙劣地方法转移话题:“电影开始了。”
蒋铰明看着她眯了眯眼,没再逼问。
隔了会儿,梁空湘伸手拿爆米花,却不小心碰到蒋铰明微凉的手背,愣了愣,迅速移开。
“摸我?”脸侧忽然有人靠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平时还挺装呢,这会儿憋不住了?”
梁空湘没应声,直到在电影放到了尾声都没再碰那盒爆米花。
整整十八年,她第一次没能全神贯注地看完一部电影。
……
那年九月底是夏天的尾巴,梁空湘从操场上楼这么一会儿功夫,额头便开始冒汗。
边上的男生递了张纸条给她:“擦擦吧。”
梁空湘没客气,“谢谢。”
“不客气,”高讳笑得很温和,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空湘,“这次参加竞赛的人不多,咱们班就我们两个,互相帮忙。”
“应该的。”梁空湘穿过被光半遮半掩的走廊,贴着班门口走,路过某个班时忽然感到一阵寒气印在她侧脸,耳边“嘭”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
她下意识偏头看。
窗户敞开,窗下坐着一个男生,他左手撑着脸,抬眼跟梁空湘边上的男生匆匆对视一眼。手里的矿泉水掉在桌上,折出的细碎金光溅他脸上,反而显得下三白更凶了。
无声对视,匆匆而过。
无人在意,又好像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梁空湘回家时,蒋铰明果不其然也在这条路骑行。
她从补习班出来后就看见远处停着一辆自行车,她知道蒋铰明今晚在刻意等她。
以往她们都是在半道上遇见,要么蒋铰明比梁空湘骑得快,遇上她后会慢下来然后一起走完剩下的路,要么梁空湘比蒋铰明快,在江面吹一会儿风,蒋铰明就追了上来,俩人又一路无言地往前走。
今晚不同。
蒋铰明直接在出发点等梁空湘,让梁空湘觉得蒋铰明也许有话要说。
看见她下楼走过来,蒋铰明神情冷淡地开口:“来了。”
梁空湘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来,依然往前走,只不过步子很慢,身后的人果然追上来了。
从下楼见到他到最终到达小区门口,蒋铰明没再说话,梁空湘以为判断有误,在心里猜测着蒋铰明今晚的反常原因。
“梁空湘。”
她还没进小区大门,有人喊她名字。
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喊住她。
往往是他无言地跟在她身后,或是她无言地默默纵容他的靠近。两个人都不是会开口的性格,只是在遇上时互相跟随,没遇上时放慢脚步,如果真的没遇上,也就没有下文。
所以蒋铰明这声打破了她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迫使梁空湘不得不回头,以全新的思考面对蒋铰明。
她安静地看着他。
“下午那个长得很丑的男生,”蒋铰明面无表情地开口:“是谁?”
12. 第 12 章
四周静而凉快,小飞虫在灯下扑腾,地上细细点点的黑。
梁空湘站在灯前,细长的影子斜着,与蒋铰明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坐车上抱着胳膊,神色冷淡地望着她。
下午那个男生,指的是高讳。
原来那匆匆一眼不是无心。
“同学。”梁空湘说。
蒋铰明继续问:“你们在聊什么?”
“竞赛。”
“聊得很开心。”蒋铰明神情冰冷地评价道。
梁空湘不欲理会他的脑补,微叹了口气想转身,身后又冒出声音。
他见她不反驳,胸腔那块像被滚烫的三角烙铁压过似的,口不择言道:“是不是任何人在你心里都没有区别?我跟那个男的有分别么?”
“很重要吗。”梁空湘问。蒋铰明两个问题想问什么,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她不是傻子。
她这轻飘飘无所谓的语气……
蒋铰明心里冷嗤了声,捏着车把手的力道大了些,临走前扔下一句:“不重要了。”
他骑走了。
月色尚好,银光满地。
这条街又恢复原样,每晚十点半,只有梁空湘一个人走在江边。
十二月初时,校园树下的小块人工草地已经开始结霜,早晨呼一口气就有白气在眼前打转儿。
梁空湘带着笔去办公室填表格,刚一推开门,里面的热流和蒋铰明的视线同一时间涌过来。
两秒后,梁空湘平静地移开视线,反手关门,路过他时扫到他捏着笔在纸上写检讨两个字。
“王老师。”梁空湘站在班主任边上。
“来了?”王老师原本在看手机,听到学生的声音后,随手把手机盖在课本上,从一叠文件最上方拿刚打印好的表格给她,“你在……”
他四周看了眼,办公室人不少,没有空桌子空位置,就连他自己这也站了两个隔壁班带学生在写卷子,索性说:“外头开太阳了吧,要么在阳台上写,写完拿进来就行。”
“好的。”梁空湘捏着表格,正要出门就听见老李似乎在训蒋铰明。
“让你写半天就写了俩字儿,”老李拧开保温杯盖子,热气冒出来,瞬间沾湿他黑色胡子,他抬手一抹,朝瓶口吹了吹:“等着我帮你补还是怎么着?”
蒋铰明正烦着。她来办公室做什么?
