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我写报纸直播凶案》
1. 第 1 章
拾光报社正对向街心,午后,“叮叮当当”的绿皮电车擦着满地的梧桐树影缓缓驰来,“哧”的一声刹住闸门,盛气凌人的掩住了角落里的黄包车夫们。
一张张月份牌女郎似是长在车壁上的画,明媚夺目,活了一般的对着人笑。
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跳下电车,正要往黄包车的方向去,便被身旁站着的老汉截了胡:“青林河去伐?缺一个!”
女学生怯去一眼,见是辆塌车,羞赧着摆摆手,还是奔着把头那辆黄包车快步而行。
车夫点头哈腰的招呼她上坐,旁的一辆,也同时上去位男客。
男客提着长方款式的棕皮皮包,皮面被日头烤的发烫,车夫识货的很,打眼一瞧,这包即便不是意大利小牛皮的,也不会是什么廉价货。
载着女学生的车夫刚走,男客也坐端正了。
只是这位客人身宽体胖,上来时也没怎么注意,长褂下摆刮住座下的铁皮,眼看那好衣裳就要扯烂掉了。
道边,提着篮子梳着大辫儿的卖花女瞧见,立刻殷切着跑上前来,好心的帮他处理了衣角。
卖花女看着十三四的模样,笑容清甜,心肠热络,似是并未被贫瘠的生活磨掉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
然则,她的好心并未得到善报。
男客似是很嫌恶她的“脏手”弄污昂贵的长褂,剜她一眼的同时,还吼叫着骂了声:“哪里来的小赤佬,给我滚开!”
很快,绿皮电车发着叮呤咣啷地铃音“吱呦呦”远去,卖花女又在道旁坐下,只待那黄包车路过身旁,便朝上方莞尔一笑。
顾韵芷端着杯咖啡倚在门前看了许久,似是对卖花女最后那抹笑容不甚理解。
她穿来刚三日,还不太能适应当下的生活。
尤其原身能提供给她的记忆并不太多,从报社到她家这一段路还勉强记记清楚,但家里人和同事们,依旧叫她脸盲到挠头。
顾韵芷看直了眼睛,连同事要进门,都忘记让开了路。
来人是负责社会板块的主编张竹笙,他刚从隔壁巷弄买了几包新出锅的老虎脚爪,小食炸的外酥里软,裹着浓红的甜面酱,连他袖口处的墨水味都盖了个干净。
张竹笙回来半晌,见顾韵芷仍呆呆地,心下好奇,也寻着她的视线朝街对面望。
因着新来的实习编辑是位美女,且负责的还是不招待见的副刊,心生同情,便愿意多跟她搭两句茬。
“顾编辑看的是瑛子吗?”
张竹笙温声笑问。
瞧见顾韵芷那张不俗的面上多了些怔然,他努努下巴,目光望向卖花女:“她就是瑛子,方才拉黄包车的车夫是她爹,你刚来不知道很正常,等时间久了,慢慢的就都熟悉了。”
张主编三言两语为她解了疑惑,顾韵芷才恍然大悟。
手中的咖啡早已冷掉,她却不怎么在意的抿了两口,鸦羽似的浓睫垂着,她突然就理解了瑛子。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黄包车夫自无法与那体面又尊贵的男客相比。
车夫辛苦一趟,若男客衣角刮坏在借此吵嚷不休,洋钿没赚着不说,没准还要反挨讹损,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所以,即便瑛子心知肚明会挨那男客一通乱吠,却还是会上前帮忙处理衣角。
也无怪乎黄包车离开前,瑛子会对着车夫笑。
或许,她只是再用自己的方式叮嘱父亲:早些回来,一路平安。
顾韵芷唏嘘:“街头巷尾的温情,感人至深……”
她这几日来瞧了不少诸如此类地见闻,可尚未感慨完毕,张主编又突如其来接上一句:“温情再好,也不如花边新闻来的夺人眼球!”
说罢,顺手将最后一份老虎脚爪放在她桌上。
顾韵芷回眸望张竹笙,视线兜兜转转,停在了她笔筒旁的小吃处。
包着老虎脚爪的纸张很快渗出些浓油和酱料,氤氲着面甜味儿的痕迹糊住大片报纸上的文字,那是她刚打开的一份《拾光报》旧报,《拾光报》是他们报社的招牌。
只可惜,无人对其有珍爱之意。
这些日子,撒大街都没人捡的《拾光报》唯一能发光发热的地方,除却主编的桌角,副编茶杯的隔热垫,也就剩下垫食物那点功能了。
然而,顾实习编辑的“温情言论”并没谁共情,反而张竹笙的一句“花边新闻”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此刻,趴桌睡觉的,躲懒翻画报的,就连刚跟经理开完会出来的社长大人,也兴致勃勃加入了讨论大军。
“你是想说,百乐门的陈杜娟和沈公馆大公子那件事吗?”
“不然呢?除此之外,现在还有比这更叫人关注的新鲜事吗?”
一群闲人叽叽喳喳,唯有顾韵芷听得云山雾罩。
社长有意给她献个殷勤,低声道:“陈杜娟是沪上第一交际花,裙下之臣无数,其中,打的最火热的便是那位沈大爷沈昭(zhào)了。”
顾韵芷本想继续追问“沈昭又是谁?”,可话到嘴边,最后只化为一口黏了杯底的咖啡徐徐咽下。
咖啡清苦,但原身的家世却并不凄苦。
所以她也很清楚,堂堂一位报社的社长,为何会愿意在她面前放低身价。
原身的父亲是一位西医大夫,早年留洋归来,后又凭着殷实的家底买下幢洋房,在一层开了“顾泽大夫西医诊所”,二、三层则供家人居住。
顾泽医术精通又惯爱钻研,没几年便声名大噪,原身作为顾大夫的爱女,一来报社,便得到了大家的热心照应。
毕竟能与大夫结识,肯定是吃不了亏的。
原身是顾家的二小姐,但听说,她是顾泽与第一任太太白梅所生的独女,白梅病逝不久,顾泽又将现任太太李春月迎娶进门。
李春月进顾家时还带来个儿子,顾泽为其取名“顾钰临”。
没几年,顾太太又生了个小女儿顾宝琴。
虽说家里家外嫌少有敢嚼他们顾家舌根子的,可原身的记忆中确实存着些零星流言,外间都传,顾钰临就是顾泽的亲生儿子。
顾韵芷有些头疼这混乱如麻的家族恩怨,强拽回神去听大家聊天。
只不过这会儿,话题早就从花边新闻转去了别处,副编先是艳羡着感叹了几句《申报》和《大公报》的实力,随后又悲痛坊间多次评判《拾光报》是不入流的街头小报。
最后副编激昂一句:“下次开会,能不能快些敲定副刊要不要取消之事?!”
小编辑没什么底气的弱弱询问:“推理不好吗?为何都怨声载道?”
张竹笙无奈:“这年头谁还喜欢推理?大家都爱看时事新闻!”
众人又一通老生常谈,直到社长喟叹离席,办公间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顾韵芷听得又是一阵太阳穴突突,原身混乱的家族史她还没能掰扯清明,报社里的氛围也沉闷的惹人心烦。
刚刚那杯咖啡喝着没有半分回甜,一嘴子的苦气,倒不如不泡了。
其实,她也理解大家伙的怨愤。
自来报到那日,张竹笙有事没事就就跟她吐几句苦水。
早在报社建立初期,大家伙也都是斗志昂扬、满腔热血,《拾光报》主打民生百态,除了家长里短就是社会写实,副刊的《推理王》还是为增加可读性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那时社长还临时设立过一个奖励,如果哪一期的发行量超过万份,月底他就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馆子。
奖励虽吸引人,可大家伙对《拾光报》的爱,却谁也不比谁少。
单说张竹笙,张主编的手臂上至今还留有一道碗口那么大的伤疤,为了近距离了解底层人的生活,张主编每每跑外都是最拼的一个。
那次他帮助一位失明的孤老太太找猫,绕着荒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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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巷附近寻了近半个晚上。
最终,因入了夜光线太暗,险些掉进了青林河中,垂死挣扎时手臂被石块割伤,这才落下了印记。
可《孤老太太寻猫记》登出来后,反响并不太好,怎么说呢?就犹如一粒尘埃掉进了黄浦江,丁点响动都没被激起。
起初,张主编逢人便要露一露疤痕,咧着嘴角神气炫耀:“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温暖的烙印!!”
只不过口号才喊几日,人就彻底蔫了下来。
什么发行量超过万份,自从《拾光报》诞生以来,就没哪一回是超两千份的。
虽说取消了副刊,顾韵芷也不会失业,可她就是隐隐觉着气血不畅,似乎怎么都郁结难舒。
她索性背上相机,推门离去。
……
午后的水门汀路面晒得软兮兮的,顾韵芷的鞋跟却是尖细的款式,若非她身形清瘦娇小,恐怕用点力,地面都能踩出些小坑洞来。
“卖报卖报,特大连环杀人案要了解一下吗?”
