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我写报纸直播凶案》
1. 第 1 章
拾光报社正对向街心,午后,“叮叮当当”的绿皮电车擦着满地的梧桐树影缓缓驰来,“哧”的一声刹住闸门,盛气凌人的掩住了角落里的黄包车夫们。
一张张月份牌女郎似是长在车壁上的画,明媚夺目,活了一般的对着人笑。
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跳下电车,正要往黄包车的方向去,便被身旁站着的老汉截了胡:“青林河去伐?缺一个!”
女学生怯去一眼,见是辆塌车,羞赧着摆摆手,还是奔着把头那辆黄包车快步而行。
车夫点头哈腰的招呼她上坐,旁的一辆,也同时上去位男客。
男客提着长方款式的棕皮皮包,皮面被日头烤的发烫,车夫识货的很,打眼一瞧,这包即便不是意大利小牛皮的,也不会是什么廉价货。
载着女学生的车夫刚走,男客也坐端正了。
只是这位客人身宽体胖,上来时也没怎么注意,长褂下摆刮住座下的铁皮,眼看那好衣裳就要扯烂掉了。
道边,提着篮子梳着大辫儿的卖花女瞧见,立刻殷切着跑上前来,好心的帮他处理了衣角。
卖花女看着十三四的模样,笑容清甜,心肠热络,似是并未被贫瘠的生活磨掉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然则,她的好心并未得到善报。
男客似是很嫌恶她的“脏手”弄污昂贵的长褂,剜她一眼的同时,还吼叫着骂了声:“哪里来的小赤佬,给我滚开!”
很快,绿皮电车发着叮呤咣啷地铃音“吱呦呦”远去,卖花女又在道旁坐下,只待那黄包车路过身旁,便朝上方莞尔一笑。
顾韵芷端着杯咖啡倚在门前看了许久,似是对卖花女最后那抹笑容不甚理解。
她穿来刚三日,还不太能适应当下的生活。
尤其原身能提供给她的记忆并不太多,从报社到她家这一段路还勉强记记清楚,但家里人和同事们,依旧叫她脸盲到挠头。
顾韵芷看直了眼睛,连同事要进门,都忘记让开了路。
来人是负责社会板块的主编张竹笙,他刚从隔壁巷弄买了几包新出锅的老虎脚爪,小食炸的外酥里软,裹着浓红的甜面酱,连他袖口处的墨水味都盖了个干净。
张竹笙回来半晌,见顾韵芷仍呆呆地,心下好奇,也寻着她的视线朝街对面望。
因着新来的实习编辑是位美女,且负责的还是不招待见的副刊,心生同情,便愿意多跟她搭两句茬。
“顾编辑看的是瑛子吗?”
张竹笙温声笑问。
瞧见顾韵芷那张不俗的面上多了些怔然,他努努下巴,目光望向卖花女:“她就是瑛子,方才拉黄包车的车夫是她爹,你刚来不知道很正常,等时间久了,慢慢的就都熟悉了。”
张主编三言两语为她解了疑惑,顾韵芷才恍然大悟。
手中的咖啡早已冷掉,她却不怎么在意的抿了两口,鸦羽似的浓睫垂着,她突然就理解了瑛子。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黄包车夫自无法与那体面又尊贵的男客相比。
车夫辛苦一趟,若男客衣角刮坏在借此吵嚷不休,洋钿没赚着不说,没准还要反挨讹损,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所以,即便瑛子心知肚明会挨那男客一通乱吠,却还是会上前帮忙处理衣角。
也无怪乎黄包车离开前,瑛子会对着车夫笑。
或许,她只是再用自己的方式叮嘱父亲:早些回来,一路平安。
顾韵芷唏嘘:“街头巷尾的温情,感人至深……”
她这几日来瞧了不少诸如此类地见闻,可尚未感慨完毕,张主编又突如其来接上一句:“温情再好,也不如花边新闻来的夺人眼球!”
说罢,顺手将最后一份老虎脚爪放在她桌上。
顾韵芷回眸望张竹笙,视线兜兜转转,停在了她笔筒旁的小吃处。
包着老虎脚爪的纸张很快渗出些浓油和酱料,氤氲着面甜味儿的痕迹糊住大片报纸上的文字,那是她刚打开的一份《拾光报》旧报,《拾光报》是他们报社的招牌。
只可惜,无人对其有珍爱之意。
这些日子,撒大街都没人捡的《拾光报》唯一能发光发热的地方,除却主编的桌角,副编茶杯的隔热垫,也就剩下垫食物那点功能了。
然而,顾实习编辑的“温情言论”并没谁共情,反而张竹笙的一句“花边新闻”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此刻,趴桌睡觉的,躲懒翻画报的,就连刚跟经理开完会出来的社长大人,也兴致勃勃加入了讨论大军。
“你是想说,百乐门的陈杜娟和沈公馆大公子那件事吗?”
“不然呢?除此之外,现在还有比这更叫人关注的新鲜事吗?”
一群闲人叽叽喳喳,唯有顾韵芷听得云山雾罩。
社长有意给她献个殷勤,低声道:“陈杜娟是沪上第一交际花,裙下之臣无数,其中,打的最火热的便是那位沈大爷沈昭(zhào)了。”
顾韵芷本想继续追问“沈昭又是谁?”,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化为一口黏了杯底的咖啡徐徐咽下。
咖啡清苦,但原身的家世却并不凄苦。
所以她也很清楚,堂堂一位报社的社长,为何会愿意在她面前放低身价。
原身的父亲是一位西医大夫,早年留洋归来,后又凭着殷实的家底买下幢洋房,在一层开了“顾泽大夫西医诊所”,二、三层则供家人居住。
顾泽医术精通又惯爱钻研,没几年便声名大噪,原身作为顾大夫的爱女,一来报社,便得到了大家的热心照应。
毕竟能与大夫结识,肯定是吃不了亏的。
原身是顾家的二小姐,但听说,她是顾泽与第一任太太白梅所生的独女,白梅病逝不久,顾泽又将现任太太李春月迎娶进门。
李春月进顾家时还带来个儿子,顾泽为其取名“顾钰临”。
没几年,顾太太又生了个小女儿顾宝琴。
虽说家里家外嫌少有敢嚼他们顾家舌根子的,可原身的记忆中确实存着些零星流言,外间都传,顾钰临就是顾泽的亲生儿子。
顾韵芷有些头疼这混乱如麻的家族恩怨,强拽回神去听大家聊天。
只不过这会儿,话题早就从花边新闻转去了别处,副编先是艳羡着感叹了几句《申报》和《大公报》的实力,随后又悲痛坊间多次评判《拾光报》是不入流的街头小报。
最后副编激昂一句:“下次开会,能不能快些敲定副刊要不要取消之事?!”
小编辑没什么底气的弱弱询问:“推理不好吗?为何都怨声载道?”
张竹笙无奈:“这年头谁还喜欢推理?大家都爱看时事新闻!”
众人又一通老生常谈,直到社长喟叹离席,办公间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顾韵芷听得又是一阵太阳穴突突,原身混乱的家族史她还没能掰扯清明,报社里的氛围也沉闷的惹人心烦。
刚刚那杯咖啡喝着没有半分回甜,一嘴子的苦气,倒不如不泡了。
其实,她也理解大家伙的怨愤。
自来报到那日,张竹笙有事没事就就跟她吐几句苦水。
早在报社建立初期,大家伙也都是斗志昂扬、满腔热血,《拾光报》主打民生百态,除了家长里短就是社会写实,副刊的《推理王》还是为增加可读性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那时社长还临时设立过一个奖励,如果哪一期的发行量超过万份,月底他就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馆子。
奖励虽吸引人,可大家伙对《拾光报》的爱,却谁也不比谁少。
单说张竹笙,张主编的手臂上至今还留有一道碗口那么大的伤疤,为了近距离了解底层人的生活,张主编每每跑外都是最拼的一个。
那次他帮助一位失明的孤老太太找猫,绕着荒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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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巷附近寻了近半个晚上。
最终,因入了夜光线太暗,险些掉进了青林河中,垂死挣扎时手臂被石块割伤,这才落下了印记。
可《孤老太太寻猫记》登出来后,反响并不太好,怎么说呢?就犹如一粒尘埃掉进了黄浦江,丁点响动都没被激起。
起初,张主编逢人便要露一露疤痕,咧着嘴角神气炫耀:“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温暖的烙印!!”
只不过口号才喊几日,人就彻底蔫了下来。
什么发行量超过万份,自从《拾光报》诞生以来,就没哪一回是超两千份的。
虽说取消了副刊,顾韵芷也不会失业,可她就是隐隐觉着气血不畅,似乎怎么都郁结难舒。
她索性背上相机,推门离去。
……
午后的水门汀路面晒得软兮兮的,顾韵芷的鞋跟却是尖细的款式,若非她身形清瘦娇小,恐怕用点力,地面都能踩出些小坑洞来。
“卖报卖报,特大连环杀人案要了解一下吗?”
小报童顶着日头的碎光,喊得鼻尖沁汗,喊完一句,下一句便紧随其上:“茶花戏院老板深夜惨死,无名修理匠命丧青林河畔……”
报童手中拿着的正是刚刚大家伙提过的《申报》,顾韵芷停下脚步,预备买来份拜读。
可她手才伸进包内,报纸就被抢购一空。
她微微叹息,难以言喻地挫败感立时叫她对同仁们多了些共情心理。
前世,她好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虽每年只创作一本,但本本畅销,而如今……
顾韵芷绕开报童往另一侧走,忽而想起刚刚对方口中说起的“茶花戏院”。
清早她出门时,顾钰临还叫佣人追上来,说是想托她给李春月带回去盒胭脂,知晓她报社事闲,便约了她午后两点茶花戏院门口见。
顾韵芷趁机和报童打听了一下那处方位,提稳手包,大步而去。
虽说刚片言只字的听了些戏院老板被害的事情,可过来之后才发现,这“角儿”还是该唱的唱,票友也是大把的集结而入,戏院似乎已有新老板接手,并未受半点影响。
顾韵芷站在入口等了会儿,因没买票,所以也没办法入内。
而且她也不愿进去,这里富家公子多如牛毛,自己又记不得顾钰临的长相,胡乱的问恐会令人生疑。
她抬腕瞥了眼镶钻的欧米伽表盘,刚好两点整。
再一掀眸,便见戏院门内闲闲溜达出来一个男人,男人身着米白西装,同色礼帽,帽檐压得极低,离远了瞧,只能瞧见其优越的骨骼,和立体十足的下巴。
那人身量高挑,青松一般,侧对向她,无需做什么便自带一股矜贵之气,就连那身剪裁昂贵的派立斯,与他气质相较,也衬的黯淡许多。
世人都说“人靠衣装”,可顾韵芷却在他身上体会到了另外一番见解。
她的视线在男子身上飘过,但不太敢认对方是不是顾钰临。
正当她存了“再等等,反正也不急”的念头时,男人便从兜内摸出包香烟,“擦”的一声指腹摩过火石轮,纯金外壳反照出来的光,倏地就晃到了她的眼睛上。
这人用的登喜路?
顾韵芷不禁又往对方那处望。
昨晚顾钰临和顾泽在厅中说话,她路过时,刚好瞥到顾钰临手上拿的也是这款打火机。
还有……顾钰临好像也有一件这种颜色的西装?
顾韵芷实在摸不准他大哥的形貌和身高,毕竟这三天下来,俩人就没怎么正式的见上一面。
顾钰临整日不知忙些什么,风一样捉不到影儿。
又犹豫了会儿,见戏院门口除却男人依旧无其他人进出,她只得放下疑虑,迈步走上台阶。
她慢慢挪腾到了那人身旁,抬手拍了对方的背,而后,故作娇憨的笑道:“大哥,我等你许久了。”
2. 第 2 章
男人被拍的微愣,斜斜回了下头。
只是这人好似平日里散漫惯了,站姿本就欠缺端方,表情也是懒洋洋的,日头打在他疏倦的眉眼,明明瞧着是个清润的贵公子,可那眼底的戾色和冷寒,却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顾韵芷下意识抓紧包包,仿若暖风都掺了凉意。
二人目光甫一对上,她立刻就知认错了人。
虽说过来前她已在心中盘算过,这人侧对自己,看走眼了属实正常。
本想着借机叫他帮忙喊一声“顾钰临”,这样既免了尴尬,又能将“不认得自家大哥”这事遮掩过去,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话还没出口,男人就抢了先。
他朝门内乜去一眼,语调淡的听不出半分起伏,“顾钰临。”
简简单单三个字,之后再无下文。
顾钰临闻声很快答应,随后,半边身子嵌出门外,正要朝顾韵芷笑,好似想到了什么,脚步微收,又专心致志地和里间的人嘱咐起来。
顾韵芷盯着那铁门的雕花目光发直,原来刚刚大哥就在附近啊。
出神间,一抹针刺般的审视明晃晃落在她身上,对方不藏不掩,就那般随意的瞥着她。
可这种盯视实在叫她浑身不自在,连想道谢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韵芷轻咬下唇,这审犯人似的毒辣视线令她摸不准那贵公子的路数,她索性垂下眼帘,故作不知的数起地上的蚂蚁。
此刻,她的面上除却几许刻意维持着的懵然,就再看不出其他。
不过很显然,这种近乎呆头呆脑地“木讷”并不讨喜。
男人很快失掉对她的兴趣,眼耷下来,继续低头点自己的烟。
登喜路独有的悦耳声音再次响起,不过等了片刻,顾韵芷也未嗅到空气里传过来的烟草味道。
周围只剩一缕从戏院中飘出来的茶香和花香,若细细分辨,似是还沾着股叫不出名字的清冽味道,但很快,那股好闻的味道就逐渐远去。
再抬头时,顾钰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来不及看大哥手中提着的礼盒,左顾右盼几眼,然后就在某棵梧桐树下寻到了那抹清雅的白色身影。
那人站得极远,手中的烟也早就燃起来了,似是有意将空间留给她兄妹二人说话,亦或是——
怕呛人的烟气会熏到她?
顾韵芷轻轻噘了下嘴,想起方才对方瞧她时那不屑的目光,她才不信这人如此有绅士风度。
顾韵芷很快忘了刚刚的事,只专心盯向自家大哥。
这大概是三天内唯一一回和顾钰临面对面站着,她的视线寸寸掠过顾钰临的眉眼,而后欣然一笑,顾家的基因还真是优秀,她这位大哥生的人如其名,果然是玉树临风。
顾钰临个子高,人又瘦削,与那些吃的肥头大耳或满身酒气的小开不同,他身上像是有很浓的书卷气息。
怪不得连她同事,都旁敲侧击地围着她打听顾钰临有没有女朋友。
如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存在,但喊着“恋爱自由”口号的少男少女也不在少数。
对此,她没什么意见好发表,只不过——
她没忍住又侧身往梧桐树那望去一眼,树下的男人半低着头,从头到脚全被包裹在碎光之中,树影在他米白的西装上勾勒出笔笔形状,比方才瞧着顺眼几分。
那人嘴里还咬着截根本没怎么吸过的香烟,表情被帽檐完全遮挡,双手插兜,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半晌,她收回眼。
心说,她大哥确实照那不可一世的贵公子稍差了些。
顾韵芷的小动作皆落在顾钰临眼里,顾钰临随着她视线落向远处,半瞬撤回,随后掬起一捧如沐春风的笑意,语调柔和道:“二妹可是写稿写的眼花了吗?怎会把沈三爷给认成了我?”
他笑意盈盈,说话间还顺手取下落在顾韵芷发间的花瓣,言语之间倒并没怀疑什么。
顾韵芷听罢则有些着急,微微出声:“我……”
只是,这份局促在她面庞停留不过半刻,女孩坠在肩侧的卷发在风中轻晃了晃,她故作不悦道:“谁叫大哥总不着家,约好的时间又不出现,我已忘了大哥的模样,随便什么张三李四都要认成你的~”
她小狐狸似的悄悄观察着顾钰临,顾钰临却宠溺地点点她额头:“你呀你!”
俏皮话聊完,顾钰临便将礼盒袋子往她怀中一推,温声道:“这是妈要的舶来品,念叨好些时日了,我托三爷买回来的。”
“要不是今个事忙,也不会叫你跑这一趟。”
据原身记忆获知,顾钰临自留洋归来便一直无所事事,对此,顾泽和李春月都颇有微词。
顾钰临是家中长子,上月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且他读书时成绩斐然,在校期间更是拿奖无数,顾钰临也算是子承父业学了西医,但却拒绝去顾泽的诊所帮忙。
在原身过往中,她寻不到半分与沈家相关的内容,所以原身与沈家想来全无接触。
可方才那人一见她便知要喊“顾钰临”,这会儿又独自倚在树下,难不成他是再等顾钰临么?
亦或是,原本二人就是一同来的这里?
顾韵芷属于初来乍到,明白少言少错的道理。
可人的好奇心,总是无限大的。
她很想知道顾钰临在做什么。
她目光盯在礼品盒上失了会儿神,暗暗打定主意后,就理直气壮抬起了头:“嗯哼,大哥不乖,不在家中帮帮父亲,还跟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随意疯跑,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钰临捂住了嘴巴:“小小年纪的,你怎么也学的跟妈一样絮叨。”
顾钰临轻嗔她一眼不许她再胡言乱语,可神情中却没半分威慑力,似是确定远处那位“狐朋狗友”没听见她的混话,这才微松了口气。
“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过问。”
“沈砚是沈家的三公子,也是我留洋时候的校友,我这不是疯跑,而是正事。”
提到此,他的表情难得郑重了几分。
顾韵芷笑嘻嘻的看着他,心想,原来那人叫沈砚。
未免被大哥反应过来她其实是在套话,顾韵芷踮着脚尖,仰起头撒娇:“哥,我二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
“你没嫁人呢,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你也是,宝琴也是。”
“好了乖,趁着天没黑,早些回去吧。”
顾钰临推着她往来时路走,顾韵芷“嗯啊”一声,只是听到“宝琴”两个字,内心里着实有些不太舒坦。
明明原身的母亲才是顾泽第一任太太,可顾钰临与顾泽的关系偏偏又惹人生疑,如今在顾家,她倒成了一个不尴不尬地存在。
尽管李春月和顾钰临很疼爱她,但顾宝琴总是黑眼疯似的找她的事。
顾韵芷闲庭信步的穿出巷弄,扫一眼表盘上的时间,也知这个点再回报社,待不了一会儿就下班了。
她索性招来辆黄包车,预备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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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刚抬手,迎面而来的车夫就笑对向她,她仔细盯着来人看上几眼,马上就记起了他。
“是你啊大叔。”
车夫似是刚送过位客人,这会儿座上正空着,常年拉车迫使他腰背受损,他习惯半弯着身体、仰着面的看人。
车夫头上戴了顶脏到发亮的黑色布帽,身着黑蓝相间的粗布短打,一条洗到褪了色的毛巾挎在脖子上,晒得黝黑的粗糙皮肤一股股青筋虫似的蛰伏着。
他抹掉额上的汗,对着顾韵芷点头哈腰:“小姐是……?”
顾韵芷扶着一侧上了车,笑着解释:“我是拾光报社的编辑,这两天总在门口看到您和您女儿,您女儿瑛子很可爱,便记住了。”
说起瑛子,车夫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但顾韵芷这一身行头极奢,单看那相机便说不清要多少大洋,他不敢慢待,依旧佝着身回:“谢谢小姐您的夸奖,瑛子是个懂事的孩子。”
顾韵芷报了自家地址,一边欣赏路旁的风景,一边和他搭话:“大叔怎么称呼?”
“叫我阿力就好。”
“好的,阿力叔。”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车便停到了诊所门前,顾泽的身影从玻璃窗内透出,似是正在给什么贵客检查牙齿。
顾泽的西医诊所主营看牙,虽也连带着治疗些其他疾病,但太复杂的,顾泽会直接拒绝。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原则,顾韵芷自是不会去置喙父亲。
独栋洋房偏巴洛克风格,内外墙壁皆漆成白色,远远望去,美的像是矗立在绿树繁花中的一座城堡。
车夫阿力抿着嘴打量洋房,又见一层门面上标着:顾泽大夫西医诊所,隔着扇院门,他似是晃神许久,意识回笼那刻,眼底的艳羡还是很难藏住。
顾韵芷给他拿钱,阿力立刻双手去接。
见那颇有分量的一块大洋落入掌心,他便有些吃惊道:“不、不用这么多的小姐,您给大洋两角就好。”
“拿着吧阿力叔,晚上您和瑛子加个菜。”
这世道穷苦之人比比皆是,她虽没太大本事,但既碰见了,顾韵芷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阿力眼眶微红着攥紧大洋,对着她千恩万谢的作揖。
顾韵芷轻轻点了下头,开门进了院子,此时,她心底多了些许说不出的滋味,可还未等这抹情绪消化掉,迎面,就撞上了顾宝琴。
顾宝琴冷眼瞥她,似是也看到了方才一幕,许是故意要上来讽刺,这才没急着回房间去。
“呵,拿着爸爸的钱做慈善,顾编辑算盘打的挺响。”
她被堵住去路,视线平淡的看向顾宝琴。
【如果不是需要维持原身的人设,我早就动手揍你了。】
这是穿来的三天里,顾韵芷第五次这么想。
原身是个大度到近乎懦弱的性子,可顾宝琴是个惹不得的小辣椒,自顾宝琴懂事以后,她总认为是白梅破坏了顾泽和李春月的婚姻。
否则,为何是顾泽和李春月先有了顾钰临?
其实,顾韵芷对顾宝琴屡屡挑衅的行为也是越发隐忍不住,就在她开口要反击些什么,及时赶来的李春月便出声呵斥顾宝琴:“你课业做完了吗就出来晃荡,给我上楼去!”
李春月本是个温柔性子,顾钰临有七分都随了她。
李春月目光不善的瞪了眼顾宝琴,随后笑着揽住顾韵芷,目光真诚道:“累了这一整日,可算回来了,我和刘妈学了一道可口的小食,快随我去尝尝~”
3. 第 3 章
见李春月话里话外带着哄她的意思,明明是家中太太,可面对她时姿态又放到最低,顾韵芷凝着的那口气完全泄掉,倒是丁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李春月待她,或者说是待原身极好,这一点顾韵芷刚来的那日就感受到了。
且就连原身的记忆里,这位顾家二小姐对生母的印象也是不多,而脑子里塞着的,几乎都是李春月对她的疼爱。
六岁那年,原身因想念生母夜里爬去树上,李春月放下怀中嗷嗷待哺的顾宝琴,披着衣裳满院子寻她。
起初原身只躲着不肯回应,之后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幸亏李春月眼尖发现了她,见她睡得实诚也不敢做声,喊佣人搬来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去想把她抱下来。
哪知原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白梅一时伤心,又忘记人还在树上,哭着刚翻个身,便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当时,满院的佣人都吓得变了脸色,而爬了一半梯子的李春月望见,想都没想就飞身接住了她。
可李春月早已爬到高处,离地面距离不低。
为了不让她磕到碰到,李春月死死护住她,“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至此就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也是因着后来佣人嘴欠,议论此事被顾宝琴听到,顾宝琴不仅对李春月大失所望,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些。
然而,这还不止,顾家上下不仅李春月和顾钰临拿她当亲人疼爱,顾泽对她也是有求必应。
反倒是,顾宝琴在原身这儿受了不少的窝囊气,所以顾宝琴对家中人也并不亲厚。
顾宝琴如今已是十七的年纪,在圣玛利亚女中高中部就读,昨晚顾韵芷起夜路过顾泽和李春月房间,还隐约听到二人商议着想把小女儿送走。
学校都找好了,就去顾钰临读的那所。
但顾韵芷潜意识觉的,顾宝琴绝不会乖乖任由他们摆布。
思忖间,一碟摆盘精致的条头糕已经送到她的眼前,黏糯的米白色糕点每根瞧着都手指般长短,看得出李春月做它时极是用心。
糕点表皮处洒满了糖干桂花,轻轻一嗅,浓郁的糕香和花香便交织而来。
李春月面露欣喜之态,看着她时眉眼闪闪发亮:“我做了两种内馅儿,上面是豆沙的,下面是玫瑰细沙,你快尝尝看哪种好吃?”
盛情难却。
顾韵芷接过筷子,夹起一条咬了小口。
她不懂做饭,但很会吃,顾韵芷吃得出这条头糕的软糯,也尝得出李春月的心意。
于是,她不吝赞美,憨笑道:“这可是母爱牌的条头糕,怎会不香?您还要我选出一样,分明是在为难韵芷。”
李春月哭笑不得:“你这小滑头,话说的我都甜到心里去了。”
顾韵芷想起礼盒的事,放下筷子将随手搁到茶几上的袋子拿给她:“这是大哥托我带回来的,看这情形,大哥晚饭是又不在家吃了。”
李春月瞧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喜上眉梢,连拆开的动作都满是小心。
打开之后,她笑意放大,随后似是习以为常道:“随他去吧,整天不知弄些什么东西,我过问他还不乐意,那么大个人了,我也懒得管了。”
李春月半生节俭,除却几件对等场合该穿的衣裳旗袍,平日里连粉都不怎么擦。
这舶来品对她来说,足够李春月激动一阵子了。
顾韵芷在李春月这儿得了片刻宁静,连带着白日报社里积攒的怨气都消散不少,正欲上去洗漱换衣,就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份报纸。
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个没抢上的《申报》突然出现在这里,她顺手拿上,等下非要好好拜读拜读。
……
晚饭时刘妈上来喊她,刚浑浑噩噩做过场梦的顾韵芷缓了好久,才慢慢有了精神头。
许是今日的洗澡水温度调的够高,她舒舒服服泡了一场,擦干头发摸到床时,顿觉一阵困乏,就不小心睡了过去。
顾韵芷下来时看到饭桌上一个人都没有,愕然片刻,皱眉看向刘妈。
刘妈唉声叹气了半晌,低着声跟她汇报:“大少爷一早就交代过晚间不回来用饭,老爷还在诊所忙着,至于太太和三小姐……”
刘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叹出来的气都连上串儿了:“您上楼之后,三小姐下来和太太吵了几句嘴,我刚刚去叫太太,见她睡下了,三小姐那会儿也赌气出门了,许是今晚要去同学家睡。”
“好,我知道了。”
顾韵芷本想去看看李春月,一听人睡下了,打算还是速战速决,吃完也回房去。
她三两口用完,端了杯热茶走上楼梯,茶水冒着雾气搁在书桌角落,顾韵芷随手按开台灯,将那份拿上来的《申报》铺展开来。
独属于纸墨的味道在空气里与茶味打起了架,还好她在报社里闻久了,勉强还算适应。
略过花里胡哨的一些新闻,她要看的,正是今日报童口中所提起的“特大杀人案”。
顾韵芷指甲修剪的精细圆润,蔻丹美指油清清淡淡,不是张扬的艳色,此刻,她指腹慢慢划过版面,须臾,就寻到了想找的内容。
她将上方的台灯挪近,台灯铜制的底座握着又沉又凉,翡翠绿的灯罩似一片半卷的树叶,别看这灯设计简约,实则对眼睛的保护性很强。
灯源穿透她莹润的指头,落在那一行行黑色小字上。
顾韵芷翻来覆去读过几遍,发觉这噱头十足的特大杀人案,最唬人的竟然就只是标题部分……
行吧。
看来这炸裂眼球的取标题技巧,什么时代都是通用的。
放下报纸后,顾韵芷摸着涂有珐琅花纹的瓷茶杯,闭着眼捋顺了一遍刚刚看过的内容。
警署之所以将此案定性为连环杀人,源自于案发现场尸体处出现的海棠木雕花,文章下方印有黑白照片,那木制的海棠图案雕刻的栩栩如生,且就摆在死者的胸口。
很明显,这是凶手有意放置的。
是仪式感……还是想挑衅警署?
顾韵芷写过许多的推理小说,读书时期,各大推理杂志上面也都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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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席之地。
可惜如今得到的线索实在匮乏,而“仪式感”和“挑衅警署”这两个念头,也不过是依照书写经验而随便想想。
放下茶杯,她拿了支自来水笔勾勾画画,笔帽没脱,不过是思考时的一点习惯。
而这起案件中的第一名死者,就是茶花戏院的前任老板马义昌,马义昌虽一把年纪但尚未娶妻,还是戏院发现他接连几日未曾出现,来家中询问因由,才得知他已遇害。
尸检结果显示他已死去两日,遇害时间接近子夜,死法则是中毒。
第二名是个走街串巷的修理匠,名为邱大松,死亡前后曾去过何地报纸上没有曝露,只公布一条人是死在青林河畔。
确切的说,这人好像还是失足落水淹死的,但后续胸口处为何会多出一只木雕花,仍然存疑。
报纸上说,邱大松落水不久,就被前去钓鱼的老汉发现后救了上来。
但人确实是死透了,老汉无法只能去报警,等警局的人赶到之时,木雕花就已经出现了。
关于邱大松的死,难就难在青林河是个背静之地,除却边上挨着条青林巷,几乎少有人去。
后续走访的结果顾韵芷无处可猜,但这案件确实叫人有点挠头。
作为一个穿越者,顾韵芷对《申报》的发行量自是相当认可,而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若是他们拾光报也能如此扬眉吐气就好了,但她只负责副刊,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副刊搜集到的不过是些虚假的推理故事,自不如真实案件来的吸引人些。
同仁们讲的没错,就连她骨子里都更偏爱时事新闻。
半杯茶没喝完,愁闷再次溢上心头,顾韵芷深吸口气,索性熄了台灯,去到床上先睡饱一觉再说。
-
夜色沉沉,繁密的星光也照不亮天幕,今夜的云有些稀薄,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难言的恐慌之感。
街上死一般静谧,唯有警察厅门前的路灯还不知疲倦地撑着那抹清明。
三楼某间办公室内,男人歪靠向椅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满是惫懒的搭在红木办公桌处。
屋角只开了盏微弱小灯,似是还不如月色明锐。
沈砚双手抱在身前,修长的指骨一下下敲击在臂弯,与白日不同,他的米色派立斯西装早就不见了,被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能够完全融入夜色的长款风衣。
他是连环杀人案的主办者,可这两起案子凶手做的干净漂亮,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讲真,沈砚大学学的并非刑侦,但能空降成为侦缉队的队长,自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更遑论,警察厅内压根就无人敢龃龉他的事情,毕竟就算摘了侦缉队长的名头,沈家那贵不能言的身家背景,无论谁见了都要低声下气尊一句“沈三爷”的身份,也没谁敢不知死活的去惹他。
沈砚熬了几个通宵,心中烦闷得很。
他摸出支烟咬在嘴上,正欲点上纾纾郁气,门外便慌里慌张闯进来个下属:“三爷,又有人死了!”
4. 第 4 章
顾韵芷这晚有些失眠,许是饭前已把觉睡得足了,翻来覆去几个时辰,还是没能成功进入梦乡。
尤其白日里她见了沈砚,又和顾钰临说了话,傍晚还揣摩了一会儿轰动沪上的连环杀人案,虽说几段经历也没什么实际关联,可她思绪还是乱成了一锅粥,整个人也跟着犯迷糊。
晚饭吃的甜腻,她口渴的很,就摸着黑的下楼去想倒些水喝。
刚走到厨房,就听二楼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传来,她好奇抬眼去瞧,便见顾钰临出了房间,一边拨弄着睡乱的头发,一边预备往楼下走。
夜里没有点灯,顾韵芷瞧不清他的表情,只隐隐觉得大哥神情凝重,满腹心事。
走了几步,顾钰临似是才记起身上穿的是睡袍,甫一转身,又上楼去。
顾韵芷熄了要去倒水的念头,眉头微蹙。
十来分钟前,她好似听到点电话的铃声,起初以为是大厅里的那部,现在看来,铃声是从大哥房中传出来的。
顾家除却大厅里的一部专用电话,也就顾钰临另接了一条线。
顾泽和李春月向来对家中子女宽容,当初留洋回来,顾钰临提出要装一部在房间里,顾泽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如今再看,那时的顾钰临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所以,谁会在这个点打给顾钰临?
顾韵芷站了会儿,忽的听见院外有隐约的车声,她怔然片刻,跟着,就脚比脑子快的开门走了出去。
她踩着柔软的牛皮底拖鞋,鞋面粉色的珠花小巧精致,几步下来,人就已经到了院外。
绒布的鞋头沾着层夜露,渗进去挨到光.裸的脚面,有种不太舒适的潮湿和粘稠。
只是此刻她不太能顾得上自己的感受,顾韵芷安静的站着,一只手抓在泛着凉意的铁门上面,视线却紧盯向路旁停着的汽车。
黑色的庞蒂亚克车身宽阔,车体偏窄,对向顾宅的那侧车窗半开,车内的男人似是在闭目养神。
那人被月华勾勒出一道幽柔暖光,不是沈砚还能是谁?
顾韵芷似是没想到来人的身份,将将望了许久,久到已小睡了半刻的沈砚都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顾韵芷依旧像个游魂似的定在原地。
沈砚以为出来的是顾钰临,结果却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顾家二小姐,男人微挑眉梢,坦荡的看向她。
顾韵芷仓惶回神,手指攥的铁门更紧。
二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互视彼此,顾韵芷正有点尴尬,沈砚就朝着她微微点了下头。
礼节性的招呼,绅士又温雅。
顾韵芷蓦然瞪大眼睛,也不忘回上一礼,却在刚点过头时,就被身后出来的顾钰临轻轻拍了下肩。
“夜里不好好睡觉,穿的这样少跑出来做什么?”
顾钰临迈步挡在沈砚与她之间,顾韵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居家睡裙。
白色的睡裙外罩一层纱制面料,内里是同色的底衬,她的发散着,在月色下看着像是只慵懒的小猫。
被顾钰临提醒之后,她憨笑着吐吐舌头:“大哥还说我呢,这么晚了你又要出去做什么?”
说罢,她拽着顾钰临的衣袖,似是不愿叫他跟人走。
顾韵芷前世是个孤儿,对于能穿来这里还拥有如此疼她的家人,她还是蛮珍惜的,也正因为她了解这个时期发生的事情,所以更加不愿顾钰临满世界乱跑。
她捏着顾钰临的袖子不肯松手,顾钰临则无奈的摸摸她的脑瓜,温声道:“我晚点就回来,你乖乖的回去睡觉。”
“对了,别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顾韵芷不依,手还执着的拉着。
顾钰临只好又轻声跟她说着什么,这一磨蹭,时间用的有些久。
就在顾韵芷预备继续挽留他两句,车上等的不耐烦的男人便开门走了下来。
沈砚双手随意的插在兜内,与顾韵芷保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
男人似笑非笑的勾勾唇,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但话却是对着她说的:“顾二小姐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个狐朋狗友虽说本事不多,但护你大哥周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沈砚讲话不看她的行径,给人的感觉或许不太礼貌。
不过顾韵芷明白,这人其实是在为她着想,毕竟她还穿着睡衣。
可她还是觉得这家伙讲话好讨厌,不是名号响当当的沈三爷吗?
怎么又小气又记仇的。
沈砚根本就是在暗讽她,白天在茶花戏院门前,她嘱咐过顾钰临少和狐朋狗友出去疯跑。
所以这人还偷听她和她哥说话?
更讨厌了。
沈砚说完,朝顾钰临撇了眼,抬抬下巴示意他快些上车。
而后自己慢慢溜达回车上,对顾韵芷投来的不善目光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快,顾钰临也上来了。
车子开起来时,顾钰临看向副驾方向,还是想替顾韵芷说上一句,“阿砚,我妹她就是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她胆子很小,你别吓她。”
顾钰临说完,氛围便陷入许久的静默,就在他以为沈砚不会再理他时,对方才悠悠传来一句:“是么。”
虽说这句话听着音节平淡,可他就是听得出话里的异样。
说不上是疑问还是什么。
总之,叫人不太舒服。
-
翌日晨起,顾韵芷下楼来用早饭。
昨晚后半夜她睡得有些沉,一早醒来的晚了点,跟吃完去诊所的顾泽打了个照面,就揉着眼坐到了桌边。
顾钰临应当是一直未归,但他们的房间离顾泽和李春月的较远,这对夫妇想必并不知昨晚发生的事。
顾宝琴不在,饭桌上只有她和李春月,顾韵芷倒是自在的多。
她低着头喝汤,脑中有一搭无一搭的想着事情,看来昨个顾钰临确实是跟着沈砚去的茶花戏院,他们两个应当是有什么共同的事要做。
而且很明显,顾钰临是听沈砚吩咐的。
她本能不愿大哥矮人家一头,小脸皱成一团,刚好就被给她盛汤的李春月发现了状况。
李春月难得见她用饭时溜神,笑道:“想什么呢,这满桌子的好饭菜都打动不了你啦?”
顾韵芷仍在琢磨,一时不察,张口道了句:“沈砚。”
李春月本要夹只煎包来吃,听罢表情愕然了下,忙放下食物追问:“韵芷怎会突然提起他?”
李春月是个传统女子,又见顾韵芷神情这般认真,顿时就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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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她细思了会儿,温声道:“沈家较咱们家门第确实高了些,你父亲也很少能接触的上,可虽说是个高枝,但我却不太赞同。”
“沈家那位大公子眼瞅着就要三十岁,却整日里的不务正业,花花公子那一套他是做的得心应手,就连花边小报每每也都少不了他的风流韵事。”
“二公子沈以我不了解,但他家老三我倒也知道一些。”
顾韵芷忽略沈昭、沈以,终是把疑问问出了口:“所以沈砚到底是做什么的?听大哥说,他和大哥还是校友来着。”
李春月:“是校友,但你父亲也不愿叫钰临同他往来过多。谁能想到沈家最中意的小儿子没能子承父业,却去了警察厅做什么侦缉队长。”
“这职位,多危险的嘞!”
而听着李春月的话,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什么?他是警察厅的?!”
那顾钰临一直跟在他身边,岂不是在帮沈砚……查案!!
所以昨晚沈砚来接顾钰临,大概是又出了什么新的案子?会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再次出来害人了吗?
她有点担忧顾钰临,脸色霎时泛起苍白。
然而,李春月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是起了点游说之心:“沈家看似风光,实则是个泥潭,而你父亲又一向秉持着少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原则,所以沈砚……”
李春月咬咬唇,“嗐”了声:“我看自由恋爱就是一股歪风邪气,这婚姻呀,还是得父母来把把关的。”
可她如何说,顾韵芷都不言不语。
最后,顾太太没辙了,只好面带恳求,轻声问了句:“韵芷……就真看上他了吗?”
只不过,她这话还未讲完,回过神来的顾韵芷就呛咳出一声,有些哭笑不得道:“咳咳咳,妈您想哪里去了……”
她不过是怕顾钰临有危险,又看到顾钰临总跟沈砚混在一块,才想着探探沈砚的底细。
但这一通了解下来,她也有点明白顾钰临为何叫她瞒着这事了。
顾泽不喜儿子和沈砚往来,若被知晓正在做的事情,恐怕家中就要不安宁了。
顾韵芷思来想去,终是按下没说。
眼看李春月想的偏了,她忙神情郑重的做出保证:“妈你放心吧,我对沈砚没兴趣,他对我也一样,刚就是随口问问,以后不会再提他了。”
她拿上手包,挎好相机,和李春月说了一声,就出门去往报社。
一路走来,她时不时便往两侧观瞧,绿皮电车的“叮叮”声依旧悦耳,空气里的香粉味儿闻着也如往常般舒心。
可马路上的行人却明显减少,熙来攘往地街头,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带着些警惕。
进到报社,张竹笙倒是一改从前,抱着杯热滚滚的茶,正口沫横飞的跟大家伙讲着什么。
“听说昨个夜里江淮路那儿死了个人,好像是被捅死的!”
“诶?江淮路好像离青林河不远吧?”
“张主编消息真灵通啊,我看报纸还没登呢,你就先知道嘞!”
顾韵芷听着他们的议论,很快记起昨晚之事。
她快步走到自己工位,放下相机和手包,而后看向张竹笙道:“那您可知道,死者胸口上是否放了一朵木雕的海棠花吗?”
5. 第 5 章
顾韵芷穿来之后很少当众发言,忽的开腔,引得聊得火热的同仁们瞬间都看向了她。
话题的讨论声逐渐微弱下来,除却几许极轻的哀叹,大都是对她的同情。
实习生本该被安排个好一点的版块,再着一位资深的编辑带着培养,等见过了足够多的世面,方方面面都得到提升,才会试着分些独立的版块要新人来做。
可惜这小报社实在不景气,前阵子一口气跳槽好几位,那会儿经理一看到辞职报告就上火,下火茶喝的是一杯接一杯。
倒不是欺负顾韵芷,顾韵芷来的时候,正赶上副刊还缺一位编辑,所以就只能先这么分派了。
嗡嗡的讨论声终是以“烂尾”而结束,张竹笙示意顾韵芷跟上,二人走去门口谈。
顾韵芷原本还不太明白同仁们的心思,直到张竹笙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才恍悟。
张竹笙说:“顾编,最近两天社长就会召集咱们再开一次会,内容则是副刊《推理王》的去留问题,不过你别害怕,我提前和社长商议过了,到时就算真的取消推理版块,我也会亲自带你。”
他叹口气,目露真诚:“说起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满怀热忱来此……算了不说那些,等你过来我这边,以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的想。”
顾韵芷听得讶然,见张竹笙误会了她的意思,忙笑着道:“我其实觉得,副刊也挺好的。”
张竹笙闻言,无奈一笑,以为她说的只是客套话。
虽说《拾光报》整体都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其他版块和副刊相比,怎么说也多了点优越性。
尽管“矮子里面拔大个”这个形容并不太好听,可事实就是如此。
顾韵芷知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什么,眼下,她还是更关心昨晚的案子。
她将掉落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再次追问道:“张主编,关于江淮路的杀人案,您可知道更多细节吗?”
见她又提起那件事,张竹笙也显出些意外来:“顾编是真对那事感兴趣么?”
“自然。”
顾韵芷大方承认:“我听说前两起案子里都出现过一朵木雕的海棠花,那昨晚呢?尸体胸口处是否也有海棠出现?”
只不过她这么抠细节的问法,张竹笙倒是拿不准了,“海棠花……哎呀我还真没太注意。”
顾韵芷默默点了下头,面露怅然。
如果不是得知顾钰临在帮沈砚查这件事,她也不会如此上心。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问大哥,只是以顾钰临对原身的爱护程度,大概不仅不会透露细节,没准连报社工作都会叫她辞掉。
她正打算去哪里找途径详细打听一番,张竹笙便高声道:“哎!你可以去问吴佳唯啊。”
“吴佳唯是谁?”
顾韵芷不解。
提到这个人,张主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吴编是在你之前负责《推理王》的编辑,如今在《繁报》当记者,专门撰写此类刑事案件的新闻稿,江淮路那件事他一定清楚。”
“只不过——”
张竹笙欲言又止,犹豫半刻,却只说道:“你去《繁报》找他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欠我一个人情,定会对你知无不言。”
顾韵芷听过《繁报》,虽说这家报社的发行量跟《申报》依旧无法相比,但也比他们报社强太多了。
而观张竹笙的表情也知,吴佳唯肯定是跳槽过去的,没准走之前,还跟本社闹得不太愉快。
但机会来之不易,她还是感激的和张竹笙道了谢。
顾韵芷知晓,规模大一些正规一些的报社,对于编辑和记者的职位是很细化的,虽说编辑也能跑外采访,记者也能参与撰稿,不过本质上还是有点区别。
但这些在《拾光报》通通不存在,这里没有记者,一人盯一个坑,编辑就是记者,记者也是编辑。
然而,顾韵芷并不在意什么称呼,拿到繁报地址后,便直接去了马路对面。
角落里,一排排黄包车夫正在趴活,自从有了电车之后,他们的生意也越发不好做了。
顾韵芷很快看到了阿力,还有正围在阿力身旁说着什么的瑛子小姑娘,瑛子挎着只花篮,大辫儿拧成麻花状,随便搭在一侧的肩头,整个人瞧着清清爽爽。
她朴实的面容上满是细小斑点,肤色也干燥到泛起些红。
常年风吹日晒的劳动者是这样的,不仅瑛子如此,她的父亲阿力以及其他同行们亦是这般模样。
顾韵芷先走去瑛子身边,看着这个矮她一头的小姑娘微笑着问:“今日适合戴什么花呢?”
瑛子闻声立刻朝她笑:“茉莉吧,很衬姐姐的气质~”
瑛子的声音清脆,百灵鸟似的,顾韵芷很喜欢听她说话,遂往花篮中望去一眼,红色的素馨,粉色的桃瓣,白色的茉莉,都是一些常见的品种。
顾韵芷挑了一朵染着晨露的茉莉,付了钱后,上了阿力的黄包车。
阿力见是熟客,忙殷勤的跟她打招呼,又回头嘱咐瑛子好好待在这里,这才放心离开。
车子跑起来时,顾韵芷回了下头,身后的瑛子提着花篮追上几步,朝他们笑着挥挥手,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爸爸,早去早回啊!”
顾韵芷笑着收回视线,也为他们真挚的父女情谊所动容。
其实她一直觉得《拾光报》很好,民生百态……便最值得研读和回味。
《繁报》报社就在江淮路上,街尾正对报社大门,而街头,则是昨晚发生凶案的地方。
阿力拉着顾韵芷从旁绕过,街头那处已被警戒线围起一圈,尸体虽被抬走,可还留有警员把守现场。
这会儿虽是清早,往来行人不多,但仍有好奇者驻足而立,嘀嘀咕咕。
顾韵芷偏眼朝那处张望,耳畔时不时听到几句警员对路人的呵斥,偶尔也有不知哪个报社的记者怒目而视,并大声道:“我们有知情权和报道权!!”
车停在繁报门前,顾韵芷笑着对阿力道了声“辛苦”,正预备付钱,阿力则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不用了顾小姐,上次您已经给的很多了。”
而且刚刚,她给瑛子的买花钱也比原本要多,阿力实在不能再接这车钱。
离去前,阿力看着她有片刻失神,不知为何,就感慨了句:“顾小姐,您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会有好报吗?”
顾韵芷有些没懂,“什么?”
阿力却没解释,只是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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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目光朝远处眺望:“所以,恶人……也是有恶报的吧。”
佝偻的身影踉跄走远,顾韵芷目送他一段,转身去了报社门前。
《繁报》果真比自家报社豪奢热闹许多,她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人背着相机匆忙朝外面跑,二人皆戴着圆框眼镜,是正当流行的浅茶水晶色,其中一人手中的派克钢笔,还虚晃着一缕金灿灿的碎芒。
顾韵芷忙拉住他,礼貌询问:“请问,吴佳唯吴记者在里面吗?”
“派克钢笔”顿了下,抬头看她:“我就是,请问您是?”
另一人见吴佳唯被拉住说话,索性丢下他先走:“机会不等人,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我先去警察厅,快到沈队长上工时间了!”
吴佳唯明显也急,若非顾虑着美女的感受,他早就甩开顾韵芷了。
顾韵芷感谢他肯停下听自己说话,语速不由加快了些:“我是《拾光报》的编辑顾韵芷,您的……前同事,冒昧来找您,是想来了解一下昨晚江淮路的案件细节,我——”
只是开场白还没说完,吴佳唯就冷淡的打断了她:“抱歉顾编辑,我想这一行的行规你应该懂吧?你不该跟我打听这件事,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他说着就要离开。
顾韵芷当然知晓行规,报社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再熟的人也不会透露自己辛苦得来的内幕消息。
她理解吴佳唯的做法,但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快步跟上,声音急切道:“吴记者,是张主编推荐我来找您的!”
听到张主编三个字,吴佳唯似是一怔,而后再次停住脚步,有些为难道:“看在张主编的份上,我可以帮你这一回,但我刚也说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不能直接向你透露。”
他轻瞥了眼身后报社大门,压低声道:“我正要去采访沈砚,他是这起案件的经办人,你跟我来吧,至于你能得到多少消息,那就要看顾编辑的本事了。”
“甚好,那就先多谢您了!”
顾韵芷闻言大喜,立刻就跟上他的步伐。
没多久,她和吴佳唯一块来了警察厅门前,顾韵芷是初次见到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了解,原来上海的记者竟然会有这么多!
此刻,警察厅门前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来的晚,所以只能站到最外圈。
“唉,看来今天很难拿到什么消息了!”
吴佳唯略有失望。
顾韵芷抿了下唇,诚挚道歉:“对不住,这事主要责任在我。”
吴佳唯瞟她一眼,见顾韵芷生的清丽多姿,尤其一身穿戴不俗,看着就是个大家千金。
而干这行,首先就得能吃辛苦,眼瞧着顾韵芷昂贵的衣料被蹭上污渍也没吭声,不由得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没事,你想知道更多,就专心听着周围动静。”
他提点了一句。
顾韵芷则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套消息未必非得撬动沈砚的嘴,有时人群里的议论,也是宝贵的消息来源。
她从包中取出纸笔,做出记录的姿势。
吴佳唯不再看她,只焦急的朝人群之外看去一眼,不久,吴记者面露惊喜,遂扬声道:“快看,沈队长来了!”
6. 第 6 章
车子从一侧拐了上来,主驾驶是名表情严肃的警员,副驾空空。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沈砚就在后座。
顾韵芷抬头时,脑海中刚晃过“这好像不是昨晚见过的那辆庞蒂亚克”,就被蜂拥而上的人潮强行往前推了一把。
她险些没站稳,正摇摇晃晃要扑出去,吴佳唯就拉了她一下。
记者人数实在是多,挤挤挨挨的叫人难受,她别说拿本子记录了,就是想好好喘口气,都成了难题。
这份工作属实不易啊!
她真心实意的感慨,随后,在心中默默为那些奋斗在一线的新闻工作者们,投去深深地敬意!
吴佳唯扶住她后,立刻收回了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且二人又是初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影响着实不好。
可他才松开,顾韵芷立刻又变成了不倒翁。
吴佳唯瞅瞅她瘦弱的身形,又拽她一下,低声道:“跟我来。”说完,也顾不得授受不亲这种事了,一只手抓在她腕口,带着人强行挤出了包围圈。
顾韵芷被挤得头晕目眩,步伐慌乱的跟着吴记者在人堆里穿梭。
不久,他们终于“脱困”,站到了前排角落。
顾韵芷呼吸总算顺畅,遂讶异地看向吴记者,心说,这人不愧是跑新闻的好手,经验颇为老道啊!
她呆呆看着吴佳唯,那边的沈砚也下了车。
主角一到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地议论——
“哟,这队长怎么这么年轻?他能行么。”
“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沈家这位长得白白净净,倒是耐看的很,可破案这事,恐怕不是脸生的俊俏就行了伐!”
“嘘小点声,看到他腰间别着的家伙事了吗?不要命了你们……”
顾韵芷听了几句没听到重点,略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而远处的沈砚,近一米九的身高带给他最直观的优势——便是那两条大长腿。
他站得高看得远,走路也是凛凛生风。
沈砚目不斜视,眼半垂着,他一路走,两旁记者则伸着头,大声的对他进行提问。
“沈队长,对于昨晚江淮路上的那起案件,警察厅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昨晚那起和茶花戏院老板被毒杀、青林河修理匠溺水案,是否都是同一凶手所为呢?”
“如今几件案子闹得整个沪上人心惶惶,请警察厅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七嘴八舌,越问,表情就越是愤慨。
然而面对群众激昂的情绪,沈砚始终保持着那副懒散之态,他一言未发,眼轻眯着,像是没怎么睡醒似的。
许是顾虑着沈砚身份贵重,亦或是有警员持枪维持秩序,虽说那些记者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砚的身上了,但也没谁敢硬拦他的路。
沈砚走的步履从容,须臾,眼一皱,就往角落里斜来一下。
顾韵芷原本还想从这群记者嘴里淘到些可用信息,猛然一道注视袭来,她立刻条件反射地躲去旁侧女记者身后,继而又艰难猫起腰,试图减少存在感。
她被沈砚盯过一次,对于这种“毒性极强”的目光非常敏感。
其实她也没想太多,反正别叫沈砚瞄到她就对了。
在女记者身后苟住片刻,她轻呼口气,笃定这么多的人,沈砚不一定会注意到她。
想到此,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才目光溜溜达达的来回穿梭。
不经意间,她就望见了身前女记者包里的记录本,那本斜插进口袋一半,另一半则露在外面。
顾韵芷本无意偷窥旁人的秘密,实在是那本上画着的草图太过扎眼。
纸上描的是一朵小花,看着稍微有些眼熟,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连环杀人案尸体胸口出现过的木雕海棠,可那女记者画功稍显拙劣,只抽象的描绘出几笔花瓣的特点。
花的旁边还有箭头标注,上面写“江淮路”三个字。
便在此时,那女记者就将本子抽了出去,右手握紧自来水笔,似乎是要记录什么。
而顾韵芷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女子轻轻眨了下眼,马上取出纸笔就着印象把花三两笔描绘下来,她画的更丑,反正特点记住就行。
她有点开心,果然,吴记者的话是有用的。
许是所有专注力都集中在了那朵花上面,连吴佳唯始终拽着她手腕这件事,都全然忘到了脑后。
吴佳唯见她提笔写写画画,分神问了句:“你在干嘛呢?”
吴记者有些不理解,今个的主题就是采访沈砚,可沈队长都快走到他们面前了,顾韵芷却依旧猫在后边捅捅咕咕。
听到吴佳唯问,顾韵芷抬头朝他轻笑一下,狐狸眼弯起,尾端上扬的弧度有些许俏皮之感。
沈砚路过他们身边,嘴角半收,视线在吴佳唯抓着她的手腕上面快速晃过。
沈队长此刻的心情没人能够看得透,只是这人前一秒的态度还略有些冷,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极轻的勾了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警察厅的门前。
顾韵芷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但也没有很在意。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厉害了。
沈砚进去不久,围在门前的记者们也一哄而散,顾韵芷很感谢吴佳唯的帮助,原本提议请他喝杯咖啡,奈何吴记者还要回去写稿,二人便决定改日再约。
回来报社时,张竹笙立刻过来询问她出去的情况。
顾韵芷明显察觉到张竹笙很在意吴佳唯,也没保留,把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而后,顺便问道:“张主编,吴记者和咱们报社……”
她问的隐晦,并表示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可张竹笙却摆摆手,抱着杯泡浓的茶坐了下来:“这事倒也没什么,年轻人有热情有抱负,希望能得到更好的发展空间,谁都理解。”
……
张竹笙跟她聊完,顾韵芷听后心中却是百般滋味。
吴佳唯跟她一样,也是初来乍到就被分去了副刊《推理王》独挑大梁,但吴佳唯有前编辑做交接。
起初,吴佳唯也是干劲满满,丝毫不嫌弃报社庙小,且这人在推理专题上颇有天赋,一来就写了篇相当精彩的稿子。
正当他心心念念要发稿时,却意外在某张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与他交接的前编辑竟偷了他的手稿提前发表,为此,对方还凭着他的手稿在跳槽的新报社打响了名号。
吴佳唯那时经验尚浅,只能去跟社长求助。
社长同意会好好调查此事,也保证一定会给他个公道。
转眼三个月过去,社长这边却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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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某次张竹笙路过社长办公室门前,听到吴佳唯和社长争执的声音,这才知晓了事情原貌。
张竹笙与社长颇有交情,也怜惜年轻人的遭遇,索性就去找社长了解了一番。
结果一问才知,社长与那位前编辑竟是表兄弟的关系,那表弟不成气候,可家中溺爱,胸中没有点墨却用上了剽窃地法子。
他是想大义灭亲来着,可姨母央求他不要说出去,否则就要吊死在他家门前。
社长这阵子的压力也不小,每每看到吴佳唯,便觉心中愧闷。
张竹笙是个心肠热络之人,得知真相也很为吴佳唯抱不平,索性,他带着吴佳唯去了社长表弟就职的报社,说明情况之后,报社就把那表弟给辞退了。
后又登报澄清,将荣誉还给了吴佳唯。
不久,《繁报》主动找上了吴佳唯,吴佳唯因此事心中仍存芥蒂,便理直气壮去找社长辞职。
虽说社长也有苦衷,但吴佳唯还是不愿在这种人的手底下继续做事。
不过临走前,吴佳唯对着张竹笙千恩万谢,并承诺若将来张主编有事需要他相帮,他也定会还了这一份恩情。
顾韵芷晚间回来时,心中还想着这事。
这样宝贵的一个承诺,就轻易被她给用掉了,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
但她心中还是暖暖的,没想到张主编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顾韵芷进门时不怎么走运,正遇上顾宝琴在院子里对着刘妈发疯,刘妈一个年长他们二十多岁的妇人,竟被顾宝琴毫不留情的指着鼻子喝骂。
刘妈满眼委屈,却并不敢还口。
顾韵芷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厉声道:“刘妈在咱家多少年了,爸妈都对她礼待三分,你这是要做什么?”
而顾宝琴见到她火气更甚,立刻就转移阵地朝她开炮:“别总咱家咱家的,谁跟你是一家人?这老婆子把我新买回来的花都给浇死了,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顾韵芷知晓,家中花卉一直都是刘妈在打理,多少年积攒的经验了,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冷淡的看着顾宝琴,似是要望到对方心里去:“真是这样吗?”
顾宝琴则被她盯得心中发虚,难得气势弱了半分。
只不过,二人的争吵还没完,楼上下来的顾钰临就不赞同的瞪向顾宝琴:“三妹你也不小了,该懂些事,我眼看着那花是被你浇死的,怎的昧着良心去欺负刘妈?”
顾钰临嫌少发火,顾宝琴神色一慌,不甘心的剜了顾韵芷两眼,扭头就往楼上跑。
顾韵芷则笑嘻嘻地朝她扮鬼脸,小脸满是得意。
她几步跑来顾钰临身边,甜甜叫了声:“大哥~”
然而,顾钰临看向她的表情也不太美好,甚至语调更加严厉:“站好,不要嬉皮笑脸,我还没说你呢。”
听罢,她神情微怔,茫然指指自己:“我?”
顾钰临“嗯”了声,语气肃然道:“你写的副刊不是推理故事么?今天为何跑去警察厅,刑事案件好像不是你们报社的重点吧?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岂敢沾手?”
顾韵芷:……
被大哥言辞凿凿地质问,她很快就想起白日里,沈砚路过她时那抹贼兮兮地笑容。
顾韵芷咬了咬唇,心中暗恨:不是,这人怎么还打小报告啊!!
7. 第 7 章
她难得被顾钰临训斥,一时觉得委屈,便低着头不肯回应。
顾钰临本想再说些什么,好叫二妹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他的妹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又都是被家中疼宠着长大的,根本不懂如今的局势。
可顾韵芷把头垂得像个小鹌鹑,偶尔还鼓着嘴偷瞄他几眼,顾钰临“你”了半天,重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就在顾韵芷以为自己扮可怜成功蒙混过关时,顾钰临忽然想起一事,又拉着她问:“还有,你不是在《拾光报》报社工作吗?什么时候跟《繁报》记者扯上关系了?再说,你跟那个吴佳唯男女有别,公然在警察厅门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钰临压着声,往旁的诊所看去一眼:“况且,这要是叫父亲知道了,可有你好受的。”
顾钰临轻声提醒,可这几句话,却叫顾韵芷听得瞠目结舌。
她咬着唇苦思冥想半晌,才勉强记起,今个吴佳唯怕她摔倒,好像确实有拉过她,但人家只是隔着衣裳扯她袖口,又没有真碰到什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
她抬起头,迎着顾钰临严肃的目光,破天荒亮出隐藏了好几日的小猫爪。
顾韵芷语调犀利,表情也带上些讽刺:“大哥的那位狐朋狗友是否有些过分了?我与谁拉扯那也是我的事情,他怎能利用职务之便去查人家?沈砚似乎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她说完这句,就气呼呼地跑回房间,连顾钰临的后续都没听完。
然而,顾钰临被她小炮竹似的语速炸的人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来咂咂嘴道:“阿砚他没有去查吴佳唯……”
吴佳唯自从到了《繁报》之后工作颇为卖力,似是因前报社的事情吃了教训,所以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实力,凡事也都争强好胜,恐怕再被谁给欺负了去。
吴佳唯是专门报导刑事案件的,自然就少不了与警察厅打交道,新来的沈队他虽说不上话,但也不妨碍他总是去骚扰人家。
这一来二去的,沈砚自然记住了他,所以沈砚都不用查,就知道这人是谁。
顾钰临不知怎么,又想起昨晚被接走时,他和沈砚解释的那句话,他说自家二妹胆子小,希望沈砚别吓到她。
而当时沈砚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有点怪,就好像他为了给二妹开脱,胡乱找了一个拙劣借口似的。
又一回想,刚刚顾韵芷那副半分不让的气势,顾钰临心说:看来二妹对三妹确实足够大度,否则若是露出本性,顾宝琴恐怕够喝一壶的。
顾钰临提前准备好的训斥言辞还没说完,顾韵芷就跑掉了,但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他还不知顾韵芷为什么突然跑去警察厅,难不成是对江淮路的杀人案感兴趣吗?
