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谣》
1. 酒楼
凛冬已至,大昭京城迎来第一场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又时逢大昭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日,昭武帝大喜,特大赦天下,京城内外无不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而春风酒楼,便在今日承着皇室大婚的喜气,落地京城,开业大吉。
听闻春风酒楼的老板娘美若天仙又才貌双全,也不知是京城里各色山珍海味都吃惯了,还是为了一睹其容颜和才华,不光平日里省吃俭用的老百姓,甚至是许多雍容华贵的贵公子和名声远扬的文人墨客都蜂拥而至。
这其中就包括玄戎国送来的质子程雪案。
程雪案作为玄戎国二殿下,自幼被送至大昭,算来已近十年。
只是与周围酒桌的客人大不相同的是,正处舞象之年的程雪案身着藏蓝长袍,高束的发髻衬得其眉眼锋利如刃,他阴沉着一张精致却冷峻的脸,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漆黑的眸中隐隐翻涌杀气,似寒刃出鞘,令人不敢直视,完全看不出是来春风酒楼寻欢作乐的。
同行之人关某看不过去程雪案那副鬼见愁的模样,将酒杯推至其前,打趣道:“二公子这般愁眉苦脸做甚?”
程雪案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活生生将话柄丢在了地上。
关某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僵着一只手悬在空中无所适从,尴尬之际,便听一旁的韩煦开口缓和了下气氛:“二公子没见着传闻中的美人,自然提不起兴致。”
在众人一片讨好的嬉笑声中,韩煦拍了拍程雪案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雪案,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韩煦乃中书令之子,因为跟程雪案年纪相仿,从小便几乎形影不离,而与他们俩一同长大的,还有韩煦的姐姐韩穗,也就是今日大婚的准太子妃。
而程雪案对韩穗什么心思,韩煦自然是看在眼里,只是有些话不必挑明,也不能声张。
“知道了。”
程雪案回答得很干脆,连带着将三杯烈酒一饮而尽,眼角的红蔓延开来,也不知是酒精催化,还是伤情难愈。
韩煦不便再多言相劝,只能同其他几位攀谈起来,替程雪案转移点注意力。
酒过三巡,大家似乎都有些兴致高过了头,甚至开始大吵大嚷起来,声称要见上老板娘一面。韩煦勉强安抚了下那位喝高的关某,又转向程雪案嘱咐几句,便被随行的家仆喊了出去。
然而,韩煦前脚刚离开酒桌,那边神智不清的关某便一把抓上了女杂役的手,言语间颇有调戏的意味:“佳人这般标致,不知是哪家千金?敢问姑娘尊名,可愿坐下与我们共饮几杯?”
那位女杂役看着也不过刚刚及笄,一双清冷的眸子却锋利至极,听到对方如此出言不逊,手腕一使劲儿,就立刻从对方的桎梏里挣脱出来,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沉默地将菜碟摆在了他们面前,转身就要走。
“且慢!”
被扫了颜面的男人哪里肯放过她,怒斥一声就上手要扣住她的肩,将人直接强硬按在长凳上。只是他的手还没沾上女杂役的一寸布料,就只觉得一阵灼热,手上的皮肉瞬间红肿,疼得他直跺脚。与此同时,一只烧开的水壶垂直摔在地上,炸裂的声音完全被男人的尖叫声淹没。
“手手手——我的手!”
听到这边的动静,酒楼里的客人都不禁抬眼齐刷刷望了过来。
男人的手已经因为灼伤溃烂,疼痛感和被这么多人当众看笑话的屈辱感,令他瞬间暴怒,嚷嚷着就要找到罪魁祸首,讨个说法:“谁干的!滚出来!”
酒楼大堂的另一端,一个男人一手攥着抹布,一手举起崭新的水壶,悄无声息地就凑到了关某身边,谁都没觉察到他的行动,活生生把那位关某吓了个大马趴。
“你你你,你是何人!”
“跑堂的。”
男人一身黑衣,衣襟和袖口处滚着金丝,发髻高束,鬓角的碎发隐约盖住了眉尾的一道旧疤,浑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只是望向女杂役时,眉眼间竟然有一丝不可思议的柔和,语气也亲近不少。
“流筝,去忙你的吧。”
流筝鄙夷地扫了眼气急败坏的纨绔子弟,转身就拿着餐盘离开了。
“谁都不许走!”
男人伸着另一只完好无损的咸猪手,不甘心地向流筝抓去,却毫不意外地被跑堂的一脚踹到了手骨,整个人直接顺着力道瘫倒在地。
“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同桌的几位结伴之人见状,全都坐不住了,他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僚被欺负,瞬间群起而攻,将跑堂的团团包围。
只是他们之中,除了程雪案拳脚功夫了得,个个都是个绣花枕头,可偏偏程雪案却坐得最为稳当,丝毫没有要起身帮忙的意思。
那位双手都遭了殃的关某坐在地上哀声嚎叫着,惹得其他酒桌的人都没了吃饭的雅致,纷纷抱怨起来,一时间,方才还热闹太平的酒楼顿时被乌烟瘴气包围。
就在这时,二楼拐角处传来一句清脆的女声,似是银铃般悦耳:“今日各位贵客捧场,我春风酒楼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女子一袭藕粉鎏金长裙,丝质柔滑,映得肌肤胜雪。眉黛如远山,眸光潋滟,朱唇点绛,笑时浅酒梨涡,语声婉转如莺啼。虽年方十五,却自带几分风韵,令人不觉沉醉,惹得一群人的眼睛挂在她身上挪不开分毫,甚至连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关某都噤了声,专注欣赏着这位传说中美若天仙的老板娘。
洛迎窗缓缓下了楼,一双漂亮的含情眼笑着将众人扫视了一通,最终停留在将跑堂的团团围住的那群人之上,明明笑容极为明媚亲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妩媚的锋利。
“几位公子,我这儿是酒楼,可并非你们胡作非为的青楼。”
“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我兄弟什么都没做,就直接被你们家跑堂的烫了手!”
同僚之中刚有人为关某撑腰,结果关某却愣是靠着两只受伤的手爬了起来,不满地推开自己的同伴,轻声责备道:“哎,别对姑娘家说话这么冲!”
然后,他又换了副陪笑的嘴脸,背着那两只手看向老板娘,刚想迈近一步将老板娘瞧仔细些,就被跑堂的伸手挡在了面前,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
“久闻春风酒楼老板娘国色天香,今日大家伙就是冲着你这张脸来的,谁知酒局都已经接近尾声你才姗姗来迟,难道不该挨桌陪酒向我们道歉才算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老板娘还没说话,跑堂的先不干了,冷着一双眸子咬牙切齿道:“你把我们掌柜的当什么了?青楼头牌吗!”
“风眠,不过是敬酒而已,没事的,再者,今日各位客人特地来我们春风酒楼捧场,我本应道谢才是。”
老板娘轻轻拍了拍风眠的手,从身后流筝的手中取走一只酒杯和一个酒壶。
“那这第一杯酒,我先敬——这位公子吧。”
众目睽睽之下,老板娘突然笑着转向了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程雪案,微欠着腰身,将酒杯推至程雪案眼底,这下就连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关某也大气不敢出一下了。
一直闷着头喝酒的程雪案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胭脂香,皱着眉头循声望去,眉宇间的不耐烦突然变作不可置信的诧异。
他当即怔住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还不待众人反应,程雪案猛地扣住老板娘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用力,就要将人直接搂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而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风眠却先行一掌劈在了程雪案的小臂上,让对方突然吃痛不得不松开了老板娘,身后的流筝也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老板娘的胳膊,不至于让失去重心的她跌落在地。
经此一遭,众人都屏息凝神,生怕程雪案的臭脾气在此发作。
不过他最终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活动了下手臂,抬眼瞧了瞧动作迅速的风眠,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流筝,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对着老板娘道:“小小酒楼,卧虎藏龙啊。”
流筝微微仰起脖子,站在老板娘身边,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公子见笑了,我们这儿也是小买卖,如今世道不太平,总要会点防身的招式提防小人。”
程雪案却不理会,他话里有话,不单单指向身手不凡的风眠而已,只是他并不在意,反而直勾勾地望向惊魂未定的老板娘,举起酒杯冷言道:“既然是敬酒,不该先报上名来吗?”
在死寂的沉默中,老板娘上前一步,落落大方道:“在下洛迎窗,感谢公子赏光。”
“洛掌柜,请——”
程雪案那滚烫的眼神始终盯着洛迎窗,倒是让她有些浑身不自在,不过二人相对着一饮而尽后,她很快换了副讨好的笑脸。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需要在座各位多多关照,但我们春风酒楼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任人宰割,今日是风眠作为兄长,眼瞅着妹妹被欺负,反应过激了些……风眠,快给客人赔个不是。”
“赔不是就免了,我们的人非礼这位流筝姑娘在先,又以多欺少围攻这位风眠兄在后。”
程雪案自始至终悠然地坐在原处,一边玩弄着酒杯,一边眯起眼睛瞧了关某一下,突然又话锋一转。
“只是我兄弟这被烫伤的手,也不能不讨个说法。”
洛迎窗抢先附和道:“诊金和药费我们全出。”
程雪案却冷笑一声,讥讽道:“在座的谁家不是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户?难道还看得上你这点琐碎银两吗?”
洛迎窗心中一凛,自知程雪案是在变着法给自己下套,只是表面上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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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虚假的笑容:“那公子意欲如何?”
程雪案这才顺着话柄抛出了自己心里的小算盘。
“早就听闻春风酒楼的老板娘才貌双全,这‘貌’,我今日倒是有幸见了,的确是国色天香,但这‘才’——我倒是想亲自领教领教,不如我们来赋诗较胜如何?若是我输了,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在场所有酒钱我都包了,以示诚意。”
洛迎窗自然明白,对方的要求断然不会那般简单,假笑着询问道:“倘若公子赢了,又想要得到什么呢?”
程雪案望着洛迎窗的眼睛许久,在洛迎窗错开眼神的瞬间,他突然倾身凑上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引得洛迎窗耳根泛红。
程雪案将她细微的变化看在眼底,笑意却更浓了:“洛掌柜意下如何?”
等韩煦回来的时候,酒楼的气氛大不对劲,程雪案不知为何成了众人的焦点之一,而对面与他相视而立的女人他并不认得,却又有些恍惚的似曾相识。
只是韩煦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凑到了大有要惹事架势的程雪案身边:“雪案,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不可惹是生非!”
程雪案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将韩煦拨拉到一边:“我只是跟春风酒楼的老板娘讨教讨教诗词歌赋。”
韩煦见拉不住程雪案,便转头向关某询问道:“怎么回事?”
“韩兄,这,这说来话长……”
就在关某吞吞吐吐之时,程雪案和洛迎窗的对决开始了。
洛迎窗抖了抖自己的长袖,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含笑道:“今日京城初雪,不如就以雪入诗,公子以为呢?”
“随你。”
洛迎窗话一出口,便露尖锐的锋芒:“雪欺残叶非高洁,何故清寒作傲姿?”
关某在身后掩嘴偷笑,跟韩煦等人嚼舌根:“原来以雪入诗,是为了讽刺二公子啊。”
程雪案并不恼火,反而悠然地喝了口酒,笑道:“一夜西风催白絮,不知何处染霜华?”
洛迎窗却不予回应,指尖沾着杯中的酒,一笔笔在长桌上画下一朵梅花,勾起嘴角莞尔一笑:“风雪漫天遮冷色,梅花偏向冷枝开。”
话毕,程雪案突然斟满两杯酒,一手持着一只缓缓走向了洛迎窗:“雪落无声消旧怨,何妨共酌对银光?”
众目睽睽之下,洛迎窗故意回避了程雪案递过来的酒杯,微仰起脖子浅笑道:“飞雪纵狂难掩月,隔窗轻笑又盈樽。”
程雪案被明目张胆地拒绝了也不意外,反而调笑道:“杯浅未胜琼枝色,唇红犹比雪花娇。”
“二公子这是开始明里暗里调戏这位美娇娘了。”
关某等人笑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韩煦越来越沉的脸色——他刚刚就觉得这位老板娘眼熟,现在可终于想起来她到底像谁了。
洛迎窗脸颊微红,不知是害了羞,还是醉了酒,她清清嗓子,又继续道:“谁道飞霜能损玉?且看杯里醉红妆。”
“雪夜无眠添一酌,知汝心事不须言。”
程雪案已然趁着洛迎窗失神时,将其中一只酒杯塞进了洛迎窗手里,曲起手肘,大有要和洛迎窗喝杯交杯酒的架势。
在一片起哄声中,韩煦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个人继续斗诗,以看似合理的理由强行带走了程雪案,当然,也没忘记将在场所有的账算在这家伙头上。
最终,这场闹剧以程雪案被带离春风酒楼而收场,虽然开业第一天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但也不失为一种免费的宣传手段,洛迎窗反倒觉得运气还不算太差。
歇业后,洛迎窗与春风酒楼的几位伙计点了盏微弱的油灯,凑在关了门的大堂里对账,顺便谈起了白日里的热闹。
大厨付山海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听到消息时大家都已经散场了,但还愤愤不平道:“我差点儿就拿着我两把旋风菜刀上去砍人了,敢动我干闺女,真是不知深浅!”
洛迎窗拍了拍付山海的肩膀,欣慰地点了点头:“幸好干爹你忍住了,不然我们开业第一天就要关门大吉。”
风眠抱着个胸倚在门框旁边,眼神递向流筝:“惹上的那人,什么来头?”
流筝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玄戎质子,程雪案。”
“玄戎质子?”付山海方才的气势被浇熄一半,“大丫头,你也说了我们要低调行事,切不可招惹这等人。”
流筝却无所谓道:“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又戴着质子之名的枷锁,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足为惧。”
只是风眠另有担心,望着洛迎窗道:“他临走时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
流筝直白地补充:“姐姐,他对你有兴趣。”
洛迎窗用手指卷起自己鬓角的碎发,莞尔一笑:“是吗?我就怕他不上钩。”
2. 春宵
太子大婚,想来这个时候也该洞房花烛了。
洛迎窗坐在梳妆台前心事重重地拆下自己的首饰,突然听到窗外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动静,但她似乎并不奇怪,嘴角反而勾起意料之中的笑意,无动于衷着自己的动作。
不多时,窗外小心翼翼地动静便变成光明正大的叨扰,洛迎窗得意地微微掩开些窗,便对上了程雪案那双赤红的双眼,浑身瑟瑟发动,大概是在房顶上蹲得太久冻坏了。
她心知肚明,却还故意问道:“这不是白日里那位赏光的公子吗?为何不走正门,偏要翻我的窗子?”
程雪案自然知晓洛迎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扛着冻僵的身子,同洛迎窗周旋起来:“洛姑娘特意为我留了一扇窗,我总不能拂了姑娘的好意。”
洛迎窗微怔,当即联想到程雪案指的是白日斗诗的赌注,笑意僵在嘴角:“公子,今日斗诗,可是我赢了,你夜闯闺房又是何意啊?”
程雪案敏锐地觉察到洛迎窗情绪的变化,一字一句极为得意:“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起,输赢已经自有定论。”
“公子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
“洛姑娘的心里跟明镜似的。”程雪案突然一把推开窗子,从窗框边跳了下来,一双自信的眸子死死盯着洛迎窗,笃定道,“你在等我。”
“公子又在说笑了……”
话音未落,程雪案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握住洛迎窗的玉颈,然后赴身吻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令洛迎窗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抬手去推程雪案,却被他顺势禁锢住了双手,同时他空出的另一只手在梳妆台前一扫,所有的金银首饰乱七八糟摔了一地,而下一秒,程雪案便直接捞起洛迎窗的大腿,将人腾空抱上了一干二净的梳妆台,还不待洛迎窗反应,又迅速倾身挤进了她的大腿之间,嘴唇始终紧贴在洛迎窗的肌肤上,甚至还企图用锋利的牙齿和灵活的舌尖逼她就范。
洛迎窗在男人的压制下几乎窒息,她的双手被程雪案禁锢着放置他胸前,白皙的小脸也因为激烈的亲吻而涨红,男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将她所有的失态尽收眼底,好不容易才放她几秒喘息。
“咳咳……”
洛迎窗一边拢了拢自己本就单薄的里衣,一边大口喘息着,用那双倔强又漂亮的眼睛瞪着程雪案,可这副模样对男人又极其受用,他不怒反笑,一只大掌又贴上了洛迎窗的脸颊。
“洛姑娘可还满意?”
程雪案将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把人禁锢在自己怀中,却没了下一步行动,一双狡黠的眼睛注视着洛迎窗,仿佛真要从她嘴巴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
洛迎窗见他那副饿虎扑食般迫不及待又故作矜持的模样,不由垂眸浅笑了一声。
程雪案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便被洛迎窗双手揽着脖子拉进了她的怀里,唇齿再次相依,那是方才品尝过的甜蜜的感觉,诱人深入,欲罢不能。
两个人的吻都极为生涩,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根本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如果说第一次亲吻只是他谨慎的试探,那么第二次洛迎窗的主动便成为他贪婪的索取。凛冬里,他的唇瓣有些干裂,可那些细小的裂缝却被女孩柔软而湿润的舌尖轻轻舔舐着,似是一种刻意的挑逗。
但程雪案是没有这样的情趣的。
他直接粗蛮地扒开了女孩单薄的里衣,白皙的肌肤在他的眼底一览无遗,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抚摸上去,柔软的触感仿佛吹弹可破,充盈着他手掌的轮廓,细腻到连掌心的纹路和薄茧都严丝合缝。
随着从洛迎窗嘴巴里不经意间溢出的一声呻/吟,程雪案心里也不由一阵喟叹。他曾经也在同僚无法拒绝的盛情邀请下,吃过几次花酒,只是他实在不喜欢那样暧昧的气氛,又因为心里早有不可亵渎的白月光,到了那种场合,竟真的只是吃酒而已,眼神都懒得扫过那些曼妙的身姿一眼。
然而,从今日白天见到洛迎窗,他的欲望却一直在蠢蠢欲动。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被何种因素蛊惑,以至于他参加完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礼后,甚至没有任何过多的停留,竟然鬼使神差地跑来翻春风酒楼老板娘闺房的窗子。
大概是因为她太像韩穗了吧,像极了那个唯一给予自己温暖的女人,那个已经嫁作他人的女人。
他想,他只是在用这种愚蠢的方式逃避而已。
思虑至此,程雪案突然咬牙切齿地恨极了自己,下意识地手上动作也重了几分。洛迎窗吃痛不由喊出了声,等程雪案反应过来时,那雪白的肌肤上已经泛起或青紫或红肿的痕迹。
程雪案心里闪过一丝歉意,但对上洛迎窗那双魅惑的眸子,便即刻荡然无存。她依然双手勾着程雪案的脖子,故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贴着他的耳廓,挑起懒洋洋的尾音:“公子好凶啊。”
话毕,又特意垂下眼眸,不知揣着怎样的小心思。程雪案下意识顺着洛迎窗的视线望去,便见自己身下鼓起的衣料,若有似无地滑过洛迎窗的大腿内侧,立刻意识到洛迎窗方才那眼神分明是在嘲弄自己。
虽然立刻明白洛迎窗的用意,但未经人事的程雪案还是不受控地红了脸,可洛迎窗突然用右手指尖挑起了程雪案的下巴勾向自己,偏要看清他所有的窘态。
“公子还真是可爱。”
洛迎窗越是调戏程雪案,便笑得越是明媚,那笑容看在程雪案眼底,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这个年纪的男人最受不得激将法,一气之下,程雪案直接将人打横抱,毫不怜惜地狠狠丢在床上,然后迅速欺压而上,完全没给洛迎窗任何反应的机会,而方才堪堪挂在她身上的里衣也顺着程雪案方才激烈的动作脱落在地,借着窗外的月光,程雪案彻底将身下之人看了个干干净净,不过他自己却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模样。
这下倒是换做洛迎窗不好意思了。
洛迎窗曲起一只手挡在自己的额头前,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去拽被子,但却被程雪案抢先一步扣住了手腕,直接一把拉到了他自己的嘴边,在洛迎窗的手背上落下极具侵略性的一吻,更像是啃咬的标记。
随笑意喷洒的热气擦过洛迎窗的肌肤,男人的声音带着故意的挑逗:“躲什么?”
洛迎窗迷蒙着一双眼,微张着红润的唇,却没有一声回应。
倏尔,程雪案猛地俯身而下,一口咬在了洛迎窗的嘴唇上,同时攥着洛迎窗的手,高高扣在她的头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已经红肿的嘴唇,声音因为刻意的克制道都有些发抖:“如果你现在反悔,我可以当作今晚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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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的气氛在那一刻突然停滞了,程雪案迟迟没有等到洛迎窗的答复,他皱着眉头直起身来,同时松开了对洛迎窗的禁锢,顺手将旁边的薄被不耐烦地扯了过来,刚想下床给洛迎窗裹上,谁知道洛迎窗却猛地起身反过来将程雪案压在身下,双手扶在他壮硕的胸口,一双湿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有些恍惚的程雪案。
两个人瞬间颠倒了身位,回过神来的程雪案双手枕在脑后,突然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原来洛姑娘喜欢主动啊。”
洛迎窗却不再理会程雪案的言语调戏,她赤裸着身在坐在程雪案的腰上,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眉眼,一路沿着他下颚的线条和肌肉的轮廓滑至他发热的腹部,指尖刻意在其周围打着圈。
忍无可忍的程雪案先按耐不住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洛迎窗却在同一时刻俯身与程雪案肌肤相贴,嘴巴直接咬上了程雪案凸起的喉结。
致命的喉咙突然被人喊在嘴里,程雪案的身体本能地一激灵,另一只还枕在脑后的手也下意识抽了出来,只是还不待他将人甩开,洛迎窗已经顺着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下巴,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放在程雪案身上,修长的手指来回擦过他的侧脸,一双含情眼摄人魂魄般注视着程雪案,暧昧的气氛再度席卷而来,暗示的意味分为明显。
身下的欲望早就隐隐作痛,程雪案那只悬空的手直接扣住了洛迎窗的后脑,顺势将人翻了个身,再度欺压而上,狂乱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洛迎窗的每一寸肌肤上,滚烫的掌心迫不及待地深入洛迎窗的每一分炽热里,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她。
初试云雨的男人根本把控不住力道,也不懂得任何技巧,闷着头只顾自己享受,而忘了缠绵的温存,他贪婪地向身下之人索取着,全然忽视了她可怜巴巴的求饶和情不自禁的啜泣,听得厌烦了,甚至直接拽过枕头,半捂住了她那张脸,然后继续自己的发泄。
他突然很不想看她的脸——因为太像,会让他产生幸福却虚妄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有些蒙蒙亮了,屋内的动静才渐渐归于平息,筋疲力尽的洛迎窗趴在程雪案的胸口,视线却落在了窗外的风景上,有感而发喃喃自语道:“窗外独梅傲雪寒,此地春光别处残。”
“嗯?”
程雪案垂眸瞧了眼洛迎窗,但对方却只是搪塞道:“没什么。”
程雪案对刨根问底没兴趣,更何况他跟洛迎窗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场欢爱而一跃千里,索性噤了声。然而缠绵的热浪过后,程雪案突然觉得周遭冷飕飕的,他不经意扫了眼屋内的陈设,这才恍然大悟,疑惑道:“房间这么冷,为何不生火炉?”
洛迎窗不看他,反而躺在他的胸口,将他抱得更紧,俏皮道:“这样不就暖和了?”
程雪案本就是随口一问,见她刻意回避,也无意追究,突然意识到什么,便话锋一转道:“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公子竟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吗?”
洛迎窗的意思很明显,她也并没有把这场冲动的欢爱当作了不起的事情,可明明这同样是程雪案的意思,但从她的嘴巴里坦坦荡荡说出口,不知怎得却让程雪案十分不舒服。
于是,他不由分说地命令道:“我叫程雪案,记住我的名字。”
3. 抓包
经过一夜风流,洛迎窗和程雪案基本没什么时间合眼,迎着天边微亮的晨光,程雪案又拉着洛迎窗尽兴了一通才打算离开。
虽说洛迎窗并不在乎闲言碎语,但若是被人瞧去总归有影响,好说歹说才让程雪案再次翻了窗子,而没有明目张胆地从她二楼的房间走出再由正门离开。
果不其然,等洛迎窗送走程雪案洗漱完毕后,刚从二楼拐角处探出头来,就见风眠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大堂,一派威严的姿态。
洛迎窗有些心虚地打着哈欠往楼梯下走,笑着向他打招呼:“早啊风眠哥哥——”
风眠却不吃洛迎窗那一套,一双凛冽的眸子盯着她,冷言道:“为什么要跟那个程雪案搞得不清不楚?”
洛迎窗微怔一瞬,倒是也不反驳:“……你都知道啦。”
“既然我负责整个春风酒楼的安全,那么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更何况是一个飞檐走壁等在你窗外吹了大半个时辰寒风的大活人。”
风眠紧簇着眉头,实在无法理解洛迎窗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程雪案身份敏感,你跟他亲近,就不怕引火上身吗?”
洛迎窗随手翻看着账本,嘴硬道:“人固有七情六欲,有些事本就情不自禁。”
“洛迎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揣着什么小心思,不该僭越的情不自禁就该克制!”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
付山海从后院翻开门帘快步走进了大堂,有些责备地瞪了风眠一眼。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大丫头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像她小时候那样随口教训了,得学会倾听啊,知道不?”
同住二层的流筝听到动静也钻了出来,眼瞅着三个人脸色都不大好,冷静询问道:“怎么了?”
风眠直接越过流筝,向付山海冷冰冰道:“那就请您好好听听——您的宝贝干闺女是怎么把外边的野男人领进自己闺房的吧。”
“……”
付山海愣在原地半天,支支吾吾瞅瞅气得不再做声的风眠,又瞧瞧旁边并不反驳的洛迎窗,最后只得求助似的抬头看向了毫不知情的流筝。
流筝一下便明白了付山海的眼色,轻叹了口气,走到洛迎窗身边坐下,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姐姐?”
洛迎窗知道他们三个人都在等自己的交代,既然躲不过去,干脆就说得直白些:“我们远赴京城的初衷我不可能舍弃,你们无需过虑,至于同程雪案的关系,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多做解释。”
“私事?你现在竟还能跟我们撇开公私吗?”
“风眠哥哥,酒楼经营离不开各方周旋,如果能得到玄戎质子的庇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流筝何尝不知道洛迎窗的真实用意,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让她更了解洛迎窗的脾气,索性不再逼迫她。
“更何况既然姐姐有意,我们也不好过多干涉。”
付山海一听,连流筝都这么说了,自知再僵持下去也争不过这俩伶牙俐齿的丫头,干脆在其中打着圆场:“就是啊,大丫头做事有分寸的,你别瞎操心了。”
“我们的酒楼经营还不至于艰难到要靠老板娘出卖色相来维持。”
风眠见自己居然孤立无援,一气之下直接从后院离开了。
春风酒楼一个个都是倔脾气,辈分最大的付山海头疼地凑过来安抚了几句:“这小子,平时也不见他那么多话……大丫头,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心疼你。”
“我知道的。”洛迎窗抿着嘴角,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收拾收拾,准备开门吧。”
而气冲冲离开酒楼的风眠来到了早就约定好的一处据点,不多时,想见的人就出现了。
“听说春风酒楼开业第一日,便遇上了点麻烦?”
风眠简洁地回应道:“嗯,小丫头被一个醉汉戏弄,我一时心急出了手,动静闹得不小,后来大丫头出面解决了。”
对方似乎对昨日的情况了如指掌,反问道:“碰上韩煦和程雪案了?”
风眠恭敬地点了点头:“就是他们那一群人闹的事,当时韩煦没在场,只跟程雪案打了交道,不过……程雪案似乎对大丫头图谋不轨,他趁夜又偷偷返回春风酒楼,从二楼窗户翻进了大丫头的房间,一夜未出。”
“知道了,我会让他离大丫头远一点的。”
而中书第内,韩煦逮到了一夜未归的程雪案,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
“昨天送姐姐上花轿后你怎么就不见踪影了!”
“你又彻夜未归,大半夜的偷跑到哪儿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又得编瞎话糊弄我爹!”
“万一被发现了,我又得陪你挨一顿家法!”
……
程雪案不耐案地听着,明明是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弟弟,但从小就爱絮絮叨叨的韩煦反而像是他的兄长一般事无巨细。
“散心而已,你急什么?”
程雪案昨晚倒是酣畅淋漓了一场,但一夜未合眼,再旺盛的精力也几乎消磨殆尽,绕开韩煦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
韩煦却眼疾手快抓住了程雪案的肩膀,谁知不经意的拉扯间,却是扯开了程雪案的大半领口,或大或小的红色吻痕密密麻麻遍布他的胸口,简直触目惊心。
“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跑去喝花酒了吧!”
韩煦从小就稳重,很少露出这样大惊失色的表情,整个人差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相反,程雪案却是不以为意,淡定地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一言未反驳,似乎确有其事一般坦荡承认了。
“要是被我爹知道,定是又少不了一通训斥和责罚!”韩煦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还好他一大早被皇上宣进了宫,不然被他撞见就完了!”
程雪案眉头一紧,反问道:“今日休沐,为何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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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韩煦也只是摇摇头,一无所知。
傍晚时分,中书令韩持才迈回家门,一贯严肃的脸色中根本看不出情绪,程雪案作为韩持学生寄住中书第的这些年,几乎没怎么看到过师傅的笑脸,顶多对自己的女儿慈爱几分。
想起中书令的女儿韩穗,程雪案心头又是一阵苦涩,便钻到厨房想偷点酒喝,正巧在路上碰到刚被韩持训过话的韩煦。
程雪案极为慷慨地给韩煦分了半坛子酒,只是还没等烈酒入口,韩煦就一并把程雪案想了解的内幕抖落了出来:“边境兀答来犯,皇上欲御驾亲征鼓舞士气,特命你随行。”
程雪案端着酒碗的手微顿,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御驾亲征?皇上还想着我这个游手好闲的质子吗?”
其实程雪案对兀答的动静多少有些耳闻。
前阵子,兀答骑兵趁着冬季大昭军队不易出征,袭击了北疆的牧场和商队,截断边境通商路线。边军几次派出轻骑追剿,但兀答人行动迅捷,往往突袭后迅速撤离,令大昭军队疲于奔命。
在大昭朝廷接到边报,准备应对策略的同时,兀答大汗亲率五万兀答铁骑,突袭白登城,采用围城打援战术,伏击前来救援的朝廷军队,大昭北疆军损失惨重。
白登城被屠城,兀答军趁胜追击,一路南下,目标直指云中城,意图打开进军中原的大门。
消息传至大昭京师,边军溃败的奏报一封接一封送入宫中,昭武帝急召众爱卿进宫商议军情,震怒之下,决定御驾亲征。
“皇上打算统率精锐禁军、北疆残军以及各路勤王兵马,共二十万大军北上,誓要荡平兀答汗国。”韩煦有模有样地学起韩持讲话的方式,只不过三秒便破了功,“他本就有意带皇子随行,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推荐了你。”
“他?”
程雪案平日里跟太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情,不明白他突然来这么一出究竟是何意。
“雪案,这是个好机会,如果立下战功,必得封赏,那在大昭之中自有你立足之地,京城内外的闲言碎语也不敢再肆意编排你的身份。”
程雪案冷笑一声,昭武帝不可能不对自己这个玄戎质子有所戒备,虽然他这些年行事极为低调,不至于让昭武帝萌生在战场上借刀杀人的想法,但身处异处,不得不防。
“大昭内质子又不止我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他太子为何不亲自上阵,以此增加军威,偏要让给我一个不受重视的质子。”
韩煦并不知晓程雪案的内心活动,极为认真地分析道:“许是阿姐向太子殿下说了情呢?阿姐总归是希望你好的。”
程雪案没回应,韩煦又斟酌地劝说道:“爹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平时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个性,保不齐就命丧前线,如果你真的只想做个缩头乌龟,躲在中书第的躯壳里,爹也能尽全力护下你……但是雪案,你真的甘心吗?”
“雪案,你得为自己而活。”
4. 信物
几日后,昭武帝亲率主力大军北上,横跨数千里,而程雪案也随行其中。只是为了避免昭武帝猜忌,他必须维持平日里不着调的形象,假装养尊处优惯了,不适应军中的生活,甚至经常情绪化地频繁闯祸。
消息传回京城,便成了一群人悠哉游哉的饭后谈资。
“听说啊那个程雪案还妄图擅自指挥一支游骑兵队伍进攻兀答补给线,导致咱们的主力军失去了战略先机,甚至暴露了位置!”
“而且他还年轻气盛地同其他指挥官发生了冲突,严重影响军中士气,听说皇上震怒,将程雪案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不止呢——据说程雪案急于戴罪立功,擅自带领一队骑兵冲击兀答阵地,结果遭遇了大规模的埋伏,程雪案差点被兀答俘虏,幸亏咱们的精锐部队及时赶到救援,皇上气急,直接将人按照军法领了罚!”
……
“程雪案在北疆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洛迎窗听出了风眠话里话外的讽刺,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会他,端着水壶去给其他客人添茶。
这场原本以为能够速战速决的战役,竟然硬生生拖了三年之久。大昭朝中由太子坐镇,但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多,想必年纪轻轻的太子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不过,洛迎窗只安安心心地经营着蒸蒸日上的酒楼,对这些政事并不感兴趣,对程雪案的安危也完全不在意。只是被风眠偶然一提及,便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程雪案即将启程北上远征的前一晚,他又莫名其妙地等在自己的窗边,将一枚玉佩交给了自己,又在气氛的烘托下来了场送别的欢爱。
夜里,洛迎窗从首饰盒的底部翻出了这枚被冷落的玉佩,翻来覆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也丝毫不明白程雪案的用意,干脆又丢了回去。
程雪案啊,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大昭与兀答的战役进入第三个年头,随着兀答汗国的反扑,战线逐渐陷入僵持。
兀答汗国出动了大量精锐部队,采用了游击战术,使得大昭军陷入长期的消耗战。在这一过程中,程雪案终于找准了时机,打算一改往日消极迎战的态度,结束这场荒唐又无趣的戏码。
寒风萧瑟的军营中,程雪案有些干裂的手紧攥着中书第寄来的家书,一把将它扔进了燃烧的火炉里。
这三年里,他深知自己故意作出的愚蠢行为会招致大昭内部的不满,不光是朝堂上的弹劾,还有老百姓的嚼舌……但是这些,他并不在乎。
想要活命,想要立足,他必须要装作畏畏缩缩的模样,瞒过无数双监视自己的眼睛,打消一层又一层无休止的猜忌,然后靠自己的能力赢得所有人的信服,在此之前,无论受到多么大的打击,都不值一提。
朝堂里,有韩持为自己据理力争,酒桌上,有韩煦为自己仗义执言。而这些为数不多的温暖,都是源于那双在深渊之中义无反顾伸向自己的纤纤玉手——如果当初不是韩穗的怜惜,他只会在一无所有的破屋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接下来的战略部署,程雪案都以奇招致胜。
他先是提出“击破敌军后勤线,再切断敌人补给链”的策略,并成功游说众将领支持这一计谋,尤其得到了昭武帝的肯定,成功为大昭再次赢得了宝贵的战略主动权。
再是指挥昭武帝交给自己的部分战线,率领一支精锐骑兵,实施了一次夜袭敌营的大胆计划。由于事先准备充足,他成功击溃了兀答汗国的一支精英部队,并俘虏了大量敌将,一举打乱了兀答汗国的计划,极大鼓舞了大昭的士气。
一时间,程雪案的形象彻底颠覆,军中威望日渐树立。
而军中的呼声无疑成为昭武帝心底的一根刺。
昭武帝一边指挥抗击兀答,一边试探起风生水起的程雪案:“想当初带你在身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一眨眼竟已过弱冠之年,战场之上,连个弱冠礼都没能为你办成。”
程雪案身披铠甲,战场厮杀喷射的血迹染红了银盔的纹路,他单膝跪在昭武帝面前行着军礼,声音比起三年前的少年感更多了一份沉稳和磁性:“圣上三年来的亲身教导要比一场冠礼更珍贵,孩儿收获颇多。”
“若此战告捷,你可愿为大昭镇守兀答边境?”
程雪案仰起头用一双鹰隼般漆黑的眼睛望向昭武帝,眼角下一道拇指长的疤分外醒目,若是再近一寸,大概右眼就废了。
面对昭武帝的试探,程雪案只是冷静地抬手作揖,没有一丝慌乱地回应道:“全听圣上之命。”
经过三年的艰苦战斗,大昭最终成功击溃了兀答汗国的主力,昭武帝带领士气高涨的大昭军队一路追击,直攻兀答王庭,彻底消除了对大昭边疆的威胁,粉碎其南侵野心。
捷报连连传回京城,文武百官共同朝贺,春风酒楼里红绸高挂,灯火通明,文人墨客相聚于此高歌畅饮,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昭武帝的车队都快入京了,听说玄戎质子程雪案被皇上留在了兀答边境,声称是想以其威名,暂抚战后动荡的局势。”
“程雪案被留在兀答边境……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御驾亲征竟然选择带一位不受重用的质子而非太子,不管他是碌碌无为的累赘,还是立下军功的将才,对大昭而言都是威胁——玄戎质子已过弱冠之年,我猜,这是皇上对他忠诚度的一场染血的试探罢了。”
……
春风酒楼里,客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因为平兀之战而名声赫赫的玄戎质子,洛迎窗像是没听见一般在账房对着账本,只是等晚上跟几个伙计一起坐下来吃饭时,他们又有意无意地提起一嘴。
付山海白天都闷在厨房,没什么机会听到民间的议论声,自然对这件事就更加好奇:“听说平兀之战大胜,皇上已经班师回朝了?那不是又要见到那个玄戎质子了?”
