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林》
1. E pēpi
“向小姐,真的没法再往左一点了嘛?”
民政局负责拍见证照的工作人员费力地扯着嗓子,他拿对面的这对新人实在是没招了,明明男帅女美随便一拍就能出片,可女方像装了同极磁铁,两人稍微一靠近立马反弹开一个身位。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凑近了些,体型差满分,女生笑颜甜净很好,相机一抬只差按快门,额?!男生的脸,未免太臭了点!怕是黑市大哥见了都得立马伸手说误会。
“哎呀。”......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向湉也跟着喘了一口,她左手无意识轻挠掌心,手背正紧紧贴着柳一燃笔挺的西裤面料,还有他结实的大腿。
嗯,硬邦邦的,穿衣又显瘦,挺……适合开房。
但不适合结婚呐。
天太热,她在民政局门口干晒了会,好像有点昏头了。
最后照片是怎么拍完的她不太记得了,她只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哪哪都不对。
*
一个月前,硫峡关下了场暴雪。
雪块簌簌地往下砸,视线里只剩白茫茫一片,好不真实。
而前一天鎏云观里的众人还因为开春升温刚换上单衣,闲聊时甚至打趣着:“琉峡关干了大半年了,观里不如改行养养骆驼得了。”
谁承想,积压已久的雨水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就像向湉傍晚接到的那通电话。
不过这场雪总归是下得好的,老住持种在鎏云观后山的菜,今年应该不至于没收成了。
“对吧,阿斯。”
“嗯?”一旁忙着逗猫的短发小女孩,错愕地转过头,“你在说什么呢,甜甜姐姐。”
“我说呀,你今年秋天有好菜吃咯。”
阿斯问:“什么菜啊?”
长发散落的女生摸了下身边小女孩的头,起身推开木门。
屋外的雪杂乱地闯入屋内,向湉深深吸气,澈凉的雨雪沁入心肺,她的偏头痛总算是好受了点,这才慢悠悠回道:“那得看老住持种了什么菜啊,不如你来猜猜看。”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半点长进没有,白瞎粮食的败家玩意。”
一身道观装扮的束发女冠硬板着身子,打着手电夜巡正巧路过向湉和阿斯的厢房,天本就冷,门口的人细皮嫩肉,肤白若雪的,和这鬼天气几乎融为一体了,着实让人看得不爽,她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里的大灯对着门口就是一顿猛晃,“这么晚了开门干什么,还想去哪,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不害臊,最近这山里头可有野熊,出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野熊?!
野熊哪有你吓人啊,龇牙咧嘴的。
玉林道长还在振振有词,向湉撇开眼睛,生涩地笑了笑,最近老住持管教甚严,晚上确实不许出门,可她只不过开门透透风,平白无故讨了顿骂,有点说不过去了。
向湉犹豫了几秒,往门外多走了几步,“什么野熊啊?真有野熊啊?玉林道长你见过啦?什么时候啊?在哪……”
玉林骤然加大了斥责的音量:“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滚回去!”
“要不我陪你一起夜巡吧,你看这雪这么大,我还能帮你打把伞。”向湉弯腰去拿撑在地上的伞,自从前几个月来到这观里,玉林道长好像和她很不对路,不是看不惯她,就是三番两次地找麻烦,向湉几乎都不当回事,可今夜风雪这么大,她有点烦了,既然不想相安无事,那就痛痛快快地一起完蛋,还不知道背地里擅长骂人的玉林道长挨罚是什么样呢。
“甜甜姐姐,我帮你拿。”阿斯个子小,机灵一溜,抢先了一步。
向湉偷偷竖了个大拇哥,撑起伞大步往空廊跨:“阿斯快把门关上,你先睡。”
“喂!我说你!疯了?!”玉林道长两手并用,不停阻挠向湉,手里的远光手电四处乱照。
好一个闪瞎眼的灯光秀。
鎏云观西边瞬间变成一处雪中K歌胜地,就差道长打碟了。
向湉趁玉林道长手滑捡手电的空档,使了个巧劲蹿出去老远。
“走呀,玉林道长。”
“怎么站那不动了?”
“哎呀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啊,没事的,像我这种白瞎粮食的玩意呢,睡得晚。”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沾在原地的道长。
白茫茫的乱雪里,多了两缕呼吸间的雾气。
短暂对峙后,向湉朝着老住持厢房方向跃去。
沾住了是吧。
就算焊住了也得给她动。
这房檐边的大石头看着挺称手的,不知道砸到玻璃上有多响。
嚯,挺响。
“谁啊?!”老住持一看就是匆忙穿衣出来的,盘扣都系错了,额头的褶皱好像还多了几道,向湉本不想叨扰老人家,可惜鎏云观妖风大,找他才有用。
这不,好几间屋子已经跟着亮灯了。
向湉微低头:“老道爷,是晚辈。”
“向家小姐?”老住持板着脸眯起眼睛看清面前人,隔壁空房被砸坏的玻璃碎作一地,他嘴角细微地抽抽,到嘴边的话愣是收了回去,毕竟是向家托在这清修的香客,即便这姑娘不受重视,那也不好拂了向家面子。
“打扰老道爷了……”向湉正回话,一道远光急慌慌地打了过来。有人刚才还不动,这会倒抢着要发挥,让给她吧。
“师祖,出了什么事?”玉林冒雪赶来,瞪大眼睛仿佛失忆:“向小姐怎么在这?这大雪天不要偷偷出门啊,夜深路滑我们多担心你啊,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不用自己跑出来。”
“玉林道长看不到地上的玻璃?”向湉拔萝卜似的拔过手电,对准乱做一堆的墙边:“看见没,这都是我砸的。”
“啊?这是为何啊……”刚才还飞速变脸的玉林,没料到向湉的坦然,一下噎住了,声音弱了下来。
“我憋得慌想发泄发泄,你最好心了,不如你陪我砸了这一整排的窗户吧。”
砰,砰砰——
又是一地碎渣。
“……你别,你别砸了呀。”玉林弱弱地劝。
在其他屋里默默围观的几位道兄,看得一愣一愣,要说这向家小姐,来观里也快四五个月了,小毛病是有,起得晚睡得也晚,礼仪不学功法不练,说是来清修,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和阿斯待一块,但性格软软糯糯,从不参与观内矛盾,现在大半夜的整这出。
明眼人一猜就知道,玉林惹着人家了。
“胡闹!玉林,马上把玻璃扫了。”老住持这话是说给玉林的,眼睛却看着向湉,苍老又凝神。
向湉俯身主动将一地碎渣收拾完:“晚辈冒失,明天找人来把玻璃换上,只是玉林道长以后见到我还是不要太热情得好,我不太喜欢...嗓门太大的人。”
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束发女冠,干站着,发顶已被白雪覆满,她确实没料到之前安安静静的向小姐,性子说变就变,藏得这么深。她不服气地捏紧指节,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她眼里没来由的厌恶半分没减,但也只能愤愤着。
修心修性却修不了人。
“还看什么,该睡的睡,玉林,你跟我过来......”
寂静山谷里只余下老道长训话的回音。
向湉第二天中午去吃饭时,便听说玉林道长被罚去道学院旁听去了,老住持要她重考,什么时候考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山野间的道观也是赶上标准化管理了。
餐碗里最后一个小西红柿水嫩嫩的,向湉用筷子戳起塞进嘴里,随便嚼着。
窗外,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总算停了,大平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角落里几个小脚印,阿斯蹲在那边堆雪人。
小屁孩一个人玩,和她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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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收起碗筷准备过去,电话响了,还是昨天的号码,嘴里的咀嚼停了下来。
还是向家那帮人,还是同样的话术,表姐出了车祸,情况不好,催她回去帮忙,当初来这观里,是他们催着来的,现在又催着回去。
玩偶还有固定的摆放位置呢。
要不是为了拿回爸妈的那部分遗产,她恐怕早就撂挑子了。
“回去可以,叫人来接我。”
这通电话后,本以为向家会很快派人来接她。可左等右等,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动静。
直到百五节这天,鎏云观关闭了游客祈福。
下午天刮着风,观里最大的一颗樱花树已经满开,花瓣飘飘洒洒,一架直升机盘旋了一会,慢慢地在大平台降落。
如果不是看清直升机上下来的人,向湉还以为这是老住持又新认识了哪位大香客。
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是为了来接她。
她低头漫无目的地扫着花瓣,依稀听见他们说是来超度。
不会吧?
向湉打开八百年没看的朋友圈,快速翻找奶奶的号,还好老人家这两天还在发广场舞的小视频。那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她收起扫帚,转身离开。
老住持走路无声,不知何时追上了她:“向家姑娘,家里来人了。”
他紧接着神情郑重地说了句节哀:“家里希望你替你表姐来做这场法事。”
表姐...走了?
“我,我哪会啊。”先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哪会这些啊,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向湉抬头望向远处西服肃穆的小群体。
一共四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向家的老管家齐叔,另外两个没见过,最后的那个……
身量修长,人衬衣。
骨相优越,如建模。
他正好偏头看了过来,和煦的夕阳扫到他侧脸瞬间就要被利落的线条冰封。
脸色有够难看。
他单手捧着满满一束黄色宫灯百合朝她走了过来,这个品种的花,是表姐最喜欢的。花如其名,黄色花苞如一个个垂坠的宫灯,他每走一步,花苞摇摇晃晃,仿佛细弱的枝干再也无法承受。
冷俊身影越来越近。
一种迎接死神的抽离感扑面而来,向湉鼻尖生理发酸,后脑勺短暂麻木。过往许多撕裂、痛苦、压抑的画面接踵而至,她本来都死死压到记忆最深处了,好像又开始翻腾。
但生命的重量远比很多事重要。人一走,一切对的错的都一笔勾销。
“发什么呆呢。”
黄色百合挡在向湉眼前,柳一燃声音淡中有涩,一杯加碱的白水般冲淡她此起彼伏的情绪。
向湉摇了摇头。
“住持和你说了么?”柳一燃问。
“……”她抬头看他错愕了一瞬。他便暗声提醒:“超度。”
向湉和柳一燃其实一点都不熟,但因为表姐的关系,她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我做不了。”
柳一燃压根没管她说了什么,把手里的花递给老住持,顺便挪了点身位,阳光没了遮挡,落在向湉脸上。
“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我是活人,又不是死……”总归还是犯怵,后面的字向湉说不出口,换了个说法:“嘴和手都长在我身上,我不想干。”
“也对,你说得有道理。”
柳一燃倾身靠近,干冽的气息扑在向湉额间,她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那不如你以后就待在这,别回去了。”
眼神交汇,他背着光,视线淡漠,仿佛在说你没得选。
向湉感觉干眼症犯了,右眼梗得疼,她闭眼慢慢转动眼珠试图缓解,是啊没得选,一直就没得选。
短暂的停顿。
低沉嗓音带着夹缝里的光,强硬地穿透阻隔,给了她选择。
“要么超度,要么结婚。”
2. E pēpi
结婚?!
死眼别疼了!葱白指节强行提起眼皮,一簇飘落的樱花碎瓣正好缀在指尖,向湉顾不上挥开,“我?!结婚?……和谁?”
柳一燃站在风中,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眼皮都懒得掀,半阖着,“你想和谁?”
……不会真是要她结吧,这是什么套路,为什么啊?她压根就没想过结婚这件事,遗产拿回来之前也不能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向湉为了说话方便,往柳一燃靠近了些,这才注意到他穿得不是正经西装,宽松的黑色飞行夹克里白衬衣随意系了几颗扣子,领口耷拉着,也许是着急给表姐处理后事没顾上吧,毕竟两人之前都订婚了,现在却突然出了这种事。
“你扣子系错了。”她指了指他胸口褶皱处。
男人顺着指尖低头一扫,单手解开了乱序的结。
“还是不对呀。”向湉皱着眉。
“哪儿不对?”
柳一燃冷冷淡淡的声音,不似胸口的薄肌若隐若现诱人深探。
向湉想上手帮一下,蓦地放下抬起的手,差点就越界了。
“就这个呀,刚才跨了两个洞眼只往回扣了一个,你再把扣子解开嘛。”她隔空急促地比划着,说完后又发觉话里好像有点歧义,马上偏头望樱树。
直到柳一燃毫无波澜地叫回她,“问你呢,想和谁结?”
“我……无所谓。”向湉嘟囔了声,只当先应付过去超度的问题。
似是这个回复索然无味,柳一燃微抬眸,朝身后打了个响指。许久不见的齐管家火速小跑而来,递给向湉两份合同和一支笔。
《婚前财产协议》
动真格?
乙方:向湉
甲方:柳一燃
柳一燃?
柳一燃!!
向湉握着笔的手不自觉使劲,胸口略微起伏。
“不是无所谓么,怕什么。”站在她旁边的预备甲方轻飘飘地催着她:“风大,晚了回不去抓紧点。”
无语到尽头确实让人发笑,这是什么样的爱情观?爱到必须找个替代品继续结婚?
不理解,也不尊重。
但仔细想想跟他捆绑也不见得是坏事,先回去再说也行。向湉仔细翻看了条款,对她倒没什么不利,只不过把柳一燃那十来页厚的资产摘干净了。
“你怎么都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啊。”她翻着协议一边问。
柳一燃微低头轻声顺着面前的女人,“你有么。”
“有...的吧。”向湉抬眸和深邃黑瞳对视,如果自己有对象,他总不至于还喜欢NTR。
“哦,不影响结婚。”
多余问,是个疯子。
灵动的名字在协议末尾落定,齐管家适时拿出印泥,白纸黑字被红色指纹封印。在这寂寥的山畔,乌鸦伴啼,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又何尝没有神明见证。你瞧,不知何时等在一旁的老住持,脸都泛白了,红事盖白事,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贵客,法事都准备好了,请吧。”
一行人先后踏上长阶,天边日光红白交错倒映在林间。
木鱼声声,安定亡魂,诵经之音绵延不绝。
待超度结束,天气却生变,经幡乱舞,风声鹤唳,逆风偏留客,没了起飞条件,大家只得留宿一晚。
用过晚饭,在厢房收拾行李的向湉,被一只小手拽了拽。
“甜甜姐姐,你要回家了吗?”
要说这观里有没有向湉舍不得的,那便是阿斯了,一次她听人偶然提起才知道,阿斯是老住持收养的孤儿,打小在这长大,老住持一直想送阿斯去上学,这小家伙非不愿意离开这里,每次都硬耗着。
“阿斯,你喜欢听我平常给你放的歌吗?”向湉单膝跪地蹲了下来,轻轻拉过阿斯的小脏手。
“喜欢啊,每次听了还想听,特别是甜甜姐姐你写得歌最好听,我都会唱啦。”
“这么厉害,真是我的头号乐迷。”
阿斯骄傲地拍着胸脯,嘴里哼着调,“还有那首,你还在写的那首外文歌我也会一点呢,甜甜姐姐,可是你每次一写歌就好像陷进大坑里一样,我前几天抓了小兔子来找你,你好久才发现。”
向湉写歌的时候确实容易神游,偶尔小音量复听才会察觉到阿斯也在旁边安静地待着,一脸享受地看着她,手上无意识打着节拍。
还挺有乐感。
“你想不想写好听的歌呀,或者学个乐器?”向湉笑颜嫣嫣。
阿斯双眸发光,话里却是迟疑:“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啦,你是姐姐见过数一数二聪明的小朋友了。”
“数一数二?那我是一还是二?”