啧,丢人。
老李皱了皱脸,挥手拍了拍蒋铰明肩膀:“你也出去,去阳台写。”眼不见为净。
梁空湘刚拉开门,迎面凉空气和冷阳光直直扑过来,等她想反手关门时,蒋铰明先她一步按住,低声用赶人的语气说:“出去。”
熟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梁空湘愣了一下,但没回头。
蒋铰明高大的身体压在她身后慢一步出来,门合上的声音落在梁空湘耳朵里。
咔哒一声,似乎同时也有哪里被打开了。
整个走廊,连带着阳台上垂下去的绿植都浸在金灿灿的冬日阳光里。
梁空湘把资料压在阳台上,拔了笔帽。
蒋铰明“啧”了一声,背靠着阳台墙面蹲下去压在大腿上写,一副不想与某人并排分享面积足够大的阳台的模样。
梁空湘站在他身侧,余光看到他似乎在动笔。她回神才发现自己的表格上一字未写。
愣了愣,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上的表格填写信息。没写一会儿,脸侧有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梁空湘不动声色地先填写资料的最右侧,用余光向右下角看过去。
蒋铰明正仰头撑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没写几个字就无意识地抬着脑袋盯着梁空湘发呆,金色的阳光柔软地照在蒋铰明浅棕色、蓬松的头发和琥珀色透明的瞳孔,那点下三白给人带去的凶劲儿被金光柔化,眼神灼热而直白。
藤蔓顺着阳台在空中飘荡,在十二月的清晨,两颗心被曝晒。
梁空湘匆匆写完,整理完表格,推开办公室的门。
还没合上,身后一股力抵着门,梁空湘回头。
蒋铰明大半个身子挡住光线,低头平直地看她一眼。
梁空湘收回推着门的手往里走。
王老师看了眼填完的资料:“行。再把身份证复印件给我,等报批结果就行。”
梁空湘点点头:“谢谢老师。”
“那没事你就先回去上课吧。”
梁空湘往门口走,听到老李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蒋铰明:“你写了几个字就拿给我啊,啊?你敷衍我也起码把结尾写完整啊!你看看你……”
嘎吱一声,门合上就听不清老李絮絮叨叨的声音了。
课间的教室叽叽喳喳的,梁空湘在座位上坐下来,头一次感到吵闹,想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安静一会儿。
阮嘉颜趴过来问她去做什么,梁空湘看着她,隔了十秒才说:“去办公室填表格。”
“哦——”阮嘉颜声音拖得很长,失望地闭嘴,不再探究。
那天晚上,梁空湘穿着长棉袄走在满地黄叶的街道上,耳机里没有音乐,也没有听到自行车车轮碾碎干枯树枝的声响。
是在一个暴雪天,梁空湘踩着薄雪在路上留了一串脚印,又在骑行道上发现新鲜的车轮印。
她心跳起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加快脚步,又在真的见到蒋铰明后走得很慢。
蒋铰明也看见她了。
他重新踏上车,在雪地上歪歪扭扭慢慢骑着,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看不清神情,好几次要倒下来,靠着两条长腿撑着地才勉强稳住。
梁空湘只看了一眼又望着前方,好像是不经意的提醒:“小心打滑。”
没听到回应,梁空湘下意识侧头却没发现蒋铰明身影,再往后一看,蒋铰明停在原地探究地看着她,随后很快追上来。
雪夜冷,梁空湘双手放在口袋里,耳朵和鼻子都有些红,等蒋铰明追上来后想继续走,却被他横着拦住。
他二话不说脱了围巾缠上她脖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围巾上还戴着温热的香气,是蒋铰明的味道。
“不是收了高讳送的围巾么?”蒋铰明冷眼看着她:“怎么不见你戴?”
……高讳的围巾?
梁空湘皱了皱眉,否认:“没有收。”
“为什么不收?”
“不合适。”
蒋铰明觉得她这话有意思:“哪不合适?”
“我和他非亲非故,不能收他任何东西。”
“是么,”蒋铰明把梁空湘头发从围巾里捞出来,注视着她:“那我的围巾,你收么?”
“我说收不收没有意义,”梁空湘说:“你已经给我戴上了。”
蒋铰明换了个问法:“高讳能给你戴么?”
“不能。”梁空湘说得很干脆。
蒋铰明“哦”了声,心情很好,安安静静地骑在梁空湘身后。
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和边上紧紧挨着的车轮印,两道印子在冬天变成长长一条路,变得有温度,变成一种即使大雨冲刷过也洗不去的标记。
从那天起,直到毕业时,蒋铰明都安安静静地陪着梁空湘走那段从来都孤独昏暗的路,对梁空湘而言,高三下半年每个夜晚都是自由且轻松的。
他们仍然会去电影院看凌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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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摸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碰在了一起,蒋铰明便声称自己胆小,紧紧握住不肯放。
他每天都会带一盒水果,说是自己在家剥了一个小时;偶尔假装自己要摔跤,实际上骗到了梁空湘的拥抱。
五月中旬已经微微开始热起来。
梁空湘回家洗漱完想关灯时,却总觉得有东西在击打窗户,她推开窗户往下看,蒋铰明仰着头,手里捧着一堆碎石子,正抬手要发射下一颗子弹,见到梁空湘探头只顿了一下,歪了方向发射出去,清脆的“嘭”一声,石子撞上墙壁弹射回蒋铰明脚边。
梁空湘坐在窗边,头发散着,在夜风里飘着。
蒋铰明站在草地里不说话,拨弄着手心的石子。
两张年轻的热气腾腾的脸互相对着,一个往下看,一个仰头往上看。
隔了五分钟,蒋铰明等来了梁空湘的拥抱。
他紧紧抱着她,脸埋在她温热的脖子上,手臂环着她腰的力道很重,“不准收高讳礼物。”
“我没有收。”梁空湘无奈地解释。
“去一个大学。”
梁空湘没说话。
“我去松金大学。”蒋铰明又说。
“知道了。”梁空湘笑了笑。
但其实,梁空湘和蒋铰明最后都在松金市上学,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地铁两个小时,驾车一个小时。
而高考后,他们都没再联系过对方。
夏日绵长。
但情短。
……
“……这样么。”陈韵坐在梁空湘房间听了很久,还沉浸在这场往事中没回过神,“你后来也没再联系他了?”