小报童顶着日头的碎光,喊得鼻尖沁汗,喊完一句,下一句便紧随其上:“茶花戏院老板深夜惨死,无名修理匠命丧青林河畔……”
报童手中拿着的正是刚刚大家伙提过的《申报》,顾韵芷停下脚步,预备买来份拜读。
可她手才伸进包内,报纸就被抢购一空。
她微微叹息,难以言喻地挫败感立时叫她对同仁们多了些共情心理。
前世,她好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虽每年只创作一本,但本本畅销,而如今……
顾韵芷绕开报童往另一侧走,忽而想起刚刚对方口中说起的“茶花戏院”。
清早她出门时,顾钰临还叫佣人追上来,说是想托她给李春月带回去盒胭脂,知晓她报社事闲,便约了她午后两点茶花戏院门口见。
顾韵芷趁机和报童打听了一下那处方位,提稳手包,大步而去。
虽说刚片言只字的听了些戏院老板被害的事情,可过来之后才发现,这“角儿”还是该唱的唱,票友也是大把的集结而入,戏院似乎已有新老板接手,并未受半点影响。
顾韵芷站在入口等了会儿,因没买票,所以也没办法入内。
而且她也不愿进去,这里富家公子多如牛毛,自己又记不得顾钰临的长相,胡乱的问恐会令人生疑。
她抬腕瞥了眼镶钻的欧米伽表盘,刚好两点整。
再一掀眸,便见戏院门内闲闲溜达出来一个男人,男人身着米白西装,同色礼帽,帽檐压得极低,离远了瞧,只能瞧见其优越的骨骼,和立体十足的下巴。
那人身量高挑,青松一般,侧对向她,无需做什么便自带一股矜贵之气,就连那身剪裁昂贵的派立斯,与他气质相较,也衬的黯淡许多。
世人都说“人靠衣装”,可顾韵芷却在他身上体会到了另外一番见解。
她的视线在男子身上飘过,但不太敢认对方是不是顾钰临。
正当她存了“再等等,反正也不急”的念头时,男人便从兜内摸出包香烟,“擦”的一声指腹摩过火石轮,纯金外壳反照出来的光,倏地就晃到了她的眼睛上。
这人用的登喜路?
顾韵芷不禁又往对方那处望。
昨晚顾钰临和顾泽在厅中说话,她路过时,刚好瞥到顾钰临手上拿的也是这款打火机。
还有……顾钰临好像也有一件这种颜色的西装?
顾韵芷实在摸不准他大哥的形貌和身高,毕竟这三天下来,俩人就没怎么正式的见上一面。
顾钰临整日不知忙些什么,风一样捉不到影儿。
又犹豫了会儿,见戏院门口除却男人依旧无其他人进出,她只得放下疑虑,迈步走上台阶。
她慢慢挪腾到了那人身旁,抬手拍了对方的背,而后,故作娇憨的笑道:“大哥,我等你许久了。”
2. 第 2 章
男人被拍的微愣,斜斜回了下头。
只是这人好似平日里散漫惯了,站姿本就欠缺端方,表情也是懒洋洋的,日头打在他疏倦的眉眼,明明瞧着是个清润的贵公子,可那眼底的戾色和冷寒,却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顾韵芷下意识抓紧包包,仿若暖风都掺了凉意。
二人目光甫一对上,她立刻就知认错了人。
虽说过来前她已在心中盘算过,这人侧对自己,看走眼了属实正常。
本想着借机叫他帮忙喊一声“顾钰临”,这样既免了尴尬,又能将“不认得自家大哥”这事遮掩过去,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话还没出口,男人就抢了先。
他朝门内乜去一眼,语调淡的听不出半分起伏,“顾钰临。”
简简单单三个字,之后再无下文。
顾钰临闻声很快答应,随后,半边身子嵌出门外,正要朝顾韵芷笑,好似想到了什么,脚步微收,又专心致志地和里间的人嘱咐起来。
顾韵芷盯着那铁门的雕花目光发直,原来刚刚大哥就在附近啊。
出神间,一抹针刺般的审视明晃晃落在她身上,对方不藏不掩,就那般随意的瞥着她。
可这种盯视实在叫她浑身不自在,连想道谢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韵芷轻咬下唇,这审犯人似的毒辣视线令她摸不准那贵公子的路数,她索性垂下眼帘,故作不知的数起地上的蚂蚁。
此刻,她的面上除却几许刻意维持着的懵然,就再看不出其他。
不过很显然,这种近乎呆头呆脑地“木讷”并不讨喜。
男人很快失掉对她的兴趣,眼耷下来,继续低头点自己的烟。
登喜路独有的悦耳声音再次响起,不过等了片刻,顾韵芷也未嗅到空气里传过来的烟草味道。
周围只剩一缕从戏院中飘出来的茶香和花香,若细细分辨,似是还沾着股叫不出名字的清冽味道,但很快,那股好闻的味道就逐渐远去。
再抬头时,顾钰临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来不及看大哥手中提着的礼盒,左顾右盼几眼,然后就在某棵梧桐树下寻到了那抹清雅的白色身影。
那人站得极远,手中的烟也早就燃起来了,似是有意将空间留给她兄妹二人说话,亦或是——
怕呛人的烟气会熏到她?
顾韵芷轻轻噘了下嘴,想起方才对方瞧她时那不屑的目光,她才不信这人如此有绅士风度。
顾韵芷很快忘了刚刚的事,只专心盯向自家大哥。
这大概是三天内唯一一回和顾钰临面对面站着,她的视线寸寸掠过顾钰临的眉眼,而后欣然一笑,顾家的基因还真是优秀,她这位大哥生的人如其名,果然是玉树临风。
顾钰临个子高,人又瘦削,与那些吃的肥头大耳或满身酒气的小开不同,他身上像是有很浓的书卷气息。
怪不得连她同事,都旁敲侧击地围着她打听顾钰临有没有女朋友。
如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存在,但喊着“恋爱自由”口号的少男少女也不在少数。
对此,她没什么意见好发表,只不过——
她没忍住又侧身往梧桐树那望去一眼,树下的男人半低着头,从头到脚全被包裹在碎光之中,树影在他米白的西装上勾勒出笔笔形状,比方才瞧着顺眼几分。
那人嘴里还咬着截根本没怎么吸过的香烟,表情被帽檐完全遮挡,双手插兜,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
半晌,她收回眼。
心说,她大哥确实照那不可一世的贵公子稍差了些。
顾韵芷的小动作皆落在顾钰临眼里,顾钰临随着她视线落向远处,半瞬撤回,随后掬起一捧如沐春风的笑意,语调柔和道:“二妹可是写稿写的眼花了吗?怎会把沈三爷给认成了我?”
他笑意盈盈,说话间还顺手取下落在顾韵芷发间的花瓣,言语之间倒并没怀疑什么。
顾韵芷听罢则有些着急,微微出声:“我……”
只是,这份局促在她面庞停留不过半刻,女孩坠在肩侧的卷发在风中轻晃了晃,她故作不悦道:“谁叫大哥总不着家,约好的时间又不出现,我已忘了大哥的模样,随便什么张三李四都要认成你的~”
她小狐狸似的悄悄观察着顾钰临,顾钰临却宠溺地点点她额头:“你呀你!”
俏皮话聊完,顾钰临便将礼盒袋子往她怀中一推,温声道:“这是妈要的舶来品,念叨好些时日了,我托三爷买回来的。”
“要不是今个事忙,也不会叫你跑这一趟。”
据原身记忆获知,顾钰临自留洋归来便一直无所事事,对此,顾泽和李春月都颇有微词。
顾钰临是家中长子,上月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且他读书时成绩斐然,在校期间更是拿奖无数,顾钰临也算是子承父业学了西医,但却拒绝去顾泽的诊所帮忙。
在原身过往中,她寻不到半分与沈家相关的内容,所以原身与沈家想来全无接触。
可方才那人一见她便知要喊“顾钰临”,这会儿又独自倚在树下,难不成他是再等顾钰临么?
亦或是,原本二人就是一同来的这里?