流筝简洁回答:“他被暂时留在兀答了。”
付山海没觉察到饭桌上的气氛又什么不对劲,执着询问:“所以皇上出乎意料带上那家伙,是故意想找一个由头支走他吗?”
洛迎窗往嘴里塞了一口肉包子,吃得津津有味:“当今圣上在马背上打天下,又是‘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的个性,依照他的疑心,不可能放一只爪牙逐渐锋利的猛虎归山——程雪案迟早要回京城复命的,眼下暂时将他扣留在兀答,不过是想看看他会如何行事。”
刚刚专心吃饭的风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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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意了:“听你的意思,倒是很期待再见到他?”
洛迎窗倒是笑了,一手托腮望向他:“风眠哥哥,你太敏感了。”
风眠冷哼一声,实在对程雪案那家伙没什么好感,如果他真留在兀答,反而清净。
只是果然如洛迎窗所料,昭武帝回朝后论功封赏,赐封程雪案平兀侯爵位,并加封侯府一座,以示厚恩。数月之后,兀答传来边报,昭武帝对平兀侯实施的举措十分满意,借故特颁发旨意,宣平兀侯即日返回京城受封。
旨意发布没多久,韩煦便特地来了趟春风酒楼,请洛迎窗帮忙操办一场庆功宴。这三年间,韩煦时常与同僚光顾洛迎窗的酒楼,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洛迎窗把韩煦这位贵客迎到二楼的贵宾雅座,亲自为他斟了杯酒:“庆功宴?韩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办呢?”
韩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致一个月后吧,我知道你的春风酒楼生意红火,总是人满为患,便提前来找你定下。”
洛迎窗听罢倒是笑了,诚恳地承诺道:“如果是韩公子做东,就算是当天紧急操办,我也一定能为你清场办得热热闹闹。”
韩煦这个人骨子里遗传了中书令大人的一板一眼,明明知道洛迎窗所言不过是客套的玩笑话,但还是因为她的热情大方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口酒掩饰自己的慌乱。
洛迎窗有时候觉得韩煦这个人怪有意思的,不过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便转而聊起了正事:“对于庆功宴,韩公子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洛迎窗做事有条不紊,总是很有自己的节奏和逻辑,洛迎窗问一句,韩煦答一句,两个人的对谈极为和谐,韩煦也不由为洛迎窗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所吸引,答着答着就望向洛迎窗的侧颜出了神,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洛姑娘,可曾有人提起过你像什么人吗?”
洛迎窗微怔,含笑摇了摇头:“为何这样问?”
韩煦觉得自己僭越了,慌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洛姑娘,请继续吧。”
送走程雪案后,洛迎窗微感疲惫地直接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心里乱糟糟的。其实不用韩煦挑明,洛迎窗大概也能猜到,这场庆功宴是为了程雪案。
时隔三年,或许程雪案早就忘了自己,那时的冲动不过是欲望的释放,并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因素,连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堂堂平兀侯。
洛迎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但这些天每每听到程雪案的名字,总会觉得心律不齐,隐隐不安。
她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度过了艰难的七日,以至于春风酒楼的伙计们还以为她最近是生了病,硬是让洛迎窗回屋躺着休息,不准再过度操劳。
洛迎窗也觉得自己的头脑混乱,难得乖巧地钻回了屋,将自己裹在柔软的杯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有什么细细簌簌的声音,恍惚之间只觉得一丝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爬了进来,她微微张开眼,似乎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坐在自己床边,带着风尘仆仆的冷意含笑望着自己。
“听闻洛姑娘相思成疾,卧床不起,不知本侯是否可医?”
5. 藏娇
“……程公子?”
洛迎窗微微撑起上半身,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般,瞪大眼睛盯着眼前本该一个月后抵达京城的男人,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洛迎窗的反应完全在程雪案的意料之中,他像是捉弄人得逞了一般,将洛迎窗的手腕攥在手里,牵引着她摸上自己冰冷的脸颊,笑道:“是活人。”
回过神来的洛迎窗猛地将手抽了回来,但看到程雪案下意识微蹙的眉头,洛迎窗又瞬间换了副娇弱的模样,语气里酸溜溜的,似是在撒娇一般:“我还以为程公子在兀答边境建功无数,受封侯爵,早就把我忘了呢。”
原来是想他了。
程雪案心中一阵得意,难得温柔地倾身凑近,用有些粗糙的手背拭去了洛迎窗眼角的泪珠,轻声道:“我离开这三年,受委屈了?”
洛迎窗不答,倔强地瞪起一双湿润的眼睛瞧他,这才发现他眼角那道极为明显的伤疤,意外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程雪案似乎并不想在洛迎窗面前聊起平兀的战事,故意错开那只想要触碰自己伤疤的手,硬生生一笔带过:“战场上刀剑无眼,无碍。”
洛迎窗自知轻重,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你脱离军队,偷偷快马加鞭跑回来没关系吗?”
谁知,程雪案突然勾起洛迎窗的下巴,飞快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口,一双漆黑的眸子倒映着花容失色的洛迎窗,然后一字一句道:“我迫不及待想见你。”
洛迎窗还没做好迎接程雪案回京的打算,更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这么直白地说出这般露骨的话,试图转移话题:“……那也不能破坏军纪吧?”
敏锐的程雪案才没那么好哄骗,直接道:“你不想见我?”
洛迎窗的大脑飞速旋转着,想着要怎么哄哄这个难缠的家伙:“不是……我是担心你。”
程雪案听她说担心二字,不知怎的就心软了,突然换了个方向坐到洛迎窗旁边,极为耐心地解释道:“军中有人帮我掩护,这里就请洛姑娘先将我藏藏好了。”
果然,这种狂妄自大的男人最受不住女人的温柔乡了。
洛迎窗心里长舒一口气,但突然又从程雪案方才的话里品出了什么,极力掩饰住惊讶,故作镇定地问道:“藏在……我这里吗?”
“嗯,准确来说,是藏在你的闺房里。”
说话时,程雪案突然侧过身来,一手撑在洛迎窗身后的墙壁上,同时身体猛地向洛迎窗压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只有鼻尖的毫厘,那双漆黑的眸子盛着火热的欲望,直勾勾地盯着洛迎窗,三年未见,她脸上的稚嫩渐消,反而徒添了几分女人妩媚的韵味,脸颊的婴儿肥也几乎不见了,甚至有一些瘦削,大概是平日里为了酒楼的营生有些太过操劳,想着洛迎窗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受着不平等的偏见和欺侮,程雪案心底不由生起一丝心疼。
她是那样心心念念地等待自己凯旋啊,这一等就是苦苦的三年。
他今晚的来意很明确,但当洛迎窗实实在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动摇了。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发泄积蓄三年之久的欲望和压抑吗?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无法自控的废物。
于是,程雪案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扯出一道浅浅的笑容:“我不做什么,就想看看你。”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也模糊了自己的初衷——他想见的人,到底是谁呢?
然而,洛迎窗却在片刻的惊诧和沉默后,突然抬起双手揽住了程雪案的脖子,莞尔一笑:“良辰美景,佳人相伴,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话毕,洛迎窗又学着方才程雪案的模样,在他干涩的唇瓣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吻,似是久违的盛情邀请。
这下程雪案还哪里忍得住。
他的另一只手直接捧上了洛迎窗的侧脸,将她的下巴勾向自己,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嘴唇。屋内照例没有生火炉,洛迎窗浑身冷冰冰的,连嘴唇都没什么温度,而程雪案的出现似乎成为了她唯一取暖的方式。
程雪案在军营当了三年没肉吃的和尚,但偶尔听将士们围着火堆闲聊时,难免逃不过一些私密的话题,他在旁边默默听着,倒是也学会了不少,只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虽然他试图不那么急切地索取,但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温热的舌尖深入洛迎窗的口中时,还带着些生涩和鲁莽,而洛迎窗也只是笨拙地回应着,倒是给了程雪案极大鼓舞,反而适得其反,直接咬破了洛迎窗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在双方的口腔里蔓延开,这对于一个在战场上厮杀三年的将士来说,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那一瞬间,洛迎窗直接被程雪案翻身压在柔软的床塌上,隔着碍事的衣服,程雪案的大掌便已经先迫不及待地探了进去。
“嗯……”
洛迎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着,情不自禁地攀上了程雪案的肩头,另一条腿则有意无意地在他的□□微微曲起。
男人闷哼一声,一边像是拨开一件珍贵的珍宝般褪去了她的衣裳,一边调笑道:“区区三年而已,我们对彼此还是很熟悉。”
而洛迎窗潮红着一张诱人的脸,几乎已经没了清醒的意识回应他只言片语。
程雪案继续低头吻在洛迎窗的额头、眉间和嘴角,带着粗茧的手指摸索着嫩滑的皮肉,激起阵阵酥麻。
久违的触感化作细碎的呻吟从洛迎窗的牙缝中溢出,那只架在程雪案肩头的长腿失了力气,险些滑落,却被程雪案先一步握住了脚踝,又牢牢了放了回去,同时另一条腿也被程雪案抓起架在了另一边肩头。突然间,程雪案托起洛迎窗柔软的腰肢,心满意足地窥探起她全部的秘密。
欣赏过后,他突然附身压向洛迎窗,贪婪的渴望让他一时间将所有的温柔都抛之脑后。
喘息声彼此交织着,冰冷的房间瞬间蒙上一层暧昧的火热。
然而恍惚间对上那张极为相似的脸,程雪案心头不由一阵烦闷,突然将意识涣散的洛迎窗翻了个身,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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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将人猛地提起。
程雪案此举来得突然,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洛迎窗浑身立刻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泛白的手紧紧抓住床单,骨节分明的手背露出漂亮的青筋。
“程……程公子……”
程雪案却依然充耳不闻,直到他的理智渐渐回笼,才恋恋不舍地半趴在洛迎窗的身上,吻着她后背的蝴蝶骨,轻咬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留下独属于他的齿痕。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后,洛迎窗的意识渐渐清醒,程雪案翻身躺在洛迎窗旁边,从身后搂住她,又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间,留恋地蹭了蹭。
洛迎窗的手有气无力地覆上程雪案交叠放置在自己腹部的手,呼吸尚未平稳地嗔怪道:“年长几岁……程公子怎么还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程雪案微怔,难得有些歉意,反握住洛迎窗的手,轻声问道:“弄疼你了吗?”
洛迎窗却是在他的怀里笑着翻了个身,用食指在他的鼻尖点了点,莞尔一笑道:“逗你的。”
酣畅淋漓一场的程雪案心情大好,任由洛迎窗对着自己胡闹也并不恼火,语气里甚至有些宠溺:“迎窗,别喊我公子了,叫我雪案吧。”
“……好啊。”
其实洛迎窗听到这个称呼和要求时,心里是不太愿意的。
她给自己和程雪案的这段关系有很明确的定位,但是称呼的变化却代表着关系的亲近,而她不想让两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棱两可,甚至暧昧不清。
洛迎窗深知,程雪案之所以会几次夜闯自己的闺房,也不过是欲望作祟,只是这种因色起意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洛迎窗不得而知,她只希望双方在对彼此失去了兴趣时,都能够不拖泥带水地抽身而出。
虽然心里这样推拒地想着,但洛迎窗表面上还是很惊喜地给予了程雪案肯定的回答——因为她现在还享受这段畸形的关系。
程雪案自然没意识到洛迎窗在这短短两秒中的心理活动,满意地点点头,又询问道:“我临走时给你的玉佩还留着吗?”
“当然,毕竟那可能是你最后的遗物啊——”洛迎窗故意打趣他,又趴在他的耳边拖长了暧昧的尾音,“我肯定会好好保存,夜夜痴想。”
这副模样的洛迎窗对程雪案来说很受用,只是他的眼底分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程雪案没再继续说下去,突然望着洛迎窗笑道:“不过现在,那枚玉佩可是值钱了,再怎么说也是平兀侯的贴身信物,至少我风光一天,便能保你平安无忧。”
“为什么要留给我?”
洛迎窗只是随口一问,但程雪案似乎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可最终也没找到答案,便干脆沉默不语。
洛迎窗当然不在乎那个所谓的答案,猜测程雪案是觉得太不知廉耻才说不出口,便只当那是他心安理得夜夜造访的嫖资。
只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实在没必要搞得这样像某种刻意的交易。
……算了,随他去吧。
6. 护食
这几天程雪案都偷偷藏在洛迎窗的闺房里,但似乎也会趁她不注意悄悄溜出去一趟,不知道所为何事。洛迎窗每天往房间里端菜,一开始在三个人狐疑的眼神中还有些心虚,后来糊弄人的话张口就来。
风眠最开始还问几句,但后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得插手,倒是差点把自己气出了内伤。
付山海实在看不下去,便拉着风眠到自己房间吐吐苦水,顺便炸了点春卷做夜宵拉着流筝作陪。
“大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程雪案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吗?她还真敢次次招惹!”
风眠一激动,直接一手捏碎了一盏茶杯,碎片划破他的皮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发泄就发泄,伤害自己算怎么回事!”付山海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流筝快去,拿止血散和绷带来!”
流筝冷静地瞧了两个人一眼,便立刻转身向回房间取药。
“你说你,大丫头什么个性你不了解?作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付山海随手从风眠身上撕下一条布料,勉强在风眠的手上缠了几圈止血。
“有些事你越反对,她就越要跟你对着干,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你得尊重她的想法,顺着她的心意来。”
“我要是真顺着她来,那她更要无法无天了!”
风眠本就是个情绪不爱外露的,只是近来为洛迎窗操碎了心,手下一用力,布条上又浸满了血。
付山海赶紧按住他:“行了行了啊,你老实点,别乱动。”
“三年前我趁着殿下来问咱们的近况,还特地提及要提防程雪案,谁知道这小子命大,居然从兀答风风光光地杀出来了。”
“……皇上带程雪案随行,有殿下的推波助澜?”
只是还没听到风眠的回答,门外突然传来“砰”地一声,两个人齐刷刷寻着声音望去,便见流筝直接将托盘用力放在了柜子上,面无表情地拿来止血药和绷带,一把拽过风眠的手,将止血药粗鲁地撒了上去。
“……”
虽然风眠愣是憋得一声没吭,但是付山海倒先看不下去了:“哎哎,小丫头,你轻着点……”
流筝却不理睬付山海,自顾自地训起话来。
“姐姐又不是真心的,退一万步说,如果她真的对程雪案情有独钟,结果你偏要横插一脚把人送去了战场,像是现在这样平安凯旋还好说,但凡他在前线送了命或者落下什么难以医治的病根,姐姐都要记恨你一辈子的。”
风眠的额头浸着细汗,却仍然嘴硬:“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姐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挑中了程雪案,我想你们心里也该有大致的猜测,再者说,姐姐这三年的状态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程雪案找上门来,她根本就没打算继续这段关系。”
流筝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早就看穿了洛迎窗的意图一般。
风眠好不容易噤了声,付山海倒是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大丫头没那意思?”
流筝用剪子剪开一条绷带,力道轻柔地帮风眠缠好,语气里隐隐得意:“女孩子的心思自然是有女孩子了解。”
程雪案逗留春风酒楼的这些天,几个人都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去挑明,好不容易挨到了大昭军队入京的那一天,程雪案才慢吞吞地归队等候觐见圣上。
当天夜里,昭武帝特地在宫中设宴,慰劳辛苦镇守兀答的将士们,而韩煦为程雪案在春风酒楼办的庆功宴则安排到了第二天晚上。
程雪案先回中书令第拜见了老师韩持,难得乖巧地听了他一番训诫,然而刚迈出府,便同韩煦勾肩搭背地向春风酒楼而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严加监视,便故意让韩煦把庆功宴办得张扬了些,好让各方眼线以为,他不过是个好大喜功的狂妄之人,将来必自食恶果,不足为惧。
几杯酒下肚,韩煦望着那张饱经风霜的俊脸和眼角分外明显的伤疤,不免心疼得真情流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来咱们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分别三年之久。”
程雪案受不了太煽情的话,直接打断了韩煦:“你的家书我都有收到。”
谁知韩煦竟然激动得险些拍案而起,怒斥道:“那你竟然一封都不回?如果不是有前线的探子回报,我真担心你直接死在了边外!”
程雪案却只是淡淡道:“军中事务繁杂,你的家书情真意切,容易使我分心。”
韩煦也是个容易哄的,程雪案随便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
两个人又闲聊了些其他话题,韩煦才终于绕回圈子说起自己真正想提及的事情:“过些日子,就是阿姐的生辰了,正巧赶上你风光归来,太子殿下知道咱们姐弟情深,特地让你和我来操办。”
韩煦说完还特地停顿了一些,似是想观察下程雪案的反应,试探道:“阿姐的生辰,你没忘吧?”
程雪案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极为冷漠地应了声:“知道了。”
“作什么阴沉着一张脸?我以为你上了趟战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还在乎这点儿女情长吗?”
韩煦一瞧程雪案这表情,就知道他还没完全放下自己姐姐,至少他现在还不敢坦然地面对她。
一想到程雪案从小便对自家姐姐抱着超越姐弟界限的男女之情,韩煦就不由自主想要多唠叨几句。只是他刚闷了一口酒,想继续说些什么,洛迎窗便迎面走了过来。
“洛姑娘。”
韩煦蹭的一下从长凳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举杯望向得体大方的洛迎窗。
程雪案背对着洛迎窗,狐疑地打量起韩煦那一系列反常的表现,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韩公子,程公子。”洛迎窗笑意盈盈地扫过韩煦和程雪案,也不介意程雪案故意摆起的架子,继续道,“听闻平兀侯在兀答边境履建奇功,横扫敌军,护我大昭,如今凯旋回朝,还来照顾我这个春风酒楼的生意,我特来敬杯酒,不知平兀侯可愿意赏这个光?”
韩煦见程雪案不理不睬,先耐不住催促道:“雪案,洛姑娘特地来敬酒,你倒是表示一下啊。”
洛迎窗倒是没往心里去,反而笑着化解了尴尬的气氛:“无碍的,许是我不请自来,唐突了平兀侯,那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不打扰二位雅致。”
说着,洛迎窗便用长袖掩住了半张脸,眼瞅着就要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程雪案猛地起身转了过来,一把扣住了洛迎窗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急什么?”
“洛姑娘只靠一杯酒就把我打发了?”
“听上去,平兀侯对今晚的庆功宴很不满意啊。”洛迎窗任由程雪案攥着自己的手腕也不反抗,笑容更深,“平兀侯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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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当尽全力满足。”
程雪案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就听一旁的韩煦有些着急地插嘴道:“程雪案,你别太过分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先怜香惜玉起来了?”程雪案意味不明地望向韩煦,但后半句的话却总感觉是对着洛迎窗说的,“看起来你们很熟啊?”
“韩公子经常光顾我们春风酒楼,多亏了他,为我们招揽了不少生意。”
韩煦一被洛迎窗感谢,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谦虚道:“哪里话,是洛姑娘自己善于经营。”
程雪案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的,不由一阵心烦,另一只手突然夺过洛迎窗的酒杯,往口中灌了一半,又将杯体掉了个方向,将印着自己唇印的位置朝向洛迎窗塞回了她的手中。
“敬完酒就走吧。”
韩煦瞪大了眼睛——程雪案的举动分明就是骚扰!
只是他还来不及阻止,洛迎窗就已经含笑覆盖着方才程雪案留下的唇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而那双摄人心魄的含情眼自始至终脉脉望着程雪案,似是在当着韩煦的面说悄悄话一般。
“那二位公子继续,我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望着洛迎窗曼妙的背影,韩煦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突然就听见已经坐回原处的程雪案悠哉悠哉地问道:“你对她有意思?”
“……你,你胡说什么呢!”
韩煦慌张地左顾右盼了一番,还好大家都沉浸在玩乐之中,没人注意到程雪案的胡言乱语。
“看来被我说中了。”程雪案瞧着韩煦那强烈的反应,心里就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阔别三年,我们的韩公子也终于情窦初开了啊。”
“我只是很欣赏洛姑娘,你不要胡言乱语毁人家姑娘的清白!”
韩煦一着急,又给自己喂了好几口酒,整张脸都喝得涨红,让人一时混淆他究竟是不是害了羞。
“我劝你别白费心思,洛姑娘可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韩煦这样一被否定,反而不乐意了:“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洛姑娘?”
程雪案看似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地解释道:“堂堂中书令之子,太子妃之弟,婚姻大事最讲究门当户对,你给得了她正妻的名分吗?你觉得她那样个性又能甘愿为妾吗?”
短短几句话,程雪案便封锁了韩煦和洛迎窗的所有可能,不免让韩煦深感忧伤,贪饮了几杯,便直接醉倒在春风酒楼,程雪案也刚好以此为借口,要同韩煦一起留宿一晚。
只是程雪案安顿好韩煦之后,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留在客房,而是不请自来地拐进了洛迎窗的房间。
纵然风眠有千万个不乐意,也没办法驱赶正经八百的客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雪案大摇大摆上了二楼,听到关门声后,才气急败坏道:“他怎么回事!以前还小心翼翼地翻窗户,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地从大门堂而皇之了?”
付山海见惯了风眠对程雪案的跳脚,敷衍地安抚了他两句,就催促流筝也回房休息了。
程雪案推门而入时,洛迎窗已经换好了衣服在铺床,听到他的动静完全不意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雪案直接从身后搂抱住洛迎窗,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对方扭头看向自己:“你好像知道我今晚不会走。”
“嗯……因为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呢。”
7. 偏宠
洛迎窗扬着张极为无辜的脸,笑容灿烂。
只是程雪案却没吃这一套,难得严肃道:“我不管你以前跟什么人暧昧不清,但现在我要你一心一意。”
洛迎窗笑得更明媚了:“一心一意?对程公子吗?”
“洛迎窗!”
洛迎窗不慌不忙地抬手覆在程雪案的手上,来回摩挲着,似是在安抚暴走的老虎一般,轻声道:“我跟韩公子没什么的,大概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给我捧场。”
程雪案对她这副示弱的模样有些受用,只是冷哼一声:“我跟韩煦从小一起长大,我最清楚他揣了什么心思。”
“所以——你吃醋了是不是?”
程雪案不想回答甚至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不喜欢洛迎窗对自己情绪的窥探和猜测,他不喜欢洛迎窗越过界限的刨根问底,尤其望向那双极具诱惑性的眼睛,心中更是没来由一阵烦躁。
下一秒,程雪案捏着洛迎窗下巴的那只手突然滑至她的玉颈之上,然后大掌突然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咽喉,将人拉向了自己,霸道的吻瞬间落在她的薄唇上,方一触碰,就变作侵略的啃食,极具占有欲。
洛迎窗险些因为他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跌了个踉跄,而程雪案就恰恰顺着她倾倒的方向,直接将人摔上了一旁的梳妆台,本来堆放整齐的小木匣子散落一地,其中的各种珠宝也因为强烈的撞击而滚落四处。
洛迎窗整个人趴在梳妆台上,还来不及起身,程雪案便一步跨了过挤了进来。明明两个人都衣衫完好,但从梳妆镜里看到这副模样和姿势,却更令人羞赧。程雪案撩起洛迎窗的裙角,一只大手轻车熟路地抚上她敏感的肌肤,另一只手则顺着她的后脖颈深入了她的口中,上下的动作和节奏几乎同步。
“嗯,嗯……”
洛迎窗被迫抬起头来望着梳妆镜里如蜜桃般水润粉嫩的自己,嘴巴里溢出细碎的吟/哦声,然而他身后的男人却显得无比冷静,眉眼间是危险的狠厉,仿佛并没有完全投入这场欢爱。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流筝有些担忧的声音,大概是方才劈里啪啦的声音惊扰到了旁边的房间。
“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程雪案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搅动着,惹得洛迎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等门外的流筝几乎要着急地推门而入时,洛迎窗在找到了喘息的缝隙,配合着程雪案动作的节奏,勉强回应道:“没什么……天色很晚了,早些睡吧。”
虽然话是勉强说出了口,但语调的粘腻已经足够让流筝心领神会。程雪案的余光扫到房门上的人影消失后,突然撤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更过分的索取。
洛迎窗几乎被折腾了一整晚,昏了又醒,才勉强抬起眼皮,软绵绵地躺在程雪案怀里示弱道:“今晚这么凶,真生气啦?”
程雪案半阖着眼睛并不答话,他明明享受着女人的撒娇和讨好,却又为她的贴近而觉得厌烦,索性不予理睬。可洛迎窗却并不老实,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描摹着他肌肉的线条,故意放慢速度一路向下。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缩,却被洛迎窗的另一只手压住了下意识挺起的胸膛,一双勾魂的含情眼笑望着男人。虽然洛迎窗的手上功夫跟程雪案的横冲直撞半斤八两,但对男人来说,总归一种新奇又兴奋的感觉,他竟然真就着这样的动作闷哼一声,弄了洛迎窗满手。
洛迎窗将半边身子压在程雪案的胸脯,然后望着他一根一根舔了舔手指,嘴角勾起极为妩媚的笑容,趴在他耳边道:“雪郎还在怀疑我的一心一意吗?”
其实从那晚快马加鞭回京与洛迎窗缠绵一晚他便已确信,这三年来洛迎窗身边并无其他男人,但是看见韩煦那副在洛迎窗面前便像坠入爱河般害羞的模样,以及两个人在他眼前肆无忌惮的暗送秋波,实在令他窝火——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出于占有欲。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洛迎窗竟能为了消磨自己莫须有的怀疑和怒气,不仅甘愿承受着自己故意过火的发泄,而且还向自己卑微讨好到这种地步,程雪案自觉理亏,语气和动作都不由温柔了些。
洛迎窗依偎在程雪案的怀里小憩了一会儿,程雪案的手环过她的脖颈,随意玩弄起她有些汗湿的长发,突然问起了她酒楼的生意。
“依我看,现在春风酒楼的菜色服务都不输给专供皇亲国戚议事或娱乐的场所,你大可以同上一个档次的酒楼竞争,赢得更高规格的宴会操办资格,可是我听韩煦说,除了他特别要求的宴席,春风酒楼基本都只面向普通老百姓……为何要这般低调?”
洛迎窗苦笑着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道:“雪郎你啊,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偌大的京城错综复杂没人替我撑腰,我可不敢太过招摇。”
“你这是在怪我没护好你吗?”程雪案垂眸瞧了她一眼,曲其食指勾了勾洛迎窗的小鼻头,突然道,“几日后是太子妃生辰,我和韩煦正在寻觅一处合适的场地,不如就由春风酒楼来操办吧,我想韩煦也不会有意见。”
洛迎窗蹭地一下撑起身子来,惊喜道:“交给我?此话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程雪案又一把将洛迎窗拉回自己身上,“给你了就是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春风酒楼开店前,洛迎窗便心情大好地将几个伙计聚在了一起,将太子妃生辰宴的安排吩咐了下去。
付山海疑惑地挑了挑眉,瞅了几个人一圈,直言道:“太子妃生辰宴?大丫头,你不是说咱们要低调行事,不接这样隆重的宴席筹备吗?之前中书令家的小公子——那位韩公子,介绍了那么多生意给你,不都被你婉拒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洛迎窗神秘兮兮地眯起一只眼睛笑了笑,“当时我们初来乍到,如果太过锋芒毕露,难免会成为同行的眼中刺,韩煦再热情,但总归跟咱们非亲非故的,出了事也不见得能帮上忙……”
风眠在一旁抱着双臂冷漠打断道:“程雪案跟你又何亲何故了?”
洛迎窗却并不为他的冷嘲热讽恼火,反而极为耐心地解释道:“风眠哥哥,我们毕竟是在经营酒楼,人脉关系是必须要拉拢建立的,看清局势然后作出正确选择也很重要。”
“程雪案就是你深思熟虑后正确的选择吗?”
“目前为止,是的。”
眼瞅着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要争锋相对起来,流筝适时插了话:“论经营之道我们都没有姐姐了解,她有自己特别的考量,这三年来也多亏了姐姐的周旋,才能让无依无靠的春风酒楼蒸蒸日上,我想这一次,我们也该相信姐姐的选择。”
付山海听流筝表了态,也立刻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队,拍拍风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们的保护不该是将她们困在原地压抑生长,而是即便任由她们四处闯荡,也不至于遍体鳞伤。”
“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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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眠再一次孤军奋战地宣告抗争失败,转头便默不作声地投入新一天的营业准备。
三个人在他身后挤眉弄眼了一番,付山海向着洛迎窗和流筝使了个“都包在我身上”的眼色,大家就各忙各的去了。
付山海一把揽上风眠的肩膀,悄咪咪道:“说是为太子妃办庆功宴,但算算日子,那俩丫头的生辰也快到了呢,咱们改天上街给她们俩寻点好料子,一人做件衣裳怎么样?她们俩长大之后,好久都没见识过你的手艺了!”
对于付山海的提议,风眠没拒绝,便算是默认了。
几天后,两个人背着洛迎窗和流筝来到一家裁缝铺,风眠第一眼就瞧上一块多色挑染的布料。
“我记得大丫头有件长裙是类似的花色吧?而且小丫头向来不喜欢那种花里胡哨的颜色,你买回去制衣,人家是穿还是不穿?穿了自己不开心,不穿又亏欠了你的心意……”
风眠听罢,干脆地换了块布料打量:“那这种金莲花橙的挑染怎么样?很衬大丫头的肤色。”
“这块不错,料子摸着也舒服!”付山海在裁缝铺环顾了一圈,又瞧上一块青花瓷花色的布料,“这个花样适合小丫头的气质,清冷高洁得很!”
“那要不就这两块吧?”
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男声。
“这不是春风酒楼的两位伙计吗?”
两个人齐刷刷地闻声回过头来,迎面撞上的,正是程雪案和韩煦。
韩煦笑着同他们打了个招呼,闲聊道:“好久不见啊,最近都没时间光顾春风酒楼,洛姑娘近来可好?你们……来挑布料吗?”
“好着呢好着呢,劳烦韩公子挂念了。”付山海也礼貌地笑着回应韩煦,“这不迎窗和流筝的生辰快到了,给两个孩子挑挑生辰贺礼。”
风眠睥了付山海一眼,嫌他多嘴,迅速拿起两块挑中的布料,付了钱就要走。
韩煦见状,意外道:“你们自己拿回去剪裁啊?”
付山海拍了拍风眠的胸脯,极为骄傲地炫耀着:“风眠老弟的手艺可好了,两个孩子从小的漂亮衣服都是他缝制的。”
风眠又瞪了付山海一眼。
旁边一直冷着张脸没开口的程雪案突然道:“没想到你这双舞刀弄枪的手,倒是还能做这么精巧的活儿。”
风眠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程雪案那漆黑的眸子,每一字每一句似乎都带着锋利的杀气。
“平兀侯和韩大人公事繁忙,断没有闲情逸致同我们两个区区酒楼的伙计话家常,若没有旁的事,我们先行离开了,不敢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
说罢,风眠便微微颔首,拽着付山海的胳膊肘就立刻消失在两个人的视线之中。
后知后觉的韩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风眠兄对我们似乎很有敌意啊。”
程雪案没说话,他对春风酒楼唯一的柔情都给了洛迎窗,对旁的人自然是持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他方才倒是将付山海提及的洛迎窗的生辰听进了耳朵,思虑着也要给她置办点什么礼物才好。
而一旁的韩煦已经开始打量起裁缝铺的新花样,却没什么中意的,为难道:“给阿姐准备什么样的贺礼呢?雪案,每年数你点子最多,你说说看啊,怎么傻站着不吭声?”
程雪案被韩煦戳了戳胳膊,才心不在焉道:“嗯?是啊,她会喜欢什么样的贺礼呢……”
8. 冷落
为了筹备太子妃生辰宴,程雪案和韩煦三天两头往春风酒楼跑,后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几个伙计一张桌子吃饭,就差睡在春风酒楼了。
风眠对这两个大男人的到来充满敌意,流筝倒是当他们是透明人一般满不在乎,只有付山海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和蔼姿态,还算热情地招待起两位贵公子。
“洛姑娘,这是我们拟出的阿姐生辰宴的宴客名单,烦你过目。”
饭后,韩煦彬彬有礼地将一沓书写工整的名单递给了洛迎窗,却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叫他害羞地垂下头去。
付山海抱着一摞盘子凑过来瞄了一眼,感慨道:“太子妃的生辰宴果然隆重啊。”
韩煦笑盈盈道:“到时候还要辛苦山海叔大展身手了。”
“包在我身上!”
付山海被韩二公子一声“叔”喊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哼着小曲就钻回了厨房。
坐在长桌对面的程雪案冷不丁道:“你这称呼够亲近的啊。”
韩煦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极为认真道:“我们总到春风酒楼叨扰,总要注重礼节。”
洛迎窗懒得听他们俩废话,直接向一旁自动屏蔽感官的流筝招招手:“妹妹,你来帮我瞅瞅这名单上的宾客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关系——”
韩煦纳闷道:“注意什么?”
“明里暗里,亲疏远近,各种身份利益关系都要注意啊。”
洛迎窗一边解释着,一边沾了沾墨水,在铺开的纸张上涂涂画画了些什么。
韩煦像个无知又好学的孩童般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继续问道:“洛姑娘这又是在做什么?”
“画布景设计图啊——太子妃的生辰宴总不能太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正说着,洛迎窗便已经将酒楼中央的主体背景画了出来,然后开始向四周延伸其他装饰和布置。
“之前有幸见识过洛姑娘的诗情,这回居然能欣赏到洛姑娘的画意,洛姑娘可真是位奇女子啊!”
在众人无语的沉寂之中,只有程雪案大剌剌地讽刺道:“……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我是发自内心觉得洛姑娘很有魅力……”韩煦越说越脸红,赶忙把话柄丢给了程雪案,“你不觉得吗?”
洛迎窗觉得有意思,还真顿了顿手中的画笔,歪着脑袋看向程雪案,笑眯眯地等着听他回答。
程雪案分明感受到几道灼热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自己,只是哪怕是跟洛迎窗独处一室,甚至刚刚品尝过甘露的甜头,他都不会为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替身说些什么令人作呕的情话,更何况是众目睽睽的审视之下。
末了,他也只是冷言道:“赶快做事。”
洛迎窗对他这副反应倒是没有意外,撇撇嘴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但程雪案却有点心有余悸地偷偷瞄了她几眼,生怕洛迎窗会因为自己的反应而伤心。
风眠见不得这三个人腻腻歪歪的打情骂俏,干脆钻进了厨房,帮付山海洗碗去了。而一向对男女情爱之事不感兴趣的流筝,仿佛当另外两个人不存在一般,已经将冗长的名单看了个遍,并且完整地梳理清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毕竟是太子妃的客人,明面上还算是融洽,我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不会有失体统,不过倒是有两个人还需要注意些——楼叙白和范淳。”
楼叙白是昭武帝的亲弟弟,无心政事,不好结交朋友,偏爱钻研歪门邪道的医术,依仗着“小王爷”的身份,日子过得极为清净悠闲。
范淳是富商范珲之子,其妹妹范泠两年前刚满年龄便因选秀入宫,如今乃是昭武帝的宠妃泠贵妃,也因此范家的地位陡然上升,生意也越发兴隆。
只是,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见面就犯冲,甚至不顾脸面、不分场合。
韩煦用折扇拍了拍头,无奈道:“楼叙白跟太子这对年纪相仿的叔侄关系要好,范淳又因为妹妹的缘故,被邀请来了太子妃的生日宴,感觉他们又想趁机蓄势一场闹剧了。”
洛迎窗极为不解,怎么会有人争着在别人的主场靠吵架出风头:“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他们就不能收敛点吗?”
韩煦回想着难得几次跟两个人打过的交道,解释道:“小王爷的性格古怪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给……至于范淳呢,感觉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
流筝不冷不热地补充道:“楼叙白说过,他讨厌蠢蛋,比如范氏兄妹。”
洛迎窗压低声音意外道:“……他对泠妃也有意见啊?”