就这么点少年情愫,真能有这么大余威?陈韵不太相信。
梁空湘闹钟响了,显示睡眠时间到。她握在手心里,看着它震动好几秒想起来才关掉。
陈韵就算是再好奇也没再打扰下去,日子还长,想知道后续有得是时间。她叮嘱了两句又想起行程安排,说:“不过你跟蒋总在一个圈里,多少是会遇上的,难不成一直这么耗下去?”
梁空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作为经纪人,担心这些无可厚非。她摇摇头:“我们说好,合作期间放下往事,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处。”
旧情人当朋友实在可笑,陈韵看破没说破,临走前还是提了一嘴,“你们碰面的机会不少,一个月后要去的电影节,他百分之百会以评委的身份出席。”
走一步看不一步,梁空湘没想那么远。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蒋铰明上高中时便对电影行业很关注且了解,大一投资的项目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到时候何导也会去,”陈韵说:“我们没有这个人脉,和他相熟的人也正好是我们所没接触过的,他手里的好项目多,得尽量想办法跟他聊聊。”
社交其实不在梁空湘擅长的事里,但她事业心比一般的花强许多,只要有利事业发展,她都会去做,而且做得不错。
陈韵走后,梁空湘平躺在大床上,身子变得很轻。也许是向陈韵说得太多,竟然觉得回忆也变轻了许多,连带着蒋铰明那张脸变得清晰起来,好像印在天花板上。
但其实天花板是黑的,没有人脸,也没有蒋铰明,只有一顶钨丝没完全暗下去的灯在散发极其微弱的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到房间里的黑暗均匀地融为一体。
梁空湘翻了个身闭上眼。
这只是她又一次的幻想。
隔天早上醒来,陈韵给她发信息。
【观影座位表出来了,蒋总坐你边上。】
13. 第 13 章
开机之后,蒋铰明没再来过剧组,有关他的消息像被打碎的玻璃碎片四散在梁空湘脚边,走哪儿都扎脚。
越临近电影节开幕的日子,那份观影座位表就越清晰。
器材搬运和整理、集装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远,梁空湘离开片场,上车回了酒店,卸完妆简单地做了个护肤就立马收拾了东西去机场。
夜晚落地松金市,熟悉的冷雨稀稀拉拉地在玻璃上滑落。
常欣困得眼皮打架,抱着鼓囊囊的包,下巴搭在包上却不敢睡过去,撑着眼皮直搓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老板都没睡呢,打工人可不敢睡着。她悄悄瞥了眼空湘姐,黄色的雨啪嗒啪嗒斜斜地在透明的车窗玻璃上划了很多道,常欣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雨下进了车里。
周围湿哒哒的。
窗外有什么呢……
常欣瞌睡没了大半,皱着眉头仔细找窗外到底有什么,发现只有行人零星的街道、脚步虚浮的醉汉、车灯和黄雨。
都是些常见场景,可空湘姐却看得很认真,凝视着街道上空飘过的每一滴雨,好像她眼里的街道和自己所看见的完全两样,让常欣摸不着头脑。
“姐?”常欣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问:“姐,你是不是在很想这个地方?我记得你大学是在这里读的哦。”
难怪看得这么入神呢。
常欣的声音拉她回神,她轻轻“嗯”了一声。
雨已经停了,梁空湘不习惯完全密闭的空间,开了小道窗户缝隙,细长的风飘进来。
常欣“哦”了声,抿嘴,再八卦也不敢真的问清楚,只能忍着好奇心使劲儿看四周,幻想二十岁的空湘姐。
梁空湘对此一无所知,她以为常欣的沉默是因为冷,所以把窗户合紧,没一会儿也到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
一下车,明亮的大堂里蹿出三四个戴口罩的男女,他们裹着厚重棉服,一见梁空湘便立刻举着手机怼着她拍。
其中两个高大的男生,身材占了优势,把女的挤到一边紧跟着梁空湘的步伐,贴着她往大堂里走。
肩膀被撞到,梁空湘皱着眉看了边上男人一眼,常欣立刻双手圈住梁空湘肩膀,粗声冲代拍喊:“干什么啊!你们干什么!都离远点!”
她是学过武术的,身高也够,推人的力道很大,那两个男生被推开后,后面的女生紧随其后地拥上来契而不舍地用摄像头贴着梁空湘脸。
地上十来双脚凑得很近,乱糟糟地在地板上一道往前,运动鞋擦过大理石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梁空湘裹紧帽子闷头大步走,跟这群人是没法好好说话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们更兴奋,无视是最好的。
电梯就在前面,她加快步子。
嘭!
身后突然一声尖锐的巨响。
梁空湘回头。
地上有台屏幕被摔碎了的手机,零件被摔出来,屏幕四分五裂,足以见得摔它的人用了怎样大的力气。
蒋铰明一身黑色大衣,头发沾了点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边,一只手抄着口袋,一只手骨节微微弯曲,明显是刚握过东西。
“还拍么?”他看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你他妈有病吧!”被摔东西的男人蹲着把手机捡起来兜进口袋,怒气冲冲地要上前干架,被边上的男人拦下来了。
今晚能住在这里的必然是电影展相关人员,都是些有钱的资本家,惹不起。
其他人见势趁得空时赶紧再次抓住机会拍梁空湘,蒋铰明三两步走上来精准地抓住离梁空湘最近的一台手机猛地往门口砸,嘭的一声巨响,又碎了几台。
他声音冰凉:“还嫌不够?”