顾韵芷属于初来乍到,明白少言少错的道理。
可人的好奇心,总是无限大的。
她很想知道顾钰临在做什么。
她目光盯在礼品盒上失了会儿神,暗暗打定主意后,就理直气壮抬起了头:“嗯哼,大哥不乖,不在家中帮帮父亲,还跟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随意疯跑,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钰临捂住了嘴巴:“小小年纪的,你怎么也学的跟妈一样絮叨。”
顾钰临轻嗔她一眼不许她再胡言乱语,可神情中却没半分威慑力,似是确定远处那位“狐朋狗友”没听见她的混话,这才微松了口气。
“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过问。”
“沈砚是沈家的三公子,也是我留洋时候的校友,我这不是疯跑,而是正事。”
提到此,他的表情难得郑重了几分。
顾韵芷笑嘻嘻的看着他,心想,原来那人叫沈砚。
未免被大哥反应过来她其实是在套话,顾韵芷踮着脚尖,仰起头撒娇:“哥,我二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
“你没嫁人呢,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你也是,宝琴也是。”
“好了乖,趁着天没黑,早些回去吧。”
顾钰临推着她往来时路走,顾韵芷“嗯啊”一声,只是听到“宝琴”两个字,内心里着实有些不太舒坦。
明明原身的母亲才是顾泽第一任太太,可顾钰临与顾泽的关系偏偏又惹人生疑,如今在顾家,她倒成了一个不尴不尬地存在。
尽管李春月和顾钰临很疼爱她,但顾宝琴总是黑眼疯似的找她的事。
顾韵芷闲庭信步的穿出巷弄,扫一眼表盘上的时间,也知这个点再回报社,待不了一会儿就下班了。
她索性招来辆黄包车,预备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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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刚抬手,迎面而来的车夫就笑对向她,她仔细盯着来人看上几眼,马上就记起了他。
“是你啊大叔。”
车夫似是刚送过位客人,这会儿座上正空着,常年拉车迫使他腰背受损,他习惯半弯着身体、仰着面的看人。
车夫头上戴了顶脏到发亮的黑色布帽,身着黑蓝相间的粗布短打,一条洗到褪了色的毛巾挎在脖子上,晒得黝黑的粗糙皮肤一股股青筋虫似的蛰伏着。
他抹掉额上的汗,对着顾韵芷点头哈腰:“小姐是……?”
顾韵芷扶着一侧上了车,笑着解释:“我是拾光报社的编辑,这两天总在门口看到您和您女儿,您女儿瑛子很可爱,便记住了。”
说起瑛子,车夫也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但顾韵芷这一身行头极奢,单看那相机便说不清要多少大洋,他不敢慢待,依旧佝着身回:“谢谢小姐您的夸奖,瑛子是个懂事的孩子。”
顾韵芷报了自家地址,一边欣赏路旁的风景,一边和他搭话:“大叔怎么称呼?”
“叫我阿力就好。”
“好的,阿力叔。”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车便停到了诊所门前,顾泽的身影从玻璃窗内透出,似是正在给什么贵客检查牙齿。
顾泽的西医诊所主营看牙,虽也连带着治疗些其他疾病,但太复杂的,顾泽会直接拒绝。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原则,顾韵芷自是不会去置喙父亲。
独栋洋房偏巴洛克风格,内外墙壁皆漆成白色,远远望去,美的像是矗立在绿树繁花中的一座城堡。
车夫阿力抿着嘴打量洋房,又见一层门面上标着:顾泽大夫西医诊所,隔着扇院门,他似是晃神许久,意识回笼那刻,眼底的艳羡还是很难藏住。
顾韵芷给他拿钱,阿力立刻双手去接。
见那颇有分量的一块大洋落入掌心,他便有些吃惊道:“不、不用这么多的小姐,您给大洋两角就好。”
“拿着吧阿力叔,晚上您和瑛子加个菜。”
这世道穷苦之人比比皆是,她虽没太大本事,但既碰见了,顾韵芷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阿力眼眶微红着攥紧大洋,对着她千恩万谢的作揖。
顾韵芷轻轻点了下头,开门进了院子,此时,她心底多了些许说不出的滋味,可还未等这抹情绪消化掉,迎面,就撞上了顾宝琴。
顾宝琴冷眼瞥她,似是也看到了方才一幕,许是故意要上来讽刺,这才没急着回房间去。
“呵,拿着爸爸的钱做慈善,顾编辑算盘打的挺响。”
她被堵住去路,视线平淡的看向顾宝琴。
【如果不是需要维持原身的人设,我早就动手揍你了。】
这是穿来的三天里,顾韵芷第五次这么想。
原身是个大度到近乎懦弱的性子,可顾宝琴是个惹不得的小辣椒,自顾宝琴懂事以后,她总认为是白梅破坏了顾泽和李春月的婚姻。
否则,为何是顾泽和李春月先有了顾钰临?
其实,顾韵芷对顾宝琴屡屡挑衅的行为也是越发隐忍不住,就在她开口要反击些什么,及时赶来的李春月便出声呵斥顾宝琴:“你课业做完了吗就出来晃荡,给我上楼去!”
李春月本是个温柔性子,顾钰临有七分都随了她。
李春月目光不善的瞪了眼顾宝琴,随后笑着揽住顾韵芷,目光真诚道:“累了这一整日,可算回来了,我和刘妈学了一道可口的小食,快随我去尝尝~”
3. 第 3 章
见李春月话里话外带着哄她的意思,明明是家中太太,可面对她时姿态又放到最低,顾韵芷凝着的那口气完全泄掉,倒是丁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李春月待她,或者说是待原身极好,这一点顾韵芷刚来的那日就感受到了。
且就连原身的记忆里,这位顾家二小姐对生母的印象也是不多,而脑子里塞着的,几乎都是李春月对她的疼爱。
六岁那年,原身因想念生母夜里爬去树上,李春月放下怀中嗷嗷待哺的顾宝琴,披着衣裳满院子寻她。
起初原身只躲着不肯回应,之后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幸亏李春月眼尖发现了她,见她睡得实诚也不敢做声,喊佣人搬来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去想把她抱下来。
哪知原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白梅一时伤心,又忘记人还在树上,哭着刚翻个身,便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当时,满院的佣人都吓得变了脸色,而爬了一半梯子的李春月望见,想都没想就飞身接住了她。
可李春月早已爬到高处,离地面距离不低。
为了不让她磕到碰到,李春月死死护住她,“咚”的一声摔在地上,至此就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也是因着后来佣人嘴欠,议论此事被顾宝琴听到,顾宝琴不仅对李春月大失所望,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些。
然而,这还不止,顾家上下不仅李春月和顾钰临拿她当亲人疼爱,顾泽对她也是有求必应。
反倒是,顾宝琴在原身这儿受了不少的窝囊气,所以顾宝琴对家中人也并不亲厚。
顾宝琴如今已是十七的年纪,在圣玛利亚女中高中部就读,昨晚顾韵芷起夜路过顾泽和李春月房间,还隐约听到二人商议着想把小女儿送走。
学校都找好了,就去顾钰临读的那所。
但顾韵芷潜意识觉的,顾宝琴绝不会乖乖任由他们摆布。
思忖间,一碟摆盘精致的条头糕已经送到她的眼前,黏糯的米白色糕点每根瞧着都手指般长短,看得出李春月做它时极是用心。
糕点表皮处洒满了糖干桂花,轻轻一嗅,浓郁的糕香和花香便交织而来。
李春月面露欣喜之态,看着她时眉眼闪闪发亮:“我做了两种内馅儿,上面是豆沙的,下面是玫瑰细沙,你快尝尝看哪种好吃?”
盛情难却。
顾韵芷接过筷子,夹起一条咬了小口。
她不懂做饭,但很会吃,顾韵芷吃得出这条头糕的软糯,也尝得出李春月的心意。
于是,她不吝赞美,憨笑道:“这可是母爱牌的条头糕,怎会不香?您还要我选出一样,分明是在为难韵芷。”
李春月哭笑不得:“你这小滑头,话说的我都甜到心里去了。”
顾韵芷想起礼盒的事,放下筷子将随手搁到茶几上的袋子拿给她:“这是大哥托我带回来的,看这情形,大哥晚饭是又不在家吃了。”
李春月瞧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喜上眉梢,连拆开的动作都满是小心。
打开之后,她笑意放大,随后似是习以为常道:“随他去吧,整天不知弄些什么东西,我过问他还不乐意,那么大个人了,我也懒得管了。”
李春月半生节俭,除却几件对等场合该穿的衣裳旗袍,平日里连粉都不怎么擦。
这舶来品对她来说,足够李春月激动一阵子了。
顾韵芷在李春月这儿得了片刻宁静,连带着白日报社里积攒的怨气都消散不少,正欲上去洗漱换衣,就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份报纸。
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个没抢上的《申报》突然出现在这里,她顺手拿上,等下非要好好拜读拜读。
……
晚饭时刘妈上来喊她,刚浑浑噩噩做过场梦的顾韵芷缓了好久,才慢慢有了精神头。
许是今日的洗澡水温度调的够高,她舒舒服服泡了一场,擦干头发摸到床时,顿觉一阵困乏,就不小心睡了过去。
顾韵芷下来时看到饭桌上一个人都没有,愕然片刻,皱眉看向刘妈。
刘妈唉声叹气了半晌,低着声跟她汇报:“大少爷一早就交代过晚间不回来用饭,老爷还在诊所忙着,至于太太和三小姐……”
刘妈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叹出来的气都连上串儿了:“您上楼之后,三小姐下来和太太吵了几句嘴,我刚刚去叫太太,见她睡下了,三小姐那会儿也赌气出门了,许是今晚要去同学家睡。”
“好,我知道了。”
顾韵芷本想去看看李春月,一听人睡下了,打算还是速战速决,吃完也回房去。
她三两口用完,端了杯热茶走上楼梯,茶水冒着雾气搁在书桌角落,顾韵芷随手按开台灯,将那份拿上来的《申报》铺展开来。
独属于纸墨的味道在空气里与茶味打起了架,还好她在报社里闻久了,勉强还算适应。
略过花里胡哨的一些新闻,她要看的,正是今日报童口中所提起的“特大杀人案”。
顾韵芷指甲修剪的精细圆润,蔻丹美指油清清淡淡,不是张扬的艳色,此刻,她指腹慢慢划过版面,须臾,就寻到了想找的内容。
她将上方的台灯挪近,台灯铜制的底座握着又沉又凉,翡翠绿的灯罩似一片半卷的树叶,别看这灯设计简约,实则对眼睛的保护性很强。
灯源穿透她莹润的指头,落在那一行行黑色小字上。
顾韵芷翻来覆去读过几遍,发觉这噱头十足的特大杀人案,最唬人的竟然就只是标题部分……
行吧。
看来这炸裂眼球的取标题技巧,什么时代都是通用的。
放下报纸后,顾韵芷摸着涂有珐琅花纹的瓷茶杯,闭着眼捋顺了一遍刚刚看过的内容。
警署之所以将此案定性为连环杀人,源自于案发现场尸体处出现的海棠木雕花,文章下方印有黑白照片,那木制的海棠图案雕刻的栩栩如生,且就摆在死者的胸口。
很明显,这是凶手有意放置的。
是仪式感……还是想挑衅警署?