流筝淡淡来了句:“泠妃还没我大,昭武帝比干爹还老。”
韩煦慌张地去捂流筝的嘴巴,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手足无措地在空中乱挥了一通,最后只能扇着扇子试图保持冷静,尽量委婉道:“大概是小王爷看不过昭武帝醉心后宫,惰于朝政吧,毕竟他年轻时征战沙场雄霸一方,多年来殚精竭虑,到了这个年纪可能也有些力不从心,小王爷也担心皇上英明扫地、晚节不保吧……”
流筝点点头:“嗯,的确如此,所以楼叙白总是明里暗里嘲讽泠妃和范家,说他们居心叵测,范淳为妹妹喊冤,每每都要跟楼叙白起正面冲突。”
洛迎窗听着流筝和韩煦左一言右一语,基本上已经把生辰宴的布景绘制完成了,她下意识瞥了眼在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的程雪案,谈及皇室的闲言碎语,他倒是很知趣地闭了嘴巴,以免惹祸上身,依他这样敏感的身份而言,倒是聪明之举。
只是洛迎窗没想到的是,除了碍于质子和侯爷身份小心谨慎的这层原因之外,程雪案其实正盘算着方才自己的回避是不是真的伤了洛迎窗的心——看来得等她生辰之时,好好准备份贺礼哄哄她才是。
思虑至此,程雪案下意识抬眼望向洛迎窗,却正巧撞上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春水般温柔又静谧,只是还不待程雪案开口,洛迎窗便抢先错开了视线。
看来她是真的难过了啊。
程雪案心里总归有点过意不去,正想着今晚不如借故留宿,然后再偷溜进洛迎窗的房间,好避开外人的视线安抚她一番。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便见洛迎窗抵着下巴,极为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设计图正思考些什么,突然道:“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太子妃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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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吗?”
明明话是对着程雪案和韩煦两个人说的,但程雪案却莫名心虚,总觉得仿佛是洛迎窗知道了他对太子妃曾经的心意,故意说给他听一样。
就在他出神之时,韩煦已经极为轻快地笑着回应道:“阿姐喜欢放纸鸢,我记得当时阿姐就是因为放纸鸢误撞上游园的太子殿下,就这样一见钟情了。”
“是吗?放纸鸢啊……”
听到韩煦提起太子和太子妃初遇的浪漫,洛迎窗和成雪案的神情都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气氛突然有种莫名的微妙,善于察言观色的流筝轻轻地假咳了一声,建议道:“倒是可以把纸鸢当作室内穹顶的装点,或是设计某个环节把纸鸢当作祝福同宾客一起在室外放飞……姐姐的点子多,可以再琢磨琢磨。”
流筝在洛迎窗的初版设计图上多添了两笔:“至于楼叙白和范淳,我们到时候把两个人的座位隔得远一点,本来他们俩在身份地位上就有区分,这样也不至于招致不满,另外我和风眠哥哥可以分别注意着其中一人,尽量避免他们正面相遇,即便是不巧遇到了,也还有调和的先机。”
直到太子妃生辰前,程雪案都没找到机会同洛迎窗私下接触,她为了将生辰宴办得圆满漂亮,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就连晚上都瞅不见人影,反倒是程雪案偶尔像是个独守空房的孤家寡男一般,苦苦在她的闺房等待。
他突然想起儿时的自己,总是喜欢粘着比自己大一些的韩穗,每当韩穗上私塾时,程雪案就偷偷趴在无人注意的墙角,悄悄关注她的同时,也从先生那提前学到了不少知识,以至于后来他跟韩煦同时入学堂时,根本不需要专门下什么功夫钻研。
韩穗年少时青涩又温柔的模样随着学堂上的墨水文字一一印刻在程雪案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地,程雪案就在洛迎窗的床上睡着了。
洛迎窗是后半夜回来的,她刚同流筝商量好了生辰宴最后的细节,大概是这些天连轴转太过辛劳,再加上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她便想着回屋再小憩片刻,没想到却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睡熟的程雪案。
透过半遮掩着的床帘,洛迎窗可以看到程雪案的睡颜难得安稳,这是之前两个人同床共枕时难以见到的模样,不知怎得,本应该拔腿就走的洛迎窗反而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床边,静静地蹲了下来,抬手微微撩开一小道缝隙,除开床帘的阻隔打量起睡梦中的程雪案,才注意到他紧蹙的眉头和鬓间细密的汗珠——他在发抖。
洛迎窗的房间里向来是不生火炉的,哪怕是冬天依然如此。
她还以为程雪案是经不住房间里的阴寒受了凉,下意识便将手覆上了他的额头,然而还不及触碰到他的肌肤,一双漆黑的眸子突然睁开,宛若刀刃般锋利,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张开了虎口逼近洛迎窗的咽喉,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视线里女人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大致瞧出个轮廓,可即便只是个朦胧的虚影,他也能像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追寻的那般,确定那便是自己从小便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然后,他失落地垂下手,声音破碎:“……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9. 错觉
洛迎窗从未见过程雪案那般脆弱的模样,仿佛一个被抛弃的早产儿在破漏的襁褓里奄奄一息。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本想伸过去抱抱他,但犹豫片刻后,最终也只是收回来搭在床边,似乎在回应方才程雪案柔软的质问。
“这可是雪郎你亲自交代的事情,办好了也能让你脸上有光嘛,再说,那可是和你青梅竹马的姐姐——”
此时,程雪案已经从方才混乱的意识里抽离,他清醒地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每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她,而从洛迎窗口中说出的“青梅竹马”在现在的程雪案看来,无疑是一种无聊又刻意的试探和争风吃醋。
程雪案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喜欢洛迎窗像这样越了界,跟自己心目中无比圣洁的姐姐相比较,甚至想要超过姐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于是,本来还对洛迎窗抱有的微乎其微的歉意,一瞬间全变作了厌倦和抵触。
他没再理会洛迎窗的示好,沉默地翻身下了床,直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就要离开。
“今晚不留下吗?”
然而,留给洛迎窗的只是“砰”地关门声。
男人还真是善变啊——上一秒还痴痴等你到睡着,下一秒就摆张臭脸一言不发。
洛迎窗不满地噘了噘嘴,拱着鼻子冷哼一声,迅速换了外衣钻进了被窝,转念一想,正好程雪案走了,她自己一个人独霸一张软榻,好不容易可以睡个好觉了——甚是妙哉!
自从那晚程雪案离开后,直到太子妃生辰宴当天,程雪案都没在春风酒楼出现过,韩煦一个人来同伙计们交流进展、沟通后续,还能脱离程雪案审视的视线,极为乐得两边奔波,仿佛这场偷偷的单恋和欣赏躲开了程雪案这片巨大的阴霾,就能够开花结果一般。
生辰宴当天,整个春风酒楼杯装点得金碧辉煌,大堂高悬鎏金宫灯,柔和的烛光映照在朱红色雕梁画栋之上,投下流光溢彩的倒影。而宴席则设在宽敞的露台,雕花紫檀长案上铺着织金云锦,银制餐具与碧玉酒盏相互映衬,低调且奢华。
最特别的当属洛迎窗设计的纸鸢装饰,各式彩绘纸鸢悬于廊檐之下,或轻轻旋转,或随风微微摇曳。中央庭院内还设计了放飞纸鸢的雅趣环节,流筝带着几位特别从中书令第借调来的侍女们,手捧精美纸鸢等候在此,好在宾客入座前,指引他们写下对太子妃的祝愿亲手放飞,将美好祈愿寄托于高天之上。
而韩煦一早便叩响了春风酒楼的门,最后检查了一遍各个环节的安排、布景的摆设以及人员的配置,视线便一直追随着有条不紊调动各方的洛迎窗,也不知道他当下的紧张是出于阿姐对这场生辰宴的反应,还是因为有幸能安安静静欣赏着洛迎窗的一颦一笑。
“都看入迷了,小心被发现啊。”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男声,可把韩煦吓了一跳,侧过头来见是程雪案,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程雪案莫名其妙地瞧着韩煦,那表情仿佛在说“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过韩煦也并没有多想,毕竟程雪案也是这场生辰宴的负责人之一,便认真交代起来:“来都来了,一会儿跟我一起接待宾客吧——说起来,你许久都没同阿姐见面了,出征这三年来,她念起你好多次呢。”
念及自己吗……
程雪案沉默许久,才拒绝道:“我不喜欢见外人,也不擅长说客套话。”
说罢,程雪案转身就走,也不知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去了哪里。
天色渐暗,琉璃灯光点缀夜色,贵宾们陆续到来。迎宾的金甲侍卫分列两侧,手持雕纹长戟,威仪森然。楼前铺着锦缎红毯,从中书令第选调来的侍女们身着水袖轻纱,手持琉璃灯盏,笑语盈盈等在旁边,听韩煦同各路权贵简单攀谈几句后,便一一迎进了酒楼。
宾客一踏入楼内,便听乐师奏起悠扬丝竹,悦耳的笙箫声余音绕梁,而数名美婢随之捧着雕花托盘奉上温润香茶,熏香袅袅间,突然爆发一阵嘈杂的争执声。
“堂堂太子妃的生辰宴,竟然也能让你这等不入流之人进了门。”
“太子妃生辰宴本是喜事,我不愿说些难听话扰了各位兴致,也素来不与倚老卖老之人争执不休。”
……
在宴客区周旋的洛迎窗闻声而来,见到人群外冷眼看热闹的风眠,有些急迫地询问道:“怎么回事?流筝不是盯着小王爷呢?怎么跑到纸鸢区了?”
风眠没什么情绪地解释道:“纸鸢区大受欢迎,流筝她忙不过来……范淳突然诗兴大发,想要赋诗一首赠予太子妃,便直奔了纸鸢区,正巧碰上在此处欣赏纸鸢的楼叙白。”
“没事,这边我来处理……还要麻烦风眠哥哥通知韩公子一起帮忙疏散围观的宾客了。”
“明白。”
话毕,两个人便迅速投入了各自的分工之中。
在此之前,洛迎窗从韩煦那里见过楼叙白和范淳二人的画像,而且就算仅凭两个人的衣着打扮和性格,也能立刻判断出眼前的两位各是谁。
方才一张认真思索的脸立刻挂上一副极为明媚的笑容,身着紫罗兰绸缎的洛迎窗一下便挤入了楼叙白和范淳之间,声音比乐师奏起的笙箫声还要悦耳。
“既是大喜的日子,两位公子何故争执啊?”
她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先是望向了楼叙白,然后最终停留在范淳身上,尚未开窍的范淳哪里经得住她这一瞥,顿时忘记了同楼叙白的争吵,张着个嘴巴突然哑口无言。
但楼叙白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骄傲地认为自己对美色的抵抗力,如果他甘居第二,这世上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而唯一能牵动他心弦的,唯有对药理的研究和求知欲而已。
于是,他照样不给洛迎窗面子,扬着高傲的脑袋,直言道:“你是何人?”
“小女乃春风酒楼的老板娘——洛迎窗,不知小女的安排哪里不合小王爷的心意,竟然让小王爷如此动怒?”
回过神来的范淳却是突然替洛迎窗撑起了腰,义愤填膺般道着楼叙白的不是:“他这个人最爱鸡蛋里面挑骨头,不管洛姑娘你如何心思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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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他总有不满意之处,洛姑娘不必在意!”
楼叙白“啪”地一声将折扇在手心拍了拍,高声调侃道:“哟,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逞英雄,在美人面前搔首弄姿了?”
虽然洛迎窗的出现算是安抚了春心萌动的范淳,但楼叙白那边似乎还打算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穿越渐渐被疏散的人群传了过来,而那双琥珀般漂亮的眼眸,远比她的声音更清冷。
“是我疏忽了,纸鸢区大受欢迎已然人满为患,若二位还有意继续争执,还请移步后园,那里更为宽敞些。”
流筝向身边的侍女交代了几句,便缓缓走向了这边僵持不下的三个人,一身月白的长裙将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更似飘雪,整个人的气质也更添几分月光般的清冷。
楼叙白循声望去,差点原地一个踉跄摔向身后的池塘狼狈地出了丑,只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流筝的身上移不开。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而这场冲突的全过程,尽被躲在屋檐上的程雪案看了个清楚,他不由又陷入一阵沉闷的悲情和思念里——原来不止是容颜,就连洛迎窗遇事的冷静和处事的智慧,都与自己梦境中的她一模一样。
犹豫再三后,他还是翻下了房檐,直接横在了两方之中,像是一位不速之客,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楼叙白最先认出来人,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原来平兀侯也到场了啊,少年英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可是程雪案向来不是讲客套的人,直接转向楼叙白道:“小王爷自小与太子殿下交好,如今却大闹太子妃的生辰宴,实在是有损太子殿下的颜面……更何况,区区贵妃之兄,实在不值得你自降身段,与其纠缠不清。”
“你,你什么意思——”
范淳对平兀侯的名声只是偶有听闻,只是虽然他连小王爷都敢得罪,但对上程雪案那张极度可怖的脸,却有些退却。
程雪案对这个蠢货更是直言不讳:“范兄莫怪本侯心直口快,小王爷毕竟是圣上的亲弟弟,范兄仗着圣上对泠妃娘娘的宠爱便屡屡冒犯小王爷,更是对圣上的不敬——依本侯之见,范兄还是收起尾巴,谨慎行事为好。”
站在一旁的洛迎窗还是第一次见程雪案像这般端起侯爷的架子,以强大的气场和非凡的气度震慑所有违背他心意的人,如此从容不迫、胸有成竹。
那一瞬间,她仿佛在程雪案的身上看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影子,一时失神。
后来,韩煦安抚好宾客后,也加入了这场调解,也不知道真的是几位人物的好言相劝起了作用,还是楼叙白和范淳分别在这场争执里颇有收获,最终还是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不多时,夜幕之下,纸鸢渐次腾空,映衬着星河璀璨,犹如点点流光于天际翩跹。太子妃韩穗挽着太子楼玉骨缓步入席,众人起身相贺,酒楼内笙歌鼎沸,推杯换盏。
然而,这场生辰宴的主要功臣洛迎窗,却在一派热闹的氛围里偷偷藏了起来。
10. 替身
太子和太子妃对此次生辰宴的筹备十分惊喜,尤其是放飞纸鸢的别出心裁更是极其符合太子妃的心意。宴席之上,太子特别赞赏和肯定了程雪案和韩煦的良苦用心。
“阿煦和阿雪还真是长大了,肯为你们阿姐的生辰花费如此心思。”
见程雪案低着个头喝酒,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韩煦赶忙接过话茬,谦虚地将功劳全部给了洛迎窗:“回殿下,主要是春风酒楼的老板娘不负众望,还有几位热情的伙计前后奔波。”
“既是如此,便请他们上来吧,我要同太子妃一起向他们表达谢意。”
于是,春风酒楼的几位伙计听候太子的传召上前领赏,却唯独缺了洛迎窗的身影。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坐于高堂之上,认真打量了几个人一番,面不改色道:“哪位是春风酒楼的老板?”
风眠上前一步,行礼回应道:“回殿下,老板娘身体不适,不能出面领赏,还请殿下恕罪。”
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般自斟自酌的程雪案听罢,手下动作微颤,差点没捏住酒杯,洒了满桌。
韩煦一听也着了急,连忙从案台后绕到了风眠身旁,帮忙解释着:“一定是洛姑娘日夜为阿姐的生辰宴操劳,疲倦过度,望太子殿下和阿姐不要介意。”
“难为大家为了我的生辰这般劳心费力了……”韩穗听闻有些不忍,“我那里还有些从异域得来的珍贵补品,请人送来春风酒楼吧,还有些我提前备好的金银首饰和稀有食材,一并赏给春风酒楼的伙计们吧。”
“谢太子妃!”
奖赏过后,酒楼继续歌舞升平,太子殿下借如厕之故短暂脱离了大众视线,而风眠已经提前候在春风酒楼的密室里,等着面见太子殿下。
太子并没有多少时间,简明扼要交代道:“太子妃准备的奖赏之中,装着金银首饰的那箱有一个夹层,里面放着我为窗儿挑选的生辰贺礼。”
向来遵从太子命令的风眠,这次却显得有一些为难:“殿下,这几年来您托我赠予大丫头的生辰贺礼,她全部扔进了仓库压箱底……我想,要不这次就算了,不然总归是践踏了您的心意。”
听罢,太子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本就是送给她的东西,要怎么处置都是她的自由。”
风眠应声后,本以为太子已经打算离开了,但对方突然又开口询问道:“她跟程雪案还是走得那么近吗?”
太子楼玉骨从来都是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风眠跟他这么久,也不曾见过他大喜大悲,只是他偶尔表露出的令人出乎意料的多余情绪,似乎都给了洛迎窗。
思来想去,风眠还是如实答了:“嗯……程雪案快马加鞭一个人先行入了京,就一直躲在大丫头的房间里,小丫头叫我不要太过唠叨,我就没同大丫头挑破,由她去了。”
风眠垂着头,似乎在等待太子殿下继续吩咐些什么,可谁知他也只是挥了挥衣袖,带着些沉闷的无奈,竟然苦笑了出来:“女大不中留,原来是这种感觉。”
等太子殿下和风眠先后回到宴席前殿时,程雪案已经不知道溜去哪里了,韩煦照样替他打着掩护,说是阿姐生辰他太过高兴,一不留神就喝多了,估计随便找了间客房躺下休息了。
只是没想到还真让韩煦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巴说中了,唯一的出入是,程雪案钻进的是春风酒楼老板娘的闺房。
洛迎窗从太子和太子妃踏进春风酒楼的同时,便交代好一切事情躲回了房间,她不想在那样的场合下见到明明是朝思暮想的人,她害怕自己所有伪装的情绪都会在那一瞬间崩塌决堤,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还是没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
程雪案凑近她的房间时,破天荒敲了门,洛迎窗还以为是哪个伙计,便装作虚弱的模样应了声。
确定洛迎窗人在房间里,程雪案便没等她说“请”,直接推门而入。
“雪郎?”
洛迎窗对程雪案的到来的确是有些意外的——一来,宴会还在进行中,无论是作为平兀侯,还是以太子妃弟弟的身份,他都不该因故缺席;二来,说起来自从程雪案莫名其妙从自己房间冷着脸摔门而出后,到今天他突然出现帮自己化解了楼叙白和范淳的冲突,两个人都还没有正经八百地说一句话。
那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又算什么?
于是,洛迎窗莫名紧张地戒备起来,总觉得程雪案来者不善。
可程雪案却端着一碗热糖水坐到了自己床边,一边用勺子搅拌着,一边轻轻吹着帮她放凉:“听闻你身子不适,我给你煮了红糖水。”
洛迎窗坐起半边身子,更意外了:“你煮的?”
程雪案没直接承认,反倒迂回解释道:“今日太子妃生辰宴,山海叔在后厨忙不过来,我就借用了下他的厨房。”
洛迎窗望着他那副别扭的模样,倒是轻笑出声,突然张嘴含住了程雪案越搅拌频率越快的勺子,待咽下第一口糖水后,笑眯眯地抬眼瞧他:“堂堂平兀侯,也做这种下厨的事情。”
程雪案没说话,不知道望向哪里的眼神干脆直接盯着不断被搅乱的红糖水面,不由一阵心虚。
其实这是他儿时照顾韩穗时学到的。
方才听闻风眠在宴席上提到洛迎窗突然身体不适,他便想找人问问情况。可是风眠向来看不惯自己,流筝也是个话少的丫头,思来想去也就付山海这位和蔼的长辈能跟他说几句真心话。
于是,鬼使神差的,程雪案竟然二话不说就在韩煦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带着浓浓的酒味直奔后厨。只是付山海顾不上招待这位平兀侯,只说大概是女孩子家难免有不便说出口的不适,程雪案的厚脸皮一红,也多少能猜到洛迎窗的难受究竟为何。
不知道是真的关心洛迎窗的身体,还是为了躲避宴会上的眼神交汇,程雪案干脆挽起袖子,亲自帮她煮了一壶红糖水端过来,好在大家都在前殿忙于饮酒作乐,没人撞见堂堂平兀侯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思虑间,洛迎窗已经就着程雪案的动作,将一碗红糖水喝光了。
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程雪案突然开口道:“我今晚不走了。”
话音刚落,程雪案又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解释道:“我知道你身子不适,我打地铺。”
洛迎窗又不懂他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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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什么了,自己的平兀侯府有张好好的床不睡,非要跑到她的屋子里凑什么热闹啊。
“之前是有些同你无关的事扰得我心烦意乱,一时没能顾及你的心情,你拖着疼痛的身子还要处处忧心,眼下病倒了,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这是在自我反省?可是他们俩又不是那种床头吵架床尾合的关系啊。
“还有……我留了枚纸鸢,想来我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愿,就送给你吧。”
虽然不知道程雪案到底在想些什么,洛迎窗还是装作欣喜的模样收下了,权当程雪案是今晚酒喝多了说胡话,左右随着他去了。
只是留宿之前,韩煦满客房寻着程雪案的身影,说是要亲自送别太子和太子妃离席才得体。程雪案被韩煦烦得没办法,只能从洛迎窗的闺房翻窗而出,然后随便找了间客房钻进去,等着韩煦发现。
洛迎窗侧躺着将头面对着墙壁,突然神色复杂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枚精巧的只有巴掌大的纸鸢,这只纸鸢的细线已经被剪掉,看那材质和色泽,大概已经有些年头了,仔细一瞧,还能发现表面黏合的痕迹和没法修补的缝隙,唯一特别的该是那极为醒目的梅花图案。
尘封的记忆一时被唤起,她想被自己被狠心拒绝的爱意,想起自己倔强地剪短了那条纸鸢线,同样也是剪短了那些过往温暖的回忆,想起自己曾头也不回地撂下那句“我不愿再做受你控制由你摆布的纸鸢”。
突然,洛迎窗翻身下床,将这只旧纸鸢和方才程雪案赠予自己的稍大些的纸鸢一起丢进了之前存放玉佩的木匣里,打算改天一起将这些无用之物扔进仓库。
就在这时,洛迎窗的房门再次被扣响,她回头的瞬间,望见门上的那道影子,便知晓来人是谁。
“风眠哥哥?”
风眠轻巧地推开门往里走,瞧洛迎窗那副表情,不由冷哼一声:“这么惊讶做什么?以为是程雪案那小子?”
“……什么事?”
自从跟程雪案打起交道以来,洛迎窗只觉得向来不讲幽默又没什么情趣的风眠大哥,都开始活泼了起来,竟然时不时就能来几句调侃的话,也是稀奇。
“殿下给你的生辰贺礼……”
洛迎窗一听,想也不想就打断:“照例丢去仓库就好了。”
可风眠却不惯着她了:“洛迎窗,你到底还要闹脾气闹到什么时候?”
洛迎窗噘撅嘴,嘴硬道:“我没在闹脾气。”
风眠却毫不客气地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殿下特意选在春风酒楼办太子妃的生辰宴,不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吗?你为何装病躲回了房间?”
“……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风眠步步紧逼:“你在逃避什么?”
“我不想继续说了。”
“洛迎窗,你能不能认清现实?”
“我早就认清了!”洛迎窗猛地拍案而起,带着哭腔喊道,“风眠哥哥,不是你说的吗——不该僭越的情不自禁就该克制!我明明已经学着去克制了,你为何又觉得我是在逃避?”
洛迎窗极力平复着情绪,无力道:“我不想见他,现在,也不想见你。”
11. 生辰
自从太子妃生辰宴过后,春风酒楼又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平日里一见面就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的楼叙白和范淳,虽然尽可能错开打照面的时机,但偶尔也会遇上避无可避的情况,不过他们就像是约定好的那般,将春风酒楼视为了休战区。
付山海瞧着生意越来越热闹的酒楼,不由一阵欣慰。
可风眠却冷着一张脸,极为鄙夷地提醒道:“又来了两头赶不走的猪,想拱家里的翡翠白菜。”
不过与之前程雪案和韩煦的造访不同的是,无论是洛迎窗对范淳,还是流筝对楼叙白,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冷淡和距离感,如果说流筝性子向来如此还可以理解,但在经商有道从来都八面玲珑的洛迎窗如此态度,的确令人意外。
再加上范淳不如程雪案那般厚脸皮,后来常常光明正大出现在春风酒楼的就只有楼叙白和韩煦了,当然,也不能排除擅长飞檐走壁的那位。
因为太子妃生辰宴的华丽举办,低调三年的春风酒楼一举打开了文人贵客甚至皇亲贵戚的市场,各种邀约和订单接踵而来,生意越发兴隆。借着为洛迎窗和流筝过生辰,他们顺便庆贺了下近来蒸蒸日上的生活。
洛迎窗比流筝长一岁,生日却比她晚几天,这些年来一为省事,二为热闹,他们干脆便在流筝生日那天,给两个人一并庆祝了。洛迎窗向来对生辰并不是那样看重,无非图个开心,也就随大家的安排了。
只是今年因为楼叙白强行加入以及韩煦碰巧撞上的缘故,场面就更大了些,尤其尊贵的小王爷大手一挥直接包了个场,还按照历史最高营业额的双倍买下了几位的时间,自作主张给春风酒楼放了一天假。
虽说是包了场,但几个人偏偏大多都是喜静的个性,偌大的醉仙阁里只请了几个乐师做陪衬。流筝一袭青花瓷纹样的新裙坐在杯影之中,宛若一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楼叙白微醺着举起酒杯,一边安静地欣赏着,一边执笔在画纸上描摹着她的倩影。
而风眠也难得在这个时候能稍微放松警惕些,同付山海小酌一杯。这些年来,他们身上所肩负的担子,远比外人想象中的重。
韩煦是专程为洛迎窗而来,只是寻摸了许久,才发现她跑去了月台之上吹冷风。
“洛姑娘,今夜天寒,莫要受凉了。”
韩煦抱着个大氅,犹犹豫豫的,是给洛迎窗披上也不是,不披也不是。
洛迎窗回过头来,正瞅见韩煦像个人形衣架一样,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由莞尔一笑。她刚喝过酒,肌肤白里透着粉,在灯光的映衬下,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清晰可见,像极了一颗挂着水珠的新鲜蟠桃,可爱又诱人。
韩煦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头,最终还是伸手将大氅递了过去,只是洛迎窗并没有接,反而问起了旁的事:“听闻韩公子近来正在备考,怎么还有闲暇时间来捧我们的场呢?”
洛迎窗问得算是委婉,但在韩煦听来却已经很直白了,愣是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洛迎窗大大方方道:“韩公子身份尊贵,能与韩公子志趣相投结为好友,是我的荣幸,如果韩公子只是清闲时愿来我们春风酒楼小酌几杯,捧个人场,我自是百般欢迎,但若特意为我打乱了轨迹,我也会忐忑不安。”
韩煦只是内敛,并非愚钝,洛迎窗一番话下来,他自然也明白了其中回绝的意思,他突然严肃地拱手作揖,向洛迎窗行了一礼:“能为洛姑娘知己,伴洛姑娘左右,韩某已然满足。”
洛迎窗淡淡地笑了笑,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同韩煦碰了碰:“那我祝韩公子高中。”
不过一句话,似是回避,似是划清界限,仿佛一下子又将两个人的关系拉远了。
韩煦陪洛迎窗静静地站在月台边,今晚云层很厚,看不见星星,连月光都朦朦胧胧的不分明,也不知道洛迎窗躲在这里做什么。
良久,韩煦突然壮着胆子开了口:“洛姑娘……可曾为什么人动过心?”
“自然是有的。”
洛迎窗回答得很坦然,甚至让韩煦有些意外,他不禁偏头看向洛迎窗,正撞上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慌乱的自己。
然后,便听她故作轻松般道:“只是下场很惨。”
韩煦微怔,猜测这大概便是洛迎窗不愿意再接纳他人的原因。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是心疼洛迎多一点,还是羡慕那个被洛迎窗爱着的人多一些。
两个人又这样沉默地肩并肩站了一会儿,洛迎窗起身打算回到屋内,笑着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总是踩着门禁的时间回府,中书令大人该迁怒我们春风酒楼了。”
“我爹最近正为阿雪的事情烦忧呢,注意力暂且还放不到我身上来。”
洛迎窗顿了顿步伐,转头问:“程公子吗?”
程雪案已经很久没有光临过春风酒楼了,从韩煦的嘴巴里听到他的名字,洛迎窗甚至有一些陌生。她本以为太子妃生辰宴那晚,程雪案的屈尊缓和了二人之间的关系,但似乎到某一个暧昧的临界点,那样亲昵的程度反而削减了。
或许是程雪案腻了吧。
洛迎窗本来也并非真的倾心于他,如果由程雪案单方面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也省得她自己再绞尽脑汁演一出怎样的分别戏码了。
“嗯,阿雪近来总是神出鬼没的,我爹怕他误入歧途,那双眼睛光盯着他了。”
洛迎窗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客套道:“程公子聪慧稳重,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不止如此,听我爹说,皇上最近有让阿雪上朝的打算,可能会分割太子的权利,我爹担心圣上想要利用阿雪的身份制约太子,怕阿雪被卷入朝中复杂的形势……”
洛迎窗的眼底闪过一丝戒备之色,但仍然面不改色地抿了抿嘴角:“小王爷带来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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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韩公子怕是醉得厉害了。”
被洛迎窗这样不经意的一提醒,醉酒的韩煦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连忙打哈哈糊弄了过去,同洛迎窗一起消失在了月台中。
然后,洛迎窗却没轻易放过韩煦的醉酒之言。
三年前,程雪案被太子推荐随昭武帝北征兀答,几方各怀心思,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程雪案被迫成为局中的棋子,如果不是依靠他自己的能力,在北伐战场上履立奇功,甚至军中不乏忠诚的追随者,让昭武帝不得不碍于舆论和事实论功行赏,封其平兀侯之爵位。
如今程雪案已过弱冠之年,昭武帝殚于他在大昭的名望和本身的威慑力,不敢放虎归山,又不能全然让他闲赋侯府,干脆用做制衡太子势力的一把利刃,虽不至于撼动皇位,但对于虎视眈眈的太子一派和其他党羽而言,都是一种警告。
曾经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又生性多疑的昭武帝,断不能允许自己在晚年时受制于人——他享受权力,更拥有偏执的控制欲。
只是眼下,洛迎窗更担心昭武帝如此行为,只会损耗大昭的元气,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尤其,即便有过诸多不可说的矛盾,她也仍然在暗地里担心着太子的处境。
哪怕是拥有玄戎质子这样敏感身份的程雪案都有中书令担心,可堂堂大昭太子,却只能孤身一人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步履维艰。
洛迎窗心头一紧,突然想起曾经那张无论遇到何种境地,都对自己摆出一副温柔从容的笑脸,更是难过。
楼玉骨啊,是那样强大又温柔的男人,自年幼失去母妃起,便学会收敛起自己的弱点和真实情绪,从不多抱怨一句,游刃有余地周旋好所有难事和人际关系,明明有那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他却仍能不出任何纰漏地稳坐太子之位。只是也大概是出于太过缜密的原因,更让昭武帝对他的熊熊野心引起了怀疑和不满,而忘记心疼心疼他这个可怜的儿子。
经过了几日的深思熟虑后,洛迎窗将一张字条交给了风眠,命他提醒太子,纸条上简单明了只有几个字:提防程雪案。
风眠以为洛迎窗是想明白了同太子的感情,但直白问起时,洛迎窗却没回答只字片语。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刚关上门转过身来,便听自己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多日不见的男人正扬着少年般肆意的笑容,定定地望向洛迎窗。
刚见到程雪案的那瞬间,洛迎窗还有些心虚,毕竟她上一秒还在提醒太子提防程雪案,下一秒他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过洛迎窗早就习惯了在程雪案面前摆出两副面孔,迅速换上明媚的笑容,语气间还有些责怪的娇嗔:“雪郎还记得我房间的窗子朝哪个方向开啊?”
程雪案却只是勾起嘴角,神秘一笑,几步迈到洛迎窗身边,直接搂上了许久没摩挲过的腰,贪恋的又收紧了几分力道,不由分说道:“随我去个地方。”
12. 马背
一头雾水的洛迎窗直接被程雪案丢上了马,还不等她反应,程雪案便已经一跃而上,拉紧了缰绳,夹住马肚子便直接窜了出去。
“……我不会骑马啊!程雪案——”
平常洛迎窗的嘴巴再厉害,遇上这种危及生命的时刻也吓得可以称为花容失色,她下意识就喊了出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八面玲珑,整个人也生动活泼了许多。程雪案看在眼底,竟然还觉得她这副模样才更可爱些,突然畅怀笑道:“原来你直呼我名讳时才最动听啊。”
男人笑容里的热气喷洒在洛迎窗的脖颈间,让洛迎窗本就束起汗毛的肌肤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真不明白这家伙每天都揣着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心思。
虽说心里对程雪案有诸多不满,但眼下自己的命可捏在他的手里,洛迎窗百般不乐意地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等下就知道了。”
两个人直接赶在宵禁之前直接跑出了城,洛迎窗听着背后城门重重的关闭声,索性是直接没了任何退路,简直两眼一黑,直觉自己被程雪案这家伙拐骗了。
然而程雪案这位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反而大剌剌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往洛迎窗的肩头拢了拢,根本没意识到洛迎窗的忧虑,反而心里美滋滋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贴心了。
其实按理来说,都到了这个时辰,洛迎窗也该休息了,可是马背上的颠簸和对未知的恐惧实在没法让洛迎窗放松警惕,只能强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眼睁睁看着二人往越来越荒僻的郊外而去,心底越发沉了几分。
后来,奔波许久的洛迎窗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道:“此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雪郎是想图财还是害命?”
心里正得意的程雪案却还神秘兮兮地卖着关子,轻轻在洛迎窗的耳廓上蹭了蹭,咬着她的耳朵轻笑道:“自然是见色起意。”
此时,洛迎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耳后程雪案戏谑的话也听不分明,脑袋晕乎乎的,反应都变得迟钝许多,根本没觉察到任何危险的靠近,直到男人有些冰凉的手从下方探入洛迎窗的衣裙,触及到她的肌肤,洛迎窗才冻得一激灵回过神来,一把按住了那只游走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大掌。
“……侯爷,这可是在马背上!”
可是洛迎窗越是花容失色地表露出平时少见的焦急和紧张,程雪案便越是觉得有趣,行为举止也就更大胆了些。他轻而易举地就攥住了洛迎窗那只反抗的手扣在马背上,迫使她抓住了缰绳,故意贴在她耳边吓唬道:“不握紧的话,小心摔下去。”
即便洛迎窗清楚程雪案肯定会护住自己,不至于让自己丧命,但潜意识里比起反抗程雪案在身后动手动脚,还是牢牢抓住缰绳比较重要。
与此同时,程雪案另一只环在洛迎窗腰间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人直接从马背上抱起拉近了自己。
“……”
马背上的风呼啸而过,短暂的悬空让洛迎窗心里闪过一阵失重感,然后稳稳地落在了男人大腿之间,坚硬得仿佛要将她顶下马去。
男人的手下动作还在四处煽风点火,虽然惊恐之余的洛迎窗难免还悬着一颗心不敢就此沉沦,但最终还是因为成雪案不遗余力的撩拨绷断了那根紧绷的弦,身体本能的反应总归占据了上风,寒风中的肌肤因为男人坚实的怀抱和肆意的触摸而越发滚烫,她的意识逐渐混沌不堪,在接二连三的痉挛里,她那只紧抓着缰绳的手也随之松了力道,在垂直滑落之前,抢先被程雪案揽回了怀中。
洛迎窗整个人向后瘫软在程雪案的臂弯里,脸颊泛着潮红,微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半裸露的胸口也随之起伏着,望进程雪案的眼底又是一副绝美的春色。
洛迎窗本以为程雪案会继续动作,但他似乎只是在自己身后,用他那件昂贵的大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混乱的身下擦拭着。只是意识涣散的洛迎窗几乎已经没有了思考的本能,她隐约感觉到□□之马奔跑的速度正缓缓减慢,她疑惑地半眯起眼睛,发觉二人来到了一片白雪茫茫的山崖。
程雪案的嘴唇亲昵地摩挲着洛迎窗的侧脸,轻声道:“我们到了。”
“?”
洛迎窗迷茫地瞪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搞不懂程雪案到底大半夜把自己带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过程雪案本人似乎颇为满意,先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用昂贵布料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摊开掌心催促道:“打开看看。”
洛迎窗虽然大为疑惑,但还是勉强抬起手来照做了。
然后,一枚像是暗器的东西静静地躺在程雪案的手心,在月光下泛起了散发着寒气的银光。
“此物名为雪花刺,送给你作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
洛迎窗被程雪案一提醒,才想起来今日的确是自己真正的生辰日。
不过把这个东西称之为礼物,似乎有点太不符合它的定位和自己的身份,洛迎窗有些为难地试图向脑回路不正常的程雪案说明这一点,最终还是找不出简洁明了的表达,只好颇为无奈道:“……我不会武功。”
“防身用的。”
程雪案从身后环住洛迎窗,霸道地把她的手拉了过来,将雪花刺塞到了她的手心,破天荒费起口舌,专门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绫罗绸缎于你并不稀奇,金银珠宝又实在没什么新意,想来你经营酒楼什么人都有可能遇到,万一再被同行盯上算计,总要有件防身的利器。”
这番话听在洛迎窗耳朵里倒是令她极为意外——她知道程雪案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但她从未想过,程雪案的细心也会用在为她考虑生辰贺礼之上。
这算什么?关心自己吗?