向湉假装思考,“嗯……你现在数二吧。”
“啊?那一是谁?”
“一呀,一是一个上学特别厉害的小朋友。”
……
果然一提上学,阿斯立马就蔫了,不过小拳头倒是握紧了,意外的胜负欲拉起来了。
“要不你也好好上学,放假我就来接你去京港玩,咱们选乐器随你挑怎么样。”
“……可我不想上学。”
“哎哟,这个小眉头皱的。”向湉抚开小女孩稚嫩的眉心:“我猜猜,你是不是害怕学校没人和你玩,还是谁欺负过你?”
“……我不会交朋友。”
“谁说你不会啊,咱们不就是好朋友嘛,阿斯这么可爱机灵,一定也会有很多小朋友喜欢你的。”温柔掌心捏着一双冰凉小手,细语柔和的如一汪暖泉,“可不要觉得没人爱你喔,老道爷多疼你呀,每次你耍赖皮他都放过你,除了你谁还有这待遇。”
柔和的光落在向湉发顶,看在阿斯眼里像是上仙的光环。
“甜甜姐姐可以抱一下吗,我舍不得你。”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几秒后夺眶而出,阿斯太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了,身上香香的,说话又温柔,唱歌还好听。
向湉轻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偷偷抹掉自己眼角的一抹湿。
哄了好一会,阿斯终于和她约定会去好好上学,还说有个礼物,一定要在向湉走之前送给她,拉着她一溜小跑,往后山去。
“阿斯你慢点,太晚了,不能出去了,更不能去后山,要不下次……”向湉看了眼时间,属实不早了
“不行,你明天一早就走了。”阿斯鼻音颇重,少见的干脆拒绝,她急切地拉着向湉往前跑:“马上就到了。”
确实是马上就到了。
利索地翻出鎏云观后身矮墙,卡在半山坡上就到了。
额,行吧,向湉生怕出事,打开手机电筒朝四周晃着。
下方杂草边的矮墙前面,红星亮点忽明忽暗,她握紧手机,在地上捡了个大土块,走近两步,打着光照了过去。
深邃眉眼不耐地皱了皱,手中的烟还在抽。
“看够了吗。”
“看够了把光挪开。”
表姐的未婚夫脾气着实不太好。
不对,现在是她的未婚夫了,真是让人头大。
“抱歉抱歉,你继续。”向湉知趣地退了回去。
“你快来看,甜甜姐姐,在这里。”阿斯挥舞着双手叫着向湉,她身边的土坡上,一片野生白绣球绽放着,在昏暗野山中,格外惹眼。
“你快看好看吗?这是我从后山一株株挪过来的,好不容易才种在一起。”阿斯越说越兴奋,雀跃不已:“我觉得这个绣球花很像你,白白的好漂亮。”
“嗯!特别好看,我拍下来裱成框寄给你。”
阿斯高兴得不行,蹦蹦跳跳的,自然也就忽略了斜后方抱团树后一双熊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嗡——
查看照片的向湉,血液直冲脑门。还真有野熊?!玉林道长对不住,你说的话也不是句句不对。
先冷静,手先别抖,“阿斯,阿斯,听我说话。”向湉快速吞咽,小声唤着。
小女孩立刻发现到了她的异常,安静下来。
“你现在慢慢地朝观里退,一定要慢慢的轻轻的,千万不要回头看,别害怕没事只是有只熊。”
只是有只熊,柳一燃呼出最后一口烟轻蔑一笑,他这个未婚妻不如去买点脑子。
阿斯一边退着,一边忍不住想转头查看,被向湉紧急打断:“别瞎看,你只管退。”
半坡上。
向湉屏着呼吸,不停祈祷着,她慢慢蹲下,用手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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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石块。
别过来……别过来……
阿斯已经退了一大半了,就差一点点。等阿斯到了观里,她想办法往别处弄点动静,使劲跑。
如果跑不掉的话……
不行,她不能跑不掉,必须跑掉。
就是现在!
向湉使劲往远处贴地扔了块石头,古树后的熊早在她动作之前就已经跃起。
她拼命回跑,一边转头看去,棕色毛发巨物在瞳孔里快速放大。
无限放大。
直扑脑门。
怎么办……来不及了。
死气笼罩而来。
她摔倒在地上。
僵硬的右手却被人一把扯过,他们翻滚了几圈,身侧一团火苗迅速点燃,继而蔓延到半坡的杂草上,快速烧成一簇簇隔离带,猛地照亮了半边天。
野熊本来还在生扑,但火势起得太快,向湉再回望,已经不知野熊去向。
而此刻牵着她的手,骨感又有力。
冰冰凉凉。
帮她拨开杂草,带她跨过矮墙,指挥她和她的小小伙伴,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库房。
“齐叔,叫人来后山灭火,有熊,注意安全。”
向湉搂着阿斯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柳一燃打完电话后的审判,他好像比抽烟那会更不高兴了。
“活腻了?”柳一燃打量着眼前满身杂草的女人,淡漠开口。
“我不是已经很努力地在求生了嘛。”向湉从外衫上抽出一根杂枝,停顿几秒后,还是决定有错要认:“是我不应该带她这么晚出来,我现在就去帮忙。”
“甜甜姐姐……”
正准备走,身旁的小肩膀瑟缩了一下,向湉低下身子:“阿斯,还好吗?”
明显受了惊吓的阿斯反应有点慢,她紧紧拉着向湉,点了点头。
还是先送阿斯回去吧,“我……”
“带她回去睡觉。”柳一燃打断向湉,先她一步开门走了。
“什么眼神啊那么凶,话也不让人说完。”向湉碎碎念着,刻意压低嗓子瘪嘴模仿起柳一燃的音调:“带她回去睡觉。”
刚离开的人,去而又返长身立在门外。
不会被听到了吧。
“……还,还还有事吗?”溜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等待着冷面人的回应,“怎么不说话,还有事么?不就学了你一句嘛,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啊。”
夜风撩人,吹散柳一燃额前碎发,他挽起两边袖口,斑驳血迹在手臂上杂乱交错,他手撑腰静了会,无声离开了,只有些许铁锈味遗落在呼吸之间。
半天也没等到回话的向湉,疑惑地挥开灯下的飞虫,拉上阿斯的手。
混乱的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向湉厢房的门被人敲响。
“二小姐,咱们准备走了。”齐叔双眼浮肿地站在向湉门前,一看就是熬大夜了。
“辛苦了齐叔,真是不好意思,我去找住持算一下损失吧。”
“柳总已经处理好了。”齐叔朝屋里稍探眼:“你的行李收好了吗,我帮你拿上,准备出发了。”
向湉递过两个大箱子,回看着这间住过几个月的小屋,迈出门槛的时候,她回身走到阿斯床头,把包上的娃娃取下来放在她枕边。
“阿斯,你要好好上学,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
说完,向湉马上离开了,她知道阿斯是在装睡,倔强的小孩最怕离别。
“二小姐,和这个小娃娃关系蛮好。”走在路上,齐叔瞎聊了起来。
向湉刻意看了齐叔一眼,确认他不是套话才慢声细语地说:“之前观里厢房紧张,我就一直和她睡一间。”
齐叔换了只手推行李,对二小姐这随时怀疑人的态度,他倒是习惯了,向家于二小姐而言,也确实不像家,倒有点像深渊。这次她和柳总结婚,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想到柳总,齐叔倏地停下了。
“二小姐,得劳烦你去叫一下柳总,他忙到早上将将眯下,恐怕是没醒。”
清晨的空气里,湿气厚重。
向湉打了个喷嚏,说了个好。
3. E pēpi
鎏云观最高级的客房,不过摆了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向湉本想敲门,谁知门压根没关,她稍一推,吱吱呀呀便开了,屋内窗户敞着,清晨山林间的水汽洇湿了她的眼,琉峡关干了大半年,自从下了那场雪,雨水突然管够,久旱的林间小屋里总带着股苔藓味。
简单的书桌树纹斑驳,上面一盘大馒头整齐叠放着,越发显得矮床上那张熟睡的帅脸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柳一燃。”向湉轻声叫他。
柔声瞬间淹没在屋外湍急的溪流中。
“得出发了。”
“你醒醒呀。”
……
反复叫了几次,床上随意躺着的人压根没反应,呼吸平缓,比上数学课时的向湉睡得都香。
床角摊开的笔电屏幕亮了一瞬,接二连三跳出消息提醒。
向湉快速挽起头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一点点挪到了笔电旁。
这可不能怪她偷看啊,这大打开的,分明是笔电在诱惑她,而且退一万步说,柳一燃这电脑居然没有密码,难道就不能是他想让她看的嘛,很有道理。
但面对一块简洁到只有两个文件夹的电脑桌面,向湉还是有点无从下手,她对柳一燃的了解聊胜于无,算起来,好像只在向家打过几次照面。
无所谓了,瞎猫碰死耗子,她随便点开一个,一堆看不懂的软件和报表蹦了出来。
火速退出点开另一个。
[XXQ]
XXQ?向惜晴?
光标停在子文件上,蠢蠢欲动的手指卡在半空,临门一脚却生忐忑,向湉回避性地扫向近在咫尺的柳一燃。
他长睫舒展,睡颜浓重。
“睡着的时候顺眼多了。”不自觉的话脱口而出。
她急忙捂住嘴巴,好在,他没醒。
柳一燃:“是么?”
没醒个屁啊!
“不是不是不是。”向湉猛挥手,顺便起身退开一点距离,“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柳一燃伸了个腰,下巴微颔指向笔电:“你翻我电脑的时候。”
“那你看,我现在狡辩还来得及嘛。”向湉笑得勉强。
“说说看。”
“我……就是想看看时间……”好像有点无力,向湉干脆端过馒头,笑眯眯地递到柳一燃面前,“睡饿了么,吃一点?”
柳一燃转身收拾东西,显然没多余眼神给她。
向湉端着馒头在他旁边絮叨个没停:“你先吃一点嘛,一会我帮你收拾,观里的大馒头可香了,白白胖胖的又松软可好吃了,都是大师傅现揉面现蒸的,不吃可惜了。”
“那你多吃点。”柳一燃快速穿上外套。
“我经常吃的,要不给你带几个路上吃?”
他低睨矮他不少的她,大概意思随她便。
馒头是有点聊无可聊了。
“哎哟,我不该看你电脑对不起啊。”向湉开始自我解脱,口不择言地,“但我没看你消息,我发4,我就是点了第一个文件夹,什么都没看到。”
怪扫兴的。
要不是想找点和向家有关的蛛丝马迹,她才不会碰别人电脑。
柳一燃收拾利落,又回看了一圈屋内,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发4,我还对J呢。”
向湉正要接话,柳一燃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听师祖说向小姐今天要走了?之前在这待那么久无人问津,怎么说走就走了。”
“道友孤陋寡闻了,向小姐如今是要回去过好日子了,瞧见平台上那架飞机没有,那是她的新进资产,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这么厉害。”
“先不说了,得帮师祖给贵客带个话。”
???
八卦还能这么传呢?这好运气要不白送给他。
屋外突如其来的聊天打乱了向湉,但柳一燃靠着书桌没动静,她便一块待着,听着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期间柳一燃瞥了她一眼,向湉没懂什么意思。
直到畅聊八卦的男修站在门外,和屋里的向湉面面相觑,她才明白过来,大概是让她回避一下。
“…啊?向,向小姐也在呢。”男修稍显红温,没想到八卦正主也在,不过向小姐面上一派和煦,反倒是她身旁的高大贵客一脸不好招惹,男修讪讪道:“师祖托贫道来给贵客转达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进来吧,你们聊。”向湉做了个手势,马上往屋外出,一个回身又撤了两步,“稍等!我拿一下馒头。”
抱着一盘馒头打了个包,又呆呆望了会溪水,小青蛙在叶片上跳了七八个来回。
向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柳一燃屋子去。
快靠近时屋内男修却还在说着。
“逝者已矣,魂散无可替,冲魂不可取,望贵客放下,之前的事已是错了,不可一错再错。”
男修虽然吐字蹦得快,但说话挺标准,向湉冷不丁的听得一清二楚。
魂散无可替?冲魄不可取?!柳一燃这个黑心王八蛋想干嘛呢?!
向湉伫在原地。
像有千万只蚂蚁急匆匆地从脚根直往她脑门冲,不会是黑心王八蛋想拿她祭旗吧,亏她还想着帮他拿馒头。
啊呸!噎不死他,向湉晦出口气,跨到门边,目送男修离开。
须臾后,身后的人慢悠悠靠近。
“走吧。”柳一燃云淡风轻。
......
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快吃点,该饿了。”向湉碎步追上柳一燃,纤细手腕猛地一伸,大馒头直接戳到他嘴边。
“能别拿馒头怼我鼻子吗?”柳一燃不耐。
“啊?怼到你鼻子啦?不好意思啊你太高了,上面呢我看不到。”向湉细捏捏地说着:“要不,你张嘴?”
“我不饿。”
向湉不放弃,“张嘴嘛,就一小口尝一尝,我保证超级好吃,一定和你以前吃过的那些馒头不一样,这个馒头啊这么说吧,拿去上海的饭店那都得88起步了,纯手工原生态......”
女生蹦蹦跳跳的,粘人得很,今天这嘴他不张估计难躲开。
......柳一燃烦闷地微微张嘴,下一秒,大馒头直接怼进了他的嗓子眼,手速之快手力之大,很难想象是从一个那么小的身板里发出的。
“...yue...…iw#gn$%!...向...甜!…”
“什么?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清欸。”向湉踮起脚使劲往里塞。
一只大手反扣在她头顶,强行把她压了下去,馒头只能脱手了。
她索性两手拍拍,往平台去。
直升机的旋翼已经启动,巨大的嗡嗡声唤醒整个山畔生灵,就连平日里最不亲人的黑色野猫王,都窝在角路静静地看着。
就当是来送她的吧。
可是这飞机阶梯对她来说好像有点高,齐叔呢?向湉四处望着。
一只暗红的掌心在她面前摊开,低气压的柳一燃还在无声嚼着馒头,齿间仿佛溢着馒头的咆哮,’喂我花生!谁来喂我花生!’