顾韵芷写过许多的推理小说,读书时期,各大推理杂志上面也都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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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席之地。
可惜如今得到的线索实在匮乏,而“仪式感”和“挑衅警署”这两个念头,也不过是依照书写经验而随便想想。
放下茶杯,她拿了支自来水笔勾勾画画,笔帽没脱,不过是思考时的一点习惯。
而这起案件中的第一名死者,就是茶花戏院的前任老板马义昌,马义昌虽一把年纪但尚未娶妻,还是戏院发现他接连几日未曾出现,来家中询问因由,才得知他已遇害。
尸检结果显示他已死去两日,遇害时间接近子夜,死法则是中毒。
第二名是个走街串巷的修理匠,名为邱大松,死亡前后曾去过何地报纸上没有曝露,只公布一条人是死在青林河畔。
确切的说,这人好像还是失足落水淹死的,但后续胸口处为何会多出一只木雕花,仍然存疑。
报纸上说,邱大松落水不久,就被前去钓鱼的老汉发现后救了上来。
但人确实是死透了,老汉无法只能去报警,等警局的人赶到之时,木雕花就已经出现了。
关于邱大松的死,难就难在青林河是个背静之地,除却边上挨着条青林巷,几乎少有人去。
后续走访的结果顾韵芷无处可猜,但这案件确实叫人有点挠头。
作为一个穿越者,顾韵芷对《申报》的发行量自是相当认可,而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若是他们拾光报也能如此扬眉吐气就好了,但她只负责副刊,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副刊搜集到的不过是些虚假的推理故事,自不如真实案件来的吸引人些。
同仁们讲的没错,就连她骨子里都更偏爱时事新闻。
半杯茶没喝完,愁闷再次溢上心头,顾韵芷深吸口气,索性熄了台灯,去到床上先睡饱一觉再说。
-
夜色沉沉,繁密的星光也照不亮天幕,今夜的云有些稀薄,看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难言的恐慌之感。
街上死一般静谧,唯有警察厅门前的路灯还不知疲倦地撑着那抹清明。
三楼某间办公室内,男人歪靠向椅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满是惫懒的搭在红木办公桌处。
屋角只开了盏微弱小灯,似是还不如月色明锐。
沈砚双手抱在身前,修长的指骨一下下敲击在臂弯,与白日不同,他的米色派立斯西装早就不见了,被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能够完全融入夜色的长款风衣。
他是连环杀人案的主办者,可这两起案子凶手做的干净漂亮,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讲真,沈砚大学学的并非刑侦,但能空降成为侦缉队的队长,自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更遑论,警察厅内压根就无人敢龃龉他的事情,毕竟就算摘了侦缉队长的名头,沈家那贵不能言的身家背景,无论谁见了都要低声下气尊一句“沈三爷”的身份,也没谁敢不知死活的去惹他。
沈砚熬了几个通宵,心中烦闷得很。
他摸出支烟咬在嘴上,正欲点上纾纾郁气,门外便慌里慌张闯进来个下属:“三爷,又有人死了!”
4. 第 4 章
顾韵芷这晚有些失眠,许是饭前已把觉睡得足了,翻来覆去几个时辰,还是没能成功进入梦乡。
尤其白日里她见了沈砚,又和顾钰临说了话,傍晚还揣摩了一会儿轰动沪上的连环杀人案,虽说几段经历也没什么实际关联,可她思绪还是乱成了一锅粥,整个人也跟着犯迷糊。
晚饭吃的甜腻,她口渴的很,就摸着黑的下楼去想倒些水喝。
刚走到厨房,就听二楼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传来,她好奇抬眼去瞧,便见顾钰临出了房间,一边拨弄着睡乱的头发,一边预备往楼下走。
夜里没有点灯,顾韵芷瞧不清他的表情,只隐隐觉得大哥神情凝重,满腹心事。
走了几步,顾钰临似是才记起身上穿的是睡袍,甫一转身,又上楼去。
顾韵芷熄了要去倒水的念头,眉头微蹙。
十来分钟前,她好似听到点电话的铃声,起初以为是大厅里的那部,现在看来,铃声是从大哥房中传出来的。
顾家除却大厅里的一部专用电话,也就顾钰临另接了一条线。
顾泽和李春月向来对家中子女宽容,当初留洋回来,顾钰临提出要装一部在房间里,顾泽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如今再看,那时的顾钰临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所以,谁会在这个点打给顾钰临?
顾韵芷站了会儿,忽的听见院外有隐约的车声,她怔然片刻,跟着,就脚比脑子快的开门走了出去。
她踩着柔软的牛皮底拖鞋,鞋面粉色的珠花小巧精致,几步下来,人就已经到了院外。
绒布的鞋头沾着层夜露,渗进去挨到光.裸的脚面,有种不太舒适的潮湿和粘稠。
只是此刻她不太能顾得上自己的感受,顾韵芷安静的站着,一只手抓在泛着凉意的铁门上面,视线却紧盯向路旁停着的汽车。
黑色的庞蒂亚克车身宽阔,车体偏窄,对向顾宅的那侧车窗半开,车内的男人似是在闭目养神。
那人被月华勾勒出一道幽柔暖光,不是沈砚还能是谁?
顾韵芷似是没想到来人的身份,将将望了许久,久到已小睡了半刻的沈砚都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顾韵芷依旧像个游魂似的定在原地。
沈砚以为出来的是顾钰临,结果却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顾家二小姐,男人微挑眉梢,坦荡的看向她。
顾韵芷仓惶回神,手指攥的铁门更紧。
二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互视彼此,顾韵芷正有点尴尬,沈砚就朝着她微微点了下头。
礼节性的招呼,绅士又温雅。
顾韵芷蓦然瞪大眼睛,也不忘回上一礼,却在刚点过头时,就被身后出来的顾钰临轻轻拍了下肩。
“夜里不好好睡觉,穿的这样少跑出来做什么?”
顾钰临迈步挡在沈砚与她之间,顾韵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居家睡裙。
白色的睡裙外罩一层纱制面料,内里是同色的底衬,她的发散着,在月色下看着像是只慵懒的小猫。
被顾钰临提醒之后,她憨笑着吐吐舌头:“大哥还说我呢,这么晚了你又要出去做什么?”
说罢,她拽着顾钰临的衣袖,似是不愿叫他跟人走。
顾韵芷前世是个孤儿,对于能穿来这里还拥有如此疼她的家人,她还是蛮珍惜的,也正因为她了解这个时期发生的事情,所以更加不愿顾钰临满世界乱跑。
她捏着顾钰临的袖子不肯松手,顾钰临则无奈的摸摸她的脑瓜,温声道:“我晚点就回来,你乖乖的回去睡觉。”
“对了,别把这件事情告诉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顾韵芷不依,手还执着的拉着。
顾钰临只好又轻声跟她说着什么,这一磨蹭,时间用的有些久。
就在顾韵芷预备继续挽留他两句,车上等的不耐烦的男人便开门走了下来。
沈砚双手随意的插在兜内,与顾韵芷保持着良好的社交距离。
男人似笑非笑的勾勾唇,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但话却是对着她说的:“顾二小姐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个狐朋狗友虽说本事不多,但护你大哥周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沈砚讲话不看她的行径,给人的感觉或许不太礼貌。
不过顾韵芷明白,这人其实是在为她着想,毕竟她还穿着睡衣。
可她还是觉得这家伙讲话好讨厌,不是名号响当当的沈三爷吗?
怎么又小气又记仇的。
沈砚根本就是在暗讽她,白天在茶花戏院门前,她嘱咐过顾钰临少和狐朋狗友出去疯跑。
所以这人还偷听她和她哥说话?