动静太大,保安终于现身了,可其中一个略胖的女生显然对蒋铰明扔她手机的行为很不满,嘴里大声骂着“婊/子、贱/种、畜/生”之类难听的词,张牙舞爪地朝蒋铰明扑过来。
梁空湘还在愣神,下意识要推开蒋铰明,但蒋铰明却比她先一步往前护了一下,那女生的指甲在蒋铰明冷白的脖子落了长长两道抓痕,正在丝丝渗血。
梁空湘才看清女生竟然做了长甲。
蒋铰明抬手碰了碰喉结那块,没看她,朝保安皱着眉喊:“动作怎么那么慢?”
“别拍了!出去!”穿制服的保安先拖走闹事最凶的那个,剩下的见这情况也就一脸扫兴地走了,其中一个男生落在蒋铰明身上的目光长了一些,蒋铰明直视回去。
这闹剧时常在梁空湘身上发生,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连累到蒋铰明,他脖子那块长长的三条红线,看着会浮肿……
“你怎么样?”
她下意识抬手要摸蒋铰明脖子,手背指关节碰上以后才反应过来,随后手指蜷缩两秒收回来。
蒋铰明视线跟着她的手垂下去,冷笑了声。
俩人都没说话。
常欣意外地瞪了一下眼睛,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低着头装忙,“呃,空湘姐,要么我先把行李放上去吧。”
“我跟你一起上去。”底下还不知道狗仔或私生代拍会躲在哪里,在大堂不安全。
蒋铰明翻出包纸擦了擦脖子,拿下来一看,纸上印了长条红色。
梁空湘余光瞥到,忽然说:“你跟我一起上去。”
她已经下单了碘伏和棉签,“我帮你做个伤口处理。”
蒋铰明把纸团成一团,“不需要。”
梁空湘按了电梯,回头看了他一眼:“蒋铰明。”
隔了几秒。
“行。”蒋铰明把擦完的垃圾随手塞她棉袄帽子里,跟进了电梯:“你当朋友的时候还挺称职。”
梁空湘没应他。
常欣一听那话,眼睛又偷偷瞪大了一瞬,只敢悄悄看电梯反光照着的两具身体,见他们一左一右离得不近,常欣才松了口气。
因为是个套房,常欣也跟着进来,蒋铰明倒没说什么,换做是以前,他必然要欠嗖嗖地说一句“就这么想跟我秀恩爱”,今晚倒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梁空湘身后进来,完全没有半点客人的自觉,问她:“你睡哪?”
梁空湘放下东西,指里面那间房,蒋铰明直接开门先进去了。
常欣终于逮到机会想在空湘姐面前拉嘴链,以示自己的忠诚,没想到空湘姐只是说了一句:“外卖到了敲我门。”也进去了。
留常欣这个瓜田里的猹流着口水乱窜。
蒋铰明进去后就坐在小沙发上,一言不发地低头看手机,没有要和梁空湘交流的意思,似乎很看不上梁空湘这种跟前任纠缠不清的行为。
梁空湘也不是话多的人,安安静静地干自己的事,把洗漱用品拿出来,准备等蒋铰明走后立刻洗个澡就赶紧睡觉。已经快十二点了。
“你喊我来,”蒋铰明虽然握着手机,但屏幕似乎早已黑了很久,他看着坐在床头也低着头看手机的梁空湘,“就是为了让我陪你玩手机?”
完全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想,梁空湘皱眉:“我点了药,上完再走。”
蒋铰明大拇指摩挲着手机边沿,还是那句话:“你对普通朋友还挺好。”
“你想说什么?”梁空湘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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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话里有话。
蒋铰明问:“你在想什么?”
“大半夜的,就别玩猜谜游戏了,”她拍完戏立马赶过来,又碰上烦心的事,累上加累,实在不想跟蒋铰明费心思周旋,“不累么?”
“看你烦心比看你故作镇定有意思多了,怎么会累?”蒋铰明回了句。
空间又变得狭小起来,梁空湘多开了两盏灯,房间里亮如白昼,“这不算什么,换做是谁都一样。”
蒋铰明眼睛被恍了一下,战斗力倒是上升不少,“你在电梯口故意我喉结吧。”
“……什么?”梁空湘难得有被人噎住的时刻,对蒋铰明的倒打一耙感到一瞬的无措。
她表情有些茫然,像高考走进考场却被监考官询问为什么没有带枪来考试,简直可以谈得上荒谬。
“这儿。”蒋铰明手指点了点自己伤口,评价道:“以前就很喜欢咬我这,这些年没碰到更好的么?大庭广众之下对前任的喉结念念不忘直接上手,你可能是头一个。”
他语气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梁空湘沉默几秒,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无论她怎样说最后都会被蒋铰明断章取义倒打一耙,不如无视来得自在。
蒋铰明料到梁空湘会是这个反应,还想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了。
“咚咚——”
“空湘姐,药到了。”
“来了。”
梁空湘拉开门,常欣眼神规规矩矩的没乱飘,把黄色纸袋递进去后自觉退开了。
袋子里除了碘伏和棉签以外,商家还送了两个创口贴。
梁空湘拧开碘伏,蒋铰明就坐在小圆桌后,她捏着根沾了药水的棉签:“过来。”
蒋铰明把脸凑过去,直勾勾盯着她。
“伤的不是脖子么?”梁空湘错开视线,用棉签抵着蒋铰明下巴往上抬,看向他脖子上长长一条的伤口。
其实已经过了流血的时间了。梁空湘没直接上手涂,先把纸巾打湿了大致擦了擦伤口。
冰冰凉凉的湿纸巾贴上来,蒋铰明扬着脖子,眼神却落在胸前那颗脑袋。
梁空湘用棉签轻轻按压式地在他脖子上扫动,像鹅毛一样轻,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神情有多认真、温柔、仔细。
认真温柔仔细,像从前。
蒋铰明忽然用力按住那只手,跟梁空湘困惑的视线对上。他加了力道带着她的手用力戳涂伤口,试图让自己不要沉溺在梁空湘给他制造的温柔假象里。
梁空湘捏棉签的手顿时松了,棉签掉在脚边。她皱眉,声音冷下来:“还嫌不够疼吗?”