猛一看到烧伤,向湉蓦地偏过头,别开视线。
机门缓慢关上,地面越来越远,硫峡关垭口的绿林里古旧瓦屋很快消失不见,从机窗看下去,只剩一片平和,飞机上的他们是这片原生土地上唯一的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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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舱内,乘员给向湉递来一杯热咖啡。
向湉摇头,她已经很久没喝过咖啡或奶茶,之前流感的关系,她有了些后遗症心率偏快,还得了中耳炎,她这会戴着避噪耳机,仍旧觉得不舒服,反复调整着,发丝、耳机线和粘条全搅和到了一起,越缠越乱。
她索性扯过头发,把耳机硬扣在勉强舒服的位置上缓解不适。
旁边一直补觉的柳一燃被碰醒,眯着眼睛瞧她,懒懒伸过手,帮她扯了扯。
“啊…疼!”向湉轻嗷了一嗓子,但噪音有些大,谁也没听着。
甚至柳一燃发现越来樾乱,干脆长手一伸,直接够到了她耳后。
冰凉的触感不时落在向湉颈间。
她挥手遮挡,表示别添倒忙了,柳一燃直接无视。
也不知道是什么结这么难解,他在她耳后忙活到飞机降落,扯得她半边头麻麻的,耳根泛起红晕,眼里噙着水珠,是报复吧,这绝对是报复。
“柳一燃,你再扯一个试试!”
柳一燃摊手,那不帮忙咯。
*
初春的京港,偶有塞外黄沙侵袭,天边卷着一层薄纱。
阳光穿透出来,像一块巨大的虎皮蛋糕。
向湉走在一幢颇有设计感的庄园外道,在山里待了半年,这大房子洋气得她有点不太适应。
而且冷冰冰的,虽然车位都停满了,但怎么看,都不像有烟火气的样子,她搓着双臂,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从观里出来,没想到直接飞到了他家,点对点,一丝缓冲都没有。她本以为会去向家,正好可以回去探探风,向惜晴超度,向家居然只有齐叔出面,亲爸妈不见人影,平常宝贝来宝贝去地惯着,人走了,怎么比隔夜的茶都凉。
“那什么,我先回趟家啊。”跟在柳一燃身后穿过长廊,齐叔离向湉越来越远,她觉得有必要打断一下前面自顾自走着的人,既然都回京港了,她先溜为敬。
“喂,柳一燃......”
不理人?
“柳~总~!”甜腻的嗓子就差唱大调。
离老远的狗都听见了,狂吠,向湉习惯性地扯了下包上的挂饰,才想起娃娃已经留在鎏云观。
她紧追几步,扯住他的衣袖。
“我先回趟家。”
终于,柳一燃不把她当空气了,但可能把她当什么新型垃圾。
他甩手,熬了整夜的眉眼间依旧混沌不清,嗓子也有点哑:“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情绪很差,向湉没时间多想,喘着气点点头。
“怎么了?”柳一燃摘下耳机。
“我想回家一趟。”
长廊边的观赏竹被风一吹,哗啦一片,向湉仰着头,嘴唇有点干裂,她小心地舔了舔,眼里满满的诚挚。
柳一燃眉梢略微松动,嘴角轻撇笑了。
莫名其妙地。
“回呗,不用告诉我。”
向湉以为脸上有东西,拍了拍两边脸颊后飞奔起来,她得赶着去搭齐叔的顺风车。
柳一燃挂断电话回过身,看着那个穿浅色长裙的背影跃过长阶踏出重门,吧嗒吧嗒地越跑越远。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从一堆烦心事中,硬挤时间飞去偏僻山畔,一下飞机,他就看到了她,也是穿得这件长裙,在昏暗的夕阳里假装扫着地,其实耳朵都快贴到他面前了。
她抬头问他是和谁结婚的时候,有瓣樱花刚好擦在她眼尾,水汪汪的眼睛还挺招人,和刚才一样,可惜他最讨厌这样的眼睛。
柳一燃低下头,扯开还绕在指尖的发丝,杂乱的发尖扎在掌心烧伤上,像狗尾巴草在挠痒,伴有阵阵的疼。
4. E pēpi
“齐叔,伯伯他们在家吧?”
保姆车再拐两个弯将驶入河畔别墅区,后座上的向湉掐着点和齐管家搭话。
一直安静开车的中年男人,抽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回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在吗?”向湉追问。
齐叔顿了会,说道:“向总他们两周前出国了。”
“出国?向惜晴这么大的事,他们没回来?干嘛去了呀?”向湉眼睛都瞪圆了,向家早被嚯嚯的只剩几个破厂子了,难不成还能为了拓展海外业务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了。
齐叔尴尬笑笑:“大小姐的事处理的很快,也就不到一天,后面都托付给柳总了,具体在国外做什么嘛,那我确实不清楚了,听说是要长待在那边吧。”
“向子席也跟着一块去啦?”
齐叔转着方向盘:“嗯,一起去了的。”
......额,这是?跑路了?
这么着急,上学的小孩也带走,拖家带口举家搬迁,向家不会被夷为平地了吧,不会连个空壳都不留给她吧,归心似箭,挺急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都走了,向家什么都不剩,柳一燃为什么要跟她结婚,他家大业大,她身无分文,难道真就因为她和向惜晴长得像?这世上还有这么抽象的大情种呢。
向湉揉着太阳穴,越琢磨越离谱,“对了齐叔,柳一燃要和我结婚,家里都知道吗?”
齐叔规矩地点了点头,“知晓的。”
“那之前他和向惜晴订的婚,说改就改了?”
齐叔:“二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柳总其实没有和大小姐订过婚,只是前年冬至两家一块吃饭,几个长辈看他们情投意合,口头上做了个约定。”
“都情投意合了,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啊。”向湉叹了口气。
齐叔透过反光镜看向向湉,她皱着身子思索,手指苦恼地扒着手机支架,但他知道的也不多,哪怕他有心想帮帮这个二小姐,也无能为力,“这个......就是柳总的私事了,不过你放心,向总他们还是很支持这门婚事的,而且让我转告你,早日完婚幸福美满。”
“......幸福,美满。”向湉喃喃地重复。
幸福是什么,美满又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她掀翻向家,拿回爸妈遗产,哈哈大笑的样子吧。
车窗缓慢下滑,路上干燥的汽油味钻进鼻息,回来之前,向湉都想好要通过伯伯顺藤摸瓜查查线索,这下好了,她去哪找个新突破口。
只能希望房子没搬空,她还能找到爸妈短信里说的那把钥匙,一把放在紫色碎花口金包里的黄钥匙。
保姆车驶入中式庭院,缓缓停稳。
院里花花草草还算茂盛,没有败落,池塘里奶奶养的几只观赏鹅也都还在并排游着。
大步穿过池塘浮桥,快速跃上阶梯,向湉瞟了个眼色,住家阿姨居然也还在,甚至反应神速,拉开大门,气势给得足足的。
厅里虽然少了很多昂贵摆件,但基础家具零零散散也还有。
还算是有点基本人性,没掏空。
向湉扎好头发,两手一拍,准备立马找钥匙,来吧,翻起来!
“翻什么翻。”
哈?……
“都说了多少遍了,翻筋斗是要加钱的。”向家老太太穿着练功服从偏厅走了出来:“团里那么多老太太,有几个能连翻的呢,可不就我一个么,那我的出场费是不是就得高。”
奶奶居然没走?是了,前两天不是还在跳广场舞么。
等老太太挂完电话,向湉挨过去亲昵地叫她:“奶奶,我回来啦,你在家呢。”
“嘿,瞧你说的,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你还别说,飞机就是快哈。”奶奶放下手机,齐管家先一步从门边拿过练功鞭递给她。
“以前去鎏云观,诶哟喂那家伙,回回坐车都能给我屁股坐出茧来,回来了就好,小齐,给我把那小板凳也拿上。”
向湉别的还来不及说,奶奶哼着京剧出门了,半年没见,她精气神还是那么好。
其实要说老太太对向湉有多好呢,倒也没有,老太太很多时候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儿子儿媳去世也没见落泪。下葬那天,下了点小雨,其他人走后,剩下向湉和老太太留在原地,老太太少见的穿着黑色套装,用布满褶皱的手,帮向湉理好了耳畔的碎发,默默陪着她站到了深夜。
那晚墓园的风透心凉,向湉双目失神,嘴唇泛白,一直安静站着,企图站到世界末日,站到她也不存在。
是老太太牵住了她,牵回了她。
回望这栋有点年头的别墅,腐坏似乎正从暗沉的天花板发着芽,随时要填满空落落的一切。
向湉从主屋大厅穿出,踩过卵石小路,径直走向靠后那栋爬满绿藤的矮楼,那是爸妈生前的住所。
推开楼门,细密的浮尘扑面而来,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只好先去衣柜找件旧衣服挡挡灰。
路过拐角边柜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上面已经开裂的花瓶,陶瓷碎片散乱一地,她弯腰一块块捡着,却遗落了阴暗柜底的一块。
那里,一张泛黄照片静静躺在碎片之下,照片上桀骜不驯的少年在球场笑得万分明媚,好似碎片是寻着这灿烂而去。
日光的余晖一点点躲进云层。
等向湉再从一大堆落灰家具里探出头来,月亮已经挂上树梢,她一无所获,累得够呛,只能回主屋餐厅灌水喝。
几口冰水下肚,人从混沌中恢复了些神智。
要不问问奶奶,兴许她知道呢。
老太太赶在晚饭点回了家,十二人位的餐桌,只有两人在桌头安静吃饭,一点细碎的碗筷敲击声都特别明显。
向湉替老太太盛了一碗汤小心放好:“奶奶喝口汤,挺鲜的。”
“烫着呢,一会儿。”奶奶碰了碰碗边。
向湉乖巧笑笑:“奶奶,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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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见过一个紫色碎花口金包啊?”
老太太夹了口菜,打眼瞧向湉,这小孙女还是什么前奏都没有,开门就见山,不过比老大那一家子强。
“放钥匙的?”老太太问。
原本压低背的女生刹那坐直,碎玉灯刚好映在她眼里星星点点。
原来奶奶知道!向湉急忙点头,期盼地等着下文。
老太太起身,短暂走了又回,在桌上放下一张名片,并用指尖点了点:“问问去吧,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奶奶MUA…”
“……别腻歪。”老太太身体微微后倾,僵硬地拒绝了在她脸颊亲昵的肇事者。
第二天,当向湉按照名片地址站在一栋弧形大楼前时刚刚九点。
工作日早上的办公楼,人群行色匆匆。
她穿得随意,又忘了扎头发。
穿过人流,走进一家私人律所,一个梳着背头的西装男朝她迎过来。
“你好,是向小姐吗?请跟我来。”
西装男带着她绕了几个过道,在一扇褐色大门前站定。
此行目的地便到了,一位名叫秦谓的律师应该正在里面等着她的到访。
门开。
豪华装潢映入眼帘,浓郁的咖啡香扑鼻,向湉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会客沙发上的男人已经主动站了起来。
他一身利落正装,别着袖扣,皮鞋锃亮,年纪不大,长得挺正气,符合妈妈常说的,人一正气不惧鬼神值得托付。
“向小姐,初次见面,请坐。”
向湉顺着秦谓的指引,走到落地窗边的沙发旁。
“喝点什么,咱们有咖啡牛油果奶昔橙汁,还是你想喝点其他的?”秦谓周到地介绍。
他手背上有条细小的疤,向湉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有白水吗?”
“有的,常温?”
向湉点头谢谢,屈身落座。
然后她愣住了。
柳一燃?怎么也在这?!
刚才被书架挡住,她视线受阻,这会一坐下,斜对面的冷面男不是她的婚前协议甲方,还能是谁。
他怡然自得地靠坐在一边,手里滑着鼠键,衣服又没好好穿,衬衫垮着,这次连下摆都没收,明明应该是线条有致的意式西装,到了他这松松散散。
“柳一燃。”向湉塌下腰,身体朝向柳一燃方向,超小声叫他:“早上好啊,这么巧。”
碰上了,总得打个招呼吧。
“吃了吗?”由于刻意压着嗓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没睡醒的懒羊羊:“你怎么总乱扣扣子啊。”
柳一燃抬头,侧过脸无言看她,“你可以大声说话。”
“噢......”对方太淡,向湉卡了壳,她回正身子,低头摆弄黑色卡纸。
等了一小会,秦谓端着一杯白水走过来。
仍旧敲着键盘的男生突然说了句:“没有。”
......什么没有?
5. E pēpi
向湉站起双手接过秦谓递来的水,浅浅抿了一口。
她不确定柳一燃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诧异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双幽深古器般的眼。
无数黑羽似从中飘出,弯弯绕绕最后落到纤白手臂激起细密的波纹,鸡皮疙瘩爬向后背。
大早上的,真渗人。
“在和我说话么?”向湉问。
“不然呢。”
“……什么没有啊?”
“没吃。”
明明一张那么好看的脸,说没吃怎么跟想吃人一样呢,大家族的少爷怎么会是这种画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什么炼狱逃出来的,这要是结了婚,不得被冻得跟冰窟窿一样啊,跑,得跑。“额哈哈哈是嘛,但我吃过了。”向湉尴尬笑笑,右手捂住直响的肚子。
柳一燃跟着假笑了声:“今儿下午有空么?”
向湉思考了一下,摇头又点头。
在一旁站着的秦谓,接收到柳一燃投来的目光后开口说道:“向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有些事赶在一起了,但......”秦谓本想说大家都是自己人,终是有些心虚,没说得下去。
向湉只当是她突然到访,给人添了麻烦,“没关系的,我也是临时打扰嘛。”
“要不我安排下旁边的会议室?你稍等一下。”秦谓往侧面一指。
向湉用余光瞟了瞟柳一燃,他正漠不关心地忙着,她便摇摇手,先秦谓一步坐下:“在这里就行,不用麻烦啦。”
“好的,那向小姐先在这里登记确认一下,你父母生前是委托了一些物品存放在我们这里的。”秦谓指着平板上一处空白,看着面容姣好的女生签完字,嘴里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个闲话:“对了,你和Eli准备什么时候……?”
Eli?
“嗯?Eli是谁啊?”向湉随口而出。
秦谓干咳了两声,向湉才反应过来。
Eli,一莱?柳一燃啊。
“噢,我跟他不熟的,刚才只是随便聊了两句。”
柳一燃长指敲打回车,间隙抬头,斜对面的女生在包里翻找着东西,如缎长发挟着晨光散落在胸前。她在外倒是撇得干净,挺好,省事了。
“哎呀怎么办啊,我没带委托书,证件都在这里了,就用这些可以吗?”向湉对着秦谓面露难色。
桌上一一摆放着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向之荣和余云的死亡证明,但独独缺了一份委托书。
早上向湉联系律所时,被告知查看委托物品需要带上委托书,她问了奶奶,老太太不知道,她就更不可能知道见都没见的委托书长什么样子,又或者在哪了。
秦谓公事公办:“这...不好意思向小姐,我们是有明确规定的,材料不齐全确实没办法,要不你回去取一趟再来,我随时等你。”
......