一时间,洛迎窗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说实话,起先她对程雪案今夜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以及特别准备这样莫名其妙的礼物是嗤之以鼻的,但当她从向来惜字如金的程雪案口中,听到了他所有的用心良苦,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程雪案的心意大概是错付于她。
至少时至今日,洛迎窗也从未将真心托付于程雪案,同样的,她也不希望程雪案对自己有多余的情感,如果再像今夜这般逾了矩,只会让她为难而已。
“这礼物,也只有你能想得到了。”
洛迎窗把玩着手中的雪花刺良久,不由轻笑了一声,又很快变了张明媚的笑脸,故意懈了力道向后倒入程雪案的胸口,勾着尾音撩拨他。
“我还以为这段时间雪朗不肯露面,是心生厌倦却又怕我纠缠不休,故意躲我呢。”
程雪案似是把她的话当真了一般,神情极为认真地回应道:“本侯从不做那般畏畏缩缩之事。”
洛迎窗本是玩笑话,没想到程雪案还真严肃起来,安抚似的仰起头来,用嘴唇蹭了蹭程雪案的下巴,双手直接反握住他的大氅,将两个人裹得更紧,莞尔一笑:“既是赠予我礼物,为何偏要骑马跑到如此偏僻之处?”
“因为我还有一份礼物想同你分享。”话到嘴边,程雪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吞吞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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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道,“我想带你追星星。”
洛迎窗微怔,压根没想到这般如同男女幽会的浪漫情景,是能从程雪案的脑袋里蹦出来的想法。
“军营条件艰苦,我刚随行北征时难免不习惯,而唯一能给予我慰藉的,便是北疆最接近天边的璀璨明星——那样的距离,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
程雪案鲜少提及那三年生死一念之间的境遇,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了所有杀戮,只将心底那一小块安宁分享于她。
“京城地处平原,又有诸多房屋遮挡,几乎无法欣赏到那般不可言说的美景,这里已经是我能找到最接近夜空的高悬山崖。”
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崖之巅,寒风凛冽,银装素裹的世界寂静无声。仰望夜空,星辰璀璨,仿佛近在咫尺,闪烁的光辉映照在皑皑雪面,泛起幽幽冷光。天幕低垂,星星仿佛垂落在山巅之上,伸手便能触碰它们的微光。天地间只剩下雪的静谧和星的呢喃,远方的天边似乎已与山脊相连,世界仿佛融入银河的怀抱,辽远而梦幻。
那一瞬间,洛迎窗突然明白了韩煦所言的“夜不归宿”究竟是为何——他压根不在乎朝堂之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势力和地位,他不过只是想为自己寻觅一片远离喧嚣的安宁。
而她,似乎从来没为程雪案考虑过什么。
“你,你想把这片夜空送给我?”
程雪案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洛迎窗,斟酌后才缓缓开了口:“我不曾拥有过这片星空,不敢夸口谈赠予,我能送给你的只是关于骑马追星星的美好回忆,以及日后即便分隔两地,也能一抬头便望着星星想起我的私心……也算,不辜负这段相遇。”
他说,不辜负吗?
洛迎窗原以为,他们只是彼此人生里短暂的过客,她甚至从没在乎过程雪案的心情、处境,甚至生死,她不知道带着伪装的自己,是否真的值得让程雪案这样敏感又多疑的男人,难得放下百般顾虑和戒备,带着身陷囹圄的危险,为自己破例。
只是,她现在还不想在程雪案面前表现出太多的事态和意外,反而调笑道:“原来雪郎竟是这般浪漫的人吗?”
程雪案却愣是板着张冷脸,神色认真道:“我不喜欢谈虚无缥缈的感情,但或许你会喜欢诗情画意的意境。”
“嗯,我很喜欢。”洛迎窗仿佛奖赏似是揽过程雪案的脖子,将他的唇瓣压向自己,在他的唇角故意留下藕断丝连的一吻,甜美一笑,“劳雪郎费心了。”
洛迎窗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程雪案从来不自诩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他也向来毫不掩饰对洛迎窗的欲望,再加上洛迎窗主动的投怀送抱,他自然没有再隐忍的理由。
男人猛地搂着洛迎窗柔软的腰肢向前倾身,整个胸脯紧紧地贴在洛迎窗的后背,而洛迎窗的腹部则生生卡在了马鞍上,吃痛地闷出了声。
程雪案似是有所觉察,轻声说了句“抱歉”,便一只手揽着洛迎窗的腰,将人腾空抱起调整了下位置,然后便迫不及待地从方才刚整理好的裙摆下探去。
在攻城略地的前夕,风声鹤唳,掺杂在男人贴心的安抚之中,在洛迎窗的耳畔响起:“我特意在马鞍上铺了软垫,不会弄疼你的。”
许久不见,向来没什么耐心又说不出什么好话的程雪案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副乖巧模样,哄姑娘的本事倒是见长,不过三言两语,就将洛迎窗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荡平。
迷蒙间,洛迎窗只能将程雪案的胡言乱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便彻底被层层递进的情绪所操纵,最终心甘情愿地一败涂地。
13. 试探
入春以来,春风酒楼的生意越发兴隆,许多大户人家听闻之前为太子妃庆生的创意和排场,都纷纷向春风酒楼慕名而来,想要邀约定制同款宴席。
但相对的,曾经踩在春风酒楼头上的几家奢华酒家客栈,都失去了不少原本的订单,生意日渐惨淡。许是看不惯春风酒楼抢去了风头,几家商户联合起来一起来找洛迎窗的麻烦。
风眠招呼完这边的客人,老远就看到几个来势汹汹、穿得珠光宝气的老板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票身高体胖的仆人。
风眠给另一边的流筝使了个眼色,便凑上前去招呼着:“几位客官请——想吃点什么?”
“把你们家的招牌菜每道都上一份,早就听说春风酒楼的名声,今日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风眠不动声色地为几位斟好了酒水,就速速溜进了后厨。
“外边来了几个达官贵人,看那阵仗,倒是像来找麻烦的。”
“找麻烦?”付山海一听,一边游刃有余地垫了几下勺,一边向暗格处使了使眼色,“直接放倒吗?”
“不必,光天化日,应该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或许只是来摸底,我们见机行事。”
付山海会意地点了点头,见风眠还没有走的意思,一边将炒好的菜盛出来递给他,一边问:“还有疑点?”
风眠并不十分有把握,但还是道:“他们穿的绫罗绸缎,我瞧着像是江氏工艺。”
付山海听罢,也怔在了原处,不可思议道:“你当真看清了?”
“我只是怀疑——我们之中,只有你的这双眼睛对江氏工艺最熟悉,我想你趁机观察一番。”
付山海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笑容,脸色沉重地应了声:“嗯,明白。”
直到这几位不速之客快要将桌上所点的菜品一扫而光时,他们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但结账的时候,却耍起了无赖。
“几位老板这是何意?”
风眠问得直白,并不给对方任何浑水摸鱼的机会。他这个人作为跑堂的,实在不够狗腿,也不会讨客人欢心,素来板着一张冷脸,一丝不苟地公事公办,若不是他的样貌实在俊美,春风酒楼大概会因为他待客的态度损失一大半流水。
几个位见到风眠这副冷面冰霜的模样,倒还真有些发怵,不过其中一人还是挺了挺胸脯,一副高位者的姿态,反问道:“小跑堂的,你可知我们今日是代表谁而来?”
风眠却不吃他这一套:“不好意思,我们店不接受赊账。”
“放肆!我们难道还吃不起你家一顿饭了不成!你这一桌子的钱两,都抵不过我平日里一道菜的价值!”
“既是如此,请问哪位大人结账?”
“……钱钱钱,最厌烦你们这种乡下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了,你们春风酒楼就是这样服侍客人的?这是什么态度!喊你们老板娘来!”
风眠似乎早就料到这几位会借故发作,并不意外。
从进门开始,他们就没打算好好吃这一顿饭,索性顺着他们的意思来,风眠倒是想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方才流筝就已经偷偷溜进洛迎窗的房间,向她简洁讲述了下这几个人的情况,洛迎窗心里早就防备,更何况她早就料到,等春风酒楼抢了别家的生意,肯定会有人联合来给自己使绊子,只是她没办法事无巨细地预知所有手段,只好见招拆招。
洛迎窗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丝绸,淡妆加深了她本就立体的五官,嘴角挂着盈盈的笑意,刚从二楼楼梯下来时,几个人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为首之人很快回过神来,暗示性地咳嗽了一声,旁边的人便开了口:“久闻洛掌柜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几位大人客气了,不知今日哪里待客不周,扰了大人们的雅兴?”
“洛掌柜言重了,只是你也知道,当今世道不算太平,我们承蒙京城内商会和官府的各方保护,自然也要懂人情、明事理,该表示的礼节一点都不能少。”
对方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但洛迎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恕我愚昧,我竟不知在风雨中飘摇的春风酒楼,何时沾过各位大人的雨露?”
“若是身后没人护着你春风酒楼,你还能如此风光地安定经营吗?别不识好歹!”
“哎,不要那么不客气,洛掌柜一介女流,也算是我们的同伴,再吓着人家,不好。”
洛迎窗这是看出来了,这帮人搁她这儿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呢,想试探下自己的态度,再看人下菜碟,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群人是哪里来的,才不会惯着他们呢!
“几位客官如果真的差这点饭钱,想要请我施些恩惠,我倒是不会这般小气,只是倘若人人都像客观这般心安理得地吃霸王餐,我们这春风酒楼不如改作慈善算了。”
洛迎窗最擅长拿捏温柔友好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尤其对这种狗仗人势又爱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她从来不给面子。
对面似是听出了洛迎窗好言好语里的强硬态度,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给旁边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不情不愿地留下一包银两。
“洛掌柜,既然你坏了生意人的规矩在先,可别怪我们没给你机会。”
临走时,只撂下这么一句似是威胁的话。
但洛迎窗并没有往心里去。
比起他们突如其来的造访和威胁,洛迎窗的心思更多是被他们身上所着的服装衣料吸引了去。
那些衣服,不该再流通于市面才对。
洛迎窗微蹙起眉头,心里的谜团挥之不散。
傍晚,春风酒楼的几个伙伴照例凑在一起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酒楼里来了不明来路的家伙闹事而搞得大家伙心情不好,特意炒了几个甜口的新菜,像是哄小孩一样,还特意给每个人加了一份饭后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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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细的流筝先将那几位来者不善的家伙查遍了底细:“白日里那几个人我瞅着眼熟,调查了一下,发现他们同为京城商会的成员,也是几家高档酒楼里的管家,经办的可都是皇亲贵戚的订单。”
流筝顿了顿,继续道:“京城商会乃各地方商会的总部,其关系网错综复杂,打着为各路商人们谋求福利、维护利益的称号,暗地里下勾结地痞流氓,上奉承官府贵族,诓骗了一群不敢惹是生非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交保护费,这些年来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风眠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安静地吃着饭:“树大招风,咱们这是被盯上了。”
“做生意的畏畏缩缩可成不了买卖。”
洛迎窗撇撇嘴,她花了三年时间站稳脚跟,又瞅准了程雪案风光回朝的背景,略施手段得来了操办太子妃生辰宴的机会名声大噪,可不是为了巴结商会,活活当作冤大头被收走高价保护费的。
“不过那群人的造访倒是引起了我其他的兴趣。”
几个人眼神一交汇,风眠低声说出了大家心中所想:“江氏工艺。”
付山海随即肯定道:“嗯,我看到了,确实是江氏工艺。”
借着风眠跟那群人争吵的功夫,付山海以叨扰了邻桌客人的名义,特地送了他们一道饭后甜点,表达歉意,就在周旋的同时,他迅速将那群人的穿着打量了个遍,为首之人的衣裳的确出自江氏工艺不会错。
“我甚至能确定,那一批丝绸本应该同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一同销毁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只剩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良久,洛迎窗才滚了滚喉咙,艰涩地轻唤了声流筝:“妹妹……”
只要一个表情,流筝便能读懂洛迎窗的意思,清冷的声音划破方才的沉寂:“明白,我会再将那几个人的底细好好调查一番,看看他们究竟是从何处讨来这已经消失在市面上的江氏丝绸。”
这顿晚饭,几个人都吃得心事重重,等付山海都准备收拾碗筷的时候,许久不曾造访的程雪案竟然大剌剌地从正门来了。
几个人之中,也就付山海对程雪案的态度还温和些,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笑脸相迎:“侯爷是来吃饭的吗?”
程雪案环顾一周,并没有看到洛迎窗的身影,便回应道:“我来还样东西。”
风眠一听他不是来吃饭的,说话间就要赶人:“若只是归还物品,我们代为转交就好,不劳烦平兀侯亲自登门了。”
程雪案早就习惯了风眠对自己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仿佛只要自己出现在风眠的视线里都是一种突兀的碍眼,但程雪案也是个脸皮厚的,他才不管别人对自己什么态度,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别人越看不惯他,他越得意。
于是,程雪案听了风眠的送客之言,反倒是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来,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是吗?只怕是有些贴身之物,外人不便经手。”
14. 重影
“……”
不远处招待客人的流筝倒是先红了脸,虽然她平日里性子冷淡,但总归是女孩子家,听到男人们意味不明的暗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凭着洛迎窗和程雪案的关系,以及洛迎窗生辰那晚的夜不归宿,流筝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只怕再说下去,那晚自己好不容易替洛迎窗打的掩护就要在风眠面前露馅了,流筝赶忙凑过来,低着头淡淡道:“姐姐回屋歇着了,她今日心情不大好,还请侯爷多担待。”
在三个男人意外的眼神中,流筝面不改色地微微欠身,便端着一壶茶水转身离开了。
付山海不知道平日里素不爱掺和这些男女之事的流筝怎么会突然介入,但总归还是顺着干闺女的心意,拉开了碍事的风眠,让程雪案上楼去了。
此时,洛迎窗正坐在梳妆台前翻看着什么东西,听到身后吱呦一声,便迅速将东西藏了起来,转过身来,正撞见笑意盈盈的平兀侯,不知他心里又揣着什么鬼心思。
“雪郎,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啊?”
洛迎窗早就习惯了在程雪案面前迅速扮出另一副面孔,说着便笑迎了上去。
程雪案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神望向迎上来的洛迎窗,眼波里倒映着潺潺春水,静谧而幽深。他一言未发地揽上女人的腰肢,驾轻就熟地将洛迎窗直接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来,准确无误地吻在了她的唇上,带着浓烈的酒意,动作却难得轻柔。
“这是怎么了?”
缠绵悠长的亲吻过后,洛迎窗的双手扶在程雪案的胸膛上,抬头望着他,却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隐约觉得程雪案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程雪案却垂下眼睑,眼神里流淌出淡淡的笑意,似是疲惫的安抚般,信口拈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快马盼一见,以解我相思。”
洛迎窗微怔,只是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很快便化作春风般柔和的笑意:“雪郎今晚去吃酒了?”
“嗯。”
程雪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布料,带着不同于洛迎窗衣物的凛冽的香气,洛迎窗仔细一瞧,才看清那是什么,不由脸色一红,胡乱将那东西扔到了一边。
程雪案见她如此模样,倒是笑了,俯身又凑到洛迎窗耳边,故作正经道:“我已经洗净了,物归原主。”
洛迎窗想推开他,可程雪案却无赖地以他的额头抵着洛迎窗的额头,明明望向她的眼神是那样清明,但不知怎的,洛迎窗却隐隐觉得他的眼前人似乎并非自己,若是如此,那他快马加鞭想见到的人了,也不该是自己。
她心头闪过一丝悲悯,但想来她仿佛也没什么立场去同情一个似是与自己同病相怜之人,索性装作浑然不觉,将人扶到了自己的床边坐下,顺口问道:“今晚要在我这里住下吗?”
只是,程雪案却恬不知耻地误会了洛迎窗的意思:“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
其实洛迎窗今天完全没什么心思耐心哄着这位自作多情的祖宗,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竟然同情心泛滥。
然而就在她烦闷之时,程雪案却将她的沉默不语当作了羞赧的默认,随即安抚似的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声音轻柔得全然不像平日里的他:“近来朝中事务繁多,我分身乏术,并非有意冷落你。”
是了,洛迎窗倒是从客人们的闲聊里谈起了近来在朝中颇受众望的平兀侯。
昭武帝终归还是为了平衡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将身份敏感的平兀侯拉入了这盘棋局。众人皆在惶恐和猜疑中,窥探着这位暮年雄狮的意图,也在太子、平兀侯等几方势力的对立中摇摆不定。
洛迎窗陷入沉思之中,对程雪案的安抚也反应慢了半拍,好在他喝了点酒,意识不算太清明,只当是洛迎窗在耍小脾气,突然环住了洛迎窗的腰,将下巴抵在的颈窝间,又换了副口气。
“我也算为你的生辰费了心思,可却连半分奖赏都没讨得,你怎能对我这般狠心?”
“……”
洛迎窗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在雪地里爽爽快快打了一晚上野战,还说没得到半分奖赏,真是无赖!
她扭了扭身子,试图从程雪案不讲道理的束缚里抽出来,可这家伙平日里就蛮横得很,喝了酒更是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甚至都迷迷糊糊在洛迎窗肩膀上睡着了,还死扣着她的腰肢不肯松手。
洛迎窗尝试无果,无奈作罢,只得挫败地偏头抵在床柱上,郁闷地心想这家伙今晚究竟吃了多少酒,从不见得他这副撒娇打诨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般难缠。
不多时,程雪案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睡着了,屋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洛迎窗的肩膀都被他压麻了,本想活动活动,然而侧过头来时,难得见他睡得那般安稳,竟然有一丝不忍心。
他大概是累坏了。
朝堂之上,即便有中书令大人在一旁帮衬着,但毕竟有那么多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也难免为此身心俱疲,本就紧绷的神经日日受着煎熬,也难怪他会逮到机会借酒舒缓情绪。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迎窗也算是对程雪案有所了解,他不是酗酒之人,情绪往往藏在心里最深处,哪怕是压抑自己,也鲜有借酒消愁的时候。
洛迎窗倒是好奇了,究竟发生什么样事情,会让他今日如此颓败——或许改天能从韩煦口中,侧面探听点什么风声来。
不过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便被洛迎窗否定了。
她自知自己和程雪案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交会终有一别,他们也不是可以互相关心对方处境的关系。至于他如何在大昭自处,或是日后可能会回到玄戎,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更何况,程雪案现在的身份地位,对当今太子也是一种威胁——她该摆清自己的位置才是。
洛迎窗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将重燃的火苗掐灭在自己的理智里。
不多时,她也觉得有些乏了,但程雪案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洛迎窗暗骂了这个醉鬼一句,努力向前抻着脖子,想要将屋内的烛火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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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吵嚷声,洛迎窗脸色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板娘已经歇息了,若几位官爷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说话的人是流筝。
“笑话!官府办案还跟你讲究时辰吗!人命关天的事情,岂能耽搁!”
对方态度很强硬,完全不理会流筝的拖延。
洛迎窗皱了皱眉头,官府的人此时登门,所谓何事?
紧接着,门外传来暴躁的敲门声,如同轰鸣的雷电,陡然降至,还伴随着对方不友好的催促:“洛迎窗,本官怀疑你与一桩中毒案有关,速速开门,随我回官府配合断案!”
中毒案?
洛迎窗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栽赃陷害,她下意识想起身,却忘记身上压着个庞然大物。
而就在此时,官府的人已经破门而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洛迎窗刚想开口解释,方才还昏睡着的程雪案突然睁开一双如鹰隼般杀气腾腾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些不速之客,冷言质问:“何人争吵?”
虽然来人不曾识得平兀侯的真面目,但只凭程雪案腰间那枚令牌,那人便很有眼色地换了副嘴脸,忙向程雪案行礼:“参,参见平兀侯。”
许是官府的人也没想到会在春风酒楼老板娘的闺房里,见到堂堂平兀侯,作揖行礼的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
被扰了好梦的平兀侯一脸阴鹜,压着脾气问:“何事?”
“属下接到报官,几名百姓在白日里在春风酒楼用过餐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呕吐、腹泻等症状,严重的至今昏迷不醒,恐有生命之忧,经法医诊断,这几个人恐为食物中毒,下官以为,春风酒楼具有重大嫌疑,理当配合审理调查。”
虽然惮于平兀侯的威名,又因着眼前这副场景,大致猜出了平兀侯与这位春风酒楼老板娘的关系,但官府的人还是硬着头皮,将罪名扣在了洛迎窗的头上。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同平兀侯周旋的打算,可谁知,洛迎窗却先一步起身,笑脸盈盈地主动配合起来:“既是关乎人命,切不可草率了事,我自问清白,定当竭尽所能配合各位官爷。”
听罢,几个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地下意识望向平兀侯,仿佛只有他开口允诺了,他们才敢有所行动。
“事情尚未查明,还不足以定罪,洛掌柜心善,愿意走这一趟,你们也莫要枉费洛掌柜的心意。”程雪案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道,“恰逢今日我也在春风酒楼用过膳,不如我也同去协助,好早日查清真相。”
平兀侯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在保这位春风酒楼的老板娘。
官府的人不由多瞧了洛迎窗几眼,不由佩服这个能拿捏平兀侯的女人。
既然话已至此,官府的人也不好多推脱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将春风酒楼的几位伙计同平兀侯一起请回了衙门,还不忘差人先行回去通风报信。
——毕竟这件事扯进了平兀侯,就没办法简单地像计划那般照常进行了。
15. 时限
洛迎窗一行人被请进了官府内,不多时,府尹大人便出现在公堂之上。
“本府乃京城府尹,今日升堂审理春风酒楼食物中毒一案,众人须得如实供述,不得欺瞒!否则依律当斩!”
府尹大人扫视堂下一圈,视线停留在冷脸的平兀侯身上时先是一怔,赶忙道:“不知平兀侯亲尊大驾,手下人不知轻重,怎可如此怠慢——来人,请侯爷上座!”
然后,待笑脸安置好平兀侯后,又换了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质问起其他人来:“堂下所立何人?你们可知为何被带上公堂?”
洛迎窗上前一步,理直气壮道:“民女乃春风酒楼老板娘,其他几位都是我们春风酒楼的伙计,今夜前来,原是为配合大人调查京城内突发中毒一案。”
府尹大人冷哼一声:“说的好听——你酒楼食客多人中毒,已有三人丧命,难道你竟不知情?本府问你,今日酒楼之饭菜,可曾被人投毒?”
付山海喊冤:“春风酒楼自经营以来从未发生过如此荒唐之事,我们也绝无害人性命之意,所有饭菜都由我亲自掌勺,还请大人明察!”
问询间,仵作向府尹大人呈上验尸报告,补充道:“禀大人,尸身口唇发黑,腹部肿胀,经检验,实乃中砒霜之毒身亡,且小人检查过死者胃内食物残渣,尚未完全消化,表明中毒发生在用餐不久之后,可见必然是酒楼饭菜所致!另外,属下也从其他幸存者的呕吐物中发现含毒。”
府尹大人眯起眼睛,故作思考的模样,断言道:“既是如此,春风酒楼断然脱不了干系!”
“大人——”
府尹大人却打断了付山海的话,又继续道:“此外,经今日春风酒楼的其他食客证实,春风酒楼的老板娘和跑堂曾经与这桌客人发生过争执。”
流筝突然冷不丁一句:“原来府尹大人办案断不讲证据,仅凭他人之口舌。”
“大胆!”
风眠却一口推翻了府尹大人平白无故扣下来的帽子:“如果大人指的是不愿付钱的那桌客人,争执确有其事,但那发生在他们用餐之后,即便我们有动机,也再无下毒的时机。”
府尹大人拍案而起,怒喝道:“那你又想如何解释,我们在春风酒楼后厨搜出的砒霜!”
“砒霜?”洛迎窗当然知晓这只可能是明目张胆的陷害,但她只微怔了一瞬,便立刻反问道,“后厨也并非私密之地,若有心之人想要嫁祸于我们,偷溜进后厨放了这么一样所谓的物证,也不无可能。”
“放肆!此案铁证如山,你竟还要狡辩?来人,重重打五十大板!”
“府尹大人这是想屈打成招啊?”泰然安坐在一旁的平兀侯突然不紧不慢开了口,“当着本侯的面,如此敷衍了事,还真是放肆啊。”
“侯,侯爷,下官这也是依律办案,即便您和,您和这位春风酒楼的老板娘……这,这……”
程雪案一记眼刀,宛若寒栗的锋刃一般,瞬间令府尹大人噤了声,方才虎视眈眈的衙役们也缩回了脑袋,不敢在平兀侯的眼皮子底下动洛迎窗一根汗毛。
“本侯并非出于私情要偏袒何人,扰你断案,只是赏罚向来讲究真凭实据,你尚未理清案件的来龙去脉,便要对一位弱女子使用酷刑,教人如何信服?”
洛迎窗微怔,几乎已经没有听清程雪案后面又冠冕堂皇地说了些什么,脑海中只是一直品读着那几个字——出于,私情吗?
“那依侯爷之见,面对如此铁证和人证,下官还要如何审理?总不能对现有的证据避而不谈,放她洛迎窗这个嫌犯安然无恙地回到春风酒楼吧?”
“听府尹大人的意思,这是认定洛掌柜为投毒凶手了?”
府尹大人没敢应,实在对平兀侯这副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场有些怯懦。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洛迎窗突然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回侯爷、府尹大人,民女愿允诺三日为限,自证清白。”
此话一出,公堂之上的所有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三日。
府尹大人心中冷笑,他方才还担心有平兀侯在场,没办法成功陷害洛迎窗,不过她竟然敢主动淌这趟浑水,这可真是她自掘坟墓啊。
“好啊,本官就给你三日破案,三日一到,若你不能找到真凶,便依律押入死牢,待日后秋后问斩!”
一行人被送出了官府,平兀侯的马车正等在门外。
许是瞧出程雪案和洛迎窗有话要讲,几个人都知趣地退到两旁,关起了耳朵。
两边的人刚散去,程雪案便不客气地嘲讽道:“洛姑娘真是好魄力,夸口三日破案,直接主动将自己的项上人头白白奉上。”
洛迎窗却扬着脖子,眯起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你不信我?”
程雪案本就觉得这事荒唐,反问道:“我该信你吗?”
谁知,洛迎窗似是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一般,直接出口将人赶走了:“我并无意将侯爷牵扯进此事之中,既然侯爷已然酒醒,马车也已恭候多时,便请回府吧。”
话毕,洛迎窗扭头就走,程雪案下意识抬手想抓住她,却只有一角披帛从他的手心滑过。
眼瞅着几个人走远了,来接程雪案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凑了过来,想请侯爷上车。
这个随从是当时平兀侯府落成时,太子府塞进来的小孩,名为祈明。虽说太子妃曾向程雪案解释过这是她的意思,想帮平日里繁忙的程雪案打点府里大小事,也算有个照应,但毕竟不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程雪案并不信任祈明。
祈明这孩子尚未及冠,虽然看上去老实乖巧,甚至还有些胆小,尤其在程雪案面前更是不敢大声说话,但的确心思细腻,办事也极有效率,在外边倒是没扫了平兀侯府的威严。
早春的晚风还是有些刺骨,祈明往程雪案身上披了件大氅,劝说道:“侯爷,您吃了酒,夜里风寒,小心受凉,咱们先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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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与此同时,府尹大人悠然自得地躺在自家庭院里,摆弄着笼中之鸟,听着身后之人极为担忧:“此事竟然将平兀侯牵扯了进来,会不会影响主上的计划?”
府尹大人却是毫不在意道:“程雪案又算不上什么厉害人物,他身后不过一个从小养育他的迂腐老头,前些日子程雪案刚同太子因为政见不合大吵一番,你说那个老头是会向着自己的亲女婿,还是这个被强行塞给自己的敌国送来的干儿子?”
对方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只是三年前的程雪案,自然不足为惧,但现在他披甲而归,战功赫赫,虽然圣上没给他什么实权,但他在军中也颇有威望,现在还顶着个‘平兀侯’的爵位,在朝堂上也有急于依附之人……”
“程雪案的翅膀还没硬呢!如果他真的这么不识好歹非要帮着自己的姘头淌这趟浑水,我们正好可以将两个人一锅端了,拿着他的项上人头去找主上邀功。”府尹大人冷哼一声,“洛迎窗那个贱女人还真是宁顽不灵,既然她不想掏钱出出血,那我们就亲自来给她放放血。”
话毕,府尹大人又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极为惋惜:“就是可惜了她那副倾国倾城的容颜,真他娘的美啊,也难怪能迷得平兀侯神魂颠倒。”
这一晚上,乌鸦徘徊头顶,恐有不祥之兆。
程雪案几乎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洛迎窗被问斩的血腥场面,一被惊醒就是浑身的冷汗,后来他索性不睡了,直接靠在床头边发怔等到天明。
只是早就洗漱完毕的程雪案在平兀侯府的书房里等了一上午,也没见春风酒楼那边有人过来请自己出手帮忙,一时烦躁又心急,便招呼来了在庭院里做事的祈明,面不改色地吩咐道:“祈明,你去春风酒楼那边瞅瞅,有什么动静没有——别让洛掌柜他们发现你。”
不多时,祈明探查回府,见了脸色阴沉的程雪案,有些支支吾吾:“嗯……春风酒楼那边……”
“废什么话,赶紧说。”
程雪案不耐烦催促了一句,拿过旁边的茶杯,刚送至唇边,就听祈明回禀:“春风酒楼受中毒案影响,暂停歇业了,为了不被他们那里的伙计们发现,我就翻窗偷溜到了后院,发现洛掌柜正在招待泠妃之兄范淳,其他伙计不知所踪。”
听罢,程雪案的手突然一打滑,滚烫的茶水便顺着他的下巴迅速滑进了衣裳里,祈明见状,赶紧上前擦拭。
“侯爷,没烫伤吧?”
“……无碍。”
程雪案愣是忍着一声没吭,只是下巴烫出的红痕可撒不了谎。
祈明吓坏了,忙着喊人拿药膏来,程雪案瞧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满脑子都是洛迎窗和范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景,心里愤恨不已。
这小子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程雪案愤然起身,直接拎着祈明的后脖子就往外走,把他直接扔到了门口,脸色愈发阴沉:“备车,去春风酒楼。”
16. 倒贴
往日宾客络绎不绝的酒楼前难得萧瑟,大门口贴上了官府的封条,洛迎窗还专门在旁边贴了个告示解释,可是毕竟中毒之事属实,虽然眼下还没有实质证据定罪,但在老百姓的心里大概已经自己的判断,多少对春风酒楼的形象有所影响。
程雪案轻车熟路地让祈明拐到了春风酒楼的后门,然后将人打发走,自己翻窗进了洛迎窗的闺房。这里还维持着他们被官府带走时的样子,程雪案只一眼就能确定,昨夜未眠的不止自己而已。
程雪案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回来,便干脆自己跑出去寻人,最后也的确是在祈明说的后院池塘边发现了洛迎窗的身影,不过此时,她已经是孤身一人,但看样子似乎正在喂鱼。
“洛姑娘好悠闲啊,中毒案之事有眉目了?”
程雪案大摇大摆地凑了过去,其实洛迎窗早就从水面的倒影里发现了他,只是无动于衷。
洛迎窗照样背对着程雪案,继续喂着自己的鱼,呛声道:“此事与平兀侯何干?”
程雪案微怔,倒是没想到洛迎窗对自己的火气这么大——莫非是还在生昨晚的气?
可是程雪案刚想婉转点开口,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洛迎窗方才还在这里对那个蠢蛋范淳笑脸相迎,瞬时觉得一团怒火烧心,话一出口便变了味道:“连本侯都没法插手的事情,范淳那个饭桶还能派上什么作用不成?”
洛迎窗一下便猜到程雪案是为何突然提起范淳,没忍住笑道:“侯爷还真是消息灵通啊,连范公子方才来过我春风酒楼都知晓?”
动怒之后的程雪案发觉自己正被洛迎窗牵着鼻子走,干脆噤了声不答话。
洛迎窗却是笑着给了他一个台阶:“那侯爷有何高见?”
“当然是从春风酒楼内部先查起——”
“侯爷,你与春风酒楼的缘分算来也有三年之久,你也同他们打过交道,你应该很清楚,比起伙计,流筝、风眠哥哥和山海叔,都更像是我的亲人,甚至比亲人更亲,我不可能怀疑他们会背着我作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
洛迎窗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差点就要直接送客了。
“如果侯爷只是来添乱的,还是请回吧。”
“……洛迎窗,你懂不懂好赖啊!”
程雪案没想到自己主动来帮忙,竟然又碰了一鼻子灰。
“你不按常理出牌,非要逞能向那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昏官保证三日破案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要求同行就是为了找机会保你!现在你既是承诺了也便罢了,我怕你以自己的微薄之力难以将案件调查得水落石出,特地前来相助,可你却只顾同那个蠢蛋眉来眼去,直将我往外赶——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心急之下,程雪案劈头盖脸对着洛迎窗就是一顿输出,然后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好没面子便转身要走。
“我知道雪郎疼我担心我,目前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洛迎窗突然就势往程雪案怀里一靠,露出往日里明媚的笑容,挑了挑程雪案的下巴,眯起眼睛却见那道极为明显的痕迹,语气里满是担忧。
“下巴这是怎么了?瞧着像烫伤啊?”
提起这件事程雪案就生气,他抬手想拍开洛迎窗的手,结果对方却直接握住了自己的手,领着自己往二楼而去。
“先帮你处理下伤口,我再慢慢同你讲中毒案一事。”
程雪案是深知洛迎窗勾人的本事的,但偏偏每次却还是中了她的美人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洛迎窗哄进了她的温柔乡。
洛迎窗处理伤口的动作行云流水,程雪案有些意外,脱口而出:“你倒是熟练。”
洛迎窗动作一滞,却是没说话,只笑着谈起了中毒案一事:“雪郎,你对大昭商会有所了解吗?”
程雪案听洛迎窗说起了正事,眯着眼睛收起了玩笑之色,沉默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商会表面上是我们的保护伞,实则与官府狼狈为奸压榨商人,这些年间捞到不少油水。”
洛迎窗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膏,一边向程雪案娓娓道来。
“中毒的那些人昨天白日里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但被我拒绝了,然后夜里便传出中毒的消息,不幸身亡的那人大概故意牺牲的蝼蚁。”
“你心里已经有猜测了,所以才敢允诺那个府尹?”程雪案的一双眸子暗沉下来,“可越是如此,你越是没办法动他们——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商会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且盘根错节,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又想如何动摇?”
“我这不是还有你吗?雪郎——”洛迎窗突然靠进程雪案的怀里,莞尔一笑,“平兀侯可是我的靠山呢。”
程雪案冷哼一声,抬手在洛迎窗的小鼻头上刮了一下:“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程雪案还是配合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不需要你出面的——”洛迎窗双手揽着程雪案的脖子,耍赖般摇摇晃晃,“我可舍不得让你成为朝堂上的众矢之的。”
程雪案微怔,第一念头还以为是洛迎窗听说了什么最近从朝堂之上传出来的风言风语,知道了自己最近因为公事同太子殿下起了冲突,暂时被打压被架空,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样的想法——洛迎窗啊,她才不在乎这些政事呢,不过是她那张伶牙俐齿歪打正着了而已吧。
不知怎得,程雪案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突然觉得原来这个世上并不会有人真的在乎他,他能拥有的,也不过只是不肯服输的自己而已。
“时辰差不多了——”
洛迎窗没注意到程雪案的失神,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背,从他怀中离开。
“来都来了,雪郎也随我一起去听听看吧。”
一头雾水的程雪案同洛迎窗一起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酒楼大厅,刚巧侧门的帘子被撩开,流筝随即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只是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个人刚进屋的时候,还没觉察到二楼楼梯口的洛迎窗和程雪案,男人便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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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打趣着流筝,不时撩拨几句,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流筝都有些红了脸。
洛迎窗和程雪案早就从太子妃生辰宴那天便看出了苗头,故意倚在楼梯扶手上看热闹,也并不打断,直到流筝敏锐地觉察到周围第三四个人的气息,才戒备地看向二楼,发现是洛迎窗他们,才松了口气,却又瞬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男人的脸皮向来厚如城墙,反而凑了上来打招呼:“哟,这不是平兀侯吗?”
程雪案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小王爷。”
楼叙白身上有一股特别的草药味儿,大概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作研究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他常往春风酒楼跑,程雪案一进屋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厌烦,颇有自己的地盘被别人霸占的愤怒感。
“当然是充当流筝姑娘的护花使者了——”
楼叙白笑着往流筝身边一靠,却扑了个空,流筝完全没理会楼叙白的献殷勤,直接对洛迎窗道:“城里的郎中听说是跟中毒案有牵扯,都不愿意随我走一趟中毒客人的家中,幸而有小王爷主动请缨……我们挨家挨户敲了门,结果那些人果然如同是约好了一样,或者说是被人威胁统一口径,本来直接将我拒之门外,多亏有小王爷的身份和周旋,才能顺利诊断清病人的实际病情。”
“的确如官府仵作所言,是砒霜中毒。”楼叙白见流筝认真起来,便不再嬉皮笑脸,继续道,“但砒霜这东西含有剧毒,其获取和使用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如果调查下砒霜的来源,应该很容易确定这批用来下毒的砒霜出自谁人之手。”
程雪案顺着楼叙白的话分析了一通:“官府的人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到用冶炼毒箭的配额来做这种私底下陷害的勾当,一些冶炼作坊、金银匠人倒是有可能私藏出售,要么就是药铺购买,但需要郎中的药方子和登记。”
“如果要栽赃嫁祸,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用假名登记在药铺应该更容易操作吧?”