顾钰临把这件事暂时搁在了心里,想着等寻到机会,还是要跟二妹好好的在谈一谈。
刘妈过来询问他是否要在家里用饭,顾钰临摇摇头,昨晚江淮路那件案子还没找到线索,尤其是胸口放着的那朵木雕海棠,他和沈砚还没想好是否该并案侦查。
顾钰临转身出了门,刘妈则拎上水壶,继续去给她打理的那些花卉浇水。
不多时,顾宝琴的读书声也传了出来,只是那每一声里都带着不小的脾气,被娇惯的三小姐就像是未经世事的花朵一样,张牙舞爪,总认为这一片小花园就是世界的全部。
而躲在楼上偷看院子状况的顾韵芷,等顾钰临前脚离开,她马上拿着笔记本飞奔下楼。
这会儿在看,女子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火气,刚刚朝顾钰临噼里啪啦地小炮竹摇身一变,又成了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顾韵芷没事人似的下楼来,站到一旁看刘妈浇花。
刘妈感激她刚刚为自己说话,立刻走上来,毕恭毕敬道:“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顾韵芷目光狡黠,歪着头问:“刘妈,听我妈说您很懂花草?”
刘妈听罢,忙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哎哟,这我可不敢卖弄,只能说是略知道一二,那二小姐是想买花种还是成品花卉?”
顾韵芷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最近,她倒是对海棠特别在意。
于是,她先拿出那份《申报》,指着黑白照片里的木雕海棠问刘妈:“刘妈,您帮我好好看看,这朵海棠花到底是什么品种?”
刘妈接过报纸,讶异道:“咦,二小姐,这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地那起连环杀人案吗?”
“您也听说了?”顾韵芷有些惊喜。
刘妈:“我识字虽然不多,但报纸上的字也算是能看下来些,而且,最近我出门买菜,似乎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想不知道也挺难的。”
她尴尬的笑了下,最后把报纸举到日头处,借着那明晃晃的碎光笃定道:“这是四季秋海棠,很常见的品种。”
顾韵芷眼睛一亮:“真的?!”
刘妈:“放心二小姐,我认得这花,没错就是秋海棠。”
“那您再看看这个?”顾韵芷说着翻开笔记本,把今天从女记者那里抄来的图案递给她,顾韵芷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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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用这种方式得到消息,可如今消息来源是次要的,命案才是重中之重。
她不想大哥在跟着沈砚查案,顾钰临怕她有危险,可自己却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
而且,她也不希望继续死人了,虽说她力量微薄,但还是勉强试试吧。
顾韵芷的抽象花其实不太让人能看得懂,好在她画画时抓住了精髓,基本的特点都描摹了下来,所以,递画过去时,她还是稍微有那么点信心的。
果然,刘妈不负她所望,指着那画忍不住笑道:“二小姐画的蛮有趣的,我认得,这是垂丝海棠。”
“垂丝海棠?”顾韵芷立刻瞪大了眼睛:“您确定没有认错是吗?”
“当然。”刘妈有些骄傲道:“二小姐您瞧瞧,这海棠低着头娇羞的样子像那西施似的,我绝不会认错的,这就是垂丝海棠。”
其实顾韵芷在看到江淮路的海棠图案时,心中就隐隐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可她确实对花卉不够精通,不能胡乱猜测,这才找了懂花的刘妈。
顾韵芷捏着笔记本俏皮一笑,心说:好个垂丝海棠!
她提着裙“蹬蹬蹬”上了楼去,拿出自来水笔,铺开纸张,决定写下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份副刊。
-
一早的警察厅里吵吵闹闹人仰马翻,沈砚刚进办公室,几名下属就谄媚的捧着小食送了上来,“沈队辛苦,这是兄弟们排队买的煎包,您趁热吃点吧?”
那人见沈砚瞥了眼他油乎乎的爪子,忙讪笑着低头找纸,倏地看到份报纸,他想都没想就抽了出来,打算再给煎包裹上一层。
只是他的话还没等说,沈砚的视线就落到了那份报纸上。
“拾光报……”
男人动了动唇,脑子里忽然出现那晚顾家门前的画面,随后,他瞥到副刊版面右下角的“祈念”两个字,他听顾钰临说过,“祈念”是他二妹的笔名。
沈砚抽走报纸,铺在桌上,毫不嫌弃已经沾了油的纸张,弄脏了他的红木办公桌。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一)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
不多时,顾钰临来找他,顾钰临昨晚应当是没怎么睡,眼圈有些黑,精神头也不足,但还没忘一直让他挠头不解的那件事:“阿砚,江淮路那个案子——”
“不必了。”
沈砚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声调慢悠悠道:“那件是模仿作案,凶手应该与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无关。”
8. 第 8 章
“模仿作案?你怎么知道?”
顾钰临和他一起留洋时,就知沈砚这人与众不同,他不怎么用功,但成绩很好,性子虽冷,可围在身边的同学总是一批接着一批。
沈砚学的是商科,他学的是医科,而二人能成为同期关系不错的校友,这对顾钰临来说其实还蛮意外的。
顾钰临知道沈家家世不俗,面粉厂、贸易行,就连当下最受大家青睐的永民百货公司也是他们沈家的产业。
顾钰临看的出,了解沈砚家庭背景的同学们无不用艳羡的目光看他,似乎能出生在沈家,在如今的大上海看来,简直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当然,除了沈砚自己。
顾钰临和沈砚经常约着去食堂用饭,尤其每到考试季,大家恨不得连如厕的时候也要拿着一本专业书啃,但他很少见沈砚在课外看书,甚至每学期新发下来的书是什么样,用过一个学期之后还会保持原样。
某次二人去吃饭,他忍不住问沈砚:“你是不是……不喜欢读商科?”
沈砚似是认真思考了下,而后轻轻扯了扯唇:“我家喜欢。”
顾钰临愕然,原来沈砚还是个会听家训的富贵公子,原本这个印象一直保留到他们毕业,直到沈砚回到上海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进了警察厅,顾钰临才知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顾钰临愿意帮沈砚,虽然他不知沈砚为了什么,但他了解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的问题沈砚没回,却推过来一份报纸给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点在“祈念”二字上,笑容看着有点怪:“你读读。”
看到顾韵芷的笔名,顾钰临是惊讶的,他拿起报纸默默品读,几乎越读,神情就越是古怪。
顾韵芷这篇推理故事写的可以说是不伦不类,当个段子都嫌太短。
【副刊·推理王】
【万牲园惊现惨案】
【作者:祈念】
【石建近日生了眼疾,可为着生计,还是得继续去做那份饲养动物的工作。今日万牲园送来一批老猫,老猫毛色棕艳,眼瞳纯黑,石建将几只老猫单独关着,喂得也是今早黄浦江新钓上来的面丈鱼。】
【翌日,食槽空了,石建继续倒入新鱼。隔日,食槽再空,但老猫也凭空消失数只,笼中血味冲天,石建终察觉端倪。】
【不久,此事惊动了万牲园园长,园长挨个观察老猫,遂头痛的指向其中一只:“老猫、幼虎侬分得清伐?”石建被园长无情辞退,离开前,园长还苦口婆心劝诫道:“你还是好好去看看眼疾吧!”】
顾钰临读完,可视线却怎么都无法离开那张报纸,这看着本是一篇极普通的故事,为何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尤其是在看到那位饲养员的名字,石建……石……见?
顾钰临恍然大悟,登时就读明白了顾韵芷的意思,顾韵芷根本就是在对沈砚明嘲暗讽,讽刺他眼瞎,连老猫和幼虎都区分不出。
或者说,她要讲的重点,压根就与猫虎无关。
沈砚见他举着报纸呆呆立在原地,哼笑着找出三张案发现场的照片,“你我虽不怎么关注花卉,但若将这两件木雕海棠花放在一处对比,你可看出它们其中的区别么?”
顾钰临表情凝重的坐了下来,甚至用上了放大镜。
他依次沿着木雕线条观察,随即,惊愕道:“这乍看确实都是海棠无疑,可若细细比对,花的品貌形态却有不同。”
沈砚点点前两张照片:“这是茶花戏院老板和那修理匠胸口的木雕,”说着指尖挪到最后一张:“这是江淮路的那起案件,你再看看。”
顾钰临怔然:“茶花戏院与修理匠的案子,所雕刻的海棠是同一品种,但江淮路这个……却不然。”
男人靠向椅背,双手在身前随意一搭:“你这个妹妹……”他扯唇一笑:“行,这次我不与她计较,毕竟她也帮了咱们的忙了。”
沈砚收起照片,点人出发。
可顾钰临却盯着那份报纸久久回不了神,看来韵芷果然是为了江淮路的杀人案……不,或者说这小丫头,根本就是对那起连环杀人案感兴趣。
虽说,顾韵芷确实是想借着报纸暗示他们海棠花品种不同,他家二妹的确头脑精明,擅长推理,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沈砚按照顾韵芷的思路,重新排查了一遍与死者相关之人,最后邻店的老板爆料,死者是老贺玉石坊贺师傅的大徒弟,那日午时,他听到死者与贺师傅发生争吵,期间,二徒弟还跑过来拉架拉了许久。
原本,那雕工精致的垂丝海棠,便是贺师傅杀人的最有力证据。
但沈砚并没立刻抓人回去,而是又在附近打听了几句有关老贺玉石坊的事,据说贺师傅年岁大了,有意想把铺子传给死者,可死者有个恶习,每晚必得喝上两杯。
贺师傅想要劝说死者改掉这个习惯,这才与他发生争执。
所以,手艺精绝,尽得真传的大徒弟一死,谁最得利自然一清二楚。
沈砚将二徒弟带回警局,一个回合的拷问还没结束,二徒弟就吓得全交代了。
他与死者向来不睦,知晓若是师父真把铺子给了大师兄,那他这碗饭也算是吃到头了。
所以他趁夜跟上了大师兄,杀人之后,就学着那两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把事先准备好的海棠放在死者胸口。
而他做贼心虚,行凶前未免惹人怀疑,也并没有买报纸来看。
他只是听说两名死者的胸口都放了朵木雕海棠,又想起贺师傅用木料练习雕刻时,曾雕过一朵垂丝海棠。
他心想,反正,就算嫁祸不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能嫁祸给他师父,所以那日看到师徒二人争吵,他一时兴奋,故意大声拉架,好叫邻居生出印象。
不成想,反倒暴露了自己。
……
这边江淮路的杀人案一侦破,《申报》第一时间登了头版,然而顾韵芷看到后,却也有些意外。
昨晚她确实是生了沈砚的气才胡乱写了一篇文章,报纸印出来后,她其实还有点后悔。
万一沈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岂不是小命堪忧。
不成想,这家伙的效率如此之高……
张竹笙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坐在位置上发呆的顾韵芷,立刻朝她笑道:“真是天降喜事,顾编,你那篇副刊故事写的实在不错,侦缉队的沈队长刚刚在警察厅门前接受采访,还特别提了你的文章。”
“趁着这阵风还没过,我方才已经跟社长提了,这一期的《拾光报》,咱们可以多加印两千份!”
两千份虽说也不算多,但这在他们报社可是史无前例的。
张竹笙话毕,其他同仁们也坐不住了。
副编画报都不看了,喜气洋洋围了过来,对着顾韵芷就是一顿夸奖:“看来咱们的顾编不用谁带,自己就能挑这大梁,顾编好样的!”
前排的朱编回头拿了她的杯子,往里洒了把色泽偏红的茶叶,“咕嘟咕嘟”倒了热水进去,笑着站过来:“顾编,咱们的大功臣!快来尝尝我的珍藏,这可是正八儿经的九曲红梅,平时社长过来讨,我都不肯给他的~”
张竹笙笑呵呵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攥了下胳膊上的那条疤:“我先去跟社长聊加印的事,你们热闹着吧!”
顾韵芷没想到她的无心插柳,竟能让往日死气沉沉地报社,短暂的恢复生机。
她抬起头,瞧了眼围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同仁们,仿佛又在大家眼中看到了希望,心里倒也有着说不出的暖和。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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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她就不跟沈砚计较了。
他们谁也不欠谁了。
不过虽说这么一搞,《拾光报》总算暂时性的脱离了街头小报的行列,但大家伙也知,这种风口其实很容易过去,基本连下一期的热度都支撑不到。
所以是否取消副刊推理王的版块,还是被列入了下次讨论会的重点。
顾韵芷现下没什么事做,就着朱编分享过来的茶点喝完了那杯九曲红梅,她上班不太带吃的过来,索性跑去门前买了水果请所有人吃,分完水果,她就打算去《繁报》找吴佳唯。
毕竟能发现海棠花品种的不同,吴佳唯的功劳最大。
许是江淮路的案子刚刚破获,尽管连环杀人案的愁云还压在头顶,但对于报社工作者来说,也姑且能喘上一口气了。
吴佳唯难得清闲,一眼瞧见门口站着的顾韵芷,便笑着走了出去。
他这会儿对顾韵芷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开口就提到副刊的事,“难得沈队是个不抢功劳的,这我还真没想到,走吧,我请你喝咖啡去。”
吴佳唯抬手一指,街对面正好就有一家。
然而,顾韵芷却固执道:“不不不,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所以这杯我请,吴记者可不许跟我争呀。”
顾韵芷今日发束了一半,垂下来的罗马卷波浪似的,她身着淡粉色小洋装,提着白色手包,一颦一笑都温婉典雅,气质如华,不禁引得吴佳唯多看了两眼。
“好,那我下次。”吴佳唯轻轻笑了下。
踩过被晒得正热的水门汀,刚到街对面,顾韵芷就看到头顶印着“Coffee”的一只长方铜牌,咖啡馆的玻璃片是独特的彩色,凌乱的几何图形正将日光切割的细碎。
还没等打开门,咖啡馆里浓郁的香草和焦香就一股股的飘了出来。
门旁的白俄侍者优雅朝他们行礼,脚步轻快的将他们带到一处阳光正好却又不晒的窗下。
顾韵芷刚翻开侍者递上来的本子,耳旁便响起伴着白噪的名曲《夜上海》,老式留声机总是多了一些独特的韵味,听得人心情平和。
顾韵芷随手点了杯欧式咖啡,吴佳唯要了和她一样的。
二人刚刚在报社门前还不觉得拘谨,忽然进了这方小天地里,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晓,能聊的话题并不太多。
索性,吴佳唯先开了头:“顾编,虽说张主编还在《拾光报》,我不太好这样讲,但我还是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选择一家更匹配你能力的报社。”
顾韵芷想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礼貌道:“比如?”
吴佳唯笑了下:“比如我们报社。”
顾韵芷听后有些哭笑不得,吴佳唯难不成是在挖墙角?
咖啡上来,她就着抿了口,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很感谢吴记者对我的赏识,也非常同情你的经历,不过目前,我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提到经历,吴佳唯表情微暗,随即叹了一声:“那件事我的确很介意,不过喝了这杯咖啡,我当你是朋友。”
“我也是。”顾韵芷忙说。
想了想,她又展颜一笑:“若以后我还有事情想要请教你,吴记者可不要烦我。”
顾韵芷随口说了句俏皮话,可吴佳唯却一推眼镜,表情郑重道:“其实顾编如果真的很热爱《拾光报》,未必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把它给办起来。”
“就像这次,你歪打正着的一个故事,却给了沈队长那么大的启发,虽说具体要怎么做我也没什么思路,但你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琢磨琢磨。”
虽说这个“歪打正着”顾韵芷听了实在心虚,但吴佳唯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顾韵芷灵机一动,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也说不定呢。
9. 第 9 章
出了咖啡馆,日头已逐渐向西,水红的光染透云层,火焰似的浮在天幕。顾韵芷喜欢这种景观,在现代,这叫做火烧云,是一个很好的意头。
她沿着街角慢慢逛着,反正这个点也不急着回家。
江淮路连着警察厅的拐弯处,有一个规模不太大的花卉市场,还没等顾韵芷走到近处,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就已经顺着空气传递了过来。
女子站在路旁遥望,其实,自从在刘妈口中得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用的是四季秋海棠,她就对这个品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拎着包包溜达过去,心说,来都来了,不如就细致的了解一番好了。
迈步进入市场后,顾韵芷接连走过几个铺位,基本家家的铺子都是同一种规模,卖的也都是相差不多的花种和成品花卉。
许是因成品花卉需要时常浇水,所以脚下的土路总是湿漉漉,每踩过一下,都会落下一只明显的鞋印。
顾韵芷进来之后,最直观的印象便是——几乎每家都有四季秋海棠这个品种。
她挑了一家人较少,老板看着也和善的铺位过去,伸手指在一盆成品海棠上,笑道:“请问,这一盆怎么卖?”
老板回以一笑,过来时没忙着报价,却先说了句:“这秋海棠卖的最好,小姐很有眼光。”
顾韵芷见她爱搭茬,便主动问道:“为什么这种海棠卖的最好?有很多人喜欢它吗?”
老板失笑:“因为价格便宜。”
顾韵芷借着机会请教了许多关于秋海棠的问题,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秋海棠的花期可长达四季,性子也不娇,不太挑土壤,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便是物美价廉。
顾韵芷问了这么多,自然不能白浪费老板的时间,她拉开包包,想了想说:“那我要一包花种,再要一盆成品的海棠花吧。”
“两包花种,两盆海棠。”
顾韵芷还没拿出钱,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跟着,一只手自她身侧递来,掌心里躺着两块大洋,对方很大方道:“不用找了。”
“哗啦”,那只手微微倾斜,互相碰撞的大洋落到老板手中,老板连声道谢,立刻递上花种和花。
顾韵芷接过自己那盆,回头看人。
沈砚今天又穿了那套上次被她认错的白色派立斯,对方说话时虽保持着跟她的安全距离,可他们一前一后站着,男人的身高优势也完全体现了出来。
顾韵芷表情茫然的看着他,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偷听我和老板说话?”
沈砚瞟了眼大敞四开的铺面,熙来攘往地人群,似笑非笑望过来:“抱歉,是我不该在这个时间,路过这里。”
顾韵芷:……
来市场买花的人有很多,偶尔老板介绍时,路过的人听上两句也属正常,顾韵芷承认自己对沈砚是存了一些偏见的,所以,她更不愿欠对方什么。
算好一盆花和一包花种的价钱,她把花盆放在一边,手重新摸进包里,但没找到零钱。
于是她拿出一块大洋,递向沈砚:“找、找零。”
沈砚耸耸肩:“我没有零钱。”
顾韵芷盯着他苦思冥想半刻,最后憋出一句:“那让我哥明早给你带肉包吃。”
她算过了,小阳家的肉包味美价贵,四只的价格足以抵了这一盆花和一包花种。她没亏,沈砚也没占便宜。说完,她匆匆抱起海棠花,一路小跑离开了这里。
回返途中,海棠花的香味一直不停往她口鼻里钻,顾韵芷深吸口气,她很想知道凶手杀人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还有……他为什么要选择在死者身上放海棠花。
又为什么……非得是四季秋海棠呢?
顾韵芷打定主意,明早去报社一定要找找与海棠相关的报道,这个时代不通网络,查阅资料很受限制,她知道沈砚今日去花卉市场,大概也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进门后,她拜托刘妈帮忙照顾海棠,花种递过去时,她温声道:“花种是我一时兴起买的,您得空就种种,若是没空,就先放起来吧。”
刘妈接过,满脸带着笑道:“二小姐喜欢海棠,我寻个好天就种上,这秋海棠好养活的很,随便种种就能开满院子的花,累不到人的。”
顾韵芷道了谢,迈步往楼上去。
一打眼,发现顾泽的诊所似是锁了门,而李春月也没在房中,她推开二楼的窗户,看向院子里的刘妈问:“刘妈,我爸妈去哪里了?”
刘妈:“老爷买了茶花戏院的票,带着太太去看戏了,今个有昆曲《玉簪记》,太太喜欢。”
一听他们去的是茶花戏院,顾韵芷计上心来:“那他们说没说几时回来?”
刘妈停下手里的活,思忖了下:“快了吧,去有一阵子了,估摸着再有半个钟头就能结束。”
半个钟头?
想到茶花戏院前老板马义昌,正是杀人案里的第一名死者,顾韵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楼发现家里的车被顾泽和李春月占了,于是立刻跑去门前想拦一辆黄包车来。
顾韵芷在门旁等了许久,恰好有辆黄包车刚送完客,回头一瞧见她,车夫小声问了句:“顾小姐,您要用车吗?”
顾韵芷仔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那人见状,忙殷切道:“我是和阿力他们一块在车站旁边等活的,你们那间报社,跟我们正好对着。”
提到阿力,顾韵芷就记起来了,她迈步上车,坐稳后道:“那麻烦您送我去茶花戏院。”
她想打着“接爸妈回家”的名号,去到戏院看看情况。
因途中无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跟车夫闲谈:“大叔,瑛子和阿力叔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我看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车夫是个老手,拉着她赶路,回话时气也不怎么喘:“挺好,比我家囡囡听话多了!瑛子懂事,卖花赚到钱还知道给爹买酒喝,阿力也顾着瑛子,时不常就给那丫头买点肉补补。”
顾韵芷想到瑛子那么瘦小,是要补补,于是又道:“那瑛子妈呢?”
车夫闻言,呼出口气:“瑛子她没妈。”
话刚说到这儿,茶花戏院就到了,顾韵芷也没想到瑛子竟然没有妈妈,不过这个话题有些伤感,虽说她没往下问,但也知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付了钱下来,没叫车夫等,看着车夫在西院门口又接了新客,她便笑着上了台阶。
顾韵芷是头脑一热跑过来的,现下倒有些犹豫起来,反正她爸妈很快就能出来,她索性就在这门口先转一转,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绕了几圈后,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此时已入了夜,只余几盏灯撑着门前光亮,随着不断有场次落幕,没一会儿,从里面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顾韵芷站到角落,不停的来回张望,只是她不仅没等来顾泽和李春月,几乎连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
马义昌只是个戏院老板,并非当红电影明星,所以他的死基本没谁关心。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先去自家车上等时,一道犀利的目光就刺向了她,这目光她简直在熟悉不过,淬了剧毒似的。
她佯装往身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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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偷觑一眼,发现远处被几名小开围在当中的男人,和沈砚生了同样一双眼睛。
那人不是沈砚,但长得却有三分像。
顾韵芷轻蹙眉头,直觉那人不太好惹,还不待她脚步迈开,一群人就溜溜达达地凑到了她身旁。
挨着那人最近的小开“砰”的擦燃打火机,口气恭谨道:“沈大爷,您请~”
男人低头点了烟,呼的一吹,烟味就朝顾韵芷飘了过来。
顾韵芷捂住鼻子,呛得差点咳出声。
正当她要往自家司机那儿跑时,忽听给那男人点烟的小开说:“马义昌那个老东西,简直不知好歹,我们爷看上他的角儿,那是给他脸了,他竟还敢从中阻拦?”
“啧啧,所以说,得罪我们沈大爷的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说完,旁的一位少爷立刻就瞪去一眼:“你脑子里糊的是狗屎么?你这话说的,好像马义昌是沈爷弄死的似的!”
那小开愕然,马上自打嘴巴,并讪笑着赔罪:“我错了错了,我嘴巴贱,脑子糊了狗屎,沈大爷莫跟我一般见识。”
马屁拍到了狗腿上,顾韵芷抿了抿唇想。
而那两人说话期间,他们口中的沈大爷却不在意这个,他只是讨厌的往顾韵芷这边吹烟,目光也一错不错地盯向她,盯得顾韵芷着实心烦。
尽管戏院门前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对方应该不会公然闹事,但顾韵芷也知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不能在继续逗留下去了。
她抬脚预备往司机那儿走,忽的,瞥到街对面车上下来的沈砚。
女子目光一转,趁着那位沈大爷没注意,一溜小跑就到了沈砚面前。
沈砚似是有些意外会在这儿遇上她,双手往兜里一插,看不出表情道:“顾二小姐今日很活跃么,不是种花,就是听戏?”
眼下,顾韵芷也没工夫跟他打哑谜,索性直说:“戏院门口有个流氓,沈队长作为警察厅司法处的侦缉队长,保护我是您应尽的义务。”
沈砚顺势望去:“流氓?哪个?”
顾韵芷努努下巴:“那几位都叫流氓沈大爷,我想他跟您沈三爷应该是有点关系的。”
沈砚:……
沈砚有点头疼,因为他这个大哥不仅让他头疼,几乎沈家每一个人提到沈昭,都多多少少会皱一皱眉。
沈砚伸手打开车门,朝顾韵芷示意:“顾二小姐先上车吧,等下我送你回去,保证那个流氓不会缠着你。”
顾韵芷并不打算上车,因为她在新一轮散场的客人里发现了顾泽和李春月。
但临走前,她还是认真看向沈砚:“沈队长,马义昌死前,你大哥沈昭跟他起过冲突,听说是为了马老板手底下的一个角儿。”
说完,她又微笑着点了下头:“我就不上车了,我爸妈已经出来了,再见沈队长。”
顾韵芷快步离开,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个消息沈砚是否已经知晓,但沈砚刚刚帮了她,这消息就算是她的答谢。
她回到戏院门前,撒娇似的挽上李春月,李春月见女儿来接,面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一把搂住她,三人一同回了车上。
夜色下,沈昭的视线早已从顾韵芷的身上移开,继而转到了他三弟面上。
二人浅浅对视一眼,随后,沈昭顾忌的错开了视线。
顾韵芷见到顾泽和李春月后,心中总算踏实下来,刚刚没多想就跑来戏院,她确实欠了几分考虑,不过好在并不是全无收获。
沈昭……
马义昌……
她想,她知道明天的报社会议,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10. 第 10 章
车子一进院,顾韵芷就闻到满院花草香,她今日买回来的那盆海棠被刘妈放在明显的位置上,此刻正沐浴在月华之中。
顾韵芷深吸口气,而后却狐疑的咕哝了句:“咦,怎么闻不到海棠花的味道呀?”
李春月笑着拉住她,眼中倒多了些诧然:“韵芷喜欢四季海棠吗?这个品种的海棠是没什么香气的,乡下种得多些,不像是垂丝海棠或者西府海棠,不过它们的味道也偏淡雅,不是浓郁的那种香。”
顾韵芷听后,表情奇异地望去一眼:“妈,您很了解海棠花吗?”
她知道李春月早年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一直在周边的乡下生活,在原身的记忆里,顾钰临偶尔会跟她聊几句父母的事。
顾家的祖宅和李家在同一处,所以说起来,顾泽和李春月其实儿时就认识了。
随着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后,有关原身的记忆,顾韵芷也慢慢想起了更多。
其实她最初也不太能接受自己穿越,直到在穿衣镜前看到了原身的容貌,她和原身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就仿佛,这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
如今她已习惯了这个身份,日子过的倒也越发自在。
在原身记忆中,她了解到顾泽和李春月其实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后来顾家搬来了市中心,没几年顾泽又去留洋,渐渐地,他们就很少再回老宅去了。
李春月看着那盆孤独的海棠,心头不禁泛上酸楚:“家乡有很多这种花,因为好养活,哪怕不够香,但至少观赏性强,就都会种来当个装饰吧。”
李春月又多看了一眼那盆花,便独自上楼去了。
顾韵芷在院中吹了会儿风,看到刘妈出来,她摆摆手笑道:“刘妈,若明个天气好,您还是把那花种都种上吧。”
刘妈轻轻点了下头。
夜里风凉,顾韵芷被吹得瑟缩了下,她正预备上楼去,顾钰临就进了门。
想到她刚张牙舞爪地怼过大哥一通,这会儿人有点心虚,于是,她立刻提起裙角,想要悄悄的躲上楼去。
结果步子才迈开,顾钰临就叫住了她:“韵芷。”
顾韵芷:……
顾钰临很少喊她名字,几乎都是亲切的唤她“二妹”,顾韵芷脚步微顿,察觉到大哥的态度有点不妙。
明明上一回合是她占了上风,怎么大哥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难不成——
她想起刚刚自己一时好心给沈砚提供了点线索,不会又是沈砚跟顾钰临说了什么吧?
顾韵芷眉头皱了下,转过身看向顾钰临:“大哥?”
顾钰临抬头看了眼二楼大厅亮起的灯,心有顾忌,索性拉着她去到一旁的背风处,语气有些严肃道:“我还是要跟你说说报社的事,关于那个杀人案——”
顾韵芷没等他说完,就做出一副“我就知道是沈砚”的表情来:“大哥,你那位狐朋狗友——”
然而,顾钰临这次也不相让,飞快打断她道:“这事跟沈砚无关,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你,那天在警察厅门前你跟吴佳唯拉拉扯扯,被他的下属看到,随口议论两句,我才知道的。”
“我只不过是去跟沈砚求证了一下,然后他才告诉我你确实去了,我问那个拉扯你的人是谁,他坦言是吴佳唯,我才算明白了事情始末。”
似是怕她再度打断,顾钰临语速加快道:“沈砚还为此警告过属下不要乱说话,真说起来,人家也是好心。”
顾韵芷听罢神情微愕,而后忽然态度一转,语气悠悠道:“大哥,如果你明早去找沈砚,记得一定给他带四个小阳家的肉包。”
“要记牢哦,一定要买肉馅的!”
她说完又预备开溜,但顾钰临明显没给她机会。
顾钰临:“坦白讲,你是不是对那起连环杀人案感兴趣?不许骗大哥。”
顾韵芷装傻:“我没有啊。”
顾钰临盯着她,不留情面戳穿道:“那你买海棠回来做什么?”
顾韵芷晃了晃神,心道:唉,棋差一着啊!原来她大哥也不怎么好糊弄的。
她索性站直身体,面向顾钰临:“大哥,我听说马义昌年过四十还未娶妻,而沈昭又因看上他戏院的角儿跟他发生过冲突,你说会不会是马义昌也喜欢那个角儿,所以马老板和沈昭,其实是情敌的关系?”
她竖起两根手指,对在一块。
顾钰临一时被她打了差,顺着分析道:“不至于吧,沈昭那家伙看上的人多了去了,他还中意百乐门的陈杜娟呢,而且马义昌是中毒身亡,沈昭就算要下毒,也不会挑那样的东西。”
顾韵芷立刻追问:“哪样的东西?”
顾钰临:“鼠药。”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正色道:“顾韵芷,你果然……怎么还跟我讨论起案情来了!你以后不许打听这件事,要不然——”
顾韵芷笑的一脸贼,抢先道:“那你也不许,要不然我就告诉爸妈去!”
顾钰临表情一滞:“……这个不成。”
顾韵芷趁机拿捏:“那你也不许管我打不打听。”
“那不成。”
顾钰临拒绝的很干脆。
然而,还不待他往下说,顾韵芷又抢占先机道:“哎呀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写推理副刊的实习编辑,我问这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找灵感,又不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这个理由,他似乎觉得顾韵芷讲的也合乎情理,态度总算松懈了些。
顾韵芷趁热打铁:“那你快跟我说说,第二名死者邱大松,他不是掉下青林河了吗?”
顾钰临:“是,被个钓鱼的老汉发现救了上来。”
顾韵芷:“这我知道,我看报纸了,那你们就没去查查邱大松出事前的行动轨迹?他都去了哪儿?干什么事?有调查过吗?”
顾钰临:“总要一步步来,这些当然会去查。”
那就是还没查到。
顾韵芷心中有数了,又和顾钰临聊了几句别的,她一拍大哥肩头,再次提醒他:“那我就先上楼去啦!不过你可千万别忘了,明天给沈砚带肉包吃。”
顾钰临实在闹不懂这二妹怎么这么执着要给沈砚买肉包,但还是答应下来,顾韵芷这才放心回了房去。
-
翌日上午,张竹笙正和顾韵芷前座的朱编辑说着什么,说完,他高声看向大家:“今天下午的会议,高坪瑞高社长,段洛段经理都会参加。”
“所以,许副编,朱编,小北,还有顾编,你们先各自酝酿一下发言内容,下午社长和段经理还有事办,咱们就……尽量节省点时间。”
顾韵芷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和她负责的副刊推理王相关。
她正想跟张竹笙先打听下社长的态度,就见交代完事情的张主编推门就要往外走,于是她立刻追上,并笑着问:“主编你这是要出去?”
上次沈砚在采访时提了他们《拾光报》一嘴,张竹笙一时心中激荡,便想抽空去青林巷看看那位孤寡老太太,纵然,手上的伤疤带给过他希望又叫他失望,但他就是想再去看上一眼。
他简单和顾韵芷说了下,顾韵芷脱口道:“青林巷……就是处在青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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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那座巷子?”
张竹笙:“是啊。”
“那我陪您去呗!”顾韵芷积极道。
张竹笙温和的笑了下,虽说他不知道顾韵芷为何也想去,但带着实习编辑见见世面,也是他的分内工作。
张竹笙答应下来,二人便一块去等电车。
顾韵芷自打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坐电车,电车和现代公共汽车的感觉很是不同,晃晃悠悠,叮呤咣啷,顾韵芷站在车窗边朝外看,内心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怀旧感。
尽管过去,她从未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不久,青林巷到了。
顾韵芷注意到,在这一站下车的人似乎很少,除了她和张竹笙,就剩下一名背着包的小货郎了。
虽说这会儿头顶艳阳高照,可走在巷弄里,心头还是没来由的恐慌。
人烟稀少之地,总是显得阴气森森。
照不见日头的墙角下弥漫着大片深绿青苔,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和廉价的旱烟味儿搅和在一块,呛得顾韵芷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概这潮气就来自青林河畔,张竹笙伸手指向对着的那一面:“那儿就是青林河。”
“这里平时没人来吗?”顾韵芷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
张竹笙:“这一片住的人少,平时的确难看到路人。”
顾韵芷跟着张竹笙进了夏老太太的家,老太太正坐在天井里发呆,在她脚下还趴着只慵懒的花猫,那猫见到张竹笙还“喵喵”叫唤两下,很明显是认得他。
张竹笙过去跟夏老太太打招呼,顾韵芷就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老天太牙早就掉光了,黑黄的皮肤皱巴巴的,两侧面颊因缺失牙齿的支撑凹进去不少,一开口笑,就凹的更深了。
张竹笙和夏老太太随意唠着,老太太似是孤独了太久,尽管说话慢吞吞,但也还是努力的想多说几句。
顾韵芷侧眸望向远处的青林河,不由开口道:“夏奶奶,你们这里住着的人平时都吃青林河的鱼吗?”
老太太听罢就是一阵无奈的笑:“呆囡囡,青林河的水是臭的,哪里还有鱼嘞!”
顾韵芷怔然,随即又望去一眼。
……
下午回来时,高社长和段经理已经坐到了会议室。
顾韵芷跟着张竹笙一坐下来,高社长就立刻开始:“关于副刊推理王是否取消这件事,今天就要定下来,大家不如先各抒己见?”
朱编第一个发言:“原本我也赞同取消这个版块,但上一次顾编的故事给了我希望,我想……要不如就再让顾编试试吧?”
她说完,新来的小编辑邱小北也附和道:“是呀,顾编还是很有能力的。”
段洛看了一眼高坪瑞:“高社长的意思呢?”
高坪瑞若有所思,而后却望向顾韵芷身边的张竹笙:“张主编与顾编接触最多,应该最了解顾编的能力,不如你来做个决定?”
许奈许副编也笑道:“是啊主编,还是你来说吧。”
张竹笙一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犹豫道:“说起来,上一次的事情给我带来的震撼也不小,不如咱们以十期为界限,如果十期之内副刊还是没有起色,不妨在取消它?”
他说完笑了下:“不过如今副刊是顾编负责,咱们总要征询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吧?”
“那么你的意思呢?顾编?”
顾韵芷刚刚一直在笔记本上画草图,她画的正是青林河与青林巷的地理位置,听到张竹笙问,她合上本子,随后似是鼓足勇气道:“一期,我只需要一期就好。”
11. 第 11 章
然而,顾韵芷这般大胆的言论,立刻引得众人纷纷看向她。
顾韵芷捏着笔杆,话一出口,手心就先湿了一圈。
她杏眸微眨,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咳——我只是觉得,若没能力把副刊给办起来,好像写十期和一期也差别不大。所以不如就定一期试试吧?如果依旧没什么起色,也不必费功夫印刷了。”
她谦虚地样子不禁让高社长多看了几眼,高坪瑞眼中划过一抹欣赏,开口道:“小顾说的有些道理,那就先写一期看看吧?”
会议结束之后,张竹笙来到她桌前,张竹笙是报社主编,关心也是分内之事。
只是这话虽如此,但一期和十期相比较,只出一期就要验收效果,对顾韵芷来说还是压力不小。
“顾编,你想好写什么了吗?”他问。
顾韵芷还真想好了。
她合上笔记本,脑子里又闪过刚刚画下的青林巷与青林河的草图,于是她看着张竹笙,轻声问道:“主编,我可不可以出一期连载故事?”
他们报社从前其实并不太重视推理版块,最初都没分派专人负责,也就是谁有空闲,谁就帮着填一填。
后来接连转过几手,但各个被分到《推理王》的编辑却都是怨愤连连。
直到吴佳唯来了报社,可他那个好故事又被社长表兄弟给偷了去,所以《推理王》始终没做起来,也更没有人会花心思搞什么连载。
张竹笙乍听之下,倒是觉得顾韵芷很有心。
可又一想,便哀叹道:“你若想要写连载,刚刚在会上就该支持十期的决定。这样,你的压力也就能减轻不少。而且连载也是个取巧的办法,至少反响不好,也能多写几期。”
张竹笙是真心实意为她好,顾韵芷自然领情,但还是笑着回应道:“多拖几期也是无用,若故事受欢迎,一期便能见分晓~”
张竹笙失笑的看着她,似是刚发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顾二小姐,其实还是个倔脾气。
行啊,倔点好。
倔点才有毅力坚持把这行做下去。
见张竹笙点头,顾韵芷欣喜道:“那我今儿个就抓紧写一写,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主编能否同意?”
张竹笙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顾韵芷的这个要求也确实有点难办,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好,你先放手去做吧。”
……
翌日清早,顾钰临就抱着一袋肉包进了警察厅。
警察厅一楼依旧吵吵嚷嚷,接电话的,聊闲天的,吹牛的,搁门口跟自家太太腻歪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
而太太们多半也都穿的花枝招展,掐腰的旗袍,尖细的高跟,拎着小牛皮的包,扑着水嫩的脂粉,眉毛画的简直比电车月份牌上的美女还要长些。
顾钰临从百花丛中过,下意识捂住纸袋封口,他知道沈砚向来不喜沾染脂粉和香水味,恐怕污染了那几只肉包,还免不了要被那位爷嫌弃。
一进办公室的门,他将纸袋往桌上放,顺口道:“昨个去晚了,小阳家的肉包卖光了,今天早些去,刚好还剩四个。”
此时,沈砚正站在窗前朝外望,高挑的身形半边挨上日光,看着难得多了几分朝气蓬勃。
听他说话,男人皱眉回头,口鼻嗅到肉香四溢地包子味儿,他随手扇了几下:“买这个做什么?”
顾钰临注意到他的动作,纳闷地也闻了下:“没沾别的味儿啊。”
沈砚“啧”出一声:“我不吃包子,你自己慢用。”
沈砚话少,顾钰临每次跟他在一块都得连蒙带猜他的意思。
这会儿,他提起纸袋走过去,和沈砚并排站着:“上学的时候我也记得你好像不吃包子,那你干嘛叫我妹买?还有,你什么时候跟我妹见面了?”
沈砚又是一怔:“哪个妹?”
顾钰临:“二妹,顾韵芷啊。”
沈砚垂眼瞥向那透了油的纸袋,思忖了下,忽然记起花卉市场顾韵芷拿着块大洋叫他找零的一幕,因为他没有零钱,所以对方才说要顾钰临带包子给他。
男人轻笑出声,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这顾二小姐竟然还当了真。
但他确实不吃包子,尤其是肉的。
沈砚想到顾韵芷那既不让他占便宜,又不想自己损失的样子,便朝顾钰临抬了抬手:“折现吧,包子你自己吃。”
顾钰临:“……没有,不吃拉倒。”
顾大少爷也不爽了,这沈砚跟他二妹是不是把他当猴耍?
想到前晚他和二妹站在小院里讨论过的案情,顾钰临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正要跟沈砚提议去青林河走走,沈砚的下属程硕就跑了进来。
“三爷,有人让我送这个东西给您。”
程硕一进门,新鲜的油墨味儿直接就将肉包子味给盖了过去。
沈砚又要蹙眉,结果一看对方递上来的是份《拾光报》,他第一反应就是:今天的报纸已经出来了吗?
其实程硕不来送,他也是要买的。
怎么说顾韵芷也是他好友的二妹,如今又在《拾光报》工作,他理应照顾一下。
当然,买报纸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上次顾韵芷那个万牲园的故事写的挺有趣,他倒是想看看这二小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顾韵芷还真没叫他失望。
沈砚嫌恶装包子的纸袋透油,却不嫌弃新印出来的报纸掉墨,这墨味儿可不好闻,而且墨迹擦到手上也不容易弄掉。
就连程硕都只小心翼翼捏着报纸一角,沈砚却直接拿过来,顺手就摊在了桌面上。
他低着头找副刊版面,随口问:“谁送来的?”
程硕据实答:“卖报的报童,他说有人让他转告三爷,这报纸可还没开卖,并且叫您……叫您……”
沈砚没什么耐心:“有话就说。”
程硕轻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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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心中嘀咕:不敢说还不是怕死么……
嘀咕完,他迎着男人冷淡的目光乖乖开口,只是声音略有些轻:“对方叫您快些看,否则一旦报纸开售,您有可能会得不偿失。”
沈砚听后轻嗤了声:“好大的胆子。”
不过说完这句,倒也没了下文,男人一撩衣摆坐下来,表情浮着一缕淡笑,目光顺势瞟向了推理副刊。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三)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副刊·推理王】
【血色木雕·第一回】
【本报编辑|祈念】
【……】
当沈砚看到“血色木雕”四个字的时候,男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总算有耐心往下读了。
顾韵芷所写的正是这起连环杀人案,她将案情当作连载故事来写,文笔老练,描写细腻,并且还知晓要更换掉涉案人的名字,基本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来创作。
而经办这起案件的侦缉队长,名字就叫做——石建。
沈砚瞥着那两个字,拧了下眉:“能不能换个好听点的名字。”
他刚说完,程硕就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主动凑上前,请教道:“三爷,有什么事要我做?”
“没你的事。”
“往边上站。”
“挡光。”
程硕:……
《血色木雕》的第一回顾韵芷写的不多,从篇幅上看也就一千左右的字数,只是文章末尾有句话引起了沈砚注意。
顾韵芷写到:【石队长来到青林巷调查修理匠落水之事,忽闻一股鱼鲜,原是隔壁阿婆正坐在天井中收拾今日刚钓上来的新鱼。石建过去与阿婆搭话询问鱼的来由,阿婆笑答“黄浦江钓的”,石建疑惑“为何不在青林河中钓?”阿婆:“先生有所不知,青林河水臭的很,不出鱼的。”】
沈砚看罢,手指敲在报纸边缘,忽而抬眼看向顾钰临:“你知道青林河的水,不出鱼吗?”
那日救邱大松上岸的老汉曾说,他正是赶去青林河钓鱼,才碰巧遇上邱大松的。
顾钰临闻声,怔愣了好半晌,随后才说:“……不知道,咱们也没谁去过青林河。”
他们都是处在上流社会的富家公子,而青林巷和青林河那个地方,便犹如城市周边的贫民窟穴,若非沈砚接手了这个案子,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那个地方。
二人对视一眼,顾钰临则神情沉闷,这也是他为何执意要来帮沈砚的缘由。
虽然这警察厅的警佐不少,但又有哪个是真正尽心的呢。
张竹笙不知顾韵芷为何要延迟开售《拾光报》,但顾韵芷一早到了报社,人就一直倚在门前张望。
不久,小报童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领了沈砚赏的报童做事效率奇高。
他伸手抱住顾韵芷,小声道:“沈三爷说,姐姐可以发报了!”
12. 第 12 章
吴佳唯刚到报社,就听到身后两名同仁对着份报纸叽叽喳喳,他们《繁报》虽没有《申报》和《大公报》那样的名气,但好在社长对报社非常上心。
社长提议,每一期别家报社出来的报纸,他们都要第一个买回来细细拜读,有优点要学,有缺陷便就避开,这样,他们《繁报》自然会越办越好。
吴佳唯初次听过社长的理念之后,就下定决心,此生都要留在《繁报》。
他回头看了那两名同仁一眼,见他们桌上压着份新鲜出炉的《申报》,正要拿过来阅览,便听其中一名男记者幸灾乐祸道:“果真是庙小妖风大啊,这种不入流的街头小报还敢登什么连环杀人案?还弄个连载,以为把涉事者的名字都替换掉,大家就看不出来了吗?”
身边女记者也道:“就是就是,写这故事的编辑叫什么……祈念?我怎么不记得《拾光报》有这号人物?”
男记者:“该不会,是他们高社长又从哪招来的人吧?真是,发报纸前不好好检查一下吗?就这么明晃晃的把钓鱼老汉的线索给写上去,估计齐老三这会儿,早就拎着鱼桶逃出上海了!”
女记者:“祈念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她是不是不知道那沈砚是什么背景?等着看吧,沈砚非把她抓起来不可!”
二人正说得兴致勃勃,而听到“祈念”这个笔名后,吴佳唯短暂的回忆了下。
跟着,他神情一变,立刻拿过那份《拾光报》,寻着副刊版块找了过去。
吴佳唯一目十行的阅览完毕,果然就如他的同事所说,顾韵芷写的连载故事,可不就是当下还没破获的那起连环杀人案么!
顾韵芷好大的胆子。
虽说他们看了报纸才知那齐老三说了谎话,可若齐老三恰好也看见了报纸,岂不真要逃走了。
而故事里的齐老三,正是那日发现邱大松尸体的钓鱼老汉。
吴佳唯“腾”的站起身,攥着报纸神情凝重的出了门去,《拾光报》关不关门他漠不关心,可上回他已经说过,和顾韵芷是朋友了,他不能看着顾韵芷有难坐视不理。
说起来,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后悔带顾韵芷去警察厅了。
《拾光报》报社距离《繁报》尚有段距离,但徒步也能到达,可吴佳唯现下正心急,于是挥手想叫黄包车。
只是他还没等来车,就听路旁有人拿着报纸议论开了。
“诶?这故事怎么跟正在发生的那起特大杀人案这么像?”
“保不齐就是呢!”
“哟,搞了半天齐老三说谎了呀!哎哟这老汉胆子不小,他是真不怕沈队带他回警局,噼里啪啦抽他一通吗?”
那人说着还上手比划,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正议论着,旁边穿阴丹士林长衫的女学生也走了过来,“请问,你们刚刚说的是谁家的报纸?”
比比划划那位盘着头发,蓬松的发根高高炸起,看着就是烫过的样子。妇人身着绛红色薄绒旗袍,美甲油也染的绚丽,她指缝还捏着女士香烟,闻言,晃晃手中小报:“可不就是这最新一期的《拾光报》嘛!”
女学生表情微滞,《拾光报》似乎没什么名气,并不在她购买的范围内。
可这妇人说的话又实在叫人心痒,她道过声谢,缓步往报童那儿走,“请给我来一份《拾光报》。”
报童得了沈砚的赏,正买了老虎脚爪来吃。
小男孩吃的满嘴油腻,见问,挥一挥小手道:“姐姐你来的太晚,今个的报纸卖完啦!”
女学生愕然:“卖、卖完了?!!”
报童得意洋洋:“嗯呢,我还有两份《申报》你要不要?”
女学生更惊:“什么?你说今日的《拾光报》竟比《申报》卖的还要快吗?!”
报童三两口咽下老虎脚爪,摸摸补了又补的口袋,发现剩下的零钱还够买瓶汽水,他“嗯”过一声,蹦蹦跳跳去了隔壁巷口摊子,打算全买汽水来喝。
然而,这一幕也被吴佳唯给看到了。
吴佳唯自然很熟悉前报社报纸的发行量,最多也没超两千份。
见今日报纸卖的如此快,他心中惶恐,这事情传播的越快,沈砚知道的也就越快,那顾韵芷也就——
想到此,他再不敢耽搁,几步上了辆黄包车,直奔《拾光报》报社。
-
自从报纸被报童拿走之后,顾韵芷的心也一直提着。
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连载《血色木雕》,说起来,也是为了搞一个噱头。
文字工作者都明白,若要自身写的文章能吸引旁人,至少也得写到点子上。
否则,为何大家都想取一个抢眼又吸睛的标题呢。
如今在沪上,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那起没破的大案,所以才有那么多的记者,成日里围在警察厅门前打转。
但《拾光报》写的是民生百态,与刑事案件没有丁点关联,好在有个推理板块可以搞花头,而她钻的,也正是这个空子。
顾韵芷还没得到报纸卖光的消息,吴佳唯就来了。
吴佳唯一冒头,朝她的座位摆了摆手,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毕竟吴记者发过誓,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在踏足《拾光报》了,今日能来,已是难得。
顾韵芷也意外他的到来。
因知晓吴佳唯和报社的纠葛,便没耽搁,快步迎了出去。
她一低头,正看到吴佳唯手中拿着的报纸,随即了然的笑了下。
可吴佳唯却不如她泰然自若,吴记者一推眼镜,低声道:“顾编,你怎么……犯了大忌讳了。”
顾韵芷茫然的“啊?”了声,神色颇为不解。
吴佳唯理解她没写过刑事新闻,便将她拉到一旁,小声科普:“我们写刑事案件的,虽说有报道权和知情权,但对于一些办案上的线索,尤其是这种致命的,我们是不会提前透露的,免得影响警察厅做事。”
顾韵芷听着他的话,算是明白了他来此的意图。
女子不禁失笑,心说:但她写的这个和别家报社,性质可完全不一样。
而且她提前跟沈砚报备过了,要追责的话,那就去追沈砚好了~
她眨眨眼,盯着那份报纸问:“吴记者,你是怎么知道我写的连载故事的?”
吴佳唯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们报社买来的呀,哎呀!你就别说我们报社了,恐怕现在满街满巷,谁都知道你在报纸上写了什么了。”
顾韵芷心中暗喜:“为何?我们报纸其实……还挺难卖的。”
吴佳唯呵呵一笑,“那恐怕今天报纸的售出速度,是破了你们以往的记录了。”
“你说什么?!”
他刚说完,偷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张竹笙,就迫不及待伸出头来。
吴佳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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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到是他的恩人,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张主编。”
只是张竹笙这会儿可顾不上叙旧,他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表情也是隐忍不住的喜悦:“吴记者你刚刚说什么?我们社的报纸,都卖光了?”
吴佳唯见张竹笙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高兴样,眉头皱得更紧。
这新来的顾韵芷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怎们您也看不出她捅了多大篓子吗?
可张竹笙和顾韵芷都眼睛亮亮的望向自己,他也只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结果,他刚有了表示,张竹笙就一步进了门去,并对着其他几位编辑大声道:“同志们,顾编写的连载故事很受欢迎,咱们这一期的报纸,已经全部卖光了!!”
其实能有这样的效果,他也没有想到。
然而听到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朱佳佳立刻就从椅子里窜了起来:“太棒了呀!顾韵芷——我我我请你喝一个月的九曲红梅!!”
许奈许副编也激动道:“加印加印,必须在加印两千——阿不,印四千份!!”
吴佳唯见顾韵芷也笑意盈盈,自己则颇为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疯了。
他心说,这伙人为了卖报纸可真是疯了呀!!
顾韵芷歪着头朝他笑,而后轻轻道了句:“感谢吴记者,特意给我们送来这个好消息~”
有了这个开门红,顾韵芷就也有了动力。
其实不止报社其他的人没有想到,就连她自己,也没预料到能有这个成绩。
而吴佳唯苦口婆心了半晌,嘴皮子都说干了,可发现这一群人都是油盐不进,他只能无语的回到了《繁报》。
结果早上刚讨论过这件事的男记者,一见他就满腔愤懑道:“你听说了吗?齐老三早就被沈砚给带回警察厅了。”
吴佳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抓着他问:“什么意思?”
那人哼出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叫祈念的走了什么狗屎运!沈砚这边刚把齐老三给逮了,那边他们就开始发报纸。反正我是不信巧合,而且我更不信,这个消息是沈砚透露给祈念的!”
……
警察厅的审讯室内,齐老三歪扣着瓜皮帽,破衣烂衫上粘的满是土和脏泥。
他这会儿正怯怯望着对面,男人一身矜贵西装,皮肤白白净净,笑起来倒是挺和气的。
齐老三说了谎,心里发憷。
可又一想,俗话说得好,人就得挑着软柿子捏,这空降过来的沈队长瞧着就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老汉梗梗脖子,坐正了些,眯着眼想要装个大:“沈队长,我齐老三不知哪儿惹了你的不快,被你带来这里,沈队长不妨有话直说,这全家老小还等着我送鱼回去呢。”
他说完,又拽了两下烂袍子,直勾勾盯向沈砚。
刚留洋回来的学生罢了,左不过就是费费口舌,哄着他讲讲道理。
这是齐老三的内心所想。
然而,事情的发展常常事与愿违,齐老三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沈砚就慢悠悠站起了身。
男人低了低头,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与审讯室几乎格格不入,属下程硕看出他有洁癖,便主动道:“三爷,要不然我来?”
“不用。”
沈砚走到齐老三面前,手指垫着帕子将人提起,大步流星往牢房里拖:“可能他不太了解我,刚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13. 第 13 章
三分钟后,沈砚优雅的走了出来。
此刻,他的白西装上多了几许零星的红,像书画大家一挥手甩上去的墨点子。墨点子炸开了花,森红刺目,但男人依旧神色平静,仿若衣料上沾着的,真的只是画上去的花。
沈砚坐回来,翘起二郎腿,看着被程硕从牢里拖出来的齐老三,面上仍带着和气。
可齐老三现下瞧着却与刚刚完全不同,他衣裳似乎更破了,原本上面只是有些泥和补丁,这会儿在看,前襟处滴滴答答小河流水似的,一溜一溜的血沫“哗啦啦”的从里到外洇了个遍。
沈砚好整以暇望着他,搭在桌边的手指轻抬:“我问,你答?”
而男人不过刚抬两下手指,齐老三就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他似乎有点口齿不清,开口答话时还不小心喷出两颗黑黄烂透的碎牙:“好的好的沈队长,您请讲您请讲!!”
程硕撇了眼齐老三,心中不屑:自作自受。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仅仅三分钟的时间,沈砚就给齐老三“脱胎换了一身骨头”。
他轻咽下口水,脑子里突然产生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沈砚这身西装白的晃眼,生的也是清隽,男人其实很少有这样白皙的肤色,毕竟看着不够爷们。
但那是他从前的想法。
或许他们这位肤白貌美的沈三爷,心大概比谁都黑。
-
顾韵芷充分体验了一把被全报社宠爱的感觉,今个大家伙高兴,又提前完成了任务,高社长一拍板,就放了他们半天假。
这屋外春光正好,顾韵芷可不想回家。
她站在街边朝对面看,一班一班的电车“叮呤咣啷”清脆悦耳,她决定继续去查那个案子,毕竟下一期的报纸还要写的。
可从哪里开始好呢?
顾韵芷晃了下神,意识回笼那刻,刚好听到几声哭喊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
街对面的黄包车前,瑛子不知为何跟几个皮小子打了起来,皮小子们围着她边笑边吼,幼嫩的声音里,讲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恶毒。
“臭卖花的,你个小杂种!”
“你就是没妈要的小杂种,嘻嘻嘻!!”
“杂种杂种杂种!!!”
顾韵芷眼见那群小子把瑛子骂急了,瑛子花篮一丢,一改往日温和的脾性,撸起袖子就跟他们动了手。
瑛子眼圈红的吓人,小脸也脏兮兮地,她明显不是那群小子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
瑛子“嘶”出一声,小臂被擦出凛凛血口,那血口子看了就觉得痛,可瑛子只是死咬着唇,转身就寻块大石砸了过去。
一下没砸准,石头扔到其中一名坏小子的脚上。
坏小子“嗷”的蹦起来,抱着脚丫子疼得哭爹喊娘。
瑛子瞅准机会便要故技重施,手中石块正要朝对方面门砸去,就被及时赶到的顾韵芷给拉住了:“别,你这一下砸过去,你爹也要活不成了!”
那坏小子看她似乎跟瑛子认识,又一身不菲的穿戴,立刻蹦过来,朝顾韵芷道:“你是她姐?你来的刚好,这杂种砸了我的脚丫子,你快点带我去治!”
刚刚顾韵芷围观了全部过程,自然知道是这些坏小子的错。
她将瑛子护在身后,表情严肃道:“非常好,她砸了你我可以带你去看病,但你也伤了她,所以她的药费你要负责。还有,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你们先挑起争端,正好警察厅就在附近,你们跟我去一趟,咱们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皮小子们着实没想到,她还是位厉害角色。
他们当然也知晓警察厅可不是随便进的,于是便想逃走。
顾韵芷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她伸手抓住被砸了脚的,态度严厉道:“以为走掉就没事了?看到我的相机没?你们做的坏事我可是全部都拍下来了!”
这小子一听她还有证据,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他这会儿脚也不痛了,气也不硬了,只拉着顾韵芷哇哇大哭:“我错了我错了,姐姐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找瑛子的麻烦了!”
顾韵芷听罢回头看瑛子,瑛子这会儿气也消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顾韵芷让开一点,目光撇在他们身上:“你们先给瑛子道个歉。”
皮小子们马上低头认错,直接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顾韵芷松开那人,但还是晃晃手里的相机道:“我会盯着你们,如果之后还想要报复,我就把证据交给沈队长!”
坏小子们哪里还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顾韵芷叹了口气,回头查看瑛子伤口:“还好吗?我带你去诊所处理一下。”
瑛子一听要去诊所,忙摆摆手:“不了姐姐,那里很贵的,我去不起……”
顾韵芷揽住她,小姑娘瘦得一层皮一层骨,她手搭在对方肩上,都觉得有些硌得慌:“不要钱,诊所我家开的,快跟我走吧。”
刚刚阿力载了一位客人走,没看到瑛子受欺负,想到阿力和瑛子这对父女感情深厚,顾韵芷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要是让阿力叔看到,得多心疼啊。
她将瑛子带上一辆黄包车,跟车夫指了他们家洋房的路。
趁着还有段车程,她问:“瑛子,刚刚那几个孩子你认得?”
顾韵芷猜测,如果不认得,对方又怎么会知道瑛子没有妈妈这件事。
还有……他们口中喊得那个词,明显就是家长会说的话,小孩子都是听着大人讲话学来的,如果没人教,知道什么叫杂种么。
瑛子现下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可语调还是有些闷:“他们住我家附近,我们都是邻居。”
“我爸前天喝酒回来不小心踢死了邻居的鸡,其实他不常在外面喝酒的,他只是不小心,之后也赔了钱的,但他们却不依不饶……”
顾韵芷听罢一时无言。
瑛子抹了把泪,抬头看她:“顾姐姐你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吓跑了他们,还有你的相机,原来相机也能作为惩罚坏人的武器吗?”
这话说的顾韵芷有点脸红,她尴尬地低下头,对着小姑娘讲了句悄悄话。
“刚刚事发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拍,就是吓吓他们。”
瑛子破涕为笑:“顾姐姐,你真聪明。”
顾韵芷带瑛子进了诊所,顾泽看来的是个贫苦人家的小姑娘,态度温和的帮她处理了伤口,又叮嘱她还需要再来两次换药,倒也没说顾韵芷什么。
趁着顾泽给瑛子包扎,顾韵芷回家拿了糕点出来。
瑛子对着顾泽千恩万谢,本想自己走回去,但顾韵芷不放心,她就带着瑛子和糕点又打了辆黄包车,一块回来车站。
这一来一回,又陪着瑛子说了好久的话,小半天的假期也要消耗完了。
……
夜色徐徐,华灯初上。
顾韵芷想起白日刚给沈砚提供过齐老三的线索,加之这处距离警察厅也不远,她就打算去找沈砚问问结果。
顾韵芷在街上慢慢逛着,身旁时不时有穿着得体的行人路过。
晚来风凉,前方雍容华贵的女人在肩上披了件轻盈的雪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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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绒毛在灯光下衬的五颜六色,女人走路的姿势满载风情,顾韵芷一抬眼,视线却落在搂着女人的那位男士身上。
是上次戏院门前那个讨人厌的沈昭。
顾韵芷神情微怔,忽然觉着身侧的灯光格外刺眼,她一偏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来了百乐门前。
沈昭低眸往女人面颊上凑,女人娇俏的推他一把。
顾韵芷正望着他们,身后几个女学生的议论声就传进了耳朵。
“快看,那不是沈昭吗?上次她欺负刘桃的事也没了后续,刘桃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那怎么办?谁敢去惹他?那可是沈昭!”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女音快速响起:“哼,胆小鬼!你们不敢,我去!!”