她干瞪眼的样子像是有委托书嘛。
“直系亲属也不行嘛,那有的客户要是丢了委托书呢。”向湉略感无奈,捏了捏手心。
“丢了的话,本人来补办就可以了。”
“要是本人来不了呢.....”
秦谓熟练解答:"那就等他能来再说,或者你是想问,去世怎么办?像这种情况我们在客户委托之初是有约定意外接管人的,但你父母并没有选择你,所以委托书才必不可少,一旦后续出现问题,我们有办法......"
没有选择她......怎么会呢?
“是没选接管人,还是没选我啊?”向湉稍微往沙发外挪了挪。
“这个不方便告诉你,实在抱歉。”秦谓说得随和,但坐姿笔直。
“那我给你们签一个补充协议可以吗?人都走了,难道东西就只能一直存在你们这啊。”
“抱歉,也不行的,如果没有接管人,过世后需要超出一定时间我们才会和直系亲属对接,双方再来沟通移交的细则。”
向湉旁敲侧击接着问了不少相关的办法,秦谓愣是都给堵了回来,这一刻她发现,她妈还真是会祧人。
“那你说嘛,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但我今天真的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要不你来拿,我就在旁边站着,保证不碰呢?”向湉稍稍有点急,额头有些小汗珠,慢慢滑到了眼角:“你不知道,我爸妈出事那天,我都不在国内,下葬的时候才到家,那天的雨特别...的大,墓园的草...都打脱了皮,我到的时候,都快结束了,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一哭二闹三上吊,流程开启。
正的走不通,没办法,她只能走点邪门的了。
“......呜呜...额嗯..."嫩粉唇含露眼,她啜泣的戏码已经驾轻就熟,甚至还加赠了一个强忍哽咽的片段,“他们连个物件都没留给我,我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都不知道,额....呃......咳咳咳...”
桌上的抽纸唰唰而起,就要告罄。
银光摆件折射出的彩光,映在半落的棕色百叶帘上,最后倒影出的横纹正好衔在软趴趴的女生脚边。
她自然地擤了擤鼻子。
而她对面端坐着的男人好像有点石化了。
“向小姐,你先别急。”秦谓手肘撑住稍微僵硬的肩背,他确实不太会处理这种状况,但也不是处理不了,而且向湉如他想象中一样,挺柔和的性子,大概也就是碰上难处有些焦心了才这样,谁没个伤心事,可以理解,他准备宽慰宽慰她,劝她不要钻牛角尖:“不如向小姐看开一些,你如果是心里过意不去,要不我们律所陪你一块去看看二老,人嘛,还是要往前看的。”
哇,油盐不进55555。
向湉双手往后拢起被泪水沾湿的长发:“算了,不麻烦你了,打扰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凌乱脸颊,收好材料,背上包一摇一晃往外走去。
数步后,她膝盖一软眼睛一闭,徐徐跌坐。
短暂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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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慢慢往她靠近。
这把不管秦谓说什么她都不会醒的,这遗物不管能不能看,她都必须要尽快看到,向湉平复好呼吸,努力克制着细微闪动的密睫。
“起来。”
欸?怎么换人了。
杂着姜味的鸢尾香隐隐流入鼻息,沉重,坠压十足,像棺材板上开出的绿萼,但这香味只存在须臾,迅速消散,仿佛是她鼻子一时出错。
“昨天塞馒头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么。”
冰冷的声音落入向湉耳中。
馒头馒头馒头,赔你十个馒头行不行呀,哥哥你能不能先往旁边稍稍,别添乱,现在很棘手啊。
"给你三秒钟。"
求求了!
能不能来个人把柳一燃弄走!向湉藏在缝隙的手握起了拳。
“Eli,向小姐会不会确实是身体不适?”秦谓皱着眉头跟近,地上的女生上衣领口有点宽松,他迅速又退后了一些。
“不适?不适到刚好卡门上。”柳一燃拍拍西装上沾的生姜柠檬沫,懒懒回应。
“三、”
“二、”
低沉的声音里不耐烦越来越重:“你不起来,他跳窗出去给你拿东西么。”
“......哈?”向湉犹豫间眼睛已经睁开,闯入瞳孔的是一双长腿,视线上移,一张好看的死人脸正对着她若有似无的讥笑。
“柳一燃,你耍我!”
柳一燃无视脸红成苹果的向湉,收笑往沙发去,只路过秦谓时补了一嘴:“去给她拿来。”
秦谓等着气鼓鼓的向湉起身后,真就出了门,很快,他捧着一个大纸箱走了回来。
向湉愣在了窗边。
搞半天,柳一燃一句话就行?!
那她忙得晕头转向算什么,算她爱演戏,算她泪水足么。
屋内中央空调排着冷风,拂过向湉烫红耳尖,她站在死角,柳一燃留了些侧影给她,青筋若隐若现的颈间有动脉张扬地匀速鼓动,即便隔着距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么明目张胆,泄露他身体最紧要的秘密。
咖啡机似乎还在不断往外渗着涩味豆香,她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怎么连闻到咖啡因心脏都会怦怦响了。
“只能看不能碰,向小姐。”秦谓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拆下封条,揭开了纸箱:“已经是破例了,希望向小姐理解一下。”
向湉慢慢走近,好奇心吊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吞咽。
如果真有钥匙,她又要怎么样才能取走。
刚才跳跃的劲动脉好像浮在了她眼前,她软绵绵的身体失了筋骨,快速坠入昏黯裂域。
砰——
“向小姐?”
“向小姐!”
虚无中好像有人在急切地叫她,但她怎么也张不开沉重的眼。
身体犹在飘飘荡荡,坠落又攀升。
撕裂般疼着的头不知靠在了什么地方,也咚咚直响。
6. E pēpi
“Eli,那我先回去开会了。”
“OK。”
混沌过后,向湉慢慢恢复意识,不远处的对话依稀落入耳中,她缓慢地睁开惺忪双眼。
猝不及防,窗边日光太过强烈,眼睛又不受控制地闭紧,周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像一片枯槁的橡树林。
后腰的酸痛隐隐泛起,痛感一层接着一层打得向湉措手不及,“嘶...唉哟...”
“再扭成麻花了。”床上传来动静,柳一燃回到病床边。
向湉裹着白色薄被,卷成一只毛毛虫,她眉头皱着环顾四周,“我怎么在医院?”
“低血糖,摔了。”柳一燃说得比白开水都寡淡。
半年前体检的时候,结果都挺正常的啊,在观里吃素吃多了?但她也没瘦啊,真是拿这个破身体没办法,“你送我来的?谢谢啊......只是摔了怎么这么疼啊啊......”
柳一燃:“疼?”
向湉断断续续回:“对、啊,特别的疼。”
"磕了下,死不了。"
向湉试着翻身,无果,“柳一燃......你能不能过来点,我一直对着你的腿说话算怎么个事。”
男生双手抱胸一动不动。
一截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拍了拍床边的椅子:“那你过来扶我一下呗,我好像起不来了。”
“柳一燃......怎么叫护士啊,是按这个么?”
“我这是摔哪了啊,怎么这也疼那也疼,柳一燃......”
床上的向湉嘤嘤哼个不停,细碎的声音如盘旋而来的小蜜蜂,柳一燃眉宇凝着,刻意疏离,她摔的时候他刚坐下,来不及去拉住她,当然,即便来得及他也不想管,摔了岂不更好,他只是走近她,一片嫩白后腰暴露在外,青紫不均,手掌覆上稍一施力大概就能轻松扭断。
真他么细。
脆弱的不行。
“柳一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帮帮忙嘛。”
柳一燃垂着眼睫,直到床上快没声音才跨坐到椅子上。
自他坐下,床上的人却彻底噤声,小脸煞白,早前哭哭啼啼的红润模样已不知所踪。
隆起的被子下,向湉紧压肚子,脚趾蜷作一团。
柳一燃:“怎么了?说话。”
柔软手心忽地贴上骨感手背。
“扶我去卫生间。”向湉轻声囫囵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腰着实不得劲,“快点快点,柳一燃。”
“去哪说清楚。”
“......厕所啊,去厕所!”向湉嚷嚷着,手脚并用差点滚下床,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快快,你扶不扶,不扶赶紧走开,好狗不挡道......”
她撑不了多久了。
天菩萨,真的尴尬,但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死气沉沉的柳一燃居然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抱起了她,甚至还用膝盖撑住她小幅抖了抖,朦胧曲线正好嵌在结实双臂间。
他冰凉指节隔着单薄的布料挤压着柔软腿肉。
若隐若现的指痕暧昧得昭然若揭。
窗外,救护车警报骤响,呜哇呜哇吟叫,向湉绷到极致的神魂受到感召,噌的一下抽离潜逃。
海马体功能瞬时罢工,杏眼变得迷离,自下而上铺开一层雾。
好干冽的鸢尾香。
柳一燃……什么时候脱了外套的,衬衣扣子……怎么还是没有扣对,半露的锁骨好…色气。
提线木偶如她,不受控制地只顾着要一点点解开束缚着美好躯体的外壳。
“别乱碰。”
额头上方有热气呼出,柳一燃在凶她,真是小气,凭什么他能抱她,她却连个扣子都不能解。
“向湉!”
“......嗯。”向湉指尖轻抖勾着布料,慢几拍应下。
呼吸交错。
纽扣由错位到散开,向湉的手终于脱了线般重重垂落。
VIP病房外。
几名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路过,其中一位小护士贴近年长一些的说道:“姐,303让我去吧。”
“行啊,你主动揽活还能不让你干呐。”年长护士回。
“姐那你是误会她了,她是想去303看看帅哥。”其他人打趣。
“啊?”年长护士抄着单子,边走边问:“什么帅哥?”
“303,惊为天人,食堂传开了都……”
几个小姐妹捡着关键词说笑,差点忘了分寸,意识到后马上打住。
这会,八卦正主倚在卫生间门边,正低头看着手机。
走进303病房的小护士,恰好看到画报般的一幕,日光叠着阴影勾勒颀长身形,半敞的衬衣耐人寻味,这趟查房,值了。
“病人呢?”小护士忍住心动,四处查看。
柳一燃侧手敲响卫生间的门:“可能掉里头了。”
“别进来我马上好,在洗手啦。”向湉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接起一捧水使劲拍打脸颊,总算是回过些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最近老是头疼。
“欸不能垮着腰走,来搭我手上。”小护士见病人出来,马上迎了过去:“你这腰回去可得好好养着,走路要等人扶,别自己走来走去的。”
“应该没关系吧,我刚才也是自己走到卫生间的啊。”
室内气压骤降。
柳一燃刷屏幕的手停住,他身上还残留着掺了吊瓶味的香甜气息,她从他面前走过已经眼都不眨,满嘴跑火车。
“那怎么行呢,身体是你自己的必须好好注意。”小护士严厉指正,一边对着病历整理好检查器材。
“我大概多久能好啊。”
“没什么大问题,就这腰,恢复起来得要点时间,具体问大夫。”
只能靠住家阿姨帮帮忙了,向湉叹气。
一通基础检查做完,指标照旧没大问题,小护士代办好手续,交代了几句离开了。
向湉靠在床边休息,百无聊赖地听柳一燃说着一堆她根本听不明白的专业术语处理工作,什么脑机高精度,什么CSB12M,什么peek新什么材......
好比天书,越听越困,头重重垂落的那刻她惊醒,“......额,我这好像没别的事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那我先?走了?”
柳一燃没说话。
向湉补了一句:“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忙。”
柳一燃瞥她:“早上不是说没事。”
原本是没事,可那个纸箱她都还没来得及看呢,差点就在这睡过去了。
“已经麻烦你这么久了,不好意思再耽误你时间,有机会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向湉一串客套话说着,一边撑着腰拿起包贴墙开溜。
快要挪到门边,她脚步顿住,柳一燃在律所倒是挺管用的,还是得带上他。
时针来到下午两点,向湉回头笑意盈盈:“柳一燃,你吃中饭了没有?饿不饿?”
碎发挡住孤傲的眼,柳一燃嘴角勾着笑:“不走了?”
向湉对他这副邪门的样子视而不见,嘴里清甜得像含了口瀑汁果肉:“这不是担心你会饿嘛,饿出病来怎么办,生病的滋味多不好受,你喜欢吃什么呀,我请你。”
......
长指合上笔电。
椅子上的外套随手抓起。
“走吧。”柳一燃率先出门。
“等等我啊,我走不快。”向湉隔着距离,歪歪扭扭地跟着。
往外的一路,不断有各色打量他们的目光,不时还能听见几句闲言碎语,无外乎哇哇哇好正点的帅哥,又或是小姐姐走路姿势太奇怪了。
不过世上还是好人多,一个短发姑娘好心地给向湉搭了把手。
高大身影越来越远,为了钥匙,都是为了钥匙,她忍……
忍…忍不了一点了。
“柳一燃,你知不知道我走路很难受啊。”向湉拉上车门,车内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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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柳一燃蹙着眉在扶手箱里找东西,低声嗯了句。
“你……”算了算了,和一块南极冰川有什么好抱怨的,没被冻死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你是不是在家被照顾得太好了,真就一点自理能力没有啊,柳大少爷。”她细语:“这扣子你到底还能不能扣好了。”
“我手烧伤了,你不知道?”
猩红手掌突然横在向湉眼前,纵横交错的烧伤填满视线,浅褐瞳孔开始放大,向湉应激性闭眼,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在逃避,逃离血腥逃离伤疤,逃着逃着真就忘了这茬,难怪他衣服扣子这两天全都乱序,不对,他烧伤之前好像也乱扣啊,奇怪。
“那,那你把手收回去,过来点吧我帮你。”
医院地面停车场车来车往,日晒当头,热得蚂蚁都不上工。
向湉微微倾身和腰部酸痛抵抗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带起一片毛茸茸的热光。
“敲键盘的时候,你的手疼不疼啊,我看你一直都在干活,上药了嘛,怎么感觉比昨天更严重。”她低头耐心规整衣衫,嘴里喃喃说着:“手疼很影响系扣吗?两边对齐就好了呀,虽然你这衬衣扣眼确实是小,不方便你就穿T嘛,柳一燃你说实话是不是不太会啊,我不笑话你,看在你前天晚上救我的份上,我好好教教你……”
她抬头满是笑意,分不出戏谑还是柔情。
上药?上药干什么,疼着挺好的,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真切的疼过了,焦灼,刺心,柳一燃唇角微扬,眼里却淬着冰。
“…笑嘛就要好好笑,不要皮笑肉不笑的。”樱桃小嘴绽开,笑眼弯成一轮月,向湉亮晶晶地看着柳一燃,嫌他笑得太冷,“这样,才叫笑。”
寒冰眼里,似有细小裂纹破开。
在裂纹深处,有个卷发女人温柔的仰着头,她说:“Eli,你怎么总是粗心大意,还想不想要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那张脸好像越来越模糊了。
柳一燃强硬地移开视线:“别扣了。”
“…啊?...噢。”向湉抽气回身,阴晴不定,这性格也不知道向惜晴怎么吃得消的,兴许对向惜晴有特殊优待吧。
她微侧头,偷偷打量主驾上的人,他侧脸线条优越,日光映在他的鼻梁,他沉默着。
约摸一分钟后,才无声无息地开启了车。
十字路口,红绿灯跳转。
疾驰的车总算停了下来,再多一秒向湉就能吐车上了。
主驾沉默的人终于开始说话:“医院那会,你说你是怎么去的卫生间?”