更讨厌了。
沈砚说完,朝顾钰临撇了眼,抬抬下巴示意他快些上车。
而后自己慢慢溜达回车上,对顾韵芷投来的不善目光完全没放在心上。
很快,顾钰临也上来了。
车子开起来时,顾钰临看向副驾方向,还是想替顾韵芷说上一句,“阿砚,我妹她就是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她胆子很小,你别吓她。”
顾钰临说完,氛围便陷入许久的静默,就在他以为沈砚不会再理他时,对方才悠悠传来一句:“是么。”
虽说这句话听着音节平淡,可他就是听得出话里的异样。
说不上是疑问还是什么。
总之,叫人不太舒服。
-
翌日晨起,顾韵芷下楼来用早饭。
昨晚后半夜她睡得有些沉,一早醒来的晚了点,跟吃完去诊所的顾泽打了个照面,就揉着眼坐到了桌边。
顾钰临应当是一直未归,但他们的房间离顾泽和李春月的较远,这对夫妇想必并不知昨晚发生的事。
顾宝琴不在,饭桌上只有她和李春月,顾韵芷倒是自在的多。
她低着头喝汤,脑中有一搭无一搭的想着事情,看来昨个顾钰临确实是跟着沈砚去的茶花戏院,他们两个应当是有什么共同的事要做。
而且很明显,顾钰临是听沈砚吩咐的。
她本能不愿大哥矮人家一头,小脸皱成一团,刚好就被给她盛汤的李春月发现了状况。
李春月难得见她用饭时溜神,笑道:“想什么呢,这满桌子的好饭菜都打动不了你啦?”
顾韵芷仍在琢磨,一时不察,张口道了句:“沈砚。”
李春月本要夹只煎包来吃,听罢表情愕然了下,忙放下食物追问:“韵芷怎会突然提起他?”
李春月是个传统女子,又见顾韵芷神情这般认真,顿时就想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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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她细思了会儿,温声道:“沈家较咱们家门第确实高了些,你父亲也很少能接触的上,可虽说是个高枝,但我却不太赞同。”
“沈家那位大公子眼瞅着就要三十岁,却整日里的不务正业,花花公子那一套他是做的得心应手,就连花边小报每每也都少不了他的风流韵事。”
“二公子沈以我不了解,但他家老三我倒也知道一些。”
顾韵芷忽略沈昭、沈以,终是把疑问问出了口:“所以沈砚到底是做什么的?听大哥说,他和大哥还是校友来着。”
李春月:“是校友,但你父亲也不愿叫钰临同他往来过多。谁能想到沈家最中意的小儿子没能子承父业,却去了警察厅做什么侦缉队长。”
“这职位,多危险的嘞!”
而听着李春月的话,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什么?他是警察厅的?!”
那顾钰临一直跟在他身边,岂不是在帮沈砚……查案!!
所以昨晚沈砚来接顾钰临,大概是又出了什么新的案子?会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再次出来害人了吗?
她有点担忧顾钰临,脸色霎时泛起苍白。
然而,李春月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是起了点游说之心:“沈家看似风光,实则是个泥潭,而你父亲又一向秉持着少与这种人打交道的原则,所以沈砚……”
李春月咬咬唇,“嗐”了声:“我看自由恋爱就是一股歪风邪气,这婚姻呀,还是得父母来把把关的。”
可她如何说,顾韵芷都不言不语。
最后,顾太太没辙了,只好面带恳求,轻声问了句:“韵芷……就真看上他了吗?”
只不过,她这话还未讲完,回过神来的顾韵芷就呛咳出一声,有些哭笑不得道:“咳咳咳,妈您想哪里去了……”
她不过是怕顾钰临有危险,又看到顾钰临总跟沈砚混在一块,才想着探探沈砚的底细。
但这一通了解下来,她也有点明白顾钰临为何叫她瞒着这事了。
顾泽不喜儿子和沈砚往来,若被知晓正在做的事情,恐怕家中就要不安宁了。
顾韵芷思来想去,终是按下没说。
眼看李春月想的偏了,她忙神情郑重的做出保证:“妈你放心吧,我对沈砚没兴趣,他对我也一样,刚就是随口问问,以后不会再提他了。”
她拿上手包,挎好相机,和李春月说了一声,就出门去往报社。
一路走来,她时不时便往两侧观瞧,绿皮电车的“叮叮”声依旧悦耳,空气里的香粉味儿闻着也如往常般舒心。
可马路上的行人却明显减少,熙来攘往地街头,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带着些警惕。
进到报社,张竹笙倒是一改从前,抱着杯热滚滚的茶,正口沫横飞的跟大家伙讲着什么。
“听说昨个夜里江淮路那儿死了个人,好像是被捅死的!”
“诶?江淮路好像离青林河不远吧?”
“张主编消息真灵通啊,我看报纸还没登呢,你就先知道嘞!”
顾韵芷听着他们的议论,很快记起昨晚之事。
她快步走到自己工位,放下相机和手包,而后看向张竹笙道:“那您可知道,死者胸口上是否放了一朵木雕的海棠花吗?”
5. 第 5 章
顾韵芷穿来之后很少当众发言,忽的开腔,引得聊得火热的同仁们瞬间都看向了她。
话题的讨论声逐渐微弱下来,除却几许极轻的哀叹,大都是对她的同情。
实习生本该被安排个好一点的版块,再着一位资深的编辑带着培养,等见过了足够多的世面,方方面面都得到提升,才会试着分些独立的版块要新人来做。
可惜这小报社实在不景气,前阵子一口气跳槽好几位,那会儿经理一看到辞职报告就上火,下火茶喝的是一杯接一杯。
倒不是欺负顾韵芷,顾韵芷来的时候,正赶上副刊还缺一位编辑,所以就只能先这么分派了。
嗡嗡的讨论声终是以“烂尾”而结束,张竹笙示意顾韵芷跟上,二人走去门口谈。
顾韵芷原本还不太明白同仁们的心思,直到张竹笙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才恍悟。
张竹笙说:“顾编,最近两天社长就会召集咱们再开一次会,内容则是副刊《推理王》的去留问题,不过你别害怕,我提前和社长商议过了,到时就算真的取消推理版块,我也会亲自带你。”
他叹口气,目露真诚:“说起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满怀热忱来此……算了不说那些,等你过来我这边,以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的想。”
顾韵芷听得讶然,见张竹笙误会了她的意思,忙笑着道:“我其实觉得,副刊也挺好的。”
张竹笙闻言,无奈一笑,以为她说的只是客套话。
虽说《拾光报》整体都不怎么招人待见,但其他版块和副刊相比,怎么说也多了点优越性。
尽管“矮子里面拔大个”这个形容并不太好听,可事实就是如此。
顾韵芷知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什么,眼下,她还是更关心昨晚的案子。
她将掉落的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再次追问道:“张主编,关于江淮路的杀人案,您可知道更多细节吗?”
见她又提起那件事,张竹笙也显出些意外来:“顾编是真对那事感兴趣么?”
“自然。”
顾韵芷大方承认:“我听说前两起案子里都出现过一朵木雕的海棠花,那昨晚呢?尸体胸口处是否也有海棠出现?”
只不过她这么抠细节的问法,张竹笙倒是拿不准了,“海棠花……哎呀我还真没太注意。”
顾韵芷默默点了下头,面露怅然。
如果不是得知顾钰临在帮沈砚查这件事,她也不会如此上心。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去问大哥,只是以顾钰临对原身的爱护程度,大概不仅不会透露细节,没准连报社工作都会叫她辞掉。
她正打算去哪里找途径详细打听一番,张竹笙便高声道:“哎!你可以去问吴佳唯啊。”
“吴佳唯是谁?”
顾韵芷不解。
提到这个人,张主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吴编是在你之前负责《推理王》的编辑,如今在《繁报》当记者,专门撰写此类刑事案件的新闻稿,江淮路那件事他一定清楚。”
“只不过——”
张竹笙欲言又止,犹豫半刻,却只说道:“你去《繁报》找他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欠我一个人情,定会对你知无不言。”
顾韵芷听过《繁报》,虽说这家报社的发行量跟《申报》依旧无法相比,但也比他们报社强太多了。
而观张竹笙的表情也知,吴佳唯肯定是跳槽过去的,没准走之前,还跟本社闹得不太愉快。
但机会来之不易,她还是感激的和张竹笙道了谢。
顾韵芷知晓,规模大一些正规一些的报社,对于编辑和记者的职位是很细化的,虽说编辑也能跑外采访,记者也能参与撰稿,不过本质上还是有点区别。
但这些在《拾光报》通通不存在,这里没有记者,一人盯一个坑,编辑就是记者,记者也是编辑。
然而,顾韵芷并不在意什么称呼,拿到繁报地址后,便直接去了马路对面。
角落里,一排排黄包车夫正在趴活,自从有了电车之后,他们的生意也越发不好做了。
顾韵芷很快看到了阿力,还有正围在阿力身旁说着什么的瑛子小姑娘,瑛子挎着只花篮,大辫儿拧成麻花状,随便搭在一侧的肩头,整个人瞧着清清爽爽。
她朴实的面容上满是细小斑点,肤色也干燥到泛起些红。
常年风吹日晒的劳动者是这样的,不仅瑛子如此,她的父亲阿力以及其他同行们亦是这般模样。
顾韵芷先走去瑛子身边,看着这个矮她一头的小姑娘微笑着问:“今日适合戴什么花呢?”