倏地一阵风从顾韵芷身边刮过,穿圣玛利亚女中校服的女学生就冲了过去,女学生拦住两人去路,瞪向沈昭道:“沈公子,你是不是把刘桃给忘了?!”
女学生转过脸来时,顾韵芷心就凉了半截。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胆大无脑的女学生竟然会是顾宝琴!
其实以她跟顾宝琴的关系,她根本不愿理会。
可沈昭这种人要是沾上了身,恐怕不只顾宝琴,就连他们整个顾家也要跟着遭殃。
顾韵芷捏紧包包,头疼的走上前去。
而浑不知危险的顾宝琴,还在义愤填膺地要为好姐妹讨回公道。
沈昭盯着顾宝琴撇了撇,眉头一皱,他先是对着身边女人笑了声:“杜鹃,边上等我。”说完,就要去拽顾宝琴的头发。
沈昭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公子,他男人女人打,老弱病残也不放过。
就在他手即将要抓到顾宝琴时,顾韵芷猛地将顾宝琴往后拉了下。
沈昭扑了个空,顾韵芷则心惊胆战看向他:“沈大爷真巧,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和您家三爷叙话时,他还跟我说起过您。”
“多日不见,韵芷对三爷甚是想念。若您见了,劳烦帮我捎句问候,多谢了。”
她说完,拉上顾宝琴就想溜。
奈何沈昭也没有太笨,他稍微反应了下,就给身边人使了眼色。
两人挡住顾韵芷去路,沈昭则哼笑着走上来,他瞥瞥顾韵芷艳若桃李地面容,笑意加深:“少跟老子玩这一套,拿沈砚压我,你找错人了吧?”
顾韵芷听罢紧张的看向他。
她上次应该没看错,沈昭似乎是有些惧怕沈砚的。
沈昭步步逼近,伸手想要挑她下巴,顾韵芷迅速躲开,心中反复问候顾宝琴一百八十遍。
沈昭似是对她有点兴趣,一把推开碍事的顾宝琴,就要抓她肩膀。
顾韵芷心知今个要遭殃。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深吸口气,假意不躲不闪,待沈昭再次靠近时,女子立刻抬起脚,用细高跟戳在对方的高定皮鞋上。
她趁着沈昭呼痛,推开旁边打手,扭头就往身后跑。
只是还没跑上两步,“咚”的一下,就结结实实撞在了来人身上。
顾韵芷心中惊怕,没想到这边还有沈昭的打手,被逼急了的她扬手就打,可拳头刚挥出去,就被来人不得已给攥住了手。
“啧,睁眼。”
沈砚看着她说。
然而,顾韵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眯起的眼睛却只敢露出个轻浅的小缝儿。
可当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何人后,她瞬间松口气,并踮着脚尖惊喜道:“沈砚,我今天可太想见到你了!!”
14. 第 14 章
沈砚冲她扯扯唇,笑容不能更假:“是么,那真荣幸。”
随后,就扬眉看向走过来的沈昭。
兄弟二人刚对上,顾韵芷便觉这周围的空气都冷掉了三分,她被沈砚拉到身侧,只露出一点毛茸茸地脑袋瓜。
顾韵芷圆睁着杏眸往外瞥的样子,像极了某种爱吃松子的小动物。
尤其沈砚个高,沈昭也不矮,顾韵芷比着他们往那一藏,身形更显娇小,这大概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所以这会儿,吃不到“食物”的沈昭盯向她的目光就更为不善,简直就是——淬满了剧毒。
然而,这让顾韵芷瞬间想到,和沈砚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这兄弟俩恐怕都不是善茬,但她如今,也只能先借一个人的势去压另一个了。
沈昭舌尖抵了抵腮,朝沈砚嗤出一声:“老三,这你女人?”
作为沈砚的大哥,他当然是了解弟弟的,他们老沈家就生了仨儿子,他惯爱沾花惹草无人不知,老二沈以虽说没他这般恶劣,但怎么着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唯有这性情古怪的三弟。
莫说叫他沾女人了,但凡沈太太敢提一句要他成婚,沈砚就敢连家门都不登,直到沈太太绝了这个念头为止。
搞得他都要怀疑,老三是不是真有什么缺陷了。
沈昭的视线蛇一样的在顾韵芷面庞卷了下,黏腻腻的,随即心中便有些可惜。
不过更多的,他还是抱着一个看热闹的心理。
他挑挑唇,面向沈砚,调侃的话也再次出口:“老三,如果你要说一声‘是’,大哥我也不是不能把人让给你,但你若——”
“沈昭。”
沈砚打断了他的话,男人轮廓分明的面上是毫不隐藏地倨傲。
他个子略高对方两分,尤其这会儿还故意用居高临下的姿势瞟着沈昭,即便接下来他什么都不说,也足以让沈昭不爽了。
沈砚随手挽了两下衣袖,冷冷淡淡道:“怎么男人、女人在你眼里,就只剩这种关系了么?”
沈昭“嘶”出一声:“别跟你哥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是还是——”
“不是。”
沈砚再次打断。
沈昭:“那你就把她让给——”
“不让。”
沈砚屡次打断他的话,沈昭的表情也越发阴沉。
但沈砚似乎不怎么在意,他卷完衣袖,又慢条斯理掸掸下摆不存在的灰尘,一开口,带了笑音:“哦我忘了跟你说,爸昨个刚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一听沈砚提到沈傲海,沈昭的气势便肉眼可见的弱了下去。
他快速“哼”出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句:“你只会拿爸来压我!”
“嗯,好用就成。”
很显然,沈砚懒得跟他多费唇舌。
沈昭狠狠剜了顾韵芷一眼,视线又不甘心的往沈砚面上撇了两下,他转身时喊了声“走了杜鹃!”,一行人就踩着台阶洋洋而去。
待彻底看不见沈昭之后,顾韵芷才从男人身后走出来。
她先是痛快的呼了口气,而后略有不满道:“他倒是……不敢瞪你,就只能来瞪我了。”
顾韵芷正用鄙夷地目光扫着那处,便听身前男人语调不怎么愉快道:“我竟不知顾二小姐的喜好这般广泛,怎么,种花、听戏已经无法满足你了?也想进去见见世面?”
顾韵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女子偏来一眼,柳眉凝起:“你少阴阳怪气了,要不是你们警署跟百乐门顺路,我会走到这里来?”
听着她的答案,沈砚倒是没有想到:“哦?顾二小姐是要去寻我?”
“不然?”
她话说一半,倏然记起刚才被自己推远的顾宝琴,她目光往台阶下寻,却发现顾宝琴连着那几名女学生,一个个早都不见了人影。
顾韵芷:……
她怄的有点讲不出话,唯有想想李春月和顾钰临对她的好,才勉强能够气顺。
回神时,见沈砚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她和男人对上视线,瞧见对方眼瞳里透出的疏冷,这才低声道:“我就是想来问问,齐老三是怎么解释的。”
沈砚看了她半晌,示意她跟着走,然后才似笑非笑道:“怎么,顾二小姐认为他不是真凶?”
顾韵芷据实分析:“他应该不是吧。”
沈砚:“理由。”
顾韵芷:“你看,齐老三毕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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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弱多病,生活拮据,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毒死马义昌,又将邱大松推下河……单看他的身份,他似乎并没本事接近像马义昌那种身价的人吧?”
“所以我猜,是不是有什么人通过某种渠道,来吩咐他做这件事的呢?”
女子一番言辞凿凿,殊不知,沈砚看她的目光已经产生了些变化。
二人站到一棵梧桐树下,沈砚看着她说:“齐老三交代,邱大松死的那天,的确有人敲了他家的门,给他留了一张字条,两块大洋,还有……一朵和马义昌胸口处一模一样的木雕海棠。”
顾韵芷:“那字条上写的什么?”
沈砚:“让他立刻去青林河把邱大松救上来,将木雕海棠放在邱大松胸口,然后去报警。”
顾韵芷听到这个结果,倒与她所想没差多少。
她蹙着眉头盯了会儿地面张牙舞爪的树影,忽然问道:“沈队长,你有没有试试那个齐老三认不认字?”
沈砚轻点下头:“嗯,拿了份《拾光报》给他读,真巧,他还认得‘石建’这两个字。”
顾韵芷:……
这毒蛇男果真小气。
顾韵芷讪笑一声,一时间没了话。
二人彼此都陷入沉默,直到沈砚先说:“走吧顾二小姐,我送你回去。”顾韵芷才顺坡下驴,又找起话题来:“咳咳,那上次我提过的线索呢?”
“哪个线索?”
沈砚无辜地看她一眼。
顾韵芷迎上那道不怎么清澈的目光,心想,这家伙还挺能装?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权当沈砚贵人事忙,记性不好。
于是,好心提醒道:“我说的是沈昭,他不是曾跟马义昌因为手下的角儿起过冲突吗?你有没有好好查查沈昭?”
只是提到沈昭,男人又不说话了。
而接下来的一段路,就只能听到皮鞋底和高跟鞋底踩在路面发出的交错声响。
似是过了很久,久到顾韵芷都到了家门口,沈砚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那顾二小姐认为,沈昭,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呢?”
顾韵芷脚步顿住,站定抬眸。
幽柔月光下,她从沈砚眼中,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试探。
15. 第 15 章
女子转过鞋尖,正面望向他。
她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沈砚修长的身影完全遮住,就像被吞噬掉了一般,可顾韵芷本人却与影子体现出来的完全不同,她甚至抱起双臂,凝着眉头道:“沈队长,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我好心帮你破案,找你问问案情,你却每句都带着试探,如此不坦诚。”
沈砚见她气势十足,眼眸弯了弯:“你还挺会倒打一耙的。”
顾韵芷听罢,心虚了下,这家伙好像没有顾钰临那么好糊弄。
她快速转动眼珠,而后换了副诚恳的面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沈队长,我的确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我的连载故事已经开始了,那么就要有始有终。”
“但我说助你破案也不是假话,因为我发现,破案似乎不是沈队长你的专长?”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坦荡的讲了出来。
沈砚眼睫垂下,默然扯了下嘴角:“听顾钰临说的?”
顾韵芷摇了摇头,坦然道:“没有,我看出来的。”
男人双手插在两侧兜内,似是往远处瞟了眼,而后又看向她:“嗯,我确实对破案没什么兴趣,专长也不在这里,但侦缉队长这个职位,它必须是我的。”
“你明白吗?顾韵芷。”
所以他很需要帮手。
但显然,顾钰临的医科除了能帮他监督那些尸检结果是否正确,其余的,其实也帮不上太多。
顾韵芷点点头:“那我们各取所需,我协助你破这个案子,线索方面我们互通?”
她对沈砚为何要当侦缉队长没有兴趣。
可这案子若是破了,顾钰临就能少一分危险,她的家人能够放心,报社的状况也能改善,大家也不会在人心惶惶整日担忧。
沈砚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声音略低道:“我如果直接去问沈昭,他是不会回答的,所以我侧面打听了一下,马义昌手下最钟爱的角儿叫作‘小黄莺’,曾被沈昭带着出去吃过一顿饭。”
“后被马义昌知晓,马义昌便跟沈昭吵了几句。”
“不过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沈昭没在去找过小黄莺,而马义昌和沈昭明面上也没有更多接触,但暗地里的事,暂时不知。”
顾韵芷听完,面露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其实沈昭的嫌疑还真不太大。”
沈砚扬眉:“为何?”
顾韵芷:“一个是没必要,以他‘沈大爷’的高贵身份,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呢,犯不上因为一个小黄莺就要杀了马义昌。”
“再有,他也没那个脑子……”
当然,这句是小声嘀咕的。
沈砚听罢,哼出一声:“我可是听到了,顾二小姐。”
顾韵芷挤出一丝假笑:“我说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是你,他是他,别小气嘛!”
沈砚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怪不得顾钰临成日里把你挂在嘴上,对你这个妹妹很是疼爱。”
顾韵芷不解的眨眨眼:“怎么说?”
沈砚:“你这嘴巴,可是比那唱戏的还灵。”
顾韵芷不理他,一转身进了院子。
没走两步,迎面就看到顾宝琴坐在秋千架上发呆,想到刚刚那群女学生议论的话,她快步上去,看着顾宝琴道:“你们口中说的那个刘桃是什么人?”
顾宝琴被她喊回了神,下意识想瞪,似是记起什么,眼皮子眨了几下倒也没瞪。
但她明显不太想和顾韵芷说话,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口跑。
顾韵芷一把将她拽回来,不满道:“你的良心呢?顾宝琴!方才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被沈昭连皮带骨的给拆了!”
顾宝琴表情一哑,底气不足道:“谁要你救了?”
顾韵芷气笑了。
她视线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笑得灿烂无比:“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怕你连累顾家。”
“还有,但凡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必须要知道,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讲,那我让爸来问你。”
顾泽的家规向来严谨,是决不允许他们去百乐门那种地方的。
连顾钰临这个唯一的男丁,都没这个特权。
虽说顾泽在吃穿方面对他们很是纵容,可从原则上,他们若是触犯丁点,那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
她说完,就对着顾宝琴做了个“请”的姿势。
而顾宝琴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要捅到顾泽那儿,顾宝琴看着她,磨了磨牙:“你……卑鄙。”
顾韵芷浑不在意:“你自找的。”
她这会儿面对顾宝琴,与平时在李春月面前那副柔顺的样子完全不同。
顾宝琴呵呵笑了几声,似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道:“我就说你从前表现的那么乖,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你还用爸威胁我,你可真行!”
顾韵芷:“别墨迹,赶紧讲!”
她气势强横地看着顾宝琴,稍微回味一下对方刚刚那句话,心说:沈砚这招,确实管用。
顾宝琴跟她大眼瞪大眼哼了几下,最终还是气弱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刘桃是他们班同学,也是顾宝琴最好的朋友,顾宝琴每逢跟家里吵架,都会第一时间跑去刘桃那儿诉苦。就像之前那回,她也是住在刘桃家的。
一个月前沈昭路过他们女中,看到刘桃后就把人约了出来。
刘桃不敢得罪沈大爷,只能跟着上车。
几日后,顾宝琴就发现刘桃越发不对劲了,起初,刘桃只是会做噩梦会惊醒,可后来,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这两天更是连课都不来上了。
顾宝琴去刘桃家看过她两次,每次一追问事情的缘由,刘桃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话却是一句都不肯讲。
顾宝琴咬着唇,气的两腮鼓得像金鱼。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生气还是怎么,她短暂的忘却了和顾韵芷的恩怨,拉着顾韵芷巴巴的咒骂了沈昭半个钟头。
顾韵芷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骂沈昭?刘桃不是也没说,她这种情况是沈昭造成的么?”
顾宝琴表情微愕,随即嚷道:“顾韵芷,不要因为你和沈砚认识,你就向着沈家说话!”
“你跟沈砚,哼哼,我看的一清二楚!!”
顾韵芷:……
顾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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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你看清什么了还一清二楚。”
她本想上楼去不和顾宝琴多做纠缠,但又一想,还是说了句:“你明天下课去看刘桃么?你如果去,我和你一起。”
顾宝琴瞪她:“你去做什么?她又不认识你。”
顾韵芷:“当然是去弄清楚她精神不济地原因。”
顾宝琴不屑:“我都问不出来,你又能问明白什么?”
瞥见对方投来的鄙夷,顾韵芷皮笑肉不笑道:“不是二姐想说实话伤你的心,但你问不出来的,我可未必。”
她转身进门,高跟鞋轻盈地踩在木质楼梯处,身后是顾宝琴张牙舞爪地咒骂声,但她对此并不理会。
虽说她不觉得沈昭会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但刘桃的事情出现的也太过巧合了。
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而一个月之内,又连续发生两起案件。
路过顾钰临的房间,见大哥屋门轻掩,里面没人,她便知道,顾钰临这会儿多半是跟沈砚待在一块了。
翌日,顾韵芷刚来到报社,卖报的小男孩就蹦蹦跳跳的过来寻她。
小报童个子只到她的腰处,男孩张口说话时嘴里还冒出股枣子的香味,那味道清甜,报童声音小小的说:“顾姐姐,沈队长要我送纸条给你。”
顾韵芷伸手接过,打开扫了眼。
沈砚告诉她,今天他和顾钰临会去走访一下邱大松的住处,齐老三提到的那张纸条已经被火烧没了,所以他们只能看看在案发前,邱大松还到过哪里,与谁有过接触。
这个方向是对的。
顾韵芷收好纸条,又拿出零钱递给报童。
报童倒是不贪,他推了下顾韵芷的手,笑嘻嘻道:“沈队长给了好多钱呢,还给我一兜枣子,你要吃点嘛顾姐姐?”
顾韵芷摸摸他的脑袋瓜:“我不吃,你吃吧。”
“好嘞!”报童又冲她眨眨眼,像说悄悄话似的道:“以后你有什么想告诉沈队长的,我帮你们传话~”说完,就溜溜达达跑走了。
报童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性子却很是欢脱。
顾韵芷瞧着小家伙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这小孩怎么那么听沈砚的,难不成就因为他是侦缉队长?
很显然,这不是正确答案。
顾韵芷觉得沈砚这个人好像有很多秘密,不过她知道好奇会害死猫,她不想去探听沈砚的秘密,反正他们合作过这个案子之后,以后依旧是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而且她还知道,沈砚并不信任她。
顾韵芷在报社摸鱼了一个白天,喝完了两壶朱佳佳给她泡的九曲红梅后,就拎着包包去了圣玛利亚女中门口。
这会儿天还没黑,她独自站在校门旁,时不时朝着身侧过去的汽车张望一眼。
倏地一抹香风袭来,黑色汽车从她眼前晃过,车身内,沈昭搂着名穿艳色红梅旗袍的女子,二人动作亲密,似是正在接吻。
顾韵芷下意识转过头去,不过她知道,那香味是从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想到昨晚,她心说:看来那些花边小报说的不错,这沈昭跟百乐门的陈杜娟,两个人的确是在交往。
16. 第 16 章
只是她还没想多久,顾宝琴就目光不善的走了过来,顾宝琴可能天生嗓门就大,说话从来都要吓人一跳。
“看什么呢?顾家是没汽车给你坐吗?”
顾韵芷收回视线,蹙眉望去:“你如果就喜欢用尖酸刻薄地方式来和人沟通,我不介意配合你。”
顾宝琴一滞。
从前她面对顾韵芷总是这样冷嘲热讽,也不见对方回嘴几次,可最近,她似乎屡屡在顾韵芷身上碰钉子,顾宝琴略有不爽,但也没敢继续放肆。
他们俩往门前一站,很快有几名女同学过来打招呼。
“宝琴!咦?这是你家二姐吗?哇,你姐姐长得真漂亮啊!”
“听说你姐在报社工作?真好,我毕业了也想去报社。”
“你好顾姐姐,我是宝琴的同学,你真好看,手指也好看,平时都用什么美甲油?可以分享一款给我吗?”
顾韵芷身边女同学越聚越多,顾宝琴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这就是她讨厌顾韵芷的原因之一。
这个和她同父异母的二姐,只要站在她的边上,所有人的目光就永远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顾宝琴暴躁的推开那些女生,拉着顾韵芷没好气道:“不是去看刘桃吗?快些走!”
顾韵芷刚跟着她没走几步,被推开的几名同学就在身后小声议论——
“她干嘛呀,都弄疼我了!”
“宝琴这脾气可真讨厌,下次不要跟她说话了。”
“宝琴跟她姐比,确实脾气坏得很。”
顾韵芷被带着走倒难得没说什么,二人走了一小段路,顾宝琴默不作声地放开她,紧了紧肩上书包,又大步流星往前迈步。
顾韵芷快步跟上,不由得摇了摇头。
刘桃家在女中西侧,距离学校并不太远,顾韵芷跟着顾宝琴从街口的皮货坊拐进去,刚好看到弄堂一侧的灰色砖墙上,还贴着张半人高的月份牌广告。
广告不是皮货坊贴的,大概是哪个百货公司又推出了新产品。
弄堂下的路面也是砖石垒的,一格一格的不太好走,顾韵芷低头走的小心翼翼,她穿的高跟鞋,没有顾宝琴的黑色布面平底学生鞋走的快,但也勉强能跟得上。
来到一扇棕黑色的木门前,顾宝琴抬手敲了几下。
来开门的是刘桃的妈妈,刘母见顾韵芷一身时尚行头,又知这是顾宝琴的二姐,顿时态度温和的将他们让了进去。
顾韵芷进了小院,发现右下角放着把老旧的藤椅,外加方才门上那快要掉下来的倒贴福字,她便知刘桃的家境并不太好。
她跟着进门,见顾宝琴轻车熟路推开屋内的小门,那就是刘桃的房间。
刘桃的房间面积倒是不小,只是摆设依旧和外间一般简陋。
刘桃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发怔,两根麻花辫大概不是早上新梳的,散落落的贴在脖子处,轻轻一拉就能彻底散开。
“你怎么样?”
顾宝琴面对刘桃倒是态度好了许多,可她依旧眉头皱得极紧。
发现刘桃默默无声地摇头,便急道:“我昨晚去找沈昭算账了!刘桃,你不要总是这样,你真的很叫我着急!!”
顾宝琴没安静两分钟就原形毕露,顾韵芷眼见着刘桃眼圈泛红,她一把拉开顾宝琴,示意她不要这么大声的说话。
顾宝琴气得跺脚,索性跑到外面去跟刘母聊天。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顾韵芷和刘桃二人。
顾韵芷将皮包放到一旁,伸手拿过梳子,细心的将上面缠着的头发摘掉后,坐到刘桃床边温声道:“我帮你梳梳头发吧?”
顾韵芷的语调轻柔。
刘桃缓缓抬头看她,随后慢吞吞点了点头,任由她帮着梳发。
顾韵芷笑了下,对方因几日没洗头,导致头发上生出一股怪味,但她也没有丝毫嫌弃。
顾韵芷其实是想提议给刘桃洗一洗的,但时间不多,就只能先安抚住她的情绪。
她梳头时动作很轻,刘桃渐渐地就也跟着放松下来。
顾韵芷帮她编好一侧的头发,又去梳另一侧,刘桃小鹿似的偷望来一眼,对上女子明亮的笑容,呼出口气,小声问:“姐姐你是——”
顾韵芷自报:“我是宝琴的二姐,你可以叫我顾姐姐。”
刘桃和顾宝琴一样,都是十七岁的花季少女。
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正处在对一切事物都新鲜的状态里,但难免,遇到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便会受到惊吓。
顾韵芷坚信刘桃是看到或者经历了什么,所以才变成这样。
那么现在,她也不得不亲自来揭开这个秘密。
刘桃视线落在顾韵芷的手上,便也和女中门前的学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感叹:“顾姐姐的手真好看,美甲油也漂亮……”
“那下次我送一瓶给你。”
顾韵芷笑道。
思忖片刻,她还是说了句:“宝琴性子急,但也是担心你,她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跟你沟通,希望你不要生她的气。”
刘桃听得神情动容,而后缓缓回道:“我、也没有怪她,只是还有点怕……”
顾韵芷敏锐的抓住她话里的重点,顺着问下去:“可以把你害怕的事情说给我听吗?有时把心中的恐惧讲出来,也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顾韵芷目光真挚。
刘桃看着看着,就伸手握住了她的衣袖。
……
顾韵芷从房间出来后,刘桃也在身后跟了出来。
刘母正和顾宝琴坐在椅子里择菜,一看看到刘桃,顿时惊喜的扔下菜筐跑了过来:“桃儿,你愿意出屋了?!”
刘桃的情绪虽说还没完全缓和,可至少会开口回答母亲的话了:“我……好了一点,明天应该就能去学校上课了,课业落下太多总是不行的……”
刘母眼含热泪,拍着她的背接连说了几声“好”。
而一旁看着刘桃变化的顾宝琴,则哑声望向顾韵芷,昨晚顾韵芷的话还言犹在耳——你问不出来的,我可未必。
她捏断手里那根菜,趁着顾韵芷没注意,飞快的白了对方一眼。
既然刘桃有所好转,她晚上自然要留下来陪着朋友,所以只有顾韵芷一人离开刘家。
刘母曾再三挽留,希望顾韵芷也能留下来吃一顿饭,但顾韵芷还是拒绝了,想着这条路出去就能坐电车,她刚好在报社门前站下。
顾韵芷回来报社天刚擦黑,一偏头,就看到张竹笙坐在路边跟瑛子聊着什么。
身后那一排黄包车走了大半,阿力也不在其中,想来是去拉活了。
她笑着过去,朝他们打招呼:“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也过来凑凑热闹。”
张竹笙见到她还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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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不是去女中找你妹妹了,怎么又跑回来?”
顾韵芷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能告诉张竹笙,自己是过来等沈砚的,今天沈砚他们出去一整日,应当不会没有收获,所以她想尽快听到结果。
顾韵芷从瑛子的花篮里挑了株茉莉,而后就安静坐到旁边。
瑛子正在跟张竹笙讲家中趣事,女孩笑的甜甜的,说起往事更是神采奕奕:“那时候我还小,家里也没什么钱,我妈说我小姨嘴巴特别馋,总跑来跟她要肉吃。”
“我爸一看到小姨来,就只能出去找点零活干,买回来的肉,我和我妈还有小姨三个人分。”
“就加点菜,然后炖上一锅,那个味道现在我都还能记得住!”
张竹笙听着有趣,时不时拿笔记录:“看来你小姨和你妈妈的感情很好?”
瑛子重重点了下头:“是呀,她是我妈的亲妹妹呀!不过她也不会每次都吃白饭,有时去山里摘到筐果子,她就用竹筐背着,然后全部送到我家来。”
“我妈吃不完的话,还会拿出去卖呢。”
张竹笙:“那卖完了呢?”
瑛子说话时露出一口小白牙,不怎么整齐,但刷得跟干净:“卖完再去买肉吃,哈哈哈!!”
张竹笙听后,也跟着笑起来。
笑完,他告诉顾韵芷,自己本想坐阿力的车回去,但阿力去送客人了,所以他就坐在这里等等。
因着瑛子的关系,他们报社都会照顾阿力父女一下。
又刚好《拾光报》的主题就是民生百态,张竹笙就跟瑛子聊了两句,一开始本来想打听点坊间趣文,没想到说着说着,瑛子就提到了自己的妈妈和小姨。
然而,顾韵芷是知道瑛子没有妈妈的。
但见小姑娘提起妈妈来神采飞扬,她倒也很欣慰,她觉得瑛子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阿力回来之后,张竹笙就坐上车,和她跟瑛子道别。
阿力叫瑛子乖乖坐在这儿等他,掀开帽子擦擦淌下来的汗珠子,喘口气,又拉着张竹笙走远了。
二人走后,瑛子瞧着阿力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被顾韵芷注意到,顾韵芷忙问:“小小年纪怎么叹气了还?”
瑛子闻言又叹一声:“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爸爸最近有些奇怪。”
她话刚完,二人头顶便落下一片阴影。
沈砚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走路连点声音都没发出。
顾韵芷摸摸瑛子的头,起身和沈砚往前走着,“我哥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她偏头问。
沈砚:“今天我们来来回回转悠一整日,打听了不少人,邱大松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十字街的皮货坊。那家机器坏了,而他又是修理匠,所以就去修了一下。”
“不过修理途中,他们因为修理费用发生了争执,程硕已经把人带了回来,他跟你哥正在审。”
顾韵芷好奇:“那你怎么不去?”
沈砚低头瞥了眼过白的西装,不知想到什么,扯了扯唇:“你呢,在刘桃家有什么发现?”
顾韵芷愕然:“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刘桃家?”
想到对方刚提的十字街皮货坊,不由得回过味来,那地方不正挨着刘桃家的弄堂么?
反正她也没打算瞒着沈砚,索性坦言道:“我确实有点发现。”
17. 第 17 章
二人往前迈步,寻到一处稍微背静些的地方,顾韵芷才低低开口:“其实昨晚,我只是对那几名女学生的议论上了点心,因为觉得沈昭身上还有疑点,所以今天才打算跟着宝琴去看刘桃。”
想到刘桃的遭遇,她不禁轻叹了声:“刘桃也是够倒霉的。”
刘桃跟她说,沈昭的确看上了她,而且还强行带着她出去吃了两顿饭。
不过这位沈大爷其实并不喜欢霸王硬上弓的做法,听刘桃描述,沈昭是个对自己容貌极有自信之人,甚至言语间,还时常拿沈砚与他相比。
沈昭可以同一时间看上很多人,请他们吃饭、听戏,去百乐门消遣。
但他更喜欢主动一些的女人。
最好能被他的魅力折服,上赶子对他投怀送抱。
不过很可惜,刘桃在面对沈昭时,心中就只剩下惧怕了。
两顿饭后,沈昭见刘桃还没什么表示,就带着刘桃去了百乐门“长见识”。
而沈昭的老相好陈杜娟就在百乐门,他一到那儿,就把不解风情的刘桃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刘桃惊惧的坐在椅子里,左等右等沈昭都没回来,于是她就想先溜。
沈昭给她安排的是三层舞池旁的位置,此刻,圆形的舞池灯影交错,脚下的弹簧地板在接收到欢畅的爵士乐后,也随着韵律一下下的震颤而起。
刘桃很不适应这种双脚发麻的感觉,她活动两下震疼的腿,慢吞吞站了起来。
随后,她躲着穿梭在人群里的服务生,小心翼翼避开沉浸在舞池中央的客人们,尽量贴着边缘慢慢的走。
可没成想,她的一只脚还没迈下台阶,幽幽香风袭来,倏地,便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
刘桃惊叫着抓住扶手,差一点就滚下楼梯。
她还以为是沈昭发现她逃走而恼怒,所以才想要推她下楼,刘桃慌张回头,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面部扭曲地脸。
那张脸涂着红绿色彩绘,狰狞似恶鬼。
那“恶鬼”凶猛的再次扑来,刘桃吓得全身发软,眼看又要摔下楼去,突然就被一名女子迅速拉住。
“你小心些。”
那女子话音柔和,声调里有种弯弯绕绕的缠绵悱恻。
可刘桃当时已经完全吓傻了,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子的脸,生怕又看到刚刚那种恐怖的场面。
跟着,她就被女子送下楼去。
她只记得,那女子穿着红梅旗袍,身上的香很浓郁。不过刘桃全程都没抬头,只呆呆盯向擦的锃亮的台阶,直到出了百乐门,女子才离开。
刘桃说这些时,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她脸色惨白,表情惊惧,连顾韵芷都从那字里行间感受到了阵阵的冷寒。
后来沈昭就没再找过她了,可刘桃却因此夜夜发梦,甚至当晚回家就起了高热。
她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怎么都忘却不了那个场面。
顾韵芷说完,便看向沈砚。
他们这会儿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晚间风冷,树影婆娑着仿若一张怪兽的巨口,顾韵芷瞥了眼乱飞的树影,唇微微抿起,似是再等沈砚说话。
沈砚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缓缓拿出包香烟,意识到身旁站了位女士后,他只能又塞回去。
烟草的味道被隔绝,顾韵芷蹙蹙鼻子,她发现爱吸烟的人在思考问题时,就会下意识想要点烟,不只是沈砚,就连顾钰临也是如此。
反正她不喜欢香烟这种东西,倒也没法得知其中的缘由。
不过沈砚没有那么不绅士的当着她面抽烟,顾韵芷对这位背景深厚的沈家贵公子,印象倒是稍微好了一点。
沈砚没有急着发表什么意见,而是问了她两个问题。
“送刘桃下楼的女人应该是百乐门的舞女,从三楼到一楼,刘桃就没听见有人跟那女人说话?也不知对方叫什么名字?”
“再有,百乐门那种地方,光顾那里的客人身份背景都很不简单,刘桃说她遇到了鬼,其余人呢?难不成就只有她自己看到了?”
男人轻嗤出声,表情平淡:“恕我难以相信。”
随后,又扬起挺拔的眉,笑的有些好看:“顾二小姐,你该不会是信了吧?”
顾韵芷抱起双臂,面对向他,也投去一个笑意道:“能提出这两个问题,看来沈队长对于破案这件事……也不完全算是门外汉。”
沈砚挑眉:“怎么?考我?”
顾韵芷摇了摇头:“那倒也没有,刘桃说的这件事是发生在一个月前,之后,就陆续死了马义昌和邱大松。”
“说真的,刘桃的话我也不太相信,但她所描述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
沈砚横来一眼:“你不觉得这话有些矛盾么?”
顾韵芷:“是矛盾,不过你换个角度想想嘛!当时舞池里那么黑,灯光又晃来晃去,刘桃这姑娘看着心理素质也不太行。人在那种情形下,脑子里便会下意识将眼睛看到的事情往诡异的方向去转换……”
“就比如,沈队长你半夜走在路上,原本身后是没有人跟踪的,可你如果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再回头看,你就真的觉得有人在跟踪你。”
沈砚照着她的思路试想了下,态度上倒也赞同:“算你有理。”
顾韵芷继续:“嗯,听劝那就好沟通了。”
“那么抛开刘桃的角度,我以一个旁观者再去描述一遍那日百乐门里发生的事情,沈队长你听听看?”
沈砚抬抬下巴:“洗耳恭听。”
顾韵芷:“刘桃因为想立刻离开百乐门回家中去,所以在焦急恐慌参半的心境下起身往楼下走。”
“碰巧舞池边缘有人起了冲突打架,红酒泼在其中一人的脸上,或许还夹杂着其他五颜六色的果汁,那人被推了下,猝不及防就朝刘桃扑来。”
“刘桃第一下扶住了台阶,结果很快又来一下。”
“百乐门的舞女怕刘桃摔下台阶闹出人命,所以不得不出手拉住刘桃。然而,既然她做了好事,那便一鼓作气做到底,于是决定护送刘桃下楼。”
她一口气说完,轻喘下又继续道:“那么请问沈先生,你觉得舞女的身份是?”
沈砚撇她一眼,看到顾韵芷嘴唇都说干了,走去路旁买了瓶汽水回来,递来之后,思索着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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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说,那舞女是陈杜娟?”
顾韵芷眼睛一亮:“别问我,说说你的理由。”
沈砚:“刘桃是沈昭带过来的,如果出了事,沈昭肯定脱不开关系。陈杜娟跟沈昭既然有那么一层关系,关照一下对方带来的女孩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顾韵芷“啪啪”拍两下手:“既然我们假设了那名舞女就是陈杜娟,那么问题来了,陈杜娟不陪着沈大爷潇洒,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位置?”
她这么一讲,沈砚的表情倒也凝重了几分。
男人似是站得累了,倚向身后的树桩,姿势有些散漫道:“你是想说,打架的人是为了陈杜娟争风吃醋?所以陈杜娟才会在现场。”
顾韵芷耸耸肩:“有什么不可以?花边小报也写了,陈杜娟是沪上第一交际花,裙下之臣无数。”
“就算她跟沈昭在一起,可沈昭是个花花公子,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两个彼此彼此,我想沈昭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件事吧。”
沈砚不置可否:“那倒是。”
男人刚说完,倏然望来一眼:“顾二小姐,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想说,当时为了陈杜娟打架的两个人就是马义昌和邱大松?”
“你这是猜。”他默默摇了下头。
而顾韵芷的表情却很认真:“我确实是猜,但如果按照这样猜想下去,其实很多事情就都能够说得通。”
“比如邱大松,他那天明明刚和十字街皮货坊的老板吵完架,好端端的,他去青林河做什么?”
“还有马义昌,深更半夜被毒死在家里,马老板可是一直也没娶媳妇的,大晚上的又是酒又是菜,他自己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你信吗?”
沈砚:“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熟人作案。”
顾韵芷:“通常,连环凶杀案都有那么几个共同点,固定的杀人方式,固定的仪式感,而被盯上的死者,要么在生前做了同一件事刺激了罪犯,要么就是他们之间彼此有关联、有交集。”
“这案子你们也查了有一阵子了,始终都没找到马义昌和邱大松的关联点吧?”
“那么我再问一句,邱大松他娶妻了么?”
说到这点,沈砚目光闪烁了下,随后身体离开那棵树,站直道:“没有。”
顾韵芷:“沈队长,我没有妄下定论说他们一定是因为情杀,但我认为这件事确实应该查一查。查一查那天的舞女到底是不是陈杜娟,查一查那天打架的人是不是马义昌和邱大松。”
“好,我会查。”
应完,沈砚若有所思看向她,随即莞尔一笑,不吝赞美道:“顾二小姐,你在这方面的能力,似乎比你那个大哥要强些。”
顾韵芷嗯哼一声,骄傲道:“那是当然。”
她可是推理小说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编故事本来就是她的强项。
顾韵芷拎着包包朝沈砚一笑,正说“要回家去”,结果迎面,就看到奔着他们过来的顾钰临。
她眼皮子一跳,难以置信就这么水灵灵的碰上了顾钰临。
于是一着急,“嗖”的就藏到了沈砚的身后。
18. 第 18 章
顾钰临和程硕刚审完皮货坊的老板,一回办公室发现沈砚不在,他顺口问了程硕,程硕告诉他,沈砚说在警察厅待得烦,索性下去随便转转。
他见天色不早了,反正这里离顾韵芷工作的报社也不远,就想过来看看,若是赶上顾韵芷下班,刚好一起回家。
顾钰临这些日子被案子缠得心情烦躁,眼瞅着要走到报社,才想起顾韵芷应该早就下班了。
正预备叫个黄包车回去,没想到,竟看见他二妹和沈砚站在树下聊天。
两个人还聊得眉飞色舞,跟老朋友一样,顾钰临有点绷不住了。
但顾钰临也不是个呆瓜,他很快联想到上一期《拾光报》副刊连载的《血色木雕案》。
那天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发现顾韵芷还是写了这个案子,本想着这两天再找二妹好好谈谈。
刚好,被他逮个正着。
顾钰临大步过来,盯着沈砚身侧露出的脑袋瓜微微皱眉,顾韵芷今天应该是没用发油,脑瓜顶长出来的小碎发毛茸茸的。
他深吸口气,看着那脑瓜顶说:“顾韵芷,出来。”
“你躲在阿砚身后,像什么样子。”
顾韵芷探出头来,朝他吐吐舌头,这才不情不愿地挪腾过来,然后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大哥,好巧哦。”
女子头发束的高,垂下来的罗马卷搭在一侧肩头,顾韵芷杏眼桃腮笑容讨喜,尤其那副乖顺的样子,连沈砚都不免要多看两眼。
沈砚算是见识到了顾韵芷的川剧变脸技能,明明跟他辩论起来伶牙俐齿,据理力争。
怎么这会儿,又是乖乖好妹妹了?
他忍俊不禁,立体分明的面庞难得落了一丝笑意。
顾韵芷飞快白他一眼,而后伸手朝顾钰临挥了挥,表情满是无辜道:“大哥找沈队长有事说吧?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写了一天稿,真累啊。”
她抬脚开溜,却被顾钰临直接挡住去路:“我不吃你这套,你先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报纸的事。”
顾韵芷咂舌,但还是继续撑着一脸假笑:“什么报纸?我不知道呀。”
顾钰临表情严肃的看着她,一字一句提醒:“血——色——木——雕——”
她闻声微叹口气。
好吧,该来的总会来,但就是有点太快了。
女子张了张口,正要想措辞辩解,忽的灵机一动,目光飞快撇向沈砚。如果沈砚能帮她解释,也许顾钰临就能彻底放心了。
只是她怎么冲沈砚眨眼,对方就跟瞎了一样,不仅不肯接收她的暗示,反而还一脸戏谑道:“嗯……我刚记起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沈砚垂下眼帘,笑意放大。
顾钰临倒也顾不上他,目光只追着顾韵芷道:“上次你说是给自己的推理故事找灵感,所以我才跟你说一说案情。二妹,你胆子太大了,竟然直接写了这样一篇连载故事……”
顾钰临巴拉巴拉,但顾韵芷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她鄙夷地瞪着想要跑路的沈砚,咬咬唇想:好啊沈砚,要死一起死!
她在沈砚掉头要走时,一把就薅住了对方的袖口,强拉硬拽把人推到顾钰临面前,然后笑嘻嘻道:“大哥,这事你可不能怪我,都是沈砚他逼着我写的。”
沈砚听得神情一怔,随后偏头望来。
顾韵芷这会儿倒是不慌也不忙了,她朝着沈砚扬扬下巴,口型道:你跑吧。
沈砚:……
沈砚转回身,摸了摸鼻尖。
这顾钰临的妹妹确实厉害,拉他出来挡枪,还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顾韵芷的盘算的确是精打细算过的,由沈砚出面说情,顾钰临的态度立刻就不那么强硬了。
沈砚敲敲额头,想了一番说辞,然后认命道:“咳——我很赏识令妹的办案思维,就请她一块讨论讨论,说不定会给咱们更多的灵感。”
说着,他表情微沉,声音压低道:“你明白的,处长给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砚是用了手段空降过来的,而这个木雕案,也是他督办的第一个案件。
如果搞砸了,他很难再留在警察厅里。
“顾钰临,你的家事重要我能理解,但是你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顾钰临有了动容。
顾钰临有些为难的看了眼顾韵芷,顾韵芷便从他眼中看到些微松动,女子一喜,笑道:“大哥,刚刚皮货坊的老板审得怎么样了?”
听她问,顾大少又挣扎片刻,然后说道:“他交代的事情和我们打听到的相差不大,而且那天,邱大松离开之后他就关了铺门,因为女儿过生日,所以他们早早就回了家。”
“那老板就住在附近,当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给他女儿庆祝生日,路过的人都看见了,做不得假。”
“所以,他没有作案时间。”
顾韵芷也猜到是这样,于是又问:“那邱大松离开皮货坊后又去了哪儿,可有查到?”
顾钰临:“没有,他是个修理匠,平时走街串巷的也没谁觉得稀奇,大家都不太注意这些事。”
她听完,伸手拍了拍顾钰临的手臂,安慰道:“大哥也不必太着急了,我刚刚有了点发现已经跟沈队长说过了,等空下来的时候,你们在讨论吧。”
案子的事情暂时说到这里,顾钰临点点头,但很快,他又流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二妹,我不想你碰这个案子,是怕你有危险。”
“现在凶手已经杀了两个,即便以后不再出来犯案,但若知道你也掺和进来,对你不利该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个问题。
而沈砚也不愿牵连无辜,他低头摆弄了下掌心里的打火机,道:“我叫程硕过来保护顾二小姐?”
顾钰临不赞同:“程硕虽然是你的人,但人在,心在不在可不好说。阿砚,如今咱们在警察厅就是孤掌难鸣的一个局势,否则,你也不会请我过来帮忙了。”
没有自己能用的人,许多事就都会被牵着鼻子走。
顾韵芷见顾钰临就这么直白的说出了他们的处境,一时间也有些惶然,她还以为威风八面的沈队长,在警察厅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她再次开口,笑的一脸云淡风轻:“我就是个写稿的,没谁在意的,万一那凶手他不看报呢。”
顾钰临:“你也知道是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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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韵芷嘴巴鼓鼓,不说话了。
沈砚蹙眉思索了会儿,考量着说:“既然顾二小姐是来帮忙的,我理应为她的安危着想,这段日子我可以负责接送她,你觉得如何?”
他看向顾钰临。
见沈砚这样承诺,顾钰临的表情倒是有些高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韵芷,有阿砚送你,可比我在身边都要安全的多!”
“不过,你们还得稍微注意一些。”
顾钰临纠结地看向沈砚,神情艰涩:“我爸爸,他不太喜欢我们和你们这样的人接触,就连你我往来都需瞒着他,所以你送我二妹回去时,也要……”
其实他也很不理解顾泽,有些人开诊所,为的就是拓宽人脉。
旁人想跟沈家搭边都难如登天,可顾泽却不准他们和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来往,尤其是处在顶端的那群人。
他也知道这对沈砚来说不太公平。
毕竟沈砚的身份在那儿,送个人,还得小偷小摸。
他怕沈砚会不高兴。
而沈砚确实如他所想,表情不虞,可随即,他又轻笑了声,保证道:“好,为了早点破案,我会注意一些。”
……
二人回到顾宅后,顾韵芷趁着晚饭前溜进了顾钰临的房间。
虽说做人还是应该少点好奇心,但她不问出来实在心痒痒,便拉着顾钰临说悄悄话:“大哥,你刚刚为什么说沈砚送我,比你送还要安全?”
“我也没看到他出来进去,身边跟着什么保镖呀?”
她甚至觉得,沈昭这个花花公子出行的派头都比沈砚要大,整天前呼后拥,跟了一堆狐朋狗友。
顾钰临原本不想聊这个话题,又一想,反正二妹也暂时加入了他们的破案行列,多讲些也无妨。
于是,低声道:“阿砚他,不需要什么保镖。”
“他自己就很能打。”
顾韵芷听得怔愣,而后回想一下沈砚的样子,个头倒是高的很,但人很瘦削,瞧着并不像是有肌肉的样子。
她有些不信:“他?很能打?”
顾钰临弯了下嘴角,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对,很能打。”
然后,简单说了下上次沈砚审齐老三,最后是怎么让齐老三记住他的。
顾钰临跳过了那些有点血.腥的情节,声音再度压低道:“齐老三现在听到沈砚这个名字,腿还会软呢。”
顾韵芷双手搭下来,趴在书桌旁看顾钰临,呐呐道:“你不说他学的商科么?商科教打架?”
顾钰临失笑:“怎么会,但他其实不爱读商科。”
【我的专长不在这里,但侦缉队长这个职位,必须是我的。】
【你明白吗?顾韵芷。】
听着顾钰临的描述,女子脑海里突然跳出沈砚对她说过的话,她不由得抿紧嘴唇,心说:原来你的专长是打架?
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哪有人会喜欢打架?
何况沈砚那种家庭,应该也没谁敢去惹他。
虽说她真的对沈砚的秘密不感兴趣,可嘴巴还是比脑子快,她打着哈欠悠悠开口,迷蒙的问了句:“那他不喜欢商科,喜欢什么啊?”
19. 第 19 章
“不知道。”
“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顾钰临这句话说的极轻,但很可惜,顾韵芷实在犯困,早已趴到书桌会周公去了。
……
晚饭时,刘妈进来叫人。
顾钰临本想让顾韵芷多睡会儿,但门一开,糖醋小排的甜香就飘了进来,顾韵芷“腾”的一下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边走,嘴里还边咕哝道:“饭好了……好饿好饿……”
顾钰临在身后瞧着她滑稽的样子,失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细细一琢磨,又觉得很奇怪。
她二妹从前不是对刑事案件不感兴趣么?否则,又怎么会选了《拾光报》这种以民生为主题的报社工作。
当初顾韵芷说想进报社,顾泽还主动问过她是不是要去《申报》。
而顾韵芷听后,表情里却全都是拒绝,并强烈表示什么都不如清闲重要,她的宗旨就是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顾钰临没急着下楼,而是倚在房门处胡思乱想。
今天,沈砚似乎还夸了韵芷好几句?
沈砚那张嘴,叫他夸谁一句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
顾钰临想的眉头直跳,心也虚得慌,就在他起了给沈砚打电话问个明白的念头时,顾泽便在他身后重重咳了声。
“想什么呢?不去饭厅?”
顾泽身上的白大褂还没脱,消毒水味飘的满走廊都是。
顾大夫人不爱笑,但面相生的却不算威严,就仿若说书先生讲的那般——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只不过,这阵子顾钰临总是不见人影,顾泽对他的不满,已经攒到了极限。
顾钰临恐怕父亲又抓着他问东问西,忙讪笑一声,提步就下了楼去。
他低着头走的飞快,坐到饭桌旁便笑着和李春月打了声招呼:“妈。”
李春月难得见到儿子,刚想高兴的应一声,一抬眼,脸色微变,到嘴边的话一转,就变成,给顾韵芷夹了块排骨:“快尝尝这个,今天的糖醋汁是我调的,你吃吃看会不会太酸?”
顾韵芷眯着眼享用美食,笑容甜甜道:“谢谢妈~”
顾钰临往她那边瞥去一下,也跟着笑:“二妹、三妹都喜欢吃这道菜,可惜了今天三妹没有口福——”
顾钰临浑不知身后还站着人,见顾韵芷冲他眨眼睛,这才不解的回了下头。
“哎唷!”
他吓了一跳。
因为顾泽正表情不善地盯着他看,也不肯坐下来吃饭。
顾钰临总算反应过来刚刚李春月为何不敢跟他说话,李春月面对儿女还是会温和一点,即便她也对顾钰临总是不找工作、不着家心生不满,但并不会太过强硬的去管束他。
可顾泽就不同了。
顾钰临知道李春月期盼着家庭和睦好好过日子,在饭桌上更不愿赌她的心。
他飞快起身,好好将父亲请到一边坐下:“爸,我以后尽量天天回来陪您和妈用晚饭。”
只是他献的殷勤顾泽不领情,反而还不悦道:“你说宝琴没口福,我看宝琴比你可强多了,她是偶尔不在家一回,你呢?你跟她正好反过来了。”
顾泽一开口,饭桌的氛围都沉闷下来。
就连身后站着的刘妈都想开口帮着说说情,但她几次张口又闭上,实在是不敢多言语主家的事。
刘妈一直挺羡慕顾家,生了三个儿女各个优秀,大少爷和二小姐人都温和,虽说三小姐脾气暴躁了些,可有时,也待下人很好。
顾韵芷眼见着李春月捂了捂心口,知道她心疼儿子,便伸手给顾泽夹了块排骨。
“爸,您这阵子太忙,人都瘦了。”
“您还说大哥呢?我在饭桌上,又见到您几回了?您也要多陪陪妈妈呀,我和大哥陪得再多也不抵您一回呀!”
顾泽听罢,诧异地望她一眼。
李春月明白顾韵芷话里的意思,忙开口解围:“就是,你说儿子做什么?他比你强多了,你自己不回来吃饭还怪别人不在家,你怎么知道他总往外跑。”
当然,顾泽也不好糊弄。
他依旧有些严厉的看向顾钰临,敲敲桌面道:“你的医科白学了?明天跟我去诊所,否则我很难相信你学校里拿回来的那些奖状,是不是水分太多!”
顾钰临明天还得陪沈砚出去,他听后下意识想否认。
顾韵芷则马上见好就收:“去诊所,一定去!到时候我也陪着大哥去!”
顾泽被顾韵芷古灵精怪地机灵劲儿逗笑,看着她问:“韵芷不是就贪清闲么?”
女子眼睛转悠了下,嘿嘿笑道:“偶尔也要认真学习的嘛!您都没看最近的报纸?我可是非常受欢迎的编辑呢。”
顾泽笑着咬了一块糖醋小排,酸的他倒牙,他赶忙用茶水漱了口道:“我可没空去看那个,最近病人多得很,还有几个固定来修牙的患者,都快要忙不过来了。”
顾韵芷:“那正好叫哥去给您打下手!”
说说笑笑,她总算把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
晚间,她来到院子里欣赏刘妈种下去的花种。
刘妈见她盯着刚浇过水的花盆看直了眼,便笑着走上来道:“二小姐,这花种才种下去总要些时日才能开花的,不如去看那盆成品,开得挺好的。”
顾韵芷转过头去,视线里的海棠花正精神饱满的迎风飞舞。
顾钰临在她身边蹲下,压着声音跟她说:“我明个还有正经事要做,你怎么还替我做决定了,现在哪能静得下心去给病人修牙……”
顾韵芷见刘妈走远,才啧啧道:“你没看爸刚刚已经非常不满了么,你还敢跑!而且我这叫做缓兵之计,至于沈砚那边,有我在呢!”
说完,女子俏丽的眉眼染上一抹得意:“家里不订我们报社的报纸可真是太好了,也省的爸妈起疑心。”
顾钰临:“这倒是,否则又多了一些麻烦。”
他沉思片刻,表情却仍不甘心:“你今天到底跟阿砚讨论什么了?就百乐门那事儿,我原本打算明天好好问问他的,这下好了,还问什么。”
顾韵芷无语:“那我告诉你不就成了,但你可别去问宝琴。”
她把刘桃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顾钰临立刻就生出和沈砚同样的疑问,“二妹你这是蒙呀?而且当时如果有人打架,刘桃怎么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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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韵芷“嘶”的发出一声:“那你也得按照那天的情况结合分析呀!刘桃特意跟我提到,百乐门的音乐声震得地板都晃,她腿都震麻了。”
“再加上她当时心中又怕又慌,就想赶紧离开!而且,那么响的音乐声早就盖过了打架声,舞池里灯光又暗,那些小彩灯的颜色还晃得乱七八糟。”
“还有就是,你不是总看《申报》么?这事如果闹得很大,报纸怎么会没有刊登?”
顾钰临伸手碰了碰海棠花瓣,总算认同:“好像还挺有谱的?”
顾韵芷:“有枣没枣,明天先叫沈砚打一杆子呗!”
听到她的形容,顾钰临脑子里立刻出现沈砚打枣树的画面,他哭笑不得的站起身来,咂咂嘴道:“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想去给爸帮忙。”
“而且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他又不是没有助手。”
顾韵芷也站起来:“是是是,他就是为了困住你,不叫你出门,你就顺着他一天能怎么样。”
翌日一早,她下楼时特别往诊所里看了一眼,见顾钰临果然乖乖跟在顾泽身后,这才放下心来。
李春月从门内追来,将相机递给她:“毛毛躁躁,怎么连它都忘记啦?是不是担心哥哥?”
顾韵芷接过背好,伸手揽住李春月的胳膊,撒娇道:“妈,爸他为什么会讨厌有钱人呢?而且咱们家不是也过的挺好?”
原身能住在洋房里,这在当今的上海,也算是非常富有的人家了。
顾韵芷明白这个道理,但不明白顾泽。
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虽然这句话放在此处并不怎么合适,甚至有点文不对题,可她就是很想知道顾泽心中所想。
只是她刚问出口,李春月的脸色就明显一僵。
顾韵芷心道不妙,大概是原身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
她尴尬一笑,又亲昵的抱了抱顾太太,转身往门外跑去:“那我先去上班啦!您转告大哥,我午时就回来。”
李春月视线跟着她的步伐,温声道:“路上小心些,走路慢一点!”
直到彻底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她才沉沉叹出一声。
顾韵芷出了家门,四下里张望,而后慢慢往报社方向迈步,只是她一边走路一边不时回头,直到头顶响起一声“找我呢?”,这才停了下来。
沈砚说过接送她,所以她方才的确是在找他。
顾韵芷抬头看沈砚,一股微风吹来,男人身上飘来点熟悉的味道。
是女人用的香水,而且还是浓香型的。
顾韵芷心说“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她不屑地哼了声,和沈砚拉开点距离:“沈三公子这是睡在哪个温柔乡了呀?昨个不还急案子么。”
沈砚蹙了蹙眉,低头轻嗅,而后嫌恶地将西装外套脱下。
刚好身旁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男人喊住车夫:“要么?”
他开口问。
车夫识货的很,知道这外套拿去卖也能值不少大洋,忙停下车接过,还冲沈砚道了好几声谢。
顾韵芷盯着他这一通堪称败家子的操作瞠目结舌,随后,纳闷的问了句:“你这是做什么?心虚?”
20. 第 20 章
沈砚随手扯了两下衬衫的领口,懒洋洋道:“大早上被我大哥拉着用了顿早饭,没想,这味道还挺冲。”
沈昭身上有香水味那就在正常不过了。
顾韵芷站定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么想的,往男人身边迈了一小步,而后凑近嗅了嗅。
清早的街边,孤男寡女……
沈砚默默往后退了下,目光往两侧扫去,而后轻声提醒:“顾二小姐,这可还在你家门前,我是没所谓的,但要是被你父亲撞见了……”
顾韵芷神情怔然,立刻也撤了回来:“你说的太对了。”
沈砚跟着她往前溜达,不时又嗅了几下领口的位置:“怎么?还有味道?”
顾韵芷晃了晃头。
她今天用了茉莉发油,脑瓜顶没在炸起小碎头发,所以一晃脑袋,空气里就也多了些清淡的茉莉香来:“我就是觉得,这香水味有点熟悉。”
茉莉朝着沈砚的方向飘,许是沈砚也钟爱清淡的味道,他倒难得,没觉得这股发油难闻。
又跟上两步,他问:“哪里熟悉?”
顾韵芷记起昨晚在女中门前等顾宝琴,沈昭的车子开过去时也有这股味道传来,当时沈昭搂着的女子身着红梅旗袍,虽说她没看到对方的长相,但却记得那个味道。
难不成是,陈杜娟?
她侧身看向沈砚,秀眉蹙起:“陈杜娟是不是经常会穿一件带有红梅图案的旗袍,旗袍是修身款的,侧开部分较大?”
顾韵芷仔细回忆了下,当时在车里,女子一条腿还搭在沈昭腿上,那旗袍侧开较为夸张,是寻常女子不会穿的款式。
她这会儿脑子里只剩下案情,所以也没注意措辞,就问出了口。
可当沈砚听到那句“侧开部分较大”时,男人表情微妙起来,看着她很认真的问了句:“顾韵芷,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顾韵芷反应过来“咯咯”笑了两声,马上道:“正经人。”
沈砚脸色才好看了些。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才开口:“我不了解陈杜娟,也很少会去百乐门那种地方,除非是我爸需要应酬,拉我作陪。”
“而且,陈杜娟再是什么出名的交际花,你认为沈昭有胆子把她带到家里来么。”
顾韵芷倒是也明白这点,她想了想说:“那你今天,要去百乐门查陈杜娟吗?”
“嗯。”
沈砚拿出打火机在手里摆弄,纯铜的金属外壳就连边边角角都打磨的过分细致。
顾韵芷随着那几声清脆的响动望去,发现这人又换了新火机。
她视线收回来,想起什么道:“对了,今天你恐怕等不来我哥了,我哥被我爸关起来了。”
沈砚听得愕然:“什么?”
顾韵芷又笑起来,想到男人在警察厅的处境,问道:“那你不放心程硕怎么办?要自己去找陈杜娟吗?”
结果她刚问完,就从沈砚眼里看到了明显的拒绝之意。
顾韵芷抬起手表撇了眼时间,然后建议道:“我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情,中午要回去一趟看看我哥,如果你下午要去找陈杜娟,我可以跟你走一趟。”
沈砚:“你要去百乐门?”
顾韵芷耸耸肩:“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是女人,由我来跟她沟通,应该会比你好一些吧?”
沈砚听罢,抬手敲敲额头,稍微思考了下,然后答应道:“那我带上程硕,不过你可能需要……换一身行头。”
顾韵芷也怕自己这么公然过去会上报纸,便叫沈砚等下给她送套专业点的衣服过来。
警察厅出外勤向来不需要女人,但也有文书或者记录员的工作。
顾韵芷在快要到报社门前时,朝沈砚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送到门口。
沈砚便停下身来,表情淡淡的看着她。
待顾韵芷进了报社大门,男人“唰”的打开火机,火石上窜起一股赤红热浪,沈砚觉得这种感觉特别不爽。
怎么跟做贼一样。
他送个人又怎么了?
男人一偏身,将打火机收进兜内,大步流星去往警察厅的方向。
只不过,沈砚没有像从前那样往办公室里钻,而是直接去了训练室。
训练室里摆着几只沙袋,四名闲来无事的警员正围着打拳。
沈砚将昂贵的打火机和手表一摘,头上那顶白色礼帽也脱下丢在边上,他挽起衣袖,朝着沙袋走来,猛挥一拳。
原本还热闹的训练室顿时安静如鸡,几名警员下意识瑟缩,就仿佛,沈砚那一拳是打在了他们的身上。
警员们互相之间递了个眼色,低着头从他身边跑过,然后动作放轻地关上了门。
“呼——”
一门之隔,看不见沈砚挥拳的姿势之后,终于有人敢开口讲话了:“沈队长他以前到底是学什么的?刚刚那一下……我都替沙袋疼得慌。”
“他们上流社会的贵公子不都很讲绅士礼仪吗?而且他那么瘦,他怎么——”
这人话还没完,就听门内传来“哧”的一声。
沙袋好像漏了。
-
顾韵芷这几天跟报社的同事都混得很熟,大家见她来了,便一个个笑着开口打招呼。
张竹笙正坐在椅子里奋笔疾书,似乎是在写瑛子和家中那些趣事,待写到瑛子的小姨之后他才发觉,他还不知道瑛子小姨叫什么名字。
哦对了,他连瑛子的妈妈叫什么也都忘记问了。
顾韵芷和朱佳佳闲聊了会儿,朱佳佳今天又换了茶叶,她泡好一壶还给顾韵芷倒了满杯,然后两人一起过来看张竹笙写稿。
顾韵芷见那稿纸上出现了瑛子的名字,不由得感兴趣道:“张主编,你还真打算写瑛子家的故事?”