“你现在也会这么给其他人涂药么?”蒋铰明忽然问。
“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她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棉签,重新拿了一根沾湿,一手卡着蒋铰明下巴用力往上抬,另一只手再次贴上去轻轻涂抹。
离得很近,蒋铰明的得到了梁空湘呼吸时喷洒的微热气息。
靠近她就像进入了赤道附近,总是感到热和潮湿。
“那我换一个问题,”蒋铰明问:“为什么选择拍戏?”
药涂好了,梁空湘收拾完脏工具,蹲下去捡棉签,声音冷漠:“与你无关。”
小小一方房间静了好几秒,梁空湘在纸袋里瞥见创可贴,想拿给他之后下逐客令:“这个——”
抬头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我没有说与我有关,梁老师,”蒋铰明直勾勾地看着她,从她手里拿过创可贴,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尾音变得很轻,像羽毛落下来。
“你不打自招了。”
14. 第 14 章
松金下过冷雨,早上天气阴沉沉的。
活动入口架着一面写满赞助商logo的鸣谢展板,此时也被雨淋湿了,挂满了水珠。有挂工作牌的员工撑着伞在擦。
车门一开,梁空湘开伞下车,地上积水不可避免地溅上她水蓝的牛仔裤裤脚。
门口远远有人朝她挥手,喊:“空湘!”
她穿搭也很简洁,和梁空湘差不多的黑色衬衫,因门口风大而搓了搓胳膊,目光热切地望着梁空湘,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梁空湘收了伞,爆发的水珠喷向本就湿哒哒的地面,她抖了抖放在伞架上,笑着说:“外面冷,赶紧进去吧。”
“你来可太好了,”卓绮云古灵精怪地撇撇嘴:“你不知道,我看到耿嘉丽也来这个展的时候膈应死了。”她挽着梁空湘的手往里走,“还好是你也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多尬。”
梁空湘笑了笑没接话,把发尾已经湿了的头发捋到一边。
射灯照着长廊,周围陈列着数百部电影的展板两两一组分散在左右手两侧,越往里走工作人员越多。
卓绮云忽然凑过去小声说:“载盈的蒋总也来哦。”
“嗯,”梁空湘拉了她一把,“看路。”
“哦好。”卓绮云顿了会儿,八卦心突然大起。那会儿在网上看到消息就想问,可隔着屏幕加上都忙,一直憋在心里没问,“之前那谁出事之后我还在想,按照王建柏这个调性,不可能向下找的,只有那么几家比得上原出品方,谁知道还真找的载盈。不是我说……这个蒋总是不是还挺难相处的?”
“还好。”梁空湘想到昨晚,蒋铰明说她不打自招,笑着摇了摇头。
“合作关系,不存在难不难相处这一说。”她又补了句。
休息室到了,里面没人。
卓绮云把门关上,神秘兮兮的:“我跟你说,蒋铰明这个人最会看人下菜碟,我是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但是听说耿嘉丽和庄野雪之前都追过他。”
梁空湘皱了皱眉。这两个都是数一数二的顶级流量,说前者追解解闷还能勉强说通,可庄野雪的老板和蒋铰明的公司不是有过节么。
虽然房间里没人,但卓绮云还是压低了声音,搬了条椅子凑近梁空湘,膝盖碰膝盖地悄声说:“你知道的嘛,耿嘉丽和庄野雪原本就不对付,还都看上一个男人。”
卓绮云:“我觉得吧,狗咬狗的,咱们看热闹就行。不过——你跟蒋总怎么回事儿?”