洛迎窗默契地瞧了流筝一眼,姐妹俩立刻收到了彼此传递的意思,便听流筝继续道:“我已经暗中走访了京城内几家药铺,近几日来,只有两家药铺有过砒霜交易的记录,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敢直接打听对方的身份,不过我比对了登记的笔迹,又借由其他手段查到了购买人的信息。”
“虽然他们也是为人做事,但肯定也会留些可以自保的证据在自己手中,以免日后被当作替罪羔羊,类似伪造的药方、与幕后之人沟通的书信,还有记录的账本……”
流筝听着洛迎窗的话连连点头,然后提议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动身。”
就在姐妹俩一拍即合,打算今晚直接动手时,向来没什么交情的平兀侯和小王爷突然眼神一交汇,似乎也心领神会了些什么,便听小王爷先行开口道:“我觉得——你们两个女孩子单独行动不安全吧?”
程雪案随即面不改色地附和道:“嗯,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既然我和小王爷都来了,也不差今晚陪你们跑一趟。”
17. 夜探
当天晚上,四个人兵分两路,打算夜探两位“嫌疑人”府邸。
临走时,向来寡言少语的流筝特地对程雪案忧心忡忡地交代了一番:“姐姐笨手笨脚的,烦请侯爷多加照拂。”
而另一边的洛迎窗正一脸专注地研究着流筝交给自己的信烟,脸上的黑色蒙面半遮不遮的挂在那里,知道的她是偷潜入别家人里找证据,不知道还以为是春风酒楼老板娘的新潮搭配单品。
还怪好看的。
“侯爷……”流筝注意到程雪案望着自家姐姐出了神,不由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重复道,“如果遇到险情,就找机会点燃信烟,会有人去支援。”
“哦?”程雪案的视线落到不远处洛迎窗手里的信烟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危险,“看来,你们比我想象中要有本事得多啊。”
流筝那双清冷至极的眸子死死盯着程雪案,如果不是因为风眠和付山海现在有其他要事在身,她是不可能放心把洛迎窗交给这个家伙的。
一方面,流筝对程雪案并不信任,另一方面,洛迎窗虽然聪慧又善于伪装,但武力值实在没什么威胁力,属实令人堪忧。
等在门口的楼叙白越发不耐烦,尤其看到流筝不知道在偷偷摸摸跟程雪案说些什么,神情竟然也是比同自己在一起时更为生动,他就越发烦闷。
就在楼叙白准备起身将两个人分开时,流筝正巧向他这边望过来,楼叙白迅速变了一副殷勤的嘴脸,挥了挥自己手里准备好的防身用的药粉,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就绪。
于是,四个人便同时从春风酒楼出发,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路上,程雪案突然没来由地打听起洛迎窗的的身世:“你不是京城人吧?三年前怎么会想到来京城开家酒楼呢?那时候你也不过刚刚及笄而已吧。”
洛迎窗倒是没觉得被程雪案怀疑有什么危险的,反而轻松一笑:“雪郎这是在探我的底细吗?”
程雪案知道洛迎窗敏锐,但没想道她竟然这么直白地戳破了自己的心思,故作镇定地找了个借口:“我是怕你紧张,毕竟第一次做夜闯别府的勾当。”
“是啊,雪郎翻窗子倒是熟练得很呢。”
程雪案被洛迎窗噎了一句,干脆噤了声。
洛迎窗瞧他那副吃瘪的模样极为可爱,便直接挽上了程雪案的胳膊,似是哄他一般,自顾自的地讲述起来。
“小时候我家闹饥荒,家里人都死光了,我们那个村子只有我和流筝逃了出来,后来遇上山海叔,我们就一起认他做了干爹,他带着我们四处奔波讨生活,又不巧在赶路的时候撞见山贼,好在有风眠哥哥出手相助……从那以后,我们四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像亲人一样相依为命了。”
程雪案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垂眸望向了洛迎窗,正撞见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极为诚恳,又继续道:“至于为什么突然来京城——都是干爹他啊岁数大了,想来京城给我和流筝妹妹寻个好人家嫁了,也算了他一桩大心事……这不,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他也能有更多选择嘛!”
洛迎窗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看上去倒极为真诚,尤其说到付山海要给她和流筝招婿时,还真有被催婚的懊恼和无奈。
程雪案突然发现,他根本看不透这个漂亮的女人。
他轻笑一声,嘴角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顺着她的话调侃道:“那我改日倒要好好问问山海叔,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择婿标准。”
洛迎窗笑得更明媚了,歪着个脑袋问:“雪郎有意参与我未来夫婿的竞争吗?”
程雪案抬手挑起洛迎窗的下巴,眯起眼睛打量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我们这个关系,窗儿难道不打算给我开个后门儿吗?”
听到久违的称呼时,洛迎窗明显一怔,但很快又笑着拍开程雪案的手,偏过头来看向脚下的路,笑道:“还是翻窗子最适合你了。”
不过程雪案却已经意识到方才气氛里有一瞬的消沉,直白道:“你不喜欢我唤你窗儿吗?”
“没有,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叫我,有些意外。”
洛迎窗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许是不想程雪案再琢磨这个称呼,便迅速岔开了话题。
“雪郎方才说怕我紧张才跟我聊起了儿时往事,难道你三年前北伐兀答时,每逢出战前夕都要同军中将士一起话话家常吗?”
程雪案听罢却是一阵沉默,然后才低沉道:“我没有可以回忆的家事。”
洛迎窗微怔,这才意识到程雪案被送往大昭时才七岁,或许在玄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而即便他真的能说服自己成为大昭的儿子,在外人眼里,他也是一个战败国的献礼和人质罢了。
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长大的孩子,根本没有所谓的家的归属感,以至于当他站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上时,面对生死关头,甚至也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往事。
洛迎窗不禁有些心疼,但这样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程雪案也不喜欢对着一张同情自己的脸,气氛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之中,两人一时无言。
直到快到目的地时,程雪案才别别扭扭地问出挤压在自己心里一天的疑问:“所以范淳那家伙白日里到底来找你作甚?”
本来已经进入戒备状态的洛迎窗一听就笑了:“雪郎这口醋也憋得太久了吧?”
程雪案见自己被洛迎窗嘲笑了,面子上过不去,扭过头去就不想听答案了。
但洛迎窗知道,程雪案越是这样装作不在意,其实心里则越想听到回答。
如果搁在平时,洛迎窗肯定要拿捏着逗他很久,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洛迎窗可不想心不在焉的程雪案抱着这样的态度拖自己的后腿,于是干脆道:“范公子说他家里也有人中了毒,但他相信不是我做的,还说如果需要帮助,他肯定不余遗力。”
“那个蠢货只会添乱而已。”程雪案冷哼一声,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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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饰对范淳的瞧不起,然而话一出口,他突然捕捉到洛迎窗方才说的那句话,猛地偏过头去看她,“所以我们现在——”
洛迎窗正笑着看向程雪案,见对方瞧了过来,便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是在范家别院。”
“你怀疑这件事的幕后操控者是范家?”
洛迎窗却摇摇头,实话实说道:“那要看我们翻到的证据才能确定。”
“你对范家的了解有多少?”
其实洛迎窗的了解有不算多,只把从流筝那里听来的大致向程雪案复述了一遍:“范家是全京城最有钱的商户,靠当铺发家,整条商业街都有他们家的投资。”
“但我依稀记得,最初范家的营生并不景气,直到十三年前,他突然接管了一家织坊,靠外贸丝绸大发横财,奠定了范家在全大昭的商业地位。”
漆黑的墙角藏匿了两双比深夜还黑暗的眸子,强忍着隐隐的怒火和不甘,周遭气压骤降。
提起十三年前,似乎还有更多秘密横在时间的洪流里,石沉大海。
“行动吧。”
话毕,程雪案便蹲在墙角,好让洛迎窗踩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待她扶稳了墙壁,才握着她的脚踝缓缓起身,直到保持在足以让洛迎窗可以轻松翻过墙壁的高度。
待洛迎窗稳稳当当坐在墙头上时,程雪案便迅速撑起双臂一跃过围墙的另一边,然后又用同样的姿势,将洛迎窗放了下来。
“直接去书房吧。”
范家别院的人丁并不兴旺,只是偶尔有巡查的下人秉烛路过而已。虽然洛迎窗不擅长上蹿下跳,但在平地上的行进速度至少不会太拖程雪案的后腿,她只需要跟在程雪案的身后,就能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隐藏得完美。
洛迎窗和程雪案一路躲过了范家家仆的夜巡,最终摸索着顺利找到了书房的所在,可谁知这间书房竟然比堂堂平兀侯的卧房还大,满屋排列着顶着天花板的书架,密密麻麻全是各种书籍簿子。
洛迎窗不由感慨:“这哪儿是范家别院啊,看上去倒像个藏书阁了。”
程雪案却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墙边,似是在墙壁上摸索着什么:“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的,说不定某处还暗藏隔室。”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三天三夜都找不完啊!”
洛迎窗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随意从书架上抽了本不知道记载着什么的簿子,懒洋洋地顺势依靠在了手边的烛灯台上,烛灯的底座随之旋转了一下,突然间,洛迎窗身后的墙壁开出一道缝隙,洛迎窗整个人直接因着惯性向后跌去,一旁的程雪案见状,眼疾手快抓住了失去重心的洛迎窗,结果俩人双双被推进了墙壁的另一端,眼前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强烈的眩晕感让洛迎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脑门子一热,直接吐了程雪案一身。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程雪案你这个乌鸦嘴!
18. 火海
两个人误触通往密室的开关,洛迎窗趴着程雪案的怀里,揉着晕乎乎的头,喃喃道:“痛死我了。”
“摔到了吗?”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程雪案不敢耽误太久,直接把后背朝向了洛迎窗。
“不能走的话就上来。”
说话间,程雪案已经划亮了一小盏灯,还好他早有防备。
洛迎窗试着活动了下脚踝,知道自己硬是逞强也只会耽误正事而已,便一句话都没跟程雪案客气,直接从后面搂住了程雪案的脖子爬了上去,程雪案确定她在自己背上扶稳了,才将手里的灯盏递给她,然后双手从洛迎窗的膝窝,稳稳地将人背了起来。
两个人顺着暗道往里走,这才发现,外边那间巨大的书房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藏书阁。”
洛迎窗指挥着程雪案顺着自己灯光的方向走,这才看清每个书架上都记载着详细的案卷时间等等,时间跨度居然长达几十年。
“看来范家这些年背地里干了不少脏事。”
程雪案默认了洛迎窗的看法,按照时间的排序往近些天寻找,期间路过了十三年前的卷宗。
两个人都明显一怔,但很快又默契地向后面几个书架望去。
“你先把我放在这里吧,节省点体力,不然等下还要原路返回。”
说着,洛迎窗就要挣脱着下来,程雪案没说什么,只是由着她去了,而他自己则是几步迈到最前端,试图在最近的日期里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洛迎窗拖着一只崴了的脚,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聚精会神找证据的程雪案,便强忍着痛意迅速窜进了盛放十三年前卷宗的书架里,一双锐利的眼睛迅速找扫描着什么关键字。
【江氏织坊】
洛迎窗来不及细看,就将这沓卷宗塞到了自己怀里,而刚一转过身来,就结结实实撞上了程雪案的胸膛。
“乱跑什么?”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洛迎窗一时心虚,装作撞疼了一般头晕,干脆抵着程雪案的胸口不起来,催促道:“找到了吗?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程雪案边转过身来蹲下,边道:“这里存放的卷宗和账本,最近的日子也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
洛迎窗长“哦”了一声,又迅速找到了解释:“也许诬陷春风酒楼投毒一事,并不足以记载到这里,也或许,这次的罪魁祸首是流筝和楼叙白潜入的那户人家。”
其实洛迎窗一开始对于在这里发现什么关键线索便没报什么希望。
当时四个人两组决定究竟谁去哪户人家时,她只一同流筝对视,便知晓真正的投毒者到底是哪户商家,甚至范家别院也极有可能是流筝故意扰乱程雪案和楼叙白的备选,而只有洛迎窗和流筝才知晓,范家别院才是她们的真正目标。
只要拿到这份卷宗,一切便大功告成。
眼下有平兀侯作陪,如果之后被发现这本卷宗遗失,也不会招惹太多麻烦,至少平兀侯那边也会帮自己分散一些注意力。
程雪案从洛迎窗的语气里并没有听出任何意外和急迫,似乎早就料到这里不会有任何有用的发现一般,而且她也不担心对于中毒案进入死胡同而超过对府尹允诺的三日期限。
真是怪了。
程雪案微蹙着眉头,只是不动神色地应和道:“那也只能寄希望于流筝那边有所发现了。”
两个人回到方才的误打误撞进入密室的暗道,在墙壁上摸索半天,也没找到重开这道门的开关,只是隐约间觉得有浓烟顺着缝隙爬进来。
“雪郎,你觉不觉得这味道有点奇怪?”
洛迎窗总觉得浓烟爬进来呛鼻得很,甚至让她呼吸困难,
“……”
洛迎窗举起双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发誓:“真的只是歪打正着。”
等两个人从密道爬出来时,才发现外边的空间已经烧起了熊熊大火,程雪案暗叹不好,直接往周围的窗户迈去,而洛迎窗则迅速趴在地上,从自己身上扯了块衣料下来将就着捂住口鼻。
“窗户从外边封死了。”
程雪案回到洛迎窗身边时,她慷慨地递给了程雪案一块布料,无奈道:“……他们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人夜闯书房!”
“可能是方才误触了密室的开关,被他们发现了。”程雪案紧蹙着眉头思考着对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洛迎窗道,“信烟呢?”
虽然窗户被木头钉死了,但至少可以用他随身携带的匕首滑坡窗户纸,只需要一个洞口,就可以传递讯息。
然而,洛迎窗却拒绝了:“不行,范家家仆包围了这里,断然发送信烟会中了对方的埋伏……”
大火越烧越旺,房梁的木头都砰地一声掉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两个人面前,可洛迎窗还是死死扣住怀里的信烟不给他。
程雪案从没见过那样固执的洛迎窗。
不,比起固执,更应该说是恐惧至极。
那双向来清明又智慧的眸子空洞无比,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将她整个人的魂魄吞噬,她的眼底看不见任何希望,只有脆弱、恐惧和创伤,明明周遭受着大火烘烤,却浑身瑟缩着发抖,满头的细汗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无助里,像是深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是被滚滚海浪层层淹没着却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她仿佛惶惶不安地掉入另一个孤独的世界,只剩下自己无声的呐喊和救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然后几近绝望、窒息。
程雪案心疼地尝试将洛迎窗抱在怀里,但她仿佛失去了神智般,完全忽视了程雪案的存在。
程雪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将吸入了太多烟尘的洛迎窗先拖回方才的密室里,至少还可以再支撑一会儿。
现在,他只能先寄希望于自己的留在平兀侯府的后手了。
然而,密室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洛迎窗几乎已经在浓烟中昏迷了过去,程雪案只好直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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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抗在自己肩上,然后顺着墙根溜到了窗边,用匕首扎开一个不足以被对方发现的洞孔,至少能让洛迎窗呼吸到一些微薄的空气。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被大火淹没只会是时间问题。
就在程雪案手足无措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似乎是周围的老百姓看到久久燃烧的大火引起了恐慌,便壮着胆子一起结伴来找范家家主帮忙救火。
外边短暂争执了一会儿,但是范家人当然不想让这场藏着秘密的大火就此熄灭,但既然引来了如此浩大的声势,他们也实在没有理由放任大火燃烧而不顾,周旋许久后终于松了口。
周围的老百姓们全都簇拥过来,一桶接着一桶水试图扑灭大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风眠和付山海就是趁着这个混乱的时机,凑到了离人群最远的窗口,呼喊着洛迎窗的名字。
“在这里。”
这时的程雪案也已经吸入了不少烟尘,但他仍强撑着一丝清明,将洛迎窗拖到了最隐蔽的窗口处,尽可能用最简洁的话语表达。
“看见祈明了吗?”
窗户被封死,风眠和付山海先前没有准备,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钉在窗户上的木条拆开,眼下也只能隔着窗户纸上的小孔交流。
“找到祈明……他手里有拆卸的工具。”
话音刚落,另一边就传来了低声的呼喊:“侯爷,侯爷——”
风眠一见到人,二话不说就把工具从祈明手里抢了来,然后和付山海一起三下五除二卸下了窗户,随着巨大的房梁坍塌声,窗户也被暴力破除,程雪案直接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洛迎窗抗在自己身上翻出了书房,前脚刚踩到地上,后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侯爷这边走,我备了快马。”
风眠伸手想要将洛迎窗接过来,但程雪案却红着一双眼睛偏不放手。
这样危机的时刻,付山海可见不得两个人内讧,赶紧拉着风眠不要冲动,跟上了那个叫祈明的小孩。
范家别府的火还在乱糟糟地燃烧着,几个人已经趁乱从另一个方向溜走了。
程雪案扛着洛迎窗上了马后,才轻巧地将人放了下来,侧坐在马上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稳稳地搂住她,一手握着缰绳。
许是这一路偷跑太过颠簸,昏迷不醒的洛迎窗似乎找回了些模糊的意识。她在程雪案的怀里半眯着眼睛,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自己正处在某个人的怀抱里,坚实而温暖。
那种感觉好熟悉。
脆弱而憔悴的洛迎窗一只手堪堪地抓住程雪案胸口的衣领,嘴巴里还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程雪案将她这副可怜的模样看在眼底,心疼不已,还一边骑着马,一边赴身贴到她耳侧,想要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别离开我……”
那一瞬间,程雪案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然后心跳突然急速加快,咚咚、咚咚,比战场上的鼓声还要轰鸣。
19. 占有
程雪案抱着昏迷的洛迎窗直奔回春风酒楼,连马都来不及牵,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一路跑上了二楼,全然忽视了等在大堂里担忧又惊讶的韩煦。
风眠、付山海和祈明紧随其后,不多时,流筝和楼叙白也赶了回来,一时间,春风酒楼的大堂里挤满了人。
烈焰吞噬着天际,夜空被血红色的火光映照得如同地狱,房梁在烈焰中崩塌,狂风裹挟着滚滚黑烟,使空气灼热难耐,灰烬如黑雪般飘落,灼烧着皮肤。老百姓们泼来的水柱在火海面前显得渺小无力,绝望弥漫在空气中,整座城仿佛被烈火的魔爪紧紧攥住,无法逃脱,直至天明。
然而,几个人心中的怒火却是久久不能平息。
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韩煦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似乎知晓全部行动的祈明,而迟归的风眠和付山海则将流筝带去了楼上的客房,楼叙白被拒之门外,便干脆不顾形象地趴在门缝旁偷听。
“你怎么能放心把大丫头交给那个家伙!”
流筝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心里有愧,便低着头听风眠的责备,完全不回嘴。
付山海听不得风眠这种冷漠的语气,连连打着圆场:“你别太着急,好在两个丫头人都没事。”
“现在程雪案那个疯子直接霸占着大丫头,我们连她现在的伤情如何都不知道,叫我如何不着急!”
虽说风眠的怒火不完全是对着流筝,但听在门外楼叙白的耳朵里,就完全是对他家仙女妹妹的针对了。
于是,向来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小王爷直接推门而入——
“我说你啊——差不多就行了,流筝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她有什么本事去保护洛姑娘啊!”
楼叙白看不下去风眠对流筝劈头盖脸一顿斥责,直接指着风眠的鼻子骂了回去。
“而且流筝今晚可是找到了很重要的物证,不然你以为三日一过,你们几个人的脑袋还保得住吗!你有什么脸来责怪流筝啊,昨晚最需要你这个大男人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风眠冷眼看着另一头想拱了自家翡翠白菜的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我们的家事,还不需要小王爷亲断吧。”
然而还不待楼叙白的毒舌开口反驳,就听流筝居然破天荒为他解了围:“风眠哥哥,小王爷医术了得,我们何必舍近求远?而且碍于他的皇室身份,就算程雪案是平兀侯,也要给他几分薄面的,不如就请小王爷帮忙查看下姐姐的伤情吧。”
付山海也顺势拍了拍风眠:“小丫头说的是啊,天下郎中不胜数,唯有王爷最靠谱!”
如果以皇室子嗣的标准来评价,楼叙白可能的确没什么建树,但如果提前全大昭的郎中,楼叙白敢称第一神医,那么就没人敢挑战他的能力。
只是,楼叙白可不是什么病人都肯医的。
风眠冷漠的眼神投向楼叙白,对方似乎觉察到了风眠的意思,便难得慷慨道:“看在流筝的面子上,我没什么意见。”
于是,风眠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楼叙白敬了一礼:“那有劳小王爷了。”
离开前,楼叙白递给流筝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溜去了隔壁,待门外的人影消失后,风眠才向流筝提醒道:“楼叙白和程雪案可是半斤八两,在做任何决定前,切记要思虑清楚。”
清冷的声音只淡淡道:“我知道。”
另一边,楼叙白刚一靠近洛迎窗的闺房,就被警觉的程雪案吼了一声:“谁!”
楼叙白倒是习惯了程雪案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道:“程雪案,你有你守护的美人,我也有我心疼的姑娘,大家都是为了洛姑娘好,谁也别为难谁。”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不多时,门被吱呦一声打开,楼叙白撞上失魂落魄的程雪案,倒是吃了好大一惊——那表情,像极了刚死了老婆的鳏夫一样,憔悴得可怕。
程雪案自然知晓楼叙白的医术精湛,只是方才关心则乱,差点忘了有位神医竟近在眼前。
“还请小王爷竭尽全力。”
程雪案侧身为楼叙白腾出空间,然后跟在对方身后,来到了洛迎窗的床边,老老实实地候着。
“杵在这儿作甚?郎中瞧病,不得有外人叨扰,这点规矩都不懂?赶紧走!”楼叙白嫌弃地瞅了眼程雪案,“去洗把脸吧,不然等洛姑娘醒来,也不知道是感动你衣袋不解地在她身边守成了望妻石,还是嫌弃你胡子拉碴地满身灰尘落魄成流浪汉。”
程雪案领教过楼叙白的毒舌,又碍于现在有求于人家,便老老实实吃了瘪,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等程雪案好不容易被轰出了洛迎窗的闺房时,韩煦还焦急地等在大堂。祈明这孩子嘴巴也是严实,任凭韩煦怎么盘问,他就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硬要韩煦直接去询问程雪案本人。
韩煦见程雪案出现在了楼梯口,便迫不及待地往楼梯上走了几步迎上去,似是很想立刻得到答案:“阿雪,洛姑娘怎么样了?”
程雪案没心思应付满腹疑问的韩煦,只简洁道:“楼叙白在查看她的情况。”
韩煦点点头,但他更想问的并不只如此。
犹豫再三,等程雪案都要同他擦身而过时,韩煦才吞吞吐吐问出了口:“阿雪,你,你何时如此担忧旁人的安危了?你对洛姑娘……”
程雪案完全没犹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现在是我的人。”
韩煦没想到会从程雪案口中问出如此直白的回应。
其实他也怀疑过程雪案和洛迎窗的关系,只是当几个人在场的时候,程雪案和洛迎窗几乎都没什么特别的交流,而且他们看起来似乎也互相不在乎——韩煦实在搞不懂,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芳心暗许的。
一时无法接受的韩煦似是在喃喃自语,但更像是在质问程雪案:“……你不让我动心,却自己横插一脚!”
程雪案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这是她的选择。”
韩煦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甘心地拽住程雪案的衣领,一时激动:“那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我给不了的,难道你就能给吗!”
“韩煦,我们不一样,你有太多顾虑太多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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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在你心里,洛迎窗永远都不会是第一位。”
程雪案任由韩煦钳制着自己没反抗,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韩煦。
“但只要我想给,我就愿意倾尽所有。”
韩煦愣在远处,不可置信道:“……你想娶她为正妻?”
程雪案却是将韩煦的手甩开,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那,回避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听程雪案的意思,他似乎也没打算认真。
“你既然给不了她名分,为何偏要招惹!”
“感情之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程雪案已经没心思再耐着性子同韩煦争执下去,微蹙着眉头,转头就要走。
“阿雪!”韩煦不死心地从程雪案身后叫住了他,“你前阵子方招惹了太子一党,现在又莫名其妙牵扯进什么中毒案之中,若是事情闹大了,你可知道我和我爹就算说破大天去,也保不下你啊!”
沉默过后,只听得程雪案一声冷笑,语气极为落寞:“你们想保的是我吗?你们想保的,从来都是中书令第的名声和地位而已。”
此时,大堂里还坐着战战兢兢的祈明,从头将少爷和侯爷的争吵听到了尾,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程雪案似乎对于这次祈明的救急很满意,因此并没有对此过多计较过,直接吩咐道:“祈明,去帮我烧水,我要梳洗。”
春风酒楼的伙计们都在担心着洛迎窗的状况无暇顾及,祈明便暂时充当起了伙计的身份。他请示了风眠大哥后,便找了间离洛迎窗的闺房最近的客房,好让自家侯爷小休一下。
不多时,程雪案光着身子浸泡在浴桶里,露出胸口出大大小小的疤痕,曲线有致的双臂扶在浴桶的边沿,仰着头闭目养神。
其实只要静下心来一想,他就能觉察到今晚所有事情的漏洞百出。
尤其为了以防万一,他专门让祈明候在门外搬救兵,但他叩响官府大门时,对方却对祈明的恳请和范家别院的燃燃大火视而不见,如果不是祈明机灵,借助了老百姓们的恐惧和力量,今夜自己和洛迎窗估计就要命丧火海了。
而洛迎窗,乃至整个春风酒楼,似乎也藏着不小的秘密。
突然失踪又在关键时刻出现的风眠和付山海,明明没有信烟的提示,却让从来不多管闲事的两个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和洛迎窗的所在。
至于流筝调查线索的能力看起来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女杂役该有的。
虽然洛迎窗对于自己的怀疑给出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说辞,但那个女人面不改色信口胡说的能力可不容小觑,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连程雪案也没办法完全判断出来,只好半信半疑。
还有,被洛迎窗偷偷藏起来的关于十三年前江氏织坊案件的卷宗。
十三年前……
程雪案越想越心烦,便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水中,想要尽可能找回些冷静。
不多时,他隐约听到水面上浮起一道不太清晰的声音。
“再泡下去,小心溺水。”
20. 美人计
半个时辰前,洛迎窗在自己的房间醒来了,流筝把功臣楼叙白支开,好让风眠和付山海他们跟洛迎窗交换下情报,但自作主张的洛迎窗也没躲过风眠一顿斥责。
“你知道这次行动有多危险吗?”
“但是一举两得啊——流筝那边找到了投毒者的证据,我这边还翻到了十三年前的卷宗!”
洛迎窗半靠在床头,见风眠的脸色还是阴沉得可怕,赶紧咳嗽了几声装可怜,那样子仿佛都要把肺咳出来了,付山海赶忙俯下身来,颇为配合地关心起洛迎窗的身体状况,风眠看他们父女俩演得实在辛苦,淡定地喝了口茶,给了洛迎窗一个台阶下。
“我和山海叔这一趟调查仅有些微薄的收获,看来家里还是得有两位聪明漂亮的姑娘坐镇才行。”风眠瞥了眼笑得殷勤的洛迎窗,“卷宗呢?”
“就在我的衣裳里!我藏得可好了——”
洛迎窗拍拍胸脯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然而下一秒,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件薄薄的里衣,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放置卷宗的夹层。
“……谁给我换的衣裳!”
风眠和付山海的脸色顿时青一阵紫一阵难看极了,整个春风酒楼里,除了流筝,就只有程雪案这个登徒子敢跟洛迎窗亲密接触了,而偏偏自洛迎窗被从火海中救出来后,流筝都还没机会踏足洛迎窗的闺房。
答案不言而喻。
洛迎窗极为挫败地小心翼翼道:“……那岂不是被程雪案发现了?”
付山海见自家干闺女这么失落的模样,赶紧找补着安慰道:“他方才一直担心你的状况,被楼叙白轰出去后就直接去了隔壁的客房泡澡,兴许还没来得及查看被你偷藏起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我现在就去——”
说着,洛迎窗就要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被风眠一步迈过来按住了:“不急,你先好好休养,不过是从他身上偷个卷宗,我们去就行。”
“程雪案这个人敏感的很,你们不一定能近得了他的身!”
洛迎窗直接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下个披帛胡乱套上,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猛然回头,把先前在密室里的疑惑抛了出来。
“这么一提,我总感觉程雪案对十三年前的事情也十分在意。”
“在意是自然的了——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江氏叛国罪,也不会将日渐强大的玄戎牵扯进来,还白白把他这位玄戎二皇子搭了进来,成为大昭的人质。”
付山海说的简单,但当年之事盘根错节,单凭他一张嘴,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落脚到受害者之一的程雪案身上,汇成了一句话总结。
“我想,程雪案一定恨极了在当年案件里推波助澜的所有人。”
洛迎窗微怔,原来同为受害者,也会有自相残杀的理由。
风眠大概是看出了洛迎窗一瞬间的落寞,微微抿了口茶,提醒道:“别想那么多了,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是啊,她怎么会突然共情了程雪案那家伙呢,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于是,洛迎窗直接光着脚丫溜去了隔壁房间,一道朦胧的屏风之隔,被氤氲着水汽包围的男人正全身赤裸着阖着眼睛,后脑靠在浴桶的边沿,紧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令洛迎窗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洛迎窗是等到程雪案整个人沉在水底时,才蹑手蹑脚将房间搜了个遍,也不知道程雪案到底把案卷藏去了哪里,最后,她只能把视线落在那道屏风之内,男人褪去的衣物上。
于是,洛迎窗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试图近程雪案的身。
男人的衣服叠得很整齐,一眼扫过去,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卷宗的存在。洛迎窗猫着腰趴在地上,正打算绕过浴桶挪到离程雪案更近的另一边,或许他压在了换洗衣物下也说不定。
然而,大概是因为程雪案这个人太过戒备,他将客房里浴桶的摆放换了位置,而换洗衣物跟他的护身的长剑放在了一起,只有穿过浴桶才能拿得到。
……没办法了。
“再泡下去,小心溺水。”
程雪案闻声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正撞见眼前的女人用手肘撑在浴桶的边沿,双手托着那张明媚的笑脸,正笑眼柔和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
“怎么,你还指望我睡到明天啊?”洛迎窗挥了挥小拳头,仿佛刚才虚弱到昏迷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流筝那边证据都搜罗好了,我现在可是踌躇满志,要让那个府尹哑口无言……哎!”
造型还没摆好,洛迎窗便猛地被男人拖进了浴缸里,溅起稀稀拉拉的水花。
洛迎窗已经做好了呛水的准备,但溺水的窒息感并没有袭来,她反而被男人牢牢地扣在怀里,力道仿佛要把她揉碎进他的身体。
而洛迎窗头晕目眩了一瞬,定睛一看,正瞧见不远处的衣物下,似乎露出了某个簿子的一角,她猜测那一定就是程雪案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卷宗。
“做什么啊,怕我死掉?”
洛迎窗好不容易得到一丝喘息的缝隙,程雪案的吻又再度不由分说地堵上了她的嘴巴,把她后面的胡言乱语全部都塞了回去。
“唔……”
蛮不讲理的男人按住她亲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放开她的唇瓣,抵在她的额头上,情绪不明地盯着她,语气低沉:“我不准你说这种话。”
洛迎窗有些狼狈地点点头,沾了水的长发一缕一缕地黏在她的肌肤上,有种别样的诱惑。程雪案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白里透红的肌肤,透着单薄而浸湿的里衣若隐若现。
男人的眼底燃起火焰般的炽热,洛迎窗能觉察到,他在隐忍。
既然如此,正好让她来个顺水推舟。
“听说雪郎在火海里舍命相救,抱着我一刻都不肯松手,快马加鞭带我赶回酒楼,若不是楼叙白看诊的强制要求,简直是对昏迷的我寸步不离……”
洛迎窗原本抵在程雪案胸口的手顺势揽上了他的肩膀,她抬起小脸,白皙的脖子拉出一条极为漂亮的曲线,眼睛眨也不眨眼地笑望着程雪案。
“雪郎,原来你这般担心我啊——”
程雪案微怔,有些不敢瞧洛迎窗那双魅惑的眼睛,只是错开眼神,顾左右而言他:“我答应了流筝姑娘会保护好你。”
“只是这样吗?”洛迎窗抬手捏住程雪案的下巴,将他的脸扭向了自己,几乎是贴着他薄凉的唇瓣,故意放慢了语速,嘴巴一开一合都要不经意间触碰着他,“雪郎果然是一诺千金。”
程雪窗任由洛迎窗撩拨着自己,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你呢?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
洛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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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没有直接回应,但那双沉在水底极为灵活的长腿,却给出了答案。
她的后背还抵在浴桶的边沿,正好可以让她作为支撑点,双腿一用力,便迫使程雪案拉近了自己,他滚烫的肌肤随即抵在了洛迎窗的小腹上,坚硬的触感不由让她忍俊不禁,那副“果然如我所料”般的神态全部看尽了男人的眼底。
他的窘迫感被洛迎窗这样一调笑,反而变成了征服欲,侧头在握住自己下巴的手上舔了一口,似笑非笑道:“你很得意啊?嗯?”
她却是笑得更明媚了,带着撩拨的尾音,摸索着男人的下巴:“我不需要男人为我一掷千金,唯独享受雪郎为我筋疲力尽。”
话音刚落,程雪案突然长臂一搂,直接将洛迎窗抱上了自己的大腿,他本就赤身裸体,而洛迎窗不过也只是穿了件单薄的里衣,现在已经完全被浴桶中的水浸湿,等同于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阻隔。
洛迎窗笑眼一弯,程雪案就知道她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便先一步将大拇指抵在了她的下嘴唇,顺势将指腹塞进了唇舌之间,细细摩挲着,然后低头吻了上去。而扶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掌,在这种情况下不再顾忌什么正人君子的规矩,轻一下重一下地颇得章法,尤其带着习武的粗茧,撩拨着她柔软的皮肉,直叫人意乱情迷。
男人的指腹还抵在洛迎窗的下牙床,嘴巴却已经沿着她的下颚、脖颈儿,一路吻至锁骨,然后细细用牙齿啃噬着,再继续贪婪地向下流连。而洛迎窗的嘴巴因着这个姿势被迫微张着嘴巴,唾液不自主地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故意用舌尖舔舐着留在自己嘴巴里拇指,眼神带着湿漉漉的迷蒙,完全是一江令人无法抗拒的红颜春水。
就在洛迎窗以为一切水到渠成时,男人却突然一把捞起了自己,架着她的双腿扛上了自己的肩头,一时间,洛迎窗失去了重心,下意识便将双手扣在两边的浴桶边沿,整个下半身顿时被抬出了水面。
她刚想开口调侃程雪案总是有新的把戏,不料,男人却先一步把头沉了下来,灵活的舌尖轻车熟路地开始煽风点火,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调侃,便因此被洛迎窗堵在了唇齿之间。
几经天旋地转,洛迎窗脱了力堪堪挂在浴桶边,然而程雪案的痴想才刚开始疯涨。
他的舌尖回味地舔了舔唇角还残留着独属于洛迎窗的味道,然后长臂一捞,环着洛迎窗便将人直接拉近了自己,紧实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颤抖的后背,方才温柔而缱绻的试探瞬间被取代,洛迎窗抓住浴桶边沿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嗓音却已经沙哑到发不出任何细碎的音节。
不知过了多久,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两个人的身体却无比滚烫。程雪案怕洛迎窗继续泡在这里再受了凉,便单手一捞,将人直接打横抱出了浴桶,又随手拿过搭在屏风上的毛巾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赤着脚将她轻轻放至床榻之上,掩好被子,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昏昏沉沉的洛迎窗抢先抓住了他的手腕。
“哪里去?”