卫生间还能怎么去,当然是......“走着去的啊。”
柳一燃:"醒来后的事,都还记得么?"
“......醒来后,听见你在说话,然后腰很疼,我想坐起来让你扶我,你也不扶,真是的。”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些埋怨。
柳一燃不甚在意,余光一撩让她继续。
“之后我就自己去卫生间了啊。”冷不丁的,怎么突然问这个,虽说记忆好像是有点混乱,但也没什么不对吧。
“你去卫生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不记得了?”柳一燃接着问。
“……电话?我接过电话?”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向湉掏出手机仔细翻找:“柳一燃,你不会删了我通话记录吧?你也没我密码啊。”
脑内断了弦,窗外似有愁云紧赶着快速行驶的车,向湉小小世界里越来越乱,“什么电话呀...没有吧?怎么…没…”
“到底接没接过电话,你是不是骗我。”向湉扶着额头捣鼓手机。
接没接过重要吗,都这么会演了,单手打过方向盘脚点刹车,柳一燃接了句:“下车。”
车外,热风裹着紫萝香。
一对情侣甜蜜地从简洁矮楼走出,藤萝蔓垂,萦绕着他们。
大门右侧醒目地嵌着标牌。
白底黑字。
[京港市崇文区民政局]
7. E pēpi
2008.8晴
“请现场观众尽快入座,赛事将在五分钟后正式开始。”
篮球场馆内广播催促着,奥运标识随处可见,人数爆满,艰难地穿梭其中,时不常能听到各式各样的语言,虽然京港外国人并不少见,但这场面对于刚上二年级的向湉来说,还是颇为新鲜。
“快,甜甜,跟上爸爸,马上就要开始了。”向之荣拉着稚嫩的小手,焦急挤进乌泱泱人流。
这是国内第一次承办奥运,向之荣平素颇爱到现场看球,他喜欢成千上万的人聚在一起为一场球欢呼较真或是埋怨愤怒,特别纯粹,但他几乎没带女儿一起看过,有一部分原因也正是每次比赛球迷间互怼的这种纯粹确实不太适合小女孩旁听。
不过这次不一样,毕竟是国家队在家门口比赛,很有纪念意义,他果断拿下场边最好的位置,必须带女儿好好体验一番,可惜父女俩出门墨迹了好一会,出差的向湉妈妈又在电话里唠叨了个没完,再加上大堵车,紧赶慢赶,踩着点总算赶上。
“A区...就是这了,可乐爸爸帮你拿着,快坐下。”向之荣两手护着向湉,怕她被来往的观众撞到。
向湉从护拥着她的胸怀中探出头,“爸爸,那边的叔叔阿姨在干嘛呀。”
向之荣一直忙着找座位,这才看向隔壁区,原来有对情侣趁着热闹在求婚。
周遭的起哄声越来越响,大家都嚷嚷着:“嫁给他。”
向之荣笑了笑,“叔叔在跟阿姨求婚呢。”
“求婚?就是结婚的意思吗?”向湉抬起头小辫一晃,眼睛圆溜溜的满是好奇。
“差不多吧。”向之荣看了眼手表,时间临近,他眼尾越发喜悦,问出的话也没了边际:“我们家湉湉长大以后,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向湉没来得及回答,馆内广播又响,“双方运动员入场。”
掌声嘈杂。
片刻后,她小手一指,“我想嫁给那样的。”
向之荣顺着指向看过去,高大的运动员已悉数站定,小女孩似乎指得是左边最后一位球员,他利落短发目光坚定,肌肉线条非常完美,向之荣感叹不愧是他女儿,品味不错,“你是说那个8号啊?”
“不是不是。”向湉忙挥手。
“那是哪一个?”
“那儿……他牵着的那个小哥哥呀,那一个。”
向之荣讶异,转头再去看,8号牵着的小球童已经准备退场,他只扫到一个侧面,干净乖张,身形比其他球童更舒展,还有点出奇的眼熟。
但他来不及细想,球赛开场夺过他所有注意。
球馆后备休息区,下场后的牵手球童集合完毕准备离开,一位漂亮女人迎了过来。
她目标明确朝着最高的那个小男生莺莺一笑,语调婉转婀娜:“Eli,真是太棒了。”
小男生开口却是抱怨:“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么。”
“那怎么行呢,这可是我儿子第一次在这么重要的比赛当球童,能不来嘛。”
小小柳一燃脱着球衣,有些难为情的挥开了揉在他头顶的手。
那天的阳光,更是炙热晒人。
无心童言,亦成了自证预言,藏进了十七年后的热浪里。
2025.4晴
民政局门外,向湉不情不愿地下了车,“我们不是去吃饭么?”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吃饭。”
是她疏忽了,这位少爷确实没说过要去吃饭,但不吃饭可以去炸地球,可以自燃起飞去外太空发光发热,干嘛拖她来民政局啊,脑子有点乱,在线求代活,扣1接单替她活一会吧。
向湉挣扎问:“那咱们是来民政局......借个卫生间?”
前面的人衬衣被日光直射着,背影晃眼热烈,却连回应都不给她一句。
她迎难而上,“……怎么说呢,婚姻总归是件大事,不能说结就结吧。”向湉属实没想到回京港第二天,这柳家最看重的小少爷就会拉着她来领证,还是毫无预告的领。
柳一燃长身一跨避到树荫下,还留在日光下的女生嘴角沁着梨涡看他,像裹了蜜,明明慌得不行。
他突然想抽一根,舌尖隐秘地嵌入虎牙,刺痛抵住迫切的渴望。
真想呼一口浓烈的烟扫到这小戏精脸上,她应该会皱眉吧,还会不会朝他笑啊。
掌心的烧伤还在灼痛,指尖压紧,酥麻瞬间传导到颅顶,柳一燃抬手看了眼表,走出荫蔽,嗓音里泛着些涩气,“走吧。”
“真的不再想想嘛,心这么大啊,结婚证说领就领了?我是无所谓,倒是你,这么大个家同意你和我结婚?......我猜,不同意吧,不会压根不知道吧,这要被发现了,你回去可怎么办啊,离婚的男人,啧啧啧不吃香。”向湉吃力走着,叽里咕噜探着口风,脸蛋越晒越红。
兴许是嫌她实在太慢,柳一燃居然主动退到她身旁,“管挺宽。”
向湉趁机躲进柳一燃的影子里,两手虚空摆了摆本想找个支撑,可惜高个之人迟迟不抬手,她只好含胸抱住了他的手肘,但动作好像有点大了。
柳一燃瞬间垮脸,到底有没有分寸,知不知道什么压到了他手肘上,那么软。
“别拽。”柳一燃抽手,恶狠狠。
“人家护士小姐姐都说了,我得有人扶。”向湉松了点劲,但没松手,胸撞到的那刻她不是没感觉,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有人扶确实好走多了,她抬头,难得捕捉到了柳一燃露怯的一面:“柳一燃?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害羞?不是吧柳一燃。”向湉饶有兴致地盯着柳一燃侧脸。
柳一燃:“松手。”
“松了有什么好处啊,松了你耳朵就不红啦?”
柳一燃不经意挑眉,她还真把他当害羞的小男生了,可他是因为兴奋啊。
他低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向湉。
被一双漂亮眼睛像看食物一样注视着,向湉浑身不自在,民政局大门近在咫尺,她先一步转移了话题,“对了,领证得带证件,我没......”
欸?等会,不对不对。
包哗啦一声翻开,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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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本齐齐整整,旁边的柳一燃西装笔挺。
不会吧,这么巧?
“你平常都穿正装么,柳一燃?”
“不穿。”
向湉眼周肌肉收紧,瞳孔里开始孕出火:“那今天是?”
柳一燃坦然:“待会有个行业大会要出席。”
……
从早上她打电话到律所开始,一切似乎就串起来了,柳一燃大早上的怎么会那么巧和她在律所碰上,他接手柳氏产业不久,内耗外斗哪样都不省心,况且他年纪轻轻,经验总是有欠缺,应付起来不可能件件得心应手,每天不忙到焦头烂额就不错了。
站在有点年头的民政大楼前,瞻望远处的高楼群,时髦科技,基本是全球TOP30企业所在地,其中一栋紧挨长安街的多曲面大厦光斑亮眼,这么一栋楼每年收办公年租已经够很多中小企业的年利润,更别说里面还有商业配置高奢酒店,这栋大厦柳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布局盖建,而这样的,柳家还有三栋,分列在京港几个核心经济圈。
这是关于柳家资产,向湉之前听家里人提起的部分。
她昨晚在家又好好查了一遍,才发现这不过是柳家资产的冰山一角,在众多资产里,目前最夯的是一家正在IPO的跨国公司,前几年涉足AI大模型硬件支撑,正好赶上这波全球数据浪潮,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柳家的家族关系原本并不复杂,爷爷开山爸爸守业,上一代没有兄弟姐妹,到了柳一燃这才开始变得混乱起来,似乎他和哥哥们之间的关系不太融洽。
网上关于他们内部争斗的八卦并不多,随手一搜出来的几乎都是柳一燃各类活动生图,这个看脸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向湉刻意打量了一遍她面前这个含着大金桶出生的少爷,这个这么忙居然还有时间在旁边看她演戏的少爷,他在律所其实就是为了和她来领证吧,只不过节外生枝,她摔了,又耽误了些时间。
领证这件事,对他来说这么迫切?
那她只好拖延一下咯,越到最后她能拿到的肯定越多,此刻的柳一燃于向湉就是一个延时奖励关卡。
她冷笑一声,假意愤愤,“你一会最好是有事要出席,我活到现在最讨厌的一种人,你知道是哪种么?”
柳一燃无所谓摇头。
“就是你这种只顾自己自私自利,把别人当猴耍的人,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我,看看我现在什么鬼样子!我摔出来的这个鸡窝头很好看嘛?!我脱得这个妆很好看是吗?!嗯?很好看吗?”她情绪攀升故作激动,随后长吸了一口气,扯过袖口不知何时撕开的破洞,缓了一会才叹气说:“不好意思,有点激动了。”
一套先扬后抑,起落搭配,向湉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七分,以后手部动作还是要加强一下。
柳一燃贴近,他面前的女生低垂着头,他帮她卷起破开的袖口,掌心粗糙的伤疤摩擦着她的手背,小戏精又在演戏了,她似乎想要他生气,可怎么办呢,他偏不想如她的意。
“好看啊。”他淡淡说着,眼睛里却有星星。
8. E pēpi
“哈?”没料到柳一燃会这个反应,向湉讶异抬头。
雕塑般的面容慢慢贴近,他在弯腰,平滑肌理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毛细血管,鼻息触碰之际他一偏头,呼吸落在了向湉耳边,酥麻难耐,“我娶的人,当然好看了。”
向湉:“......”
不是??
这是演哪出呢,恩爱小情侣?演就演吧,向湉娇嗔:“你别逗我了,真的不好看啊,要不我先回去收拾一趟,或者咱们改天?”
干燥的空气里不时起风,激起一片藤萝,枝条扫过两人头顶,带下碎小花瓣,柳一燃顺手扫落向湉肩上的几丝花蕊,“车上有其他衣服,我脱了换一身普通的陪你。”
“你们俩办什么业务啊,结婚?预约了么,别一直在这门口赶紧进去啊。”出外吸烟的工作人员,打量着门边这对亲昵的佳人,见他们犹犹豫豫,下意识地催促,生怕KPI不见了,现在的民政业务不好办,能来结婚的个个珍贵,可不能丢了。
柳一燃撇嘴,好似无奈,“进去吧,你看都催我们了。”
“别嘛,那你换一身去好不好。”向湉扭捏的摇着柳一燃,眼里望着远处的车,“好不好嘛。”
男生修长指节稍一施力,本就细小的花瓣裂在指间,最终烂在空地上,他转身朝停车场去。
向湉安静地站在门边等,耳边不时有枝条簌簌摇动声
“小两口长得都挺好啊。”
门口没其他人,向甜循声看过去,刚才搭话的工作人员站在近处垃圾桶边抽着烟,他一边弹烟灰,一边瞧过来。
“吵架了?怎么今天还吵架?”工作人员比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向湉尴尬笑笑,“噢没有,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年轻拌个嘴很正常,工作人员笑得意味深长,“嗨这都什么事儿啊,局里有化妆间,化妆品也有一些基本的,不用担心啊。”
怎么还不信呢,但也懒得解释,“......好的好的。”向甜回。
“姑娘冒昧问你一句,是姓向么?”
垃圾桶边的男人,面容普通,向湉仔细看着,找不出一点印象,他工牌上的名字她也不熟悉,但不确定,她打着马虎眼,“啊?什么意思?”
“我家里在古董街那边有点小生意,你前一阵儿在我们那放了个八方盒做修复一直没来取,还记得吗?”钟淳把燃尽的烟头丢进垃圾桶,“你那天好像赶时间挺紧张的,穿了一身黑裙子。”
怎么会呢,她才回京港。
或许,有一种可能。
向湉顺着话往下接,“…好像是哈,我最近有点忙忘记了。”
“那你抽空记得过来取,挺值钱一东西,你真要白送给我们,我们也不敢收啊。”钟淳说着话站到了向湉面前。
会是向惜晴吗?
“我留了电话吧?你们怎么没有联系我?”向湉试着套话。
“快别说你那电话了,我还寻思呢,留的那电话根本打不通,翻监控都翻了老半天,今天也就是看你和视频里挺像的,歪打正着,巧了嘛不是。”郭淳烟嗓有点重,声音不自觉的沙哑,“不过,这才多久你瘦了不少啊。”
真是向惜晴。
向湉和向惜晴长得出奇的像,这在蓝湾别墅区里是个老话题,打小向湉就总能听见搓麻的邻居们拿她俩作比较,比来比去,最后得出的结论大都是:向湉这小丫头犟得很,比乖巧的向惜晴差远了。
小小年纪的向湉总也想不明白,她只是站在那,怎么就会被说得跟一头倔驴一样。
后来渐渐想通了,也许因为爸妈和伯父伯母是连襟,而爸妈不像伯父伯母那般有野心好争斗,平淡往往落势,从上一代就开始的无端比较,自然而然延伸到了她的身上。
就连身高体重都要时时拿出来说,去年她从国外回来,他们第一个关注的点居然是,她怎么瘦了那么多,本来就比向惜晴矮,这下身材差得更远了。
“最近减肥呢。”向湉点亮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去之前联系你们......店名?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有点忘了。”
“司久古玩。”郭淳想起了什么似的,收回迈进民政大厅的腿,“另外你要打听的口金包,那款式虽然普通但要一模一样的不太可能,倒不如你自己按着图片去定制一个。”
口金包?