这话转得也太生硬。
“怎么扯到我了?”梁空湘笑了笑,拿了瓶水给她:“说得不干么。一会儿上台还要说很多话。”
“说八卦有什么干的呀,”不过卓绮云还是喝了两大口,“今天庄没来,不然真想让你陪我一起看俩人的大戏。”
梁空湘把话题绕开了,卓绮云看得出来,也就没继续追问。她心里留了个念头,避而不谈指定有鬼,不过以梁空湘的性格来说,应该不是会在事业上升期谈恋爱的性格。嘶……她想到蒋铰明那个臭脾气。不过梁空湘要是真喜欢上谁,逗他还不是跟逗狗似的,很难想象她勾勾手指哪条狗能忍住不舔上来摇尾巴。
没聊一会儿,主办方有人敲门喊她们去影厅观影。
位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梁空湘刚进去就有一阵欢呼声,黑暗的影厅躁动起来。
她弯着腰冲观众席招了招手,快步在第一排落座,刚坐下,一股熟悉的味道弥漫在她鼻尖。
药水味、檀木味,是蒋铰明的味道。
梁空湘没有侧头,安静地在自己位置上坐好,仰头看着前面。
屏幕一亮,周围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瞬,左手边的呼吸声变得明显。
她落在大屏上的眼神渐渐失焦。眼前不停有人影穿梭,穿过亮白的屏幕灯,变成一只只黑色的影子在眼前漫无目的地游荡。
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寂静了。
这一刻好像时空变成了很多个小小的宇宙,她和蒋铰明在名为二十岁的宇宙中如所有普通情侣一样,在即将播放的电影前安静地等待着电影龙标,等待着高潮来临,等待着某个可以触碰双手的最佳时机,等待着不约而同地亲吻。
宇宙不停地转动,巨大的电影放映声轰一声击碎了什么,梁空湘的心直直往下坠,眼睛渐渐清明起来,专注地看向大屏。
电影里的主人公在争吵,梁空湘托着下巴,变换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她脸上的表情像在尝试着理解又在争吵的情侣,又好像开始陷入了回忆。
直到胳膊被左边有力的手臂碰到,梁空湘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托着脸的手,微微往右移了移。
“别动。”
黑暗中,左边传来了声音。随后胳膊又被贴上了。
两侧音响震着鼓膜,直到大灯忽然亮起,蒋铰明站起来才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电影。
上台前,梁空湘余光看见从蒋铰明身侧有个女生也跟上了台,直到落座,她才想起,原来蒋铰明身旁坐的是耿嘉丽。
“空湘,”卓绮云在桌下勾了下她小拇指,小声问:“想什么呢。大家看着呢。”
梁空湘回神。
观众席的观众和媒体都举起了手机,主持人也已经上台了。
导演坐在长桌最中间,两边是编剧和一名作家。
梁空湘挨着卓绮云坐,耿嘉丽在另一侧。
早上这场电影是主竞赛单元的第二场,梁空湘和这位新人导演算是熟悉,所以他谈话的时候就下意识提了梁空湘一嘴,“其实这电影的主题也不难看出来,一对年轻情侣的感情矛盾嘛。就跟梁空湘她们这样的小年轻,难免会有感情观上的碰撞和摩擦。”
“wow!!!”
底下开始爆发出起哄声,导演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引起这么大欢呼,愣了一下笑着说:“你们怎么这么八卦?”
主持人出来打圆场:“我也好奇,空湘有没有类似的感情经历?”
“诶,你们问呀,”卓绮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人气能把边上的耿嘉丽气得脸绿,她手指并拢朝里弯了弯,“来来来,谁帮我撬开梁空湘的嘴,重重有赏。”
底下很多观众伸着脖子把手举得很高,生怕被忽视,朝卓绮云挤眉弄眼的。
卓绮云跑下去把话筒给第二排穿白色毛衣的女生,梁空湘坐在席上无奈地笑着摊手,摇摇头小声叹气。
拿到话筒的女生理理头发站起来,“首先,孙导这部电影我特别喜欢,也特别有感触。然后我想问问梁老师,您能从自身经验谈谈对电影中这对情侣最后be结局的感想吗?”
大厅里静了下来。
这是个很聪明的问法,既能套出梁空湘的感情经历,又没让她喧宾夺主,偏了电影的主题。
“我个人没有什么丰富的感情经历,”
梁空湘语气很淡定,像回忆一场很久远的事情,像回忆一封压在某本书里泛黄的过期情书,“学生时代交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了。”
第一排左侧,一秒钟的对视。
错开。
空气中开始弥散着再也无处躲藏的檀木香。
耿嘉丽若有所思地歪过头看了梁空湘一眼。
梁空湘绕回电影:“所以我只能用浅薄的经验谈一谈感悟。其实主人公分手的根本原因是性格不合适,改变是需要代价的,分开才是最好的结局——当然,电影结尾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他们都重新拥抱了新的生活,并且过得更好。”
孙导开了句玩笑:“亲身体会啊?”
梁空湘笑着否认,把话抛给其他人。
孙导边上的女作家一直温柔地望着她,梁空湘顺势问:“尹老师对类似主角的情侣有什么建议吗?”
“不算建议吧,是刚刚看的过程中想起的一首诗。”尹洁拿起话筒,隔了几秒,慢慢地念:“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尹洁:“有时候年纪小,爱钻死胡同,现在反而觉得用分开来解决问题是最下策。”
梁空湘握着话筒,往上抬了抬似乎想说什么,又放下去了。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被挡在红色桌布下,手指蜷缩着,随后舒张开。
她朝镜头笑了笑。
安静的观众席突然响起一道孤零零的掌声。
是从第一排右边传来的,缓慢、清脆。
啪。啪。啪。
在长达五秒的对视后,蒋铰明在梁空湘的注视下为尹洁的话鼓掌。
全场跟着一起鼓掌,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拍掌声。
梁空湘的神情看起来毫无波澜,但蒋铰明看出了她无懈可击之下的裂痕。她似乎就像存在了一百年的白墙,没有风时孤傲地挺立不倒,然而曾经走近过她的蒋铰明知道,此时风一吹,墙皮四分五裂地哗啦啦飘了一地。
她在蒋铰明的视线中微微皱眉。
台下的蒋铰明似乎根本不害怕被人发现,心情很好地朝她笑着动了动嘴。
梁空湘仔细地分辨蒋铰明张口说的话。
“后悔了么?”