张竹笙还在考虑,但却回应道:“很温馨么。”
“虽说不知瑛子为什么没了妈妈,但他的爸爸阿力靠拉车维持生计,瑛子一边卖花一边陪着父亲,这篇若是好好写的话,应该会比夏老太太那篇要精彩许多。”
顾韵芷明白,帮夏老太太找猫那件事是张竹笙心中的痛。
她看着张竹笙,视线温和:“其实我还要感谢主编上次带我去看夏奶奶,如果不是有您帮她找猫的缘分,我又怎么会知道,青林河的水没办法出鱼呢?”
张竹笙知道她在连载里也提到了这一点,而且也正是因为此事,连载故事才成了坊间的热门话题。
张竹笙心里热乎乎地。
他抬头看向顾韵芷,真诚道:“不,该是我要谢谢你。”
然而,顾编却眼睛一转,计上心来:“那我下午有点事情要出门,主编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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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帮我打打掩护呀?”
张竹笙爽朗一笑:“行啊,我就跟社长说,你出去挖素材了。”
顾韵芷美美饮了口茶,心说:这报社的工作就是自由~
中午临走前,朱佳佳还拉着她提醒:“对了顾编,下一期的报纸快要发行了,你那连载故事写的怎么样?赶得及不?”
顾韵芷心道“糟糕!”,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得死死的。
朱佳佳看她表情就知没戏,但朱编还是安抚着拍拍她肩膀,轻声说:“其实这期你空着也行,不然就插点别的进去,反正大家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不愁报纸卖不掉!”
顾韵芷朝着屋内扫了一圈,见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忙着写稿。
他们报社的热情也好不容易才被点燃,她还真不想叫大家伙失望,于是给了朱佳佳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会好好准备的,肯定赶得及。”
她说完,就拿上包包急着往家中赶。
刚好阿力在街对面看到她,知道她要用车,立刻就把车给拉了过来。
顾韵芷坐上去,还是有一搭无一搭和阿力闲聊,想起上次瑛子挨了那群邻居小子的欺负,她好心问道:“阿力叔,最近邻居还有来找你们麻烦么?”
上次瑛子那件事还是被阿力给知道了,毕竟就算顾韵芷不讲,跟阿力一块等活的车夫也会说。
阿力闻言脚步慢了下,回应道:“多谢顾小姐关心,原本以为赔了人家的鸡就完事了,没想到他们还会找麻烦,不过我上门去说了,最近倒是没有过了。”
顾韵芷点点头:“阿力叔少喝些酒,别让瑛子担心。”
阿力低叹口气:“我以后……不会了。”
顾韵芷记起瑛子那日跟她说,觉得她爸爸这阵子有些奇怪,女子抬头朝阿力看去,对方的背驼的很厉害,由于拉车要用力气,身上的衫子也湿了大半。
她没再说什么,等车到家门前,直接给了对方一块大洋。
顾钰临这会儿还被顾泽拴在诊所忙碌,他难得穿上白大褂,看着倒和平时不太一样。
顾韵芷走进门来,还笑着问顾泽:“爸,我哥今天老实吧?”
“嗯,这小子医术还行。”
顾泽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顾钰临则给她使眼色,想让自己解救他。
顾韵芷却故作不见地跑去一旁歇着,她随手拿起一摞单据慢慢翻看,那些单据有几张上面竖着标了许多日期。
“咦?这是什么意思?”
她问。
顾钰临在这里靠了半个上午,自然熟悉,就解释道:“有些修牙的病人需要多来几次,所以日期会多一点。”
顾韵芷“哦”了声,站起身来。
倏地一眼,窗外白影晃过,她不由抬头去寻,竟看到清早刚分别的沈砚,这会儿忽然出现在她家门外。
男人瞥见她望去的目光,顺势招了招手。
顾韵芷神情古怪了下,朝顾钰临努努下巴,然后自己找了个借口先跑出去。
“不是约好一点钟的么。”
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刚走过来,就被沈砚拉到一棵树下。
沈砚此刻眉宇蹙得紧,面上也不见了清早的那份慵懒,他倚在树下双臂抱着,偏头看向顾韵芷,低声道:“刚得到消息,又死了一个。”
21. 第 21 章
又死人了。
虽说他们对凶手会再次行凶的行为早有准备,可乍一听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远处,雕着精美花纹的铁门发出轻盈一声,顾钰临连身上的白大褂都没脱,就神色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了阿砚?你怎么跑家里来找我们了?”
刚刚在诊所里,顾钰临也看到了沈砚,不过因着顾泽的阻碍,二人早有过约定。
有事要先摇电话联络。
若无必要,尽量避免上门来寻。
所以顾钰临一看到他,便猜测是那连环凶手又出来杀人害命了。
他问的急,但顾韵芷更急。
顾韵芷手快的将他拉到树下藏起,又顾忌着往诊所那儿看了一眼,这才声若蚊蝇道:“你出来做什么,不怕被爸给发现?”
顾钰临伸手摆摆,解释道:“我说我饿了,爸就放我回去吃饭,他手里还有个正在修牙的病人,忙得很,没空注意咱们。”
顾韵芷轻呼口气:“那也不要待得太久,至少你也得先把大褂脱了。”
顾钰临一低头,表情也尴尬了下:“忘记了。”
沈砚已经靠了半天大树,后背都硌疼了,他瞥着这对兄妹你一句我一句讲个没完,最后有些急的打断他们,摊手问:“少爷小姐们,还要听我说话么?”
顾韵芷被他的称呼逗得想笑,但是死了人她也真是笑不出,于是正色道:“请讲。”
沈砚摸摸鼻尖,想了下先从哪里开始,然后低声道:“死者是十字街那家皮货坊店里的杂工,名叫姜晓丁。”
“今早,他被发现死在青林巷口,胸口中的唯一一刀是致命伤,只不过——”
沈砚欲言又止。
但顾韵芷和顾钰临注意到的俨然不是这个。
顾钰临眉头皱出了川字,似是觉得颇为挠头:“怎么又是青林巷?上次是青林河,这回又是青林巷?”
而顾韵芷也深吸口气,疑惑道:“皮货坊的姜晓丁?就是和邱大松起争执的皮货坊老板那家店?”
沈砚“嗯”了声:“十字街只有那一家皮货坊。”
顾钰临:“几点死的?做尸检了没?不行,我得过去看一眼。”
沈砚按住他,视线扫了扫顾泽的诊所方向,而后低声道:“因为青林巷那处实在背静,所以尸体直到刚刚才发现,验尸官只做了个初检,姜晓丁死于子夜前后,不过尸体还没抬走。”
顾钰临不解:“为什么不抬回警察厅?”
听他问,沈砚为难的看了眼顾韵芷,而后表明来意:“因为我想你先过去看看情况,我觉得现场……有点问题。”
顾韵芷正了正衣领:“那走吧,我跟你去。”
她又看向顾钰临,点点他身上的白大褂:“你下午还要去帮爸的忙,今天还是别出门了,你好好做一天爸的乖儿子,也许他一高兴,明个就不再管你了。”
顾钰临抬手扶向树杈,却不肯离去。
他承认二妹说的对,但他实在做不到对案子袖手旁观。
还有就是沈砚。
沈砚这会儿面对顾韵芷的态度倒跟清早不太一样,男人轻咳了声,看向她:“我意思是,你哥哥去,你就不要去了。”
顾韵芷有些懵:“啊?沈砚你想过河拆桥!”
沈砚:……
男人捏捏眉心,似是面上嫌少出现这种表情,所以看起来有那么点不太自然:“我只是觉得,你不太方便。”
顾韵芷双手抱在身前,扬起下巴:“哪里不方便?”
女子的面上带了点微弱的不虞,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倔强。
沈砚纠结了下,只能如实相告:“第一,姜晓丁的胸口只有刀伤,没有出现木雕海棠,所以我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否连环凶手所为。”
“第二么……”他视线瞥开,淡淡道:“他身上没穿衣服。”
顾韵芷:……
这她还真没想到。
顾钰临听得一怔,忙阻止道:“那不成,韵芷你不能去,你还没嫁人呢,怎么能去看那个,这太不成体统了。”
他正说着,刘妈就悄悄来到门口喊了一声:“大少爷你在吗?老爷回去用饭了。”
沈砚和顾韵芷听到,一同看向顾钰临。
顾韵芷便立刻要推走他:“大哥你先回去,就说我报社有事先走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自己衡量!”
说完,又转身拉上沈砚:“我跟你去。”
沈砚被拽的一愣,莫名看向顾钰临,然后失笑道:“你忘记我说他没穿衣服。”
顾韵芷则情绪平淡:“我现在不是报社编辑,是你沈队长的记录员,你见哪个警察会怕不穿衣服的尸体。”
沈砚:……
既然出了人命案,沈砚自然没心情散步过来,他开了车,这会儿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顾韵芷本想坐到副驾,沈砚则提前说:“记录员的工装我拿来了,在后座,是一套新的女装。”
原本想等一块去百乐门之前,找个地方再让顾韵芷换上的。
不过眼下,好像也没什么好地方给她挑了。
顾韵芷听罢松开拉副驾门的手,转身去了后座,沈砚今天开得是那晚见过的庞蒂亚克,黑色的,车身宽阔,倒也方便给她施展。
见沈砚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她犹豫道:“那我现在换了?”
她问完,前面坐着的人却没有回应。
不知怎么,车内的空气随着她的那句话音仿若突然凝滞住了,凝结的空气聚起闷热,渐渐地,堵住了他们的呼吸。
好像有点喘不上气了。
二人同时想。
尤其顾韵芷的发油。
虽说味道清清幽幽,但留香实在持久。
顾韵芷坐上来不过两分钟,这个味道就蔓延遍了整个车厢,沈砚一呼吸,全是那股纯净的香味。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沈砚将后视镜掰上去,挑着人少的地方开,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也说的极慢:“你换吧,车窗改装过,外面看不进来。”
“我也……”
“算了,你换。”
男人再没了话,只盯着前方专心开车。
其实顾韵芷也没那么矫情,她毕竟骨子里是现代人的思想,而且人命关天,还是案子为重。
她将身上的衣裙迅速脱下,几下就换好工装,又散了头发重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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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把匹配工装的帽子戴正,顺便拉低了帽檐。
随后将取下的照相机重新背好,从皮包里拿出记录本和笔,畅快道:“换完了。”
沈砚在前方回:“嗯,刚好也快到地方了。”
车子停到案发现场附近,沈砚先一步下了车。
顾韵芷没懂这人为何不等她,直到她走过来才意识到,沈砚是去通知验尸官,把该遮的位置都遮好。
其实验尸官过来之后,已经让助手用白布遮住了身体,免得有路人看到也不太好。
不过沈砚还是又检查了一遍,方能放心。
顾韵芷站过来时,神情严肃地拿着纸笔记录,验尸官正低低和沈砚汇报着什么,看到顾韵芷后,不免抬头望了她一眼。
顾韵芷望着尸体若有所思。
验尸官也没在看她,又和沈砚道:“沈队,尸体还得抬回去做进一步检验,不过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沈砚:“理由。”
验尸官指着地上凌乱的脚印道:“这里的脚印虽然不多,但有几处都出现在了姜晓丁身边,虽说杀人凶器被凶手拿走了,但我反复看过,尸体只有这一处刀伤。”
沈砚习惯性的摆弄打火机,他停在距离尸体两米不到的位置处,思量着说:“我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什么要脱走他的衣裳,想掩盖什么?”
他们一赶过来,就将案发现场围住了。
除却案发前和案发时留下的那些脚印,其他的倒是都保存完好。
然而,验尸官只对尸检精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为无法回答沈砚的问题而感到抱歉。
沈砚当然不是在问他,男人立在不远的位置,视线由上至下,一寸一寸掠过姜晓丁的尸体。
“先抬走吧。”
他下了命令。
程硕应了声“是”,又吩咐着手下“小心不要破坏现场”,一行人抬着尸体上了车,先回了警察厅。
沈砚偏身望向顾韵芷:“你还要在看看么?”
“要看的。”
顾韵芷拿着本子走过去,站在警戒线外,蹲下身来,似乎是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
“沈队长,我觉得你刚刚怀疑的思路没错,杀人一刀就能解决,但脱下死者的衣服和鞋,这显然是个极其麻烦的工程。”
“我也觉得,对方是想要掩盖些什么……”
沈砚:“看来,咱们还得去找皮货坊的老板再问问了。”
顾韵芷站起身:“难不成,这件案子跟江淮路的一样……但也不对,尸体身上并没有出现木雕海棠花,这似乎不太符合连环作案的行为逻辑。”
沈砚站到她身边,手指抵了抵额头说:“我刚又跟程硕确认了一遍,不仅姜晓丁的尸体上没有出现木雕,就连这周围方圆几里,也一样没有。”
二人双双陷入沉默。
顾韵芷则蹙了蹙眉,再度蹲下身来,她用以往写推理小说的思路来分析了下。
随后,抬起俏丽的眉眼:“沈队长,这个案件咱们可以分为两个方向来调查,如果姜晓丁不是死于连环凶手,那咱们就有必要好好问一问皮货坊的老板。”
“如果是的话,我倒是有个猜想。”
22. 第 22 章
沈砚挑挑眉头:“哦?那顾二小姐不妨先说说你的猜测。”
顾韵芷习惯性的拿起本子写写画画。
她先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边说边在名字上连线道:“假设姜晓丁的确死于连环凶手,但他又没被凶手留下木雕海棠的印记,那么有可能,凶手是激情杀人。”
沈砚:“激情杀人?”
顾韵芷重重点了下头:“对,通俗点来说就是临时起意,因为姜晓丁本人并不在凶手的目标范围之内。”
“我们可以按照本子上的几个人物关系,来推理一下。”
她挨近沈砚,试图让男人看清楚本上写的字:“姜晓丁是谁?皮货坊的杂工。”
“很不凑巧的是,邱大松死前,又刚好跟皮货坊的老板起了争执,可邱大松和老板争执,姜晓丁在其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我觉得皮货坊的老板对他和邱大松的事情有所隐瞒,要么,就是姜晓丁和邱大松之间也有关联,要么,就是那个老板没说完全。”
顾韵芷手指敲敲记录本,莞尔道:“有道理没?这回你不说我是猜了吧。”
沈砚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整个推断,今个倒表示赞同:“棒。”
男人随即嗤出一声,脸色像是结了层霜:“果然,顾钰临和程硕的审讯风格还是太温和了些。”
顾韵芷听着他的话,不由抿了下唇。
她总是能想起沈砚说自己的专长不在破案上,但她心中也承认,沈砚的脑子还是蛮灵光的,尤其刚刚对方提出脱去衣物是为了掩盖,与她所想几乎不谋而合。
顾韵芷抱着臂琢磨了下,其实队友还是有点默契更容易合作。
想完,她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又道:“所以接下来,咱们先去做什么?”
沈砚思索了下:“先去百乐门问问陈杜娟吧。”
“验尸那边还得等等结果,至于皮货坊老板,叫程硕把人抓回去我来处理。”
刚刚沈砚还说他们一块去问问皮货坊老板,这会儿已经改成上门抓人了,顾韵芷心说:看来这老板要吃苦头了。
不过她还是坚信自己的推断,皮货坊老板一定是有所隐瞒。
就算老板不是凶手,他也知道些什么。
-
再次来到百乐门,顾韵芷的心境倒起了一些变化。
毕竟上次只是路过,而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要进去的。
百乐门是上海最大的娱乐场所,集聚各路名人,它不仅夜晚歌舞升平,白日里,也有白日的消遣活动。
只不过沈砚不是来消遣的,他带着顾韵芷慢慢悠悠上了台阶,守在两侧的印度门卫见状,立刻对着他卑躬屈膝:“沈三公子。”
顾韵芷差点忘了,这家伙除了是侦缉队长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头。
而且,沈三公子也似乎比沈队长更适合过来这里。
顾韵芷在身边默不作声地跟着,故意落后男人两步,毕竟她这会儿的身份是警察厅沈队长手下的记录员,并不是报社的顾编辑。
门卫对着她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她便也回了一礼。
沈砚进门之后,便不停有熟人过来打招呼,还有一些穿着艳丽,着浓妆的舞小姐花蝴蝶似的往他身边凑。
沈砚冷着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比沈昭那左右逢源的本领可差的远了。
路过一处“花丛”,沈砚将自己拉出来的同时,也顺手拉了顾韵芷一把。
顾韵芷这身男装看着端端正正,再加上女子的面庞精致,看不出女儿身的,恐怕都会赞她一句:“貌若好女。”
“哎哟哟,好个英俊的俏少爷。”
“少爷,你叫什么名字呀?”
莺莺燕燕们调笑着往顾韵芷身上扑,顾韵芷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只得抓住沈砚的胳膊,低着头迅速从她们身边窜过。
舞小姐们看到她的样子捂着嘴巴笑,待他们走远,便闲闲的聊了起来。
“怪不得沈三公子看不上咱们,原来是心有佳人了噻。”
“啧啧,看着他仪表堂堂正人君子似的,怎地带着自己的女人往这处跑,还打扮成那个样子。”
“哎哟你懂什么,人家这叫情.趣~”
女人们见多了世面,是人是鬼一眼就能看穿,她们早就发现顾韵芷是女扮男装,刚刚只不过是趁机揩油,逗逗她罢了。
总算“逃”出了花丛的顾韵芷,抬手往面颊上抹了把。
她现在满身满脸都是脂粉香,有些彩妆的眼影一层一层刷的亮粉,刚刚那些女人们摸过她,现在弄得她脸上也是亮晶晶的。
顾韵芷无奈地吐槽了句:“我做什么要跟你来这里。”
沈砚耸耸肩:“如果不是陈杜娟身份特殊,我也觉得将她带回警察厅更方便点。”
顾韵芷反应过来一只手还抓在沈砚胳膊上,隔着不算厚的衣料,她抓的牢牢地,似是摸到些男人手臂上绷起来的肌肉。
顾韵芷惊怔:难不成,沈砚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只是这鬼念头刚一冒出,她就松开手,使劲晃了晃脑瓜,她可真是进了盘丝洞,自己也受了影响!
辗转几个拐弯,二人总算见到了陈杜娟。
此刻,陈杜娟正坐在梳妆镜前,随意的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她身着一套雪白旗袍,旗袍上红梅点点,一侧开得部分较大,白嫩的大腿也若隐若现。
那晚顾韵芷就走在她和沈昭的身后,她对陈杜娟的装扮有印象,却不认得对方的脸。
陈杜娟似是一边上妆一边哼着什么曲儿,眉眼翘的很,她生了一对很漂亮的狐狸眼,笑起来也是风情万种。
她的雪貂披风随便扔在一旁,披风上散着两只昂贵的皮包。
陈杜娟不缺钱,这事顾韵芷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杜娟从镜子里看到沈砚,女人微微一笑,转过身时直接站了起来。
她几步路走的柔若无骨,说话声音也是娇媚:“哎哟,这不是沈三公子么?可真是稀客。”
陈杜娟想要过来挽沈砚的手,沈砚一侧身躲开来:“我现在的身份是警察厅司法处侦缉队长沈砚,陈小姐,自重。”
陈杜娟听罢笑出一声,继续扭着水蛇腰往沈砚那儿靠:“沈队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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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笑了,我这种身份的人,自重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
沈砚也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我有所谓。”
陈杜娟像是玩笑够了,索性坐下来从梳妆台摸过包烟,她晃了晃,看向男人:“不介意吧?”
沈砚态度冷漠,刚想说“你随意”,后又瞥了顾韵芷一眼,而后转了腔调:“介意。”
如果说楼下的那群女人们个个精明,那陈杜娟得算得上是他们的元老了。
陈杜娟似是一眼看透沈砚是在为顾韵芷着想,她大大方方放下香烟,看着顾韵芷说:“好吧,这位小姐,不知你找我有何贵干呢?”
顾韵芷眼皮一跳。
不过很快,她就拿出包里的记录本,淡然道:“陈小姐好眼力。”
陈杜娟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若是连男人女人都看不出来,这第一的名头,恐怕早就该摘咯。”
顾韵芷冲她笑,然后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来:“陈小姐,我是沈队长的记录员,关于茶花戏院马义昌、修理匠邱大松……”
她想了想,进一步补充道:“还有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刘桃,我想以陈小姐这般聪慧,应该知道我们是要来问什么的?”
陈杜娟一条腿翘起,自然的搭到另一条上:“哦,原来是这件事。”
她晃晃悠悠自己的小腿,那侧开的旗袍下,风光也是晃眼。
沈砚皱皱眉,转过身去。
陈杜娟瞟到男人的动作,不知为何,竟笑着将手搭在顾韵芷手背,而后语调弯弯绕绕的说了句:“顾二小姐好福气~”
顾韵芷没想到她连自己是谁也能识破,于是表情更是谨慎。
她没想到陈杜娟……这么不好对付。
顾韵芷的精力都在案子上面,并没理会那句“好福气”是何含义,她朝着陈杜娟友善一笑,继续道:“那请陈小姐回答我几个问题?”
陈杜娟收回手,披过披肩坐正了些:“顾二小姐问就是,我一定配合。”
顾韵芷对她如此配合的行为倒有些意外,定定神,开口道:“刘桃被沈大爷带来的那晚,马义昌和邱大松是不是也在三楼?”
陈杜娟听罢捂嘴一笑,点点头道:“在的在的,马老板经常过来玩,小邱偶尔也来喝两杯。”
顾韵芷有点惊讶邱大松也是百乐门的熟客,以警察厅了解到的情况,邱大松的经济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否则也不会因为仨瓜俩枣,还跟皮货坊老板起了冲突。
她记录下来,继续发问:“所以当时,你没有陪着沈大爷,而是来见老朋友了?”
她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
陈杜娟听后多看她两眼:“沈大爷他也不是每次都来找我的,不过刘桃那女孩是我带下去的,她还是个学生,并不适合来这里玩。”
“陈小姐心善。”
顾韵芷说。
陈杜娟“嗨”了声,幽幽道:“都是苦命的女人罢了。”
顾韵芷赞同这句,随后又道:“所以那晚,马义昌和邱大松确实在这里起了口角对吗?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而争吵,甚至还动了手的吗?”
23. 第 23 章
然而这个问题,才是顾韵芷和沈砚今晚出现在百乐门的主题。
顾韵芷刚一问完,侧身看着窗外的沈队长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他在瞥向陈杜娟时,女人早已收起方才那轻浮的坐姿,甚至连开叉的一侧旗袍都用雪貂给挡严实了。
沈砚目光垂下,手里的打火机被他颠来倒去。
刚刚陈杜娟故意作出那副样子,似乎是为了要试探他?
可他有什么好试探的,他只是带着顾韵芷来了解案情,又不做别的。
男人眉头皱了下,又很快松开,他懒得搭理这些与木雕案无关紧要的小事,索性又侧回身去,只用余光注意着陈杜娟的回答。
顾韵芷问出这句后,冲陈杜娟温和一笑。
陈杜娟不禁轻叹了声,她在百乐门几年,实在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笑。
谄媚的,巴结的,奉承的,不屑的。
她很想在回忆里搜寻一下与顾韵芷相符的笑容,但很可惜,顾韵芷的笑容非常明媚惬意。
尽管是为了案件才找过来,可对方的笑不带有半分目的,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鄙夷。
这确实让她非常意外。
陈杜娟抬手摸了摸搭在腿侧的雪貂,再说话时,声音里少了许多的婉转,“顾二小姐,那晚马义昌马老板和邱大松的确是打架了。”
“不错。”
“他们是为了我。”
……
顾韵芷和沈砚出来之后,已经快要七点钟了。
她“哎呀”一声跳上车,关车门前看向并未打算上来的沈砚,轻轻一笑:“沈队长这会儿也没那么急着赶时间,就劳烦你站在这里帮我守一下,我很快换好衣服。”
她记录员的工作完成了,现在要换回洋装,做回报社编辑和顾家二小姐了。
沈砚抬抬下巴,示意她去换,自己则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隔着一道车门和车窗,男人偏眼向街头望去,夜里的上海相较于白天更为富丽堂皇,车灯照着月份牌上娇艳的女子缓缓驶过。
着翠色旗袍的画报上,似乎是一个发油广告。
发油?
沈砚有些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去注意这种东西,他轻吸口气,可脑子里不仅忘不掉发油,连那股记忆里存留的茉莉香味,也一并被他想了起来。
他不经意往车门处扫了眼,车门关得严紧,窗子也关得紧密,所以这股味道他为什么会想起。
顾韵芷……
男人眼前莫名闪过这个名字,随即,他“啧”出一声点了支烟。
烟草的味道覆盖力强,它们环绕在沈砚周围有效的吞噬掉了那些清香,男人的情绪稍好了些。
便在此时,顾韵芷也打开了门。
顾韵芷一开门就被烟味呛到,她顿时捂住口鼻咳咳两声:“沈队长,你年纪轻轻的最好少吸点烟,很伤肺的。”
沈砚呵出一声,没想太多就回了句:“关于这件事,我只会听我未来太太的——”
话没完,二人间的气氛莫名变得诡异。
顾韵芷倏地坐回去,“咚”的一下关上车门,声音震耳欲聋。
脾气还不小。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寻到一处能灭烟头的地方。
他不太习惯随手乱丢,但烟灰缸在车里,他可不想再进去挨大小姐的白眼。
沈砚往回走时低头嗅了下,烟草的味道还留恋的不肯离去,他目光一瞥,在街旁买了两支花和一包烤红薯,打开车门坐上来。
花被她随便的丢在中控台上,红薯往身后递。
顾韵芷正有些奇怪沈砚身上的烟味怎么没了,然后就闻见一鼻子的花香和烤出了蜜汁的红薯香,但她还拿着架,没去接东西,只咽着口水问:“干嘛?”
沈砚没回头,手继续维持着递红薯的姿势,只是声音里飘着点欠揍:“我听到了,口水滴到口袋上了。”
“我哪有。”
顾韵芷笑着接过,热乎乎地捧在手里。
她蹙着鼻子闻那红薯的香,一张俏白的小脸很是晃眼,沈砚在后视镜里瞥了瞥她,心说:嗯……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送顾韵芷回去的途中,女子一边小口咬着红薯,一边问:“你一会儿要回家去么?还是回警察厅?”
“我最近很少回家,已经考虑要搬张床在办公室里。”
沈砚如实应道。
顾韵芷抿掉入口即化的香甜,也理解沈砚的辛苦,但也不完全理解。
一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为什么要做这吃苦头的差事呢?
她对这个时代的公子哥确实有了固化的印象,通常,像沈昭那样的,才会更多吧?
但她也知,她不该这般偏见的去想当然,顾韵芷从后视镜里看着沈砚,而后扯扯唇笑了一下。
……
她今天回来的很晚,顾泽和李春月他们已经吃完了饭。
顾韵芷进门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被正饮茶的李春月听到,李春月“咯咯”笑起来:“韵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去和同事吃饭了吗?”
顾韵芷揉揉有点撑的小腹,脸不红心不跳道:“报社旁边开了一间西餐厅,我和朱佳佳去尝个味道。”
她眨眨眼,又道:“不过他们做的太难吃了,本来还想带爸妈一起去的。”
李春月欣慰她的孝顺,又接着喝茶。
而下楼来拿水果的顾宝琴听到后,却冷冰冰刺来一眼,并阴阳怪气讽刺了句:“骗子。”
顾韵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有反驳。
李春月听了却立即呵斥道:“你不要整天总是胡言乱语啊祖宗!怎么你姐姐的好意到你嘴里,就变了味道呢。”
顾宝琴翻了个白眼,哼声道:“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是骗人精,她的话根本不能信!”
顾宝琴吼完,水果都不拿了,转身就跑上楼去。
顾韵芷在身后瞧着她,心说:还真被顾宝琴给蒙对了,她可不就是在骗人么~
顾韵芷和李春月说了两句,就借口累了先上楼去,洗过澡后,她便坐在书桌前发呆。
明天就到了发稿日,所以第二回的连载,她该怎么去写呢?
顾韵芷拿着自来水笔在纸上点点画画,顾钰临就推门而入。
她吓了一跳,回头道:“大哥,你进房怎么不敲门呀!”
顾钰临无语:“你做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我房门都要敲烂了,再敲下去,一准把爸妈给引过来。”
顾钰临急于想知道他们去百乐门的结果,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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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掐着点等妹妹洗完澡,立刻迫不及待上门来问。
他敲了好久也没人应门,生怕顾韵芷出了意外。
即便这是在顾家,大概率没人敢爬墙进来闹事,可最近这个连环凶杀案已经把他搞得神经兮兮,他现在看谁都带着防备心理。
顾韵芷吐吐舌头,抱歉道:“我在想明天的稿子,实在太挠头了。”
顾钰临关严房门,坐下来道:“我夜里要去一趟警察厅,验尸官给的结果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去看一眼才行。”
顾韵芷听得心思一动,刚要说什么,他就又道:“快,把找陈杜娟的结果先给我讲讲。”
顾韵芷“嗯嗯”两声,迅速说了一遍。
据陈杜娟的说法,马义昌和邱大松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但马老板开着戏院人又阔气,所以相比起邱大松,他才是百乐门的常客。
可邱大松也喜欢陈杜娟,便时不时攒点钱来找她喝两杯。
那晚着实不巧,马义昌和邱大松同时来了,陈杜娟是无所谓,反正就是喝个酒,一起喝也是可以的。
但邱大松一看到马义昌,竟不管不顾动了手。
当然,他们两个在名人云集的百乐门里都只能算是小角色,所以打架也是小打小闹,并没引来太多人的关注。
只不过马义昌手底下打手多,他叫打手们轻点打邱大松,自己则抓着糕点和红酒往邱大松的脸上抹。
然后倒霉的刘桃,就突然从旁边挤了过去——
邱大松被打手一脚踢出去,连着两下扑向刘桃,刘桃吓得魂都没了,就以为自己遇上了鬼。
顾钰临倒是没顾上刘桃怎样,听着顾韵芷描述的打架方式,他赫然道:“怎么马义昌和邱大松有深仇大恨么?”
顾韵芷听罢,神情微愕。
其实刚刚沈砚在得知这件事后,也给了这个结论。
沈砚说:“男人之间打架以狠为主,但马义昌显然没预备打残或废掉邱大松,而更多的,他是想侮辱邱大松。”
不过,他们确实查不到这两个人的联系。
顾钰临在顾韵芷房间里待到夜深,出去前认真听了下走廊里的动静,然后道:“好了,我现在要去警察厅找阿砚了,二妹你就——”
“我也要去。”
顾韵芷说着已经起身,并且手快的从衣柜里拿出了套不太繁琐的女装。
李春月总把她打扮的像千金公主,给她定做了许多套洋装,顾韵芷难得翻到一身利索些的小西装,还很惊喜。
顾钰临惊讶:“你去做什么?我要去解剖室,那里的环境不太好。”
他现在已经在试着接受顾韵芷参与案情,但家中两个妹妹都是他从小宠到大的,有些底线,他还是很难跃过。
顾韵芷倒是没他那些顾虑。
她可是写推理小说的作家,连巨人观的图片她都查过,而且她白天刚见过死者,没什么可怕的。
不过她确实忘了此时此刻的死者,已经是被解剖过的状态了。
顾韵芷推着顾钰临出去外面等她,而后再一次表明了态度:“大哥,我今天必须去。”
顾钰临:“为什么?”
女子贼兮兮一笑,胸有成竹道:“你不想知道凶手的身份了吗?”
24. 第 24 章
警察厅,司法处法医解剖室。
明亮的解剖室里并排开着几盏大瓦数的白炽灯,不锈钢材质的平台上,姜晓丁惨淡的面庞被白光照出一抹幽森。
验尸官周行给尸体遮上白布,脱下沾染了皮肤组织的胶皮手套后,他轻喘口气,看着灯下神色淡漠地男人说:“死者只有胸口一处刀伤是致命伤,体内无内伤,表皮也无抵抗伤痕。”
“胃里有未完全消化的白酒,不过是市面上最廉价的那种。”
“沈队长,我能发现的就这么多了。”
他看着沈砚,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周行三十多岁,留着平头,由于工作性质不分白昼,脸上有轻微痤疮。
只不过,他每次见到沈砚都是面无表情,解剖尸体亦是如此,沈砚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没有带着敷衍,也懒得去分析。
周行公事公办的汇报之后,沈砚默默点了下头:“嗯,你先回去吧。”
周行略微躬了下.身。
连做出恭敬的姿态时,情绪依旧平淡如水。
他没有多问沈砚为什么不走,只低着头去里间换回自己的衣服,他穿了件浅色衬衫,外面是米白色马甲,同色的长裤收进皮靴,出来时又和沈砚打了声招呼,人就知趣的离开了。
周行一走,阴冷的解剖间里就只剩下沈砚自己。
男人围在解剖床周围来回踱步,当走到第三圈时,门“嘎吱”一声,继而,充满异味的内室就掺入了几分特殊的味道。
茉莉。
沈砚敲了下额头,迎着往外间去,待看到顾韵芷口鼻处包着的丝巾后,他把视线转向顾钰临:“顾钰临,这种地方你带妹妹来逛?”
顾钰临刚要说话,顾韵芷就勇往直前冲进解剖室,并在路过沈砚身边时,还轻飘飘扔了句:“你也太小看我了。”
顾韵芷一鼓作气走进去,还不忘拿了双新手套戴。
当瞥见灯照下尸体那张粗糙又毫无血色的面孔时,她感觉自己的头发好像立起来了,但现在退缩又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轻轻揭开白布一角,往里瞄了下。
三秒钟后,她慌忙摘了手套,捂着嘴巴扭身就冲了出来。
她往外冲,沈砚往里边进,她“邦”的一下撞到男人身上,一下没忍住,把出门前喝下去的半碗麦片给吐了出来。
沈砚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西装,牙齿磨得哗哗响:“顾——韵——芷——”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顾韵芷摆摆手,来不及说抱歉,又寻着厕所跑了过去。
她在盥洗台前冲了很久的水,脸也洗了不下三次,胃里的动荡这才被安抚下来。而后,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晃了晃头,心说:果然,只看猪跑是没用的。
再回来时,解剖室里就只剩下顾钰临了。
她讪讪吐了下舌头,看着顾钰临问:“大哥,沈砚呢?”
顾钰临正低着头在检查那处刀伤,听她问,慢慢回应道:“他说想捏死你,我告诉她你推理出了凶手的身份,他现在回办公室去换衣服了,等下过来。”
顾韵芷:……
顾钰临的表情虽然严肃,但话里带着调侃和无奈,她当然知道顾钰临是开玩笑的,沈砚也是,不过还是觉得非常抱歉。
她心中刚这么想了下,沈砚就端着杯热茶走进来。
“没有其他的杯子,这是我的,但我刷过了,不介意你就喝一点压压胃。”
顾韵芷哪敢挑剔,嬉皮笑脸双手接过,摸到了温暖的东西,她确实好了一点。
“我原以为白天已经看过姜晓丁的尸体,现在在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了,没想到还是……”
她觉得解释一下很有必要。
沈砚侧眸瞥她一眼,而后,面无表情道:“也怪我考虑不周,拉着你跑了一个下午,晚饭又只吃了烤红薯……但你回家之后没有再吃东西吗?”
顾韵芷喝了口热茶,胃里舒服了许多:“没有啊,我想快点把稿子写出来。”
“哦,我出门前喝了点麦片。”
她朝沈砚望过去。
沈砚和她对上视线,脸上刚刚那抹关切骤然消失,男人扯扯唇,看着她说:“那喝了茶就赶紧做事,否则刚刚吐我一身的账,我就得好好算了。”
顾韵芷啧啧:“我早该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俩人正说着,远处的顾钰临就望来一眼:“聊完了么?少爷小姐们,能过来做事了吗?”
他学着之前沈砚的语气。
顾韵芷又喝一口,把茶杯放在外间,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顾钰临这会儿已经把白布重新遮上了,只看到姜晓丁的脸,她倒是没那么强烈的反应了。
她定定神,低声道:“我想先听听皮货坊老板隐瞒的部分。”
她看向沈砚。
沈砚一个小时前已经审过了人,意料之中的,程硕又欣赏了一回嫌犯牙齿脱落的过程,最后,皮货坊老板牙齿漏风的讲出他藏起来的那件事,这才被沈砚给放了。
男人点点头,白色的灯影晃在他面庞,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他说那天自己赶着回去给女儿过生日,所以没跟邱大松吵两句就关了店门。”
“不过邱大松多讹了他点钱,他心中不甘,就让姜晓丁跟上去,想要借机偷袭他。”
“姜晓丁是他手底下的杂工,要跟着老板讨生活,不敢不听,只能跟了上去。”
顾韵芷思索着问:“那后来呢?”
沈砚嗤了声:“后来他就不知道了。不过第二天一早姜晓丁来店里时,对他的态度却与之前大相径庭,甚至还有一些……”
男人似乎是预备找一个合适的词汇,顾韵芷看着他的神情,猜测道:“豪横?”
沈砚表情愕了下,但却挑挑唇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顾韵芷心中有数了。
她又跟沈砚问了两句周行的判断,见没什么发现,便把视线转到顾钰临身上,“哥,你那边有什么发现没?”
顾钰临学的是西医,不是法医。
虽说两者都是医学,但实则有很多不同,但顾钰临怎么说也是名优秀的医学生,而且他这阵子也正边看边自学法医的课程,所在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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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体上,勉强算是合格的。
其实合不合格也是次要,最主要的,沈砚只信任他。
不过周行也知顾钰临的存在,并不敢明目张胆欺骗沈砚,顾钰临抬头看向顾韵芷和沈砚,疑惑道:“我检查的结果和验尸官差不太多,这尸体上反馈的信息并不太多。”
顾韵芷:“也未必。”
女子面庞透着股精明和自信,她想了想问:“哥,你帮我看看那处刀伤刺创道的方向?”
顾钰临讶异:“刺创道?”
顾韵芷心说,也不知道这个时期的技术发展到哪儿了,难不成他们听不懂刺创道这个词?
于是,她只能细致的解释了下:“刺创道的意思,就是刀身刺入死者的角度和方向,我想知道凶器对死者造成的伤口是上缘较深,还是下缘较深,还是力度一致。”
许是上缘、下缘这种词也不好懂,顾钰临微愣了下,沈砚却直接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来。
他举到顾钰临眼前,做了一个刺入的动作,然后手指点点刀身上下两侧,看着顾韵芷问:“是这个意思么?”
顾韵芷微笑:“对!”
对于沈砚身上有刀又有枪这一点,顾韵芷倒是没想太多,不过他刚刚起手利落,比划的那几下也有点好看。
顾韵芷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顾钰临领会之后,自嘲了句“我竟跟二妹没有半分默契”,然后又掀开白布,去观察姜晓丁胸口处的伤痕。
其实顾钰临没说的是,他刚刚并非没听懂顾韵芷的意思,他只是感到惊讶。
不,应该说是震惊。
他竟不知自己留洋几年,在与顾韵芷分开的这段空白的间隙里,他的二妹竟会学习了这样多的刑侦知识,所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用自嘲来掩饰自己。
而他再次掀开白布时,沈砚便下意识挡住了顾韵芷。
顾韵芷在身后看他,被男人余光瞟到,沈砚悠悠道:“我只是不想,你又吐我一身。”
顾韵芷“且”了声,索性把周行写的验尸报告拿过来看。
周行写了一手漂亮的小楷,读起来很舒适,她徐徐翻过一页,又很快翻回来。
当目光落到一行小字上时,顾钰临盖上白布,喊了她:“二妹,这刺创道的方向是由下至上,下缘深,上缘较浅。”
他说完,沈砚也转过身来,似是想要一起听听结论。
沈砚目光带着审视,顾韵芷迎上他,依旧是刚刚那副充满自信的样子。
她放下验尸报告,走过来说:“一个在皮货坊靠老板吃饭的杂工,为什么一夜之后就敢在老板面前耍横,我猜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发达了。”
她刚开了个头,沈砚就挑挑眉道:“你的意思是,姜晓丁跟着邱大松时,恰好看到了什么?”
顾韵芷:“不错。”
“那天邱大松被溺死在青林河,后又被齐老三给救了上来,姜晓丁有没有注意齐老三的动向这不重要,但他为什么会笃定自己要发财了?”
沈砚:“因为……他看到了真凶。”
25. 第 25 章
沈砚这么一说,顾钰临也听懂了。
姜晓丁按照老板的要求,自邱大松离开之后,便一直在后边尾随、等待偷袭的机会。
但邱大松这人运气实在不佳,还不待姜晓丁对他动手,自己就先被凶手给推下了河。
而目睹了全程的姜晓丁,立刻就联想到了最近一连串的杀人案上。他看到了真凶,可并没有选择报案,因为谁死谁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想改变命运,也尝尝有钱人的滋味。
顾韵芷在原地踱了几步,顺着推下去:“而且,我猜姜晓丁不只看到了真凶,还有可能认得他是谁。”
“他惊喜之余,开始筹划如何勒索。”
“所以他才会不屑继续留在皮货坊,对老板态度敷衍也是正常。”
她说完,沈砚便就着她的想法往下说:“姜晓丁有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联系上了真凶,并约他去青林巷那里谈判,他的目的是要钱,但知情不报也怕被警署盯上,所以就选了偏僻背静之地。”
顾钰临则在旁叹了声:“只是没想到,他的选择正中凶手下怀,然后就被灭了口。”
姜晓丁算是咎由自取,没谁会去同情。
沈砚看着顾韵芷问:“所以,你知道真凶的身份了?”
顾韵芷神情凝重:“我猜,她是一个女人。”
她得出结论,沈砚和顾钰临却听得怔然:“女人?为何?”
沈砚迫不及待地问。
顾韵芷朝他伸手:“借你的刀用用。”
沈砚犹豫着递给她,提醒道:“你慢些,这刀开过刃,见血封喉。”
顾韵芷表示会注意的,然后拿着刀,对向沈砚的方向。
沈砚:……
但她身形娇小,个头也不算高,面对沈砚足有一米九的高度,她模仿刺入的动作,刀尖却只挨得到男人的上腹。
示范过后,她把刀还给沈砚说:“姜晓丁身长七尺六寸,在男人里不算高也没有很矮,但他一定比大部分的女人要高。”
“试想一下,如果凶手是身高矮于他的女人,那么用力刺入时,才会产生刀口由下至上,上缘浅下缘深这种伤痕。”
“而且还有一点,你们别忘了,凶手当时还扒光了姜晓丁的衣服。”
她莹白的手指敲敲额头,眉头轻蹙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凶手这多此一举的做法是为了什么,可如果凶手是矮于他的女人,那么这就能说得通了。”
沈砚:“怎么讲?”
顾韵芷:“其实凶手,只是想要他的鞋来掩盖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女人来时穿的即便是平底鞋,那从码数上,也很容易看出她的性别。”
“或许她杀人之前没想太多,后续才害怕码数会暴露自己,她索性换上死者的鞋,掩人耳目。”
“可只脱鞋就太具有目的性了。”
“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连死者衣裳也一块扒掉了。”
沈砚听她说完,拍了几下手掌:“精彩。”
虽说眼下还不能确定凶手到底是谁,但范围能缩小到女人,也是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了,顾韵芷还要回去写稿,反正目前就只能得到这些线索,在停留下去,也是徒劳。
她拉上顾钰临打算回去,复又转身看向沈砚:“那我明天正常发稿了?”
沈砚斩钉截铁:“发。”
用来震慑一下真凶也好。
顾钰临也说:“对了,明早我帮我爸去给患者送药,正好开家里的车送韵芷去报社,你就不用过来了。”
沈砚耸耸肩:“好。”
-
翌日清早,顾韵芷赶着最后时刻交了《血色木雕》的第二回。
不出意外的,报纸刚开售,就被抢购一空。
此刻,《繁报》报社大厅里早就乱作一团,上回不满祈念乱写的那个男记者,又拿着报纸嚷嚷开了。
他看到吴佳唯从旁路过,便拽上他想一块说:“你说这是不是怪事?这篇连载故事里细致的描述了姜晓丁的遇害过程,还说凶手是个女人。”
旁边听到的女记者也附和道:“她说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脱下了死者的鞋,瞧瞧,这还写得有鼻子有眼的。”
男记者不屑:“真好笑,我跟刑事案件的新闻多久了?我写了多少稿?她一个民生小报的不入流小编辑在这儿大言不惭,还什么……小脚穿大鞋?”
“呵——”
女记者:“不是,如果这真是沈队长他们推理出来的案情细节,那祈念又是怎么知道的?”
男记者:“怎么?你认为她跑新闻能快过我?我在警察厅蹲了多少天了?!”
吴佳唯抬头看看嚷得脸红脖子粗的同事,倒认可对方努力上进这一点,姜晓丁的死讯一出来,不只报社同事,其实就连他也去警察厅堵了沈砚两天。
但沈砚最近早出晚归,行程也毫无规律,他们实在碰不到人。
男记者还在生气,“啪”的伸手点在副刊上面,嘴角直接撇上了天:“呦呦呦,可真能卖弄!她懂什么!简直乱写一气!!!”
吴佳唯先拍拍男记者的肩,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然后拿过报纸,自己去看。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日)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副刊·推理王】
【血色木雕·第二回】
【本报编辑|祈念】
顾韵芷其中一段写到:【她情急之下一刀刺入姜晓丁的胸口,血溅在她秀美的面庞,她的眼瞳中映照出来的是姜晓丁不可置信地神情。她被那目光瞧的心惊肉跳,头顶月色苍白,却不及姜晓丁那张惨白的脸。】
【她怕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低头时,她发现月色除却捕捉到了她杀人的证据,顺便连她走过时的脚印也照的一清二楚。她暗道“糟糕”,泪濡湿她被胭脂修饰过的嫩白面孔,她努力寻找自救的办法,匆忙间,她看到了姜晓丁穿的布鞋。】
【她没想太多便立刻换上,又怕只脱下鞋会被精明的石建队长发现,唯有连对方的衣裳也扒掉,才能掩盖她真正的码数。】
【她穿着那双不合脚的鞋子在尸体身边踩了几圈,恍惚间她才发觉,原来小脚穿大鞋是这样奇妙的感觉。鞋子很不合适,但也勉强能走。】
【她总算放下心来,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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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月光悄悄离开。她以为,只要避开了月亮,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她了。】
【殊不知,瘦弱的脚掌并不能填满宽大的旧鞋,踩在地上的鞋印模模糊糊,前轻后重……】
顾韵芷洋洋洒洒写了不少,虽说已经得到沈砚的首肯,但她还是在发报前联系了报童,把第一份还带着温热的报纸送去了警察厅。
主要她昨晚先是被解剖过的尸体吓到,又是深夜精神不济,就忘记提“小脚穿大鞋”这个证据点了。
她和沈砚去案发现场时,顾韵芷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顾韵芷一早奋笔疾书,这会儿人有些饿,便和准备偷懒的朱佳佳一块去路边买东西吃。
这会儿《拾光报》也发了有一阵,街头巷尾沸沸扬扬都在谈论《血色木雕案》这件事。
走到摊子前,顾韵芷叫老板帮她称几个苹果。
老板旁边还站着卖红薯的婶子,那婶子也攥着份报纸,神情得意道:“嘿呦喂!我们早上还讨论过凶手的杀人方法,没想到,报纸这么快就登出来了!”
苹果摊老板投去一眼,表情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们?谁呀?”
婶子哼哼两声:“我和我们邻居王老太太!怎么的,你不信?”
苹果摊老板猛摇了摇头:“信不了。”
婶子白他一眼,又在弄堂口这环视一圈,看到个卖炒瓜子的大爷正低头挑瓜子,就又高高兴兴找他讨论去了。
顾韵芷抱着一纸袋苹果往回走,朱佳佳走她身边小声道:“顾编,你这马上要成名人啦!”
顾韵芷失笑:“可别,我并不想暴露笔名。”
朱佳佳不理解:“为什么?让大家伙都知道知道,我们祈念是报社里最美最厉害的女编辑不好吗?”
顾韵芷没说话。
朱佳佳说完也觉出些不对劲来,随即后怕道:“我可真是傻了,你写的这可是凶杀案,万一叫那凶手给盯上了……”
“韵芷。”她担忧道:“要不咱们还是不写了吧?”
顾韵芷笑着看她:“你不想咱们报社早日晋升主流行列了?”
朱佳佳马上道:“当然想。”
顾韵芷:“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谁。”
以及,她到底有什么故事,又何至于要走到杀人这一步田地。
-
陈杜娟的公寓是沈昭亲自为她选的,阳光充足,每每上午,日头总能将这间装修华丽的公寓照的通亮。
女子起身洗漱,不忍浪费了这份明亮,连披散的长发都来不及收拾,就从床头衣柜下取出了一只木盒。
那木盒晃起来“哗啦哗啦”,像是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陈杜娟不化妆时看着就少了几分媚气,她搬着小凳坐到日头底下,打开木盒,伸手将里面还没刻完的木头给取出来。
跟着,她熟练的缠上手指,拿起锉刀,继续在木头上雕琢起来。
丑丑的木头并不引人注目,可却在她手下慢慢变得鲜活。
一个上午过去,女人捧着那朵栩栩如生地海棠花看了又看,嘴角溢满笑容,随后,她又将木雕花放入了盒中。
26. 第 26 章
沈砚难得回一趟家,进门就遇上要出门办事的沈傲海。
周淑兰正站在沈傲海身边帮他整理袖口,沈太太长了一张瞧着很有福气的圆脸儿,她的眼似月牙,笑起来看着就更有福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生的三个儿子各个都不是圆脸,反而都如沈傲海那般棱骨分明。
周淑兰人温和,说话也是慢声细语,不过骨子里也有股倔强。沈傲海常说,这几个儿子最像她性子的就是阿砚,温柔不像,但倔劲儿随了个十成十。
沈公馆地处繁华的南京路,那句“飞楼百丈凌霄汉,车水马如龙*”便是用来形容它的。
远远望去,中西合璧的公馆极尽奢华,庭院、花园,私密性极强的院墙高高垒起,藏着的院落内,是美如城堡的一幅画卷。
沈砚自玄关进来,绕过影壁,正对着的便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客厅。
客厅内新换的壁炉漆了灰金,只是这个时节暂时用不到壁炉,所以权当个摆设供人观赏。
他一路往上,只浅浅跟沈傲海和周淑兰打了个招呼。
沈家夫妇都知道老三性子冷,与沈昭和沈以比起来,沈砚话少的可怜,几乎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
沈傲海回头扫量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沈砚,旁边周淑兰则流露出满脸的心疼:“小砚好几日没回来了,人也瘦了一圈,警察厅的工作这样辛苦,我真怕他吃不消。”
沈傲海鼻腔哼出一声,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地严肃:“他不就喜欢吃苦头么?你不要管。”
周淑兰不赞同的看他一眼,沈傲海却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跟着沈砚后边回来的沈昭染了一身的酒气,沈昭出来进去皆有打手跟随,沈傲海一瞧见他就头疼,甚至不愿和他多讲一个字。
周淑兰向来溺爱孩子,看到他后,忙走过去用帕子擦了下沈昭的脸:“你瞧瞧这刚几时,怎的就喝上酒了?”
沈昭躲了两下,像是不愿母亲还把他当成少时那般。
“没喝多少。”
沈昭应道。
周淑兰松了手,回头又跟沈傲海说:“那你今儿还去不?小砚回来了,不然叫他到书房陪你说说话?”
沈傲海听了脸色更冷,扭了下头:“不说。”
“他也没想跟我说。”
周淑兰无奈的拍他一下:“还说我倔呢,你看看你,犟的像头牛!”
“不说算了。”
“那你出门小心些。”
沈家不同意沈砚做这个侦缉队长是人人皆知的事,所以沈砚也没用父亲,而是一回来就自己找了关系,空降进了警察厅。
沈傲海当时收到信儿人还恍惚了下,随后,就唉声叹气地感叹了句:“果然是……长久后浪推前浪。”
那之后,倒也没在表现出不满来。
不过沈昭看得一清二楚,父子俩因为这件事心中多少都有点较劲,他打了个酒嗝,嗤笑一声,目光针扎似的往楼上瞟,而后也快步走了上去。
沈公馆一共五层,沈砚住在最高的一层,室内装有电梯,算是当下稀缺的舶来品,也得亏他们家老爷子的身份地位,才能搞得来这个。
沈昭直接来了五楼,却并没在这一层看到沈砚。
他摇摇晃晃又跑下去,直接去了后花园的泳池边,此刻,泳池旁的躺椅上正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色的西装,礼帽被丢在桌上,男人静静望着池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沈砚。”
沈昭喊了他一声,步伐有些嚣张跋扈。
沈砚正思忖着案情,骤然被人打断,他回头时目光便冷寂了三分。
他们沈家男人的目光都毒,当年沈傲海混上海时,靠的也是一股子的狠劲,即便如今他人老了,可依旧少有人敢跟沈傲海对视。
沈家的儿郎们倒是都继承了这一点,盯着谁瞧,便叫谁心生胆寒。
沈砚视线瞥过来,不待沈昭走到近前,他就先开口道:“三秒钟,从我眼前消失。”
家中俩兄弟向来不和,仆人们瞧见了,忙小跑着溜走,想要去给周淑兰通风报信。
说实话,沈昭最讨厌他们家老三这副态度。
他“嘶”出一声,大步走近:“你以为你才是这个家的长子?你以为我们还是小时候吗?你是不是以为如今你在家中的地位,还是最受宠的那个?!”
沈砚目光变暗:“废话真多。”
沈昭不理会他的警告,掐着腰哼道:“你刚刚没看到爸那个眼神?爸对你这个侦缉队长很不满意呢,哈哈!”
他酒疯发了一通,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放声大笑:“你这案子很难破吧?”
沈昭忽然阴阳怪气了一句,沈砚立刻嗅到重点。
他站起身,面对向沈昭,态度依旧傲慢:“你知道什么?”
沈昭目光闪了闪,却流露出一脸的幸灾乐祸:“我不知道。你可真有意思,还问到我的头上?跟你很熟吗?况且,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沈砚神情莞尔,往前迈了两步:“你果然知道。”
他忽然靠近,沈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顺便给左右两名打手递眼色:“我刚说什么了?你以为咱们还是小时候吗?!”
“给我揍他!”
沈昭气冲冲吼了声。
打手们知道沈大爷今个不爽要揍人,可也没想到他竟然想打沈砚,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落到沈昭身上,脸上却带着明显的拒绝。
他们自认沈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这可是在沈家,面对的又是沈家最宝贝的三少爷,他们吃饱了撑的敢去触沈砚的霉头。
然而沈昭看出他们的犹豫,像是早有防备。
沈昭啧啧两声,加码道:“废物,我说了给我揍他!现在他已经不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而且,你们钱不想要了?”
沈昭承诺完事会给他们一大笔钱,足够他们祖孙三代花的了。
打手们攥了攥拳头,念叨了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然后就豁出去的冲向了沈砚。
由于心中依旧害怕,过来时二人还“温馨提示”了句:“对不起三少爷,这是大少爷的命令,我俩不敢违抗,要是打疼了——”
只不过他们话还没完,沈砚就一人揪着一个,轻轻一丢,两个人就被丢到了泳池里。
他抬头看向面露惊愕地沈昭,微微一笑,而后,拎着沈昭的衣领也往泳池边走,并且边走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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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机会你不讲,非要我教你个乖。”
他目光一眨不眨把沈昭按进水里,唇畔笑意放大:“能说了么?”
沈昭这会儿酒都吓醒了,可那种被沈砚压制的,从头冷到尾的感觉又出现了。
沈昭拼命在水里扑腾,“咕噜咕噜”不停喝水,迷蒙间,他看到带回来的打手们狼狈的爬出泳池,并且还腿软的想要逃出沈公馆去
可这并没完。
沈砚将他拽上来缓和了下,又笑着问:“能说么?沈昭。”
不得不说,沈昭对他确实惧怕,可心中也憋着一股子气,他想推开沈砚,但沈砚的手比铁钳还坚固,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沈砚点点头:“行,那就在清醒清醒。”
他继续将人按进水里,便在此时,闻声赶来的沈傲海和周淑兰就急吼吼道:“小砚,小砚快松开你大哥,有话好好讲啊……”
沈砚没能问出那点线索,情绪止不住的烦躁。
他直接将沈昭扔进水里,起身时,又嫌恶地掸掉西装上的水渍。
他表情冷,气势也冷。
然而他这样过分的一幕落在沈家夫妇眼中,夫妇俩除了吩咐下人把医生请来,却并没有训斥沈砚半分。
沈昭跌坐在地咳得撕心裂肺,周淑兰过来扶他也被他一把推开。
他湿着头和那张表情狰狞的脸瞪向周淑兰,只敢跟他撒火的吼道:“你们还向着他!在你们眼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是不是?!!”
沈昭踉跄着起身,仗着周淑兰和沈傲海还在,朝沈砚恶狠狠道:“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我等着你被踢出警察厅的那一天!”
说完,猛地推开周淑兰,直接从后门跑了进去。
……
这会儿天色正好,午后的风吹得人极为舒爽,顾韵芷和刚从诊所帮忙回来的顾钰临一块坐在桌边喝茶,在他们身后,就是开得正艳的那盆四季秋海棠。
顾钰临边抿了口茶边和她说:“所以阿砚是家中最得宠的。”
顾韵芷回味着大哥的话,“原来周淑兰生沈砚的时候还难产了,真辛苦啊……”
想到上次在百乐门前,俩兄弟针锋相对地一幕,顾韵芷撑着下巴问:“那家里太宠小儿子,沈昭和那个二少爷沈以,不会有意见吗?”
顾钰临:“沈以还好,沈昭不行。”
他思索了下,又说:“不过其实他们的矛盾也不全因为家里,沈昭以前……经常被沈砚揍,阿砚揍人颇有一股劲头,一般人招架不住。”
顾韵芷回想了一下男人清清瘦瘦的身材,和那张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文静白皙的面庞,实难相信:“是不是因为沈昭很皮,总招惹他?”
顾钰临听罢失笑了声:“不都是,沈砚看他不顺眼,不来招惹也会揍他。”
顾韵芷:……
顾韵芷:“还挺霸道哦。”
顾钰临:“不过以前在学校时,我也没看出他多霸道,可能他们之间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二人正说到兴头上,李春月就拿着帖子走了出来:“明个沈公馆沈太太过生辰,说是要在家中办舞会,你们俩准备一下,咱们可能得去一趟。”
27. 第 27 章
李春月的话,着实把顾韵芷和顾钰临吓了一跳。
兄妹俩互瞄一眼,顾韵芷先问:“啊?沈公馆,咱们也要去吗?”
顾钰临则小心翼翼道:“爸知道吗?”
顾泽一向讨厌和那群上流人士打交道,沈家还是上流中的顶流,在上海这个地方,你可以不认识当红的电影明星,但要说不知道沈家,那就太稀奇了。
可以往沈家办什么活动,是不会往他们家递请帖的,顾韵芷立刻想到沈砚,用目光询问顾钰临。
顾钰临则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似是再说:沈砚是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舞会沈砚都未必出席,而且他还知道顾家不喜家中同有钱人打交道,自然不会闲的没事给他们下帖子。
李春月见这俩人泡了壶好茶,也坐下来喝,顺便解释缘由。
“你们爸爸当然知道,这不前阵子,他参加医学交流会时和沈家的家庭医生有些交往,还顺手指点了一下对方,那人回去跟沈傲海提起,沈傲海惜才,这才加上了咱们顾家的名字。”
“唉,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你爸爸当时是不知晓那人的身份,若知道他是沈家的医生,那是一定不肯跟他说话的。”
然而,顾韵芷实在不理解顾泽的想法,没经大脑又问了句:“妈,爸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顾家与沈家有没有往来,但很替顾钰临可惜。
好朋友之间都不能来家里坐一坐,见面还要东躲西藏,这要是让人知道,恐怕会笑掉大牙,估计连沈砚也很是不爽。
只是她忘记上次提这个话题时李春月的反应,这会儿猛地想起,忙岔开话题道:“妈,您喝茶。”
李春月借着台阶“哎”了声,可再望向顾韵芷的那双眼,却悄悄泛起了红。
顾韵芷此时全身心的精力都在案情上,没注意李春月的异样。
顾钰临在旁又问了句:“妈,不叫宝琴去吗?”
李春月:“她马上要升学了,别叫她参加这种活动,而且她那个性子毛躁得很,别在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瞒着她行了。”
顾韵芷轻点下头,顺便也和过来的刘妈嘱咐了一声。
-
翌日。
沈家的舞会在傍晚六点,如今还是早上,顾韵芷也不着急。
她临走前,李春月已经给她选好了舞会要穿的衣裳,顾韵芷这会儿又穿了上次去警察厅的那套小西装,她觉得这一套穿着工作非常轻便,连挂着相机也不觉得沉。
报纸发完两天了,但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顾韵芷时不时还能听到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她心想,这如果在后世,应该会挂在热搜好多天吧。
今天又是顾钰临送的她,没见到沈砚,所以也不确定晚上的舞会,沈砚会不会出席。
反正顾钰临的意思,沈砚应该不会到场。
顾韵芷刚到报社,不成想人还没进去,吴佳唯就赶着大早上找过来了。
“顾编。”
他笑笑说。
顾韵芷好些日子没看到他,自然也有些高兴道:“吴记者这是要出去跑新闻吗?”