程雪案弯下腰来,在她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安抚道:“取佩剑,我得确保我们的安全。”
“春风酒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闯进来的。”洛迎窗翻了个身,又将另一只手扣了上来,一起抓着程雪案的手腕,难得固执起来,不由分说道:“陪我。”
21. 讨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经过生死一遭,程雪案总觉得今晚的洛迎窗有些黏人,仿佛这才是她卸下伪装的模样一般,不过是个简单、柔弱的小姑娘。
这样想着,程雪案便将洛迎窗搂得更近了些,没多久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出奇得沉,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方才火海中闯出来太过疲倦,又受洛迎窗撩拨狠狠的来了几场狂风暴雨,那之后便是美人在怀难得的安宁,美好得几乎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徒然间清醒,他本以为早就溜走的女人竟然还安安分分地躺在自己怀里,程雪案不由会心一笑,将人搂得更紧。洛迎窗没睁眼,倒是很顺从的又往程雪案的怀里缩了缩,像是一只晒太阳的小猫咪,懒洋洋的,没有任何侵略性,这让程雪案很受用。
两个人一直在房间里躺到日上三竿,春风酒楼里几个人实在看不下去,就派流筝上来催促,毕竟在明天面见府尹之前,他们还得聚在一起将偷毒案的经过和结果捋个清楚才是。楼叙白怕流筝一个人再受了程雪案的冷脸,二话不说便跟上了二楼。
此时,大堂里除了因为跟程雪案一顿争吵而负气离开的韩煦,其他人都等在春风酒楼,祈明这孩子有点认生,但又实在放心不下自家侯爷,便一直坐在角落里,付山海看他乖巧耐人,又多亏了他出现才能化险为夷,便主动招呼他过来一起吃早膳,还同他话起了家常,俨然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
这一晚上事情太多,楼叙白几乎没什么机会同流筝私下说过话,而且他一靠近流筝,风眠那眼神就像要将他活剐了似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他厌烦。
两个人前脚拐入楼梯死角,楼叙白后脚就同流筝并肩而行,平日里毒舌惯了,一时间竟然想开口却找不到好听的话来讲,懊恼极了。
还是流筝瞧着他那副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先掩着嘴微微一笑,一贯清冷的声音里多了些许这个年纪的活泼。
“多谢小王爷相助。”
“流筝姑娘哪里话,举手之劳罢了。”楼叙白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又转而道,“不过若是流筝姑娘真想感谢我,改日可否赏脸到我府中一叙。”
流筝微怔,没说好,也没拒绝。
几步路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昨夜程雪案入住的那间客房门口。她轻叩了下房门,音色依旧清冷:“侯爷歇息好了吗?明日三日期限已到,大家都在大堂等侯爷共享讯息。”
屋子里好一会儿都没回应,楼叙白越过流筝刚想来硬的,只是手刚抬起来还没落下,门就吱呦一声开了道小缝,露出程雪案半张冷脸。
“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大白天的干嘛吓唬人!”
楼叙白白了程雪案一眼,见他用大半边肩膀挡住了屋内的光景,便很知趣地非礼勿视般退开一步,催促道:“我们先下楼等候,别磨蹭,正事要紧。”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领着流筝下了楼。
在楼叙白转身的瞬间,程雪案就已经将房门合上了,他瞅了眼床榻上还在美梦中的洛迎窗,转而向昨夜来不及收拾的浴桶边走去,踩过脚边的一片狼藉,程雪案面不改色地弯腰拾起自己放在那里的佩剑,然而他只一眼便发现本来被衣物遮盖的卷宗竟然不见了。
程雪案下意识抬眼望向床榻之上的洛迎窗,但她正在被窝里睡得安稳,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除了她,还有谁有机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拿走这本卷宗呢?
程雪案可以确定的是,直到昨夜洛迎窗出现前,卷宗还好好地放在这里,直到两个人几番缠绵最终困倦在床相拥而睡后,到今早睁眼,洛迎仿佛都像一只安顺的小猫,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行动的间隙,而他自己也出奇地卸下了防备,安睡整晚,这也太出乎寻常了。
归根结底,还是只有她最可疑。
从洛迎窗冒着风险取走了十三年前的卷宗开始,她身上的疑团就拨不开了。
程雪案紧蹙着眉头,他深知事到如今,即便他当面同洛迎窗对峙,她也只是会和自己装傻充愣而已,不然就不会兜个大圈子,用一招百试不厌的美人计将卷宗又顺了回去。
果然,她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
程雪案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往床边走,然后在她身旁轻轻坐下,静静地注视了洛迎窗好一会儿。他很少这样近距离观察洛迎窗,因为他害怕透过那张太过相似的脸,勾起出其他不属于洛迎窗的情愫。
只是他想着洛迎窗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的脆弱模样,想起她在火海里的恐惧,想起她瑟缩在自己怀里的细细碎语……他突然发现,洛迎窗跟韩穗其实也没那么相像。
韩穗是众星捧月的中书令之女,她出身高贵,眉眼温和娇柔,性格温婉和善,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含着发自内心的笑意,总令人不禁想要亲近,却不敢亵渎她的高雅圣洁。
而洛迎窗不同,她小小年纪便经营起一家酒楼,最擅长八面玲珑那一套,才貌更像是她交际的利器,看起来明媚的笑容里藏满了自己的小心思,浑身上下都是令人想要窥探的神秘感,总有令人抑制不住的新的征服欲。
可是既然她们两个明明有如此多的不同点,那么他从一开始接近洛迎窗的初衷不就错了吗?
程雪案心下一沉,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愿意同洛迎窗继续维持当下这种关系的缘由。
他下意识抬手想将洛迎窗鬓角挡眼的碎发撩开,只是还未触及到她的肌肤,洛迎窗先倚着他的掌心蹭了过去。
“醒了?”
程雪案的声音很轻,似是不确定洛迎窗现在的状况,生怕吵醒了她。
迷迷糊糊的洛迎窗又在他的臂弯里翻了个身,半睁着惺忪的睡眼,喃喃道:“嗯……几时了?”
“还早,累的话再歇歇。”
洛迎窗却没有听程雪案的糊弄,懒洋洋地坐起身来,方才还裹在身上的薄被顺势滑落下来,露出了她胸前大片的肌肤,斑斑点点的红痕的掌印无比昭示着昨晚的激烈和动情。
程雪案滚了滚喉咙,抑制地错开眼神,将一套新衣服拿给洛迎窗,等她换衣服的同时,又让楼下的祈明打了盆水上来,给两个人梳洗。
接近午膳的时候,几个人才在春风酒楼的大堂凑齐,边吃边商讨明日面见府尹一事。
饭桌上,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昨晚那场大火,也都心知肚明洛迎窗和程雪案昨夜又折腾到什么地步,似乎所有人在意的都只有从流筝和楼叙白那里取得的情报而已。
“我们在书房里找到了他们往来的通信,以及中毒身亡的那位死者家属收到了一笔巨款的证据——账本上记载得清清白白……今天一大早,小王爷又陪我跑了一趟死者家中,正巧撞见他们准备跑路,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带回酒楼了,现在祈明看着,等明日一同与我们去官府。”
洛迎窗点点头:“他们愿意配合?”
“小王爷允诺他们更多的钱财,并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京城,确保其平安。”
流筝话音刚落,面前的碗里就多了一块楼叙白夹给自己的肉。
付山海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愤恨:“所以整件事就是商会的人在自导自演?为了陷害咱们春风酒楼,不惜残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在商会操控者的眼里,无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为他们带来利且暂时还算有价值的人,另一种便是无关紧要可以随时处理掉的人。”洛迎窗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习惯性地将自己碗里的肥肉剔下来,丢进了程雪案的碗里,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应,继续道,“利用后者处理掉后者,他们没有任何损失。”
“官府那边会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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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休吗?我看那个府尹大人很明显就是被商会的人买通了,明里暗里都要给咱们速速定罪呢!”
一整天情绪都不佳的风眠突然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只是处理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户,居然会牵扯进小王爷和平兀侯两尊大佛吧。”
如果说最初不过一个没什么靠山的平兀侯来阻拦,对方尚可将矛头对准其他党羽,可现在跟平兀侯素来没什么交集的小王爷也帮了春风酒楼一把,尤其小王爷的背后可是大昭皇室,即便他手中没什么实权,也从不参与政事,但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楼叙白自然也知晓这层道理,突然觉得自己白白占个王爷身份也不错,至少关键时刻,还能为心爱之人解忧,不由心情大好,明明听出风眠语气里的讽刺,却还是故意附和道:“好说好说。”
三日期限已到,春风酒楼一行人如约来到官府,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府尹大人这回面色惊恐地被夹在小王爷和平兀侯中间,只觉得整个听审过程都如坐针毡。
怎么没人告诉他连小王爷都牵扯进了这桩案子里啊!
公堂之下,洛迎窗身着一身琉璃紫的丝绸长裙,落落大方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而身旁一身青衣的流筝则适时递上相应的证据,杀气腾腾的风眠和笑里藏刀的付山海分别立于两个姑娘的身后两侧,仿佛早就习惯于默默为她们俩保驾护航一般。
最后,人证物证俱在,此案断定为当事人因为口角之争而为了陷害春风酒楼的一场自导自演。
府尹大人自然是不敢动商会的幕后之手一根汗毛,他在公堂之上秉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话里各种暗示洛迎窗见好就收,不要以为有小王爷和平兀侯两方撑腰就太过肆意妄为,否则等这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任谁都不好收场。
洛迎窗也知晓区区一件投毒案,是无法撼动商会多年来的利益的,如果太过激进,反而会对他们查出更多真相不利,索性顺着府尹大人给的台阶就下了。
后来,府尹大人亲自发布公告为春风酒楼正名,这件事才总归告一段落。
不过这件事情毕竟沾了点小王爷和平兀侯的光,这两只老狐狸才不会白白送了个人情,就此善罢甘休呢。
几个人前前后后往官府门外走,祈明和楼叙白家的家仆早就早门外候着了,可是瞧那架势,程雪案和楼叙白似乎还跟在洛迎窗和流筝身后,没有要分别的打算。
洛迎窗一眼就知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婉言送客道:“既然事情已然圆满解决,春风酒楼还要忙于重开迎宾,小王爷和侯爷若是没有旁的事,也早些回府休息吧,这几天有劳两位大人东奔西走,还春风酒楼清白了。”
楼叙白才没这么听话:“听洛掌柜的意思,这是想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了。”
“那小王爷的意思的是?”
“流筝姑娘可是答应随我回府赏赏春景,春风酒楼明日才重新开业,我今日请流筝姑娘来府上享享清闲,不过分吧?”
洛迎窗倒是没想到楼叙白和流筝进展如此迅速,不由望向流筝,只一个眼神交汇,便明白了流筝的心意,笑道:“那还请小王爷照顾好我们家流筝,早些将她送回酒楼。”
“没问题!”
楼叙白一听洛迎窗这么爽快,便立刻换了副嘴脸,连忙招呼着流筝随自己一同上了马车。
而那边楼叙白美滋滋地得偿所愿,程雪案还阴沉着一张脸:“那我的奖赏呢?”
洛迎窗瞥了程雪案一眼,无语道:“……昨夜不是才与你同床共枕了一宿!”
可厚脸皮的程雪案却已经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当着黑脸的风眠和略显尴尬的付山海的面,直接把洛迎窗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昨夜收敛了些,未能尽兴。”
22. 奖赏
两个丫头被半路截了胡,最后也就只有风眠和付山海回了春风酒楼干活儿,好准备明日重新开业。
而程雪案也不知道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怕祈明打扰自己和洛迎窗的二人世界,便将孩子打发去了春风酒楼帮忙。
祈明这孩子话不多,但手脚是真的利索,一声不吭地打扫着酒楼大大小小的地方,连死角都不放过,付山海在旁边欣慰地笑了笑,然后便把自始至终黑着脸的风眠拉去一边开导。
“两个丫头都大了,你也不能总像个顽固老头儿一样,阻拦着小姑娘情窦初开吧。”付山海拍拍风眠的肩膀,“你不能自己是根榆木,就不让人家开花。”
风眠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付山海一眼,悠悠道:“普通人也就罢了,她们俩惹上的一个是平兀侯,一个是小王爷,听上去就不会有好结果,我是怕她们俩伤心。”
“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付山海笑着给风眠盛了碗冰甜点消消火气,“及时行乐啊,风眠老弟。”
平兀侯府内,程雪案正带着洛迎窗溜后花园。不过说是后花园,其实这里几乎没什么漂亮的绿植花草,池塘里也没有养鱼,无非是占了块不小的土地,但却一直荒废在那里,没人打理。
洛迎窗也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好转的,明明程雪案带自己回侯府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却非要跟自己兜着圈子,迟迟不进入正题,简直浪费时间!
但洛迎窗这些心理活动,程雪案是全然不知的,他没看向洛迎窗,只淡淡道:“这是你第一次来我侯府吧。”
“嗯,侯府又不是景点,哪能是随时想来就来的。”
洛迎窗只觉得自己的长裙被丛生的杂草刮了一下,有些烦躁地踢了踢裙摆,不动声色地跟在程雪案身旁。
谁知,程雪案却回过头来,二话不说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纵使洛迎窗见识过多次程雪案的莫名其妙的脑回路,也没办法习惯他各种突如其来的举动,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双手瞬时搂住程雪案的脖子,生怕掉了下去。
程雪案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用一种极不客气的语气道:“你若是想来,我亲自备马相迎。”
……完全没听出来有欢迎她光临侯府的意思啊。
洛迎窗不禁在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表面上还是调笑道:“雪郎现在也学会油嘴滑舌那一套了?”
程雪案不理会她的虚情假意,反问道:“觉得侯府怎么样?”
“冷清,孤独。”洛迎窗倒是没挑些好听的话恭维,她环顾一周,视线最终定格在程雪案身上,笑容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像你一样。”
程雪案一边抱着洛迎窗往主卧走,一边平静地叙述着:“平兀侯府落成之前,我都住在中书令第,驱逐兀答封爵后,平兀侯府方建成不久,我一个人自是没什么兴致装潢。”
洛迎窗不明白程雪案跟她说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有何意图,只是随便挑了点附和的话顺应着。
“我听闻,太子妃帮衬着雪郎打点了不少。”洛迎窗说话时依旧笑盈盈的,“太子妃对雪郎真的很好。”
其实洛迎窗只是单纯的感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她这副平淡的语气听在程雪案的耳朵里,却有种争风吃醋的质问感。
“我小时候刚被送至大昭时,不过童龀,遭人冷眼,备受欺凌,是阿姐将我带回了中书令第。”程雪案也没觉察到自己为什么非要跟洛迎窗解释这些不可,顿了顿,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只是姐弟情谊而已,像她和韩煦那样。”
程雪案踢开房门,又用后脚将房门合起,抱着洛迎窗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洛迎窗听着程雪案的解释,总觉得有种隐隐的伤感和落寞,还以为是他想起了小时候的痛苦和困境悲从中来,于是,她自作聪明地安抚道:“总归有特别之处吧。”
突然,男人手上的力道一松,将洛迎窗放置在床沿边,他蹲在洛迎窗脚边,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就那么在意吗?”
洛迎窗觉得莫名其妙,她干嘛要在意程雪案跟韩穗的事情啊……
只是她的否定还没说出口,程雪案就双手撑在她身边猛地欺压而上,那冰冷的唇瓣不由分说地堵住了洛迎窗的嘴巴。洛迎窗没做好准备,被男人的重量压得重心不稳,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在了床榻里,只听骨头咯得一声,猛烈的撞击仿佛要把她瘦弱的身体撞散架了。
……这男人的床好硬啊。
洛迎窗下意识推了推身上的男人,想要换个姿势缓解背部的疼痛感,结果却被程雪案误以为她在推拒自己,双眸更是猩红,索性将挂在洛迎窗胳膊上碍事的披帛抽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就蒙住了洛迎窗的眼睛,顺势将她的双手也绑在了床头。
“……”
洛迎窗心里直骂人,表面上却不敢太过激怒这个不受控的男人:“……雪郎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新花样啊?”
程雪案不吭声,只是将头埋了下来,细碎地吻在洛迎窗的耳廓、脖颈,然后停留在她的锁骨处舔舐。
洛迎窗的视线被剥夺,其他的感官便被相应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程雪案在自己耳畔的粗喘,感受到他湿润的嘴唇游走在自己的肌肤上,感受他手掌的粗茧一寸一寸挑起她敏感的神经,最终都化成呢喃的呻吟,从她微张的唇齿间溢出来,然后又被程雪案的嘴巴故意堵住,如此反复,极为诱惑的桃色已经在洛迎窗雪白的肌肤上蔓延开,带着晶莹剔透的薄汗,吹弹可破。
程雪案跪在洛迎窗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女人情不自禁地在自己的眼底扭动着,冷漠的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放纵的意味,他猛地握住了洛迎窗的脚腕往下拉近自己,因为双手被固定在床头,洛迎窗的上半身被扯出一道极为极限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将她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地展现在男人极尽占有欲的眸中。
程雪案侧头吻在洛迎窗的脚腕,眼底倒映着那若隐若现的美色。大概是觉得麻烦,程雪案干脆将自己的腰带抽了出来,扣住不堪一握的脚腕,轻而易举地将人高高挂起在床尾,然后在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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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窗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已然猛地附身而下,随即托着她凑近自己的唇边。
“唔……”
大概是熟能生巧的缘故,比起一开始莽撞的不懂章法,程雪案现在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调动起洛迎窗刻意压制的情绪,她现在宛如一条砧板上的鱼,在程雪案势在必得的掌控之下无处可逃。
坚硬的板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与混乱的呼吸声相互应和着,混着低沉的喟叹不绝于耳,整间屋子的气温节节攀升,两个人都无比清醒地沉沦着,看似亲密无间,实则相隔甚远。
突然,程雪案的脑袋深埋下来,一只大掌没轻没重地游离着,他高束的长发早就散落在洛迎窗红润的肌肤上,汗珠顺着额前碎发的尾梢滴在沟壑里,顺着柔美的线条缓缓滑落。程雪案不时抬起眼皮,专注地欣赏着洛迎窗的表情,蒙住眼睛的披帛已然被她的泪痕打湿,在眼睛的凹陷处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两个人痴缠了许久,程雪案突然抬手将她眼睛上的披帛扯下,长而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滴着不知是眼泪还是细汗的水珠,眼角被晕染上一片渐变的绯红,与她此时脸庞、玉颈蔓延开的滚烫相得益彰。
程雪案用手背轻轻帮洛迎窗逝去不住涌出的眼泪,可他的动作却完全没有丝毫克制。
几番云雨过后,程雪案埋在洛迎窗的胸口,用舌尖细细地抚过自己方才在她身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痕迹,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颇为满足。
洛迎窗不知道程雪案今天是太过兴奋还是莫名恼怒,总之比往日里更持久更凶猛,她在半途昏过去,却又因为程雪案的毫不怜惜后程惊醒,整个人吊着一丝不清明的意识摇摇欲坠,承受着男人发疯似的占有欲。
“怎么不说话?”
“……”
洛迎窗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她任由程雪案将自己手脚的束缚解开,然后瞬间脱了力一般,垂落在坚硬的床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疼得洛迎窗眼泪直冒,可是她连抬手擦干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在程雪案面前狼狈到底。
“生气了?”
洛迎窗只觉得程雪案是在说废话,实在懒得费口舌理他,毕竟她现在连张个嘴巴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索性省省不开口。
但程雪案却突然翻身下床,轻巧地将洛迎窗整个人抱了起来,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手臂上,随便从衣架上扯了件自己的外衣把赤身裸体的她裹了起来,便要朝门外走去。
“……程雪案!”
“抱你去沐浴。”程雪案的嘴角突然露出一道浅浅的弧度,“不知为何,我倒是觉得你每次直呼我大名时,都要比假惺惺地唤我雪郎要顺耳得多。”
洛迎窗撇撇嘴不说话,她直觉程雪案才没那么好心。
果然,两个人不出意外地再次擦枪走火。
偌大的浴池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流的波动和唇齿交缠的声响,男人似乎完全不知疲倦,意识涣散的洛迎窗无力地承受着,一场漫长的交锋直到天昏地暗。
23. 鸿门宴
等祈明带着春风酒楼的伙计来寻人时,程雪案早就已经帮洛迎窗清洗干净,但平兀侯府里没有她的换洗衣服,便找了件自己的里衣勉强套了上去,然后将人塞进了被窝里休息,自己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从容不迫地出面迎接了风眠。
风眠只见着程雪案一人,顿时怒火中烧,但想起付山海的叮嘱,只能憋着一口气,彬彬有礼地开门见山道:“酒楼里还有要事请老板娘定夺,烦侯爷放人。”
而程雪案自当这是风眠搪塞自己的借口,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为要事?”
虽说程雪案的语气算不得咄咄逼人,但其中却是火药味十足,大有要跟程雪案明目张胆争抢洛迎窗的意思。
风眠实在算不得好脾气,尤其对上程雪案那张脸,说话就更加不客气:“这是春风酒楼的私事,无需平兀侯费心。”
程雪案早就已经习惯了风眠的态度,也并不恼火,而是将视线落到旁边的祈明身上。
这孩子战战兢兢地瞄了同样杀气腾腾的风眠一眼,还是忠心地站在了自家侯爷一边,但出口的话却是在偏向为风眠解围:“回侯爷,官府专程派人来春风酒楼问候,还要设宴邀请,以感谢老板娘协助破案。”
听罢,程雪案冷哼一声:“设宴?我看设的是鸿门宴吧。”
然后,又将视线落到风眠身上:“你们放心让洛姑娘独自一人赴宴?”
“此事我们说了不算。”不为所动的风眠冷冷地扫过程雪案一眼,语气强硬,“侯爷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与你无关之事为好。”
“她歇下了,不便叨扰。”不想再多费口舌的程雪案当即给祈明使了个眼色,大有送客的意思,“明日一早,我亲自送洛姑娘回春风酒楼。”
而另一边,付山海则独身一人寻上了王爷府。
如果说早就已经越过雷池一步的洛迎窗跟不知廉耻的程雪案厮混一晚上,勉强可以称得上在情理之中,但是流筝和楼叙白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况且流筝的个性比起洛迎窗来说更直接、更尖锐,别到时候再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再惹来什么麻烦可就不好了。
楼叙白不喜欢太热闹的气氛,府里家仆太多又觉得十分麻烦,所以王爷府上上下下也极为冷清。但与平兀侯府不同的是,楼叙白很乐得在自己家里打理各种花花草草,用来研究自己的药材,以至于整个后花园都是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不知道的还以来来到了某家药铺。
付山海到达王爷府门口的时候,是被家仆恭恭敬敬地直接请到了书房里,似乎楼叙白早就料到了春风酒楼那边会派人过来,便提前安排了人随时候着,打算同付山海周旋一番。
而当事人楼叙白已经带着流筝跑到了一处隐秘的阁楼上,满屋的萤火虫为灯烛,与窗外遗落的稀疏月光相照应着,将两张青涩的脸庞点亮,流转着静谧的暧昧气氛。
楼叙白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似乎已经这桌晚宴费了不少心思,就等着对面的女主角应邀而来。斟酒夹菜时,楼叙白不经意碰到流筝的手,还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羞涩。
那对待自己与众不同的态度以及面对自己时的谨慎羞涩,流筝都看在眼里,心绪顿时有些复杂。
其实她之所以答应楼叙白的邀请,并非是想给他一个光明正大追求自己的机会,而是果断地将这尚未破土而出的萌芽彻底扼杀。
酒过三巡,流筝郑重地放下筷子,极为认真地看向楼叙白道:“今日多谢小王爷款待,流筝自负,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明为好——流筝虽为寻常人家的女子,身份远不及小王爷尊贵,但也断不愿跻身妾室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更不愿为荣华富贵放弃难得的自由……小王爷,能否明白流筝的意思?”
“自由啊……”
楼叙白微怔,没想到被流筝拒绝得这样突然而决绝,不由苦涩一笑,眼角蒙上层淡淡的忧伤。
“没成想,我这个身份,倒成了你我二人之间的牵绊。”
“流筝多谢小王爷抬爱。”流筝清冷的眸子比月光还皎洁,“那这顿饭,就到此为止吧。”
说话间,流筝已然起身,微微欠身向小王爷行了一礼,便转身要走。
“筝儿——”
楼叙白猛地起身,在流筝身后叫住了她,咬了咬下嘴唇,似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问她。
“倘若有一日,我能舍去这身上的重重枷锁,与你远赴天涯海角,你可愿意我相伴左右?”
流筝微怔,似是没想到楼叙白会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转念一想,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呢?她并不相信从小养尊处优的小王爷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冲昏了头脑,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她何苦感动不已,为此沉溺。
她最终还是没有给予楼叙白任何答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阁楼,仿佛默认了楼叙白不可能为她真的舍弃什么,再者说,王爷的身份和头衔,也并非他想舍弃就能够轻而易举挣脱的。
只不过被楼叙白带着闲逛了一圈,流筝就已经记下了来时的路线,恰巧在经过书房的时候,碰见了等候多时的付山海。
“干爹。”流筝完全不意外地轻唤了付山海一声,催促道,“咱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街道两旁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许是要为即将到来的花朝节做准备,但流筝却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提不起兴趣,倒是付山海跑到其中一个摊位前,买了一对花簪,先送给了流筝一支,另一支则留给洛迎窗。
流筝接过后,直接将那支花簪插在了自己的头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好看吗?”
付山海欣慰地点了点头,完全不吝于夸赞:“我闺女当然好看了。”
两个人又沉默地在街头走了一会儿,付山海才有些担忧地询问起来:“丫头啊,你拒绝了小王爷?”
流筝德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诧异,然后依旧平静地用那极为清冷的声音反问道:“干爹如何知晓?”
付山海倒是了如指掌般笑了:“否则你也不会这般难过。”
“干爹……”
付山海摆摆手,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跟风眠一样,给自己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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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负累,没办法完全跟随自己的心意做选择……有时候,我倒是希望你像大丫头那样任性妄为、及时行乐,别委屈了自己。”
流筝却不以为然,反驳道:“姐姐自然也有自己的委屈,区区一个程雪案,根本不值一提。”
付山海自然明白流筝的意思,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大丫头这些日子,快活了不少,总比紧绷着自己的情绪要好得多。”
“伪装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样,总归要比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波澜不惊要辛苦得多。”
流筝望着天边的繁星,突然想起阁楼上楼叙白亲手为自己抓来的萤火虫,心头不由一阵酸涩,不过很快又垂下头来,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极具欺骗性的花样,又故作若无其事地向付山海问起了洛迎窗的状况。
“姐姐回酒楼了吗?”
“还没,风眠去平兀侯府要人了。”
流筝却没忍住嗤笑一声:“那风眠哥哥见了软硬不吃的程雪案,岂不是又要黑着脸回来了?”
说起来,风眠这些日子也不能说完全绷着自己的情绪,毕竟每每碰上诸如程雪案和楼叙白之流的想要接近自家两个妹妹的蠢货,他都要火冒三丈地将他们往外轰,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稳重,倒是让流筝有些忍俊不禁。
付山海只是附和地笑了笑,然后突然严肃道:“你们没在春风酒楼的这段时间,官府派了人来,设宴请大丫头一聚,美其名曰感谢她协助官府破了投毒案。”
“只邀请了姐姐独身一人?”
“嗯,毕竟是官府邀约,我们不好拒绝,只能等大丫头回来决定。”付山海背着手继续道,“不过依照大丫头的性格,肯定会一口应下来,想要看看对方耍的什么把戏。”
“还能是什么把戏?无非是上次没能靠投毒案给我们定了罪,就想换个法子卷土重来。”流筝说起话来难得像这样带着波动的情绪愤愤不平,“等着吧,姐姐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几日后,洛迎窗果然如约赴宴,程雪案听说后在平兀侯府气得连喊了好几个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将士们来,陪着自己在后院打擂台,将无处发泄的情绪全打在了敌手身上,害得一地的弟兄们叫苦不迭。
祈明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拿着毛巾,心里不由为这些被平兀侯当作发泄工具的将士们捏了把汗。
男人赤裸的上身浸满了一层薄汗,或大或小的旧疤狰狞得就像他现在阴沉的脸色一样。程雪案拿过一手扯过祈明手里的毛巾,一手从旁边的缸子里舀起一大勺水,直接就是从自己头顶浇了下来,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周遭一片沉寂,程雪案静滞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将勺子和毛巾一起扔进了水缸里,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程雪案本就人高马大,祈明跟在他身后,紧倒着小步子跑了几步才勉强追得上:“侯爷,咱去哪儿啊——”
程雪案猛地一回头,祈明差点就直接撞上他那健硕的胸脯,还不待站稳,便听到程雪案极为低沉的嗓音从头顶劈头盖脸而下:“洛迎窗今晚去何处赴宴?”
24. 撑腰
半个时辰后,程雪案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绛紫色锦缎长袍,其上暗纹流转,举手投足间仿若翻涌的云霞。他侧卧在酒桌前,腰间系着的白玉佩顺势垂落,与桌子腿儿磕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玉声,仿佛连风都温柔三分。
程雪案一手懒洋洋地撑着脑袋,一手举着酒杯同雅间内其他同僚对饮,行动间宽袖微拂,隐隐透出金丝绣边,无不透着雍容与风雅,如果就这样不开口,倒真宛若个从画卷中走出的贵公子。他以玉冠稳扣的乌发高高束起,也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着,仿佛像他一样桀骜不羁。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深邃而含笑,仿若春风拂面,却又难测心思,看似在与同僚们攀谈,仔细一瞧,满脸又全是心不在焉。
与此同时,隔壁雅间的声音越来越吵闹,明里暗里不是恐吓就是挑衅,甚至还有轻薄的调戏,就算是再嘈杂的环境,程雪案也能一下子分辨出那道明亮的女声属于谁。
不过三两句,便没来由地激起程雪案心中一阵怒火,在众人的谈笑风声间,他猛地将酒杯往桌子上一甩,整个人也直起身来,俊美的脸上顿时遍布阴霾,吓得周围的同僚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程二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宴席之中,有人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开了口,可程雪案的心思却已经全然不在这里,他二话没说,仿佛当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直接阴沉着脸冲了出去,甩下后面一群被他喊出来吃喝玩乐的贵族公子云里雾里。
隔壁雅间的众人见到突如其来闯进的男人皆是一愣,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有幸识得过平兀侯的真面目,其中还有脾气冲的,再加上酒过三巡上了头,已经朝着程雪案叫嚷起来。
“什么人啊!知道我们是谁吗?这里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擅闯的吗!”
刚才跟程雪案一桌子吃饭的纨绔公子们虽然没摸清楚状况,但也从隔壁雅间跑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不能输了气势,直接冲着对面叫嚣着:“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堂堂平兀侯!”
只是无论两边如何争论不休,从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起,程雪案的眼里就只能容纳得下坐在中间的洛迎窗而已。
洛迎窗闻声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正撞上那道怒不可遏的目光。
她今日着一身霞映霓裳,流光锦缎,仿佛比她的肌肤还要轻盈柔滑。外披一袭轻紫烟罗,薄如蝉翼轻覆在肩头,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裙摆晕染着桃夭轻粉,仿若晨曦映照花海,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发髻上还点缀了几枝珠玉步摇。一颦一笑间眉流转着温婉柔情,宛若天仙下凡,风姿绰约,令人心醉。
见她如此盛装出席,来赴这场鸿门宴,程雪案当即就更火冒三丈了,他穿过人群直接拉过洛迎窗的手腕,忽视了周遭所有质问和争吵的嘈杂声,转身就要走,刚到门口就被不知轻重的家伙挡住了去路:“哎——我们请来的贵客,你想带去哪里!”
然而,程雪案不过一个眼神,就让对方噤了声,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在场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幸免。
洛迎窗今天穿得花枝招展的,走路也不方便,被程雪案拽着走得太快,差点绊到自己的裙摆摔了个踉跄。程雪案回头瞅了她一眼,极不耐烦地当着围观群众的面将人扛上了肩,直奔平兀侯的马车。
而这个姿势,恰好让洛迎窗的胃部卡在了程雪案的骨头上,压着她难受得直想吐,好不容易适应了些,又突然一阵晕头转向,直接被程雪案丢进了车里。
不过预想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天旋地转之中,程雪案先一步捂住了洛迎窗的后脑,才倾身将人压在了马车车板上,一双狩猎的危险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穿成这样,嗯?”
洛迎窗缓了缓才睁开眼睛,故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跟隔壁几个公子哥吃酒,你们这房间太吵,打扰到我们的兴致了。”
程雪案的回应不冷不热,仿佛刚才主动的英雄救美,并不是他的本意。
“真的?”
程雪案见她不信,冷笑一声:“不然我还能偷偷跟着你不成?”
洛迎窗点点头,也懒得刨根问底,稍微坐起身来一点,又不经意地哪壶不开提哪壶:“韩公子今日怎么没来?你们平常吃酒不都形影不离的吗?”
程雪案的双眸更阴沉了:“你惦记他?”
洛迎窗撇了他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苍白又无力地试图辩解:“都是朋友,问候一下不过分吧……”
话还没说完,程雪案便直接一张硬嘴堵了上去,吻得毫无章法又极其凶狠,仿佛要将洛迎窗活吃了一样,离开的时候,洛迎窗的嘴角都被他咬破了,两个人的唇齿之间瞬间溢满了血腥味。
程雪案直接就着这个姿势,用额头抵住了洛迎窗的额头,擦着她的鼻尖和唇角,带着几乎窒息后的急喘,声音沙哑地威胁道:“少在我面前关心别的男人。”
洛迎窗的胭脂都被蹭花了,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狼狈,但是程雪案一想到只有他能见到洛迎窗现在这副模样,心里不由一阵得意,又用大拇指指腹贴在她的嘴唇上,胡乱一抹,更是诱人得一塌糊涂。
洛迎窗那双漂亮的眼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没回答。
程雪案很不满意地在她的嘴唇上小啄了一下,盯着她颤抖的睫毛,追问道:“听到了吗?”
“嗯……”
在她轻轻应了声之后,强硬的吻便再度落下,但只是亲吻还不能让程雪案满足,本来半跪在洛迎窗身前的程雪案突然往她旁边的座位上一坐,顺势将洛迎窗悬空捞起,双手扶在她的腰侧,让她整个人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洛迎窗下意识扶住程雪案的肩膀,垂眸望向他时,湿润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底仿佛淌着一汪清澈的春水。程雪案仰起脖子凑近她的嘴唇,滚烫的热气先将她完全包裹住,却没有下一步行动。洛迎窗缓缓抬起手,顺着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抚摸着,然后又滑到他的喉结处上下摩擦。
程雪案情不自禁地滚了滚喉咙,嘴巴凑过去想要吻她,却被洛迎窗先往后错开了些距离躲了过去。
程雪案沉着眸子疑惑地看着他不说话,就见洛迎窗莞尔一笑,语气里还带着些没能缓过气来的颤抖:“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会来?”
程雪案不答她,洛迎窗便故意躲着不让他亲。
来回折腾几下,程雪案也没了耐心,直接双手捧住洛迎窗的脸,认真地盯着她道:“我担心你,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洛迎窗满意地笑出了声,只是轻巧的尾音全部被吞进了程雪案的喉咙,两个人唇齿交缠着,密闭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彼此加速的心跳声和高低相交的喘息。
漂亮的绫罗绸缎已经在程雪案的手下被揉得皱皱巴巴,他索性将碍事的衣料全部丢在一边,发热的掌心再度覆在洛迎窗的肌肤上,顺着她后背的曲线一路下滑,最终稳稳地托住她,将人微微抬起,再重重放下,如此循环往复,马车内的气温随着她的上下起伏而节节攀升。
洛迎窗挂在程雪案身上不住颤抖着,程雪案随手扯过自己的大氅铺在另一边的座位上,然后将洛迎窗直接轻放上去,便继续掀起了新一波浪潮。
平兀侯的马车颤颤巍巍在醉仙阁后门黑暗的角落里停留了许久,才慢慢归于平静。
观察了好一会儿,祈明才敢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程雪案撩开窗帘的一小道缝隙,对着祈明道:“祈明,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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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雪案直接裹着大氅将人抱回了自己的房间,顺便让祈明跑了个腿,去春风酒楼给大家伙报个平安,转头再看向睡熟的洛迎窗,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仿佛完全不担心周遭陌生的环境一般。
程雪案拿了条沾了温水的毛巾,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先是小力道地在洛迎窗的额头上蹭了蹭,见她没被惊醒,便又往下擦了擦,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将她整个人都清洗了个遍,动作慢到他浑身都浸了一层细汗。
去沐浴之前,他坐在床边静静地望了洛迎窗一会儿,又伸出手掌按在床榻上试了试软度,至少今晚的洛迎窗睡得很舒服,不像之前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连睡梦里都紧蹙着眉头。
只是他没想到,刚换了张床垫没多久,洛迎窗就又躺在了自己的这张床上。
想到这里,他突然抿了抿嘴角,下意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二天,官府里一大半儿人告病请假,原来是昨夜那一桌人散了席回去全都上吐下泻,好生狼狈。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直接成了坊间流传的闲话,引得人捧腹大笑。
程雪案听后,隔着道门摆摆手让祈明下去,又挑了挑眉看向怀中刚刚睡醒,正一脸得意的洛迎窗,掩不住的笑意:“你的手笔?”
洛迎窗在程雪案怀里伸了个懒腰,语气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粘腻:“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吃过亏啊?”
程雪案瞧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含笑摸了摸洛迎窗的侧脸颊,语气酸溜溜道:“那倒是显得我多此一举了。”
洛迎窗自然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突然一个翻身直接趴在程雪案的胸口,修长的手指挑起程雪案的下巴,笑眯眯道:“有平兀侯随时随地为我撑腰——也不错啊。”
程雪案眯起眼睛盯着她,也不躲闪,笑意弥漫在他深邃的瞳孔中:“你这叫——恃宠而骄。”
不过程雪案到底是不是真的宠爱自己,洛迎窗是断不在乎的,那天程雪案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洛迎窗也就顺耳一听,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是官府的人吃了亏还不长记性,似乎非要搞垮春风酒楼不罢休。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然而在这繁华的市井之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
春风酒楼门前,一队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腰佩绣春刀,衣襟上绣着官府的标志,为首的是县衙巡检,他双手抱胸,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在堂中扫视一圈,似在寻觅什么,透着几分不善的意味。
县衙巡检缓步走向柜台,手指轻叩木质台面,冷哼道:“这酒楼生意挺兴旺啊……洛掌柜,这等热闹之地,可莫要坏了规矩。”
这些天来,县衙巡检已经带着人找过春风酒楼不少次麻烦了,洛迎窗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意图——在她彻底臣服之前,就算不能从她这里揩到什么油水,也要搅合得顾客忌惮官府的造访而不敢光顾春风酒楼。
但洛迎窗却自有考量。
她今日袭一件桃夭纨绮,色如初绽的桃花,外罩一层缃绡薄烟,纱罗轻覆,见门外的熟悉面孔又来找茬,嘴角便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账本从账房绕了出来,向前微微一福,语气温和:“官爷光临,小店自是倍感荣幸,不知今日又有何指教?”