她笑了声,没再看他。
中场休息时,卓绮云拉着梁空湘去卫生间,低声说:“我说耿嘉丽今天怎么回事儿?安静得有点诡异了。”
“怎么了?”梁空湘问。她跟耿嘉丽交集不多,倒是没注意到。
“怪怪的反正……”卓绮云低头摸了摸包,“诶你要补口红吗?这色号特别好——”
她话头突然一顿,声音变小,眼珠子迅速在洗手间门前扫了一圈,装没看见似的绕开了门口疑似不欢而散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蒋铰明,女的是耿嘉丽。
两拨人都看见了对方,但也都默契地装没看见。
卓绮云和蒋铰明不太熟,打算装不认识,没想到梁空湘却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了。
卓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蒋总,嘉丽。”梁空湘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她面色轻松,像是聚会上碰见多年不见的好友。
耿嘉丽的目光落在梁空湘身上,像在思考什么,随后冷淡地看了梁空湘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什么人啊。卓绮云看着耿嘉丽踩着半高跟的背影,心里翻白眼。我也看着你,偏偏无视我是几个意思……她缓缓回神看着梁空湘。
嗯……?
顺着梁空湘的视线看,蒋铰明穿了身黑色西装,抱着胳膊倚靠在墙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俩人跟打哑谜似的只是互相对望着,却一字不说。
卓绮云正犹豫要不要走。
“这是载盈影业的蒋总。”梁空湘介绍。
卓绮云愣了愣,有人牵线当然乐意,立马伸手笑着介绍自己:“您好您好,我是卓绮云。”
蒋铰明看了梁空湘一眼,伸手回握:“嗯,帮我向你们林总带个好。”
“好嘞!”卓绮云识趣地说:“那我先去上个洗手间,你们聊。”
她看了眼梁空湘,在蒋铰明看不见的地方指指手机,让梁空湘聊完了给她发信息。
卓走后,气氛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朋友跟你提了耿嘉丽吧。”蒋铰明语气淡淡,虽然是问,但带着几分笃定。
梁空湘这朋友跟她高中时候交的朋友阮嘉颜差不多,眼神都藏不住事。
梁空湘走到洗手台边,水流声冲击着沉默。
他既然已经猜到,又为什么要戳破,给彼此弄一个无法收场的结局。
蒋铰明见好就收,“晚上七点,带你见何导。”
“何导?”梁空湘皱眉,侧头看着他。她与何慈谦不熟,蒋铰明带她去见何导……
“何导要评上艺术中心的主任了,”蒋铰明说:“认识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文联电影中心承办的奖项都是业内具有含金量的奖,这圈子太死板是行不通的,得多走动,实力人脉运气,缺一不可。
梁空湘一开始没说话。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有利的。
隔了几秒。
“谢谢。”
“得了,这话你要跟我说几遍?”
他说话时,贴在喉结上的创口贴很显眼,上下滑动着。
“脖子……好些了么。”梁空湘错开他眼神往下看,没被创可贴贴上的地方开始结痂了,“把创口贴撕了,不透气。”
“不撕,”蒋铰明忽然笑了笑:“你知道耿嘉丽刚才问我什么吗?”
梁空湘没说话,蒋铰明自顾自说:“问我是哪个女人弄伤的。”
脖子这一块是敏感地带,尤其是喉结这处贴上了一条东西,半遮半掩的,怎么着都像是欲盖弥彰。
对这种话题不该有好奇心,梁空湘没往下问。
但其实蒋铰明也不会回答耿嘉丽这个问题,当时只冷淡地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耿嘉丽脸色很差,想骂蒋铰明却找不到由头,随后便看见了梁空湘。
她知道卓绮云一直在背后看她笑话,她不欲被她看轻,所以没多纠缠就走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卓绮云发消息来询问她聊完没。
蒋铰明看得出来,他站在梁空湘边上曲指抬手用力一推水龙头,粗白的水哗啦啦冲下来,他洗了把手,大力甩了甩水才走。
卓绮云出来一看,“你跟蒋总打架呢?衣服上怎么溅了这么多水?”
她拿纸给梁空湘。
“谢谢。”梁空湘低头扯了扯衣服,拿纸印了印。
卓绮云憋住了没问,絮絮叨叨讲了一些拍戏的事儿。
下午红毯时,陈韵回来了,梁空湘跟她讲了蒋铰明说的话,陈韵问她:“我在楼下等你?”