向湉狐疑:“紫色?碎花口金包?”
郭淳看着向湉,女生问话的神态总感觉和视频里哪儿不一样,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啊。”
“有图片吗?”
“你这...?”这问题太奇怪,东西是她让找的,怎么她还要看图片,郭淳不明白。
“......这个口金包现在找不到了嘛,之前拍的图片,手机掉了数据清空了,想着你这还有的话......”刚才一心急直接就问了,差点露馅,向湉眼珠轻轻转了一圈,无奈笑笑。
暗紫色的绣线大面积铺开,内里点缀着几朵雅致的小碎花,搭扣看着像是银质的,包很小,因为是从A4彩印纸上拍下来的,颜色还有点失真,向湉退回郭淳的手机。
爸妈的死来得意外,遗产还处处透着诡异,他们工作这么多年加上爷爷去世后在向家分得的,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有,但他们名下没有任何资产,也没有负债,一个干干净净的零,多奇怪。
伯伯一家看来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起不翼而飞的遗产她更需要一个真相,一个能让她放下的真相。
“又发呆。”
一记脑瓜崩把她弹回现实,向湉摸头,气鼓鼓地对上柳一燃云淡风轻的脸。
“你弹我干嘛?柳一燃。”
“叫你半天了。”
向湉左右环顾,郭淳已不见,而她对面的柳一燃,一身运动装束,穿得确实普通,但他骨架挺括,短袖露出的手臂青筋交错,哪里又挡得住他男女通杀的样貌和气质。
“这么快啊,可是我还是想回去换......”向甜可怜兮兮地盯着高她不少的柳一燃,他看了眼手表,好像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要告急。
柳一燃:“你想要什么不如直接说,再耗,我就没心情陪你玩了。”
她和他眼风交汇,卸了伪装,“咳咳,行大少爷,那我就直说了,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柳一燃点头。
“首先呢,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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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走我爸妈存在律所的东西,你得帮我拿到。”
柳一燃默了瞬,点头。
“我们家情况想必你也很了解,我伯父伯母他们搬去国外了,好多事情不清不楚的,我都想要弄明白,你也得帮我,只要是跟他们有关的事情,你不能拒绝。”向湉说完,追加了一句,“任何事。”
“行。”柳一燃想都没想,都依着。
这也行?难以想象结婚这事是个多大的雷,但横竖她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向湉:“还有,只登记,不办婚礼。”
柳一燃:“嗯。”
“额......我再想想啊。”最重要的说完了,其他的也没有太在意的了,“噢对,你得去我爸妈那拜三拜。”
……
本来顺利的对话,卡了壳。
柳一燃没说话,向湉歪头考究地等着他。
“我谁都不拜。”他话里全是凉意,对面的女生眼神慌了一下,好像是他太凶了,吓到了她。
“不用了不用了,你忽略,领证以后,我还是留在家里和奶奶一起住。”反正也不是正经嫁人,往这民政局门口一站,向湉差点走心了,她急挥手。
......又是沉默。
向湉:“这也不行?”
垂在身侧的手,被柳一燃牵过,他半搀半拉着她走进了简洁的办事大厅,空旷的办事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婚姻登记处更是门庭冷落,之前那位叫郭淳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是什么岗位,大厅里没有看见他。
柳一燃取了号,递证件,拍双人证件照,向湉抚平乱发,整理好衣角,这期间她好几次试图打断他,他就忙这忙那错开。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答应呢,再这样我不干啦。”向湉拍了拍柳一燃的后背,他正在取刚拍好的证件照。
“行,没问题。”他回头,下颌线清晰无比,“还有么?”
向湉:“......暂时没了,想起来我再补充。”
啪啪——
公章重重落在新鲜出炉的红本上。
照片上两人虽然都穿着普通的T,乍一看却一点都不寡淡,女生微偏头贴着男生肩膀,她笑得很甜,而冷脸的男生嘴角也有丝逃不开的上扬。
两人拿着结婚证,穿过过道,去见证室拍个见证照走完最后一道程序。
推门的时候,向湉重心没注意,受伤的腰一扭,差点要摔,眼看着就要往门上扑,前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捞起。
她乱叫的声音还没有停下,脚也刚贴地站稳,腰间的手已经秒速抽离。
柳一燃:“别耽误时间。”
“......别耽误时间,”帮了人还这么高冷,向湉压着嗓子欠欠地学他,“你以为我想耽误啊,我的腰疼着呢。”
她还想继续吐槽他几句,人已经拿着手机去一边接电话了。
等一回来,他突然说:“你的要求说完了,该我了。”
向湉放空中回神:“噢,好。”
“就一点,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必须要看到你。”他难得温柔,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
疯子,向湉苦笑。
9. E pēpi
“什么意思啊?”是她耳朵听错了吧,一定是的,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你再说一遍。”
柳一燃懒懒靠着插满玫瑰的立式台,“你不都听清楚了么,不想说了。”
“为什么呀?”向湉长吸一口气,无语到了极点,不亚于渴到不行的时候点了杯饮料外卖,结果没给吸管:“你莫名其妙,你都答应我和奶奶一起住了,哪有这样子的。”
见证室是一间由两个大办公区合成的厅,里头除了拍照的布景,没有别的,但这会多了一串女生细糯的抱怨在厅里来回游荡。
柳一燃:“不冲突。”
向湉撑着腰,迈上布景的高阶,勉强和柳一燃平视,兴许是这个疯子情之深,想用她这张脸思之切,那未免太让人膈应了,她试着换个角度合理化这件事,好声好气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当成上班,上班时间是你睁眼的时间,对么?”
“聪明。”柳一燃混不吝地笑。
他笑得晃人眼,她怕自己手痒,会随时忍不住打他,说开了的好,“不行,你还是得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事事都要理由的。”
“我、偏、要。”向甜紧咬后槽牙。
“我早上醒来后,要喝热、牛、奶。”柳一燃淡淡说着,故意气她:“你来倒。”
有病吧,“热牛奶,你编也要编个像样点的吧,你还不如说你要喝热咖啡呢,那我还考虑相信你一下。”有朵玫瑰掉到地上,向甜顾不上看,继续说:“而且,你家保姆呢?”
“我没保姆。”
“那请问少爷您以前是怎么喝的热牛奶啊?”
“不喝呗。”
啪——
空旷的屋里骤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击掌声,角落的灰尘都被吵到隐隐浮动了起来。
“妙啊。”向湉双手在两人面前狠狠击掌,力气过大,她手心酥酥麻麻的,还有点发热,但远远不及她心里的怒火烧得热:“合着你就是想整我呗,那我不去不就好了。”
眼前的一双纤细小手使劲拍着,震得柳一燃睫毛些许颤动,他听着她甜腻的声音里裹满了怨气,有些娇蛮,其实,他对她没有什么要求,领完证和他一起去一趟新西兰香槟池,事情应该就算是了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说睡醒就必须看见她,他也不知道,大概是他接电话的时候照进这屋里的阳光太耀眼了,五彩斑斓的,又或者是站在玫瑰台旁边小心翼翼插着掉落花朵的她,看起来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可,他不能。
柳一燃脸上重新蒙上冰冷的雾,“你可以不来,我答应你的也不作数。”
“柳一燃你这人......”好气,但中国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以的,“......那你平常几点起嘛。”
“二位新人,不好意思上了个厕所来晚了。”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眼镜男急匆匆的进了屋,“咱们就在这个台前,两个人并排面对我,结婚证一起拿着放胸前,欸对啦,看镜头。”
“往左一点,欸笑一下。”
“笑得开心一点嘛。”戴眼镜的工作人员努力引导着。
相机咔嚓咔嚓地响,台前的两人不情愿地贴近,再贴近,窗外树上的小鸟偶尔鸣叫两声,树叶已经抽出了新芽,翠绿斑驳在屋内的地板上,树影一摇一晃,似乎在说,
夏天快来吧。
*
“湉湉,你这腰要不跟奶奶练练操去,稍微活动活动。”
清晨五点刚过,向湉拖着游魂一般的躯壳飘到了主屋,奶奶已经盖好保温杯准备出门了,真够早的,“奶奶您其实偷偷恨我呢吧,我昨天刚摔的,今天就跟您去练操,我不得散架喽。”
“瞎说什么呢臭丫头,你奶奶我前一阵手扭了,隔天照样咔咔练,现在的年轻人,太脆皮了。”老太太精神抖擞地往外走。
“您还知道脆皮呢,真洋气。”向甜迷糊地灌了一口冰水。
“嘿哟喂瞧不起你奶奶啊,我还有个视频号呢,粉丝这个数。”老太太冲向湉比划了一下,“走路看着点别又摔了,不是,你等会,你还真跟我出门呐,这么大早上的干嘛去啊。”
向湉展颜:“我呀,我去上班,您让齐叔也送送我呗。”
京港外环路上,路灯将将熄灭,东边的云里混出一抹橘色,日出了。
距离早高峰还有一些时间,环路通畅,向湉打开车窗,接连不断的晨风总算是吹醒了她。
昨天领完证,柳一燃立马就走了,她根本来不及拉他去律所,晚上找齐叔要了他的电话,但也没人接,她只好今早去堵人了。
灰白交织的庄园外墙上爬了一只壁虎,它快速地爬进墙面上凸起的装饰人脸,是一张特别深邃的脸,壁虎尾巴正好叼在他的嘴里,看起来格外怪异。
向湉站在这堵外墙前,看着壁虎一点点消失,只剩一张没有眼珠的脸和她长久对视,似乎要带她去往某个未知的领域,她静静地待着,直到庄园大门打开。
穿过厚实的金属拼木纹小道,绕过两扇自动门,算是进了一层门厅,一个面善的阿姨端着一杯水迎了过来,不知为何,她脸上有些许汗珠。
“是向小姐吧,小少爷还没起,您要不先坐坐。”
向湉接过温水,扫了一遍这个只有灰白色系的屋子,他估计是自己住,而她面前拘谨的阿姨或许是这所房子里少有的温度来源了。
骗子,还说没保姆。
“阿姨,柳一燃睡哪间房啊?我找他有点急事。”向湉放下杯子,从包里抽出一沓A4纸佯装文件,迫切地询问对面的阿姨,中途A4纸掀起一个角,繁琐的五线谱就要落入阿姨眼中,向湉随手将A4纸又塞回包里,她主要是怕他玩消失,还是在卧室就把他抓住更保险。
王阿姨看着脸都有点急红了的年轻姑娘,绷不住轻叹了口气。要说在这柳家,她也算是待了快二十年了,处理主仆间的关系她自认为很有一套的,可小少爷哪是常人呐,不是难伺候,而是根本就排人于千里之外,睡觉呢,是他最介意的一件事,小时候那是连一丝声响都不能有,哪怕是走过他门前,都必须要轻了又轻,以至于他从老宅搬出来后,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这两年,他在这方面似乎宽容了一些,但也还是触不得的。
“这么早向小姐没吃早饭呢吧,要不我先给您做点吃的。”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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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说着就要进厨房,这向小姐是小少爷昨晚特意交代的人,甚至让她一早从柳宅过来这边等着,两头都不好处理啊。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真不吃,您就告诉我他睡哪就行。”向湉扶腰大跨了几步,抓过王阿姨的手焦急地抖了抖。
王阿姨:“...可是...小少爷他...”
向湉接着话问:“他怎么了?”
“他倒不是怎么了,他还没起......哎......”
阿姨眉间沟壑越来越深,向湉大概猜到柳家的少爷不好对付,“没事的,他要怎么招都我担着。”
“这怎么能行呢,您是客......”
“阿姨,您就稍微转一点点身,给我个方向嘛。”向湉甜滋滋的声音里诱导性极强,要不是这房子太大,她也不用在这和阿姨绕来绕去,直接挨间屋子找要快得多。
王阿姨难为情地陪笑,两手反复揉搓,缓了几秒后,往东南角方向指了指。
向湉明媚点头,转身时腰失衡,稍弯了一下,漏出了一点淤青,王阿姨忽然说道:“姑娘,三层、三层这个方向往里走,第三间。”
腰间的淤青已经被上衣重新遮住,但王阿姨看得清楚,那特别像一个剥开皮的橘子,很特别,还记得她第一次进柳宅的时候,赶上了晚宴,她被叫去女主人屋内帮忙,当时,屋里灯光暖黄,有股淡淡的花香,女主人露着背站在镜子前,她上前帮忙轻轻拉起拉链,女主人的背有点凉,白皙的腰窝处,有个淡淡的胎记,巧了,和淤青有点像。
向湉站直身子,以为是阿姨看她走路实在费劲,干脆直接告诉了她,“谢谢啊,阿姨。”
从三层中厅的窗户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庄园侧门,这会门岗正在交班,穿着制服的男子牵出一只猎犬绕着草地走远。
向湉顺着窗沿走到最里处,轻轻推开了卧室门,她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昏暗的屋内,窗帘严丝合缝地拉满,依稀可见摆设甚少,靠右的大床轮廓最清晰,角落柜子上一盏银色灯发着微弱的光,床边地毯上扔着三两件衣服。
走进屋内,阴暗好像层层袭来,不断挤压身体,渐渐无法顺畅呼吸,如果不是她在慢慢移动,这屋里静的可怕。
向湉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贴到墙边,背上好像磕到了什么,她回头,墙上一个咧出舌头的怪物头骨正对着她笑,像极了小时候被恶作剧整蛊时砸到她身上的头骨,那时弱小的她只能缩在角落闭紧双眼,瑟瑟发抖。
而今时的她也好不到哪去,右手虽然极力捂住就要尖叫的嘴,左手还是止不住地轻微颤动。
忍住,艺术品而已,没什么可怕的,向湉不断心理建设,墙上的头骨却掉了下来,滚到了她的脚边,狰狞地看着她,软质的舌头还贴在她的脚腕上。
她终是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低吟。
“怎么了,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身后响起幽暗的问话,向湉不知所措地转过身去。
......
高大身影笼罩着她,没有呼吸一样,只是受控站在这伺机裁决她。
“柳一燃,你醒啦。”她害怕极了,却还是轻声细语地叫着他。
10. E pēpi
弱肉强食长久以来都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黑鹰每次捕猎时,总能看见食物流露出的恐惧与不安,但弱小的灵魂有什么用呢,它们的血肉还算香甜。
柳一燃轻咳了一声,嘴角的嘲讽消失在昏暗里,她果然迫不及待地来找他了,六点都不到,声音抖得跟筛子一样,还故作镇定。
“王姨怎么没拦你?”