她以为吴佳唯是顺路过来的。
吴佳唯摇了摇头,看着似乎有些羞于启齿,他往两侧扫了下,然后说:“那边有家新开的摊子,听说粢饭做的很地道,我请你去吃?”
顾韵芷摆摆手:“我在家里吃过了。”说完,又马上懂了对方的意思,“那我们去喝杯豆浆吧。”
吴佳唯忙主动道:“好好,我请你!”
两人坐在路边的早餐店,这家是露天搭建的简易棚子,周边的椅子上坐着三两拨用饭的人,老板时不时端出两碟粢饭来,闻着确实香。
吴佳唯是个急性子,而且有话不讲他会憋得慌。
索性一坐下来,就直奔主题道:“我也在追顾编写的那个连载故事……咳咳,”他停顿了下,又继续道:“而且不只我,我们报社其他人也有看。”
“感谢赏识。”
顾韵芷得体的讲了一句,双手捧着热豆浆,轻抿了口。
纯正的豆浆没有放太多的糖,所以喝起来只见豆香,甜味很淡。
她看出吴佳唯有话要说,也不急着询问。
吴佳唯见她极沉得住气,心中也暗道了声“佩服”,他琢磨了一下如何措辞,最后还是开口道:“顾编,我接下来的话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单纯的好奇。”
顾韵芷:“你说。”
吴佳唯:“就是你的那个连载故事,比如提到凶手是女人,以及小脚穿大鞋这种细节,这些都是……都是沈砚队长告诉你的吗?”
顾韵芷听到这儿,明白了他的来意。
女子笑了下,坦言道:“不算吧,这些从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其实也能推断出来的。”
吴佳唯惊怔:“所以说,那些细节是你推出来的?不是沈砚告诉你的?!”
顾韵芷心说:当然,还是我告诉沈砚的呢。
她轻笑出声,回应道:“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太迷信那个连载,它不过就是一个推理故事,原本《拾光报》的副刊也不是写真实案件的,你们当成故事来看就好啦~”
吴佳唯默默点了下头,神情放松了些。
其实他并非是嫉妒顾韵芷的才能,反而还很欣赏,他今天来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些细节的由来,如果是沈砚说给顾韵芷听得,那便算了。
如果不是,他还是想把顾韵芷挖走,因为比起写民生百态的地方,顾韵芷显然更适合报道刑事案件。
只不过,顾韵芷虽说看懂了他的心思,但也实在不想浪费口舌拒绝。
毕竟,她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她很喜欢《拾光报》,也很喜欢她的同仁们。
顾韵芷站起身,看了眼腕表,抱歉道:“吴记者,我们今天要开早会,我可能得先回去了。”
吴佳唯忙起身道:“好,那你先忙,咱们下次再聊。”
吴佳唯结账之后回到报社,一边正等着蹲他的男记者便立刻跑了过来:“怎么样?祈念写的那些线索是不是沈队跟她透露的?”
吴佳唯摇了摇头:“不是,是她自己的推测。”
男记者名叫阮鑫,经常跟吴佳唯一块跑新闻,他一听吴佳唯的回答,立即面露不屑:“真的假的啊,她——”
吴佳唯难得冷了脸色:“阮记者,口下留德,你我都是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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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者,不知道出口伤人六月寒的道理吗?”
阮鑫愣了愣。
吴佳唯又道:“祈念说了,那不过是一个连载故事,她也没说自己写的就是目前正在发生的连环凶杀案。”
吴佳唯这么说,阮鑫的脸色算是好了些。
待吴佳唯走后,阮鑫神情鄙夷了下,和身边女记者道:“搞了半天就是个故事,估计是为了销量才比着案情写的,没什么出奇的,都是假的。”
女记者也附和道:“我觉得也是,否则连侦缉队长都不知道的事,祈念能知道?”
“她要知道,她就是凶手嘞。”
不过,发生在《繁报》报社的小插曲,顾韵芷是不清楚的,她只是不愿吴佳唯再追问下去,所以才找了那样一个借口。
开会时,高坪瑞一拍板就给她转了正。
大家伙也知最近的报纸销量都是顾韵芷带动的,个个听了,也都为她高兴。
顾韵芷又被大家伙猛烈地夸了一通,最后几乎是逃跑似的出了报社,反正下午没事,她打算先下班回去小歇一会儿,晚上还得参加沈公馆的舞会。
离开报社没走两步,沈砚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顾韵芷眼前一亮,忙问:“你们家那个舞会也给我家下了邀请帖,所以你晚上会回去吗?”
沈砚今日的神情透着几分散漫和冷,他承诺要接送顾韵芷自然不会食言,猜到人要提早回家,这才赶着过来。
男人眉头轻皱,淡淡道:“不回,妈的礼物我提前送了。”
“而且我在不在,也不重要。”
顾韵芷“且”了声:“你这样说话,若是被沈太太听到,她会伤心的。她和你爸爸那么宠你,你不在她又怎么会开心呢。”
沈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顾钰临跟你说的。”
顾韵芷可不敢随便卖了亲哥,忙道:“用得着我大哥开口么,上次你和沈昭,我都看到了。”
说到沈昭,沈砚似乎更烦了。
不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本来觉得接顾韵芷也挺烦的,可一见到人,心中那点烦躁的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难得弯起唇,离着顾韵芷近些说:“那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关系么?”
顾韵芷:“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成员,怎么可能知道。”
沈砚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讲了几句什么。
顾韵芷听得双目大睁,可小脸上并没有窥得秘密的半分惊喜,反而还有些同情道:“那沈太太她知道吗?”
沈砚:“只有我知道。”
顾韵芷认真看他一眼,正色道:“沈砚,既然你肯把这个说给我听,那我也帮一帮你好啦。”
沈砚轻笑:“你怎么帮我?”
顾韵芷:“你先把心事说给我听,我在想办法。”
沈砚思考了两秒,然后道:“我昨个把沈昭揍了一顿,他言语之间似乎是知道一些关于杀人案的事,但他不肯说。”
“我最了解他,我们都继承了妈妈的倔强,所以我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的。”
顾韵芷没想到这竟关乎案情,于是胸有成竹的拍拍他:“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撬开他的嘴!”
28. 第 28 章
沈砚按老规矩把顾韵芷送到距离家门口的一百米处,然后慢悠悠靠在棵梧桐树下,就那么瞧着女子,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视线之外。
顾韵芷表情沉闷的进了门,由于脑子里还琢磨着事儿,连刘妈跟她打招呼都没有听到。
迎面,顾钰临朝她走了过来。
顾钰临刚给顾泽打完下手,他手指洗过三遍,上面凝着水珠,见二妹发愣,就忽然起了点玩笑的心理。
他朝着女子俏美的面庞一甩,几颗被日头晒得金灿灿地水珠,就落到了顾韵芷的脸上。
皮肤挨到些冰冰凉凉的水渍,顾韵芷猛然回神,抬头看向顾钰临时表情却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她不自觉地抹去那点水渍,小脸上骤然显出些微愤怒,她走近顾钰临,目光里沉甸甸地透着股愠色,随后,又若有若无地问了句:“哥,你说有些人是不是……天生的坏种?”
她问完,也不待顾钰临回应,绕开人就游魂似的进了门去。
顾钰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表情,低头看了眼自己半干的手指,迷茫道:“坏种?”
虽说沈砚并没和顾韵芷细说太多,但三言两语的,顾韵芷还是能听得明白。
原来周淑兰生沈砚难产,竟然是受到了外力撞击。
而撞她的罪魁祸首,就是沈昭。
沈砚告诉她,当时沈昭趁周淑兰身边没人陪同,就对着母亲的后背猛冲过去,那时天色已晚,周淑兰猝不及防就掉下了泳池。
如果不是心疼太太并总关注她的仆人阿芳,周淑兰大概会一尸两命。
沈砚知道沈昭是故意的。
因为他长到五六岁时,一直藏着秘密的阿芳就忍不住对他说了。
那晚阿芳去楼上给沈太太拿披风,又担忧沈太太一个人留在花园会出状况,所以她去而复返,刚好目睹了沈昭推人的全过程。
然而沈昭从小就是个二世祖,打骂下人更是常有的事。
阿芳实在不敢对周淑兰和沈傲海说,毕竟沈昭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阿芳知道,即便她讲了真话,沈昭也不会被处置,保不齐她还会丢掉性命。
可她在沈公馆里日日难安,总怕将来的某一天,沈昭会怀疑上她。
所以她早早就跟周淑兰辞别回乡,便在临行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沈砚。
她不指望沈砚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懂,但却对着三少爷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大哥。
沈砚从此就记住了。
等他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个头已经隐隐有超过沈昭的趋势,即便沈昭不来挑衅,他偶尔也会揍沈昭一顿出气。
然而沈昭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家中会宠爱沈砚这样一个性子冷、脾气怪的孩子。
每次他被沈砚打,周淑兰和沈傲海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韵芷坐在沙发上目光发直,她不知沈砚能不能猜到这一点,反正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隐隐能看到些因由。
大概沈家夫妇也知晓沈昭当年做的坏事,可又因是亲生子而无法责罚,所以才会默认沈砚对他动手。
再说沈昭,他不愿让沈砚出生的想法那就太容易懂了。
毕竟人的贪婪是无限的,已经多了一个二弟沈以来分家产了,他实在不愿周淑兰再生出来一个。
顾韵芷轻微的“呸”了声,对沈昭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顾钰临进门见她坐在那儿念念叨叨,忙过来看她:“你怎么了?上个班受刺激了?”
顾韵芷用轻咳作为掩饰,没回答他的话。
她本想把这事说给大哥听,好叫大哥陪着她一块痛骂沈昭,但话到嘴边,她脑子里忽然多了些许怪异之感。
这么隐秘的事情,沈砚为什么就对她说了??
这会儿,在梧桐树下靠了半晌,并且已经抽完了一支烟的男人也想到了这个上面。
他极轻的“啧”出一声,心说:我干嘛把这种事告诉她?
-
傍晚六点,沈公馆。
顾韵芷穿着李春月精心挑选的水蓝色洋装坐上汽车,她发现李春月这位母亲虽说性情温婉,但却还真不是个糊涂蛋。
沈公馆的舞会去的都是主流人士,说通俗点,大家都是为了去给周淑兰庆祝生辰的。
再明白点,那就是沈家的三个儿子该娶媳妇了。
虽说沈昭纨绔地名声在外,但上流人士之间的婚姻,本就利益交错,他们哪里是为了把女儿嫁给沈昭,不过是要嫁给“沈家”罢了。
所以,今个晚上来参加舞会的少爷小姐们绝不在少数,且个个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过李春月给顾韵芷挑选的这件,瞧着既不出彩也不会失礼。
尤其,再配上女子那张本就带了青涩的面庞,不仅仅能凸显出顾韵芷的清丽,更多的,则是如此打扮非常显年轻。
没错,李春月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们家韵芷还小,不适宜婚配,请有意想要联姻的少爷们,特别是沈家那三位——
通通绕行。
顾韵芷看出李春月的小算盘,倏然笑出了声。
李春月坐在她身边,也笑着问:“笑什么呢?小滑头。”
顾韵芷靠在李春月肩上,亲昵道:“笑您眼光实在太好啦~”
不久,车子到了沈公馆门前。
跟着顾钰临先下车的顾韵芷抬眼一瞧,整个人就被震惊到了,她知道能被称之为“公馆”的房子,大多富丽堂皇,可知道归知道,亲眼见到,还是令人止不住添上艳羡。
不过顾钰临倒没怎么惊讶,他从这门口过了很多回,每回都是为了和沈砚偷偷“接头”。
顾钰临目光来回扫射,然后低头看向顾韵芷,悄声道:“二妹,阿砚没在啊。”
顾韵芷告诉他,沈砚今天会出现,所以他才急着寻人。
顾韵芷无语,提醒他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今天爸妈都在,你就是看到了他,咱们也不能过去说话。”
顾钰临轻轻点头,正要跟着往门里进,脚步就倏然停顿了下:“好大的胆子,沈昭还真敢把陈杜娟往家里领!”
此时门口人最多的那处,正是陈杜娟和沈昭二人。
沈昭依旧是那副飞扬跋扈的嚣张样儿,他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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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着陈杜娟,大步洋洋往里面进。
顾韵芷在他们斜后方,所以只看到陈杜娟的一个背影。
女子今日穿了套火红色旗袍,那色泽红里包金,艳而不俗,再细细望去,那金红中还开了几朵点点的白梅,瞧着又多了些许清纯。
二人很快消失在门口,顾韵芷拉住顾钰临,低声问:“再确认一下,沈昭不认识程硕对吧?”
这是她和顾钰临下午商量出来的一个计划,因为今天他们过来,是为了撬开沈昭的嘴的。
而顾钰临也觉得这方案可行,就提前给沈砚摇电话通知了他。
顾钰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顾韵芷轻呼口气,虽说待会儿也没她的戏份,但她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紧张。
她见李春月被周淑兰亲自迎进门,便知周淑兰是被沈傲海先一步打过了招呼。
周淑兰问起顾韵芷和顾钰临,二人不得不上前寒暄两句。
周淑兰瞧着顾韵芷那张明媚的小脸,以及知进退的礼数,不吝夸奖道:“也就是有您这样好的母亲,才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女,尤其是你们家韵芷,乖的叫人看着欢喜。”
顾韵芷讪笑了下,心里头有点发虚。
倏地,她发现五楼窗口投来一抹经典的毒蛇目光。
顾韵芷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拉着顾钰临边往里边走,边小声说:“哥,我敢保证,沈砚现在就在家呢。”
顾钰临讶异:“你怎么知道?”
顾韵芷:呵呵。
兄妹往里边进,不时有路过的人朝顾钰临打招呼,怎么说也是留过洋的,来的人里有一小半都是顾钰临和沈砚的校友。
顾钰临分神和他们社交,顾韵芷则奔着顾泽去了。
见一向态度还算宽和的父亲今个却如惊弓之鸟,她马上小跑上前,挽上顾泽厚实的臂弯:“爸爸,你今天要喝酒吗?”
她往顾泽手中拿着的红酒杯看,然后撒娇的抢下,放到一旁服务生端着的盘子里:“别忘记,晚点还有病人呢。”
难得有懂他的女儿为他解围,顾泽顺势道:“你呀,真是比你妈妈管的还严。”
顾泽本来就不愿跟他们交往。
反正女儿来了,他索性叫韵芷多陪同一会儿,而顾韵芷也刚好有了借口,她围在顾泽身边,确实没几个敢邀请她跳舞的。
顾韵芷闲着无聊,就小声和顾泽说话:“爸爸,我对你们诊所还真有些兴趣呢。”
顾泽讶然:“是么?你对哪些感兴趣,爸爸解释给你听。”
顾韵芷刚陪着顾泽聊了没一会儿,就见顾钰临焦急的往她这边看。
她本能察觉到不对劲,借口去洗手间,迈步往顾钰临那儿走。
顾钰临远远对她使个眼色,女子一回眸,就看到沈昭跟陈杜娟一直坐在角落里说话。
旁边有几个想和沈昭搭茬的女人,见状,略不满的嘀咕道:“瞧瞧,陈杜娟这是来宣誓主权的呢。”
顾韵芷看了眼没穿警服的程硕,程硕一直保持着和沈昭五步的距离。
她深吸口气,招手唤来服务生,然后对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
29. 第 29 章
没多久,她就在沈家的后花园里看到前来寻她的陈杜娟。
陈杜娟这种身份的确很受男人喜爱,但女孩子们却没几个愿意靠近她的,毕竟在百乐门里做舞女,还是沪上第一交际花,至少他们觉得,陈杜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陈杜娟今个的妆容又是一如既往地妖媚,她几步路走的腰都快扭断了,看得附近的女人都错开了视线。
“顾二小姐,没想到你会愿意跟我说话。”
陈杜娟不怎么在意地坐下来,瞟一眼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弯唇一笑:“尤其,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顾韵芷确实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和陈杜娟,不过她也并非要和陈杜娟交际,实在是身上带着“任务”。
她没话找话的给陈杜娟倒了杯茶,投来友好一笑:“我还怕打扰你和沈大爷,所以就没敢自己过去,只能叫服务生去碰碰运气啦~”
顾韵芷笑的一脸天真,陈杜娟也和婉笑道:“甚好,我也有些累了,懒得搭理沈昭。”
对于陈杜娟敢在沈家直呼沈昭的名字,顾韵芷确实有被惊讶到,但随即,她就岔开了话题:“上次见面匆忙,原来陈小姐和我爸爸认识,你都没有跟我讲,害我猜了好久你为何会认得我。”
陈杜娟掩唇笑道:“就是得保持一点神秘感呢,这样顾二小姐……对我才能印象更深刻些。”
女人话里有话,顾韵芷立刻就听了出来。
不过她选择装傻充愣,低头抿了口茶,悠悠问:“陈小姐喜欢看报纸么?”
陈杜娟望着她,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然后坦言道:“当然喜欢,我这人口味怪些,还真不爱看那些主流的,专讲时事新闻的报纸。”
“我反倒喜欢看民生百态,尤其是某些非常精彩的连载故事。”
“顾二小姐,敬你的才华。”
她没有点透,毕竟,她猜测顾韵芷多半不会愿意让人知道她就是祈念。
陈杜娟以茶代酒,顾韵芷却深深看了她几眼,然后也大方的端起手中的茶,嗅着茶香说:“陈小姐,敬你的洒脱。”
二人闲聊了有一会儿,忽然,一个总跟着沈昭的打手慌张跑过来。
那人想必对陈杜娟也很熟悉,由于急着汇报,就没顾得上对面的顾韵芷,打手说:“沈大爷喝多了,这会儿正吵着要见您呢,麻烦您快跟我过去看看吧。”
陈杜娟叫打手先去,然后皱着眉起身,凑到顾韵芷身边时,她啧啧吐槽:“真是麻烦又讨人厌的男人。”
顾韵芷无奈地笑了下,示意她请便。
顾韵芷当然知道沈昭会喝多酒,她见后花园里没有顾钰临,也看不到程硕的影子了,就拎着包包起身从后门想回大厅。
沈家一层的大厅里此刻灯光调的暗哑,有名的乐队正站在一旁奏着华尔兹。
顾韵芷本想从一旁走过,只是她刚走至半途,没拿包的那只手就被一个人给牵住了,那人稍稍用力,就将她带到了会场的中间。
顾韵芷吓了一跳,抬眸,对上男人笑的慵懒的一双眼,这才抬手搂住沈砚的腰。
不过她搂的很轻。
沈砚刚刚拉她用了点力气,所以一只手完全包住她的掌心,顾韵芷被冰的一个激灵,心说:这人是冰块做出来的吗?
二人旋转着到了会场一角,处在边缘,跟着节奏缓缓跳着。
顾韵芷四下里望,想找找顾泽和李春月,只是没有看见,但还不忘嗔怪地瞪了沈砚一下:“你疯了,是不是故意想叫我爸妈发现?”
她说话时点了下脚,预备在气势上压过男人。
沈砚则笑的开怀,难得脸上那层愁云惨雾全消掉了:“你爸妈被我爸妈请去二楼说话了,放心吧,这里没人会注意咱们。”
顾韵芷轻哼:“哟,某人刚刚不是还在楼上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下楼来了?”
沈砚无奈地耸耸肩:“你当我想,我是被我妈给押下来的。”
顾韵芷低低笑,不怀好意道:“那不正好,她老人家是急着给你选太太呢。”
沈砚本能回道:“我不要太太,我要破案。”
顾韵芷瞧着他的样子“噗嗤”一乐,沈砚刚刚那句话,听着与平时拽拽酷酷的感觉不太一样,倒像是在跟她诉委屈似的。
说完,男人又道:“而且总有人来找我跳舞,烦得很,不如跟你跳,你做我的挡箭牌。”
顾韵芷撇撇嘴:“给我结出场费了么?我很贵的。”
沈砚挑眉:“是么,那你想要什么?”
顾韵芷本来也是随便说说,似乎发现俩人之间这番对话有点太过暧昧,她忙往后退开些,囫囵道:“逗你的,我什么都不要。”
想到过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她又往前凑近些,小声说:“你不是说,沈昭没那么大胆子带陈杜娟回来吗?”
沈砚莞尔:“可能挨过揍,脑筋越发不清楚了吧。”
顾韵芷:“我觉得他是在挑衅你哦。”
男人轻呵,丝毫没把沈家大爷放在眼里:“那他就是在玩火自焚。”
说完这句话,沈砚刚好看到门外一闪而过的程硕,他和顾韵芷使了个眼色,示意顾韵芷跟着上楼。
“走电梯。”
沈砚带着她进了电梯,电梯晃晃悠悠到了五楼停下。
顾韵芷一上来就看到程硕从旁边楼梯跑了上来,见沈砚房间门前正站着顾钰临,这才快跑几步走了上去。
四个人转瞬便在门口消失。
程硕头一回来公子哥的房间,他有些木讷地站到一旁,老老实实的动也不敢动。
顾韵芷也好奇的打量起沈砚房间来,只是还没多看两眼,沈砚就先开口了,“刚刚,怎么样?”
其实今天,顾韵芷想的这个计谋非常容易实现,但要看实施的对象是谁才能好用。
沈砚既然最了解沈昭,自然对他的喜好也了如指掌。
沈昭最爱喝的酒是绍兴黄酒和酩悦香槟,可沈家今个的酒单里是一定不会出现这两种的,当然,这是因为沈砚提前把它们划掉了。
然后,他给了程硕一瓶酩悦香槟。
顾韵芷告诉程硕,待沈昭身边没人在时,就让他以“仰慕沈大爷”的理由,主动送上这瓶酒。
沈昭骄傲自大,而且又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他当然觉得没谁敢跟他搞事,所以接受了酩悦香槟不说,还会主动拉着程硕喝两杯。
沈砚给程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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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编排了一个贵公子的身份,沈昭不疑,很快就跟程硕称兄道弟起来。
程硕按照顾韵芷教的,趁机跟沈昭说:“沈大爷心里藏着秘密,其实我和您一样,我也知晓那个秘密。”
沈昭人已经喝的半醉,防备心理也没那么强了。
不过最初,他还是嘻嘻笑了两声,不信程硕真知道那件事。
但他逐渐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醉倒在地。
程硕见火候差不多了,继而暗示道:“沈大爷不信,那我给您做个提示——陈杜娟陈小姐。”
“这件事与她有关,对不对?”
程硕说完,沈昭的脸色果然生出了变化。
程硕对沈砚一一详述二人间说话的细节,然后道:“沈大爷说,他偶然留宿过一晚陈杜娟的公寓,清早,陈杜娟去洗澡,他就想抽烟。”
“但身上的打火机掉了,他随手拉开床头柜想找找有没有洋火。”
“然后他就看到……”
程硕说话时气息很难平稳,这句还没说完,就先冒了汗:“他发现陈杜娟的床头柜里放着个木质的盒子,拉开一看,里面全都是木头雕刻的花。”
“不过,也不知他是喝多了酒想起不来,还是真就不认得那花的品种。”
“所以现在,我也不清楚陈杜娟的那些木头花,是不是命案现场出现过的海棠花。”
他说完抹了把汗,又大着胆子追问:“三爷,陈杜娟该不会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吧?!”
程硕的这个发现,的确叫人心惊。
顾韵芷和沈砚没忙着开口,但顾钰临却有些忍不住道:“杀姜晓丁的凶手已经确定是个女人,而陈杜娟的身高比对姜晓丁——”
他试想了一下,肯定道:“这身高差不多少啊!如果想要造成那种上缘浅、下缘深的刀伤,她还是能做到的。”
而沈砚想起之前顾韵芷提出的疑问,也缓声说:“马义昌和邱大松是陈杜娟的常客,这一点陈杜娟自己也承认了,马义昌被鼠药毒死那晚,会不会与他约见的人就是陈杜娟?”
“陈杜娟趁其不备,把鼠药下在马义昌饭菜里,待马义昌死后,她在迅速离开。”
“至于邱大松,难道也是陈杜娟约他去的青林河?陈杜娟将他推下去后,为了让大家发现,所以就敲了齐老三家的门,齐老三毕竟就住在青林巷,距离河边近的很,也是最适合的人选。”
顾钰临顺着他的话继续:“但陈杜娟没想到,这事会被跟上来的姜晓丁看到,姜晓丁知道陈杜娟不缺钱,这才起了勒索的心里。”
“索性陈杜娟一不做二不休,把姜晓丁约到青林巷口,用刀刺死了他!”
这番推理听着没什么漏洞,几乎是能达到闭环的要求了。
程硕听完,心急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先下去把陈杜娟控制起来?然后在到她家去搜证?”
顾钰临是有此意,但沈砚还是犹豫着看向了顾韵芷。
顾韵芷迟迟没有说话,一双眼连眨也没眨。
顾钰临急道:“二妹,你怎么想?”
顾韵芷难得泛起纠结,她咬了咬唇说:“你们知道,刚刚爸爸跟我说了什么吗?”
30. 第 30 章
顾韵芷确实不想打击他们三位男士的积极性,但她也不能隐瞒实情。
女子坐下来,目光却不经意落到了沈砚的面上。
她声音幽轻,像是害怕会被门外经过的仆人听到:“那天我去爸的诊所,发现了几张长期病患的单据,当时哥也说他们是因为要来修牙,所以单据上会标有很多个日期。”
顾钰临记起那天的情形,也忙道:“对,上面记录的日期和时间,就是患者来诊所修牙的日子。”
顾韵芷:“没错,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张单据留的名字就是陈杜娟,所以刚刚我陪爸爸聊天时就故意提到了这个。”
顾钰临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想:“爸怎么说?!”
顾韵芷摊摊手:“爸说陈杜娟确实是他的病人,而且已经陆续来了三个月,我还拉着爸指着陈杜娟确认,爸说没错,就是那位陈小姐。”
顾韵芷记得当时顾泽还说,陈小姐虽说有那种名声,但无非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所以他并不介意给陈杜娟看诊。
顾韵芷的视线落回到沈砚身上,“马义昌和邱大松死的那天,刚好是陈杜娟去我爸诊所修牙的日子,由于修牙时间很长,所以陈杜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然而,沈砚也并未因心急破案而丧失理智,他轻轻“嗯”了声:“不过陈杜娟为什么会做木雕,这件事还是得查查清楚。”
程硕见能插上话,也忙道:“对对,而且沈昭也没说明白她雕刻的是什么,别闹出乌龙才好。”
他说完,又积极表现:“三爷,要不今晚我就去一趟陈杜娟的公寓先摸摸底?”
刚刚沈昭喝多了,撒酒疯把陈杜娟叫了过去,然后两个人就一块上了车子。沈昭因不满家中对他和沈砚区别对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外面。
程硕:“他一定是把陈杜娟带去了私宅,陈杜娟大概率今晚不会回公寓的。”
程硕的判断没错,但顾钰临却并不放心他。
沈砚一空降到警察厅,那些下属虽都对着这个身份贵重的队长笑脸相迎,但实则背地里阳奉阴违,很多事情做的也不尽心。
顾钰临虽看不出程硕的真正想法,但却不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顾钰临:“我和阿砚去吧。”
沈砚听后摆摆手:“我自己可以。”
顾韵芷在旁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等到顾钰临下去找顾泽和李春月,程硕也先行一步回警局后,她才慢了半步道:“沈砚,晚上我也想去。”
沈砚瞥来一眼:“顾二小姐莫不还是一位武林高手?”
顾韵芷:……
她仰着头看站在身边的男人,不服气道:“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是去添乱的,你们男人粗糙,我跟过去,万一能发现更多线索呢?”
沈砚没作声,但也没拒绝。
顾韵芷跟着爸妈和顾钰临离开沈家后,便叫司机把车停到报社门口,她借口还有点稿子没写完,顾家夫妇也没有多想什么。
反倒是顾钰临,古怪的投来一眼。
顾韵芷朝他们微微一笑,一副面不红心不跳地坦然样儿,顾钰临这才收回视线,没有跟着下来。
他晚上还得帮顾泽去打下手,顺便再确认一下陈杜娟那张单据上的日期和时间。
顾韵芷来报社时,朱佳佳正要锁门。
朱佳佳一看她的穿着打扮,还惊讶的“诶?”出一声:“听说你今天去了沈公馆,那怎么穿的这般素净,我们的美女编辑应该穿上粉嫩的小洋装,顷刻就迷倒一大片!”
朱编说话时伸手一挥,仿佛眼前真的有成群的男子陆续倒下。
顾韵芷汗颜,然后笑着推她出门:“你快点回家去吧!晚上做点好吃的,要多给自己补一补~”
朱佳佳很瘦,皮包骨头似的。
不只顾韵芷,报社其他同事见了,也总是嘱咐她要多吃点好的。
朱佳佳笑着跑去马路对面等电车,顾韵芷顺势望去一眼,瑛子今个大概已经卖完了全部的花,这会儿正倚在黄包车前,跟阿力聊着什么。
父女俩有说有笑,瑛子还时不时拿着帕子给老父亲擦汗。
顾韵芷关上门,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没过多久,沈砚就来了。
顾韵芷笑嘻嘻地看着他,一副笃定的样子:“我就知道沈队长一定会来的。”
沈砚踱步进来,许是为了等下夜探陈杜娟公寓方便,他没有再穿那身标志性的白西装,也没戴礼帽。
男人穿了件能融入夜色的黑灰色衬衫,纯黑色西裤,长腿细腰往桌边一倚,优哉游哉的哼了声。
待夜幕彻底降下时,顾韵芷便和他一块出了门。
男人把车开到距离陈杜娟的公寓一百米外,两人下了车,没急着走,而是先往公寓大楼看了一眼。
陈杜娟住的公寓被掩在树丛间,整座公寓共有五层,陈杜娟住在三层靠右手边最后一间。
她的窗户正对街边,与门在同一侧。
此时屋里黑着灯,俨然是人没有回来过。
精致的公寓楼每层只有三户,收入低微的人家是住不起的,每一间房的户型面积都不小,门对面那侧还带了个独立的小阳台,平时可以晾晾衣服,欣赏一下窗外的景色。
这栋公寓住起来还是很舒适的,所以陈杜娟一搬进来,直接就住了好几年。
楼下有一间小小的门卫室,沈砚带着顾韵芷往里走时,门卫伸脑袋出来看,但一见沈砚的脸,头又立刻缩了回去。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顾韵芷轻声道:“你这身份实在好用。”
他们脚步放轻来到陈杜娟门前,沈砚拿出把□□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几下门就开了。
毕竟是在警察厅任职,警察厅里有□□实在不稀奇。
顾韵芷提步走了进去,沈砚在身后关上门,扭开手电筒,帮她照着地面。
由于沈昭已经具体说了是床头柜里的木盒,他们也没多浪费时间,直奔主题,走去床头,拉开了柜门。
果然,柜子的最里面放着只颜色发黑的木盒,一拿起来还“哗啦”作响。
顾韵芷动作极轻的打开,手电筒往里面一照,二人的表情便同时变了一变。
“真的有木雕。”
顾韵芷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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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沈砚:“而且还有不少。”
木盒里随意摆放着许多件木雕,每一只都雕琢的极为精美,图形也是各式各样的,有花草,有陀螺,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基本都是哄小孩玩的东西。
顾韵芷在其中扒拉着看,很快,视线就定格在一件埋在最下方的花朵图案上。
她拿起,对着光源照了照。
沈砚伸手接过,也仔细看了几遍,而后,男人低声确认:“这和尸体胸口上出现过的木雕海棠一模一样。”
顾韵芷呐呐呓了声,语调里有幽幽的叹息:“陈小姐,她的手还挺巧的……”
说完,她将木盒原位放回。
便在此时,公寓的门忽然被敲响,顾韵芷吓了一跳,沈砚也立刻将手电筒关掉。
但外面那人还在不停的敲,并且高声道:“陈小姐?是陈小姐回来了吗?我刚刚看到你屋子里有灯光,我今天买的水果很新鲜,想送点过来给你。”
敲门的人听声音很年轻,想来是住在隔壁的邻居。
顾韵芷和沈砚在暗光下对视,二人缓缓往门旁走,不久,敲门声不见了,很快,对方就透过窗户往里边瞄。
陈杜娟离开的时候是白天,所以没有拉上窗帘。
沈砚“啧”了声麻烦,就要开门出去教教那人什么叫做规矩,但很快,他就被顾韵芷给阻止了。
顾韵芷将他拉回时力气用的大了点,沈砚一个倒退,就把她压到了门上。
二人忽然靠近,彼此的心都莫名跳了下。
沈砚高她许多,所以整个人靠过来时,顾韵芷就被男人完全包在其中。
沈砚又闻到了那抹清香的茉莉花味儿,他微微愣了下,目光错开,脚步也忙往后退。
顾韵芷下意识嘀咕了声:“你差点把我压扁了——”
话刚说到这儿,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怪怪的,随后,她鼓着嘴瞪向窗子那儿,心中有些后悔,还不如叫沈砚出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偷.窥男了!
用脚想也知道,陈杜娟魅力四射,这人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
偷.窥男见敲不开门,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心中有些失落,便抱着他那一篮子廉价水果回了自己的屋去。
听到关门声后,沈砚看顾韵芷:“走?”
顾韵芷:“等等,来都来了。”
她让沈砚把手电筒重新打开,将公寓的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但陈杜娟的东西虽说都不便宜,可种类却并不太多。
他们并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最后,仍然不想失望而归的顾韵芷盯上了女人的衣柜和鞋柜,她拉着沈砚走过去,刚一挨近,沈砚就忙倒退了几步。
陈杜娟的衣柜很香,都是那股从名利场带回来的味道。
顾韵芷索性拿过手电筒,打开衣柜和鞋柜来回的看。
女人的衣柜和鞋柜都不小,衣柜上层是一年四季要穿的衣裳,下面,则是各种名贵的箱包。
鞋柜里目测有五十多双鞋,作为女人,她的“家底”算是很殷实了。
顾韵芷的手电筒在那些“家底”上面来回扫视,须臾,就“嗯?”出了一声。
31. 第 31 章
顾韵芷这般反应,沈砚即便再不喜欢那些香味,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怎么?”
他低声问。
顾韵芷飞快关上两个柜子的柜门,拉着他往外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下去讲。”
关了手电筒,二人又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一路踩着月光来到车旁边,顾韵芷刚要说话,顾钰临就从车后冒了出来:“我就说你鬼鬼祟祟地,果然是想跟着阿砚过来。”
他说着伸手点了下顾韵芷的脑袋瓜,顾韵芷则“哎哟”一声假装很痛。
顾钰临又忙懊恼的揉她额头,并小声问:“怎么样?哥下手重了?”
他明明就很注意力度。
但顾韵芷不理他,打定主意要装痛。
兄妹俩腻腻歪歪地画面被沈砚旁观,男人忽的起了一抹烦躁,就像是被塞在笼屉里的包子,给股热乎气就膨胀起来的那种燥。
他拉开车门,语调不畅道:“上车。”
顾韵芷就赶忙坐上后座。
顾钰临上了副驾,回头和顾韵芷说:“我看这么晚你还没回来,就跟爸妈说去报社接你,幸亏我想到你可能来了这里,不然看你回家怎么交代。”
顾韵芷吐吐舌头,身体往前凑,扒着沈砚椅背,有些病急乱投医的问:“沈砚,陈杜娟减过肥没有?”
沈砚无语的望过来:“……我能知道?”
顾韵芷发现这人突然就来了坏脾气,但大度的不跟他计较,又转头去问顾钰临:“大哥,你说一个人要是突然瘦了,他的鞋码会变小吗?”
顾韵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都是很瘦的身材,所以对此毫无经验。
顾钰临思索了下,“确实有可能,但鞋码也不会变小很多,差个一号,最多一号半吧。”
“怎么了?”
“你们是有什么发现吗?”
顾韵芷的确有那么点发现,但目前还不能够确认心中猜测,她重新看向沈砚说:“今天那个程硕能用吗?”
沈砚:“能用。”
男人倏地弯唇一笑,声音轻快道:“你想做什么?”
沈砚这一抹笑刚好停在月光之下,男人白皙的面上轮廓立体感十足,唇色略微有点发红,眯起的眼刚好形成一副柔美的画面。
顾韵芷被小小的惊艳了下。
但这男人笑的古怪,顾韵芷猜他肯定有什么鬼主意,于是说道:“我建议你这几天把陈杜娟给盯死了,她身上有很大的问题,我保证!”
顾钰临听后,在旁边发出温馨提示:“我刚刚又去诊所确认了一下单据,陈杜娟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顾韵芷:“没关系,万一她不是一个人作案呢。”
她说完,沈砚和顾钰临都不约而同望来一眼。
顾韵芷加入他们破案小分队的行列已经好几日了,至少他们了解,顾韵芷不会无的放矢。
顾钰临见案情总算见到点曙光,便迫不及待问:“韵芷,你怀疑她有同伙?”
顾韵芷:“目前只是存疑阶段,所以才叫沈砚先盯死她嘛。”
沈砚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见这女子面上一派自信,男人点点头,声音多了几许微不可查地温和:“好,交给我。”
顾韵芷得意道:“案子破了要请我吃大餐哦。”
沈砚没犹豫:“嗯,你挑地方。”
顾韵芷得意的笑了下。
殊不知前方暗中观察他们的顾钰临,目光已经在她和沈砚面上转悠了好几个来回。
-
翌日,又是顾钰临送顾韵芷上班。
其实顾韵芷昨晚挺想问一句沈砚,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放心起程硕来了,只是时间太晚耽搁不得,所以这个疑问就暂时搁下了。
一早的报社,段洛经理和高坪瑞社长正站在门口说话,话里话外都没离开即将要举办的菊花展。
高社长:“最近大家被那个案子闹得都精神紧张,刚好趁着这个菊花展放松放松。”
段经理也赞同:“是啊,叫他们出去拍些轻松愉快的照片回来,这一期咱们的《拾光报》,菊花展是最重要的主题。”
顾韵芷听后,偏头看向许副编,轻声问:“许副编,什么叫菊花展?”
许奈笑了下,翻出去年的报纸说:“喏你看看,咱们《拾光报》曾有一期的发行量是最高的,都要多亏这个菊花展的功劳。”
“每年十月,南京路的沪上公园,都会举办大型的花卉展览。”
“不过其他的花卉只能起到个陪衬作用,菊花是这个时节开得最盛的,便就以它作为主题命名了。”
《拾光报》主打民生报道,菊花展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内容了。
不过提到这个,顾韵芷顿时拍了下额头,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之前和沈砚他们讨论案情时,由于案子涉及到四季秋海棠,她还说要回来翻一翻旧报纸,看看能否找出一些与秋海棠相关的内容来。
女子眼珠“咕噜咕噜”转动,随后笑道:“许副编,我能去仓库翻翻旧报做参考吗?”
她莹白的指头点在去年的菊花展报道上,许奈以为她是想多了解一下有关菊花展的事情,便把钥匙交给她:“去吧。”
“需要帮助吗?”
顾韵芷伸手接过,郑重道:“谢谢许副编,我自己就可以~”
她拿上笔记本和自来水笔,拎着一串钥匙飞快往仓库那走,她就不信,这回还挖不出什么东西来!
顾韵芷来到仓库门前,打开库门。
拾光报社的小仓库并不太大,两只对着的铁柜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头小桌,桌子对着的窗子正开着在通风,只不过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似乎,这间仓库不但来的人不多,就连卫生也无人打扫。
顾韵芷拿着帕子把桌椅都擦干净,笔记本和自来水笔放到一边,她先打开左面的柜子拿出一摞报纸,然后是右面的柜子。
《拾光报》的陈年旧报其实也不太多,毕竟很多卖不掉的都被大家卖废品或者是当抹布了。
顾韵芷对着窗外吹了几下纸张上的灰,被呛得咳嗽两声。
她坐下来,将报纸放在手边,一张一张拿起翻看。
由于她要找的内容仅限于“海棠”相关,所以翻阅的速度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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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快的。
半个下午过去,顾韵芷看完了三分之二的报纸,但令她失望的是,他们报社似乎除了菊花展的报道,对于其他花卉的报道并不太多。
顾韵芷觉得,她大概很难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了。
不过既然已经看了很多,那也不差剩下的了。
女子把报纸一摞一摞找出来,又一摞一摞送回去,直到傍晚,晚霞铺满她头顶的云层,她才勉强从一张三年前的报纸上,发现了有关于海棠的报道。
只不过,那份稿件里写的并非是上海的城市,而是周边一个叫作“平安乡”的地方。
内容里说,平安乡是最美的海棠之乡,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满了四季秋海棠。每到夏季,成片的海棠托起整座乡间,景色美不胜收,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意味。
看到写这篇稿子的人笔名叫作“如意”,她思忖了下,马上拿着报纸去找张竹笙。
张竹笙还在埋头苦写瑛子与阿力的故事,写到墨水都用完了,便拧下笔杆来抽墨。
顾韵芷想了个说辞,然后坐了过去。
“张主编,我刚刚在仓库里看近几年的菊花展报道,一下子看到这个,心里便有些好奇。”
她随和一笑,继续道:“我们家也种了些海棠花,所以看到前同事报道的这篇,不禁就有些感触。诶对了,这个如意是谁呀?怎么没听说过。”
张竹笙拿着报纸细细看了眼,后道:“这是个来实习没多久的女编辑,写完这篇就离开了。”
顾韵芷讶异:“去别家报社了吗?”
张竹笙:“不,是离开上海了。”
“哦对了,听说她家就在这个平安乡。她过来上班没几日,家中就给她打电话,说是她父亲病重,母亲没有人管,所以不得不辞职,大概是回去照顾她母亲了。”
顾韵芷轻轻点头,复又问道:“那她真名叫什么呀?我看她写的稿子蛮有灵气的,不干这一行白瞎了。”
这句,她是真心实意说的。
张竹笙:“叫……张念。”
顾韵芷扬了下眉:“那跟我的笔名,还很有缘分呀。”
张竹笙笑笑,念叨道:“是啊,你是祈念,她是张念。嗯……说起来,那个女孩子也蛮好的,跟你一样性格开朗。”
……
晚间,查了一整日报纸的顾韵芷腰酸背痛,她把仓库门锁好,钥匙还给了许奈,但偷偷藏起了那份张念写的报纸。
正跟同事打招呼要下班时,便听朱佳佳和张竹笙说:“每年都报道南京路公园的菊花展,看报的人不腻我也腻了,今年能不能放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素材啊。”
张竹笙失笑:“你想去哪里?”
路过的段经理听到,忙开口道:“乱跑的不给报销路费啊!”
他说完哈哈笑。
大家伙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顾韵芷停下脚步,给朱佳佳使了个眼色,然后趁机道:“嗯哼,路费是第二大问题,第一大问题是,去远一点的地方给不给假呀?”
段洛笑着看她:“你想去哪里?”
顾韵芷:“平安乡。”
32. 第 32 章
当顾韵芷提出要沈砚跟她去平安乡走一趟的时候,顾钰临看他们二人的目光也越发狐疑,顾钰临望着二妹那双水灵灵的杏眸,认真道:“你怎么不叫我陪你?”
不过,顾韵芷并不知她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一摊手道:“大哥你有车吗?”
“就算家里的汽车爸妈同意咱们开出去,但平安乡一来一回怎么说也得两日,爸妈会同意咱俩跑出去玩吗?”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往沈砚那边瞟瞟,郑重道:“总要留一个人看着程硕他们吧,万一这几个人做事不尽心怎么办?”
“陈杜娟那边需要盯梢,这个,也是当务之急的哦~”
顾钰临才开口讲了一句,顾韵芷就找了一大堆合情合理地理由来堵他的嘴。
顾钰临被二妹一噎,最后只干巴巴吐出句话来:“那行吧,你俩去吧。”
“不过,”他转头看向沈砚,有些严肃又郑重道:“阿砚,这一趟得去两日左右,你千万千万要保护好我妹妹,否则跟你没完。”
沈砚听罢,低低笑出一声:“我你还不放心?”
顾钰临幽幽点了下头:“那倒确实是放心的……”
由于段经理主动给大家伙批了假,还大方的给他们报销往返路费,报社里的编辑们一溜烟都跑去外面找素材了,顾韵芷也借机叫经理给她爸妈打了电话说明。
既然经理都帮忙解释了,顾家夫妇也就没什么理由反对了。
-
一早,沈砚过来接顾韵芷。
临出发前,他找人打听了一下平安乡的具体方位,男人松了下领口系的有些紧的扣子说:“两天的时间应该够了。”
顾韵芷“嗯嗯”着回应,说完,就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相机。
弄完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看着专心致志开车的沈砚问:“司机先生,你上次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能保证程硕他们不会敷衍交差?”
虽说在套话沈昭的那件事上,程硕做的还很不错,但他们不知对方底细,保持怀疑也是正常心理。
男人听后瞟来一眼,似笑非笑道:“胆肥了,敢叫我司机。”
顾韵芷眼眸无辜地眨了眨:“难道开车的不是你么?”
沈砚:……
他轻笑了声,打了一下方向盘,绕开路上慢悠悠走的老大爷说:“嗯,说的有道理。”
随后,收起玩笑的语气:“我一共找了三个人盯梢陈杜娟,不过在他们去做事前,我分别叫了他们单聊。”
“我告诉他们,不但要好好的给我看着陈杜娟,对同僚彼此是否敷衍了事的行为,也得及时上报。”
“上报有赏~”
顾韵芷顺着他的话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三个人抱着能领赏金的态度,都以为自己才是被沈砚信任的那个,所以这份差事他们一定会好好的办,更会尽心尽力的盯着不认真办事的其他同僚。
女子“噗嗤”一乐:“你还挺鸡贼!”
沈砚傲气的哼了声:“我这叫计谋。”
顾韵芷和沈砚一路上偶尔就扯开话匣子聊天,尽管少了顾钰临,他们却意外相处的不错。
但去平安乡的路程还是很长,顾韵芷话说了好一会儿,人就开始犯迷糊。她关上一侧车窗,打了个哈欠,就歪在椅背处睡了过去。
女子闭着眼全身放松的模样看着较平时少了几分机灵,但却多了些恬静。
沈砚不由得望来一眼。
她今天好像没怎么涂脂粉?
男人脑子里忽的冒出这样一句疑问,随即烦躁的闭了闭眼,心说:最近是不是中邪了,怎么眼睛总往顾韵芷那里盯!
沈砚就这么沉默地开着车在路面上行驶,脱离了繁华的南京路,又走过数条热闹的街市,车子总算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羊肠小道上。
从这段开始,两侧便是大大小小的山和林木,车轱辘撵过地面,还时不时撩起些呛人的烟尘来。
沈砚将他那侧车窗也关上了,继续专心行驶。
大概中午的时候,顾韵芷伸着腰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四季秋海棠。
远远望去,除了他们还在走的这一条土道,两侧几乎都是成片的海棠花田。
红粉白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顺着微风正轻摆,而停在上面的碎光,也随着花田摆动的韵律左摇右晃。
顾韵芷惊艳的坐起身,扒着车窗不由得感叹出声:“沈砚,是不是到平安乡了?”
男人轻嗯了声:“一会儿我们在前边找个停车的地方,然后下去吃些东西。”
顾韵芷听着他平静的声调转过头来,发现这人对那堪称壮观的唯美花田半点反应都没有,于是有点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沈砚疲倦地捏捏眉心,懒懒道:“不就是花么,有什么可激动的。”
顾韵芷白他一眼:“你太无趣了。”
沈砚:……
车停好后,顾韵芷马上拿出相机对着四周“咔嚓”了几张,她其实很想摘一些来做花环戴,但又不忍心破坏花草,最后,就只用手指尖碰触了几下柔软的花瓣。
顾韵芷正弯着身看其中一朵海棠上的蜜蜂,沈砚就忽的过来揽她的肩,然后笑着提醒:“走吧。”
顾韵芷蹙眉不解,但也跟着他的步伐往村里进。
二人往前走几步后,沈砚松开她,借着整理外套的动作视线往身侧看,而后很快又收回来。
不过这种小村子卖东西的地方不多,饭馆也是极其简陋。
他们随便点了两碗面条,只是沈砚这种矜贵的大少爷在吃上格外挑剔,所以最后,一碗面也没吃上几口。
顾韵芷并没忘了他们此行的任务,趁着沈砚结账时,笑容温和的跟老板打听:“老伯,您知道张念家住在哪里吗?”
老伯几乎没思考,就摆摆手:“不知道。”
出了饭馆,顾韵芷就跟沈砚漫无目的往前走着。
他们发现,这处村落占地面积其实并不小,只是住的人家较为分散,脚下是青石板和土路两种,从一个小胡同穿出去,还能看到溪流上架起的小拱桥。
顾韵芷遇上个年纪大的,就跟对方打听张念,不过接连问了几人,他们皆说“不知道”。
女子咕哝了下,跟沈砚说:“这地方是张念的老家,住的人本来也没多少,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该不会是怕生吧?”
沈砚想了想,一伸手,拦住两个从旁跑过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笑,像是再问他想做什么?
沈砚蹲下身,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知道张念家住在哪里么?”
小男孩互相看看对方,都嘻嘻笑着说“不知道”。
“好,去玩吧。”
男人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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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起身,刚拿出的大洋就要往回收。
其中一个小男孩有点沉不住气,拉住他要往前迈步的腿,怯怯道:“我、我可以去帮大哥哥打听!”
沈砚才不受他骗,居高临下看着他:“去吧,打听到了,记得给我带个路。”
小男孩一听这大哥哥还要带路,这才脸红的抓抓头,然后说:“你们找张念干什么?你们不是我们平安乡的人吧?”
这里的住户竟然如此警惕外来之人……连顾韵芷都不由得多看他们一眼。
“我们不是坏人,姐姐和张念在一个报社共事过,我就是想来探望一下她。”
顾韵芷说。
小男孩蹙起眉看另一个,然后自以为很小声的问:“哥,要不要带他们去?”
顾韵芷被他们提防的样子逗笑,不过他们如此有警惕心,顾韵芷倒觉得是件好事。
最终,两个小家伙决定带他们去找张念。
而他们一带路,二人才发觉,原来张念家就住在小拱桥对面的胡同里面,离他们实在近的很。
顾韵芷这下更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来到张念家门前,小男孩伸手叫门:“阿念姐,你报社的同事来找你啦!”
张念家的院门看着像是新漆过的,门前的路面也是比其他处扫得干净,不久,对方前来开门,女人穿着一身浅蓝色格子旗袍,头发也梳的利整,看着是比较文静的面相。
顾韵芷觉得张竹笙说的不准,对方瞧着可比她稳当多了。
未免张念起疑,她忙自我介绍一番。
而沈砚也兑现承诺,将大洋给了两个小男孩。
张念虽说没在报社干多久,但对拾光报社也是念念不忘,又见顾韵芷和沈砚气质不俗,便和善的请他们进门来坐。
张念:“家中简陋,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顾韵芷四下里望望,看到这小院被对方收拾的整洁,就连窗边挂着的辣椒也是串得整整齐齐,便对她的印象又深了一些。
“你们先坐,我先把饭给我妈端屋里去。”
张念说着,又回头问:“对了,你们吃过饭没?没吃也在这里吃一点吧。”
顾韵芷笑着道:“我们吃过了,你先去忙,咱们晚点再说。”
便在此时,沈砚一偏身,对着顾韵芷耳旁轻声说:“那俩小鬼还在门外,估计是怕咱们对张念不利。”
顾韵芷被他唇畔呼出来的热气喷的脖颈一缩,面颊不可控的多了点红:“你怎么知道?”
她佯装侧开身,低声回。
沈砚指指自己的耳朵,没在言语。
顾韵芷明白了,这男人的耳朵估计比狗耳朵还灵,可能是听到脚步声了。
二人坐到小院里的石桌处,没一会儿,张念就出来了。
顾韵芷他们此番过来时间紧任务急,倒也没太多寒暄的机会。
她定定看向张念,先是从背包里取出张念发表过的关于平安乡的稿子,而张念看到报纸,果然爱惜的摸了几下:“这个,可以留给我作纪念吗?”
顾韵芷:“我就是专程带来给你的。”
张念喜极而泣:“……谢谢。”
顾韵芷目光移到沈砚身上,半晌又挪回来,故作不经意道:“我看平安乡的人都挺怕生的,刚刚我们打听了好久,都没人肯给我们指路。”
“张念,”她盯着那篇旧报上的稿子缓缓问:“这里,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事啊?”
33. 第 33 章
张念:“今晚你们就住我家里吧,我家还有一间客房。”
她刚刚和顾韵芷他们聊了不少,包括自己的家事,父亲病逝后,母亲便一直卧床。
大概是长久的在病床前侍候,女人的心性早就被磨平了棱角,她如今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就连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失了。
顾韵芷伸手拉住她,一时思绪也有些复杂:“我可以和你睡一个屋吗?晚上,我们还能接着说说话?”
张念很感激她,但还是问了句:“你们俩不住在一起吗?”
顾韵芷“啊?”了声,故而失笑道:“我们就是普通同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念见是自己误会了,忙抱歉道:“我看你们一块来的,还以为……真是不好意思……”
-
回返的路程总要比去时快,虽说不清这是什么原理,但顾韵芷还是很欣慰。
毕竟,该他们打听的事情,他们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
如今,顾韵芷再看向那片海棠花田,眼中就多了些许和初见时不同的情绪。
见男人把车子开得飞快,顾韵芷纳闷道:“你很赶吗?注意安全。”
“等下——”
男人低低开口,然而语气里裹着的却是不似往常的冷,他眉宇蹙得极紧,神情也少了平日的散漫:“等下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躲到后座,或者——”
他话没完,顾韵芷就意识到了什么。
女子顺着后视镜探去,便在那四四方方的一块镜面里,她看到,有一辆车,正对着他们这辆庞蒂亚克迅猛的追了过来。
顾韵芷视线定格片许,倏地,就瞧见后车副驾拉下来的车窗上,赫然露出一支黑色的圆形孔洞。
女子脑海里的念头才刚形成,便瞬间惊惶道:“是枪!”
顾韵芷“嗖”的从椅背上滑下,直接躲到了下面。
而便在此时,那杆枪孔里,一颗裹了火星子的子弹就瞄准他们的后视镜打了过来,“哗啦”一声,镜片炸的四散纷飞。
纵然上方的车窗关的严密,顾韵芷的耳膜依旧被震得“嗡嗡”作响。
她从没想过自己和沈砚出来一趟还会遇上这种事,后车里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他们吗?
他们到底是要杀她?
还是沈砚——
她脑子已经彻底凌乱了。
女子蜷缩在椅背边,小脸吓得惨白。
而开车的沈砚倒是比她淡定,只是男人此刻凝重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沈砚的皮鞋一直踩在油门上,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前方。
他们迎着风穿越大片海棠花田,四周是无尽的旷野,除了花,就只剩下两辆你追我赶的汽车。
不过这个时代的汽车即便油门踩到底,也依旧没有多快的速度。
他们早晚会被追上。
这个残忍的真相,不只是沈砚自己明白,顾韵芷也是明白的。
“韵芷,去后座躲好。”
男人轻声开口,喊她名字时,多了些许往日品不见的温柔。
顾韵芷眼圈泛红,她喏喏喊了声“沈砚……”,虽然此刻手和脚都是抖的,但她还是借着座椅间的缝隙,迅速窜去了后面。
躲好之后,她还不忘死死抓住椅背固定自己。
沈砚余光瞥向她,唇溢出点笑:“做的不错,就这样躲好。”
顾韵芷不明白他接下来想做什么,但也没开口问,当自己没有能力解决突发事件的时候,她唯一需要保证的,就是不成为对方的猪队友。
这一点,她还是非常清楚的。
沈砚又往前开了一小段,然后嘱咐道:“如果怕就闭上眼睛。”
“我答应过你哥。”
“会保护好你。”
他说完,在疾驰中猛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原地调转带起飞扬的尘土,尘土浮在空气里模模糊糊,瞬间就阻隔了后车看过来的视线。
男人冷呵一声,再次踩下油门。
旋转的轮胎不断带起烟尘,继而便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的迎着后车飞奔而来。
后车司机似是被他这样反常的操作唬得一愣,眼看庞蒂亚克猛冲而来,他赶忙慌手慌脚地想要倒退。
只不过,现在才意识到后退似乎有些晚了。
两车车头“轰隆”撞在一起,后车司机被撞得当场死亡,而沈砚的车却并没有停下,依旧全速前进。
庞蒂亚克怼着后车车头往前逼了一大截,直将副驾和后座的两人撞得七荤八素,枪都掉在地上。
沈砚停车,开门,飞速上前。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致使后座的杀手刚冒头,就被他一个滑铲产倒。
很快,副驾的杀手也跑下了车。
二对一,他们并没有把沈家这养尊处优的三少爷放在眼里。
顾韵芷刚刚用力抱着前座椅背,所以撞车的冲击力没能让她受什么伤,她知道沈砚下车去了,可还是有些不敢去看。
万一后车的杀手注意到她,岂不是在添乱。
忽然,枪响了一声。
顾韵芷顿然一个激灵,刚刚那些顾虑在顷刻间打消,她连呼吸都只敢用轻微的力度,可这会儿,却比谁都要担心沈砚。
顾韵芷一条腿压上后座,从上方的窗子处缓缓抬起点头。
她呵出的气息在车窗上形成薄雾,但却并不影响她看清楚外面的情形。
刚刚那一枪,应该是副驾冲下去的杀手开的,但被沈砚躲过了,他抓了被制服的后座杀手挡枪。
跟着,他想拔枪,副驾的杀手却反应极快的扑了上来。
沈砚两步退进花丛,杀手也跟了进去。
杀手防着沈砚掏枪,沈砚也避着杀手朝他开枪。
顾韵芷瞧见花海中,成簇的海棠大幅度的摆动,不久,沈砚从另一侧出来,抽出腰间别着的枪对向花田瞄准。
可冷不防的,后备箱里突然飞出个人来。
那人倒是没有枪,但却动作飞快的扼住了沈砚的脖子。
“找死。”
沈砚右手举枪,左手重新往腰间摸去。
“咚”的一枪干掉花田冲出来的杀手之后,摸到了匕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向抱着他的那名杀手肚腹。
他反手拔出匕首,掐着对方脖子摁在后备箱处,目光冷森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沈砚刚刚那一下故意没扎中要害,所以他知道对方不会死的那么快。
“说了就救你。”
沈砚淡然的看着他。
而杀手听到他这诱人的条件,目光轻微的亮过一下,可随即,便又颓丧地暗下去了。
沈砚点点头,一刀扎向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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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笑着转了个圈。
惊天的惨叫响彻遍野,男人拔出满布血痕的匕首,平静道:“那你就去死吧。”
沈砚处理掉了车上的四个人,一转身,顾韵芷就朝着他飞跑过来。
沈砚正要问“是不是吓到你了?”,顾韵芷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抱住了他,顾韵芷确实吓得够呛,尤其是发现后备箱里还藏着一名杀手时,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女子紧紧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口哭,沈砚的心便狠狠揪了一下。
他一只手上还握着淌血的匕首,另一只手拿着枪。
不过,刚刚对付杀手的伶俐劲儿这会儿倒是全用不上了,男人僵硬的抬了抬手,最后只能用小臂蹭蹭她:“不要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这话说的,他嘴都要瓢了。
沈砚承认,他确实不擅长哄人。
不过看到顾韵芷为他流眼泪,男人坚毅的心还是柔软了下。
顾韵芷哭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抽抽噎噎抬起头,声音里鼻音很重,听着瓮声瓮气的。
她说:“我刚刚都要吓死了,你要是死了,我不也完了吗?”
“我这是、兔,兔死狐悲。”
沈砚正沉浸在被顾韵芷担忧的悸动中,乍一听到,男人磨了磨牙:“你放心,我要是真对付不了他们,肯定第一个把你丢下车去。”
顾韵芷讶了下,咬咬唇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砚:“呵。”
顾韵芷一低头,看到男人面颊上都是血点子,就连身上也是一片一片像被血洗过似的。
她跟着沈砚往车旁走,紧张道:“你受伤了?严重吗?”
“多谢顾二小姐关心,但这不是我的血。”
沈砚冷冰冰回。
顾韵芷不懂他,几步坐上副驾,看着他吐槽:“你这是什么坏脾气?刚刚还好好说话的!”
沈砚发动车子,调转车头,好在他这辆车前后都加固过,所以倒没怎么撞坏。
男人轻踩油门,速度放慢。
平静了会儿,再偏头看顾韵芷时,脸色总算好了些:“你怎么样?今晚睡觉,不会做噩梦吧?”
他见过一些像顾韵芷这样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人,由于心理素质不够强大,自此之后,他们便会频发噩梦,精神萎靡,严重的,还会精神失常。
顾韵芷眼下也镇定下来了,她将窗子拉下一点,感受着花香与轻柔的风。
不多时,慢慢回应道:“放心吧,我没这么脆弱的。”
“沈砚。”
女子的泪痕还映在面上,显得小脸脏兮兮地,她真诚看向沈砚,说:“我说兔死狐悲是逗你的,我还挺担心你的安危的。”
沈砚:“真的?”