梁空湘摇摇头,“你从国外回来也累了,晚上就回去休息吧。”
陈韵确实累,飞了十几个小时,时差没倒就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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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了。
既然是蒋铰明带着梁空湘,陈韵放了一万个心,毕竟是蒋铰明,何慈谦再怎么着也不会对梁空湘起什么坏心思,再者,蒋铰明带她认识可比她引荐梁空湘与何慈谦认识有效多了。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陈韵交代了这么一句,红毯结束后就回了酒店。
梁空湘换了常服,出门时只穿了品牌寄过来的风衣。
蒋铰明在楼下等她,车窗的雨刮器有规律地扫动,梁空湘习惯性上了副驾驶,蒋铰明看了她一眼,“后备箱有酒,一会儿你给何慈谦。”
梁空湘不确定何慈谦的喜好,此时没客气,“好。”
俩人到包厢时,正撞上何慈谦从另一侧过来。
“铰明。”何慈谦边走过来,叫了一声。
蒋铰明笑着,伸出右手,腕表在等下反光,他也喊了声:“何叔。”
何慈谦拍了拍他肩膀,边推门进去,“多久没见了啊,这会儿想到我了。来,坐。这位是……”
他似乎才看见梁空湘似的。
“何导好,您喊我空湘就行。”梁空湘把酒递过去。
蒋铰明从她手里接过来,拿给何慈谦,介绍:“梁空湘,上一届金凤凰最佳女主角。”
何慈谦恍然大悟,笑了一声:“我说呢,怪眼熟的。哎别客气,跟你一块儿来的还带什么酒啊!”他佯装责怪:“今天咱就自己人吃顿饭,随意些。”
“随意才带的酒,”蒋铰明看了眼梁空湘说:“空湘今天问我给您送什么见面礼,我说跟何叔就别客气了,她说看你多数片子里都有酒的镜头,估计是个爱酒的人。”
很久之前,梁空湘和蒋铰明躺在一张沙发盖着一张毯子,互相依偎着把何慈谦的电影全看完了,她们讨论拍摄手法、导演的癖好时曾经谈论过这一点。没想到蒋铰明仍然记得。
何慈谦心里有了个数,既然蒋铰明在梁空湘面前提的是“何叔”这个称呼而不是“何导”,意味着蒋铰明有意让他知道,梁空湘对他来说不是普通合作关系,至少是朋友了。
他眼神明显变了变,开始正视梁空湘,接上蒋铰明刚提的那茬:“是吗?我想起来上一届金凤凰的最佳女演员是个新人吧,果然是不错!”他看着梁空湘笑了几声。
梁空湘也笑了笑,“曹导托我跟您带好。”
“哦,铰明投了这部吧?”其实业内和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何慈谦多少也知道些。
蒋铰明点点头,“好项目好演员,王建柏一找我就投了。”
“说到这——铰明,恭喜你啊,”何慈谦拆了酒,“这次跨年档又拿冠军了。”
蒋铰明托着杯子笑:“您要是出山,别说跨年档了,春节档哪个片子能打得过您?。”
“那得碰上好本子好演员了,来,”他朝梁空湘招了招手:“喝得了吗?”
“能私下跟何导品酒,喝不了三个字哪里忍心说说口。”梁空湘笑着站起来双手递过酒杯,这酒度数很高,何慈谦到底顾及着这是蒋铰明带来的人,没倒太满。
可惜何慈谦刚要说什么,电话却响了。
他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想要联系他的太多了,他要联系的人也太多了,每个都点到为止,不承诺什么但也不拒绝谁的求见。
他接通后嗯了两声,挂断电话后面露愧色,举着酒杯说:“实在对不住啊,林主任打电话找我,我现在得过去一趟了。”
“咱们自己人,何叔有事儿先去吧。”反正目的达成了大半,蒋铰明巴不得这老东西赶紧走。
“行,有机会一起合作啊。”他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才带着酒走。
包厢只剩下梁空湘和蒋铰明。
梁空湘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她和蒋铰明单独待在一个空间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三回了。
第一次是说要做普通朋友,第二次是蒋铰明脖子受伤,第三次是现在。
气氛一旦安静下来,所有一直隐在黑暗里的情绪开始涌动,白天被按住的不知名情绪开始随着夜晚的来临悄悄崭露头角。
窗外枝条轻扫着玻璃窗,包厢里越来越安静,只有筷子碰瓷盘和吞咽液体的声音。
梁空湘手边的酒杯已经快要见底。
她实在没学过如何和蒋铰明安静地共处一室。
蒋铰明冷眼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嘲讽:“你所谓的更好的生活,就是这样?”
“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梁空湘抽纸擦了擦嘴,嘴角的液体变得有些辣眼睛。
“什么有意义,你告诉我。”
“我不后悔。”她直白了当地说,直视他冷漠的眼神。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过去的早已过去,人是要向前看的。
蒋铰明听了那话,点了点头说:“巧了,我也是。”
俩人没再说话,蒋铰明那杯酒是满的,就放在空杯边上。
她坐在蒋铰明身边,说了几句自己也分不清是否违心的话,也许是真的这样想,也许是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不为那个或许错误的决定而感到痛苦,最后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身体越来越晕,她坐上车时觉得坐垫像云,她被人抱上云端,云上又下了场大雨,她被淋湿了,很快有叶子盖住她,在太阳的靠近下,越来越温暖,随后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眼睛糊成一片,迷糊中觉得周围太过熟悉,小腹被两条胳膊紧紧缠着,后脖子埋着一颗脑袋,一切就像荒诞的电影一样上演着,她大脑像绷紧的弦,嗡的长鸣一声。
等视线清明后才看清了——
这里是她在大学时租的房子,她现在躺在睡过上千个夜晚的床上,脸朝着熟悉的灰色衣柜。
这里有许多她和蒋铰明曾经相爱的片段。
而抱着她的,是蒋铰明。
意识到这点后,梁空湘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后又愣了愣。
她心跳起来,想拿开紧紧缠在她腰上的手臂,刚想离开就被扯回去再次缠得死死的。
没办法,她只能失神地望着柜子片刻,隔一会儿再次拿来蒋铰明的手臂。
这回顺利了许多。
梁空湘把他轻轻挪下去,随后掀开被子慢慢抬起腰在床边坐起来,双脚着地。
一回头却跟撑着脑袋的蒋铰明四目相对。
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视线移到梁空湘的肩侧,梁空湘下意识摸了一下,发现吊带睡衣滑到胳膊上了。
她微微皱眉拉上去,动作却突然顿住。
——她根本没带吊带睡衣。
梁空湘左手还搭在右肩上,看着蒋铰明的神情有些茫然。
终于反应过来了啊,这会儿倒是够迟钝的。
蒋铰明原本冷淡的脸因为梁空湘的错愕而变得玩味起来:“衣服洗干净了,在阳台晾着,”
见她又一顿,给出最后一击。
“内.裤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