县衙巡检瞥了一眼,一甩袖子,不耐烦地说道:“本官接到举报,说你们酒楼酒水掺假、短斤少两,特来查验。”
堂中食客闻言皆是一惊,毕竟投毒案的风波刚过去没多久,大家窃窃私语一阵,便听洛迎窗面不改色道:“小店在此处经营已久,酒水皆取自知名酒坊,绝无掺假……若官爷要查验,小店自当奉陪。”
县衙巡检冷哼一声,挥手示意身后衙役:“查!”
26. 错付
春风酒楼当晚特地清了场,只邀请了近日故意为难洛迎窗他们的达官贵人,携其家眷一同来春风酒楼赏玩,洛迎窗专门将春风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一番,官爷们可以纵情饮酒作乐,而妻妾们也有话聊的一隅空间,小孩子则由流筝引着在后院追逐嬉戏。
总之,比起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洛迎窗这番举措无疑于在向官府示好认错。她周旋在酒桌之间,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脸颊因为醉意而染上深浅不一的红晕,在眩晕的烛光之中更加耀眼动人。有好色之人有心抚上她的手背或腰肢,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反过来又灌了对方几杯烈酒。
官府的人似乎都放下了芥蒂,往日狠戾的眼色之中只剩下骄奢淫逸的迷恋,而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却在众人不曾察觉的暗处越发锐利。
她的视线仿佛一直盯着某处,忽而,一阵黑影掠过,她的嘴角勾起一道胸有成竹的得意弧度,然后又拿着酒壶,为周围一圈已经烂醉如泥的官爷们斟满,劝他们又多饮了几巡。
月色正美,烈酒被故意打翻在洛迎窗的衣裙之上,一大块阴影瞬间蔓延开来,几乎将她的里衣透了出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笑声更盛。洛迎窗微笑着摆了摆衣袖,不慌不忙地将那块湿了一角的部分遮盖住,然后微微欠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暂退开宴席,转上二楼房间,风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洛迎窗拉下朦胧的丝绸隔帘换起了衣裳,然后直接对风眠道:“东西交给楼玉卿了吗?”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隔帘,风眠可以看到洛迎窗绰约的身姿。
他顿了顿,错开眼神,背过身去给自己斟了杯茶:“嗯,那小子年轻气盛又正直,最见不得贪污受贿的事。”
没听到洛迎窗回应,风眠下意识回过头来望她,便见洛迎窗已经换了身漂亮的裙装收起了隔帘,那件衣服是她及芨时自己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转眼间,她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风眠搞不懂少女心事,似是疑问,又很肯定:“你还是担心太子殿下。”
洛迎窗微怔,拿过另一只茶杯送至嘴边,莞尔一笑道:“不过是两全其美而已,称不上担心与否。”
风眠却直接戳穿了洛迎窗这般为之的意图:“楼玉卿是大昭六太子,也是朝内众多党羽中,最能威胁太子殿下登基的不确定因素,虽然现在他年轻尚轻,还不堪重用,但野心都是在悄然间膨胀的,不得不防。”
“除此之外,少年心性不定,最容易被利用。”
洛迎窗没说话,因为风眠已经把她所想全部抖落了出来——从被官府的人盯上的那一刻起,洛迎窗就在盘算着如果将他们不动声色地拉下马,再嫁祸到其他人身上,思来想去,楼玉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官府贪污的证据很好搜集,毕竟洛迎窗早就笃定他们身上一点都不干净,而恰恰顺着蛛丝马迹寻找线索是流筝最擅长的事情,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洛迎窗之所以选择今日宴请四方,假意示好,不过是想择清关系,毕竟她从未与楼玉卿有过任何交集,任谁也不会想到,楼玉卿上奏官府之人贪腐的证据,是风眠秘密买通了他周围之人,不经意间偷偷透露的。
比起找出提供这些证据的人是谁,依照楼玉卿的个性,他更看重的是证据所呈报的事实如是。
洛迎窗用看似无辜的六殿下将那群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这里分散开,装作自己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商贩而已,同时,也让虎视眈眈盯着太子之位的众人,注意到了这位小殿下的存在——他的身上,同样流着皇室血脉,在昭武帝驾鹤西去之前,皇位由谁继承,都尚且未知。
楼下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洛迎窗有些烦躁地推开窗户,厌恶地盯着那群寻欢作乐的官爷,又狠狠地合上了窗子。
不管大昭朝中如何暗涛汹涌,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罢了。
“盯紧楼玉卿,必要的时候,给他添一把火。”
话毕,洛迎窗便已经换了副虚假的笑容,再次融入到这一派荒诞的歌舞升平之中。
几日后,六殿下楼玉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递官府一干人等贪污受贿的证据,狠狠参了他们一笔,昭武帝下令彻查此事,而心满意足的楼玉卿全然没能觉察到身后一双双恶狠狠的眼睛。经此一事,年纪轻轻的大昭六殿下为大昭挖出了一颗埋藏已久的毒瘤,国库收回大量财产,昭武帝不吝赞赏了小儿子的劳苦功高,又委任了许多其他事务,风光无限,朝中人人附和,却并非人人表里如一。
程雪案站在群臣之中脸色凝重,只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
当晚,上次争吵过后不欢而散的韩煦便再次找上了门,看那脸色就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程雪案现在心思正乱,只是摆摆手,让祈明给韩煦上杯茶,便撑着脑袋侧坐在案台前,想听听韩煦究竟有何贵干。
韩煦也不同他兜圈子:“阿雪,贪污案之事你如何看?”
不出他所料,韩煦果然是为此事而来,程雪案疲惫地按了按鼻梁,漫不经心道:“六殿下聪慧有魄力,一下子便捋清线索抓住把柄,让那些贪赃受贿的官吏哑口无言,实乃大昭之幸。”
韩煦却严肃地皱了皱眉头,言语间有一些责备:“阿雪,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哦——”程雪案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半睁开一只眼睥他,“那你想听什么?”
韩煦戒备地盯着他,那眼神厌恶到仿佛在看向一个罪大恶极的陌生人:“此事与你有关吗?”
程雪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收回了眼神,无所谓地喝了口茶,没回答他。
韩煦却并不放弃,搬出来两座似乎能镇压住程雪案的大佛:“阿雪,你认真回答我——这也是我爹和阿姐的意思。”
“他们的意思?”程雪案冷冷一笑,“他们意欲何为啊?”
韩煦不知道程雪案怎么就突然如此不受管教,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注视着他:“阿雪,朝廷个中关系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你年纪尚轻,不足以看清其中利害关系,爹爹和阿姐也是怕你站错了队,惹来杀身之祸……如今局势尚不分明,你万不可表露出一点偏颇的意思,让其他党羽忌惮于你,再赶尽杀绝。”
程雪案听出了韩煦的意思,只觉得好笑:“你以为,是我在为楼玉卿搜集那些证据,好让他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以动摇楼玉骨的太子之位?”
“阿雪!”
韩煦怒斥一声,戒备地环视周围一圈,生怕隔墙有耳被听了去,毕竟有些话心知肚明便可,若是当面戳穿,反而招致祸端。
程雪案懒洋洋地坐起身来,眯起眼睛盯着韩煦,竟然一时有些不认识这个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声音里半分苦涩半分可悲:“你们是怕我站错队葬送了自己,还是怕我为所欲为威胁了太子?”
“阿雪,我们不会害你的。”韩煦见程雪案如此,便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前阵子你因为与太子殿下的争执而被冷落,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再加上我一时冲动,跑来质问你到底将洛姑娘置于何地,或许双重压力之下,让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我思虑不周,你与洛姑娘,充其量只能算得露水情缘,是我误以为你不知轻重过界干涉了,但我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了。”
洛姑娘……
本来程雪案还能耐着性子听韩煦念念经,但他突然提起了洛迎窗,不由又让程雪案一阵烦躁。
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程雪案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伤,但祈明见了说什么也要包扎一番,到现在还在坚持给他换药。
程雪案盯着自己受伤的手半天都没说话,韩煦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他那只手,不由皱皱眉,语气里找回点手足间的关切:“你的手怎么了?又去打架了?”
程雪案淡然地将手收回了宽大的衣袖里,没什么情绪道:“练武的时候误伤了而已,无碍。”
韩煦听罢,方才的怒气顿时被担忧覆盖,眉头越皱越深,颇有中书令大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不忍过于苛责,只能语重心长道:“阿雪,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眼瞅着韩煦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唠叨,程雪案倏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韩煦道:“你今日所言我都记下了,若是没旁的事,就先回吧……我有些乏了,想休息。”
韩煦怎么会听不出程雪案语气里的送客意味,他知道程雪案虽然看上去有时候不着边际,但在大是大非上至少还是听劝的,虽然他也不清楚今晚这一番话,到底被程雪案听进去了多少。
于是,韩煦临走前向程雪案发出了邀请,希望他找个空闲的日子回中书令第吃顿饭,也好让中书令大人韩持能在朝堂之外的地方,同他话话家常,只是程雪案没有立刻应下,甚至连敷衍也没有,便让祈明送客了。
独自一人在屋内独饮的程雪案突然垂下眼再次望向自己的手,缓缓拆下了缠绕的绷带,露出已经结痂的伤疤,凛冽的目光灼热着那道伤口,倏尔,他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抠破了结成的痂,鲜血再次涌出,可他却还觉得不够,又猛地砸碎了茶杯,拾起其中一枚碎片,覆盖上原本的伤口,一用力划了下去,那只手瞬间血流不止。
然后,他只简单地从衣角处撕下一块布料,胡乱将淌血的手包裹了一圈,便起身离开了平兀侯府。
不多时,程雪案再次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洛迎窗的窗子。
人不在,中央的圆桌上却摆满摆满了烛台,仿佛早就料到了程雪案的到来,然后特意整了这么一出欢迎他。
程雪案觉得莫名其妙,缓缓靠近圆桌,拾起了其中一支烛台,光影映照在他骨骼分明的侧脸上,火光摇曳,屋内静得只能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不,他明明感觉到还有另一道与他频率不同的呼吸,正与他共处一室,近在咫尺。
什么人?
程雪案当即警觉起来,沉下那双越发漆黑的眼眸,在身后的黑影即将覆盖住映在他脸庞上的烛光时,他猛地侧开身,动作迅速又精准地反扣住那人的喉咙,逼近几步,将其死死抵在了床柱上,而那一桌的烛台也因剧烈的晃动在刹那间直接滑落在地,火势随即而起,气势汹汹。
“着,着火了——”
程雪案方才看清那人的脸,下一秒,便因为女人的惊呼瞬间失了神,视线直接被一地的烛火吸引了去,跳跃的火影倒映在他的眼底,他下意识松了松手下的力道,与此同时,剧烈的火光燃烧在女人惊恐的瞳孔之中,她望着那片逐渐蓬勃的火势,不由顺着床柱滑落在地,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甚至忘记了扑救或逃亡。
程雪案回过神来望她,那模样简直跟当晚在范家别院的火海中一模一样。
那一刹那,他心里的某一处角落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后知后觉地不自主便蹲下身来揽过了她,轻抚道:“别怕,我在这里。”
火势并没有肆无忌惮的蔓延,程雪案短暂安抚了一下洛迎窗,便迅速扯过柜子里存放的厚毯子,直接覆盖住火焰,好在烛火点燃的范围并不大,惊慌只在那一瞬间。
程雪案将窗户完全打开,让剩余的烟雾四散而去,还没来得及安抚洛迎窗,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焦急的敲门声,大概是春风酒楼的人瞅见了烟雾,担心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迎窗的房门被打开,迎面撞上的却是程雪案那张冷漠脸。
风眠沉下脸来审视着对方,不客气道:“迎窗呢?”
“睡下了。”
程雪案答得简单,把着门框完全没有让风眠进来的意思。
“浓烟怎么回事?”
“意外,已经解决了。”
风眠似乎还不放心,但姗姗来迟的流筝和付山海已经在两个人大打出手前及时赶到,将风眠架走了。
回到房间时,洛迎窗依旧跌坐在床柱旁没有移动,不过眼底的恐惧似乎正在随着火势的消散而褪去。程雪案有些心疼地蹲了下来,抬手蹭了蹭她的侧脸,洛迎窗没有躲闪。
“既然怕火,为何还要在屋里点这么多蜡烛?”
程雪案的声音难得轻柔,但洛迎窗并没有回应。
程雪案皱皱眉头,耐着性子将她方才争执间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语气里却散发着致命的危险:“说话。”
只是洛迎窗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双手抓住了他的大掌,将自己整个脑袋靠了上去,看上去还有些后怕,声音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程雪案微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
洛迎窗这才抬起眼眸望向程雪案,一双漂亮的眼睛盛着晶莹剔透的泪光,极为委屈道:“官府的人得了教训不再为难于我,此事也算告一段落,我估摸着时日,雪郎再如何怪我,也该消气了……今日等不到,还有明日,明日再等不到,还有后日……”
她说得梨花带雨,诚恳至极,但程雪案偏偏难以信服,却又不忍怀疑。
“罢了,既然心心念念盼着我,为何不差人捎个口信去平兀侯府?”
洛迎窗用侧脸蹭了蹭程雪案的手心,声音越来越小:“我自知伤了雪郎的心,不敢相见。”
程雪案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抬手挑起洛迎窗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双目对视的瞬间,程雪案便知自己今夜再不忍苛责她什么,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柔软了不少:“等了我几日?”
洛迎窗却摇了摇头:“只记得这些烛台点了又灭,灭了再燃,几乎都已经烧尽了。”
程雪案盯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沉默了好一会,混杂着灰烬味道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静滞了,月色透过窗子映照在洛迎窗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化,仿佛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跟当时那个浑身带刺尖锐无比的女子并非同一个人。
程雪案终究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打横将洛迎窗抱到了软塌之上,转身从衣柜里熟悉地帮她找出干净的衣物换上,只是他刚单膝跪到床沿,对上洛迎窗那双清澈的眼神,仿佛映射出了丑恶的自己,顿时心头涌上没来由的罪恶感,只将衣服抛给她,便背过身去:“你自己来吧。”
就在程雪案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洛迎窗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狡黠,极为无语地抓过被褥上的干净衣裳,心想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至于装得这么纯洁高尚吗!
洛迎窗故意磨磨蹭蹭地换着衣服,目光低垂时,才发现程雪案的手竟然在淌血,脱口而出道:“你的手……还没好吗?”
“知道心疼我了?”
程雪案下意识回过头来,正撞上洛迎窗的衣服半脱不脱地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轮廓,不禁滚了滚喉咙,刚想转过身去,便又被洛迎窗那双泪盈盈的大眼睛吸引了去,因为他在洛迎窗眼底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关切。
洛迎窗似乎也意识到那道锋利的目光有些灼热,不知怎的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不由向上拉了拉被角,紧张地贴了贴下嘴唇。
程雪案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错开眼神话锋一转:“大概是用力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洛迎窗已经换好衣服下了床,从程雪案身后拉起了他的手,将人牵到梳妆台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老实坐下。
“都说了小心伤口感染,你还不听。”
洛迎窗说这话的语气极为暧昧,在程雪案遥远又模糊的记忆里,只有父亲上战场负伤而回,母亲在为他清洗伤口时,才会如此言语。
程雪案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洛迎窗没说话,只觉得她身上那些属于韩穗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消散,可他却越发难以将她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
他不懂这是为何。
洛迎窗方才那双半是恐惧半是委屈的眼睛已经渐渐柔和,专注在自己的伤口上,静如潭水。
程雪案难得乖巧地被洛迎窗摆弄着,另一只手突然缓缓抚上了她的眉眼:“窗儿,我会护着你的。”
洛迎窗的动作一滞,这是她第二次从程雪案口中听到自己被唤作“窗儿”,依旧让她难以适应,但抬起眸子的瞬间,她还是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俏皮地回应道:“好啊,那雪郎可不要食言。”
“我不屑于花言巧语哄骗你。”程雪案淡淡地抬起眼皮,对上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一字一句道,“你也莫要欺我。”
洛迎窗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像往常一样嫣然一笑,顺从道:“那是自然。”
这个夜晚出奇得平静,两个人同床共枕,程雪案却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侧身将洛迎窗搂在怀里,嗅着她浑身沐浴过的香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这三年来同洛迎窗相处的情景,从第一次在春风酒楼遇见她,到两个人各种耳鬓厮磨的交缠,身下没来由一股燥热,额头上蒙着一层细汗,咬着牙垂眸望了望怀中熟睡的女人。
洛迎窗似乎睡得很安稳,轻轻握着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程雪案出神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身来,见她只是翻了个身背对自己并没有被惊动,便直接熟练地翻出窗外离开了。
他想,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心如止水地与洛迎窗共处一室而无动于衷了。
当天夜里,他一回到平兀侯府,就直接泡在凉透的浴池里试图找回些清醒,但脑海里洛迎窗的一颦一笑却始终挥之不去,缠绕于心。
而程雪案前脚刚一离开,洛迎窗便猛地睁开眼睛,狡黠的目光比方才屋内的烛光还要明亮。
洛迎窗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窗边再无其他异动后,才迅速翻身下床,从屋内关上了窗户,然后从衣架上扯了条披帛裹在肩上,便推门而出。
这个时辰,春风酒楼已经关门了,大堂里没有电灯,黑漆漆一片。
洛迎窗摸着黑往楼下走,通向后院的门帘突然被撩开,一道烛光点燃了大堂一小片区域,流筝掩着火焰快步靠近楼梯边,轻唤道:“姐姐。”
洛迎窗应了一声,便拎着裙摆往楼下迈去:“风眠哥哥和干爹人呢?”
“都在干爹房里呢。”两个人一边往后院的屋里走去,流筝一边担忧道,“姐姐,方才起的火势可有伤到你?”
“没事,我有分寸。”洛迎窗轻叩了下付山海的房门,便吱呦一声推门而入,“那点烛台我还应付得来。”
流筝点点头,还是有些后怕,毕竟洛迎窗在大火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多年积压的恐惧可不是想要克服就能立刻克服的。
付山海见洛迎窗来了,便倒了杯水递给她压压惊,瞧她那副还未完全褪去的憔悴,不由多念叨了几句:“大丫头啊,也亏得你冒着起火的风险,就为了跟程雪案演这么一出痴情的戏码蒙混过关。”
“官府的人被搜查定罪,表面上只是牵扯进来一个年少轻狂的六殿下,但其实直接受益者也有我们一份儿,再加上那本消失的卷宗……程雪案多疑,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而已。”洛迎窗双手捧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又继续道,“他今天来,定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或者找到些许破绽,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件事上悄然隐身,断然不能冒这个风险,再将把柄落在他手上。”
“你就这么有信心,他会中了你的美人计?”默默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风眠突然抬起眼皮看向洛迎窗,眼神里不免担忧,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继续道,“我从来都相信你的理智和判断,但感情之事是没办法算计周全的……迎窗,小心玩火自焚。”
洛迎窗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用这种没有把握的筹码去赌程雪案的信任,只是她隐约间觉得,程雪案在看向自己时总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而那种情愫似乎并非属于自己,这大概便是女人的直觉。
虽然洛迎窗并不在乎那点微薄的情愫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却意识到这种无端的偏袒倒是可以短暂地被利用来达成某种目的。
思虑间,风眠再度开口提醒道:“演戏归演戏,你莫要当真陷进去。”
“我不会的。”无情一身轻的洛迎窗莞尔一笑,“倒是楼玉卿那边,他明目张胆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定会招来记恨,刚好给我们一个‘黄雀在后’的机会——关键时刻,总要塞他一个人情,让他感激涕零。”
自那以后,朝堂中风平浪静了好一阵子,几方势力相互制衡,却只是暗中较劲,不再高调行事,唯恐让对方抓到把柄。昭武帝颐养天年,乐得看到如此均衡的局势,稳坐他皇帝的宝座。
炽热的烈阳烘烤着京城,灼烧着每一个各怀心事的人。
春风酒楼趁热打铁,特地推出了夏日新品,清爽的刨冰成为过路人必备的解暑秘方,没有了官府的为难,春风酒楼毫无阻碍地继续名气远扬,重新迎来了食客络绎不绝的浪潮。
六殿下楼玉卿因为解决贪污舞弊一事有功,引来许多攀附权势之人的簇拥,不过也难得这孩子出淤泥而不染,愣是没给任何人吹吹耳旁风的机会,只认公认刚正不阿的尚书令大人教诲。
尚书令蒋先其同中书令韩持从学生时代便为挚友,志趣相投一起入朝为官,已是数余年,他们两位元老与年纪稍轻的补射大人岳松照好不对付,但如此三边制衡的关系,倒是为昭武帝所乐见。
不过对于楼玉卿而言,韩持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岳父大人,就算表面公私分明,但终归是亲疏有别,反倒是蒋先其没有庞杂的利害关系,所以楼玉卿极为信任他。
当然,也有传言说,楼玉卿是想要效仿自己的太子哥哥,娶走尚书令大人家的千金。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楼玉卿是断不理睬的,蒋先其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这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板直得要命,连避嫌的举动都没有。
这天,楼玉卿想要向蒋先其讨教朝中要事,听闻春风酒楼装潢典雅,又有专为文人议事提供的静雅之间,便打算在此一叙。
为了掩人耳目,楼玉卿和蒋先其并没有提前跟春风酒楼打招呼,只是以韩煦的名义定下了一间雅间,反倒引起了洛迎窗的怀疑。
“韩公子预定我们酒楼,从来都是亲临于此,若是有要事难以脱身,也都是其随从专程跑这一趟,今日这人却是从未见过。”
付山海边啃着馒头,边猜测道:“跟韩公子亲近之人,又不愿透露姓名……难不成是中书令大人,或是太子殿下?”
风眠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断然否定:“若是太子殿下亲临春风酒楼,我们怎会不知?”
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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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点点头,又猜测道:“那就是中书令大人?莫不是中书令大人要与人私下密谈,他儿子觉得咱们酒楼更安全,才选定于此。”
但洛迎窗还是觉得,依照韩煦那个彬彬有礼的个性,不会学其他纨绔子弟一般,自恃高贵,对春风酒楼不屑一顾。
“妹妹,韩煦最近的动向你可有留意?”
流筝放下筷子,淡淡地回应着:“韩煦他中了探花,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近来正忙于编修国史……不过,他似乎时常拜访尚书令第。”
“尚书令第?”
“嗯,中书令大人和尚书令大人是故交,两家常有走动,尚书令大人家中独女与韩煦年纪相仿,算是青梅竹马,但一直身娇体弱,在南方静养多年,近来才刚返回京城。”
洛迎窗听罢,倒是恍然大悟,笑着低语:“怪不得。”
付山海有着摸不着头脑:“怪不得什么?”
“坊间流传楼玉卿与尚书令大人走动频繁,是觊觎尚书令大人家中小女,而她又恰恰在这个时候从南方返京,更是几乎坐实了谣言,韩煦作为她的青梅竹马,自然是按捺不住……这是在准岳父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呢!”
付山海更糊涂了:“韩公子不是心悦于你嘛?如何又去同楼玉卿抢那尚书令独女了?”
洛迎窗却是潇洒地摆了摆手,难得一脸八卦地嬉皮笑脸:“少男懵懂,总是将自己依赖的人投影到与其相似的人身上,误以为是男女之情,但只有危机感来临时,才晓得谁是自己的梦中情人——我猜想啊,那阵子适逢韩公子的阿姐刚刚出嫁,从小照顾自己的阿姐不再属于自己,他大概才将那份情感误投到了我身上……”
说着说着,洛迎窗嘴角的弧度渐渐滑了下来,她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时间愣在远处,各种情绪交织着,最终也不知道哪一种占了上风。
“大丫头?”付山海伸手在洛迎窗眼前晃了晃,对于她突然的失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洛迎窗回过神后,迅速收敛起方才的错愕,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见三个人正不解地望向自己,赶忙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总之啊,大概是韩煦在尚书令大人面前提到过咱们春风酒楼,尚书令大人知晓韩煦与我们有私交,谨慎起见便冒用了他的名义吧。”
风眠看出了洛迎窗方才的慌乱,但并没有拆穿,而是顺着她的猜想继续道:“所以依你之见,明日要在春风酒楼密谈的人,应该是尚书令大人和楼玉卿。”
洛迎窗点点头,然后抬起眼对着风眠神秘一笑:“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可不能让它就这么飞了。”
翌日,春风酒楼同往常一般接待着络绎不绝的食客们,大家伙忙进忙出,都没有闲暇听几嘴客人们唠的坊间八卦。
与此同时,六殿下和尚书令大人的车架分别停靠在春风酒楼不同的侧门,而两位主角则在雅间里相谈甚欢,直至天色已暗,才道了分别。
然而,六殿下的车架刚驶入主街,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蒙面男子,亮出利剑便直接刺向马车内。因为此次六殿下是秘密出行,并没有跟随许多侍从,虽然他们反应迅速,但楼玉卿多少还是受到了波及。
“保护殿下!”
一瞬间,已然沉寂的京城主街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之中却透露死亡的气息。蒙面人步步逼近,楼玉卿踉跄着后退,从被杀死的护卫手中夺过血淋淋的刀试图自卫,但又似乎无路可逃。
蒙面人的剑刃迎面而来,当即在楼玉卿胸前刺下,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汩汩流动的鲜血,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快去请郎中!”
模模糊糊间,他仿佛听到耳畔响起了焦急的呼喊声,但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场景,等再睁开眼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傻了?”楼叙白那张风流倜傥的脸突然占据了楼玉卿的大半视线,他皱着眉头,似乎很是嫌弃地又帮楼玉卿查看了下伤口,“差几寸致死,这杀手的功夫还再再练练啊。”
楼叙白说话向来如此直接又刻薄,楼玉卿早就习惯了,只是勉强扯出一道浅笑:“多谢皇叔。”
“小小年纪,学大人假客套什么?赶紧给我躺下,要是伤口再撕裂,我可不管你。”楼叙白已经背过身去处理药材,破天荒多唠叨了几句,“非要去凑朝堂的热闹,现在老实了?要不是人家春风酒楼的老板娘在血泊里发现了你,再晚一会儿功夫,神仙来都无济于事。”
春风酒楼?
楼玉卿微怔,有些戒备地询问道:“皇叔为何会刚巧在此?”
楼叙白一下就听出了楼玉卿的话外之意,冷哼一声,不正面回答,反而责备道:“你现在躺着人家的床,占着人家的地盘,倒先怀疑起人家来了。”
“我这也是……怕皇叔被有心之人利用。”
楼玉卿垂着个脑袋,像个做错事却倔强着不肯认错的小孩。
“人家真想利用我,我倒也是乐得其所。”楼叙白想起那晚被流筝强硬拒绝的态度,心情不由沉闷了几分,给楼玉卿换药的力道也便不知情重了些,丝毫不顾自家侄子的嗷嗷乱叫,“忍着点,听得心烦。”
被楼叙白一凶,楼玉卿瞬间噤了声,硬是咬着牙没再乱喊乱叫。
“一听说是六殿下遇刺,春风酒楼的流筝姑娘跑遍了全京城,坊间的郎中都没一个敢接诊的,生怕死在自家砸了招牌不说,再惹圣上降罪,也就我这个名副其实的皇叔不怕没医好六殿下,再株连九族。”
楼玉卿第一次从楼叙白口中谈起别家姑娘,立刻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不可置信地瞄了眼阴沉着脸的楼叙白,吞吞吐吐道:“皇叔,您跟那位流筝姑娘……”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打听。”
楼玉卿挨了楼叙白一记眼刀,也就老老实实不再吭声。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楼玉卿摇摇头,自从那贪污受贿案被他揭露以来,想将他拉下马的人不在少数,但胆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偷袭皇子的马车,确实有些令他出乎意外,更何况他今日出行十分低调,就连在春风酒楼定雅间都没有用自己的名号。
等等,莫不是……
楼叙白瞥了他一眼,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你太子哥哥没心思盯着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楼玉卿诧异地侧过头来望向楼叙白,一是没想到楼叙白会直接看透自己,二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配与太子哥哥相提并论了。
“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小心思,楼玉骨会一无所知?就算他要警告你,也不会以这种兄弟相残的方式,直接要了你的命。”楼叙白轻叹了口气,在楼玉卿的头上抓了一把,“阿卿,该小心的人是你才对。”
楼玉卿闷着头不说话,楼叙白也多了几句嘴:“范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中了邪一样扎进虚无缥缈的温柔乡里一厢情愿……”
“皇叔!”
楼玉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即便是一声轻快的女声:“六殿下可还安好?我备了些薄酒,给六殿下压压惊。”
楼叙白瞪了楼玉卿一眼,示意让他冷静点,然后才对着门外难得彬彬有礼:“请进。”
话毕,洛迎窗便端着酒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而楼叙白的眼神就没从其中一位姑娘面前移开过。
楼玉卿瞧着自家皇叔那个花痴的样子撇了撇嘴,躺在床上微微颔首致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有非礼勿视的自觉:“有劳洛掌柜了。”
“六殿下客气了,您方从我们春风酒楼离开便遭遇不测,我们实在难辞其咎,还望六殿下不要怪罪。”
洛迎窗端着酒碗靠近时,一阵并不刺鼻的胭脂香柔和地飘了过来,楼玉卿只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抬头,却只撞见了洛迎窗那道极为明媚的笑容。
一时间,楼玉卿只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接过酒碗,回应道:“你们救我一命自是感激不尽,何谈怪罪。”
话毕,楼玉卿刚想将这碗酒一饮而尽,一股弄弄的草药味便代替了方才的胭脂香,呛得他头疼。
“药,药酒……?”
在场的几个人见状都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洛迎窗才不紧不慢解释着:“这是小王爷特地开的药房,说是对殿下的身体康复有好处。”
“……”
楼玉卿幽怨地瞅了楼叙白一眼,就知道是他出的馊主意!
楼叙白被这样盯着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看什么看?你还不相信你皇叔的医术吗?”
话音刚落,楼叙白就一把扣住楼玉卿的后脑,直接握住他端着酒碗的手,猛地将一大碗药酒咕咚咕咚灌进了他的喉咙,就像小时候那般完全不惯着这个小侄子。
看着叔侄俩吵闹了一会儿后,洛迎窗适时开口劝说:“小王爷,六殿下伤势未愈,你也为他彻夜未眠,不如先在我们酒楼各自歇下吧。”
楼叙白听罢下意识瞅了眼一直沉默着站在她身旁的流筝,然后又望向洛迎窗,起身道:“也罢,打扰洛姑娘了。”
洛迎窗微微一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向身旁的流筝吩咐道:“妹妹,小王爷那里就拜托你了。”
流筝轻应了一声,这才抬眼瞧了楼叙白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声色依然清冷:“小王爷,这边请。”
待两个人消失在房门拐角处后,洛迎窗才对另一位姑娘柔声道:“那你就留在六殿下这里小心照看着吧。”
“不必了,我自己……”
楼玉卿觉得洛迎窗这个举动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回绝,却猛然撞上了那位姑娘关切的眼神,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洛迎窗浅浅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极为善解人意道:“那我就先行退下了,我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若有其他吩咐,还请六殿下和泠贵妃不必见外。”
掩上房门的洛迎窗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穿过后院与付山海和风眠汇合。
三个人眼神交换后,洛迎窗开门见山:“刺杀六殿下的人查到了吗?”
身穿夜行衣的风眠拉下了自己的面罩,冷漠又简洁地回应道:“都是死士,没留活口。”
洛迎窗点点头,倒是不意外,不过如此顶多算是死无对证,但对方究竟是何来头,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帮家伙比我想象中还要心急,看来楼玉卿当真是动了他们不少利益,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得我们出手做恶人了。”洛迎窗抬头望向客房里的某扇窗子,那里正有一对佳人在互诉衷肠,她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日后楼玉卿那边若是有什么变故,倒是也能以此事拿捏他。”
风眠不知道洛迎窗方才那一瞬究竟在想什么,他沉默地注视洛迎窗许久,便听付山海在一旁庆幸道:“本来太子殿下就不赞同你现在对楼玉卿下手,既然现在被那群家伙暗地里捷足先登,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大丫头啊,你莫要再埋怨太子殿下了。”
洛迎窗没说话,其实她大可以对这些关乎朝堂纷争的事情置之不理,但只要威胁到楼玉骨的太子之位,她还是忍不住插手,甚至利用某些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毕竟她为楼玉骨所扫清的,远不及他为自己默默付出的万分之一。
26. 错付
春风酒楼当晚特地清了场,只邀请了近日故意为难洛迎窗他们的达官贵人,携其家眷一同来春风酒楼赏玩,洛迎窗专门将春风酒楼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一番,官爷们可以纵情饮酒作乐,而妻妾们也有话聊的一隅空间,小孩子则由流筝引着在后院追逐嬉戏。
总之,比起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洛迎窗这番举措无疑于在向官府示好认错。她周旋在酒桌之间,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脸颊因为醉意而染上深浅不一的红晕,在眩晕的烛光之中更加耀眼动人。有好色之人有心抚上她的手背或腰肢,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反过来又灌了对方几杯烈酒。
官府的人似乎都放下了芥蒂,往日狠戾的眼色之中只剩下骄奢淫逸的迷恋,而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却在众人不曾察觉的暗处越发锐利。
她的视线仿佛一直盯着某处,忽而,一阵黑影掠过,她的嘴角勾起一道胸有成竹的得意弧度,然后又拿着酒壶,为周围一圈已经烂醉如泥的官爷们斟满,劝他们又多饮了几巡。
月色正美,烈酒被故意打翻在洛迎窗的衣裙之上,一大块阴影瞬间蔓延开来,几乎将她的里衣透了出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了过来,笑声更盛。洛迎窗微笑着摆了摆衣袖,不慌不忙地将那块湿了一角的部分遮盖住,然后微微欠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暂退开宴席,转上二楼房间,风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洛迎窗拉下朦胧的丝绸隔帘换起了衣裳,然后直接对风眠道:“东西交给楼玉卿了吗?”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隔帘,风眠可以看到洛迎窗绰约的身姿。
他顿了顿,错开眼神,背过身去给自己斟了杯茶:“嗯,那小子年轻气盛又正直,最见不得贪污受贿的事。”
没听到洛迎窗回应,风眠下意识回过头来望她,便见洛迎窗已经换了身漂亮的裙装收起了隔帘,那件衣服是她及芨时自己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转眼间,她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风眠搞不懂少女心事,似是疑问,又很肯定:“你还是担心太子殿下。”
洛迎窗微怔,拿过另一只茶杯送至嘴边,莞尔一笑道:“不过是两全其美而已,称不上担心与否。”
风眠却直接戳穿了洛迎窗这般为之的意图:“楼玉卿是大昭六太子,也是朝内众多党羽中,最能威胁太子殿下登基的不确定因素,虽然现在他年轻尚轻,还不堪重用,但野心都是在悄然间膨胀的,不得不防。”
“除此之外,少年心性不定,最容易被利用。”
洛迎窗没说话,因为风眠已经把她所想全部抖落了出来——从被官府的人盯上的那一刻起,洛迎窗就在盘算着如果将他们不动声色地拉下马,再嫁祸到其他人身上,思来想去,楼玉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官府贪污的证据很好搜集,毕竟洛迎窗早就笃定他们身上一点都不干净,而恰恰顺着蛛丝马迹寻找线索是流筝最擅长的事情,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洛迎窗之所以选择今日宴请四方,假意示好,不过是想择清关系,毕竟她从未与楼玉卿有过任何交集,任谁也不会想到,楼玉卿上奏官府之人贪腐的证据,是风眠秘密买通了他周围之人,不经意间偷偷透露的。
比起找出提供这些证据的人是谁,依照楼玉卿的个性,他更看重的是证据所呈报的事实如是。
洛迎窗用看似无辜的六殿下将那群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这里分散开,装作自己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商贩而已,同时,也让虎视眈眈盯着太子之位的众人,注意到了这位小殿下的存在——他的身上,同样流着皇室血脉,在昭武帝驾鹤西去之前,皇位由谁继承,都尚且未知。
楼下的吵嚷声不绝于耳,洛迎窗有些烦躁地推开窗户,厌恶地盯着那群寻欢作乐的官爷,又狠狠地合上了窗子。
不管大昭朝中如何暗涛汹涌,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罢了。
“盯紧楼玉卿,必要的时候,给他添一把火。”
话毕,洛迎窗便已经换了副虚假的笑容,再次融入到这一派荒诞的歌舞升平之中。
几日后,六殿下楼玉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递官府一干人等贪污受贿的证据,狠狠参了他们一笔,昭武帝下令彻查此事,而心满意足的楼玉卿全然没能觉察到身后一双双恶狠狠的眼睛。经此一事,年纪轻轻的大昭六殿下为大昭挖出了一颗埋藏已久的毒瘤,国库收回大量财产,昭武帝不吝赞赏了小儿子的劳苦功高,又委任了许多其他事务,风光无限,朝中人人附和,却并非人人表里如一。
程雪案站在群臣之中脸色凝重,只觉得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
当晚,上次争吵过后不欢而散的韩煦便再次找上了门,看那脸色就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程雪案现在心思正乱,只是摆摆手,让祈明给韩煦上杯茶,便撑着脑袋侧坐在案台前,想听听韩煦究竟有何贵干。
韩煦也不同他兜圈子:“阿雪,贪污案之事你如何看?”