瑛子闻声立刻朝她笑:“茉莉吧,很衬姐姐的气质~”
瑛子的声音清脆,百灵鸟似的,顾韵芷很喜欢听她说话,遂往花篮中望去一眼,红色的素馨,粉色的桃瓣,白色的茉莉,都是一些常见的品种。
顾韵芷挑了一朵染着晨露的茉莉,付了钱后,上了阿力的黄包车。
阿力见是熟客,忙殷勤的跟她打招呼,又回头嘱咐瑛子好好待在这里,这才放心离开。
车子跑起来时,顾韵芷回了下头,身后的瑛子提着花篮追上几步,朝他们笑着挥挥手,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爸爸,早去早回啊!”
顾韵芷笑着收回视线,也为他们真挚的父女情谊所动容。
其实她一直觉得《拾光报》很好,民生百态……便最值得研读和回味。
《繁报》报社就在江淮路上,街尾正对报社大门,而街头,则是昨晚发生凶案的地方。
阿力拉着顾韵芷从旁绕过,街头那处已被警戒线围起一圈,尸体虽被抬走,可还留有警员把守现场。
这会儿虽是清早,往来行人不多,但仍有好奇者驻足而立,嘀嘀咕咕。
顾韵芷偏眼朝那处张望,耳畔时不时听到几句警员对路人的呵斥,偶尔也有不知哪个报社的记者怒目而视,并大声道:“我们有知情权和报道权!!”
车停在繁报门前,顾韵芷笑着对阿力道了声“辛苦”,正预备付钱,阿力则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不用了顾小姐,上次您已经给的很多了。”
而且刚刚,她给瑛子的买花钱也比原本要多,阿力实在不能再接这车钱。
离去前,阿力看着她有片刻失神,不知为何,就感慨了句:“顾小姐,您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会有好报吗?”
顾韵芷有些没懂,“什么?”
阿力却没解释,只是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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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目光朝远处眺望:“所以,恶人……也是有恶报的吧。”
佝偻的身影踉跄走远,顾韵芷目送他一段,转身去了报社门前。
《繁报》果真比自家报社豪奢热闹许多,她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人背着相机匆忙朝外面跑,二人皆戴着圆框眼镜,是正当流行的浅茶水晶色,其中一人手中的派克钢笔,还虚晃着一缕金灿灿的碎芒。
顾韵芷忙拉住他,礼貌询问:“请问,吴佳唯吴记者在里面吗?”
“派克钢笔”顿了下,抬头看她:“我就是,请问您是?”
另一人见吴佳唯被拉住说话,索性丢下他先走:“机会不等人,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我先去警察厅,快到沈队长上工时间了!”
吴佳唯明显也急,若非顾虑着美女的感受,他早就甩开顾韵芷了。
顾韵芷感谢他肯停下听自己说话,语速不由加快了些:“我是《拾光报》的编辑顾韵芷,您的……前同事,冒昧来找您,是想来了解一下昨晚江淮路的案件细节,我——”
只是开场白还没说完,吴佳唯就冷淡的打断了她:“抱歉顾编辑,我想这一行的行规你应该懂吧?你不该跟我打听这件事,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他说着就要离开。
顾韵芷当然知晓行规,报社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再熟的人也不会透露自己辛苦得来的内幕消息。
她理解吴佳唯的做法,但也不会轻易放弃。
她快步跟上,声音急切道:“吴记者,是张主编推荐我来找您的!”
听到张主编三个字,吴佳唯似是一怔,而后再次停住脚步,有些为难道:“看在张主编的份上,我可以帮你这一回,但我刚也说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不能直接向你透露。”
他轻瞥了眼身后报社大门,压低声道:“我正要去采访沈砚,他是这起案件的经办人,你跟我来吧,至于你能得到多少消息,那就要看顾编辑的本事了。”
“甚好,那就先多谢您了!”
顾韵芷闻言大喜,立刻就跟上他的步伐。
没多久,她和吴佳唯一块来了警察厅门前,顾韵芷是初次见到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了解,原来上海的记者竟然会有这么多!
此刻,警察厅门前早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来的晚,所以只能站到最外圈。
“唉,看来今天很难拿到什么消息了!”
吴佳唯略有失望。
顾韵芷抿了下唇,诚挚道歉:“对不住,这事主要责任在我。”
吴佳唯瞟她一眼,见顾韵芷生的清丽多姿,尤其一身穿戴不俗,看着就是个大家千金。
而干这行,首先就得能吃辛苦,眼瞧着顾韵芷昂贵的衣料被蹭上污渍也没吭声,不由得对她的印象好了不少。
“没事,你想知道更多,就专心听着周围动静。”
他提点了一句。
顾韵芷则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套消息未必非得撬动沈砚的嘴,有时人群里的议论,也是宝贵的消息来源。
她从包中取出纸笔,做出记录的姿势。
吴佳唯不再看她,只焦急的朝人群之外看去一眼,不久,吴记者面露惊喜,遂扬声道:“快看,沈队长来了!”
6. 第 6 章
车子从一侧拐了上来,主驾驶是名表情严肃的警员,副驾空空。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沈砚就在后座。
顾韵芷抬头时,脑海中刚晃过“这好像不是昨晚见过的那辆庞蒂亚克”,就被蜂拥而上的人潮强行往前推了一把。
她险些没站稳,正摇摇晃晃要扑出去,吴佳唯就拉了她一下。
记者人数实在是多,挤挤挨挨的叫人难受,她别说拿本子记录了,就是想好好喘口气,都成了难题。
这份工作属实不易啊!
她真心实意的感慨,随后,在心中默默为那些奋斗在一线的新闻工作者们,投去深深地敬意!
吴佳唯扶住她后,立刻收回了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且二人又是初次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影响着实不好。
可他才松开,顾韵芷立刻又变成了不倒翁。
吴佳唯瞅瞅她瘦弱的身形,又拽她一下,低声道:“跟我来。”说完,也顾不得授受不亲这种事了,一只手抓在她腕口,带着人强行挤出了包围圈。
顾韵芷被挤得头晕目眩,步伐慌乱的跟着吴记者在人堆里穿梭。
不久,他们终于“脱困”,站到了前排角落。
顾韵芷呼吸总算顺畅,遂讶异地看向吴记者,心说,这人不愧是跑新闻的好手,经验颇为老道啊!
她呆呆看着吴佳唯,那边的沈砚也下了车。
主角一到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地议论——
“哟,这队长怎么这么年轻?他能行么。”
“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沈家这位长得白白净净,倒是耐看的很,可破案这事,恐怕不是脸生的俊俏就行了伐!”
“嘘小点声,看到他腰间别着的家伙事了吗?不要命了你们……”
顾韵芷听了几句没听到重点,略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而远处的沈砚,近一米九的身高带给他最直观的优势——便是那两条大长腿。
他站得高看得远,走路也是凛凛生风。
沈砚目不斜视,眼半垂着,他一路走,两旁记者则伸着头,大声的对他进行提问。
“沈队长,对于昨晚江淮路上的那起案件,警察厅有什么想说的吗?”
“请问,昨晚那起和茶花戏院老板被毒杀、青林河修理匠溺水案,是否都是同一凶手所为呢?”
“如今几件案子闹得整个沪上人心惶惶,请警察厅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七嘴八舌,越问,表情就越是愤慨。
然而面对群众激昂的情绪,沈砚始终保持着那副懒散之态,他一言未发,眼轻眯着,像是没怎么睡醒似的。
许是顾虑着沈砚身份贵重,亦或是有警员持枪维持秩序,虽说那些记者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砚的身上了,但也没谁敢硬拦他的路。
沈砚走的步履从容,须臾,眼一皱,就往角落里斜来一下。
顾韵芷原本还想从这群记者嘴里淘到些可用信息,猛然一道注视袭来,她立刻条件反射地躲去旁侧女记者身后,继而又艰难猫起腰,试图减少存在感。
她被沈砚盯过一次,对于这种“毒性极强”的目光非常敏感。
其实她也没想太多,反正别叫沈砚瞄到她就对了。
在女记者身后苟住片刻,她轻呼口气,笃定这么多的人,沈砚不一定会注意到她。
想到此,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才目光溜溜达达的来回穿梭。
不经意间,她就望见了身前女记者包里的记录本,那本斜插进口袋一半,另一半则露在外面。
顾韵芷本无意偷窥旁人的秘密,实在是那本上画着的草图太过扎眼。
纸上描的是一朵小花,看着稍微有些眼熟,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连环杀人案尸体胸口出现过的木雕海棠,可那女记者画功稍显拙劣,只抽象的描绘出几笔花瓣的特点。
花的旁边还有箭头标注,上面写“江淮路”三个字。
便在此时,那女记者就将本子抽了出去,右手握紧自来水笔,似乎是要记录什么。
而顾韵芷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女子轻轻眨了下眼,马上取出纸笔就着印象把花三两笔描绘下来,她画的更丑,反正特点记住就行。
她有点开心,果然,吴记者的话是有用的。
许是所有专注力都集中在了那朵花上面,连吴佳唯始终拽着她手腕这件事,都全然忘到了脑后。
吴佳唯见她提笔写写画画,分神问了句:“你在干嘛呢?”