顾韵芷:“当然,骗你做什么。”
男人听罢,唇轻轻弯了下,好像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
之后的路,便与来时一样宁静。
傍晚时分,车子缓缓停在了警察厅门前。
沈砚正要带顾韵芷上去办公室收拾收拾,程硕就快步跑上前来,看到男人和顾韵芷这一脸狼狈,他还震惊了下。
但他知道,沈砚不喜欢听“关心”这种废话。
于是,他老老实实凑到男人耳边汇报:“三爷,我们跟了陈杜娟两天,果然有重大发现!”
34. 第 34 章
顾韵芷去沈砚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下,本想等他哥一块回去,但程硕说:“顾二小姐,顾大少还在跟陈杜娟,现在就在陈杜娟公寓楼下,应该不能这么快回来。”
今日遭到袭击的事,确实还让她心情无法平静,顾韵芷吸口气道:“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沈砚跟出来。
顾韵芷走的较快,加上此刻天色已晚,她迈下台阶时并未注意到旁边跟上来的人。
顾宝琴一把截住她,眸色冷冷道:“顾韵芷!”
顾韵芷一愣,立刻反应迅速的朝后摆摆手,沈砚接收到她的暗示没有再往前走,女子这才看着顾宝琴问:“请问顾三小姐找我何事?”
她发现顾宝琴这个人实在叫她难以理解,无论她怎么做,对方都要来找别扭。
顾韵芷索性懒得演什么塑料姐妹情了,态度也变冷薄了些。
她边说边走,步子迈得也大。
顾宝琴穿着学生装,书包甩在肩侧,像是刚放学没多久。
不过圣玛利亚女中和警察厅并不顺路,很明显,对方是故意跑来这里等她的。
二人和身后的沈砚拉开距离,男人摸摸鼻尖,吩咐程硕:“叫几个人远远跟着,保护好顾二小姐。”
程硕领命,拉着两名警佐跟了上去。
顾韵芷往前迈步,顾宝琴就在她身边嘴巴不停地说着话:“我早说你跟那个沈砚不清不楚的,我就知道去报社找不到你,但是来警察厅一定没错。”
顾韵芷面无表情:“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好像轮不到你来操心。”
顾宝琴哼哼一声:“看来,你和沈家走得很近嘛!我就说沈家怎么那么听你的话,沈太太的生辰宴你们四个都去了,偏偏漏掉了我。”
顾韵芷这下听懂了。
原来她这三妹是知道了沈公馆下帖子的事,以为是她从中作梗,爸妈才没带她去。
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看着顾宝琴的目光微微发寒:“爸妈不带你去,你怎么不找找自己原因?就你这一点就炸的性子,你觉得你能去吗?”
“再有,你为什么总用恶意去揣测别人?你马上要升学,或许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
顾宝琴被她几句话质问的哑了声,梗梗脖子之后,又重新打满了鸡血。
她似乎并不在意能不能去沈公馆,就只是为了跟顾韵芷吵嘴。
顾韵芷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拐弯,一抬眼这才察觉,前方不远就是百乐门。
她可不想往那边去,免得再遇上沈昭。
但顾宝琴显然好了伤疤忘了疼,她追着顾韵芷跑,见对方不理自己,就故意道:“我这就去告诉妈,我要去告诉妈你偷偷跟沈砚暗度陈仓——唔!”
顾宝琴话还没完,就被顾韵芷堵住嘴巴往小弄堂里拖。
顾宝琴吓坏了,她用力挣扎,心中不由得想:难不成她二姐为了沈砚,还要灭她的口吗?!
到底是沈砚重要,还是他们一家人更重要!!
顾宝琴暴躁的来回踢踏,顾韵芷怒声道:“给我闭嘴!”
顾宝琴被她强硬的呵斥吓得一个激灵,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顾韵芷这会儿呼吸也发着颤,而她的视线则一错不错盯向远处。
百乐门侧面的弄堂口堆了好些木材,还有一辆装满石子的板车。
然而此刻,车子后面正站着一个女人,对方个头不太高,脸冲着板车的死角处,不过顾韵芷并看不到对方的脸,完全是凭借着脚尖的方向来判断。
女人脚上穿着双黑色细高跟,似乎是脚掌比较宽,所以高跟鞋的鞋面被撑的很扁。
其实让顾韵芷完全注意她的并非是那双鞋,而是她穿的旗袍。
棕红色的旗袍下摆,开着几朵白色的寒梅。
但她和那女人之间实在相隔太远,顾韵芷无法看清全部,再加上那弄堂口并未点灯,黑魆魆地,是走夜路都不会挑选的地段。
可那女人却站在隐蔽处与人说话,她在跟谁说话?
顾韵芷努力想看到对面的人,可板车上的小石子摞得太高,她即便踮起脚尖,也依旧看不到那人。
顾宝琴这会儿倒是不巴巴了,并且还顺着她二姐的视线也往那边看。
二人张望了会儿,顾宝琴才低声问:“你看什么呢?”
顾韵芷摇了摇头,俩人就默默无闻地往家中走。
进门之后,李春月迎了出来,见到这一双女儿头一回同框出现,又是惊又是喜道:“你们一起回来了?快进屋洗手吃饭。”
“妈!”
顾宝琴朝着落后半步的顾韵芷得意一笑,主动上前去挽李春月的手臂。
李春月很少被小女儿亲近,有些受宠若惊道:“怎么了?有什么要跟妈妈说?”
顾宝琴故意欲言又止地往顾韵芷那儿看,见对方理都没理她就上了楼去,顿时烦躁的跺了下脚,然后看着李春月道:“没事,就是上了一下午课,饿了。”
顾韵芷晚饭吃的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着顾钰临回来。
直到夜深她洗过了澡,才听到顾钰临的房间门有了轻微的响动。
她忙跑过去敲,顾钰临放她进门后,也心急的捉着她肩问:“我都听阿砚说了,你怎么样?是不是吓坏了?要不晚上去跟妈一起睡吧?”
顾韵芷摇摇头:“我没事,但今天的发现却真不少。”
她坐到书桌边,和顾钰临一块讨论起来。
关于平安乡的事,顾钰临也都听沈砚说了,他们那儿的人之所以怕外来人,不过是因为向来平安无事的平安乡,在三年前,却发生了一起极为惨烈的灭门案。
当时有三个外乡人路过,瞄到了家境还算富裕的廖家。
其实廖家原本也没什么钱,但廖先生廖太太勤快,家中女儿又乖巧听话,他们一家人省吃俭用,没几年,就积攒下来不少钱财。
只可惜,被那三个外乡人联合起来抢了。
而那伙人抢钱还不够,竟连一家老小也不放过。
这件事平安乡每个人都知晓,听说那廖太太有一手极好的花艺,房前屋后种的秋海棠,就属她家开得最是漂亮。
那伙人走之前,还往廖家放了把火。
待邻居们得到消息赶过来时,他们只看到熊熊大火之下,被染了鲜血的一院儿海棠。
海棠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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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飘来荡去,血色很快便将它的花叶完全吞噬,他们都说廖家的人死的太惨,惨到人都去了十几天,夜里还能听到冤魂不肯离去的恸哭之声。
顾钰临看着灯下的女子,声音极轻:“所以你们是怀疑,廖家的事和最近的杀人案有关?”
“可他们一家三口不都被火给烧死了吗?那三个歹徒先杀人在放火,实在难有活口。”
顾韵芷不赞同:“有没有活口谁都说不准,这就跟薛定谔的猫一样,也许有人生还,也许没有。”
“但我认为,廖家的女儿,应该是活下来了。”
顾钰临:“依据是什么?”
顾韵芷:“是哭声。”
她站起身慢慢踱步,灯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的极长:“什么冤魂恸哭,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冤魂索命,如果真的有,还用得着要亲自动手报复么!”
她转过身,斩钉截铁道:“马义昌和邱大松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联系的,你也知道那天在百乐门,马义昌那种羞辱的打人方式。”
“如果二人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羞辱邱大松?”
“试想一下,曾经一起做过恶的伙伴,一个如今开戏院做老板,一个却沦为了卑微的修理匠,马义昌又怎么会不得意?”
顾钰临听着她的话,身体往椅背上靠,深思道:“但他如此嚣张,就不怕邱大松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只不过他刚说完,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谁会缺心眼到如此地步,邱大松就算混得不好活不下去,即便用这件事威胁马义昌给他点钱花,也绝没到要玉石俱焚的地步。
顾韵芷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说:“而且哥,你不觉得马义昌和邱大松都不娶妻,非常奇怪么?”
“马义昌戏院里还有个中意的小黄莺,平日又去百乐门找陈杜娟消遣。邱大松也是,他宁愿大把的给百乐门送钱,也不好好找个人过日子,你说这是为何?”
“而且沈砚还告诉我,马义昌从不留人过夜,我猜邱大松也是如此。”
顾韵芷重新坐下,在本子上打了个问号。
顾钰临大概是被她的一番言辞弄得有些凌乱,他还需要消化消化,便没有接茬。
顾韵芷则又想起程硕的新发现。
“对了,你们确定在陈杜娟家看到了其他女人出入?”
顾钰临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我昨天是跟着程硕一起去的,不止他,我也看到了,这个消息绝对有准头。”
女子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自来水笔朝着本子上随意点动。
“看来陈杜娟没有减肥,她家中那些尺码偏大的衣裳,几双大了一号的鞋子,想来都是另外一个人的了。”
顾钰临:“嗯,那女人应该也是百乐门的舞小姐,而且她和陈杜娟品味相似,也喜欢穿梅花旗袍,用和陈杜娟一模一样的香水。”
且那香水味实在留香很久,等那女人离开公寓,顾钰临还能闻到空气里浮动的香气。
他忽然想到什么,看着顾韵芷问:“韵芷你说,陈杜娟没有作案时间,杀人的会不会是那个女人?”
“那女人,该不会就是廖家生还的女儿吧?!”
35. 第 35 章
第二天一早,顾韵芷先去了一趟邮局。
上车之后,顾钰临瞧着她紧张兮兮地样子,问:“你这是给谁写信呢?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顾韵芷神情懒倦,今天难得扑了些脂粉在眼窝处,她昨个夜里果然做了噩梦,几次梦到沈砚中枪死掉,所以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她恹恹的模样叫顾钰临打消了刨根问底地念头,送女子来到报社后,他熄了火建议:“要不今个就请一天假吧?”
“不成,这一期的连载该交稿了,明早要发呢。”
顾韵芷揉着眼下车,关车门前才想起什么:“对了大哥,昨晚我跟你说的那些,你一会儿别忘记讲给沈砚听,昨天我被顾宝琴截胡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原本打算在沈砚送她回家的路上,把那些分析说一遍的。
顾钰临“啊?”了声,随即忙收收音量:“宝琴她来警察厅做什么?”
顾韵芷不想去理会更伤脑筋的问题,耸耸肩:“谁知道呢。”
她进了报社,朱佳佳正拿着半根玉米在啃,见她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将另外半根递给她:“喏,吃点醒醒神儿?”
“不吃,谢谢。”
顾韵芷游魂似的坐下来。
编辑邱小北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笑嘻嘻说:“顾编,喝点吧?这是薄荷,很醒脑的。”
邱小北长得虎头虎脑的,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放光,藏都藏不住机灵劲儿。
他只比顾韵芷早来一个月,人好学又勤奋,不过年纪比顾韵芷小两岁,是他们拾光报社里最小的编辑。
顾韵芷抱着薄荷茶抿了口,道谢:“谢谢你呀,小邱。”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喝茶,应该吃药。
她自认为是个心理素质还不错的人,命案现场都去看过,法医解剖室也闯过,就算是亲眼目睹枪.战现场,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但很可惜,她这样糟糕的状况还真被沈砚给说中了。
这沈乌鸦的嘴还挺灵的。
顾韵芷咕哝了声,强打起精神拿着自来水笔要写稿,只是一横还没画完,张竹笙就站在门口喊她:“顾编,有人找。”
是总给她和沈砚传信的那个报童。
顾韵芷意外他怎么会来,于是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边快步走去了门外。
小报童眼睛亮亮的,小小的个头却提了只很大的木箱子,他将木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捧出只精美的保温饭盒来。
“顾姐姐,三爷叫我送东西给你。”
报童说完,又拍了下脑袋瓜,然后从左边裤兜里摸出两颗话梅糖,又在右边口袋里取出张字条:“这也是三爷叫我带给你哒!”
顾韵芷不明其意,但接过东西,还是预备拿些零钱给小男孩买零嘴吃。
报童摆摆小手:“不用啦,三爷给我好多话梅糖呢!”
说完,就蹦蹦跳跳跑走了。
顾韵芷将保温饭盒拎到工位,坐下后立即展开字条,还以为沈砚是有什么案情上的新发现,但对方一行洋洋洒洒的大字与案子并没有任何关联。
【偷我妈的宁神汤,料足,放心喝。
——沈砚】
顾韵芷极少看得到沈砚写字,还是钢笔字,她不由得多扫了几眼。
不过这男人的字不隽秀也不狂草,一撇一捺都充分体现出了他嚣张跋扈地性格,让人读了字条之后,不免多了一些压迫感。
怪不得程硕对着沈砚总是战战兢兢,大概是晕沈砚的字了~
但那是沈队长的下属,她可没有。
顾韵芷将字条收好塞进背包,打开饭盒,一股满溢着药味的汤水就冲的她直想打喷嚏。
难怪要给她预备话梅糖,这哪里是汤,简直就是小火慢炖了不下三个钟头的苦中药!
顾韵芷最讨厌喝中药,她才不要喝。
几分钟后,含着话梅糖龇牙咧嘴地顾二小姐,精神奕奕地去水池边刷饭盒了。
顾韵芷今个犯困的很,所以交了稿子就告假回去,这苦中药食难下咽,搞得她半个上午嘴巴里都苦兮兮地,但确实又良药苦口。
回到家,她进门连澡都没力气洗,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
今个可是发报纸的日子。
吴佳唯这回自告奋勇跑去街头蹲守,新鲜出炉的《拾光报》刚一开售,吴佳唯就把提前准备好的零钱递了上去。
但他回来时,头上的帽子还是被挤歪了。
阮鑫在门口堵他,见到他拿着报纸,立刻就抢过来“品读”,顺便问:“你帽子怎么歪了?又不是去打架,不过买份报纸,至于搞成这样。”
吴佳唯回味了下刚刚街头的盛景,心中说不上一股滋味:“可别提了,我买是买到了,但买报纸的人实在太多,我挤出来都需要好几分钟。”
他清楚大家都是奔着《血色木雕》案去的,对顾韵芷简直是既佩服又惋惜。
“可惜祈念坚持留在拾光报社,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
他连用了两个“可惜”。
但阮鑫最不爱听这话,他哼的一声转过头去,和其他人一块读了起来。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五)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副刊·推理王】
【血色木雕·第三回】
【本报编辑|祈念】
阮鑫撇着嘴,怪腔怪调的念起来:“马老板又做噩梦了,他醒来时周身不停的冒着冷汗,闻言进来的女人端了碗热茶给他,马老板却警惕的质问道:‘你昨晚一直留在我这里?!’女人不解,轻轻点头。马老板的冷汗又出了一层,他怒气冲冲下了床,抬手就将女人推出去:‘我是不是说过,不许在我这里过夜!!’”
“马老板没有喝那碗茶,甚至都没顾得上换一身衣裳,他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亲自开车到了山顶那座城隍庙。”
“此刻尚早,庙门前并无人在,马老板跌跌撞撞迈进去,诚惶诚恐跪在蒲团,然后不停的朝城隍爷磕头。他嘴里咕咕哝哝似含着什么东西,或许,他只是害怕别人知道,所以不敢讲的太大声。”
“那场大火……那场火……”
“马老板攥紧蒲团,抓下一手草屑,可拜过城隍之后他的神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发的神经失常。他回了戏院,一整日都萎靡不振,他钟爱的角儿为了讨他欢心,只得小心翼翼伺候在侧。”
“马老板猛地一个激灵,满布血丝的瞳孔深深望进女人眼中,他刚刚走神了,似乎说漏了什么。”
“他问:‘你是不是听到我讲了什么?’”
“女人被他瞧的内心惧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轻轻应道:‘您、您刚刚说了两个字……海棠……’”
这一期的连载里,顾韵芷还讲了很多。
她分别用了马义昌和邱大松的个人视角,从侧面描写了一下他们遇害前的心理状态,当然,那些事情和对二人心里的揣测,都是她的个人拙见。
不过她早说过,她写的……只是故事罢了。
阮鑫读完,嘴巴撇的极高,似是相当不服气道:“瞧瞧,这位祈念编辑黔驴技穷,开始瞎编乱写了哈哈!”
“她不就是想说马义昌和邱大松做了亏心事,是被报复才死掉的么?”
“怎么,她是凶手肚子里的蛔虫?她知道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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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鑫还要再说什么,吴佳唯却不耐烦去听。
吴佳唯冷着脸抢下报纸,认真叠好就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这是我自掏腰包买的,你们想看,自己买去!”
阮鑫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喊道:“吴记者,注意你的态度!!”
-
傍晚,沈砚的车直接停在了报社门前,顾韵芷和大家打过招呼下班后,坐进后座道:“沈先生,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停在这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跟你很熟嘛。”
沈砚今个脾气冲,心烦得要命。
他捏捏眉心,说话也没怎么过脑子:“怎么了,又不是偷.情,我堂堂一个沈家三少爷,还见不得人了。”
顾韵芷盯着他那张满是疲惫的面容,不觉有些好笑:“你知道给我偷汤,自己怎么没喝点?”
沈砚非常直白:“我才不喝,苦死了。”
顾韵芷:……
顾韵芷好奇:“那你又在烦什么?”
沈砚不满:“这邮局太慢了,等个回信像挤牙膏一样,费劲!”
顾韵芷哭笑不得:“那就先查其他方向呗。”
沈砚挑挑眉,转过头来:“你发现了什么?”
听到这个,他精神状态倒是好了许多,表情看着也平静不少。
顾韵芷四下看了一眼,催促他:“开走开走,别停我们报社门前,我慢慢跟你说。”
她把和顾宝琴那晚看到的情景讲了出来,然后先分析今个的连载故事:“我大概明白了马义昌和邱大松不敢娶妻的原因,因为他们都做过亏心事,可能不止平安乡一件,恐怕在梦中讲了出来,所以才不留人过夜。”
沈砚:“不谋而合,我也是这么认为。”
男人把车子停到警察厅门前,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着头问:“还有呢?”
顾韵芷往前坐了点,在夜色下看着沈砚,沈砚周身环绕着极淡的烟草味,意外的,她今天倒不觉得这味道难闻。
或许是沈砚抽的牌子总有股清香的薄荷在里面,所以闻起来没那么冲。
不过,这距离还是太近了。
她这么想着,又预备往后挪腾。
沈砚正靠嗅着她头发上的茉莉香味止住烦躁,见她要跑,不满意道:“你挪来挪去干什么,坐近点,今天耳朵背,太远听不清。”
顾韵芷:……
顾韵芷懒得搭理他的坏脾气,又凑近道:“首先,我觉得陈杜娟应该不是凶手,但住在她那里的女人可就不好说了。”
“上次咱们去见陈杜娟,陈小姐答话实在坦荡,难免惹人生疑。”
沈砚蹙着眉“嗯”了声:“她好像自然的有些过分?就像是——”男人思索着点点手指:“就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一样。”
“还有那些木雕的海棠花。”
顾韵芷:“你也发现了?我相信那些花是她的作品,因为我和陈杜娟握手时,发现她拇指和食指处有轻微的薄茧。”
“试想一下,以她这样的身份,手指应该很注意保养,又怎么会出现茧子呢?”
沈砚点点头:“所以?”
顾韵芷:“所以,雕刻应该只是陈杜娟的个人爱好。那么,总是出入她公寓的那个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却要更大些,而陈杜娟,不过是再帮那女人掩饰罢了。”
“我建议沈队长不妨多安排些人手,去好好查查那女人的身份。”
沈砚:“漂亮,还有呢?”
见他问,顾韵芷这次的表情却有些凝重:“我猜,还会再死一个,所以我们得尽快阻止凶案的发生。”
可她一想到那凶手杀人是为了什么,心中就有些说不上来的酸楚。
36. 第 36 章
清早的公寓,太阳总是最盛的,它炽热的光挥洒向大地,正笼罩着走在沪上街头的每一名行人。
女人满身酒气的开了大门,踉跄着迈步进来。
陈杜娟似是刚醒,撩一眼站在日头下的女人,她哀叹了声,忙起身下床去扶:“哎哟我的小祖奶奶喂,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呢?不如好好的回来睡个大觉!”
女人似乎喝了整夜的酒,但意外没醉。
她揉着有些受伤的唇角,笑着说:“我想尽快赚到足够用的钱,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陈杜娟却不赞同的撇她一眼,老生常谈劝告道:“下次不要用手指抠喉咙了,我给你备点解酒药,也能顶一顶的。”
说着,又翻出药箱给她上药。
他们有时为了不让自己醉倒被占便宜,便会用手指去戳喉咙,强迫自己把喝下去的酒给吐掉。
可为了好看,指甲也得稍微留的长些,但这样实在容易受伤,不小心还会划到嘴角。
女人坐在床边喘了几口气,低头拿出了木匣子。
“杜鹃,你为什么喜欢雕这些小玩意呢?”
她似乎对此充满了好奇,说完,又有些懊恼道:“我看警察厅新来的那个沈队长脑子好像有点精明,和以前那群警察也不太一样,还有那个写报纸的编辑……”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她当初只是觉得陈杜娟的手艺好,才求着好姐妹帮自己雕几朵海棠。
她也没想,木雕海棠竟然会被她用这样的方式给用掉了,还搞得陈杜娟,必须要把木雕全部给藏起来。
好在沈砚没有拿着搜查证来搜公寓,还好他们没有彻底发现她的存在。
而陈杜娟听完,却满脸不在意道:“道什么歉啊,你我是犯得着道歉的关系么?”
“木雕是我爷爷教的,我喜欢雕,谁也管不着!”
陈杜娟抱住女人闭了闭眼,许久,才喃喃的说:“三年前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掉了,可是现在……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
陈杜娟是沪上第一交际花,很多人都这样喊她。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美名”,致使许多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心生厌恶。
那晚她婉拒了客人送她,自己踩着月光溜达回公寓,她挺喜欢在清清冷冷的夜里逛一逛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还像一个正常人。
可总有人对他们这样的人心生歹念,陈杜娟倒霉的遇到了一个想要抢劫她的人。
那人拿着刀子将她逼到弄堂深处,并咬着牙的大放厥词:“你们这些贱人婊.子赚钱倒是容易啊,妈的,老子看到你们这种人就来气!”
歹徒拽下陈杜娟耳朵上的金耳环还不够,瞧见她貌美,就又起了歹心。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打哪冲出一个“乞丐”,“乞丐”头上乱糟糟的,身上也有股子难闻的臭味,脚上那双鞋也磨漏了,淋淋漓漓的淌着血。
可别看这“乞丐”造型狼狈,力气倒不小。
她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歹徒头上砸,并且边砸边吼:“都是你们这群坏蛋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你,杀了你!!!”
陈杜娟眼看着那歹徒被砸的出气多进气少,忙慌张地拉住“乞丐”:“别,不要杀人!”
“乞丐”见陈杜娟似是真心劝阻,忽的受了刺激的丢下石头,抱着冷雨巷子里的陌生女人就嚎啕大哭起来。
后来,陈杜娟随便到街口给了一名车夫些钱,叫他把那歹徒送去诊所,再帮忙报个警。
然后就带着“乞丐”回了自己的公寓。
陈杜娟抱着女人轻轻叹气:“虽然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三年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要我帮你雕海棠我也没有多问,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
-
这日,继续等回信的顾韵芷正坐在窗口发呆,最近她好像忽然之间就闲了下来。
沈砚除了早晚接送她,其余时间都在跟着出入陈杜娟公寓的女人。
还有顾钰临。
顾钰临偶尔跟沈砚换个班帮忙监视,不过更多时间里,他都老老实实呆在顾泽的诊所学艺。
他读医科很在行没错,但自从去了一次诊所后,他就发现,只学书本上的知识和真正的实操比起来,确实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尤其是,人不会按照书本生病,所以大夫也不能完全按照书本来解决。
不过这一点也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发现顾泽好像对法医方面也非常精通,他随便问自己父亲一个法医专业的知识,顾泽都能对答如流。
搞得他差点以为,顾泽以前也从事过法医行业了。
他大胆的问过,但顾泽却坦荡道:“我只是对这个感兴趣,研究了很多年罢了。”
顾钰临被他说的心中痒痒,凑过来试探着问:“爸,那您教教我呗?”
顾泽诧异:“怎么?你也有兴趣?”
顾钰临并不是个机灵的人,甚至大多时候都处事死板,可他跟顾韵芷混久了,也学到点女子的滑头本领。
听到父亲有意给他机会,他忙说:“当然,任何跟医科相关的知识我都要涉猎,艺多不压身么。”
顾泽听后倒是有些欣慰。
他并没看透儿子心里藏着的小心思,反而还拍拍顾钰临的肩:“到底是我顾泽的孩子,有志向,那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吧。”
顾韵芷想到他大哥昨晚跑进她房中,眉梢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女子微叹:好像就只有她闲得慌!
正无聊的往窗外看时,顾韵芷就发现瑛子也心事重重地坐在街边,小姑娘提着的篮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花,开得很艳丽,却一朵都没卖出去。
顾韵芷从抽屉里拿了几块话梅糖,上次沈砚给她的,她吃着不错,所以也买了些。
顾韵芷溜达着跑去街对面,笑着坐下来跟瑛子一起晒太阳。
“小小年纪怎么又皱眉头?莫非你也很闲?”
她把话梅糖递过去,似是想逗女孩开心。
只不过瑛子今天实在开心不起来,瑛子抬头看向顾韵芷,又往车夫们的位置瞥去,见她爹不在,这才小声道:“顾姐姐,我有些担心爸爸。”
顾韵芷主动拆开包装,往瑛子嘴里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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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自己也放到嘴巴里一块,然后问:“为什么?你爸爸昨晚又去喝酒了吗?他平时经常喝酒吗?”
瑛子轻轻叹了声,呼出一口酸甜的香,但话音却很沉闷。
“他最近很不对劲,以前偶尔也会喝酒,但不会像这阵子喝的那么频繁。”
“他可能……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心事吧……”
女孩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什么,顾韵芷抬手摸摸她的头,像是随口发问似的说:“那你爸爸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喝酒的?”
瑛子咬碎糖块,酸甜的味道全部充满口腔。
她似是被酸到,表情揪在一块,适应了半天,才咽下口水说:“就最近,具体我也没太注意过,可能……有一个月了?”
“不成,我晚上必须要好好跟他谈谈!”
小姑娘“腾”的站起身,一张小脸上满是坚决。
只是她没注意到的是,那句“一个月”刚蹦出来,顾韵芷的眉梢就轻微的跳动了下。
二人正说着话,阿力就拉车回来了。
顾韵芷抬头望向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瞧见对方眼窝下的青黑以及极差的脸色,她佯装无事的站起身,和阿力打招呼道:“阿力叔,最近很累么?”
阿力正有点心不在焉,听到她问,才茫然回神:“顾小姐来了。”
顾韵芷看阿力说话时不停喘气,出了不少虚汗,又拿起毛巾左擦右擦,便轻声道:“阿力叔,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阿力朝她点点头,感激道:“谢谢顾小姐关心了。”
顾韵芷把剩下的话梅糖都留给瑛子,又买了她整篮子的花,抱着鲜花回来后,顺手将它们插进大厅的空花瓶里。
随后,她坐回椅子里回味瑛子的话。
似乎这并不是瑛子第一次和她说起阿力的反常,上次她带瑛子去他们家诊所时,瑛子也提到过。
顾韵芷目光定格在虚无处许久,久到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纸上写下了“阿力”这两个字。
而在阿力的名字之前,她还分别写了马义昌和邱大松。
顾韵芷看着稿纸上的纸格渐渐出了神,直到朱佳佳回头拍她,又朝她挤眉弄眼,她才发现沈砚来了。
沈砚就那么抱着双臂,神情淡淡地看着她的方向。
顾韵芷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这个大胆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
她收拾收拾和同事打招呼下班,然后怒气冲冲走到门口,拉着沈砚的手臂就跑了出去:“沈砚,你又公然跑过来!”
沈砚被她捏的肉痛,“嘶”了下,松开继续被拽着的小爪子说:“你掐人还挺疼的。”
顾韵芷不满:“我挠人更疼,你想不想体验下!”
男人见她发怒的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然后罕见地赔了个不是:“行了我错了,下次躲远点等你。”
说完,又立刻正经起来:“不过今天我又去了一趟百乐门,那个女人的身份,我差不多搞清楚了。”
顾韵芷白他一眼:“不想听。”
沈砚摸摸鼻尖,凑近道:“真不想听?和马义昌、邱大松有关呢。”
37. 第 37 章
顾韵芷动动唇,还是有些受不住线索的诱惑,于是又气鼓鼓白他一眼:“暂时原谅你。”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中,站姿有些随意,听着女子婉转如百灵鸟似的声调,低低笑出声来。
沈砚的声线总是偏低沉,但又不古板。
毕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音色里便总有些说不出的青涩,他歪了下头,帽檐刮到耷下来的树枝,树枝衬得他的西装更为透亮,晃眼的白。
男人笑了几声后,唇角微收,这才敛住情绪说:“陈杜娟那个女人不愧是个交际的高手,她骗我们的可不止一点。”
其实,自从发现陈杜娟公寓里还有另外的女人出入后,顾韵芷也猜测问题就出在陈杜娟身上。
她迫不及待靠沈砚近些,眼睛眨又眨的追问:“怎么讲?”
沈砚身体微弯,声音轻浅似羽毛划过她的耳廓:“因为马义昌和邱大松去百乐门找的人并不是陈杜娟,而是那个女人阿梅。”
听到女人的名字后,顾韵芷睫毛微颤,唇畔轻启重复道:“阿……梅?”
沈砚:“嗯。”
男人原地走了两步,慎重道:“听说这个阿梅是三年前才来的百乐门,而介绍她去工作的,刚好就是陈杜娟。”
“所以他们一早就认识。”
顾韵芷端着手臂,一只手垫着下巴:“好巧,也是三年前?”思索了会儿,她偏头看沈砚:“她就叫阿梅么?本家姓什么?”
沈砚:“这还不知道,这个阿梅不常出来做事,反正有陈杜娟护着,也没谁会对她不满。”
“不过她非常可疑,因为她的固定客人只有两位,一个是马义昌,另一个就是邱大松。”
男人想了想,分析道:“所以我猜测,那晚百乐门里,让马义昌和邱大松动手的人并不是陈杜娟,而是这个阿梅,陈杜娟只是为了给阿梅打掩护。”
“可为什么呢?”
“谁会去在意一个舞小姐陪不陪哪个客人,除非——”
她是凶手。
二人同时想到这一点,彼此互望了眼,却没有把这句话给说出来。
沈砚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打女人,但我一样可以把这个叫阿梅的抓回去。”男人眸色加深,语气不善道:“我有的是办法叫她开口说话。”
顾韵芷听后,阻止道:“不行,万一她不是呢。”
沈砚:“其实那天咱们去找陈杜娟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话哪里不太对……看来,我对我大哥的了解,并不如我想象中透彻。”
顾韵芷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男人转过身来:“那天陈杜娟不是说,马义昌和邱大松是去找她的么?可那天也正是沈昭带刘桃去百乐门消遣的日子,沈昭把刘桃扔下不理之后,就去见陈杜娟了。”
“如果你是男人,你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去招待别人的客人么?”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顾韵芷有点懵:“按常理确实不会,但我不是男人,不好妄下定论。”
当初她之所以没有怀疑这件事,主要也是因为这俩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也不会为谁守身,她自然不会多想。
顾韵芷只能说,陈杜娟是个很聪明很擅长见缝插针地女人。
沈砚点点头:“我起初也觉得沈昭对陈杜娟无所谓,可沈昭会为了气我爸妈,在我妈生辰宴上公然带陈杜娟进家门。”
“那么,这就足以见得,他对陈杜娟至少还是有一丝的真心。”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会允许陈杜娟在他面前去接待别人。”
听到这儿,顾韵芷莫名有点气愤:“哦,那他就能带着其他女人招摇过市?”
沈砚耸耸肩:“本性难改么。”
顾韵芷挑挑眉,审视地看着他:“你也姓沈。”
沈砚有点无语:“谁跟你说姓沈的都是花花公子,我们家只长歪了沈昭一个,我爸可没有小老婆。”
发现说的有点跑题,男人马上问道:“所以现在怎么着?人又抓不得。”
三起案件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物证也找不到,而他们连搜查陈杜娟公寓的手续都批不下来。
顾韵芷定定神,抓着包包沉吟道:“别慌,先等等回信。”
“然后这两天,我去做件事。”
“哦对了,”她伸手拍拍男人的手臂,视线往电车站旁的黄包车瞥去:“那边一排第三个,你看到没?那个人叫阿力,你找个人盯着他点。”
沈砚顺着她的话,目光落在正啃着干馒头歇气的车夫身上,不解道:“盯他做什么?”
顾韵芷:“说不好,总之先盯着就对了!”
瑛子的话总让她隐隐觉得不安,可一时间又难以想到其中的联系。
沈砚见她神情凝重,似是很在意这件事,便也没在多问道:“行,盯他没问题。”之后,他又问:“不过你刚刚说,你要去做件事?什么事?”
顾韵芷:“我得再去见见陈杜娟。”
“不行。”
男人拒绝道:“万一那个叫阿梅的就是真凶,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马义昌,把邱大松推下河,再杀掉姜晓丁,若她对你起疑,她想对付你那可是轻而易举。”
可顾韵芷觉得,陈杜娟她非见不可。
于是说:“我们约在闹市区的咖啡馆,诶!我看不如就约在你们警察厅门前那家好了。”
“到时候你要不放心,就坐在车里看着动静。”
“我就是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沈砚听着她这一套部署倒还算妥当,便又有些犹豫。
顾韵芷:“哎呀就照我说的做,我保证,这个案子很快就能搞清楚了!”
……
顾韵芷今日回来的还算早,而且家中只有李春月和仆人,李春月告诉她,顾宝琴去刘桃家做功课了,顾泽和顾钰临在诊所。
她换了身居家的长款睡裙,陪着李春月在饭厅用饭,回房前,她溜进顾钰临房间用座机给陈杜娟打了一个电话。
陈杜娟自然欣然邀约。
于是翌日午时,顾韵芷特意拜托阿力送她去了咖啡馆。
报社离着警察厅近,阿力只当她是在照顾自己生意,一边拉车,还一边对她不停道谢。
顾韵芷提前几分钟出发,当黄包车停到咖啡馆门前时,陈杜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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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坐着汽车姗姗而来。
女人今日穿了套明媚的亮色旗袍,但打底花色依旧是清雅的白梅。
她下了车,热情的挽住顾韵芷,连看都没看阿力一眼,就娇俏道:“顾二小姐难得约我出来,今个我请客,你可千万不要跟我抢~”
顾韵芷视线在阿力和女人身上瞟来瞟去,发现两个人都没什么异样,这才笑道:“好,不跟你争~”
二人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风铃便丁零当啷响了起来。
一名白俄侍从穿着精致的黑色燕尾服,左手的托盘里放着小食,右手则拿着一本皮面包装的菜单。
顾韵芷随便点了杯咖啡,剩下的都交给陈杜娟。
咖啡馆里的老式留声机今个似是卡带了,哗啦哗啦的白噪响个不停,白俄侍从过去取下碟片,尝试换一张新的重新播放。
没多久,一首流畅的爵士乐响了起来,裹在缥缈的香气里,似是还能闻见手磨咖啡的清苦。
顾韵芷撑着下巴讲出开场白,刚好就着这样一段优美的音乐。
“其实我不太喜欢来这种地方的,比起咖啡馆,我更喜欢去戏院。”
“陈小姐,你喜欢听什么戏?京剧?越剧?大鼓还是评弹?”
她弯起眼来说话时,便给人一种特别容易亲近之感。
顾韵芷提起“戏院”,但陈杜娟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女人笑笑说:“我都一样,成天在百乐门里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如看场电影来的自在。”
“或者,去哪儿逛逛也成。”
“哎对了,最近南京路要开菊花展了,顾二小姐对赏花有兴趣么?”
顾韵芷正愁找不到话题去引,结果陈杜娟就给她送来一个,她目光转了转,笑意放大:“菊花很美,但我更偏爱海棠。”
“我近期去过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叫作平安乡,陈小姐可听说过?”
“平安乡?”
陈杜娟迷茫道:“那是什么地方?”
顾韵芷见她说话时眼角撑起一个自然的弧度,表情也不似作假,便缓缓回道:“一个种满四季秋海棠的地方。”
当她又一次提到“海棠”时,陈杜娟的神情总算有了轻微的变化。
不过顾韵芷假作不见,只是继续道:“前几天去取素材,当地的人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但是那个故事不太美好,不知道陈小姐有没有兴趣听听?”
“这是一个,廖姓人家的故事。”
陈杜娟闻言,端起的咖啡杯轻轻放下,似是终于明白顾韵芷约她出来的目的。
女人神情里有不安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从前:“顾二小姐说说看,也许我真感兴趣也说不定。”
……
两个钟头后,顾韵芷送走陈杜娟,然后大步迈进了警察厅。
“陈杜娟知道海棠,但不知道廖家,我猜那个女人应该不叫作廖梅,而且也没把自己的身世完全告诉给陈杜娟。”
沈砚:“不姓廖?嗯……那也未必就不是廖家的女儿。”
顾韵芷:“嗯,我也觉得。”
就在二人捉摸不透的时候,程硕快步走了进来:“三爷,张念回信了。”
38. 第 38 章
顾韵芷手快的接过信笺拆开来看,沈砚也凑上来,日头的暖光将二人包裹住,办公桌前的一男一女正头挨着头仔细读信。
忽而上方落下片阴影,沈砚掀了下眼,在对上程硕有些呆的视线后,男人没什么情绪的问:“还有事?”
程硕被他发问惊得一个猛回神,表情更呆了:“没有。”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沈砚轻轻扬起下巴。
程硕“哦哦”两声,转身就往门外走,由于走的太快,左脚还不小心绊到了右脚上。
沈砚:……
“不知道整天都在想什么。”
他说完,又低下头专心看信。
顾韵芷却盯着消失在门旁的身影露出一抹犹疑,本来警察厅的事情她不该干涉,但一想到沈砚,她分神看向男人:“我觉得程硕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怪?”
“他是内奸?”
沈砚警惕道。
顾韵芷:“……我可没说,我觉得不像。”
沈砚稍微放松了些,不再理会这个问题,目光扫过信纸上的内容道:“原来廖太太姓陆,而她和廖先生所生的女儿叫廖小婉。”
女子听罢,手指轻轻点在纸张上:“唉,看来因为那场灾祸,很多人都搬离了平安乡。”
沈砚:“张念能帮咱们打听到这些,也是不易。”
他思索片刻:“你说阿梅……会不会是廖小婉的化名?”
“也许吧。”
顾韵芷想想又给彼此打气道:“总之,阿梅一定是个关键人物,你的人盯好她,也盯好阿力,这就万无一失!”
“其他的,”女子抬头望了眼天:“就交给老天吧。”
只要阿梅有下一次的行动,他们一定会将人抓个正着。
-
隔日一早,顾钰临因要陪顾泽去听医学方面的讲座,他们便顺路把顾韵芷送来了报社。
今日的天灰蒙蒙地,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韵芷没急着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做了几组深呼吸,便在此时,她瞧见对面的黄包车队中,似乎少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女子正往马路边寻,张竹笙就在身后喊她:“顾编,下午南京路的花卉展就要开始了,但我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你可以帮我去拍些照片回来做素材吗?”
这般轻松的跑外工作,顾韵芷自然乐意。
她进门拿上相机,快步去到街对面,虽说阿力没在,但与阿力交好的车夫也认识顾韵芷。
对方见她来回张望,就主动跑过来问:“顾小姐要用车吗?”
顾韵芷点点头:“我要去一趟南京路。”
说着,她便迈步坐了上去。
车夫拉着她从一侧斜坡下去,顺利上了主路,带起来的微风卷着海浪似的薄雾扑在女子面庞,顾韵芷抚了一把后,嘱咐道:“大叔您慢点就成,不是很急。”
此处到南京路稍有些远,顾韵芷就时不时与他闲聊:“今日阿力叔和瑛子怎么都没来?是太累了打算歇一日吗?”
她如是想,但心中却不可控的生出些微妙的异样来。
虽说人都有疲倦的时候,可自从她来到这里结识了这对父女,顾韵芷就极少见父女二人都不出来做事的情形。
车夫听她问,回应时轻喘口气:“今个是怪,平时就算阿力歇息,瑛子也不会歇。”
“我待会去她家看看吧,别是他们爷俩谁生病了。”
顾韵芷听后,也预备等花卉展结束过去瞧瞧。
车夫为了缩短行程,见前边弄堂里车少人少,就拽着车头两侧,打算抄近路过去。
“哎哟,这谁堆得木头,把路给挡了!”
车夫已经往里走了大半,才看到前方被挡死了一半,实在无法通过,便垂头丧气喊了声,又拽着车把小心翼翼往回倒。
顾韵芷听他感叹,就往那边瞥了一眼。
那木头堆得极高,门旁还站着两个女人正在闲话家常,二人都是微胖的身材,个头中规中矩,站在堆起的木头边,被挡住了近三分之二。
顾韵芷视线掠过他们,很快又定格了回去。
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女子神情微顿,倏然想起那晚和顾宝琴回家时,阿梅正是站在百乐门旁的弄堂里,不知和谁在说话。
顾韵芷目光死死盯在木头和两个女人的身上,心却像是脱轨的发条不断往下沉着。
电光火石间,过往的影像一汩汩往她脑袋里钻,顾韵芷抬手比量一下自己的身高,秀气的指头垂在半空,指尖的血液却早已凝固成了一团。
因为与阿梅说话的那个人个头偏矮,所以才会被木头挡住全部——
顾韵芷走神间,车夫已经将车倒离弄堂。
她倏地伸手拍向要继续赶路的车夫,急切道:“我记得上次您跟我说,瑛子没妈!”
车夫被她焦灼的口吻问的一怔,随即木然地点了下头:“是啊。”
顾韵芷死抓着包,一双眼也越睁越大,缓缓缩紧的瞳孔似被灌满了清水的玻璃珠,随着她的话音颤来颤去:“瑛子之所以没妈,不是因为阿力叔的太太不在了,而是因为……”
“瑛子根本就不是阿力的亲生女儿??”
她问出这句话时,手指已经攥出了微密的细汗。
可车夫显然没懂她说话时神情为何这般艰难,车夫索性站住脚,擦擦汗应道:“是呀,阿力光棍一条,哪里有娶到太太的好福气。”
“瑛子是他养女,是他在路边捡到的。”
“我们还说呢,这捡来的哪有亲生的好啊!你还真别说,没想到他们父女相处的竟比亲生的还要亲嘞!!”
车夫不明状况,说完还笑了起来。
可顾韵芷已经觉得快要窒息了。
她与这对父女相处数日,可她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把那杀人害命的事情……联想到他们的身上!
女子抬手看了眼腕表,估算一下时间,然后忙拍着车扶手道:“快!快去阿力家!现在就去!!”
车夫正在扇风消汗,见顾韵芷如此急切地模样,纳闷道:“那南京路——”
“先去阿力家,再晚就来不及了!!”
……
而与此同时,一早就收到阿梅出门消息的沈砚也带着程硕亲自去跟。
如此,沈砚也才算是正正经经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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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阿梅的相貌。
阿梅穿了一套与陈杜娟差不多款式的旗袍,大红的底色,其上白梅点点,就连脚上那双细高跟和手中提着的包,也是红的耀眼。
就是这长相……好像有些眼熟。
阿梅清早就包了辆黄包车,先在南京路上转过一圈,然后又去小阳家吃了早点。
女人吃饭和品茶一样慢条斯理,吃了煎包又点了份面。
面条一根一根挑着吃,就连剥个鸡蛋壳都要用上二十分钟。
阿梅这一通“慢镜头”磨得沈砚牙疼,男人烦躁的抽出支烟点上,倚在车窗处跟屋子里吃饭的人耗着。
半晌,沈砚抽完了那支烟,见阿梅从煎包店出来,一转眼又进了茶庄。
两间铺子门挨着门,阿梅抬手就叫了壶九曲红梅。
程硕看着女人又吃又喝,自己的肚子却饿的咕噜咕噜叫,他压着胃不想叫声影响沈砚的心情,索性大着胆子问:“三、三爷,要不我去给您买点——”
他话还没完,沈砚的眸色就变的冷森森。
“不对!”
程硕正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见男人“呵”出一声,而后抄了腰间别着的枪,推门就进了茶庄。
程硕在身后跟上,心想,沈砚这样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结果一抬眼,发现阿梅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沈队长。
沈砚又磨了磨牙,枪口往虚无处抬了下,阿梅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沈砚瞥一眼程硕,冷声下了命令:“给我把她带上车!”
男人说罢,直接去了驾驶位。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不用五分钟,就到了拾光报社。
沈砚碰到买饭回来的朱佳佳,朱佳佳福至心灵,她已经见这位英俊的沈队长来找过他们顾编好几回了,便主动过来道:“沈队长,今天不巧,顾编她去南京路拍花卉展的照片了。”
沈砚侧眸望向电车那边,见昨个吩咐去看着阿力的警佐正独自坐在路边开小差,而车夫阿力根本不在。
他一股怒火冲上头顶,大步走到警佐面前。
“我要你盯的人呢?”
警佐也没想到沈砚会亲自过来,他鞋脱了一半正要倒倒土,身形一激灵忙踩着鞋跟站起来:“三爷,那人……”
“没来。”
沈砚眯起眼:“他没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你第一天进警察厅?”
“他没来,你为什么不去他家里盯?!”
男人说着一脚踹在警佐身上,警佐就地滚了个圈,连鞋子都飞出去老远。
再对上沈砚的视线后,他直接打了个冷战,声音也哆嗦的不行:“我、我错了三爷,我我我不知道那车夫家在哪儿,我——”
“给我滚去问!”
沈砚没空听他废话。
警佐忙瑟缩着说了几个“是”,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去黄包车队那问起来。
见他问到了,沈砚瞪了他一眼:“上车,指路!”
车子在沈砚油门踩到底时,如箭一般弹射出去,轮胎带起的滚滚烟尘,与这浑浊的天幕,和远处弄堂里的冲天火光,逐渐融为了一体。
39. 第 39 章
三分钟前,顾韵芷紧赶慢赶到了瑛子家。
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没想到瑛子家就住在青林巷的最里侧。
清早这个时段,该上工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家门,尤其青林巷挨着那条脏兮兮地青林河,潮湿、憋闷、荒僻、冷寂。
顾韵芷刚跑进这个巷弄,人就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女子面上见汗,手中的皮包差点被她攥得变了形状。
她停在破旧的木门前,大力的推开了门,却并不敢往其中踏入一步。
此时此刻,杂草丛生的小院里没有一点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阴冷的风从内奔出,裹杂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瑛子穿着补了很多次的小褂子,披头散发,额头上系着白色的孝带。
她干巴的手背瘦的青筋浮动,刀柄在她掌心里压出了深深地印痕,小姑娘的刀尖抵在阿力的身上,阿力则正对着门的方向,被瑛子五花大绑在椅子里。
阿力似是已经受了重伤,本就布满褶皱的脸上血色全无,像一摊软肉似的,无力的摊在了椅子上。
顾韵芷急了,目光恳切地劝说道:“瑛子,不要做傻事!”
她说着便想进门去。
瑛子见状,刀尖抵着阿力的脖颈又深入一寸,她苍白的小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干泪,她朝着顾韵芷大喊:“不要进来!!”
“我撒了油。”
她另一只手从破了一半的兜里摸出火折子,冲着顾韵芷麻木一笑,轻轻晃动了两下。
顾韵芷听得心力交瘁。
她有些痛恨自己还是不够理性,明明瑛子已经提示过她两次“阿力最近很奇怪”,但她就是没有再往深处想想。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而她,也知道了瑛子提示她的用意。
“顾姐姐,你是一个心善的人。”
瑛子缓缓开口,可声调里的朝气全无,此刻听着,就只剩下些搅着血泪的支离破碎,“我本想把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可你总不愿意相信这个每日勤勤恳恳拉车,养家糊口的淳朴车夫竟然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他该死!”
瑛子的唇瓣咬出了血:“不只他,还有马义昌和邱大松,他们通通都该死!!!”
女孩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手也颤抖的在阿力身上接连划了几个血口。
刀口在黝黑的皮肤上冒出来,阿力似是被疼醒了。
他气若游丝的看向瑛子,干涩地唇扯动几下,扯出皲裂,他轻轻舔了舔,喃喃道:“对、对不起……”
“你没有资格跟我道歉,你这个……毁了我家的杀人魔!!”
瑛子瞪着眼睛吼出一句,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顾韵芷见瑛子越哭越厉害,乱嗡嗡地脑子也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她看得出,瑛子很痛苦。
与阿力相处三年,眼见仇人真心相待,顾韵芷又怎么会不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呢。
她轻呼口气,忍着呛人的油味说:“瑛子,我理解你想要报仇的心,但你要相信我,相信沈队长,阿力他犯了错,自有法律制裁,你不该生活在仇恨之中,你该去念书,该去——”
顾韵芷没说完,瑛子就温和地打断了她:“顾姐姐,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
顾韵芷怔怔看着她,没了声音。
瑛子:“你去过平安乡了对吗?那里很美吧?”
“顾姐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女孩开口,却并未等顾韵芷的回应,就继续道:“你怎么发现,这些命案是我做的?”
顾韵芷张张口,本想说什么,但还是选择先回答她:“那晚站在弄堂口和阿梅……”
“不,是和陆梅说话的人就是你吧?”
“陆梅是你的小姨,你妈妈廖太太也姓陆,你妈妈叫陆瑛对吗?廖小婉。”
顾韵芷冷静下来,叹声说道。
廖小婉笑起来,泪水流了满脸:“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喊过我了。”
她抬头望了眼灰蒙蒙地天,似呓语道:“那日如果不是我吵着要小姨陪我去花田,我们也没办法捡回这条命,是爸爸妈妈在天之灵保佑着我,保佑我能大仇得报!”
廖小婉和陆梅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院子的火光和那立在熊熊烈火中飘摇无依的海棠。
海棠染了她家人的鲜血,孤独盛放。
那都是她妈妈种的海棠花……廖小婉疯了似的要冲进去,陆梅死命拽着,手指都攥出了血痕,才将她给拉住。
后来火熄灭了,她和陆梅躲在烧的不成样的家里日日哭泣。
她不愿叫邻居知晓她还活着。
她决定要为爸妈报仇。
廖小婉没办法出面,就只能拜托陆梅出去打听是谁杀了她的爸妈,陆梅听说,那三个歹徒抢了钱杀了人,就往上海的方向逃了。
廖小婉不想连累陆梅,便连夜偷跑了出去。
她靠着讨饭一路走着爬着,总算来到上海,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阿力将她抱回了家去。
原本她是想直接杀掉阿力的。
但那时她才五岁,能力不足,而且只杀一个,剩下的两个坏蛋还是可以逍遥法外。
她不甘心!
也更不知道,原来陆梅发现她跑掉后,并没回姥姥家去,而是寻着她的方向也找来了上海。
后来的某日,她在街头卖花时,看到了与马义昌同进同出的小姨陆梅。
顾韵芷见她神情恍惚,正要趁机会溜进门去,廖小婉就回了神:“顾姐姐,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而且我也不后悔。”
“马义昌那个蠢货,我只是个孩子他自然不会防备我。”
“我约他在家中说话,告诉他其实要找他的人是阿力,他们三个曾经做过什么好事他一清二楚,他心虚得很!”
“她吃到我下了老鼠药的饭菜,当场就暴毙了,哈哈哈!”
廖小婉目露狠厉,继续道:“还有那个邱大松,就更好对付了。”
“我跟他说,他们的事情暴露了,阿力约他在河边商谈,他吓得立刻就去了。”
“有时候我还挺庆幸自己没有长大,而且这个傻子竟然不会水!”
“我推他下去的时候,他吓得脸都白了,可惜我还得给齐老三送信,否则真想多欣赏欣赏他淹水的鬼样子。”
“还有那个姜晓丁——”
“这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
顾韵芷截断了她。
廖小婉脸色微变,有些着急的吼道:“这些事就是我一个人完成的,顾姐姐!”
“没有别人,只有我!!”
顾韵芷一边寻着时机,一边想利用说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骗不了我的,小婉,不过我们可以谈谈——”
“我说是我就是我——”
廖小婉激动的跺了下脚,眼见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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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从旁跑了过来,她紧张的看了眼二人,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火折子,丢向了地面。
顷刻之间,小院内倏然着起大火。
火舌疯狂舔舐着屋檐下的每一个角落,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股热浪如泼出来的滚水蜂涌而出,沈砚拉着顾韵芷往后撤,才避免刮出来的火星会伤到她。
然而,车上的陆梅在看到这一幕后,方才的淡定全然都不在了。
她“小婉小婉”的喊着,横冲直撞地要下车去。
此刻正在紧要关头,沈砚哪里有空管她,见程硕有些制不住疯狂的陆梅,男人深吸口气,“打晕她,别叫她添乱!”
然后说着,进到旁边的邻居家,提了桶水就浇在身上。
顾韵芷没想到廖小婉竟会忽然点火,她正心焦,就瞧见一抹白影窜入了火场。
顾韵芷心惊肉跳地想要上前,又很快被热浪打了回来:“沈砚!!!”
她只能在外面空喊。
顾韵芷倚着墙,人有些站立不住,尽管程硕想先把她拉出巷子,但她还是固执地不肯走。
好在沈砚身手矫健,从火场冲出来时,不只廖小婉,就连早就陷入昏厥之中的阿力,也被他给拎了出来。
但沈砚还是受了伤,面颊似是被火星擦了一道。
大早上的一通忙乱,顾韵芷也没心情再去南京路,于是她给报社去了个电话,让朱佳佳代为走一趟。
青林巷忽然起火的事情被各路记者闻风赶来,吴佳唯也在行列之中。
只是他们来的晚了,火已经被扑灭,现场也被程硕带着人清理后暂时封锁了起来。
吴佳唯和阮鑫就地打听了附近的住户,可这边住的人家不多,又地处偏狭,也实在摸不到什么头绪。
吴佳唯听旁边那户说:“刚才火起时,有位漂亮的小姐一直站在门外,后面来了一车警察,我记得其中一人喊她什么……顾二小姐。”
这邻居看到的,正是程硕想拉走顾韵芷那一幕。
吴佳唯惊惶地抬了下眼镜,那人又道:“好像有个警察受了伤,他们估计往医院去了吧。”
吴佳唯道了谢想走,又怕阮鑫跟着去会看到顾韵芷,最近阮鑫对“祈念”可是颇多微词。
吴佳唯不想生事,就打发了阮鑫自己去往医院。
一个上午,青林巷大火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沪上,顾钰临讲座听到一半,就慌里慌张丢下顾泽往医院跑。
反正挨着青林巷最近的只有一家医院,他和吴佳唯倒是都门儿清。
顾钰临进来时,医生正捏着消毒药水往沈砚脸上涂。
顾钰临微松口气,但还是说道:“听说你冲进火场救人了?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你看看这弄的,都破了相了。”
沈砚不在意:“我一个男的,好看赖看能怎么样?”
他说着,起身准备去趟洗手间,结果刚露头,就见顾韵芷正跟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男记者说着什么。
沈砚蹙蹙眉,没来由的一阵不爽。
紧接着,他就截住从旁而过的程硕问:“我好看,还是那男的好看?”
程硕讶异了下,继而盯着他脸上的伤口咂咂嘴,然后非常不怕死的给出答案:“三爷没受伤时,那当然三爷最好看,三爷可是全上海最好看的男人了,只不过现在么——”
程硕话还没完,沈砚就快步走去医生那,轻咳一声,指着自己的脸问:“我这、会留疤么?”
40. 第 40 章
两日后,顾韵芷正在家中休息,顾钰临就进门来找她:“二妹,阿砚说……警察厅有人想见你。”
……
顾韵芷第一次来警察厅的捕房,女子今日穿的素净,脸上连脂粉也未涂。
隔着一道漆黑的铁门,外面就是审讯室。
顾韵芷站在门槛处向内张望,内里除却一间间紧挨的监室,比手指粗的铁栏,还有些不太好闻的味道,余下的都跟她想的差不多。
她伸着脑袋瓜,半截身子也越发往里挪。
没一会儿,眼前黑影挡住了她的视野,跟着,一只大手不算用力的将她脑袋瓜推了出来。
头顶响起男人不轻不重地语调:“胆子肥了,敢往牢房里看。”
“不怕吓到么?”
沈砚站到她面前,一伸手捏上她袖口,将她带到审讯室的椅子里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她旁边的位子上。
不久,锁着手铐的人被程硕带出,女子诧然投去一眼,没想到要见她的人是方力。
也就是当年平安乡杀人纵火案里,唯一活着的车夫阿力。
阿力这两日似乎受了很多苦,那天他被廖小婉扎了几刀,沈砚把他从火场带出之后就送去了医院,救活才关到了牢房里。
顾韵芷张张口,心情有些复杂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姓方。”
方力身子还弱着,急促地喘了口气,才艰难道:“顾小姐,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女子说话时下意识坐正了身体,她微微前倾,手指有些发颤的攥紧身旁扶手。
沈砚看出她脸色苍白,搭在扶手的手指微动,男人有些犹豫,他也没想到与顾韵芷熟识的车夫父女,竟然都与本案有所牵扯。
沈砚默叹一声,没在踟蹰,就握了上去。
然后,他摸到了一手的汗湿。
顾韵芷紧攥的手心里满是水渍,似乎比青林巷中刮得冷风还要寒上几分。
女子被握住手,人晃了晃神,男人的手掌宽厚干燥,赶走了令她不舒适的湿滑,顾韵芷反手攥住他,然后看向方力:“方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么?”
方力浑浊地眸光灰暗,继而溢出些水光。
他头垂着,像是位随时要断气的风烛残年的老者,许久,他缓缓开口道:“顾小姐,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方力交代了那场杀人纵火案的细节。
他、邱大松和马义昌都是早年间的玩伴,方力人老实,脑子也不太灵光,后来马义昌和邱大松嫌弃他呆笨,渐渐地就不带他玩了。
之后马义昌学起了做生意,到处找机会,但因家境贫寒,始终都凑不出本钱来。
而马义昌跟邱大松关系也是时好时坏,早些年马义昌身体不好,邱大松仗着身强体壮,总要欺负马义昌几次。
长大之后,三人便彻底切断了往来。
某次马义昌跟着一位老板跑到外地做生意,回来后就风风火火地联系上了邱大松,邱大松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本来就穷,加之又有恶习,穷的连裤子都要穿不上了。
马义昌告诉邱大松,他发现了一个好机会,只要干一票,往后就不愁了。
但他们还缺一个帮手,所以才找到了方力。
方力说到这里,目光诚恳的看着他们:“我那时真不知他们说的机会是什么,如果知道,我不会同意去的。”
可贼船易上却难下,等那二人领着他到了廖家门前,方力才明白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马义昌跑外路过平安乡,发现那处偏僻的像个世外桃源,然而偏狭之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出了命案很难有人会管。
马义昌是第一个动手的。
趁着天刚擦黑,等不及的他摸进廖家院子,一刀就杀了正劈柴火的廖忠。
陆瑛听到动静后,拿着菜刀出来拼命,被邱大松朝着肚腹狠踹一脚,然后就举刀扎在了小腿上。
而在门口把风的方力,却彻底吓傻了。
他跑进门,想要阻止他们:“你、你们拿钱就好了,为什么要杀人啊!”
老实的方力被二人打了几个巴掌,马义昌则骂骂咧咧道:“你他妈犯傻了?留了活口,是要等他们去报警吗?!”
方力当时看到了陆瑛没有断气,并且正死命的往厨房里爬。
他虽不明其意,但还是抱着马义昌的腿,扯着邱大松的褂子商量道:“已经杀了人了,咱们走吧?拿了钱赶紧走吧?!”
方力说到这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顾韵芷张张口,声音艰涩:“但他们还是放了火?”