不出他所料,韩煦果然是为此事而来,程雪案疲惫地按了按鼻梁,漫不经心道:“六殿下聪慧有魄力,一下子便捋清线索抓住把柄,让那些贪赃受贿的官吏哑口无言,实乃大昭之幸。”
韩煦却严肃地皱了皱眉头,言语间有一些责备:“阿雪,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哦——”程雪案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半睁开一只眼睥他,“那你想听什么?”
韩煦戒备地盯着他,那眼神厌恶到仿佛在看向一个罪大恶极的陌生人:“此事与你有关吗?”
程雪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收回了眼神,无所谓地喝了口茶,没回答他。
韩煦却并不放弃,搬出来两座似乎能镇压住程雪案的大佛:“阿雪,你认真回答我——这也是我爹和阿姐的意思。”
“他们的意思?”程雪案冷冷一笑,“他们意欲何为啊?”
韩煦不知道程雪案怎么就突然如此不受管教,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注视着他:“阿雪,朝廷个中关系盘根错节,稍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你年纪尚轻,不足以看清其中利害关系,爹爹和阿姐也是怕你站错了队,惹来杀身之祸……如今局势尚不分明,你万不可表露出一点偏颇的意思,让其他党羽忌惮于你,再赶尽杀绝。”
程雪案听出了韩煦的意思,只觉得好笑:“你以为,是我在为楼玉卿搜集那些证据,好让他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以动摇楼玉骨的太子之位?”
“阿雪!”
韩煦怒斥一声,戒备地环视周围一圈,生怕隔墙有耳被听了去,毕竟有些话心知肚明便可,若是当面戳穿,反而招致祸端。
程雪案懒洋洋地坐起身来,眯起眼睛盯着韩煦,竟然一时有些不认识这个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声音里半分苦涩半分可悲:“你们是怕我站错队葬送了自己,还是怕我为所欲为威胁了太子?”
“阿雪,我们不会害你的。”韩煦见程雪案如此,便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前阵子你因为与太子殿下的争执而被冷落,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再加上我一时冲动,跑来质问你到底将洛姑娘置于何地,或许双重压力之下,让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我思虑不周,你与洛姑娘,充其量只能算得露水情缘,是我误以为你不知轻重过界干涉了,但我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了。”
洛姑娘……
本来程雪案还能耐着性子听韩煦念念经,但他突然提起了洛迎窗,不由又让程雪案一阵烦躁。
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程雪案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伤,但祈明见了说什么也要包扎一番,到现在还在坚持给他换药。
程雪案盯着自己受伤的手半天都没说话,韩煦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他那只手,不由皱皱眉,语气里找回点手足间的关切:“你的手怎么了?又去打架了?”
程雪案淡然地将手收回了宽大的衣袖里,没什么情绪道:“练武的时候误伤了而已,无碍。”
韩煦听罢,方才的怒气顿时被担忧覆盖,眉头越皱越深,颇有中书令大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不忍过于苛责,只能语重心长道:“阿雪,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眼瞅着韩煦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唠叨,程雪案倏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韩煦道:“你今日所言我都记下了,若是没旁的事,就先回吧……我有些乏了,想休息。”
韩煦怎么会听不出程雪案语气里的送客意味,他知道程雪案虽然看上去有时候不着边际,但在大是大非上至少还是听劝的,虽然他也不清楚今晚这一番话,到底被程雪案听进去了多少。
于是,韩煦临走前向程雪案发出了邀请,希望他找个空闲的日子回中书令第吃顿饭,也好让中书令大人韩持能在朝堂之外的地方,同他话话家常,只是程雪案没有立刻应下,甚至连敷衍也没有,便让祈明送客了。
独自一人在屋内独饮的程雪案突然垂下眼再次望向自己的手,缓缓拆下了缠绕的绷带,露出已经结痂的伤疤,凛冽的目光灼热着那道伤口,倏尔,他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抠破了结成的痂,鲜血再次涌出,可他却还觉得不够,又猛地砸碎了茶杯,拾起其中一枚碎片,覆盖上原本的伤口,一用力划了下去,那只手瞬间血流不止。
然后,他只简单地从衣角处撕下一块布料,胡乱将淌血的手包裹了一圈,便起身离开了平兀侯府。
不多时,程雪案再次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洛迎窗的窗子。
人不在,中央的圆桌上却摆满摆满了烛台,仿佛早就料到了程雪案的到来,然后特意整了这么一出欢迎他。
程雪案觉得莫名其妙,缓缓靠近圆桌,拾起了其中一支烛台,光影映照在他骨骼分明的侧脸上,火光摇曳,屋内静得只能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不,他明明感觉到还有另一道与他频率不同的呼吸,正与他共处一室,近在咫尺。
什么人?
程雪案当即警觉起来,沉下那双越发漆黑的眼眸,在身后的黑影即将覆盖住映在他脸庞上的烛光时,他猛地侧开身,动作迅速又精准地反扣住那人的喉咙,逼近几步,将其死死抵在了床柱上,而那一桌的烛台也因剧烈的晃动在刹那间直接滑落在地,火势随即而起,气势汹汹。
“着,着火了——”
程雪案方才看清那人的脸,下一秒,便因为女人的惊呼瞬间失了神,视线直接被一地的烛火吸引了去,跳跃的火影倒映在他的眼底,他下意识松了松手下的力道,与此同时,剧烈的火光燃烧在女人惊恐的瞳孔之中,她望着那片逐渐蓬勃的火势,不由顺着床柱滑落在地,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甚至忘记了扑救或逃亡。
程雪案回过神来望她,那模样简直跟当晚在范家别院的火海中一模一样。
那一刹那,他心里的某一处角落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后知后觉地不自主便蹲下身来揽过了她,轻抚道:“别怕,我在这里。”
火势并没有肆无忌惮的蔓延,程雪案短暂安抚了一下洛迎窗,便迅速扯过柜子里存放的厚毯子,直接覆盖住火焰,好在烛火点燃的范围并不大,惊慌只在那一瞬间。
程雪案将窗户完全打开,让剩余的烟雾四散而去,还没来得及安抚洛迎窗,就听见门外响起了焦急的敲门声,大概是春风酒楼的人瞅见了烟雾,担心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迎窗的房门被打开,迎面撞上的却是程雪案那张冷漠脸。
风眠沉下脸来审视着对方,不客气道:“迎窗呢?”
“睡下了。”
程雪案答得简单,把着门框完全没有让风眠进来的意思。
“浓烟怎么回事?”
“意外,已经解决了。”
风眠似乎还不放心,但姗姗来迟的流筝和付山海已经在两个人大打出手前及时赶到,将风眠架走了。
回到房间时,洛迎窗依旧跌坐在床柱旁没有移动,不过眼底的恐惧似乎正在随着火势的消散而褪去。程雪案有些心疼地蹲了下来,抬手蹭了蹭她的侧脸,洛迎窗没有躲闪。
“既然怕火,为何还要在屋里点这么多蜡烛?”
程雪案的声音难得轻柔,但洛迎窗并没有回应。
程雪案皱皱眉头,耐着性子将她方才争执间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语气里却散发着致命的危险:“说话。”
只是洛迎窗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突然双手抓住了他的大掌,将自己整个脑袋靠了上去,看上去还有些后怕,声音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程雪案微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
洛迎窗这才抬起眼眸望向程雪案,一双漂亮的眼睛盛着晶莹剔透的泪光,极为委屈道:“官府的人得了教训不再为难于我,此事也算告一段落,我估摸着时日,雪郎再如何怪我,也该消气了……今日等不到,还有明日,明日再等不到,还有后日……”
她说得梨花带雨,诚恳至极,但程雪案偏偏难以信服,却又不忍怀疑。
“罢了,既然心心念念盼着我,为何不差人捎个口信去平兀侯府?”
洛迎窗用侧脸蹭了蹭程雪案的手心,声音越来越小:“我自知伤了雪郎的心,不敢相见。”
程雪案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抬手挑起洛迎窗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双目对视的瞬间,程雪案便知自己今夜再不忍苛责她什么,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柔软了不少:“等了我几日?”
洛迎窗却摇了摇头:“只记得这些烛台点了又灭,灭了再燃,几乎都已经烧尽了。”
程雪案盯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沉默了好一会,混杂着灰烬味道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静滞了,月色透过窗子映照在洛迎窗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化,仿佛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跟当时那个浑身带刺尖锐无比的女子并非同一个人。
程雪案终究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打横将洛迎窗抱到了软塌之上,转身从衣柜里熟悉地帮她找出干净的衣物换上,只是他刚单膝跪到床沿,对上洛迎窗那双清澈的眼神,仿佛映射出了丑恶的自己,顿时心头涌上没来由的罪恶感,只将衣服抛给她,便背过身去:“你自己来吧。”
就在程雪案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洛迎窗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狡黠,极为无语地抓过被褥上的干净衣裳,心想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至于装得这么纯洁高尚吗!
洛迎窗故意磨磨蹭蹭地换着衣服,目光低垂时,才发现程雪案的手竟然在淌血,脱口而出道:“你的手……还没好吗?”
“知道心疼我了?”
程雪案下意识回过头来,正撞上洛迎窗的衣服半脱不脱地挂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轮廓,不禁滚了滚喉咙,刚想转过身去,便又被洛迎窗那双泪盈盈的大眼睛吸引了去,因为他在洛迎窗眼底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关切。
洛迎窗似乎也意识到那道锋利的目光有些灼热,不知怎的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不由向上拉了拉被角,紧张地贴了贴下嘴唇。
程雪案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错开眼神话锋一转:“大概是用力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洛迎窗已经换好衣服下了床,从程雪案身后拉起了他的手,将人牵到梳妆台前,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老实坐下。
“都说了小心伤口感染,你还不听。”
洛迎窗说这话的语气极为暧昧,在程雪案遥远又模糊的记忆里,只有父亲上战场负伤而回,母亲在为他清洗伤口时,才会如此言语。
程雪案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洛迎窗没说话,只觉得她身上那些属于韩穗的影子正在一点点消散,可他却越发难以将她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
他不懂这是为何。
洛迎窗方才那双半是恐惧半是委屈的眼睛已经渐渐柔和,专注在自己的伤口上,静如潭水。
程雪案难得乖巧地被洛迎窗摆弄着,另一只手突然缓缓抚上了她的眉眼:“窗儿,我会护着你的。”
洛迎窗的动作一滞,这是她第二次从程雪案口中听到自己被唤作“窗儿”,依旧让她难以适应,但抬起眸子的瞬间,她还是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俏皮地回应道:“好啊,那雪郎可不要食言。”
“我不屑于花言巧语哄骗你。”程雪案淡淡地抬起眼皮,对上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一字一句道,“你也莫要欺我。”
洛迎窗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像往常一样嫣然一笑,顺从道:“那是自然。”
这个夜晚出奇得平静,两个人同床共枕,程雪案却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侧身将洛迎窗搂在怀里,嗅着她浑身沐浴过的香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这三年来同洛迎窗相处的情景,从第一次在春风酒楼遇见她,到两个人各种耳鬓厮磨的交缠,身下没来由一股燥热,额头上蒙着一层细汗,咬着牙垂眸望了望怀中熟睡的女人。
洛迎窗似乎睡得很安稳,轻轻握着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口,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小片阴影,程雪案出神地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身来,见她只是翻了个身背对自己并没有被惊动,便直接熟练地翻出窗外离开了。
他想,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心如止水地与洛迎窗共处一室而无动于衷了。
当天夜里,他一回到平兀侯府,就直接泡在凉透的浴池里试图找回些清醒,但脑海里洛迎窗的一颦一笑却始终挥之不去,缠绕于心。
而程雪案前脚刚一离开,洛迎窗便猛地睁开眼睛,狡黠的目光比方才屋内的烛光还要明亮。
洛迎窗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直到窗边再无其他异动后,才迅速翻身下床,从屋内关上了窗户,然后从衣架上扯了条披帛裹在肩上,便推门而出。
这个时辰,春风酒楼已经关门了,大堂里没有电灯,黑漆漆一片。
洛迎窗摸着黑往楼下走,通向后院的门帘突然被撩开,一道烛光点燃了大堂一小片区域,流筝掩着火焰快步靠近楼梯边,轻唤道:“姐姐。”
洛迎窗应了一声,便拎着裙摆往楼下迈去:“风眠哥哥和干爹人呢?”
“都在干爹房里呢。”两个人一边往后院的屋里走去,流筝一边担忧道,“姐姐,方才起的火势可有伤到你?”
“没事,我有分寸。”洛迎窗轻叩了下付山海的房门,便吱呦一声推门而入,“那点烛台我还应付得来。”
流筝点点头,还是有些后怕,毕竟洛迎窗在大火面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多年积压的恐惧可不是想要克服就能立刻克服的。
付山海见洛迎窗来了,便倒了杯水递给她压压惊,瞧她那副还未完全褪去的憔悴,不由多念叨了几句:“大丫头啊,也亏得你冒着起火的风险,就为了跟程雪案演这么一出痴情的戏码蒙混过关。”
“官府的人被搜查定罪,表面上只是牵扯进来一个年少轻狂的六殿下,但其实直接受益者也有我们一份儿,再加上那本消失的卷宗……程雪案多疑,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只是巧合而已。”洛迎窗双手捧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又继续道,“他今天来,定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或者找到些许破绽,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件事上悄然隐身,断然不能冒这个风险,再将把柄落在他手上。”
“你就这么有信心,他会中了你的美人计?”默默坐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风眠突然抬起眼皮看向洛迎窗,眼神里不免担忧,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继续道,“我从来都相信你的理智和判断,但感情之事是没办法算计周全的……迎窗,小心玩火自焚。”
洛迎窗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敢用这种没有把握的筹码去赌程雪案的信任,只是她隐约间觉得,程雪案在看向自己时总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愫,而那种情愫似乎并非属于自己,这大概便是女人的直觉。
虽然洛迎窗并不在乎那点微薄的情愫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却意识到这种无端的偏袒倒是可以短暂地被利用来达成某种目的。
思虑间,风眠再度开口提醒道:“演戏归演戏,你莫要当真陷进去。”
“我不会的。”无情一身轻的洛迎窗莞尔一笑,“倒是楼玉卿那边,他明目张胆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定会招来记恨,刚好给我们一个‘黄雀在后’的机会——关键时刻,总要塞他一个人情,让他感激涕零。”
自那以后,朝堂中风平浪静了好一阵子,几方势力相互制衡,却只是暗中较劲,不再高调行事,唯恐让对方抓到把柄。昭武帝颐养天年,乐得看到如此均衡的局势,稳坐他皇帝的宝座。
炽热的烈阳烘烤着京城,灼烧着每一个各怀心事的人。
春风酒楼趁热打铁,特地推出了夏日新品,清爽的刨冰成为过路人必备的解暑秘方,没有了官府的为难,春风酒楼毫无阻碍地继续名气远扬,重新迎来了食客络绎不绝的浪潮。
六殿下楼玉卿因为解决贪污舞弊一事有功,引来许多攀附权势之人的簇拥,不过也难得这孩子出淤泥而不染,愣是没给任何人吹吹耳旁风的机会,只认公认刚正不阿的尚书令大人教诲。
尚书令蒋先其同中书令韩持从学生时代便为挚友,志趣相投一起入朝为官,已是数余年,他们两位元老与年纪稍轻的补射大人岳松照好不对付,但如此三边制衡的关系,倒是为昭武帝所乐见。
不过对于楼玉卿而言,韩持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岳父大人,就算表面公私分明,但终归是亲疏有别,反倒是蒋先其没有庞杂的利害关系,所以楼玉卿极为信任他。
当然,也有传言说,楼玉卿是想要效仿自己的太子哥哥,娶走尚书令大人家的千金。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楼玉卿是断不理睬的,蒋先其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这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板直得要命,连避嫌的举动都没有。
这天,楼玉卿想要向蒋先其讨教朝中要事,听闻春风酒楼装潢典雅,又有专为文人议事提供的静雅之间,便打算在此一叙。
为了掩人耳目,楼玉卿和蒋先其并没有提前跟春风酒楼打招呼,只是以韩煦的名义定下了一间雅间,反倒引起了洛迎窗的怀疑。
“韩公子预定我们酒楼,从来都是亲临于此,若是有要事难以脱身,也都是其随从专程跑这一趟,今日这人却是从未见过。”
付山海边啃着馒头,边猜测道:“跟韩公子亲近之人,又不愿透露姓名……难不成是中书令大人,或是太子殿下?”
风眠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断然否定:“若是太子殿下亲临春风酒楼,我们怎会不知?”
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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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点点头,又猜测道:“那就是中书令大人?莫不是中书令大人要与人私下密谈,他儿子觉得咱们酒楼更安全,才选定于此。”
但洛迎窗还是觉得,依照韩煦那个彬彬有礼的个性,不会学其他纨绔子弟一般,自恃高贵,对春风酒楼不屑一顾。
“妹妹,韩煦最近的动向你可有留意?”
流筝放下筷子,淡淡地回应着:“韩煦他中了探花,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近来正忙于编修国史……不过,他似乎时常拜访尚书令第。”
“尚书令第?”
“嗯,中书令大人和尚书令大人是故交,两家常有走动,尚书令大人家中独女与韩煦年纪相仿,算是青梅竹马,但一直身娇体弱,在南方静养多年,近来才刚返回京城。”
洛迎窗听罢,倒是恍然大悟,笑着低语:“怪不得。”
付山海有着摸不着头脑:“怪不得什么?”
“坊间流传楼玉卿与尚书令大人走动频繁,是觊觎尚书令大人家中小女,而她又恰恰在这个时候从南方返京,更是几乎坐实了谣言,韩煦作为她的青梅竹马,自然是按捺不住……这是在准岳父大人面前好好表现呢!”
付山海更糊涂了:“韩公子不是心悦于你嘛?如何又去同楼玉卿抢那尚书令独女了?”
洛迎窗却是潇洒地摆了摆手,难得一脸八卦地嬉皮笑脸:“少男懵懂,总是将自己依赖的人投影到与其相似的人身上,误以为是男女之情,但只有危机感来临时,才晓得谁是自己的梦中情人——我猜想啊,那阵子适逢韩公子的阿姐刚刚出嫁,从小照顾自己的阿姐不再属于自己,他大概才将那份情感误投到了我身上……”
说着说着,洛迎窗嘴角的弧度渐渐滑了下来,她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时间愣在远处,各种情绪交织着,最终也不知道哪一种占了上风。
“大丫头?”付山海伸手在洛迎窗眼前晃了晃,对于她突然的失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说了?”
洛迎窗回过神后,迅速收敛起方才的错愕,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见三个人正不解地望向自己,赶忙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总之啊,大概是韩煦在尚书令大人面前提到过咱们春风酒楼,尚书令大人知晓韩煦与我们有私交,谨慎起见便冒用了他的名义吧。”
风眠看出了洛迎窗方才的慌乱,但并没有拆穿,而是顺着她的猜想继续道:“所以依你之见,明日要在春风酒楼密谈的人,应该是尚书令大人和楼玉卿。”
洛迎窗点点头,然后抬起眼对着风眠神秘一笑:“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可不能让它就这么飞了。”
翌日,春风酒楼同往常一般接待着络绎不绝的食客们,大家伙忙进忙出,都没有闲暇听几嘴客人们唠的坊间八卦。
与此同时,六殿下和尚书令大人的车架分别停靠在春风酒楼不同的侧门,而两位主角则在雅间里相谈甚欢,直至天色已暗,才道了分别。
然而,六殿下的车架刚驶入主街,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蒙面男子,亮出利剑便直接刺向马车内。因为此次六殿下是秘密出行,并没有跟随许多侍从,虽然他们反应迅速,但楼玉卿多少还是受到了波及。
“保护殿下!”
一瞬间,已然沉寂的京城主街再次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之中却透露死亡的气息。蒙面人步步逼近,楼玉卿踉跄着后退,从被杀死的护卫手中夺过血淋淋的刀试图自卫,但又似乎无路可逃。
蒙面人的剑刃迎面而来,当即在楼玉卿胸前刺下,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汩汩流动的鲜血,意识逐渐涣散,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快去请郎中!”
模模糊糊间,他仿佛听到耳畔响起了焦急的呼喊声,但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场景,等再睁开眼时,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傻了?”楼叙白那张风流倜傥的脸突然占据了楼玉卿的大半视线,他皱着眉头,似乎很是嫌弃地又帮楼玉卿查看了下伤口,“差几寸致死,这杀手的功夫还再再练练啊。”
楼叙白说话向来如此直接又刻薄,楼玉卿早就习惯了,只是勉强扯出一道浅笑:“多谢皇叔。”
“小小年纪,学大人假客套什么?赶紧给我躺下,要是伤口再撕裂,我可不管你。”楼叙白已经背过身去处理药材,破天荒多唠叨了几句,“非要去凑朝堂的热闹,现在老实了?要不是人家春风酒楼的老板娘在血泊里发现了你,再晚一会儿功夫,神仙来都无济于事。”
春风酒楼?
楼玉卿微怔,有些戒备地询问道:“皇叔为何会刚巧在此?”
楼叙白一下就听出了楼玉卿的话外之意,冷哼一声,不正面回答,反而责备道:“你现在躺着人家的床,占着人家的地盘,倒先怀疑起人家来了。”
“我这也是……怕皇叔被有心之人利用。”
楼玉卿垂着个脑袋,像个做错事却倔强着不肯认错的小孩。
“人家真想利用我,我倒也是乐得其所。”楼叙白想起那晚被流筝强硬拒绝的态度,心情不由沉闷了几分,给楼玉卿换药的力道也便不知情重了些,丝毫不顾自家侄子的嗷嗷乱叫,“忍着点,听得心烦。”
被楼叙白一凶,楼玉卿瞬间噤了声,硬是咬着牙没再乱喊乱叫。
“一听说是六殿下遇刺,春风酒楼的流筝姑娘跑遍了全京城,坊间的郎中都没一个敢接诊的,生怕死在自家砸了招牌不说,再惹圣上降罪,也就我这个名副其实的皇叔不怕没医好六殿下,再株连九族。”
楼玉卿第一次从楼叙白口中谈起别家姑娘,立刻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不可置信地瞄了眼阴沉着脸的楼叙白,吞吞吐吐道:“皇叔,您跟那位流筝姑娘……”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打听。”
楼玉卿挨了楼叙白一记眼刀,也就老老实实不再吭声。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楼玉卿摇摇头,自从那贪污受贿案被他揭露以来,想将他拉下马的人不在少数,但胆敢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偷袭皇子的马车,确实有些令他出乎意外,更何况他今日出行十分低调,就连在春风酒楼定雅间都没有用自己的名号。
等等,莫不是……
楼叙白瞥了他一眼,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你太子哥哥没心思盯着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楼玉卿诧异地侧过头来望向楼叙白,一是没想到楼叙白会直接看透自己,二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配与太子哥哥相提并论了。
“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小心思,楼玉骨会一无所知?就算他要警告你,也不会以这种兄弟相残的方式,直接要了你的命。”楼叙白轻叹了口气,在楼玉卿的头上抓了一把,“阿卿,该小心的人是你才对。”
楼玉卿闷着头不说话,楼叙白也多了几句嘴:“范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中了邪一样扎进虚无缥缈的温柔乡里一厢情愿……”
“皇叔!”
楼玉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即便是一声轻快的女声:“六殿下可还安好?我备了些薄酒,给六殿下压压惊。”
楼叙白瞪了楼玉卿一眼,示意让他冷静点,然后才对着门外难得彬彬有礼:“请进。”
话毕,洛迎窗便端着酒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而楼叙白的眼神就没从其中一位姑娘面前移开过。
楼玉卿瞧着自家皇叔那个花痴的样子撇了撇嘴,躺在床上微微颔首致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有非礼勿视的自觉:“有劳洛掌柜了。”
“六殿下客气了,您方从我们春风酒楼离开便遭遇不测,我们实在难辞其咎,还望六殿下不要怪罪。”
洛迎窗端着酒碗靠近时,一阵并不刺鼻的胭脂香柔和地飘了过来,楼玉卿只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抬头,却只撞见了洛迎窗那道极为明媚的笑容。
一时间,楼玉卿只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接过酒碗,回应道:“你们救我一命自是感激不尽,何谈怪罪。”
话毕,楼玉卿刚想将这碗酒一饮而尽,一股弄弄的草药味便代替了方才的胭脂香,呛得他头疼。
“药,药酒……?”
在场的几个人见状都忍俊不禁,好一会儿,洛迎窗才不紧不慢解释着:“这是小王爷特地开的药房,说是对殿下的身体康复有好处。”
“……”
楼玉卿幽怨地瞅了楼叙白一眼,就知道是他出的馊主意!
楼叙白被这样盯着反而更加理直气壮:“看什么看?你还不相信你皇叔的医术吗?”
话音刚落,楼叙白就一把扣住楼玉卿的后脑,直接握住他端着酒碗的手,猛地将一大碗药酒咕咚咕咚灌进了他的喉咙,就像小时候那般完全不惯着这个小侄子。
看着叔侄俩吵闹了一会儿后,洛迎窗适时开口劝说:“小王爷,六殿下伤势未愈,你也为他彻夜未眠,不如先在我们酒楼各自歇下吧。”
楼叙白听罢下意识瞅了眼一直沉默着站在她身旁的流筝,然后又望向洛迎窗,起身道:“也罢,打扰洛姑娘了。”
洛迎窗微微一笑,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向身旁的流筝吩咐道:“妹妹,小王爷那里就拜托你了。”
流筝轻应了一声,这才抬眼瞧了楼叙白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声色依然清冷:“小王爷,这边请。”
待两个人消失在房门拐角处后,洛迎窗才对另一位姑娘柔声道:“那你就留在六殿下这里小心照看着吧。”
“不必了,我自己……”
楼玉卿觉得洛迎窗这个举动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回绝,却猛然撞上了那位姑娘关切的眼神,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洛迎窗浅浅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极为善解人意道:“那我就先行退下了,我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若有其他吩咐,还请六殿下和泠贵妃不必见外。”
掩上房门的洛迎窗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穿过后院与付山海和风眠汇合。
三个人眼神交换后,洛迎窗开门见山:“刺杀六殿下的人查到了吗?”
身穿夜行衣的风眠拉下了自己的面罩,冷漠又简洁地回应道:“都是死士,没留活口。”
洛迎窗点点头,倒是不意外,不过如此顶多算是死无对证,但对方究竟是何来头,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帮家伙比我想象中还要心急,看来楼玉卿当真是动了他们不少利益,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省得我们出手做恶人了。”洛迎窗抬头望向客房里的某扇窗子,那里正有一对佳人在互诉衷肠,她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但理智很快又占了上风,“日后楼玉卿那边若是有什么变故,倒是也能以此事拿捏他。”
风眠不知道洛迎窗方才那一瞬究竟在想什么,他沉默地注视洛迎窗许久,便听付山海在一旁庆幸道:“本来太子殿下就不赞同你现在对楼玉卿下手,既然现在被那群家伙暗地里捷足先登,也算是两全其美了……大丫头啊,你莫要再埋怨太子殿下了。”
洛迎窗没说话,其实她大可以对这些关乎朝堂纷争的事情置之不理,但只要威胁到楼玉骨的太子之位,她还是忍不住插手,甚至利用某些残忍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毕竟她为楼玉骨所扫清的,远不及他为自己默默付出的万分之一。
27. 人情
洛迎窗和楼玉骨之间,并非男女之情这般简单,一旦牵扯了太多因果,关系就无法纯粹地分辨了,也因此,她终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楼玉骨被算计,而袖手旁观。
只是,她最终还是未提起楼玉骨只言片语,顾左右而言他:“干爹,根据卷宗的记载,已经能完全确定当年江氏叛国案,都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吗?”
付山海知道洛迎窗有意回避关于太子的话题,便也正色起来:“基本可以对应上了,只是还缺乏必要的证据。”
“我和付叔最近会抽空南下一趟,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一旁的风眠双手抱着臂,神色严肃,“当然,是在确保你和流筝单独留在京城不会有危险的前提下。”
洛迎窗点点头,见流筝还没有下来的意思,便让风眠和付山海先行休息了。她知道流筝在感情之事上自有分寸,而楼叙白也不是不知廉耻礼仪的登徒子,他们之间或许还有些心结等待解开,同为女孩子,洛迎窗自然能理解,也并不催促,于是她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折腾了一宿,也该好好睡了一觉。
不过,洛迎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见了遥远又熟悉的庭院,幽然而静谧。突然间,几个孩童结伴嬉闹着穿梭其间,打破了这份安宁,银铃般的笑声不时钻入不远处的书房中,日光透过雕花木窗,映在父亲手中的账本上,母亲静坐一旁含笑陪伴着,温柔如水。
忽然之间,狂风怒号,火舌撕裂了夜幕,炽热的烈焰吞噬屋檐,朱红的梁柱轰然坍塌,燃烧的檀香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哭喊声、惨叫声交错回荡着,将这座安然的院落化为灰烬。
不多时,烈焰化作无边的黑暗,潮湿冰冷的墙壁渗出腐朽的气息,铁链拖曳地面的刺耳声回荡耳畔,阴森的牢笼吞噬了光亮,绝望的人影蜷缩在角落,只听得滴答、滴答的水声,寒意刺骨,一片死寂。
下一秒,铁门轰然敞开,脚步沉重而凌乱,锈迹斑斑的铡刀高悬半空,人头倏尔滚落尘埃,未瞑的双目睁得大大的,似是未及告别,惊恐凝固在脸上,猩红的血泊浸透地砖,顺着台阶蜿蜒流淌。
陷入噩梦之中的洛迎窗几乎窒息,但她却未能就此挣脱。
转眼间,荒野风沙扑面,流放的路遥遥无尽,枯草遍地,尸骨嶙峋,天空灰蒙,日光惨淡。士兵的狞笑如刃,眼神冷漠如霜,皮鞭破空抽下,撕裂皮肉,血迹斑斑。家人的身影被风沙吞噬,踉跄在泥泞与饥饿之间,四周尽是死寂,尽是哀恸,尽是末路的荒凉。
……
梦魇纠缠不休,洛迎窗恍然惊醒,冷汗已然浸透衣襟,黑暗中仍残存火光、囚牢、血色的幻影,仿佛地狱未曾远离,仿佛一切仍在上演。
仓皇间,她坐起身来想要找点水喝,眼前便突然递过来一盏热茶,洛迎窗还以为自己仍然深陷梦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正撞上程雪案那双漆黑的眸子压抑着怒火,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
“雪郎……你怎么来了?”
洛迎窗颤抖着手,接过程雪案递来的水杯,凑至唇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后背那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还未褪去,整个人显得还有些失魂落魄。
“做噩梦了?”
他问得暧昧,像是爱人间亲昵的呢喃。
但洛迎窗心里却跟明镜一样——程雪案一大清早翻窗而入,断然不可能是为了欣赏自己安静的睡颜,或是送上一句莫名其妙的关心而已。
于是,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让他直接进入正题。
程雪案自然也觉察出洛迎窗的不对劲,但她的回避态度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恼火,索性没了方才的怜惜和耐性,本身抱在胸前的手臂直接向前伸去,狠狠捏住了洛迎窗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听闻六殿下昨夜在京城主街遇刺,多亏春风酒楼老板娘及时相救——洛迎窗,你胆子不小啊。”
洛迎窗被程雪案巨大的力道捏得生疼,不由皱了皱眉头,但嘴巴还是不肯服软,语气里尽是讽刺意味:“雪郎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昨晚大街上打打杀杀这般热闹,我今早才听闻坊间议论姗姗来迟,可惜终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程雪案冷哼一声,一想到洛迎窗大半夜又从路边捡走了其他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这般热心肠,偏要管这闲事不可?”
洛迎窗好不容易从程雪案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下巴,仰起头更是一副骄傲的姿态,颇有自己一副理所应当的说辞:“六殿下是在离开我们春风酒楼的路上出的事,我怎可眼睁睁弃之不顾?”
程雪案才听不进洛迎窗那套早就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又想到前不久楼玉卿刚在朝堂上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顿时心生妒忌,直接向着坐在床边的洛迎窗欺压而上,双手撑在她的耳旁,笑意里尽是危险的气息:“你当真不怕惹祸上身啊——还是说,洛掌柜又瞧上了六殿下的风度翩翩?”
如果说程雪案一大清早出现在洛迎窗的房间,是出于怀疑而借着兴师问罪的名义,顺便从她嘴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那么现在他的种种越矩行为和失控的情绪,恰恰暴露了程雪案的真实意图——而对于他这种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愫,洛迎窗的心里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
于是,她不慌不忙地迎上程雪案那道审视的目光,笑容嫣然,有恃无恐道:“雪郎这又是从哪里打翻了醋坛子?”
……
昨日大昭六殿下遇刺的消息被快速散播出去,连夜便传进了皇宫之中,范泠的陪嫁侍女难以知晓全貌,只能将所探听到的结果汇报给范泠,范泠心系楼玉卿,自然便把事态想象得严重了些,生怕自己晚耽误一会儿便再也无法见上楼玉卿一面。
可是她身为当朝贵妃,且不说贸然去见一个皇子,实属在礼仪上说不过去,即便她敢突破伦理的束缚,仅凭她一人之力,也难以迈出这牢笼般的深宫。
太子妃韩穗就是在范泠心急如焚之时入宫的。
明面上,太子听闻六殿下遇刺,作为他的哥哥,自然要迅速理清事情并向昭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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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明,而贤良的太子妃则是担心六殿下的生母思虑过重,专程同太子一同入宫,来安抚贵妃娘娘。
“太子妃心善,特意掩护我出宫,这才能得以与你相见。”
被乔装打扮送出宫的范泠眼下正穿着流筝的衣裳,坐在楼玉卿的床边,眼睛已然哭得红肿,看到眼前的心上人并无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好不容易落下。
难怪楼玉卿总觉得房间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原来那并非来自于春风酒楼的老板娘,而是为了见自己而冒险出宫的泠妃娘娘。
“太子妃?”比起感性的范泠,楼玉卿便显得更加小心谨慎,处处提防,“她如何知晓你我之事,又为何要冒险相助?”
范泠钻着一角方帕,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摇摇头猜测道:“我想是这该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范泠抬手揉平楼玉卿越皱越紧的眉头,宽慰道:“太子殿下从小对你百般照顾,你的那些心思他自然最是清楚。”
楼玉卿幼时贪玩,上元佳节时缠着太子哥哥出宫,结果马车却在大街上失控,险些撞到了与父亲和哥哥走散的范泠,楼玉卿怀着歉意将范泠送回了范家,也就此一见倾心。
从那以后,楼玉卿总是以各种理由跑出宫来,就为了与范泠见上一面。即便被困宫中难以相见,也会以书信传情,还各自留有信物。
这些小动作无疑都被楼玉骨看在眼里,但他从未戳破,甚至还帮楼玉卿瞒天过海。
原本,楼玉卿是想等到了婚娶年龄时,便向父皇提出娶范泠为妻,可没成想竟被自己的父皇捷足先登——范泠的父亲为了范家的荣辱和富贵,直接将方适龄的女儿送去了选秀,还偏偏被昭武帝一眼看中,一跃荣升为天子身边的宠妃,两人就此身份悬殊。
“泠儿,我们好不容易相见,就不要浪费时间谈论不相干的人或事了。”楼玉卿拉过范泠的双手,反复摩挲着熟悉的骨骼,眼底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心疼,“泠儿,入宫以来你过得可好?总觉得你又消瘦了不少。”
范泠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喉咙却已经哽咽了:“卿哥哥不要为我烦忧,也不要为我做傻事,只要我们的感情尚存,总会有重聚的时刻。”
楼玉卿将范泠的手攥在胸口,额头前倾抵上了她的,声音沙哑:“可如今你贵为皇妃,我却为皇子,伦理之内,再无可能。”
范泠已经听出了楼玉卿的话外之音,急迫地抽出手来,轻捧着楼玉卿的脸,柔和的眼眸中淌着热泪,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卿哥哥,只要跑赢了时间便好,我们不需要做多余的无用之事,只耐心等待,太子殿下会成全的我们,你万万不可要他为难。”
只是,楼玉卿滚了滚喉咙,终究是摇摆不定,没能给她一个肯定的回应。
几扇门之隔,隐隐约约传来或粗重或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男人伏在雪白的肌肤之上,粗鲁的动作和强硬的亲吻仿佛浓重的墨彩,泼洒在干干净净的画纸之上,渲染出一副极为动情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