吴记者有些不理解,今个的主题就是采访沈砚,可沈队长都快走到他们面前了,顾韵芷却依旧猫在后边捅捅咕咕。
听到吴佳唯问,顾韵芷抬头朝他轻笑一下,狐狸眼弯起,尾端上扬的弧度有些许俏皮之感。
沈砚路过他们身边,嘴角半收,视线在吴佳唯抓着她的手腕上面快速晃过。
沈队长此刻的心情没人能够看得透,只是这人前一秒的态度还略有些冷,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极轻的勾了下,身影很快消失在警察厅的门前。
顾韵芷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但也没有很在意。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厉害了。
沈砚进去不久,围在门前的记者们也一哄而散,顾韵芷很感谢吴佳唯的帮助,原本提议请他喝杯咖啡,奈何吴记者还要回去写稿,二人便决定改日再约。
回来报社时,张竹笙立刻过来询问她出去的情况。
顾韵芷明显察觉到张竹笙很在意吴佳唯,也没保留,把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而后,顺便问道:“张主编,吴记者和咱们报社……”
她问的隐晦,并表示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可张竹笙却摆摆手,抱着杯泡浓的茶坐了下来:“这事倒也没什么,年轻人有热情有抱负,希望能得到更好的发展空间,谁都理解。”
……
张竹笙跟她聊完,顾韵芷听后心中却是百般滋味。
吴佳唯跟她一样,也是初来乍到就被分去了副刊《推理王》独挑大梁,但吴佳唯有前编辑做交接。
起初,吴佳唯也是干劲满满,丝毫不嫌弃报社庙小,且这人在推理专题上颇有天赋,一来就写了篇相当精彩的稿子。
正当他心心念念要发稿时,却意外在某张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与他交接的前编辑竟偷了他的手稿提前发表,为此,对方还凭着他的手稿在跳槽的新报社打响了名号。
吴佳唯那时经验尚浅,只能去跟社长求助。
社长同意会好好调查此事,也保证一定会给他个公道。
转眼三个月过去,社长这边却毫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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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某次张竹笙路过社长办公室门前,听到吴佳唯和社长争执的声音,这才知晓了事情原貌。
张竹笙与社长颇有交情,也怜惜年轻人的遭遇,索性就去找社长了解了一番。
结果一问才知,社长与那位前编辑竟是表兄弟的关系,那表弟不成气候,可家中溺爱,胸中没有点墨却用上了剽窃地法子。
他是想大义灭亲来着,可姨母央求他不要说出去,否则就要吊死在他家门前。
社长这阵子的压力也不小,每每看到吴佳唯,便觉心中愧闷。
张竹笙是个心肠热络之人,得知真相也很为吴佳唯抱不平,索性,他带着吴佳唯去了社长表弟就职的报社,说明情况之后,报社就把那表弟给辞退了。
后又登报澄清,将荣誉还给了吴佳唯。
不久,《繁报》主动找上了吴佳唯,吴佳唯因此事心中仍存芥蒂,便理直气壮去找社长辞职。
虽说社长也有苦衷,但吴佳唯还是不愿在这种人的手底下继续做事。
不过临走前,吴佳唯对着张竹笙千恩万谢,并承诺若将来张主编有事需要他相帮,他也定会还了这一份恩情。
顾韵芷晚间回来时,心中还想着这事。
这样宝贵的一个承诺,就轻易被她给用掉了,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
但她心中还是暖暖的,没想到张主编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顾韵芷进门时不怎么走运,正遇上顾宝琴在院子里对着刘妈发疯,刘妈一个年长他们二十多岁的妇人,竟被顾宝琴毫不留情的指着鼻子喝骂。
刘妈满眼委屈,却并不敢还口。
顾韵芷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厉声道:“刘妈在咱家多少年了,爸妈都对她礼待三分,你这是要做什么?”
而顾宝琴见到她火气更甚,立刻就转移阵地朝她开炮:“别总咱家咱家的,谁跟你是一家人?这老婆子把我新买回来的花都给浇死了,我说她几句怎么了?!!”
顾韵芷知晓,家中花卉一直都是刘妈在打理,多少年积攒的经验了,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冷淡的看着顾宝琴,似是要望到对方心里去:“真是这样吗?”
顾宝琴则被她盯得心中发虚,难得气势弱了半分。
只不过,二人的争吵还没完,楼上下来的顾钰临就不赞同的瞪向顾宝琴:“三妹你也不小了,该懂些事,我眼看着那花是被你浇死的,怎的昧着良心去欺负刘妈?”
顾钰临嫌少发火,顾宝琴神色一慌,不甘心的剜了顾韵芷两眼,扭头就往楼上跑。
顾韵芷则笑嘻嘻地朝她扮鬼脸,小脸满是得意。
她几步跑来顾钰临身边,甜甜叫了声:“大哥~”
然而,顾钰临看向她的表情也不太美好,甚至语调更加严厉:“站好,不要嬉皮笑脸,我还没说你呢。”
听罢,她神情微怔,茫然指指自己:“我?”
顾钰临“嗯”了声,语气肃然道:“你写的副刊不是推理故事么?今天为何跑去警察厅,刑事案件好像不是你们报社的重点吧?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岂敢沾手?”
顾韵芷:……
被大哥言辞凿凿地质问,她很快就想起白日里,沈砚路过她时那抹贼兮兮地笑容。
顾韵芷咬了咬唇,心中暗恨:不是,这人怎么还打小报告啊!!
7. 第 7 章
她难得被顾钰临训斥,一时觉得委屈,便低着头不肯回应。
顾钰临本想再说些什么,好叫二妹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毕竟他的妹妹们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又都是被家中疼宠着长大的,根本不懂如今的局势。
可顾韵芷把头垂得像个小鹌鹑,偶尔还鼓着嘴偷瞄他几眼,顾钰临“你”了半天,重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就在顾韵芷以为自己扮可怜成功蒙混过关时,顾钰临忽然想起一事,又拉着她问:“还有,你不是在《拾光报》报社工作吗?什么时候跟《繁报》记者扯上关系了?再说,你跟那个吴佳唯男女有别,公然在警察厅门前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顾钰临压着声,往旁的诊所看去一眼:“况且,这要是叫父亲知道了,可有你好受的。”
顾钰临轻声提醒,可这几句话,却叫顾韵芷听得瞠目结舌。
她咬着唇苦思冥想半晌,才勉强记起,今个吴佳唯怕她摔倒,好像确实有拉过她,但人家只是隔着衣裳扯她袖口,又没有真碰到什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
她抬起头,迎着顾钰临严肃的目光,破天荒亮出隐藏了好几日的小猫爪。
顾韵芷语调犀利,表情也带上些讽刺:“大哥的那位狐朋狗友是否有些过分了?我与谁拉扯那也是我的事情,他怎能利用职务之便去查人家?沈砚似乎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她说完这句,就气呼呼地跑回房间,连顾钰临的后续都没听完。
然而,顾钰临被她小炮竹似的语速炸的人有点懵,半晌,才回过神来咂咂嘴道:“阿砚他没有去查吴佳唯……”
吴佳唯自从到了《繁报》之后工作颇为卖力,似是因前报社的事情吃了教训,所以他毫不隐瞒自己的实力,凡事也都争强好胜,恐怕再被谁给欺负了去。
吴佳唯是专门报导刑事案件的,自然就少不了与警察厅打交道,新来的沈队他虽说不上话,但也不妨碍他总是去骚扰人家。
这一来二去的,沈砚自然记住了他,所以沈砚都不用查,就知道这人是谁。
顾钰临不知怎么,又想起昨晚被接走时,他和沈砚解释的那句话,他说自家二妹胆子小,希望沈砚别吓到她。
而当时沈砚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有点怪,就好像他为了给二妹开脱,胡乱找了一个拙劣借口似的。
又一回想,刚刚顾韵芷那副半分不让的气势,顾钰临心说:看来二妹对三妹确实足够大度,否则若是露出本性,顾宝琴恐怕够喝一壶的。
顾钰临提前准备好的训斥言辞还没说完,顾韵芷就跑掉了,但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他还不知顾韵芷为什么突然跑去警察厅,难不成是对江淮路的杀人案感兴趣吗?
顾钰临把这件事暂时搁在了心里,想着等寻到机会,还是要跟二妹好好的在谈一谈。
刘妈过来询问他是否要在家里用饭,顾钰临摇摇头,昨晚江淮路那件案子还没找到线索,尤其是胸口放着的那朵木雕海棠,他和沈砚还没想好是否该并案侦查。
顾钰临转身出了门,刘妈则拎上水壶,继续去给她打理的那些花卉浇水。
不多时,顾宝琴的读书声也传了出来,只是那每一声里都带着不小的脾气,被娇惯的三小姐就像是未经世事的花朵一样,张牙舞爪,总认为这一片小花园就是世界的全部。
而躲在楼上偷看院子状况的顾韵芷,等顾钰临前脚离开,她马上拿着笔记本飞奔下楼。
这会儿在看,女子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火气,刚刚朝顾钰临噼里啪啦地小炮竹摇身一变,又成了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顾韵芷没事人似的下楼来,站到一旁看刘妈浇花。
刘妈感激她刚刚为自己说话,立刻走上来,毕恭毕敬道:“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顾韵芷目光狡黠,歪着头问:“刘妈,听我妈说您很懂花草?”