方力摇了摇头:“火是瑛子她妈……不,是小婉的妈妈放的。”
“她爬到了厨房,伸手从灶坑里往外丢烧着的木头,那木头的温度高,陆瑛烫的手比烧着的炭块还红,但她还是一直扔一直扔,扔的到处都是……”
“我那时不懂,但后来见到了小婉,我就懂了。”
“廖先生廖太太深知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恐怕女儿回来也被马义昌他们杀了,她放火点着了房子,也是为了给小婉个信号。”
方力拖着被手铐勒出印子的手,艰难的捂住了脸。
“我是罪人,我认罪。”
“虽然我没有动手杀他们,但我帮着放风,也没能劝下马义昌和邱大松,我变相的助纣为虐……我该死……”
其实他从平安乡回来之后,每天都在酗酒,他想死,又没有勇气。
直到那晚,他捡到了昏倒在街头的廖小婉。
方力想要赎罪,他以为廖小婉是个弃婴,虽说是个5岁大的小姑娘,但廖小婉长得小小的,还抓着他迷迷糊糊地喊爸爸。
自那之后,他和马义昌、邱大松就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没有要廖家抢来的钱财,所以钱财被马义昌他们平分了。
他只知道邱大松拿着钱进了趟赌坊,不出几天又输个精光,然后就又过回从前的日子,靠着点手艺走街串巷继续当起了修理匠。
马义昌脑子活,见那茶花戏院半死不活的,他就以低价接手,当起了戏院的老板。
说到这儿,沈砚忽然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瑛子就是廖小婉的?”
方力听后,抿抿干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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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马义昌死的那天。”
那日廖小婉很晚回来,平时这孩子都跟他爹长爹短的特别亲近,可那天,他却从廖小婉的眼神里看出了浓浓的杀意。
而直到邱大松也死了之后,方力才彻底确认,他们有可能都死在了廖小婉的手上。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
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会在心中生出些强烈的念头,廖先生和廖太太看着都不年轻,而且当时院子里,好像还晾着两个刚洗过的布娃娃。
他没太细看,也就没注意那娃娃是手工缝制的。
可如今再回想,他便猜出,他捡到的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廖家的女儿……
他那几日心情很差,只能跑出去喝喝酒,躲着廖小婉,结果回来时一个心不在焉,还踢死了邻居的鸡。
不过,后来他也想通了。
如果真是那家的女儿回来寻仇,他也确实该去赎罪。
所以当那晚廖小婉不停给他灌酒时,方力心知肚明他的命这是到头了,他喝了酒,倒也没有完全醉倒,甚至连廖小婉给他绑绳子时,他都一清二楚。
方力说完了这些,整个人都脱了力似的瘫在椅子上:“顾小姐,小婉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是犯了错,但还请你们善待她。”
“所有的罪孽,就都让我一个人来赎吧……”
……
从警察厅出来之后,沈砚看着顾韵芷说:“我本以为陆梅和廖小婉会想见见你,但——”
其实,顾韵芷已经猜到了结果。
陆梅自然是恨她帮警方破了案,抓住了他们,所以陆梅不会愿意见她。
而廖小婉……大概也是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自己吧。
不过沈砚还是有些挠头:“我已经让人在牢里关照他们二人了,但提审时他们不太配合,都抢着说人是自己杀的。”
顾韵芷听到这里,看着沈砚说:“我觉得,他们有权知道平安乡事件的细节。”
虽说有些残忍,但他们肯定很想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砚:“好,我会把方力的话转告他们。”
如今案子破了,顾韵芷也不必要再让沈砚接送了,可她的情绪依旧有些沉闷:“我回去写稿了,血色木雕的连载到了尾声,总要有一个完结才行。”
女子朝前走了几步,沈砚忽然在身后喊了她:“韵芷。”
顾韵芷回过头,强行挤出一抹笑来:“还有事?”
晴空下,笼罩了上海两日的阴霾骤散,点点碎光落在男人白皙的面庞,沈砚脸侧的伤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他立在梧桐树下,只能看到铺在地面的修长身影。
沈砚目光深邃,静静望着顾韵芷:“明晚我请你吃饭。”
“之前答应过你的。”
顾韵芷曾开玩笑说破了案要吃大餐,谁知凶手抓到之后他们全都没了心情。
可日子总得过不是么?
顾韵芷望着男人清晰的眉眼,以及少了冷厉,多了几许温柔的神情。
她轻轻点了下头:“好。”
“到时候,我送你个东西。”
41. 第 41 章
回来报社后,顾韵芷坐在桌前发呆许久,然后才拿起自来水笔,开始酝酿最后一篇有关血色木雕的稿子。
可她提笔便是廖小婉的影子,小姑娘笑着跟她说话,说茉莉最衬她。
顾韵芷决定在收尾前,插入一段方力的自述……
-
《拾光报》开售当天,有关于最近连环凶杀案的告破消息,也登在了《申报》的头版头条,但《申报》并未报道太多细节,甚至连青林巷为何起火也没有提。
于是,《拾光报》又妥妥成了销量第一。
此时此刻,街头巷尾几乎人手一份《拾光报》,他们看到了方力的自述,得知了凶案背后的隐情,便句句痛骂马义昌他们死得好,还要道一声廖小婉和陆梅太过可怜。
繁报报社里,上次被吴佳唯警告过的阮鑫,今日特地赶早亲自买了份《拾光报》看大结局。
当他发现编辑祈念写的故事,与凶案细节处处相符后,阮鑫气的站在街头大骂。
“我呸!上次忽悠老子说《血色木雕》只是编的故事,做不得真,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博眼球,为了销量!”
“这个祈念到底是谁,妈的可千万别叫老子知道!!”
阮鑫正兀自骂着,旁边路过的两名女学生就听不下去了,其中一人绕着他看了两眼,气不公道:“嘿我说,如果不是祈念写出了这篇故事,你上哪儿知道真相去?”
“怎么吃饱了饭,还骂上厨子了?!”
另一人推推她,开口时有一种熟悉的讥讽调调:“你看他挂着个相机,说不准是哪个旮旯胡同里的小报记者,这是嫉妒人家祈念了呗!”
阮鑫气的脸通红,抻着脖子跟他们吵架:“我是小报记者?我们《繁报》的销量多好,你懂吗你!”
女学生:“那你干嘛嫉妒人家?什么繁报简报的,听都没听过~”
阮鑫还想在说什么,两名女学生就拿起书包过来对着他使劲拍,阮鑫被打的手臂、后背都是伤,撕扯半天才逃了出来。
两名女学生战斗力实在是强,连他手里的报纸都抓烂了。
阮鑫看到祈念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报纸揉碎撕烂,往地上扔的时候还使劲碾了几脚,发泄完了才回报社。
不过顾韵芷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了粉丝,她刚被高坪瑞和段洛大肆夸赞了一番,因为晚上要赴沈砚的约,这会儿正要告假回家收拾。
女子离开报社,往街对面看了一眼。
电车站旁的黄包车队,依旧井然有序地停在那儿等客,“叮叮车”的车壁上换了新的月份牌,几名穿着修身旗袍的美女手中还捧着百货公司的新品面霜。
电车缓缓开走,路旁的热闹也逐渐谢幕。
然而那个叫作瑛子的小姑娘,却也只能永远的留在她的记忆中了。
顾韵芷对坐黄包车有了阴影,她索性预备散步回去,反正吃饭是在晚上,现在也不着急。
她沿着水门汀路面往前行着,走了几分钟,身后就响起一串喇叭声。
顾韵芷回眸,正对上车后座坐着的女人的视线,对方生着一双标准的月牙眸,不笑也似笑,看人的目光温软柔和。
顾韵芷侧身躲开路。
敞篷的车子内,女人身旁还坐着一位安静的男人,那人也是一身的西装革履,只是与沈砚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是稳重的深色系。
车路过她时,男人抬了下眼,不过看的方向不是她,而是身旁那盘着发的女人。
二人对视一笑,男人伸手握紧了女人的手。
女人像是有些害羞,虽说任由对方拉着,但还是朝路边的顾韵芷看过来,并且还笑着点了下头。
顾韵芷也忙点点头,车子总算开了过去。
顾韵芷正好奇车上的人是谁,旁边站着的两人就闲聊开了:“哎哟,这沈家二少出门一趟,不成想回来时竟然带了个太太?”
“那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这沈太太家住武汉,以前和沈二爷可是大学同学。”
“怪不得,这二爷真是好福气啊,你看那二太太生的多美!”
“二爷也不差嘛,而且人家很尊重太太的,听说这次是趁着去武汉做生意之时,就直接在岳父岳母家中完婚了,但以沈家的家世,搞不好回来还得大办一场!”
顾韵芷稍微听了一些便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车上那男人是沈以。
沈家大公子飞扬跋扈,三公子也拽得很,不知这个老二,会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顾韵芷边溜达边胡思乱想,不过沈家怎么样都好,就是与她没什么关系。
这下案子破了,《拾光报》的名气也打出去了,今晚吃完了这顿饭,估计她和沈砚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顾韵芷走了四十分钟,才进了院子。
旁的诊所大门开着,陈杜娟正被顾钰临给送出来,女人抬头看到顾韵芷,心情有些复杂地走了上来:“韵芷,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当然了,陈小姐。”
顾韵芷看着她,回应道。
陈杜娟刚修完牙,她习惯性的捂了下面颊,然后道:“你……沈队长没有追究我妨碍办案的罪,我还没有机会跟他道谢,若你遇上,就帮我转达一声可好?”
顾韵芷:“我会的,陈小姐。”
似乎是觉得二人间的氛围实在沉闷,陈杜娟长出口气,眼中多了些落寞:“阿梅也是个苦命的人,她说喜欢我木雕的手艺,我便雕了几朵海棠送她,哪知道……”
顾家院子里下人来来回回,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顾韵芷便轻轻回应了句:“总会好的。”
陈杜娟侧眸望向她,然后神秘一笑:“是啊,遇上你和沈砚,确实是他们的福气。”
顾韵芷把陈杜娟送走,进门就听到李春月的叹气声:“我的小祖宗喂,你拿这书本做什么了?怎么好端端的,都破了页了。”
顾韵芷走进去,发现顾宝琴正昂着头站在一旁。
她背着的书包破了个角,里面的书本也都损坏不少。
李春月心疼钱,正吩咐刘妈拿胶水,似是要给那些破损粘一粘好。
对于顾宝琴,顾韵芷总是避之不及。
她简单跟李春月打了个招呼便想上楼去,顾宝琴却在身后跟着她走了两步,顾三小姐瞥了一眼那些坏掉的书本,没忍住说了句:“顾韵芷,你该赔我一套新书本的。”
顾韵芷:“?”
她回头,满面诧异地看着顾宝琴。
顾宝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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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了声,忽然莫名其妙喊了一句:“你没事少写东写西的,整天招摇过市,小心被什么恶心的人给报复了!”
顾韵芷:“???”
她完全听不懂顾宝琴到底在说什么,但一想最近这些时日,这三妹好像都没怎么跟她找别扭。
顾韵芷不愿李春月操心,便从包里拿出零钱,塞给顾宝琴。
“我发了奖金,你拿去买新的吧。”
顾宝琴接了钱,理直气壮地收下:“这还差不多~”
顾韵芷无语地摇了摇头,见时间不早了,就上去准备洗澡、换衣服。
晚上沈砚过来接她。
不过未免被李春月和顾泽撞见,男人这次很听话的把车子停远了些。
顾韵芷本想喊上顾钰临,但顾钰临正围着顾泽问什么,她就只能自己去了。
上车之后,沈砚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分别找了陆梅和廖小婉,把方力交代的真相告诉了他们。”
男人沉思片刻,道:“之后的提审,他们说了实话。”
“马义昌和邱大松其实都是陆梅约出来的,马义昌那晚提前准备了酒菜等陆梅上门,但廖小婉却赶在陆梅之前去了。”
“马义昌以为廖小婉是百乐门过来传话的小工,就没当回事。”
“廖小婉趁机在饭菜里下了鼠药,又在门外截住了陆梅,马义昌边吃边等,然后就被毒死了。”
“陆梅送走廖小婉,又趁机回去将木雕海棠放在了马义昌的胸口。”
“其实那木雕不是给警方看的,而是邱大松和方力,大概是想给他们一些心理上的折磨吧。”
他将车停到西餐厅门前,开车门道:“还有邱大松。”
“陆梅将他约过去之后,也是廖小婉提前赶到把人推下了河,只是不巧,这一举动被姜晓丁给看到了。”
“陆梅就把提前准备的木雕和纸条交给廖小婉,廖小婉便去了齐老三家送信。”
“后来的事情和咱们的推断一致。”
“姜晓丁威胁陆梅,陆梅约他过几日来见面,并承诺给他一大笔钱。”
“不过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廖小婉,所以赴约当日,她独自杀了人,又因为怕暴露,这才换上了姜晓丁的鞋。”
二人下车往餐厅去,男人又道:“其实陆梅是不希望廖小婉手上沾血的,同理,廖小婉也不愿连累她小姨。”
说到这里,此案也终于走到了结局。
沈砚订的位置靠窗。
顾韵芷走过去时,男人还绅士地帮她拉了椅子。
沈砚坐到她对面,服务生忙拿着菜单走了过来:“三爷——”
“边上等等。”
沈砚轻轻挥了下手,然后掌心朝上,对着顾韵芷勾了下,“你要给我什么,该拿出来了吧?”
男人有些迫不及待。
顾韵芷恍惚了下,忽然“噗嗤”一笑:“我说你好奇心还挺重的。”
她笑着伸手往包里摸,拿出了东西,边摆弄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在平安乡照的几张有关花田——”
只不过话还未完,女子的神色就重了三分。
而后,她抽出其中一张急切地递向男人:“沈砚,你快看这照片!”
42. 第 42 章
那日二人到了平安乡,顾韵芷拍海棠花田时顺便偷拍了一张沈砚,今早她将照片洗出来,打算把沈砚入镜的那张送给他。
虽说海棠花田背后的真相惹人伤感,但怎么说,也是沈队长接手的第一起案件。
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只不过当时洗照片时,她的神情都专注在花田之上,自从张竹笙知晓了案情真相,就默默撕掉了有关于方力和瑛子的父女日常。
张竹笙打算连载几期平安乡的故事,刚好顾韵芷的素材他用得上,顾韵芷就给他挑了些。
但这会儿顾韵芷在看,却发现随手拍下的花田角落,有陌生人入了镜头。
她有点急,起身坐到沈砚身边。
女子圆润的指头点在图像上的一角,语速飞快道:“你拿给我的安神汤功效实在太妙,险些将那日的遇袭忘得一干二净,你看这人的皮鞋,我可不记得平安乡的乡民有人穿过这种款式。”
“这可是稀有的舶来品!”
沈砚顺着她的指向细细看去,虽说镜头捕捉到的陌生人只显出一个裤腿和皮鞋,但这款式他也认得,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穿得起的。
男人目光落在那抹影像上微微出神,而后语调多了轻浅的起伏:“其实到了平安乡那日,我就已经发现咱们被跟踪了。”
听他这么说,顾韵芷茫然抬眼。
随后,她便记起,那日她正兴致勃勃地拍摄花田,可沈砚却一反常态的揽着她肩膀提醒“该走了”。
顾韵芷蹙着眉头板起面孔:“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二人目光对上,沈砚盯着女子水灵灵的杏眸,忽的心神一荡,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掌在顾韵芷后脑轻抚了下,然后又失神的收回了手。
男人假作整理衣领,平淡道:“告诉你做什么?怕你吓得一晚上都睡不好。”
顾韵芷吐吐舌头,这她倒也承认。
沈砚挑挑唇,继续道:“这人不在伏击咱们的四人之中,但那四人恐怕也都是听命于他,回来后我确实追查过他们的源头,不过线索太少,目前还没什么眉目。”
这会儿的西餐厅内正放着缠绵的曲调,顶灯没有全开,而他们桌上的银制烛台也只点了微弱的一根红蜡。
顾韵芷已经聚精会神听了好久,沈砚也说了半天。
许是这色调实在暗哑,他们不约而同靠近,就连呼吸也不知何时交错在了一处。
便在此时,服务生没什么眼色的又走上来,毕恭毕敬道:“三爷,现在——”
二人被打断对视,都有些促狭地收回了视线。
顾韵芷又坐去对面,除了刚刚那张特殊的照片,她把沈砚入镜的那张也挑出来,推了过去:“喏,我其实想给你的是这张。”
沈砚接过,没什么表情的收进了内兜,并且淡定的问:“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其实想包场来着,又怕餐厅里只有他们二人会尴尬。
沈砚活了二十五年,大概也是头一次体会到尴尬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顾韵芷见他收下照片连个表示都没有,似乎极不在意,她轻哼了声,决定将菜单上最贵的都点上一遍,必须吃垮这富贵少爷!
但她不知道的是,回家之后,沈砚特地从沈傲海的古董里挑出了只精美相框,然后把照片放了进去。
要是相片里再多个人就好了。
男人眼中又浮现出顾韵芷的一颦一笑,半晌,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有点……脑筋不正常。
……
日子过了好几天,街头巷尾对于《血色木雕》的议论也渐渐止歇。
不过随着副刊《推理王》的带动,报社的生活倒是好起来了,近日每个人都忙着写稿,连新来的小邱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张竹笙笑着看向歪在椅背里摸鱼的顾韵芷,不由得问道:“顾编,新的连载故事打算写些什么?”
顾韵芷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最近有些提不起心气儿,上一期的副刊还是朱佳佳临时插了个广告应付了事。
不过顾韵芷最近是高社长和段经理的红人,她不肯写稿,二人倒也没什么异议。
张竹笙这边正要说些什么,高坪瑞就提着一袋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进了门,他将袋口一拆,里边哗啦哗啦倒出来好多封信。
高社长捏捏眉心,看向顾韵芷:“你瞅瞅,这都是你读者的心声。”
高社长想要激励顾韵芷,便主动挑出两封来念:“你看这位叫作桃枝的读者说:‘祈念姐姐的文章感人肺腑,悬念十足,我追的书都不想读,若再不提笔,我便要亲自登门来问了。’”
“这还有一个叫琴影的,就是言辞有些犀利:‘祈念,懒惰不可取,如再不写,本小姐定当寄刀片上门!’”
顾韵芷:……
她默默念叨了这两位热心读者的笔名,心想:怎么好像是刘桃和顾宝琴的说话风格?
但转念一想,就算那个桃枝是刘桃,但琴影也绝对不是顾宝琴。
她不再犯懒,而是坐直身体,开口道:“好,我写!”
高坪瑞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社长和小邱一边把那些读者来信塞回袋子,一边看着她说:“这凶杀案刚讲完,咱们接下来先写点轻快的。”
“这样,下午你去采访一下沈家二爷和他太太姜如沁。”
顾韵芷好奇:“姜如沁?”
高坪瑞点点头:“《血色木雕》已经成为了过去式,而最近的头版热门,则是沈家二爷和姜如沁的恋爱史,我好不容易帮你约了他们,你过去一趟,权当放松放松了。”
“那好呗。”
顾韵芷也不推诿。
毕竟她对这位沈二太太,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
高坪瑞约的地点,正是沈家其中一间百货公司的总裁办公室,沈以负责家族里这一摊的生意,而且今日有采访,姜如沁就也跟着一块来了。
时简定在下午两点。
顾韵芷中午回家换了套精致的小西装,还戴了相配的帽子,圆圆的帽遮是素雅的毛线边,看起来清爽利落,人也干练不少。
她挎好相机,背上包,在两点钟准时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
门内传出一声略微低沉的男声,男人声调里透着三分稳重,自然的就带上些许上位者的压迫感。
领着顾韵芷过来的秘书朝她点点头,轻声道:“顾小姐,请您稍等片刻。”
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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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步进门,跟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沈以汇报几句,然后很快退出来,将门开大一些,做了个“请”的姿势。
顾韵芷道了谢,这才走了进去。
她一出现,就和抬头看向她的沈以对上视线,只不过沈二爷的目光似乎没继承到沈傲海的毒辣,反而多了点母亲周淑华的温和。
顾韵芷说明来意。
沈以双手合在一起,不知为何,嘴角莫名挑了下,然后道:“请坐,顾二小姐。”
顾韵芷刚一落座,旁边沙发上正翻看报纸的姜如沁,就起身进了里间。
没多久,女人笑盈盈地端着果盘出来,几只精品梨子上还染着浅浅的水光。
姜如沁一开口,语调就分外柔软:“顾二小姐,吃点水果吧。”
“多谢。”
顾韵芷同她点头,笑容也是格外明媚。
姜如沁似是对她也有好感,不知怎么,女人偏头看向沈以,眼中含笑道:“顾二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
沈以“嗯”了声,表示赞同。
然而,这俩人打哑谜的聊天方式却让顾韵芷有些懵。
她张口想问,不过又一琢磨,高社长说好多家报社都同一时间给沈以递了采访邀请,却都被这二爷给拒了,想必是公务繁忙。
那她就不浪费时间了。
顾韵芷放弃猜谜念头,立刻投入到本次采访的重点上。
……
亥时的红霞路,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了。
尤其在这种雾气蒙蒙地雨夜,万小顺本不想这么晚才往家走,只是这大雨下了一个时辰也不肯停,他在茶园躲了好一阵,便跟老板借了伞,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红霞路两旁,雨流将藏在枝杈间的脏污都细细冲刷了个干净。
冰冷的雨丝被斜风刮进伞内,万小顺有些撑不住乱飞的伞骨,他便只能死死抓住伞柄,不顾飞进来的雨丝迷了眼,另一只手强行捏着伞骨固定住它。
“这条路可真长啊。”
他“呸呸”两下吐掉进了口中的雨滴,凉的,咽多了便觉得这股冷意能直通到心里去。
“可不能把老板的伞给弄丢了!”
万小顺艰难的呼吸着,他感叹之后忙闭紧嘴巴,只是一改用鼻腔呼气,就被吸进去的冷寒呛得咳嗽不停。
这风大雨大,竟有愈演愈烈地架势。
不行。
还是得先躲一躲再走了。
他见天上没有打雷,除却几道无声的闪电七零八落的劈下,万小顺便冒险跑到了一棵树下,试图先歇上片许。
此时此刻,远处的雨雾中似是逐渐被漆黑吞噬。
万小顺被那致命的黑所吸引,迷茫的望向那处。
他顺手抚掉不停往眼中钻的雨滴,森冷的夜只漂浮着徐徐一点微光,但那光源中,一顿一顿的黑影正愈加放大。
“咔哒——”
黑影似是动了一下。
“咔哒咔哒——”
继而动作接二连三。
当黑影伸展的臂膀以诡异的姿势做出数下动作,万小顺的内心,终于被恐惧彻底淹没。
不多时,红霞路上响起一声彻骨的吼叫。
但只停留须臾,就消失不见了……
43. 第 43 章
万家失踪了一个儿子。
清早,警察厅的门都快要被万家给登烂了,万父万母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堵着进门的程硕就要下跪。
程硕知道这个万家,老两口在警察厅门旁摆小摊卖烤红薯,警察厅的警员也经常光顾他们的生意。
其实最早,他们被警员撵过很多次。
直到沈砚空降过来,默许了他们的摊子摆在警署门前,老两口这才有了栖息之地。
万父万母都是老实又本分的性子,之前也去过好些地方摆摊,但他们不懂人情世故,又不太爱说话,所以无论把摊子摆在哪儿,都是受欺负的命。
昨晚大雨下了几乎整夜,早起天刚放晴。
通常遇上雨夜,街市上摊子便收的早,百货商场也要提前关门,就连黄包车遇上这种鬼天气,也是要早早回家泡泡脚,提前歇下的。
所以昨晚每个人都睡得很沉,唯有万家亮了整夜的灯。
万父万母将大致情况告诉给程硕,撑着两双哭的红肿的眼,巴巴地看着程硕说:“我们想问问,多久才能找到小顺啊?”
程硕抿抿嘴,抬手不经意撕掉了唇周的干皮,随即缓声道:“这个,我们也很难给出一个期限……”
他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什么事情都没搞明白呢。
程硕只能连安慰带哄,将二老送出了门。
然后一回头,旁边聊闲天的同僚便说:“这种失踪案没法查,谁知道万小顺得罪谁了,我说你也别太上心了,这不给自己找活干么!”
程硕级别比他们高,但也只高了一个等级,所以平时还是很能跟大家打成一片的。
可他听到同僚的话,脸色却难得撂了下来:“你这话不对,什么叫给自己找活干?这本就是你我的职责所在,你——”
他话没完,对方就笑嘻嘻地拍他肩:“你看你这认真劲儿,哎我跟你讲——”
同僚刚勾上他的肩,便觉着后脊梁骨升起抹不可见的寒意。
他缓缓回头,然后就对上了沈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沈砚斜靠在桌旁,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他抱着臂,目光淡薄地看着警员,声调沉沉道:“你要讲什么,大胆说,别单独授课,我们都跟着你学学本事。”
可警员见了这活阎王,还哪里敢胡乱放屁。
他臊眉耷眼地垂下脑袋,头恨不能插进地缝里。
沈砚可是刚破获了大案的侦缉队长,连厅长和司法处的处长都对这位年轻的队长赞不绝口。
他怎么敢触三爷的霉头。
沈砚没跟他多做纠缠,只是伸手一提,扯着他的衣领子到了门前,男人抬手一指,微微笑道:“看到那棵树了么?”
距离警察厅五百米开外,有棵大树正沐浴在日光里灿灿生辉。
警员不明其意,只殷切着点点头:“我看到了,三爷,您有什么指示?”
沈砚松开他的衣领,扬扬下巴:“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找活干,那我帮你找点活,去跑圈吧,从这里到那棵树。”
警员听后倒是有些放松下来,区区五百米而已。
原来沈队长就这点本事。
男人朝程硕抬抬手,示意他跟上自己,随后扔下句话,二人就上了楼去。
沈砚说:“一天之内跑不完五百圈,明天交证件滚蛋。”
警员顿时腿一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进了办公室后,沈砚松松系的有些紧的衣领,他挥开衣摆往椅子里靠,正要细问两句万小顺的事,就瞥见程硕正用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睛看着自己。
仿佛自己是一块可口的甜点。
沈砚皱皱眉,忽然记起顾韵芷好像说过,她说程硕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
沈砚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便开门见山道:“你总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凶手的线索?”
程硕:……
程硕低下脑袋,但还时不时用余光瞥他。
沈砚:……
是不是以为这样,他就发现不了了。
男人长腿一抬,翘起二郎腿,单手点点对面:“你坐下。”
程硕忙坐到位置上。
沈砚默了一下,复又掀眼看他:“程硕,今天如果给不出我一个解释的话,你连跑圈的机会都没有。”
程硕听罢微微一怔,似是看出沈砚非要刨根问底,他咬咬嘴,然后才郑重地道:“三爷,程凯是我亲哥哥。”
沈砚愣了一下。
程凯是他和顾钰临的大学同学,还跟他学的同一专业。
沈砚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了程硕的意思。
他此前并不太信任程硕,但从日常的观察中也看的出,程硕这人虽说有点呆头楞脑的,但对他交代的任务却非常上心。
再加上,这小子刚刚反驳警员的话——
他微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
“程硕,关于万小顺的事,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去把他的过往和近期动向调查清楚,最好是能打听出,他失踪前到过哪里。”
程硕领命离去。
沈砚思索半晌,拿起电话给顾家打了一通。
-
这日午后,顾韵芷正坐在工位上写采访稿子,上次她去找沈以和姜如沁,倒是真真实实被这对夫妇秀了一脸的恩爱。
顾韵芷见过沈昭,沈昭的花边新闻直到今日还接连不断。
虽说她对沈砚的印象不错,但沈以就半分不知。
不过通过这次采访,顾韵芷也了解了,原来沈家的二少爷和老爷子沈傲海,竟然都是个情种。
沈傲海一辈子只娶了周淑华一个太太,并且对太□□爱有加,如今的沈以亦是如此,几乎是对姜如沁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顾韵芷写稿子写的心情美妙。
只是她正奋笔疾书,喊着“这鬼天糟透了!”的朱佳佳就匆忙跑进了门,朱佳佳收了手中的油纸伞立在门旁,边拍身上的水珠,边往工位走。
许副编瞧见她狼狈的样子,忙递上张纸:“快擦擦吧,最近这阵子雨水多,着凉可是要生病的。”
顾韵芷也停了手中的笔,把刚泡好的姜茶倒一杯给她:“可不是,来喝点暖暖身子。”
朱佳佳捧着杯子一通灌,“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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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打了个寒颤:“下雨真讨厌啊,我不喜欢下雨,也不知这雨季何时才能过去。”
许副编摇摇头:“且要过一段日子呢。”
朱佳佳冲着他叹气,又凑到顾韵芷身边:“写什么呢,还是沈家那稿子?”
顾韵芷“嗯”了声,将采访笔记翻过两页,正欲再提起笔,高坪瑞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高坪瑞手上拿着一封信,先是“咦”了声,然后才道:“这是谁把信扔到门口的,差点被我踩到。”
他们这小二层的报社,上下皆是由木质楼梯连通。
平日里开会在一楼的会议室,但社长和经理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间,是在二楼,而高坪瑞的办公间靠向楼梯,开门没两步就能下楼,极为方便。
他出来时才看到,地板上不知何时躺着一封信笺。
往常负责收读者来信的确实是他,但那些信都是邮差送来,再由他亲自先放进袋子里,攒了一段日子,才会拿出来,然后按照笔名交给不同的编辑。
而像这样莫名其妙就丢在地上的,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高坪瑞说着话,就往顾韵芷身边走,走到近前,他伸手递来:“顾编,这信封上写了祈念二字,看着像是要给你的?但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呢?”
高社长话毕,所有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顾韵芷。
自从上一篇连载故事火了之后,虽说顾韵芷收获了一大批的读者粉丝,不过人红是非多,粉丝有,黑粉当然也少不了她。
有些人匿名写小作文骂她,一篇接着一篇,像是想要把她骂到辞职才肯罢休。
但顾韵芷并不在意,爱骂骂,又不少块肉。
而且这件事大家伙都知晓,看到高坪瑞送来的莫名信笺,大家伙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顾韵芷倒是没怎么多想,她淡定的接过,没急着拆封,反倒是先轻轻嗅了下信笺的边缘。
怎么有一股熟悉的烤红薯味儿?
顾韵芷撕开用廉价胶水粘合的信封,从其中摸出一张纸来。
这纸张质地偏黄发硬,瞧着并不像是平时写信会用的那种,想到上次沈砚给她买的那个烤红薯,似乎当时用来裹红薯的纸,就和这个有些相像。
顾韵芷翻转信封,还发现了半只已经干涸地脚印。
脚印不完全,并看不出什么,但这不重要……
女子抬头看向大家,问:“你们谁还记得,雨是什么时间下起来的?”
朱佳佳忙举手:“我我我,我记得。”
“中午十二点二十分!”
高坪瑞惊讶:“朱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朱佳佳神气的抬起尖尖的下颌,又拍拍单薄的身板道:“必须的,我那时候正要出去买饭,刚走几步发现掉了雨点,所以才返回来拿伞了呀!”
顾韵芷回想了一下那个时间段,午时顾钰临过来找她吃饭,她比大家都早走了一会儿。
而他们报社午休时只有收拾卫生的大爷在,想来那人,就是趁着这个时段溜进来送信的。
她好像猜到信是谁送来的了。
顾韵芷捏着纸条展开。
44. 第 44 章
傍晚,下了班的顾韵芷并未马上回家,而是沿着道边慢慢往警察厅的方向走。
此刻,警察厅门前围了不少记者,虽说她离着远,看不清楚那处站着的都有谁,但稍微一想便知,其中定然会有吴佳唯。
女子转身往旁的弄堂拐去。
她并不是来找吴佳唯的,也不找沈砚。
若不是她从信笺上的蛛丝马迹看出了什么,她恐怕都不会赴约。
临近警察厅这里只有一家卖烤红薯的摊子,她来过很多次,打过照面,自然记得。
而给她送来的这封信,信纸用的是包烤红薯的硬纸,其上还沾染了浓厚的红薯香。
加之,警察厅到他们报社门前的路刚修过不久,砖块粘的严丝合缝,半分泥土都渗不出来,所以即便下了雨,走在上面也不会沾染脏污。
想来,送信之人当时必是心中惊慌,匆忙间留下半枚鞋印都没察觉。
因为鞋印较寻常干净,对方便不会住的太远。
而信笺上言辞恳切,又特别标明了家中住址,请她前来一叙,顾韵芷才敢放心大胆的找上门来。
女子拐进弄堂不久,警察厅门前,记者堆儿里就悄无声息地跟出来一人。
顾韵芷按照地址寻到28号,轻轻叩响大门。
黑色的木质门上有几道裂缝,门板上也附着浑浊的清灰,“吱嘎”一声门开了,哭得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就胆怯地投了过来。
当万母对上顾韵芷的视线时,妇人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惊怔:“顾、顾小姐?!”
她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又觉着把人晾在门外并不合适,这才退开几步,将顾韵芷给让进门去。
小院里的板车上还放着只烤炉,炉子旁堆着些碎炭。
顾韵芷的视线从烤炉上挪开,一边跟着万母往里面走,一边道:“万太太,我收到您和您先生写给我的信,您在信上说,希望我能帮忙寻找您的儿子万小顺是么?”
未免老两口不信,她便开门见山道。
顾韵芷被让进门,和神色恹恹地万父点了下头,就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不过万父一见是她,眼中的惶然也不比万母少。
他晃神片刻,忙有些急切地解释起来:“抱歉顾小姐,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没想到,原来经常照应我们生意的顾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编辑祈念。”
其实对于这件事,顾韵芷也有疑问。
她接过万母递给她的热茶,开口道:“万先生万太太,你们写信向我求助这件事,应该是有其他人……从中出了主意吧?”
当初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血色木雕》,可她和沈砚每次路过买烤红薯,老两口都没打听过一句。
以沈砚的身份,他们不可能没有八卦之心。
所以理由只有一个:二人不太关注这方面的事,也不怎么看报纸。
至少从她进门到现在,没有在万家看到过一份报纸。
但祈念的名号再响亮,也是在报纸上,两个从不看报的人,又是如何想起同她求助的呢?
顾韵芷表情温和,但询问的态度也是不容置疑,她必须要先小人后君子,而且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也令她不太舒服。
然而万家老两口都是老实人,见她问的直白,就立刻道出了实情。
万先生:“确实是有人跟我们提过您,但他只说是《拾光报》的编辑祈念,我们并不知哪一位才是。”
“我怕盲目送信到报社,你们不肯收,于是就趁着人不多的时候,偷着进去了……”
他说着面露窘意,哑着声道:“对不住啊顾小姐,我们都是本分人家,以前从不干这种事的,这回实在是急了……你看看……我儿子到现在还没回家……”
万父一句一哽咽,俨然是提到伤心事,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顾韵芷自也理解他的感受,等他缓和之后,又问:“我想知道,是谁跟您二位说的这个主意?”
万父思忖了下:“一个记者,也过来买过几回烤红薯,只能说是脸熟,但叫不出名字。”
“他应该是想去警察厅找沈队长,顺道过来和我说了几句。”
记者?
顾韵芷想起刚刚大批记者围在警察厅门前的画面,猜测道:“那对方大约多高多瘦?或是脸上有什么特征么?”
其实那人跟万父说起这个时,对方正沉浸在丢了儿子的悲痛中,哪里有心思观察太多。
可他眼下是真心求助顾韵芷,所以只能努力回想。
半晌,他似是有了点眉目:“哦对了,他戴了一副现在很流行的茶色眼镜,是圆框的那种。”
顾韵芷听后,神情多了些许怔然。
她和吴佳唯的几次见面里,对方也戴了圆框茶色眼镜。
难不成是他?
吴佳唯倒是清楚她的事情,还多次想劝她跳槽到更好的报社,可吴佳唯若是想要帮万父万母的忙,应该会先问自己的意见才对……
顾韵芷握着尚有余温的茶杯,而后倏然放下,起身跑向门外。
她猛然推开大门,探头向外观望。
过窄的弄堂里,除却别家堆在门前的杂物,便是生在墙缝处正随风摆动的野草,弄堂两侧直通出口,她并没看到有人躲在哪处。
是她多心了吗?
顾韵芷撤回门内,又将屋门关严,进到客厅重坐下来,细细打听起了万小顺的事情。
……
晚间回来时,刘妈正给生出花苞的海棠浇水,刘妈一边注意着水量,一边和刚从诊所回来的顾钰临说话:“大少爷,您听说最近那个失踪案了么?”
顾韵芷听到这句,脚步顿住。
顾钰临往她这边斜来一眼,抿了抿唇,态度温和道:“还没。”
顾钰临摆明不愿刘妈在顾韵芷面前多提,这一点连顾韵芷都瞧出来了,但刘妈似乎没参透大少爷的用意。
刘妈浇完水,看着顾钰临哀叹道:“真是多事之秋,怎么一茬接着一茬。”
“那个万小顺我也见过,对他爹娘很是孝顺,学习也好,也不知这孩子到底上哪儿去了。”
刘妈说着,自顾自往门里进。
顾韵芷眼眸眨眨,走着猫步凑上来:“大哥,这案子又转给沈砚了?”
顾钰临转身看向她,正要说什么,记忆里忽的闪过些画面,他一出口,便答非所问道:“韵芷,大哥还真有个事,想要问问你。”
顾韵芷不满:“明明是我要问大哥,怎么还变成你问我啦?”
然而,顾钰临并不给她讲条件的机会,只正色道:“听题。”
“二妹,你是不是对阿砚……”
顾钰临欲言又止,似是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二人站在院落一角,顾韵芷瞧着她大哥话没说完,脸却诡异地先红了,就纳闷的催促道:“我对他?怎么了?”
顾钰临努努嘴,索性站直身体道:“其实你们去吃西餐那晚,我去了。”
沈砚知道顾韵芷打算喊上大哥,而且《血色木雕》案里,他们每个人都出了力,庆功宴自然少不了顾钰临。
但那日看诊的人实在多的走不开,顾钰临就想着先帮顾泽忙一阵,晚点再过去。
后来他赶过去时,刚好透过窗子看到顾韵芷和沈砚坐在一处。
从他的角度,他看不清二人在做什么,但也知,他们本该坐在方桌的两面才对。
顾钰临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进去打扰,也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打扰”来形容此刻的情境。
正当他犹豫自己该不该进去时,他就看到沈砚把手放在了顾韵芷的脑后,似是轻抚了下。
沈砚从没这样温柔的对过谁,就连他也是第一次见。
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顾韵芷竟也没有躲。
所以最后,他又默默离开了。
顾钰临并没详细的把这个过程告诉顾韵芷,他只是略微提了一句,又立即问道:“二妹,你是不是,真喜欢沈砚?”
“虽然爸爸那边……”
他思忖着该如何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阿砚,我作为你大哥,还是支持的。”
他斩钉截铁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正欲再说些什么,顾韵芷却没忍住先笑出声来。
女子笑的前仰后合,瞳眸里盛放着灿灿晶亮:“大哥,你在想什么呀?”
她踮起脚尖,手背贴向顾钰临的额头,咂咂嘴道:“这不是没发烧么。”
顾钰临“哎呀”一声拍掉她的爪子,也看出顾韵芷是真把这句话当笑话听,虽说他可以支持他们,但顾泽那关确实不好过。
既然不是也省心了。
但转念一想,他便莫名丢下句“你和阿砚还真是默契”,说完,转身就往门里进。
今天上午他还去警察厅找过沈砚,而且也问过沈砚是不是喜欢他二妹,当时沈砚的反应和顾韵芷差不太多,竟也抬着冰凉的手背搭了下他脑门。
顾钰临忽的吹气口气,前额的碎发被吹起一截,他心说:自己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顾韵芷鼓着嘴巴在身后看他,实在无法看懂今天大哥抽什么疯。
她本想问些线索出来,既然被打岔了,那就算了。
她可以自己去找。
顾韵芷是答应了万父万母的请求,可她毕竟不是警察,只答应找找试试。
而万父万母能得她的应允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对顾韵芷要如何调查这件事,自然不会指手画脚。
用过晚饭她回了房间,开了台灯坐在桌前,顾韵芷拿出自来水笔和常用的本子,铺开后,根据万父万母的描述,慢慢写着。
据万父万母所说,万小顺就读的是一所私立院校,名为“沪安商学院”。
而出事当天,万小顺曾应一个活动去给茶园帮忙,学校里的活动有很多,万小顺又是个热心的学生,所以总会积极参加活动。
魏老板魏庆的茶园到了采秋茶的时节,商学院便去了十个人。
当晚还下了雨,万父万母本以为万小顺会早些回家的,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
顾韵芷在纸上写下万小顺和魏庆的名字,又分别标出了时间地点,她冗长的睫毛被灯光照出一片虚影,密密匝匝地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十月十二……”
女子轻呓着万小顺失踪的日子。
她得知,万父万母在报警前也亲自去了一趟魏庆的茶园,但魏庆当晚回了老家,一直没在。
但这事距今已经过了一周,想来这魏老板也该回来了。
顾韵芷决定,明天亲自过去一趟。
-
第二天晨起,顾钰临就赶早来了警察厅。
沈砚这会儿正坐在椅子里听程硕汇报,见他进门,便示意程硕先出去做别的事。
程硕看了眼顾钰临,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顾大少。”
话落,就快步出了门去。
顾钰临瞧着一脸眉飞色舞地程硕,心中犹疑闪过,待人刚走,他就往沈砚旁边的椅子坐下,并好奇道:“你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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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今个儿怎么这么开心?”
“万小顺找着了?”
他说完,又发现沈砚的表情也不似往常那般严肃,好奇心更胜:“你该不会是被这下属收买了吧?说,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去!”
沈砚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也跟顾韵芷学的这样——”
男人话到嘴边,又迅速停下来。
不过真说起来,他好像有一周都没有见到顾韵芷了,现在危机解除,他也不需要再去接送顾二小姐。
不过这个案子——
他看向顾钰临,郑重道:“失踪案的细节,你没有跟你二妹透露吧?”
顾钰临点点头:“上次的案子你们不是配合的挺好么,怎么现下我不反对她参与了,你又开始遮遮掩掩?”
沈砚视线在虚无处轻轻扫了下,淡淡道:“她还是……少参与些的好。”
自从平安乡遇袭之后,他心中便隐隐不安,沈砚甚至有些后悔将顾韵芷也给拉了进来,如果顾韵芷不是总跟他一起查案,那伙人也不会盯上她。
那天的四个亡命徒,想要的,明显不止他一个人的命。
沈砚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忽然畏手畏脚起来,若在从前,他确实不会顾虑这些。
男人强行拉回思绪,捏捏眉心道:“好了,说正事。”
“哦对了,再插一句题外话,你刚刚不是问程硕么?他是程凯的弟弟。”
说起这个,顾钰临倒是大为惊叹:“什么?亲的?”
沈砚“嗯”了声。
顾钰临靠近椅背里,喃喃道:“怪不得……”
念大学时,他和沈砚总在一起,不过后来,他们的小圈子里又加进来一个,那就是程凯。
程凯与沈砚算是同病相怜,家里都要他们念商科,那时他和沈砚就经常听程凯说,家中还有个优秀的弟弟进了警察学校。
程凯也想考警校,可他是大哥,家里的生意需要有人接手,他就只能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但程凯依旧是个热血青年。
某次班里组织郊游,程凯帮同学去追抢包的小偷,却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是沈砚和顾钰临顺着追过去,才救了程凯一命。
既然程硕是他们好友的弟弟,沈砚确实能够信任他。
顾钰临:“程硕应该早些跟你交底,也省了咱们不少麻烦,最主要的是,你还能多照顾他一些。”
沈砚:“人都有韧性,而且他有股子倔劲儿。”
“我问过他,他说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想等自己做出些成绩来再提,而且他也不想被我特殊照应。”
顾钰临表示欣赏:“嗯,真是不错。”
“他会成为你得力的助手。”
顾钰临很为沈砚高兴。
“上次程凯给我来信还说,他继承了家族生意,不过程家在武汉扎了根,想来你我三人要聚到一起,还真是不太容易。”
沈砚:“总有机会。”
说完闲话,他将案情简单复述了下。
“万小顺,男,二十岁,是沪安商学院的大二生。”
“出事前,曾去过魏庆的茶园帮忙,算是他们学校的一个校外活动。”
顾钰临捋顺了下思路,道:“嗯,这些我也有所了解,那除此之外,程硕还查到了什么了吗?”
沈砚:“他去过一趟商学院,拿到了当日参加活动的另外九人名单,这次活动的发起人是万小顺的班长,舒岑。”
“不过那晚大雨,舒岑冒雨回去因此发了烧,最近几天他都没有去过学校。”
“这次活动,商学院一共去了五男五女,我正要分派人手去查一查他们——”
说到这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古铜色的机身泛着温吞的光,摸上去的手感却是冰凉沉重,沈砚接起“嗯”了几声,挂断道:“魏庆回来了,晚点咱们过去一趟。”
顾钰临依言起身,想到什么又问:“最后有查到,万小顺是在哪里失踪的吗?”
沈砚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有。”
“走吧,先去茶园。”
二人一路下了楼,沈砚让程硕点人先去商学院一趟。
不过通过近日的观察,他总觉得程硕这家伙有点愣头愣脑,便多嘱咐一句:“就算舒岑住了院,也得去医院要他的口供。”
程硕听罢,立正道:“是,三爷!”
沈砚瞧着他干劲十足,眉目倒是多了几分和悦。
上车之后,沈砚选了条人少的路开。
魏庆的茶园并不太远,坐电车也就四站地,所以他们开过来也没用太多时间。
沈砚下车瞥了眼面前古色古香的院落,中式的亭台透着些许古朴,期间茶香袅袅,荡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但魏庆这里,并非只是个单纯的茶园。
他在进入茶园的入口前建了一所硕大的房屋,房屋结构劈开两处,左侧是供人听书、饮茶的茶室,右侧则是卖成品茶的门店。
房屋中间留有一条过道,过道之后便是山脚。
魏庆的茶园规模不大,因为并非整座山都是他的。
他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山头。
而另外三分之二,还有好些景致可观,好山好水,庙宇古木。
这会儿,茶室那边的先生正在说着神怪志异,女子身着淡粉洋装,安静的坐在角落,她悠悠听着热闹,不时回头。
一双讨巧的杏眸正古灵精怪地来回偷觑,探头探脑向外望时,便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45. 第 45 章
沈砚和顾钰临一前一后被让了进来,魏庆嫌茶室吵闹,便带着他们去往后院。
魏老板身着棕蓝长衫,胸前偏右处还夹着块金色怀表,男人梳着三七分,发油擦得锃亮,一笑起来,两撇八字胡就跟着脸颊上的肉来回抖动。
魏庆满眼都透着精明,可落后半步的沈砚却对顾钰临说道:“人不可貌相。”
顾钰临“嗯?”了声,视线往前方的魏老板那儿扫过,问:“何意?”
沈砚:“生的一脸老狐狸样儿,做派却并不奸商,你看跟着他的下人。”
顾钰临依言又往旁侧看,很快就懂了沈砚的意思,在茶园做事的这几个人,个个脸色红润,穿的也不似寻常百姓的粗布短打,且他们见到魏庆时的表情都恭谨的很,想来待遇颇丰。
顾钰临点点头,原来沈砚那句“人不可貌相”是这个意思。
若这么说,那魏庆的人品倒还不错。
三人来到后院,沈砚和顾钰临各自坐到了石卓边。
魏庆吩咐下人帮忙给他们泡茶,自己也笑盈盈地坐到对面。
“敢问两位警官——”
魏老板还没问完,沈砚就先一步道:“我比较好奇,魏老板跟沪安商学院还有联系么?”
他问过,目光就淡淡落在魏庆的身上。
沈砚的视线极具压迫,若是此刻被问之人心中发虚,必定是要留下破绽的。
可魏庆却半点惊惶也无,见茶泡好,他主动帮二人倒上两杯,而后解释道:“我曾给商学院的孩子们捐了栋楼,在那之后,每年采茶季,校长就会找些孩子们过来帮帮忙。”
“采茶季较为繁忙,人手是不够用。”
他说着便笑起来:“其实我去外面现雇些人也是行的,可校长的意思,孩子们过来帮忙体验体验生活也有益处,也算是互惠互利,所以这活就包给他们了。”
魏庆说完,还不忘顺带介绍一下自家的新茶。
“沈三爷,这茶您品品看,若是喝着润口,走时不妨为家父捎上两包。”
“还有顾大爷也是。”
魏庆笑呵呵地推销自己的茶,礼貌周到又进退有度,却还真叫沈砚和顾钰临讨厌不起来。
沈砚倒也没驳了他的好意,但今日过来是为了解案情,所以他“嗯”过一声又道:“十二号那天,你这里一共来了十个学生,万小顺这个人,你可还有印象?”
魏庆听后,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道:“记得记得,这孩子挺好,做事勤快的很,我看他在同学中,人缘也挺不错,将来必能成大器。”
沈砚眸色一暗:“印象这么深刻?”
魏庆:“确实,其余几个孩子也都不错,但小顺这孩子一看就是常给家里干活,而且他来不止一次了,采春茶的时候,他也来过的。”
程硕告诉沈砚,采茶活动都是由校长先发通知,各班在提交意愿。
如若班长也有空参加,余下的事就交给班长组织。
若班长不来,就推举一人出来组织。
男人思索到此处,问了句:“春茶的时候万小顺也来过?那次是谁组织的?班长舒岑来了么?”
魏庆:“那次就是小顺带着大家过来的,听说他们班长那天刚好有其他活动,所以就没参与。”
说到这儿,魏老板满眼的欣慰:“小顺每次来帮忙,都要留到最后才离开。也是不巧,那天忽然就下了雨,当时天已经很晚了,可我的车子又突然坏了,不然我便叫司机亲自送他了。”
沈砚:“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魏庆:“也没什么,他跟我借了把伞,说是出门看看能不能遇上黄包车,我给他车钱他也不肯收,拎着伞就跑出去了。”
他说着唏嘘一声:“我也知道,他爸妈还在家中等,如若不然,就留他住下了。”
话说了这般久,魏庆忽然想起来,便问道:“三爷,您和顾大爷今日来此是目的是……”
顾钰临看着他,声调故意放慢了些:“万小顺他,失踪了。”
“什么?!!”
魏庆惊出一声,不小心还打碎了茶杯。
温热的茶水泼洒到他的下摆,魏庆也来不及擦,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但生意人总归是见过不少风浪的。
魏老板在石凳上怔然许久,而后忙起身,双手抱拳,朝着沈砚和顾钰临一拜:“孩子是为了帮我的忙才出了事,若有用到我的地方,我定当尽力。”
沈砚站起身来,目光往茶园瞟,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近期不要离开上海。”
魏庆又一躬身:“好,我知晓了。”
沈砚迈步往门外走,复又回头:“那天,万小顺是几时离开茶园的?”
魏庆仔细回忆了下:“亥时。”
沈砚脚步放慢,路过茶室,虚掩着的门内,一股股缥缈的茶香正顺着门缝徐徐而出,香气缭绕间,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字正腔圆地道了两个字:“有鬼!”
沈砚不知老先生讲的什么故事,只是对方刚收了声,满茶室的人便“啪啪”鼓起掌来。
叫好声一声叠过一声,充盈进男人的耳廓,沈砚没在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他和顾钰临刚走,顾韵芷就溜着门缝向外张望。
她一早就看到她大哥和沈砚过来,不用问,也知这二人是为了万小顺的失踪案。
没错,她也是为此而来。
门外,魏庆正拉着几名下人问那晚的事,言语间似是也很为万小顺着急。
魏老板同几名下人边说边走,声音渐渐远去,很快就随着茶雾散尽。
便在顾韵芷犹豫要不要跟过去时,旁的喝茶的两位便就着听来的一耳朵聊了起来:“刚刚魏老板说的是万小顺么?听说他失踪了。”
“好像是,你没看警察厅的沈队长都过来了么,估摸这事闹得挺大。”
“上次的案子就是沈队长破的,有他在,万小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大家也别担心了。”
“我看,还是把希望寄托在祈念身上吧!”
“诶对啊,明天有新一期的《拾光报》,上次祈念实时报道了木雕案,她真神呐,也不知明天会不会讲讲万小顺的事情。”
顾韵芷在旁听着他们的闲言,心说:不妙,压力给到自己了。
她目光一转,既然这些人里有知道万小顺的事的,那会不会——
顾韵芷重新坐下来,端起茶杯似是有一搭无一搭道:“听说万小顺过来给茶园帮忙,之后就失踪了,也不知,他回去这一路到底遇上了什么?”
“都怪那日风大雨大,这也没个目击证人啊!”
她假作淡定的抿了口清茶,明锐的杏眸则挨个落在了大家伙的面上。
须臾,她便看到角落里坐着的妇人神情闪烁,尤其在听到她的话时,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
那人穿金戴银,面容瞧着也富贵得很,想必日子过得极为顺心,否则,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来吃茶听书。
顾韵芷的视线跟着妇人转悠,便见对方似是有些坐不下去了。
妇人起身抓紧包包,低声说着“借过”,而后,脚程极快的离开了这里。
顾韵芷随后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几十米远,她才快跑几步截住了对方:“这位太太留步!”
妇人心中正慌,并不知有人在身后跟着。
顾韵芷高声留人,她吓得一个激灵,停下来时,一双眼才颤抖着望向女子。
见顾韵芷穿的似花蝴蝶般,又笑得明媚,这才放下心来。
可她还为方才的事伤着神,所以表情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她看着顾韵芷走近,缓缓问道:“这位小姐,请问你喊我有什么事么?”
顾韵芷本想直言自己的编辑身份,可隔墙有耳,想起万家用那样的方式找上了她,她还是觉得要谨慎为妙。
于是,只能故技重施道:“太太,万小顺失踪那晚,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从茶室内开始讨论万小顺的事情那刻,这妇人的表情就一直不安,所以她猜测,妇人定当是看到了什么。
可既然是目击证人,又为何不去警察厅提供线索呢?
顾韵芷被迫开启套话模式,再加上同为女子,本就要照旁人更生亲切。
她刚这般试探的问出一句,妇人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捏上她衣袖,惊慌失措道:“你、你也看到了对吗?!”
顾韵芷心说:果然。
她反手握住妇人,温热的手心不断向妇人传递力量:“但我不知与您看到的是否一致,所以太太,那晚雨夜,您看到的是……”
她语调轻浅,带着友好和理解。
妇人便没有怀疑,顺着她的引导,小声道:“那天晚上,我和女儿从戏院出来,见天下起大雨,便借了戏院的电话叫司机来接。”
“从戏院到我家需要走一段红霞路,可当我们的车要往红霞路开时,我、我们——”
顾韵芷听罢,神思一凛,追问道:“你们怎么了?”
妇人定定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缓慢说出:“司机刚要把车往红霞路拐,远远地,我们就看到红霞路上有、有鬼!”
顾韵芷愕然:“有鬼?”
妇人似是怕她不信,手指抓的她更紧:“有只鬼站在雨夜里跳舞,他还发光,不过我们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太多。”
“总归就是,就是最后也没敢走那条路罢了。”
顾韵芷确认道:“太太,关于红霞路上的那只鬼,您,您的女儿,还有您家司机都看见了是吗?”
妇人重重点了下头:“对呀,我们全都看见了,吓死人了!!”
顾韵芷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不肯去警察厅提供线索,若和那些警员说“红霞路有鬼”,恐怕会被他们当作苍蝇一样赶到外面去。
这事听起来的确荒谬,可一人目击能解释是看错了。
但当时,他们可是三个人。
顾韵芷思虑片许,问:“太太,你们到了红霞路的时候是几点,可还记得吗?”
妇人:“记得,我们总去那边听戏,那晚虽说下雨吧,但街上没什么人,所以司机开到红霞路时,速度跟往常也大差不差。”
“大概就是,亥时一刻到的。”
顾韵芷反应了下:亥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九点十五分。
顾韵芷昨个询问万家父母,可他们也拿不准万小顺具体是几时离开的茶园,但她知晓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女子又安抚了一下妇人紧张的思绪,并宽慰道:“太太,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有的只是装神弄鬼。”
“所以您别害怕。”
妇人望着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真的么?”
顾韵芷笑起来:“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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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送您回家吗?”
妇人呼出口气,摆摆手道:“谢谢你小姐,跟你说了一会儿话我好多了,我司机就在前面,不用送我。”
顾韵芷应了声“好”,与妇人分别后,也快步往电车站走去。
这会儿坐电车的人不多,她便寻了处安静的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在纸张上方写下茶园,底部又标明了万小顺的家。
可她对这一段路并不熟悉,所以还不知,从茶园到万家到底有几种行走路线。
不过红霞路的事,一定有些问题。
她在中间端正的写上这三个字,跟着就打下了一个问号。
雨是戌时末下起来的,而那位太太的车子是亥时一刻到的红霞路,所以从戌时末到亥时,就是万小顺失踪的时间。
万小顺是在红霞路上失踪的!
顾韵芷目光微敛,瞳眸怔怔地聚焦在了那三个字上。
-
次日一早,又到了《拾光报》开售之时。
繁报报社内部,自从《拾光报》连载《血色木雕》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之后,如今蹲《拾光报》的同事们也越来越多。
吴佳唯最近每一期都买,上上期副刊只刊登了广告,编辑是朱佳佳。
而上一期刊登的,又是沈二爷和太太姜如沁的恋爱史,编辑是祈念。
虽说大家伙等新故事等的多少有点着急,但买报纸的热情却分毫未减。
大家都说:“许是祈念近日没什么灵感,咱们也别急,买就是了。”
所以,尽管连着两期都没登他们想看的内容,但祈念的粉丝却越来越多。
新一期的《拾光报》出来了,吴佳唯咬着包子都来不及吃完,就迫不及待打开报纸,找到了副刊《推理王》的版块。
旁的同事凑上来,看到连载主题,立刻嚷嚷道:“我就说,近期的失踪案,祈念一定会写!”
其他人也三两一堆拿着报纸读着,他们买了好几份,连繁报社长也在追读。
繁报社长:“也不知祈念是谁?写的文章真蛮有灵气的。”
女记者:“灵气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人家的推理能力!上次那个案子结了之后,我又重新把那四期读过一遍,这推断几乎是分毫不差,膜拜!膜拜啊!!”
另一人也道:“我看以后再出新案子,大家也不用去警察厅蹲沈砚了,直接看《拾光报》,就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呀~”
只是这人刚说完,座位上的阮鑫就哼哼两声:“你们这是做什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吴佳唯听罢,皱着眉道:“阮记者,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身为同行,我们学习一下也是应该的。”
“祈念她就是很优秀,这一点,不是你不承认就行了的。”
阮鑫听后“啪”的拍了下桌,吼道:“吴佳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吴佳唯莫名其妙:“阮记者你说话注意点,我能想什么?!!”
社长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忙走上来打圆场:“哎呀呀,你们二位也都是咱们报社的优秀记者,吴记者说学习没什么问题,阮记者你也不要太过敏感嘛。”
“再说了,你们都不知道祈念到底是哪位编辑的笔名,何必为此事这般争执呢?”
吴佳唯听后逐渐熄了火气,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通过阮鑫多次背后诋毁顾韵芷,他已经看出阮记者是有些嫉妒同行了,所以为了不给顾韵芷带去麻烦,他会守口如瓶,也绝不会将祈念就是顾韵芷这件事给透露出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刚走,阮鑫也溜达了出门。
阮鑫阴冷的目光在吴佳唯身上斜了下,随即露出抹冷笑。
想替顾韵芷瞒着是么?
真抱歉,因为他已经知道祈念就是顾韵芷了!
跑新闻的事这般辛苦,他阮鑫平时可没少付出。
他也是负责刑事新闻版面的,比不过《申报》《大公报》那样名气盛的大报也就算了,一个区区的街头小报,被压一头,他属实不甘心。
刚好,近期又出了这样的案子,得知失踪的就是卖烤红薯那对夫妇的儿子后,他便主动“指点”了他们一下。
果然,这两口子蠢得可以。
还真按照他所说,把求助信递去了拾光报社。
那天,他名为在警察厅门前蹲沈砚,实则一直留意万家弄堂处的动静。
拾光报社不大,编辑加起来都不足十人,所以他每个都脸熟。
可祈念这个笔名虽说起的偏女性化,但也保不齐是个男的。
既然摸不准,便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把人引出来了。
不过,当他得知顾大夫家的二小姐顾韵芷就是祈念时,他内心还是有些震惊的。
顾韵芷年轻漂亮,言行举止瞧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小姐,他还以为,这顾二小姐负责的是娱乐版块。
没成想,那么骇人听闻的木雕杀人案,那般缜密严谨的分析,竟然会出自这样一个女孩子之手!