似连续工作了数月的恶鬼在问话,激起一身皮疹,向湉压低身子从柳一燃似是而非的阻挡下溜出,她挑了个对角线远离他,“是我非要上来的,我昨天晚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干嘛不接啊。”
柳一燃:“我为什么要接呢。”
“你。”向湉一时接不上话,顿了顿,“你当然得接啦,我打电话是要问你早上想喝什么奶啊,你不接我怎么知道呢,我不知道你不就没牛奶喝么,对吧,你看闭环了,我都只能这么大早上的赶过来,很辛苦的,眼睛都肿着呢,腰也没好,工伤费你得给我报一下啊。”
向湉为了掩饰紧张说着一长串废话。
柳一燃从地上捡起遥控打开了窗帘,屋里慢慢亮了起来,角落里甜净的脸跟着变清晰,有点煞白,苹果肌随着话语乎乎鼓起,她两手放在身后,脚步还在往后退,墙根都不够她站的了。
他按灭台灯,懒懒坐回床边,微仰头看着她。
在鎏云观时,她不是挺厉害的,今天不过是想吓吓她,怎么怕成这样了,没意思。
“我不喜欢别人吵我睡觉,你以后还是别来了,等我找你。”柳一燃捡起地上的衣服往外走。
“啊?不、等、你等一下柳一燃,去哪啊。”上一秒还在吓人,下一秒恢复正常怎么就要走,怕人又不见向湉无奈追上去,可心慌害怕还没完全缓解,方向稍微跑偏,一把拉住了冰凉的手,他手心的伤好像开始结痂了。
“洗澡,一起?”柳一燃抽出手,把脏衣服扔进一个大框里,紧接着就开始脱上衣。
向湉急转身,忍不住又回看了几次养眼的肌理,“额,那我就在旁边等你吧。”
宽敞的洗衣房和淋浴间联通着,柳一燃走进淋浴间后,透明玻璃自动切成隐私状态,从外面看过去一片模糊。
“随你。”他暗声回应,强劲的水流声响起。
淋浴间外,站着腰有点泛酸的向湉不得不坐上横跨整面墙的洗手台,她闲闲刷了会手机,又四处看看,无聊地开始搭话。
“欸柳一燃,你平常一个人住啊?”
没人回应,大概是水声太吵,没听见。
“我看你家挺空的,牙刷一个,杯子一个,一个人用这么大的洗手台......不觉得孤单吗?”洗手台上的金属瓶有点歪,向湉稍稍摆正,她看了眼暗沉的玻璃门,权当自言自语,“不过,可以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小的时候特别想一个人住,谁都找不到我,不用说话不用应付,安静地待着就很好,可是我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各种人多的场合,被比来比去被挑毛病。”
“我那时候很爱看旅游节目,看世界各地的人都在忙些什么,我有时候在想,我在看电视的时候,世界上另一个角落的人在干什么呢,睡觉?上班?爬山还是在告别。”
“有一次,节目组去了南极,每个人都穿着很厚的衣服,走在扎实的冰面上一摇一摆,脸都冻得红红的,说话的时候呼呼往外冒水汽,特别特别冷,一望无际的严寒,但是我看着却觉得很安心,像被阳光紧紧包裹住了一样......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我就是很喜欢孤独冰冷的氛围吧。”
淋浴间水声依旧,只不过男生偶尔会偏头看向洗手台上的那一圈柔光,而柔光无从知晓。
细密水珠自他头顶直流而下,个别蜿蜒过背肌上的几处凸起疤痕,角落的灯带被水流冲刷得忽明忽暗若影若现,和玻璃门外的人似的,怕得要命,黏得又紧。
“后来上高中,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我在主屋吃饭,聊天的时候我插了一句嘴,被爷爷训个半死,明明向惜晴话比我多多了,还手舞足蹈的,那次,我不争气地哭了。“向湉眼神有点茫然,穿梭回年少时光般,看到了委屈的自己,她笑了笑,“哭,好像不是全都没用,没多久,我被爸妈送去了奥地利,如愿以偿去到了世界上别的角落。”
“......是好事吧,终于一个人自由自在,可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也许还是我的问题。”向湉低头,几近无声。
温热的水汽不断弥漫,鸢尾混着大麦的暗香侵入鼻息,洗手台上的女生摁掉眼尾洇出的淡淡水痕。
玻璃幕门自动拉开,浑身湿气的男生光脚走了出来,他头发还在滴水,新换的短袖短裤上有些水迹,他一开口,就是惊世骇俗。
“裙子,脱了。”
??什么东西?!脱?脱了?合同里写了得发生关系么?没有吧?应该没有啊!
被一句话打乱思绪,向湉撑着洗手台,脚尖往地面够,“......我不穿裙子穿什么,我里面......”是内裤了啊。
柳一燃没看她,挤着牙膏懒散说:“别乱动。”
咚——
向湉双膝磕地,行了个大礼。
当然了,不是自愿的,这事得赖滑溜溜的洗手台,什么玩意这么滑,她两腿不过往外伸了伸,直接就滑到了地上,瞬时冲击太大,再试图站起来,负伤的腰又不起作用了,她僵硬在地。
活人微死了,就地埋了吧。
向湉两手搭在腿边,摆烂道:“柳一燃哥哥,要不给你拜个早年吧,有红包拿嘛?”
“看你表现。”柳一燃吐掉牙膏沫,他原本只是想提醒她台面滑,可她蔫了吧唧地坐着,今天穿的半裙又是素到不行,他心里有点乱,话有点跑偏,“干嘛用头发挡着脸,嫌丢人啊。”
向湉吹开鼻尖的发丝,没好气地说:“这么滑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么。”
“提醒了啊,况且你都能自己坐上来,挺牛。”柳一燃打开柜子,从一沓整齐的毛巾中抽出一条。
“哈!你管那叫提醒啊,上来就让人脱裙子,我没告你耍流氓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你突然来这出,我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啊,你快点,你抱......不是,啊呸,你扶我起来。”向湉越说越上头。
柳一燃没搭理,顶着毛巾要下楼,身后的人似乎在地上使劲想要跟上他,他不想管,继续往前按亮了电梯,身后细糯的哎哟声不停牵制着他。
又来了。
“柳一燃,枉我这么早还想着来给你热牛奶,真是让人伤心啊。”
别管。
“柳一燃燃燃,我起不来嘛。”向湉略带抱怨。
听不见,柳一燃快速揉搓着乱发。
“我曝光你啦,你再不回来,我就拍你的丑照发网上。”向湉胡乱说着,自已已经蹭到墙边,贴边扶着,一点点勉强站起来了一些,靠人不如靠己,可她没想到擦着头发眼里冷如冰窖的人居然回来了,稀奇。
但回就回来吧,她都站起来了,一块毛巾罩她脸上是几个意思。
“你抱我干嘛。”向湉试图掀开毛巾,手被拍了一下打断。
“不是你让抱?”柳一燃声音有些干涩,他手里的人,轻飘飘的,这点重量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但抱得这么顺手,属实不应该,他越发觉得恶心,好像那天夕阳下躺在楼道边一动不动的人站起来了,她身下的血迹被铺满浮尘的大地一点点吸收干净,她仰起头,看向躲在七楼的他,用从未有过的愤恨神情指责着他:Eli,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可他没有,为什么要怪他,他什么都来不及做,他才十岁能做什么呢,都是向家人骗她出门,骗她上楼,让她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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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向家。
向家还真是有骗人的传统,他洗个澡都要在旁边大段大段地倾诉,特意打造的人设么,爱孤独冰冷的氛围?可笑。
柳一燃手指松懈,他怀里的人就要往下掉。
白皙细腕却从结实胸膛慢慢摸索着往上,在宽阔肩侧向后延伸,最终柔软双手在他后颈交错,握紧,用力,他怀里的人上身往上一抬,毛巾惯性撩动,湿润嘴唇擦过了冰凉侧脸。
过道窗外的风夹着春日绿叶的清香吹了进来,吹起两人的衣角,吹进急速发烫的身体里。
才回暖的天,似乎又降温了,忽冷忽热的。
向湉本想贴近柳一燃试探一下他的反应,这几天接触下来,她发现他对她很怪,态度虽然很冷,但她朝他多走几步,他给的反馈又很极端,时常越避越远,偶尔没了边界靠得太近。
此刻,就太近了,鸢尾香强势逼人,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摄人的眼。
“......我自己走吧。”
紧贴的身体分离,毛巾被人抽走,向湉站在过道,看着高大背影走进电梯。
她用手背贴在发烫的脸颊,一个人待了好一会后才下楼。
“向小姐,过来吃点东西吧。”王阿姨在中岛台收拾,看见下楼的向湉,“吃中式还是西式的?”
“我先不吃了阿姨,柳一燃呢?”
王阿姨几乎用气声说了句:“那儿,客厅沙发。”
向湉正要过去,王阿姨摆了下手,“麻烦您把这个带过去给他。”
一瓶烧伤药交到向湉手上。
“他这个孩子,受伤从来不擦药的,我刚才看到他手上那个伤了,不擦药不行的,您帮忙劝劝他,不好意思啊向小姐,还麻烦您这个。”王阿姨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心里隐约感觉得出来,这位向小姐应该不一般。
客厅里,几个大屏滚动刷新着当天最新资讯,柳一燃靠在沙发上并没有在看,循着他的视线,他大概在看窗外树上那只飞来飞去的麻雀。
“你伸一下手呗。”向湉站到他面前。
柳一燃收回视线,只是抬眸看她。
“让你伸个手也这么费劲。”向湉慢慢半蹲,拉过他放在腿上的手翻开掌心,她本来可以把药放到旁边就完事,但他的伤毕竟是因她而受,“我先说好,我不太能看这种红红的疤,只能大概给你擦一下。”
棉签沾着药,黏密的质感在手心打着圈,柳一燃眼前的人模糊又真实,像抓不住的雾,他忘了拒绝。
“手臂上呢,衣袖撸一下。”向湉说着,一边已经拉过他两个手臂查看,“你还真是不爱擦药啊,不疼吗?得擦药才行,会留疤的。”
她抬头看他,像是有好重要的事情被他耽搁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说话的声音这么轻柔,蹲在他面前的姿势这么小心翼翼......又在假装关心他?巴掌脸大眼睛哭起来会好看吗?腰还受着伤蹲着不疼了?
心像被迫挑了两桶水在天边走钢丝,极端窒息,迫切地寻求出口,锁住的黑鹰就要涅槃一品香甜的血肉。
柳一燃眉心一拧,甩开了手。
“别动啊,马上就好了。”向湉犟着劲,以为他不想擦,硬补了两下,“你答应我要去律所拿东西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柳一燃:“你自己去就行。”
向湉顺手撑着柳一燃膝盖一点点站起来,“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有沙发不撑,非要撑他的腿,真能演啊,柳一燃冷眼看着向湉,“不会。”
“......以防万一,还是你和我一起去吧。”向湉说完浅浅地笑了笑,她尽量态度柔和,以求东西早日拿回。
“我给你打个电话。”柳一燃伸手去拿手机。
手机先一步在沙发上震动了起来。
11. E pēpi
“你是不是疯了!”
“带她过来,现在!马上!!”
手机那头暴怒的咆哮声太大,向湉不可避免听得一清二楚。
随后,她看着柳一燃不紧不慢地喝了杯咖啡,回了趟楼上,衣冠楚楚地下楼拧着她上了车。
刚一坐稳,一个平板怼到她面前,上面一条流量颇高的热搜正在不断顶出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英年早婚啊啊,嫂子哪里冒出来的,以前从没听说过啊啊]
[哪位姐妹还有现场视频,宠宠我(〃''▽''〃)]
[哇我有富哥朋友居然和柳少在饭局上见过,但是据说人特冷淡,这么冷淡的人怎么谈的恋爱啊,好奇心满满]
[这谁啊?领个证也爆条热搜,买的吧]
向湉稍微坐正,热搜里好的坏的评论都有,她一边滑着屏幕一边问:“额...咱俩领证?被拍了?”
柳一燃拨了下自动驾驶拨杆,左手虚搭在方向盘上,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那你撤一下呗,花点钱不就解决了。”向湉按灭平板。
柳一燃:“已经在压了,自然流量有点高,而且不止这一条,各个平台也都有。”
向湉想起什么似的,费劲朝后看去,后车窗贴着防窥膜,视线难免有些暗,“后面有没有尾巴啊,今天不会又被拍吧?”
实属没料到柳一燃有这么火,之前在网络上搜他的时候,也就图片多了些,没这么夸张啊,这一下整得向湉有点不会了,虽然她也算是半个娱乐圈里的人,可这种上热搜TOP的场面哪是她一个幕后作曲人能碰上的。
向湉揣摩着柳一燃的侧脸,在这互联网上要想爆成这种热度,脸、身材、家世缺一不可,甚至还要有才华,不过柳一燃有没有呢,有待考据,或许还要点运气,细想一下,这样的机会真是难能可贵,可遇不可求啊,小脸庞上漆黑瞳仁一亮,发现了新大陆,“柳一燃,我能不能趁热度帮我朋友打下歌啊?”
柳一燃:“......”
向湉:“这么好的流量别浪费啊,行不行嘛,柳一燃?你不说话那我就动手咯。”
可能是嫌她吵,柳一燃放了首摇滚,“你觉得行么?”
“我觉得,当然行啊。”向湉笑眼弯弯。
“你有这个时间不先担心担心自己被网暴,还想着蹭热度。”柳一燃幽幽出声,喉结随着声道的震动微微起伏。
“互联网嘛,今天的事明天就忘了,要骂就骂呗,我又不会少斤肉,但是歌曲的播放量曝光度,那是实打实的。”向湉已经掏出自己的手机,“你是不知道,1800线开外无名小艺人的心酸,我朋友都出道好几年了,挺有才华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就是出不了头,每天入不敷出,接些外包的散活维系着梦想,仍旧没放弃,这样的人也许差得就是一个机会。”
车猛地急刹,向湉茫然抬头,显眼的红灯照进她眼底。
远处天边橙光现出炙热的圆,路边的早餐店外,有路人陆陆续续排起长队,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店员拿夹子一夹,松软的外皮瞬间压缩,浸出淡淡的油晕。
好像闻到内馅的味道了,好香。
柳一燃打趣:“原来你这么仗义啊。”
“那倒没有,我这人最不喜欢多沾是非了,但她之前帮过我。”向湉看着车窗外,压根没管他言语间的嘲弄。
“可惜了,没拍到你正脸没得蹭。”
“啊......”萦绕在早餐店的视线依依不舍收回,向湉长叹,她没看到完整版视频,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也出镜了,属实抱憾,到手的鸽子飞......不过,旁边这尊少爷肯定是出镜了啊,“要不?帅气的柳先生您帮忙打一下?”