阮鑫站在弄堂口,视线定格在顾韵芷消失的万家门旁。
他的手里还捏着上一期的《拾光报》,他攥紧纸张,任由那触手发涩的残存一点一点塞进了指甲缝里。
墨迹氲满指甲缝,很快弄脏了手指。
这墨可真是黑,黑的都要洗不白了。
46. 第 46 章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三)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副刊·推理王】
【雨夜迷踪·第一回】
【本报编辑|祈念】
【亥时的红霞路清冷孤寂,犹如长在青山之中的一株松柏,风雨交加之夜,黑色的影子张牙舞爪,似鬼魅般,不断吞噬着靠近这处的猎物们……】
沈以刚读到这里,便抬着眼看对坐的弟弟,他与沈砚一向兄友弟恭,时常坐在一块吃早饭。
其实往常,沈昭为了从沈傲海手里拿钱,偶尔也会装装样子与他们同坐。
可自打上次沈昭带了陈杜娟回来,在周淑华的生辰宴上给母亲上眼药,沈傲海就将沈昭撵去别院居住,免得看见他又要发火。
对于沈昭和沈砚之间的恩怨,沈以并不参与。
但二人每每针锋相对时,沈以还是会有意无意偏帮一下弟弟。
他不是个眼中揉沙的人,他大哥的人品与三弟相比,他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家中没了沈昭,生活倒也平静的多。
沈以放下报纸,手指敲在杯沿道:“这顾家的二小姐倒是什么都敢写,胆识过人,你二嫂对她是颇为赏识。”
沈砚自然也看到报纸了,而且就是因为看到了才心烦。
他不轻不重“嗯”了声,没有继续搭茬。
沈以嘴角轻抬,表情落着几分玩味:“上次不是你要我接受顾二小姐的采访么,怎么现在又装的没事人了?”
沈砚皱皱眉:“我哪有?”
沈以抬起一条腿搭上另一条,声调意味不明:“你没有么?”
沈以从不接受什么采访,尤其他有护太太的心里,便更不想姜如沁出现在报纸上。
那天他本打算将来访邀约的帖子都处理掉,碰巧沈砚过来,沈砚的视线在《拾光报》祈念的信笺上停留片刻,就忽然说了句:“偶尔接一接采访,也不是不可以。”
沈砚何时理过这种事?
作为他的二哥,沈以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再加上,此前周淑华的生辰宴——
沈二爷不打算和老三打太极,于是直白道:“以往,我可从未见你对哪家的闺秀上过心,”他忽而升起抹古怪的笑,问道:“但你为何,偏偏会与顾韵芷跳舞?”
沈砚正拿起咖啡来喝,听罢猛呛了一口:“你怎么知道?”
他咳了两声,追问。
沈以摊摊手:“你以为那日妈上楼去了,你的那点小动作妈就不知道了?你别忘了这是在家中,爸妈的眼线遍地都是。”
沈二爷忽然话多起来,“你拉着人家跳舞,还把人往房间里带——”
“连家中下人都鲜少敢进你的屋子,你就那样将人给带了进去,妈不多想,我也很难往少了想。”
沈砚深吸口气,没想到那天的事,家中人竟都知晓。
他莫名感到些心虚,随即又认真解释起来:“那日顾钰临和程硕也进屋了,你们怎么不说?专挑着顾韵芷的事情讲。”
沈以轻轻“哦”了声,表情变都没变:“可不就是,这不就承认你确实邀请顾二小姐进屋了。”
沈砚呵呵冷笑:“敢情,你们是专捡自己想听的说是吧?”
沈以笑起来,声音越发温和:“小砚,你该成家了。”
沈砚不屑:“成家有什么好?”
沈以站起身,接过下人递来的礼帽戴好,笑道:“挺好,我该去送你二嫂上班了,她才来这边工作,一切还都不适应,我得多陪陪她。”
“快走。”
沈砚撵着二哥出门,突然想起姜如沁就职的学校,正是万小顺读的沪安商学院。
姜如沁在商学院教书,沈以本想叫她在家中享福,但姜如沁喜欢工作,也愿意与学生们多接触,沈以便也就支持太太的决定。
沈砚追出门去,看着上了车的沈以说:“叫二嫂在学校多注意些,近期可能会比较乱。”
他如今还没法断定此事是否与学校相关,但警醒着些,总是有必要的。
-
顾韵芷原以为《雨夜迷踪》一登出来,沈砚和顾钰临总会有一个先找上她。
可没成想,报纸开售两天了,这俩人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
顾韵芷回家之后,还特地在大哥面前晃了几圈,哪成想顾钰临一改往常,竟对她视而不见起来。
可真沉得住气。
不过她还是了解的,她大哥并没有这般好的心性,所以一定是沈砚,是沈砚不叫顾钰临问她连载的事情。
既然“敌”不动,那她也不动。
顾韵芷用过晚饭,借了顾泽的地图,拿着就想回房间去研究路线。
途中遇上下楼来的顾宝琴,二人视线对上,顾韵芷立即错开,她不喜欢家中吵闹,所以能避着还是避着。
而令她意外的事,顾宝琴非但没有跟她开战,反而将刚泡好的热牛奶塞进她手里。
顾韵芷握着牛奶杯,狐疑道:“你这是?”
顾宝琴似是也对自己的冲动有几分惊讶,可给都给了,再要回来也不合适。
于是她昂起头,生硬道:“喝、牛奶睡得香,我最近已经睡得很香了,所以不想喝了!”
顾韵芷:……
不想喝给我干嘛??
女子眼带好奇的望着顾宝琴,顾宝琴却“蹬蹬蹬”跑下楼去,几步就不见了踪影。
顾韵芷不在意地耸耸肩,刚好口渴,她喝了两口牛奶,牛奶里加了不少的糖,还是那种闻着极香的麦芽糖,倒是挺好喝的。
她拿着杯子进了房。
躲在楼下偷听动静的顾宝琴,听到关门声后,这才蹑手蹑脚走了出来。
随即,她拿了几只蜜桔回了房间,盯着桌上的《拾光报》,铺开信纸写下“琴影”二字。
顾韵芷喝完牛奶,就展开地图查起了路线。
桌面上的旧地图边缘已经微微打卷,她用书本压住四角,再拿起放大镜,很快就找到了万家和茶园的位置。
护眼灯在桌边发着氤氲微光,清晰的照在地图上面。
顾泽的放大镜,镜柄是铜制的,拿在手中沉甸甸地,顾韵芷紧紧握着,沿着地图上的线一点点捋顺。
她每到一个标记处,就在纸张上打点做记录。
半晌,顾韵芷拿起画好路线的笔记本,发现,原来从茶园到万家,无论从哪条路走,中间都要经过红霞路。
红霞路是必经之地。
而熟悉万小顺茶园,又同时知道万家这条路的……一定是万小顺身边的熟人。
如果万小顺真的是被熟人掳走。
那么,他到底得罪了谁呢?
……
与此同时,初来沪安商学院的姜如沁,这会儿正被校长亲自带着在校园里逛。
校长姓安,名为安广宗。
初秋,校园内梧桐的叶子也逐渐由绿变黄,今日日头盛,二人踩在洒满碎光的小路之上,姜如沁的身影映在落叶间,显得女人更为端庄沉稳。
安校长看着她,面上含着柔和的笑:“姜老师,可还适应上海的气候?”
安广宗每每面对姜如沁时,态度都格外客气。
姜如沁自然知道,他是因着自己沈家二太太的身份,但姜如沁不喜欢,便回应道:“校长,沈先生是我的丈夫,但在学校,我只是姜老师。”
安广宗忙点点头,“那是那是。”
姜如沁视线望向远处,看着不时走来的同学们,一边含笑与他们打招呼,一边道:“我很喜欢上海,也很喜欢这里。”
走了几步,她夹着的课本掉到了地上,姜如沁正要低头去捡,身后跑上来的女学生,就先帮忙拾了起来。
“姜老师,您的书。”
姜如沁看到身着校服,梳着两侧低辫的圆脸女孩,笑着接过后,语调柔软道:“谢谢你,孙晴同学。”
孙晴惊讶于新来的老师竟记得她,于是忙欣喜道:“姜老师,您知道我?”
姜如沁又笑:“你是我的学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姜如沁给孙晴他们班上过课,因着这女学生在课上踊跃发言,还长得极有特点,所以她便多多留意了下。
但她也不是只记得孙晴,其他一些同学,她也在逐渐的熟悉中,争取早日记住每一个人。
孙晴朝着她笑,旁的同学就高声喊孙晴。
姜如沁摆摆手示意她去吧,孙晴就蹦蹦跳跳地往同学那儿跑。
“这孩子,性子还蛮活泼的。”
姜如沁抬头对安广宗说。
安校长便道:“是,这孩子家境也不错,还乐于助人,将来出了校门,也一定错不了。”
放学之后,姜如沁一出校门就看到了沈以的车,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后座的沈以便主动开了门车。
男人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姜如沁就坐了上去。
车子在路上平稳的行驶,沈以抬头看向司机,吩咐了句:“去一趟警察厅。”
姜如沁瞥见副驾的座位上放着饭盒,便心知肚明道:“去给老三送饭么?”
沈以:“是啊,我刚出来接你,妈就把饭盒准备好了。”
“一出新案子,老三就忙的没日没夜,父亲几次叫他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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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差事,但小砚不肯,母亲也就只能由着他,尽量为他做些能做的事了。”
万小顺是商学院的学生,尽管姜如沁没有带他,但也不是对此案半分不知。
她略有担忧的挽上沈以,叹声道:“都是还未出校门的学生,能得罪谁呢?还是说,是哪个帮派做的绑架案——”
她对办案一窍不通,但话到此也知想的不对。
若真是绑架求财,距离万小顺失踪也过了三天了,怎么还不见万家父母收到消息。
沈以握住她的手,神情倒是平静的多:“你我是操心不了这件事,咱们能做的,就是侧面帮帮小砚,他能尽早破案,万小顺也能早点回家。”
姜如沁觉得有道理,便忙跟司机说:“那开快些,免得饭冷掉了。”
沈砚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摊着一堆照片和资料,那日去茶园,他和顾钰临回返时便尝试着走了一遍茶园到万家的路。
途中,他们将路过的几处都做了标记,但并没有什么线索。
程硕站在他身边,只能将此前调查的事情又捋顺了遍:“舒岑已经回商学院上课了,我之前去了他住的那家医院,也跟医生打听过,舒岑高烧很严重,挂了好几日水,才退下烧来。”
“我又问了那日茶园的事,不过他也没提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听到万小顺失踪就一直哭。”
沈砚:“嗯,万小顺的人缘的确不错。”
程硕:“看来舒岑也很惦记他的事,我走时,他还抓着我问万小顺什么时候能找到。”
说完舒岑,沈砚又将目光依次落在其余同去茶园的八人照片上。
他和顾钰临从茶园回来,就立刻去了商学院找这八名同学。
沈砚将三张男同学的照片放在一边,又将另外五张女同学的照片往旁侧推推。
去茶园的十人里是五男五女,除了万小顺失踪,舒岑生病,其余的都正常回了家。
他试图回想当日问询过程,却还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程硕见他不时皱眉,低声说道:“他们普遍都跟万小顺关系不错,连茶园老板也对万小顺夸赞有加,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为什么会平白失踪……”
程硕自顾自咕哝,沈砚却莫名抬了下眼:“优秀?”
程硕挠挠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低着身道:“是、是啊三爷!人缘好,学习也好,有眼力见,还得长辈喜欢,这还不算优秀么?”
其实对于优秀与否,沈砚并不敏感。
他向来都是金字塔顶尖上站着的人,自小因着家世所以听惯了奉承,可他也知,不该以自己的过往经历作为标尺去衡量别人。
沈砚闭了闭眼,心说:难不成,就是因为太优秀了么?
桌面上,男同学的三张照片分别是:辛锐意,于杰和高嘉运。
而女同学则是:郎丽玉,苗琨瑶,段彤雯,黎爱,乔淼。
他反复问过这八个人,但大家一致反映万小顺人很实在,平时还总帮助他们,在学校也是积极活跃分子。
八人都是分开问询,也并没有哪个表露出过异样来。
相反,他们都曾追着自己问万小顺的事,似是对于万同学的遭遇,非常同情。
沈砚正愁眉不展,沈以和姜如沁就走了进来。
沈以将饭盒往办公桌上放,看到程硕立在一边,便道:“原来还有人陪着你加班,早知,叫妈多准备一份好了。”
程硕因着哥哥程凯,倒是对沈家人印象都好。
他腼腆地咽了下口水,搬椅子给沈以和姜如沁坐,憨厚一笑:“我、我不饿,三爷才是最辛苦的,他都坐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
沈以和姜如沁见沈砚对那饭香没有任何反应,又瞧这位弟弟眉头越蹙越紧。
二人很有眼色的站起身来,嘱咐沈砚“赶快吃饭”,就先离开了。
沈砚没什么心思吃饭。
待二人走后,他也站了起来,男人摸出支烟便往外走,回头看了眼程硕:“你把饭吃了吧,吃完记得刷饭盒。”
说着,他就大步出了屋。
沈砚一手拿烟,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啪啦啪啦”的声响跟着他的步伐一刻不歇。
只是这夜色太沉,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也喧嚣沸腾居高不下,打火机的声响顷刻就被淹没其中。
沈砚走至路旁,看到万家父母并未出摊,他长叹口气,抬起手,想要点烟。
男人微微偏头,正要将烟咬在唇上,一只手就迅速抢了他的烟。
女子捏着长长的过滤嘴晃了两下,抬起杏眸冲他笑:“怎么,沈队长又遇上难题了?”
47. 第 47 章
顾韵芷的身后,是交错的霓虹与车水马龙,女子嫩白的面颊被晃出几道虚红的影儿,便如浮起的红晕,更为她添了几分亮丽。
沈砚偏身看向她,心内一阵悸动。
连自己的烟和火机被收走也忘了要回,就只是目光怔怔地望着女子。
此刻,他脑海里生出的唯一念头便是——
他好像有很久,都没有看到顾韵芷了。
顾韵芷难得见他发呆,“咯咯”笑出两声,将打火机和烟重新塞回他手中,然后伸着涂了亮色美甲油的指头,在男人眼前晃晃:“回神啦。”
沈砚被唤回意识,倒也没了继续点烟的兴致。
他好好将烟放回烟盒,同时也收好了打火机。
二人站在喧闹的街头,片刻,沈砚才将顾韵芷又往里侧拉了拉。
恢复正常的沈队长,神态挂上几许熟悉的散漫,他看着一直冲他笑的女子,问道:“下班不回去,怎么跑警察厅门前溜达来了?”
听他问,女子撇了下嘴角,视线在周围转悠起来:“看来沈队都累出幻觉了,这里是警察厅门前么?”
沈砚不明,也往四周看。
看着看着他才发觉,哪里是人家往自家门前溜,分明是自己,心不在焉地跑去了人家的地盘上。
马路斜对面就是拾光报社,顾韵芷也是下班出来,碰巧看到了他。
沈砚深吸口气,眼底罕见地聚起些微尬色,他轻咳了声,立即转移话题道:“看这天,估计晚点又要下雨了,你还不快回去。”
顾韵芷不理他。
女子抬眼望向云层深处,今晚的天空只有密布的浓云,那云沉沉地似是被压得要往下坠。
大概月亮已经被完全掩盖住了,所以看不到半分光亮。
可虽无月色,倒也没影响沪上之夜的繁华。
车灯,路灯,每家店铺的招牌四边,都闪着圈圈彩灯,整片的通亮与墨色的夜幕微弱的对抗着,并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顾韵芷看了会儿,觉着眼睛有些花。
她收回视线轻揉了下,然后转身看着沈砚说:“平安乡遇袭次,对方想杀的应该不止你一人吧?”
不待沈砚回应,她就又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次,我们为何会遇到追杀?”
“虽说如今我还猜不透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但总也想清楚了几分,那幕后之人之所以想要咱们的命,便是为了阻止你我查案。”
“他不想我们去查木雕的案子,那么他……一定与死者或是凶手息息相关。”
顾韵芷并非不懂沈砚的用意。
她没有和沈砚打招呼,就先写了失踪案第一回的连载。
从沈砚和顾钰临对此视而不见开始,她就知,沈砚是不想她再为了案子涉险。
上一次是他们运气好,只来了四人。
若是再多一车人呢?
就算沈砚能够侥幸逃脱,他也未必护得住不会舞刀弄枪的自己。
沈砚听着她的话,神情未变,但还是坦言道:“这事我也想过,我曾问过方力,廖小婉和陆梅,但他们对旁的事并不知晓。”
“所以我猜测,问题的源头还在马义昌和邱大松的身上。”
“马义昌和邱大松是一丘之貉,方力虽说也做了恶事,但他与这二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顾韵芷,”沈砚转过身,面向着她,表情有几分严肃和担忧:“这件失踪案你就不要再管了,我很难保证,万小顺的失踪与幕后之人到底有没有关联。”
顾韵芷没有正面回答,她想了想说:“或许,你可以尝试从马义昌和邱大松身上找些眉目。”
“即便对失踪案没有什么帮助,但对遇袭那件事,也应当算是一个突破口。”
沈砚轻轻点了下头。
见晚来风凉,他将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脱下,披在女子肩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顾韵芷确实被冷风吹到了,她鼻子有些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沈砚看着她紧捂口鼻的样子,想伸手招一辆黄包车,但黄包车跑起来风会更大。
他思索道:“跟我回警察厅,我叫家里来车送你回去。”
顾韵芷也没想到自己突然就开始眼皮发沉,她抓住男人的手,拒绝道:“不想等,那样还要很久……”
“反正也不远,沈砚,我们就坐黄包车吧。”
沈砚看她满脸拒绝,只得低低“嗯”了声。
抬手叫来黄包车后,沈砚就带着她坐了上去,只是这会儿确实变了天,簌簌的落叶被秋风扫下,有几片还落到了顾韵芷的发上。
沈砚抬手将落叶取下,见这妖风吹个没完,他“啧”了声,头一回有些厌恶这种恶劣的天气。
男人一回身,顾韵芷已经靠在车背闭了眼睛。
女子呼吸清浅,只是死抓着他的外套裹住自己,像是被风吹的极冷。
沈砚看着她状态不对,忽然有些着急:“韵芷?韵芷?”他伸出手背贴向女子光洁的额头,见没有发热,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须臾,又一片落叶卷着寒风袭来,沈砚拿掉叶子,将女子抱进了怀中。
“这样可觉得暖和一点?”
他低着头问。
顾韵芷似是也觉得温暖,迷迷糊糊间,便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
沈砚帮她挡掉冷风,又用身体护住她。
可今晚的二人似是有点倒霉,眼看车夫就要将他们送到门前,这雨,却不合时宜地下了起来。
沈砚无法,只能再将女子往怀中藏了藏。
到了家门口,顾韵芷已经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他抬手丢给车夫两个大洋,抱着顾韵芷跑下去,直接敲响了顾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刘妈。
刘妈瞧见沈砚抱着自家二小姐,表情还奇异地变了变,直到沈砚说“顾韵芷可能受了凉”,刘妈才忙不迭地将他们让进了屋。
一时间,顾钰临,顾宝琴,顾泽和李春月都闻声从楼上急奔下来。
顾泽见到沈家老三抱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确实惊愕,但此刻,倒也顾不上多问了。
沈砚冲着几人点了点头,声音里透着焦急:“劳烦,韵芷的卧房是哪一间?”
顾钰临比大家伙先回过神,忙带着沈砚往楼上走:“跟我来,阿砚。”
沈砚抱着顾韵芷进了卧房,又将她轻轻放在床上,顺手脱下顾韵芷脚上那双湿了大半的鞋,他才直起身道:“关于这件事,我过后再跟伯父伯母解释,现在——”
只是他话还没完,半梦半醒的顾韵芷就抓住了他的手。
顾韵芷的举止,让顾泽和李春月的目光更是微妙。
沈砚也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坐到床前,见顾韵芷虽闭着眼,可发干的唇还一翕一翕,似是想说点什么。
沈砚低下头去,柔声道:“韵芷,你想跟我说什么?”
顾韵芷呼出的气息有些烫人,似是彻底发烧了,但模模糊糊地,她还记得刚刚下雨的事。
于是,极力咳了两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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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嗓子不太哑了,便轻声说:“沈砚,下雨了……红霞路……”
她念念叨叨几句“红霞路”,男人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砚沁了雨丝的手有些冷,他握了下顾韵芷的手腕,用更轻的声音说:“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起身看向顾钰临:“电话借我用一下。”
“来我房间。”
顾钰临带着他快步离去。
二人刚走,身后的顾泽便第一时间看向李春月,“沈砚那孩子怎么会认识韵芷?还有钰临,他们彼此这么熟吗?”
他知道,顾钰临和沈砚在同一所学校念的书。
但顾钰临平日从没跟他提起沈家的人和沈家的事,可看今日他们三人间的互动,顾泽并不是傻瓜,他自然会对这三个孩子的关系有所怀疑。
李春月对他们的关系是半点不知的,听顾泽问,倒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她并不反对顾钰临交朋友,但儿子交友和给女儿选夫婿是两码事,沈砚自然是非常优秀的,可沈家老大做的那些事,还是让李春月对沈家没什么好感。
尤其沈砚的差事,听着就叫人心惊肉跳的。
顾泽和李春月站在一边,二人似是都有话想说。
顾宝琴看了眼床上睡着的顾韵芷,不满的嚷道:“你们怎么还不给她看看情况?等下怕是要烧死了。”
李春月“哎哟”一声打了她两下:“浑说什么,好不吉利!”
顾宝琴哼了声:“本来就是。”
经她一打断,顾泽也忙去摸女儿的额头。
发现这额头渐热,他立即披上雨衣去诊所拿药箱:“孩子发烧了,我去拿药给她打一针退烧。”
……
沈砚进了顾钰临的房间,拿电话往警察厅打,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警员都下班了,只有值班的接了电话。
沈砚表明身份,而后言简意赅道:“召一队人去红霞路守着,如果遇上可疑的,就先抓回来。”
挂断之后,他便也准备赶去红霞路。
顾钰临跟着他下楼。
沈砚就快速道:“从茶园到万家要经过红霞路,韵芷一定是提前查过什么,刚刚她告诉我红霞路的事,又提到今晚的雨……”
顾钰临惊道:“你们是怕,今晚还会出事?!!”
他拿上车钥匙:“来不及叫警局派车过来了,这里离红霞路远着呢,我送你去!!”
沈砚边说边往外走:“只能祈祷最好别出事,但不去看看也很难放心。”
他走到门前,犹豫着看向二楼的方向。
顾钰临虽也担心顾韵芷,但他好歹是学医的,对顾韵芷的病情也心中有数。
他拿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沈砚,飞快道:“不必担心,二妹没事,等下爸爸给她打了退烧针,睡一晚,明早保证活蹦乱跳的。”
沈砚见他这个做大哥的都这般担保,才披上外套奔出门去。
二人开着车,紧赶慢赶到了红霞路,可今夜的红霞路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头顶淋漓的急雨疯狂砸落下来,沈砚一开车门下去,就被彻底打湿了。
来的这队人已经在路旁埋伏许久,但却始终什么发现都没有。
便在沈砚犹豫要不要收队回去时,远处一辆车便疾驰而来。
那车速快的几近来不及停下,“刷拉”带起一捧水花。
程硕猛踩刹车,轮胎磨着地面打滑,将将顿住后,他迅速拉下车窗,朝着沈砚急吼吼喊道:“三爷,商学院又有学生失踪了!”
48. 第 48 章
大雨下了整夜,一早,复苏的万物仿若换了新的面貌。
顾韵芷前半夜因高烧睡得浑浑噩噩,后半夜才逐渐恢复过来,跌宕起伏地梦境跟着她的思绪不停转换,时而出现红霞路跳舞的鬼影,时而又是烤红薯弥漫的香气。
睁眼后,轻薄的棉被盖在她的身上,但床角边,似是还多了点什么东西。
女子迷迷糊糊坐起,伸手将那叠得板正的西装外套拿了过来,一水白的布料比她被子的质地还要贴肤,不过此刻上面除了新熏的香,男人身上的那股薄荷气息却丁点都没残存。
她记起来了。
昨晚她急着回来,就让沈砚叫了黄包车,然后呢……
顾韵芷极力在脑海里寻找着那散碎的片段,当画面出现沈砚抱着她进了门的那一幕,顾韵芷眼皮抽筋了下,她要不要就这样一直装睡?
女子无奈地敲敲后脑。
算了。
本来她跟沈砚也没什么,清白的很,这样躲着反倒显得自己心虚。
她起身找了个纸袋,把西装外套放进去,推门出来时,便听楼下嘀嘀咕咕似是在聊着什么。
有几个词汇,闯入她的耳中——
大雨,失踪,商学院??
顾韵芷抓着扶手“蹬蹬蹬”跑下楼来,见几名下人围在刘妈身边,似是正说的兴致勃勃,她便也快步上来,急切问道:“刘妈,昨晚是不是又有人失踪了?”
刘妈是一早买菜听说的,现在坊间都在传,而且还越传越玄乎,她当然也没忍住说上几句。
转身看到顾韵芷,刘妈连忙跑过来:“哎哟二小姐,您可好些了吗?”
“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就下楼来了?刚下过雨冷得嘞,我去给您找件外套披上!”
刘妈边说边要上楼去,老人家关心起人来就是爱絮叨些:“昨个您烧了半宿,太太就在旁边陪了半宿,老爷太太担忧的呦——”
刘妈这边还没说完,顾韵芷就又追上来。
“刘妈,先说昨晚的事,我想要知道。”
刘妈到了衣帽间给她找件厚外套,披上身,才点点头说:“是呀是呀,那万家的小顺还没找到,昨个他们学校的孙家小姐孙晴,也这么没黑没白的丢了!”
刘妈说着一声长叹,拍了拍腿:“这可真是造了孽哟!!”
顾韵芷口中咕哝两声“孙晴”,追问道:“孙晴在哪儿丢的?您还听说别的事了吗?”
刘妈听她问,表情也变得狐疑起来。
打从当初那件连环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刘妈就觉得他们二小姐有些奇怪,那阵子她总能听到顾韵芷念叨“海棠”,眼下倒是不提“海棠”了,又开始关心新案子了。
刘妈怯怯往四下望,而后声音收紧道:“二小姐,您跟那沈队长——”
顾韵芷听到这句眼眸轻眨了下,然后也压低声道:“没有,不是,我给稿子找素材。”
刘妈闻言“啊”一声,这才放下心来:“孙家小姐具体在哪儿丢的我不知道,总归是学校到她家的那段路上呗!听说她放学之后一直没回,天又下了雨,家里急了出来寻人,寻到校门口,可学校门早就关了。”
顾韵芷听后眉头也蹙的有些紧,她心说:又是下雨的时候失踪的?
回过神,她问:“那您知道孙家住哪儿吗?”
刘妈伸手往西边一指:“就在惠安百货公司旁的那条街,那儿不是新建了幢洋楼么?孙家就住那边。”
“玉安路?”
顾韵芷才翻过地图不久,惠安百货公司那么大的标识,她确实还没忘。
刘妈:“对对,当初百货公司的名字惠安,那个安就取自玉安路的安哩!”
顾韵芷应了声“我知道了”,而后连忙进屋去查地图,用放大镜找到惠安百货公司后,她发现这家百货公司就在玉安路的拐弯处。
而新建的洋房在路中央,电车站则在百货公司正门前。
不过顾韵芷发现,玉安路极长。
女子正坐在桌面聚精会神的琢磨,门口忽的传来一声轻咳,她条件反射激灵了下,一回头,才想起刚刚卧房的门没有关。
这会儿,顾泽和李春月就站在门边,刚刚的咳声也是顾泽发出来的。
想到昨晚之事,顾韵芷还是心虚了下。
她搁下放大镜,起身往门口走,一张小脸神采奕奕,看着没有半分病气。
顾韵芷惯常的挽上李春月的手臂,然后亲昵地贴贴她说:“妈,刘妈说您昨晚守了我半宿,辛苦您了,今天怎么还起的这么早,该多睡会儿的。”
李春月欣慰女儿的孝顺,伸手拍拍作为回应。
只是妇人脸色不佳,看着顾韵芷的神情也是欲言又止,须臾,她往顾泽那望去,打着圆场道:“老爷快到开诊的时辰了,不如就先去诊所吧?”
顾泽知晓李春月是不想他多问二女儿和沈砚的事,顾泽往桌上立着的纸袋睇去一眼,也猜到里面装的是沈砚的衣服。
不过最后,他只是叹了声,望望女儿气色确实无碍,这才默默下了楼去。
待顾泽离开,李春月才松开顾韵芷,脸上稍微多了些严肃说:“韵芷,你和沈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昨个,可把我和你爸爸给吓坏了。”
“还有钰临,我看他和沈先生熟的要命,沈先生急急忙忙走了,你大哥怎么还跟出去了呢?”
李春月到底性情温和,即便再想严肃,目光也是柔润的。
顾韵芷知道她和大哥不该瞒着家里,但李春月胆子小,顾泽也谨慎,如若知道她和顾钰临帮沈砚查案子,家中免不了会为此争执。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编说辞:“之前那件案子与我们报社有些瓜葛,因为我们在采访廖小婉和方力,所以就跟沈砚认识了。”
“而且大哥他们毕竟是同学嘛,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她说的含含糊糊,李春月自然似信非信:“那他昨晚怎么……”妇人好似有些无法启齿,但还是小声问道:“他怎么抱着你回来?”
顾韵芷面露囧意,干笑着说:“刚好下班碰上,我蹭他的黄包车,没想到半路下雨我受了凉。”
她清清嗓子,用笑掩饰发虚的内心:“要不是幸运遇上他,晕在半路可就真惨了。”
顾韵芷说完这句,就打着哈哈说要去洗漱、用早饭。
吃过饭,她拿上纸袋,又挎上相机,跟李春月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只是她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报社,而是招来一辆黄包车,报了玉安路的地址。
她决定从现场走一遍那段路,亲自体验看看情形。
车子慢悠悠在人群中穿梭,空气里交叉飘着些食物的香气,一早的上海还是很热闹,顾韵芷特地麻烦车夫从沪安商学院到玉安路走了一个来回。
车夫累的气喘吁吁,她多给了些钱,就下了车来。
车夫先是从她家到了玉安路,又从玉安路出发一直跑到了商学院,最终再从商学院回到玉安路,一来一回,顾韵芷也彻底把路线给记熟了。
此刻,她站在百货公司门前,抬眼便能看到斜前方的洋楼。
顾韵芷拿出纸笔,先模拟从惠安百货公司电车站到洋楼这一段路,徒步到底会用多少时间。
这一片铺着水门汀,走起来,鞋底摩擦路面会发出轻微响动。
若有人在孙晴身后跟着,正常情况下,孙晴应该会发现。
可风雨交加的夜里就不好说了。
顾韵芷边走边往两侧看,这段路人倒是不多,但两侧树木林立,庞大的枝杈延伸数米,遮在头上,没差太多距离,便能与路对面的树杈相连。
顾韵芷在天朗气清下,正常的速度走过来,用了将近十五分钟。
她微微喘息,记下时间,心说:还真不近。
然后,她原路返回,到马路对面等电车,打算去商学院那边再看看情况。
已经过了早高峰的时段,坐电车的人也逐渐减少,顾韵芷靠在门旁的栏杆处,身形还随着电车轻轻晃动。
日光被窗口切得细碎,片缕映在她面庞,但很快,就又不见了。
到站之后,她跟在其他乘客之后缓缓下来。
女子抬眼往左侧看,沪安商学院几个字,正横在学校正大门的最中央。
校门前,有清洁工人低头打扫落叶,“哗啦哗啦”的声响还很有节奏,顾韵芷不是学校的学生,自然是进不去的。
她只是望着牌匾怔了会儿,看着不时有穿校服的学生从旁而过,顾韵芷视线便挨个在他们面上扫去几眼。
如今她知晓的线索还是太少,女子捏了下纸袋,她打算去找沈砚再问问看。
顾韵芷慢慢走到电车站,正要上刚过来的电车。
校门内,隔着大门,便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是顾二小姐吗?”
顾韵芷觉得这声音很是熟稔,她脚步微收,回头去看,姜如沁正抱着一摞书站在那儿,投过来的目光还带着柔软的笑意。
“沈太太?”
她大步走上前去,隔着门栏的缝隙也笑起来:“原来您在这儿教书呀?”
上次她采访沈以和姜如沁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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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多半都在他们的恋爱史上,所以并没注意姜如沁是在哪里就职。
眼下遇上熟人,顾韵芷倒是很高兴。
姜如沁和门卫说了两句,门卫就放顾韵芷进了学校。
二人并肩往紧邻的小路上走,姜如沁温柔的看着她:“我可以喊你……韵芷么?”
“当然可以,沈太太。”
顾韵芷还挺喜欢和姜如沁说话的。
姜如沁伸手拉住她:“我也是刚来这边教书,走吧,我带你去学校里逛逛。”
顾韵芷轻点下头,跟着姜如沁的步伐穿过了那条小路。
此刻的商学院早已是一片秋色,校园内梧桐种的最多,大部分的叶子已经由绿转黄,看起来总是金灿灿地。
姜如沁带着她从教学楼转到寝室楼,从美术室穿过琴房,最后二人停在主楼后的花园处,寻了个双人凳坐了下来。
顾韵芷安静坐在一边,姜如沁就偏头望来:“孙晴是我的学生,昨晚放学,还是我看着她离开校门,又上了电车的。”
顾韵芷听罢,神情多了几分茫然。
姜如沁就直言道:“你帮老三破了上一个案子,我和他二哥都知晓,还没谢谢你,韵芷。”
顾韵芷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明白姜如沁带她进来的用意。
既然如此——
她转过身来,面向姜如沁:“所以,孙晴是一放学就离开学校了吗?”
姜如沁:“没有,马上要考试了,她临时上了会儿晚自习,可能是看到变天,才急忙收拾了东西离开的。”
女人说着话,目光也陷入回忆之中:“我呢,因为晚点要跟我先生去一个酒会,就顺便多留了一会儿。”
“孙晴她……应该是七点多离开学校的。”
“因为那时,刚好我先生来接。”
顾韵芷得到了一个确切时间,忙拿出小本记录下来,随口问道:“那这些事,沈砚知道吗?”
姜如沁笑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他昨晚没有回家,估计是留在警察厅忙了。”
“所以呢——”
女人站起身,恬淡地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小精明:“这个重要的线索,就请聪明漂亮的韵芷小姐,等下过去时,带给他吧~”
姜如沁说完,眼也笑的弯弯的。
顾韵芷见她的目光落在纸袋上面,纸袋是敞口的,而沈砚那件外套就明晃晃地摆在里面。
顾韵芷干巴巴笑出一声:“好、好的。”
总觉得昨晚之后,怎么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好像怪怪的。
姜如沁等下还有课,将顾韵芷送出门后,就赶着去了教学楼。
顾韵芷重新上了电车,不久,就到了警局门口。
她下来时正看到程硕站在一边抽烟,女子快步上前,笑问:“程硕,你们沈队长在楼上吗?”
自打上次顾韵芷破了木雕案后,程硕看她的眼神也处处充满了崇拜,他忙掐了烟,又挥手散散味道,然后应道:“对,顾大爷也在。”
顾韵芷笑应一句,抬步上了楼去。
她今日穿了条素淡的裙子,散着发,罗马卷也变成了黑长直,女子进门时看到沈砚正站在窗口向外望,顾钰临没在,不知去了哪里。
她“咚咚”敲了两下,笑道:“有人在吗~”
沈砚闻声回头,看到她不同以往地打扮后,略微失了下神。
男人将手中把玩的打火机丢到桌上,走过来时,顺手接下纸袋:“你怎么过来了?烧都退了?”
他伸手贴上顾韵芷额头,见温度已经不似昨晚那般热烫,这才又收回了手。
问完,沈砚才想起什么,他略微尴尬地错开视线:“昨晚的事……抱歉,我抽空会登门去和伯父伯母解释。”
顾韵芷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了,我已经解释过了。”
不知怎么,听到这句之后,男人的心忽然紧了一下,随即,他声音弱下来些:“你……怎么说的?”
顾韵芷把早上跟李春月说的话,又快速重复了一遍。
沈砚怔然半晌,才道:“嗯,这么说挺好的。”
顾韵芷折腾一早上着实疲累,她索性坐到沈砚的椅子上伸了伸腰,然后道:“我大哥呢?”
沈砚倚在她旁边的桌沿:“去买早饭了。”
顾韵芷“哦”了声,忽然觉得办公室里孤男寡女的有点不自然,明明昨晚之前,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挺……随和的?
为了消除这份别扭,顾韵芷便拿出笔记本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来给你送线索的。”
49. 第 49 章
一碰到案情,沈砚立刻恢复状态:“什么线索?”
他拉了张凳子坐下来,看着顾韵芷问。
顾韵芷把姜如沁提到的事清清楚楚讲了一遍,然后展开笔记本说:“我们可以用计算路线的办法,大概估算出孙晴丢失的时间。”
她撩了把掉落下来的头发,自来水笔点在纸张上:“孙晴离开商学院的时间是七点多,而我刚刚坐电车从玉安路到学校,用了近二十分钟。”
“而孙晴下电车走到家门口,不下雨的情况下是十五分钟。”
“那么也就是说——”
“她丢失的时间,至少要在七点二十到八点半之间。”
顾韵芷话刚说到这里,顾钰临就拿着早饭进了门。
他看到女子时先问了下身体状况,然后才道:“你这个时间算下来,就表示孙晴是在玉安路上丢的,那岂不就是家门口?”
顾韵芷:“是那里。”
“因为商学院门前就是电车站,昨晚沈太太看到她出门上了电车,而这一段路上也有同乘的其他学生,你们去问问,应该就会得到目击证人。”
“而且沈太太也说了,那时开始变天,孙晴正是因为怕下雨路上难走,才赶紧收拾东西去车站的。”
“所以依照常理推断,她半途也是不会下去的。”
沈砚思索着她的话,赞同道:“有道理。”
顾韵芷继续:“玉安路那条街很长,两边除了树就是车,极少能看得到行人。”
“孙晴下车之后只剩下这一条路线,所以她应该就是在那条路上丢的。”
“而且,你们觉不觉得——”
女子话说到此,忽的抬了下眼,其实这句话是她最不愿讲的,但恐怕,事实与她猜测之事差不太多:“孙晴失踪的情形,和万小顺有些相像?”
都是那样一条冗长又树木林立的小路,都是风雨交加的夜里……
沈砚听着她的话,细思片刻,神情微灼道:“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顾韵芷斩钉截铁点了点头:“其实上次万小顺的事情,我就有这个怀疑,如今孙晴又丢了,我越发能肯定,这就是一起熟人做下的案子!”
“因为熟悉,才知晓万小顺从茶园回家要经过红霞路。”
“也是因为熟悉,才知道孙晴天天走的是玉安路。”
顾韵芷越说神情越急,她忽的看向沈砚和顾钰临:“你们该查查昨晚那个时段,都有谁经过玉安路,或许……”
她心中多了些许猜想。
不过目前还没落实,她自然也不好随便就下结论。
沈砚下楼去喊程硕,顾韵芷也不打算多留,她飞快的将早上编的说辞告诉了顾钰临,免得穿帮,然后就跟着沈砚一起跑了下去。
顾韵芷出了警察厅,正看到街对面的墙根下,有人拎着一袋馒头,还耐心的将馒头掰开摆好。
那人背对向她,只能看出对方穿了件深棕色衬衫,一条米色背带裤。
对方刚蹲下身,附近的野猫野狗就都奔着他跑过来,似是对他非常熟悉。
沈砚这边吩咐完程硕,瞥了眼路对面,跟顾韵芷介绍道:“你不记得他了?那是我们警察厅的验尸官周行,上次姜晓丁的尸体,你不是还跟他打过照面。”
她和沈砚的视线完全落在周行身上,周行摸了摸几只猫狗,起身往回走时,还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只是这人总顶着一副不咸不淡地神情,也不爱笑,似乎没什么情绪。
除了对沈砚态度恭谨些,和其余人也都不怎么聊天。
周行将手中空了的袋子叠好,又抖落一下指尖的毛发,想必是因自身的工作习惯,他得上去好好清理掉沾染上的猫毛狗毛。
人离开后,顾韵芷不禁赞许了一句:“蛮有爱心的验尸官嘛。”
沈砚:“嗯,他经常投喂附近的流浪猫狗,而且最近发的是失踪案,不需要勘察尸体,所以他倒还清闲。”
顾韵芷不知想起什么,笑岑岑说了句:“那你有空也去喂喂。”
沈砚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停顿了下,点点头:“行。”
二人正说着话,顾钰临也从身后走下了楼。
顾钰临刚好听到这两句,立刻表情奇怪的凑了上来,他视线转向顾韵芷,讶然道:“你叫他去喂猫狗?”
顾韵芷不明其意:“是啊,怎么了?”
顾钰临又狐疑地望向沈砚:“你答应她了?”
沈砚抬抬肩:“嗯。”
顾钰临围着他们左看右看,而后“啧啧”两声。
顾韵芷是了解她大哥的稳重的,但见顾钰临这天差地别的反应,她便也有点好奇:“大哥,你惊讶什么呢?”
顾钰临抿了抿唇:“这家伙有洁癖。”
顾韵芷恍然了下,她知道洁癖是一种心理问题,如果强行去做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可能会出现生理性应激。
她忙看向沈砚:“那你还是不要去喂了。”
沈砚摸摸鼻尖,不在意道:“能喂,不过在喂之前,得先让程硕给它们洗个澡。”
顾韵芷想想那个画面,“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
顾韵芷走后,孙晴的家人又来警察厅哭诉了番,沈砚叫了两个警员过来安抚他们,顺便叫手下再仔细询问一下孙晴在学校的日常活动,以及与谁的关系最为密切。
交代完,他和顾钰临上了车,也匆匆赶往了玉安路。
到达目的地之后,提早带了一队人过来的程硕,正在盘问进出玉安路的每一个行人。
沈砚站在道边左右看看,而后喊了顾钰临来:“昨晚的雨是在七点二十左右下起来的,而孙晴一定是在下雨之后踏上了这条路……”
“最近上海雨多,入了秋也逐渐转凉,再加上这条路没什么商铺,当时经过这条路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顾钰临听着他的话,视线往远处眺望。
见路口的警员们盘问半晌也没什么结果,有些心焦:“会不会没人看到事发经过?毕竟在哪里下手,都是凶手精心挑选过的。”
沈砚摇了摇头:“未必,你看万小顺。”
“韵芷不是就遇上了目击证人么,虽说目击者当时并没有看到万小顺,但我总觉得,什么鬼影跳舞的现象,绝对与万小顺被掳有所关联。”
顾钰临:“但这样问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今天来过玉安路的人,昨天不一定也会来。”
沈砚倚在车身,习惯性的把玩着打火机,注意力落到顾钰临的话上,他稍稍蹙了下眉。
而后,男人起身示意顾钰临跟上:“你说的没错,今天来过的,昨天可能不会来。”
“可什么人,会天天路过这里?”
顾钰临眼前一亮:“那肯定是住在洋楼里的人了!”
沈砚步伐加快,又喊了几名警员跟上:“嗯,一变天,所有人都会急匆匆地往家中赶,没什么事的人,自然也不会赶着雨天来玉安路乱逛,可孙晴为什么走这条路,因为她也是住在这里的人。”
“既然很难排查,不如去问问住在附近的,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顾钰临见事情被沈砚分析出了点眉目,忽然生出感叹:“阿砚,你好像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沈砚扬扬眉:“经验么,总会慢慢积攒。”
“不过,这也有你二妹的功劳。”
男人不吝赞许的朝他笑笑。
顾钰临被沈砚的笑容晃了下神,心中难免觉得:最近沈砚每次提起韵芷,似乎都会露出这种笑来。
沈砚浑不知他心中所想,已经先按响了外侧一家的门铃。
其余警员见队长都亲自查问了,便也两两一组,去了周边询问其他住户。
一行人辗转忙碌了近两个小时,走访了不少人家,但大部分的住户都是只知孙家小姐出了事,其余的则是完全没注意。
就在众人又要无功而返时,沈砚抬头间,看到其中一间的顶楼处,有个保姆正看着在天台放风筝的小孩。
小孩大概六七岁的年纪,早就是到了能记事,也能沟通的年龄。
男人视线定格在天台处,又回头看了眼斜对着的玉安路,这家洋房位置偏向外沿,若站在天台,倒是能将整个玉安路收在眼底。
不过刚刚已经有警员询问过这家,但来开门的下人却说没看见什么。
沈砚跟顾钰临对视一眼,抬手敲响了门。
须臾,下人从雕花的铁门往外瞄,看到沈砚目光沉沉地一双眼时,下人本能瑟缩了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主家交代的话又讲了遍。
可沈砚显然不好糊弄。
男人扬扬下巴,没跟他废话:“开门。”
下人犹豫的没有动作。
沈砚轻哼一声,身后立刻走上前两名配枪的警员,沈砚瞥着对方,淡淡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开门,要么去警局聊。”
下人惊恐的往后倒退,复又走回来,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门。
沈砚没在理他,而是迈步上了天台。
刚刚的小孩并不知楼下发生的事情,保姆倒是听见了动静,见沈砚大步过来,保姆赔着笑脸,战战兢兢道:“差爷——”
沈砚绕开她,直奔小孩而去。
就在保姆以为沈砚会强硬的拽过孩子,厉声质问时,男人却半蹲下身,拿过小孩手中的风筝线,语调里难得多了几分柔和:“风筝不是这么放的。”
小孩见到他,“咯咯”笑,伸着小手抓他衣领:“哥哥会放风筝嘛?”
沈砚弯了下眼眸:“必须会。”
“不过在帮你放风筝前,你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沈砚猜到小孩知道什么,所以这家的家长才会如此警惕提防他们,虽说他们与孙家也算是邻居,但旁人家的孩子始终没自家的重要。
他们怕这些警察吓到孩子,便叫下人说了谎。
沈砚问话时,小孩的父母早就脸色惨白的赶了上来,但他们被几名警员挡着,所以并不敢轻举妄动。
主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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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惧怕地看了眼横在面前的几支枪,声音颤抖道:“差、差爷——”
但沈砚对着他们可不像对孩子那般温和,男人眸色冷凝地扫过来,不悦道:“少废话,知情不报的账,我还没跟你们算!”
“我只是问你家孩子几句话,可孙家呢?”
“女儿能不能回得来还不好说,奉劝你们做人别太自私。”
沈砚乜他们一眼,伸手抱起小孩,另一只手拿上风筝,绕开他们往楼下走:“风筝还是在地面上放的好,天台不安全。”
小孩任由他抱着,到了楼下花园之后,才从他身上下来。
小孩目光亮亮望着沈砚,仿若这位哥哥等下是要给自己表演魔法,他歪歪脑袋瓜,伸手指向玉安路,奶声奶气道:“哥哥,昨晚上,那、那里有鬼跳舞。”
沈砚目光一鸷。
随后,他抚了抚孩子的小脑瓜:“乖。”
离开前,他兑现承认帮小孩放了风筝。
众人出了大门,沈砚叫所有人收了队,一上车,他就看着顾钰临说:“看来韵芷没说完的那句话,便是这个意思。”
顾钰临也没想到,鬼跳舞的事情竟然会在玉安路重演。
他现在也相信了,相信鬼跳舞和万小顺以及孙晴的失踪,都脱不开关系。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所以目击者那所谓的鬼跳舞,也一定是另有原因。
-
而顾韵芷从警局离开之后,并未回家,尽管家中已经给报社打电话过去帮忙请了假,但她身体渐好,也就不愿窝在家中。
她进门前,映在墙角的影像原本还平静如水,便在她迈步时,倏然就减少了一道。
也是这突兀的异动,才叫她注意到了身后的异常。
女子疑惑地回了下头,只是她身后并未跟着什么人,但刚刚她确实看到墙上有两道影子。
女子捏捏眉心,难不成是自己感冒还没好利索,神情恍惚了么?
她快步进门,见朱佳佳正跟小邱闲聊,小邱买了果干,看到她来上班,还主动问了她的身体状况。
小邱一开口,其余人也都走上来关心了一番。
顾韵芷收获了一杯朱佳佳的热牛奶,小邱的果干,张竹笙的梅子饼以及高社长的奶糖,这才坐回了工位上。
小邱视线跟着她转,见她看向自己,才小声说:“顾编,你连载的第二回写好没?明个要发报了。”
顾韵芷经他提醒,这才想起险些忘了正事。
不过有些细节,她还得跟沈砚敲定下。
顾韵芷在工位上摸鱼了半个下午,临近傍晚,她正要收拾东西下班,就看到顾钰临亲自过来接她了。
顾韵芷笑着走过去,刚要问案情,顾钰临就左顾右盼地瞥去两眼。
“怎么了?大哥。”
女子诧然。
顾钰临毕竟不像沈砚那般身经百战,又是舞刀弄枪的好手,他没有沈砚敏感,只说:“我刚过来时,好像看到个什么人,在你们报社门前徘徊。”
提起这个,顾韵芷就又想起了白日墙上映出的两道身影。
顾钰临晃晃头,安抚她道:“可能看花眼了,这两天都被那个鬼跳舞的事情给弄神经了,你怎么样,现在能走了吗?”
顾韵芷点点头,回手关上报社的门,跟着他边走边聊:“所以玉安路上,也有人见到了鬼跳舞?”
顾钰临表情凝重:“对,邪门的很。”
顾韵芷摆摆手:“不过装神弄鬼罢了。”
待二人走远,角落里躲着的人才缓缓露出了半枚身影,他冲着顾韵芷的方向轻呵一声,转身,又往暗处踱去。
……
顾韵芷第二回的连载中,提到的就是熟人作案和鬼影跳舞。
一早发报纸前,张竹笙还拿着稿子句句惊叹:“虽说这世上没有鬼神,但鬼影跳舞这种事很能夺人眼球,我看今日的报纸恐怕又不够卖了!”
只是没成想,他才说完,段经理就唉声叹气走了进来。
段洛原本与张竹笙一样信心十足,也认定顾韵芷写的故事十分精妙,可他还是不得不告知大家这个坏消息:“今天的报纸,没卖出去。”
张竹笙惊讶:“卖了几份?”
段洛:“一份都没卖出去。”
张竹笙被噎了下,表情相当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段洛摊手:“我也奇怪呢,等下还得再出去问问看,滞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怎么可能一份都没卖——”
只不过,段洛剩下的话还没等出口,门外,沈砚就带着两名警员走了进来。
段洛神情愕然地看着他们,声调都有些变了:“沈、沈三爷?!”
但沈砚并没理他。
男人大步走向顾韵芷,表情平淡,气场高调。
众目睽睽之下,他到了女子身边,并且意味不明地开了口:“顾编辑,现在怀疑你与万小顺和孙晴的失踪案有关,麻烦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
50. 第 50 章
沈砚话落,不大的办公间里立刻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段洛刚受过一回报纸滞销的打击,看这架势,他们报社的当红编辑顾韵芷,也要莫名其妙吃上官司了……
段经理猛搓了把脸,赔着笑脸走到沈砚身边,“沈——”
“走吧,顾编辑。”
沈砚淡然开口,抢在段洛之前又催促了句。
说罢,还微微扬起下巴,一副公事公办不讲人情的派头,直接将段经理没说完的话,成功攮了回去。
眼下在场的人不多,除了段洛和张竹笙,也就只剩下一个朱佳佳。
朱佳佳是见过沈砚来找顾韵芷的,她原本以为韵芷跟沈队长很熟,就差往谈婚论嫁上面猜了,结果今个忽然被打脸,朱佳佳便担忧的拉了拉顾韵芷衣袖。
张竹笙见外面已经有人往报社里看了,而且沈砚还搞得这般声势浩大,想必不过半日,拾光报社编辑被抓的事情就要传遍大街小巷。
再说,他们文字工作者是有知情权和报道权的,沈砚似乎也没道理抓人。
张竹笙轻咳一声,起身看向沈砚:“沈队长您好,我是这家报社的主编,可否问问顾编她……是犯了什么事情吗?”
沈砚垂眼瞥向他,静静打量了片刻。
只是还不待男人再次开口,顾韵芷就轻声道:“大家别担心,我想这其中是有些误会,只要我好好配合沈队长的调查,我相信,他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女子淡定的背上相机,拿好皮包,看着沈砚道:“我跟你走,沈队长。”
“嗯。”
男人抬手拉了下衣领,而后伸手一摆做了个收队的姿势,大步流星出了报社大门。
沈砚上了车后,顾韵芷也在身后跟上。
一行车队张狂而去,须臾,就冲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角落里,暗影下慢慢走出一人。
他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圆框茶色眼镜,踱步来到拾光报社门前时,还故意朝着牌匾啐了一口,然后才得意洋洋地迈步离去。
与此同时,沈砚的那辆庞蒂亚克两侧车帘也悄然放下,尽管车窗早已做过改良,正常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
但前座的程硕还是谨慎起见,又遮住了一层。
车灯在上方发着微弱的光源,后座的沈砚和顾韵芷并排坐着。
顾韵芷将包和相机往旁侧一放,还没等开口问,沈砚就先说了句:“没想到顾编辑在报社还挺受欢迎,我刚刚不会是吓到他们了吧?”
顾韵芷听罢,白他一眼:“怎么没吓到,现在社长和段经理肯定商量着该如何跟你要人才好了。”
男人微微一笑:“要也白要,这阵子你就别想回报社去了。”
见沈砚如此笃定,顾韵芷便也收了玩笑心理:“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砚眼睫垂着,姿势稍稍放松了些:“我的人再查万小顺和孙晴失踪案时,意外发现了有人跟踪你。”
他简单明了的吐出几个字,似是不欲多谈。
而前方的程硕,却顶着沈砚不善的目光补充道:“因为跟踪您的人还没抓到,三爷怕您会跟他们一样也失踪了,所以才闹这么大动静。”
“也是为了让那人知道,您在警局,或许对方就会打消念头了。”
“就你长嘴了。”
沈砚不悦。
程硕憨笑着挠挠头,又大胆道:“三爷,您既然是好意,就别让顾二小姐误会了嘛。”
自从程硕告诉沈砚他亲哥是程凯,沈砚对他的那点猜疑便完全消除了,而卸下伪装的沈砚私下里还算平易近人,程硕跟沈砚混熟了,倒也不像最初那般惧怕了。
顾韵芷也猜到沈砚搞得这般高调,定然是和案子相关。
不过说起跟踪——
她忽的坐直了些:“看来,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我。”
她将墙上两道影子以及顾钰临发现有人在报社门前徘徊的事,一股脑的说给了沈砚听,而沈砚越听脸色也越是难看。
甚至心底,还浮现出几分淡淡地后怕。
幸好他得知消息立即赶了过来,否则,顾韵芷要是也丢了,他还真难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车子到了警察厅门前,顾韵芷下车先走进去。
一楼大厅一如既往地吵嚷不休,这边电话响个没完,那边也刚抓了一起打架斗殴的,万家父母和孙家父母也全都来了,不过他们只顾着哭闹,倒是没看到走进来的几个人。
因着万小顺是先丢的,万母的心情也最是崩溃。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喘上一口,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能不能给我个交代,我求求你们了。”
“我儿子他……他是不是真的被那只跳舞的鬼给抓去吃了啊!!”
顾韵芷走到拐弯处,忽而顿住脚步。
她隐在楼梯拐角往万母那看,万母刚说完,孙家爸妈也忙追问:“就是啊,我女儿,该不会也是这样丢了的吧?”
“听说那只鬼专赶着下雨出来吃人,最近雨又多,你们不能放任这种东西出现在咱们这里啊!”
那边一叠声的吵闹越发高涨,隔着道墙壁,程硕也被震痛了耳朵。
程硕唉声叹息了下,看着顾韵芷和沈砚说:“今个都吵了一早上,不只他们两家,外面现在个个都在传,咱们这出了一只吃人的鬼。”
“可这世上,又哪里来的鬼呢。”
顾韵芷听到这句,狐疑道:“传了一个早上?你们跟记者说的?”
程硕茫然的摇了摇头。
沈砚也在旁道:“没有,最近我也没有接受记者采访,还以为是你第二期的连载中写的——”
他说完,似是也意识到不对。
顾韵芷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徐摇了摇头:“不对,时间对不上。”
他们报社的报纸才刚开售,就算她在故事里透露了,她写的也不是鬼吃人,她只是说了雨夜鬼影跳舞之事,以及这两起案件应源于熟人作案。
二人略略对上一眼,沈砚就凝重道:“既然不是《拾光报》,鬼吃人的事,看来就是别家报社报道的。”
顾韵芷:“怪不得这几天总有人跟着我,看来万家找上我的事,也跟这次报道脱不开关系。”
沈砚:“万家?”
顾韵芷:“嗯,那人教万家用写匿名求助信的方式,约祈念上门详谈。”
“我猜那时,这人就已经跟上了我。”
“然而他的目的,并非是真心实意帮助万家,他只是想知道祈念是谁,这样才能继续跟着我,然后从中套到失踪案的消息。”
“不过他应该只是听了一知半解,所以才会赶在拾光报开售前,提前写了一个鬼吃人的噱头。”
想来,顾钰临和她确实没有看花眼。
沈砚思忖半刻:“你这么说的话,谁写的这篇报道,谁就是跟踪你的人。”
顾韵芷点点头。
女子心事重重进了沈砚办公室,她原本想把吴佳唯戴茶色眼镜的事情说给沈砚听,但她从内心还是觉得吴佳唯不会做这种事,便也没提。
不过查报道并不难,程硕稍微出去一打听,就发现了这个写鬼吃人的,正是繁报报社记者阮鑫。
顾韵芷:“阮鑫?”
她蹙着眉,默默回忆了会儿,倏然记起她第一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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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吴佳唯时,对方身边站着的男人,也戴了跟吴佳唯同款的圆框茶色眼镜。
难道是他?
既然锁定了目标,程硕也没含糊,立刻就带了一队人把阮鑫给抓了回来。
沈砚说要亲自去审,顾韵芷便安心坐在办公室里等。
一个钟头之后,顾钰临先到了。
顾钰临进门就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消息传的真快,我这边正帮爸给病人量体温,新来的病人就告诉爸沈砚把你抓了。”
“不过这样也好,让爸以为咱们跟阿砚不熟,也省的他们再问。”
顾钰临刚刚已经在程硕嘴里知道了顾韵芷被抓的原因,所以他并不着急,坐下来道:“爸打发我过来问问情况。”
“哦对了,我过来时看到你们报社的张主编和高社长来了,估计也是来问你的情况的。”
顾韵芷眼下已经知道了报纸滞销的原因,无非是阮鑫快他们一手先把事情张扬了出去,可阮鑫登的内容并不符实,还容易引发恐慌。
顾韵芷:“大哥,还得麻烦你下去跟主编和高社长说明一下,叫他们别担心先回去。”
顾钰临:“好,那我现在就去。”
顾钰临离开不久,沈砚就回来了。
男人走的时候,西装外套还白的晃眼,可眼下出现在她面前,领口处却多了些许不太明显的血点,看着像是被溅上的。
但西装颜色太白,哪怕有这么丁点瑕疵,顾韵芷也是瞧的一清二楚。
顾韵芷张张口,轻声问:“你打他了?”
沈砚掀了掀唇,坐下时悠然地端起早就冷透的茶杯:“没有啊,我像是这么粗鲁的人么?”
顾韵芷:像。
见女子一双杏眸半错不错盯着他,沈砚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他妨碍公务,为了报纸销量不惜捏造虚假情节,他应该得到惩罚。”
“韵芷。”
沈砚放下茶杯,目光淡定地看着女子:“警察厅的审讯室,除了无辜者,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去,你懂么。”
顾韵芷“嗯”了声,她当然不会同情害她之人,只是觉得沈砚对于阮鑫的怒气,似乎不仅限于报纸的内容。
顾韵芷转开视线,总觉得越往深想,心越是发虚。
而她旁边的沈砚,似是也觉得这氛围怪异了些。
沈砚只能清清喉咙,生硬的转开话题:“不过阮鑫跟踪你只是为了探听案情,没有对你造成伤害,所以这拘留也不会太久。”
“我已经让程硕去了一趟他们报社,他被开除是一定的,也罚了款,回收了报纸。”
“这件事情,应该就这么了结了吧。”
他说完,视线又拉回到桌上参与茶园活动的十张照片上。
不过一提起这个案子,他就有些费神:“对了,既然跟踪你的案子这么快就破了,相信那家伙出来了也不敢再去骚扰你,要不我下午送你回报社?”
顾韵芷听他这么说,却故意轻哼了声。
女子突然摆出一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姿态,得意洋洋看着他道:“哦?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去报社抓我,现在又想把我送回去,可没这么容易?”
沈砚挑挑眉,轻笑了声:“要不我再请你吃顿饭作为赔礼?”
顾韵芷抬起莹润的指头,微微摆了摆:“不干。”
沈砚见她有恃无恐地拿起乔来,抬抬椅子凑近道:“那你说吧,你想怎么着?”
“你想留下来陪我加班,我是没意见。”
顾韵芷撇撇嘴:“你想得美。”
她架子摆够了,忽然正色道:“沈砚,你想不想知道,凶手下一次会在哪里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