她语气里故意撒着娇。
“别做梦。”
被无情拒绝。
“小气吧啦!”既然没法徇私,那就只好公事公办了,向湉刻意凶巴巴地说:“这是要带我去哪,律所的电话还没打呢,能不能讲点信用。”
听到柳一燃耳朵里,却像是懒羊羊发威了,有点逗。
“回老宅一趟,完事给你打。”
向湉:“啧,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以后我可得收钱了,还有今天要是又被拍,我要求露脸。”
第一次听见有人想主动被网暴的,柳一燃忍不住轻笑出声,“还等别人拍啊,你现在就可以自己拍一张发上去。”
“少来了,主动自爆和被动出镜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我还没那么爱作死呢。”
晨风带着南下的冷空气吹进车内,几簇柳絮绕着弯飘了进来,向湉捂着鼻子,手忙脚乱地给挥了出去。
柳一燃忽然主动开口提醒:“一会到家,谁问你话你都不用回。”
“啊?......什么意思?我站一边当哑巴?”按着车窗按键的手指无意识暂停,车窗停在了半开的位置,柳絮去而又返,向湉还是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差不多,你演演,不是挺会么。”
音乐声太吵,柳一燃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向湉贴近了一些,他揶揄的神色尽收眼底,而放在她腿上的平板,只有在她息屏的瞬间消停了下,之后不断有通知冒出,一直处于常亮状态,这会又新增了几家娱乐财经媒体关于柳一燃结婚的报道,向湉回看这些标题愣住了神,柳家不会是热搜爆了之后才知道柳一燃领证了吧?突然的意识从向湉脑中飘过,她额间拉下三条黑线,“你领证家里不会真不知道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回去挨骂啊。”
“骂一下又不会掉斤肉,不是你说的么。”柳一燃侧过脸,“帮朋友可以挨骂,帮我就不行?”
他的脸一半盛着日光一半阴着,有点冷又有些烈,像是原本静谧的壮丽山体生了裂缝,渗出汩汩炙热的岩浆,孤寂神秘,向湉差点陷进去:“......那能一样嘛,咱俩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柳一燃反问。
不知热闹了几番的摇滚串烧终于迎来最后一个鼓点,陡然收尾,车内安静下来。
向湉停在这个问题,默了声。人和人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和他之间呢,联系的纽带是什么,是一纸合同红本证,是她有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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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她和向惜晴神似的脸,又或是别的她根本不知道的雷。
咔哒一声。
红色雕漆的车库门慢慢抬起,车停了进去。
“......不知道,总不会是什么好关系。”向湉回。
*
京港内环因为地价过于高昂,独门独院的大四合院已经算是极具稀缺的产品,带车库的更是凤毛麟角,而柳宅奢侈地用一整排空间做了独立车库。
进宅门,过影壁墙穿游廊,跨垂花锁进正院,中式庭院的繁琐与高级感拉满,眼过之处尽是大气奢华,就连浇花的木勺,材质一看就不一般。向家在蓝湾的老旧别墅对比起这里,简直就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
向湉跟在柳一燃身后,他似乎在配合她的速度,走得很慢。
经过一间厢房时,内里传出玻璃碎裂的声音,有人在吵架,中年男音和早上那会柳一燃电话里的咆哮声很像。
他骂:“......都是被你们惯的,我看他已经无法无天了。”
他骂完,又是一顿砸,中间夹杂着一丝柔和的中年女声劝说了几句。
柳一燃毫无波澜地路过,往长廊更深处走。
长廊两边布着和煦的指引灯,但越往里向湉就越没底,她小心地拽了一下柳一燃的衣角。
“嗯?”柳一燃回头:“怎么了。”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来的路上因为热搜的关系她忽略了到柳宅后要面对的局面,这会阵阵玻璃破碎声提醒了她,越是有钱的家族越是会封建地选择联姻,你不能说他们腐朽,倒不如说他们是既得利益者的强行捆绑,现实至极,他们的第一要务是稳固资产和地位。
而这么一位手握大把家业的逆天少爷,从天而降一本崭新的结婚证,这对家里来说是怎样的炸裂。
她现在溜还来得及么。
柳一燃一眼看穿了她,“我给秦谓打个电话,让他把东西扔海里怎么样?”
溜不了,向湉耷拉着头含恨屈服。
内宅沉重的木门往两侧滑开,浓郁的檀香迎面袭来,向湉紧跟着柳一燃,他走一步她迈一步,期间悄悄深呼吸了好几次,但似乎是她多虑了,这屋里异常平静,想象中的暴风雨没有来。
屋内居中的雕云禅椅空落落的,旁边点着的香丝丝缕缕飘着,只有那沏着水的茗炉咕噜咕噜在响,抱怨着沏茶之人不知去向。
柳一燃轻挑水壶,温杯滤茶,点了一杯茶置于茶托之上,推至居中的位置,他熟练地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细香,换掉了香印里快要燃烬的那一只,之后他便退到一旁,安静地等着。
四椀菱花窗外独吊一枝绿萼,侧影斜斜,依在穿越上百年的窗台之上,框出一片世界,有一种历史娓娓而来的美感。向湉稍稍挪了两步,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柳一燃的侧身刚好嵌入窗边,是少有的柔和,宝器藏了锋,她拿出手机,趁他没注意拍了下来。
“我们就一直等着?”她站回他身旁,抬头询问。
柳一燃俯首看她,开口之际屋外传来脚步声,他一把将她揽到身后。
12. E pēpi
“一回来就来这,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柳季青沉着声走到禅椅旁,就要落座,被柳一燃横手一挡。
“爷爷来了。”柳一燃看着门外淡声回。
柳季青压根不犯怵,随手拿起茶夹就打在柳一燃手上,他一早就提醒老爷子今天白塔寺有一年里最值得拍的长焦镜头,他是看着老爷子出门的,“我告诉你,今个儿谁都救不了你。”
茶夹沾着滚烫的茶水,在空中挥舞。
柳一燃硬扛着没收手,任柳季青说一个字就砸一下他,直到茶夹被扔在地上,他弯腰捡起。
“有一阵没教育你,还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以为从你爷爷那拿了些股权就天高任你飞了。”柳季青在禅椅坐定,摆弄起桌上的那杯茶,“我看你是长大本事了,花边新闻啊,闹得人尽皆知,掉不掉价。”
一杯热茶泼在了柳一燃脸上,连同几滴余温坠到他身后女生的颈间。
“还护着呢,哪儿来的货色敢进我们家的门。”
柳季青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比柳一燃柔和,身量挺拔,衣着雍雅,如果不是说话刻薄刺耳,单看外貌绝对称得上斯文华贵,向湉从柳一燃手肘的缝隙中观察着这位来势汹汹的父亲。她从包里抽出纸巾,小心地塞到柳一燃湿漉漉的手里,十指短暂碰触,这次他的手心有点暖,可能是被水烫的吧,早上的药白擦了。
他手背上新添的红印互相压制着,向湉忍不住小声接了话:“门上有倒刺还是泼了硫酸啊,怎么就不敢进了。”
“说什么呢?”柳季青没听清。
话虽出口,好在对方没听清,这会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而且柳一燃在车上明确跟她说了不要说话,她一个生人不应该卷入别人的家事,向湉抿了下唇,准备找补一句就闭嘴老实待着,可她身前的人已经先一步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唇形,那表情多半是在嫌她多嘴了。
话又说回来了,要不是看他手上受着伤,她怎么可能会出声,不识好人心。
向湉低头再抬,柳一燃往茶桌又走近了些许,他脸上的水珠早已滑入修长的颈间,他低着嗓子,说话声音轻得像是细羽在挠痒,“不是您说的,爷爷想和向家搭线么,我这是在帮您完成任务。”
柳季青重新沏了一杯茶,偏身朝柳一燃身后看,女孩子白净瘦弱,一双眼睛却灵得很,跟他对视直截了当,笑起来和向家那个大姑娘如出一辙,柳季青冷笑,当初骗这兔崽子是老爷子要搭线,他拖拖拉拉,这会换了个人倒是主动了,“猴年马月的事,犯得着你现在上赶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劝你死了这条心,少做些无用功,既然老头把柳氏交到你手上,柳家的家业你就得给我担稳咯,收收歪门邪道的小心思,你的位置,不想坐有的是人等着坐。”柳季青一副大佬做派。
柳一燃:“那您觉得我打得是什么主意?”
“你确定要明说?”柳季青目光在向湉身上停顿数秒,傲气凌人。
柳一燃唇角轻提,邪笑,“您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怎么会不知道爷爷就在隔壁啊。”
茶杯被指节弹出叮的一声。
柳季青徒然沉色。
站在他对面的小儿子,不知何时起,再无青涩之颜,稚嫩的幼崽不声不响长满了獠牙。
柳一燃捋起半湿的碎发,擦净手,云淡风轻上前斟茶,浅色茶汤缓缓流出,他新点了一杯原封不动放回桌边。
一道身着中山装头戴棒球帽的长影适时出现在门外。
“家里来客了。”他出声浑厚有力,“Eli,替我再沏杯茶。”
自他落座后,场面发生了质的变化,由柳父单方面的剑拔弩张转为四人的虚与委蛇,坐在茶桌西边的向湉是这么认为的。
要不然,前十分钟还气势夺人的柳父是被夺舍了么,怎么会突然亲切地接过柳一燃被浇湿的外衣。
祖孙三人甚至已经聊起了闲事,10:00是京港早高峰最后时段,地铁繁忙,地面交通拥堵,大家都在奔波,就连四合院外檐上的懒惰小野猫都转醒了,柳家的几人却进入了闲定状态,保姆盛上几碟点心,主位的老爷子一副心善恺恻的面孔,他一侧的柳季青端着茶杯浅口聊着家常俨然慈父附体,另一侧的小孙子,笑得那叫一个无害,早没了他平常看人的那股冷厉劲。
真是人生如戏,向湉抿了一口茶。要不是这窗外突变的天灰蒙蒙,屋里和睦的氛围还真要以假乱真了。
她思绪游离在窗外,男人间的话题无趣无味,还不如变幻莫测的乌云来得有意思,她出着神,哪知桌上的焦点扯到了自己身上,等她反应过来,三人已齐刷刷看着她,她下意识地用眼神询问柳一燃。
“爷爷问你,腰伤会不会有影响。”他贴心提醒。
向湉警觉,这话没头没尾,影响什么啊?不是让她当哑巴么,他自己倒是回话啊,干嘛一脸真情流露地看着她,怪渗人的。
眉头小幅轻皱,向湉不说话,仍旧一脸疑惑,跟柳一燃求助。
柳一燃:“爷爷是问你呢,你说吧。”
哎,少爷发话啦,看来只能迂回了,向湉在推拉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搞创作的人三天两头被催内容是常有的事,谁都有点小招数,年初有家做soul的音乐公司跟她约了个曲子,要得很急一直催,她实在受不了了便给对方发了个古风表情包。
[最近迷上了古风说唱,也就是数来宝,咱们着急的话,要不考虑考虑换个方向?我写这个包快的!]
对方过了好一阵才回了她一个电话,郑重地说:“湉湉咱不着急,质量要紧。”
所以此刻,她要么终结话题要么把话抛回去,毕竟祸从口出,谁知道这统一了阵线的三人迷之微笑背后藏了什么糖衣炮弹。
“......哈哈,这不才四月么,天气反复很正常啊。”向湉假意听错,选择了最没逻辑也最安全的回答,既然问腰伤,那可以说天说地谈花论草,就是绝对不能说腰伤的事。
语毕,年长的两人笑得更加意味不明,向湉不敢松懈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半撑起月牙扶手。
“是啊,这京港的天,说变就变。”柳邰用小夹子抬起一块精巧的碧螺春酥糕,放在向湉面前的小碟子里,“大约是四十多年前,我去上海找营商机会,有幸同你爷爷在江西路的交行见过一面,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啊,精明多谋。”
老爷子耐心地说着,向湉陪着笑。
“那一次,我们聊得很愉快,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柳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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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茶,“他说,人皆望聪明,他却想糊涂。”
向湉撑在月牙扶手上的指尖轻轻打着节奏,柳老爷子说话有老一辈的古朴,他在点她,说她耍小聪明了,向湉低头呼了口气,再抬起面上已是乖巧可人,“原来您和我爷爷见过呀。”
“匆匆一面。”柳邰叹气:“大家都太忙,再闻消息他都长眠了。”
“爷爷前几年身体不太好。”向湉小声回。
“你小小年纪,亲人接二连三离世打击不小啊,很不容易。工作呢,还顺利吗?”柳邰接着问。
“......嗯。”向湉迟疑后点了点头,她的工作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单干,虽然签了公司,但公司和她更像是合作伙伴,她本质还是独立音乐人,活得靠她自己找,顺不顺利,全看她努不努力,运气好不好,“还行吧。”
“瞧我糊涂了,还没问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向家后厂路的那家厂子,是你在管吗?”
“啊?......噢,那家厂子应该是没什么业务了,以前是伯伯在管,他现在出国了,我也不太清楚,家里的事我参与的很少。”向湉没想到会忽然问她家里工厂的事,她捡着能说的回答,不过这些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知道的确实很少,要不然,她何必围着柳一燃转呢。
茶壶中水又沸,一双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熟练地烹着茶。柳邰面前的茶杯空了又满,倒茶的柳一燃转了点身,他半湿的发好像干了,有细碎的发丝扫在额前,湿了一大块的外衣已经被保姆收走,内衫干净整洁,只有手背上的红印还是那么显眼,这家人属实荒诞,争端的苦果就摆在门面上,却都视而不见,难道就因为苦果有人愿意默默吃么。
柳一燃湿润的嘴唇喃喃张开,无声传递着信息,向湉这次看清了,他让她喝茶,她乖乖照做了。
“爷爷,三元桥那边的楼我换了家物业,楼里新签了不少外企,服务要求高了得做些调整。”柳一燃接过话。
“这种小事你什么时候会拿出来说了,我看你是怕我吓着你的心上人吧。”柳邰倒掉杯底的茶,徐徐道:“按理说,你想找喜欢的女孩子天经地义,我们家是有点深情基因,我只有你爸一个小孩,你爸对你妈妈情深义重,但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莽撞呢,你很清楚越是迫切越要慢慢来。”
“我...想对她负责,我怕提前说了,我们没可能。”柳一燃说得莫名消沉,说话间眨了好几次眼,浓密的睫毛来回扫在淡淡的黑眼圈上。
向湉看呆了,啧啧啧,表演世家,自愧不如。
柳邰起身拍了拍柳一燃的肩,他手上的玉扳指倒映着天花板上的镶嵌金龙,活灵活现,“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棒打鸳鸯干什么。行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不留你吃午饭了,我还有事呢。”
“那爷爷我下次再来看您。”
柳邰按住就要起身的小孙子,“看不看不打紧,季青,你跟我过来。”
一老一中出了门,向湉赶紧挪了挪屁股,腰都坐酸了。
“对了,湉湉的腰你抓紧带她去看看,别伤了胎气。”柳邰在门外又提醒了一句。
天上一道雷炸开。
绵绵春雨淅沥沥落下。
向湉脸色青红不接地看向柳一燃,又被这个王八蛋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