刘妈听罢,忙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哎哟,这我可不敢卖弄,只能说是略知道一二,那二小姐是想买花种还是成品花卉?”
顾韵芷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最近,她倒是对海棠特别在意。
于是,她先拿出那份《申报》,指着黑白照片里的木雕海棠问刘妈:“刘妈,您帮我好好看看,这朵海棠花到底是什么品种?”
刘妈接过报纸,讶异道:“咦,二小姐,这不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地那起连环杀人案吗?”
“您也听说了?”顾韵芷有些惊喜。
刘妈:“我识字虽然不多,但报纸上的字也算是能看下来些,而且,最近我出门买菜,似乎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想不知道也挺难的。”
她尴尬的笑了下,最后把报纸举到日头处,借着那明晃晃的碎光笃定道:“这是四季秋海棠,很常见的品种。”
顾韵芷眼睛一亮:“真的?!”
刘妈:“放心二小姐,我认得这花,没错就是秋海棠。”
“那您再看看这个?”顾韵芷说着翻开笔记本,把今天从女记者那里抄来的图案递给她,顾韵芷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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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用这种方式得到消息,可如今消息来源是次要的,命案才是重中之重。
她不想大哥在跟着沈砚查案,顾钰临怕她有危险,可自己却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
而且,她也不希望继续死人了,虽说她力量微薄,但还是勉强试试吧。
顾韵芷的抽象花其实不太让人能看得懂,好在她画画时抓住了精髓,基本的特点都描摹了下来,所以,递画过去时,她还是稍微有那么点信心的。
果然,刘妈不负她所望,指着那画忍不住笑道:“二小姐画的蛮有趣的,我认得,这是垂丝海棠。”
“垂丝海棠?”顾韵芷立刻瞪大了眼睛:“您确定没有认错是吗?”
“当然。”刘妈有些骄傲道:“二小姐您瞧瞧,这海棠低着头娇羞的样子像那西施似的,我绝不会认错的,这就是垂丝海棠。”
其实顾韵芷在看到江淮路的海棠图案时,心中就隐隐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可她确实对花卉不够精通,不能胡乱猜测,这才找了懂花的刘妈。
顾韵芷捏着笔记本俏皮一笑,心说:好个垂丝海棠!
她提着裙“蹬蹬蹬”上了楼去,拿出自来水笔,铺开纸张,决定写下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份副刊。
-
一早的警察厅里吵吵闹闹人仰马翻,沈砚刚进办公室,几名下属就谄媚的捧着小食送了上来,“沈队辛苦,这是兄弟们排队买的煎包,您趁热吃点吧?”
那人见沈砚瞥了眼他油乎乎的爪子,忙讪笑着低头找纸,倏地看到份报纸,他想都没想就抽了出来,打算再给煎包裹上一层。
只是他的话还没等说,沈砚的视线就落到了那份报纸上。
“拾光报……”
男人动了动唇,脑子里忽然出现那晚顾家门前的画面,随后,他瞥到副刊版面右下角的“祈念”两个字,他听顾钰临说过,“祈念”是他二妹的笔名。
沈砚抽走报纸,铺在桌上,毫不嫌弃已经沾了油的纸张,弄脏了他的红木办公桌。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一)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
不多时,顾钰临来找他,顾钰临昨晚应当是没怎么睡,眼圈有些黑,精神头也不足,但还没忘一直让他挠头不解的那件事:“阿砚,江淮路那个案子——”
“不必了。”
沈砚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声调慢悠悠道:“那件是模仿作案,凶手应该与连环杀人案的真凶无关。”
8. 第 8 章
“模仿作案?你怎么知道?”
顾钰临和他一起留洋时,就知沈砚这人与众不同,他不怎么用功,但成绩很好,性子虽冷,可围在身边的同学总是一批接着一批。
沈砚学的是商科,他学的是医科,而二人能成为同期关系不错的校友,这对顾钰临来说其实还蛮意外的。
顾钰临知道沈家家世不俗,面粉厂、贸易行,就连当下最受大家青睐的永民百货公司也是他们沈家的产业。
顾钰临看的出,了解沈砚家庭背景的同学们无不用艳羡的目光看他,似乎能出生在沈家,在如今的大上海看来,简直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当然,除了沈砚自己。
顾钰临和沈砚经常约着去食堂用饭,尤其每到考试季,大家恨不得连如厕的时候也要拿着一本专业书啃,但他很少见沈砚在课外看书,甚至每学期新发下来的书是什么样,用过一个学期之后还会保持原样。
某次二人去吃饭,他忍不住问沈砚:“你是不是……不喜欢读商科?”
沈砚似是认真思考了下,而后轻轻扯了扯唇:“我家喜欢。”
顾钰临愕然,原来沈砚还是个会听家训的富贵公子,原本这个印象一直保留到他们毕业,直到沈砚回到上海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进了警察厅,顾钰临才知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顾钰临愿意帮沈砚,虽然他不知沈砚为了什么,但他了解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的问题沈砚没回,却推过来一份报纸给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点在“祈念”二字上,笑容看着有点怪:“你读读。”
看到顾韵芷的笔名,顾钰临是惊讶的,他拿起报纸默默品读,几乎越读,神情就越是古怪。
顾韵芷这篇推理故事写的可以说是不伦不类,当个段子都嫌太短。
【副刊·推理王】
【万牲园惊现惨案】
【作者:祈念】
【石建近日生了眼疾,可为着生计,还是得继续去做那份饲养动物的工作。今日万牲园送来一批老猫,老猫毛色棕艳,眼瞳纯黑,石建将几只老猫单独关着,喂得也是今早黄浦江新钓上来的面丈鱼。】
【翌日,食槽空了,石建继续倒入新鱼。隔日,食槽再空,但老猫也凭空消失数只,笼中血味冲天,石建终察觉端倪。】
【不久,此事惊动了万牲园园长,园长挨个观察老猫,遂头痛的指向其中一只:“老猫、幼虎侬分得清伐?”石建被园长无情辞退,离开前,园长还苦口婆心劝诫道:“你还是好好去看看眼疾吧!”】
顾钰临读完,可视线却怎么都无法离开那张报纸,这看着本是一篇极普通的故事,为何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尤其是在看到那位饲养员的名字,石建……石……见?
顾钰临恍然大悟,登时就读明白了顾韵芷的意思,顾韵芷根本就是在对沈砚明嘲暗讽,讽刺他眼瞎,连老猫和幼虎都区分不出。
或者说,她要讲的重点,压根就与猫虎无关。
沈砚见他举着报纸呆呆立在原地,哼笑着找出三张案发现场的照片,“你我虽不怎么关注花卉,但若将这两件木雕海棠花放在一处对比,你可看出它们其中的区别么?”
顾钰临表情凝重的坐了下来,甚至用上了放大镜。
他依次沿着木雕线条观察,随即,惊愕道:“这乍看确实都是海棠无疑,可若细细比对,花的品貌形态却有不同。”
沈砚点点前两张照片:“这是茶花戏院老板和那修理匠胸口的木雕,”说着指尖挪到最后一张:“这是江淮路的那起案件,你再看看。”
顾钰临怔然:“茶花戏院与修理匠的案子,所雕刻的海棠是同一品种,但江淮路这个……却不然。”
男人靠向椅背,双手在身前随意一搭:“你这个妹妹……”他扯唇一笑:“行,这次我不与她计较,毕竟她也帮了咱们的忙了。”
沈砚收起照片,点人出发。
可顾钰临却盯着那份报纸久久回不了神,看来韵芷果然是为了江淮路的杀人案……不,或者说这小丫头,根本就是对那起连环杀人案感兴趣。
虽说,顾韵芷确实是想借着报纸暗示他们海棠花品种不同,他家二妹的确头脑精明,擅长推理,可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沈砚按照顾韵芷的思路,重新排查了一遍与死者相关之人,最后邻店的老板爆料,死者是老贺玉石坊贺师傅的大徒弟,那日午时,他听到死者与贺师傅发生争吵,期间,二徒弟还跑过来拉架拉了许久。
原本,那雕工精致的垂丝海棠,便是贺师傅杀人的最有力证据。
但沈砚并没立刻抓人回去,而是又在附近打听了几句有关老贺玉石坊的事,据说贺师傅年岁大了,有意想把铺子传给死者,可死者有个恶习,每晚必得喝上两杯。
贺师傅想要劝说死者改掉这个习惯,这才与他发生争执。
所以,手艺精绝,尽得真传的大徒弟一死,谁最得利自然一清二楚。
沈砚将二徒弟带回警局,一个回合的拷问还没结束,二徒弟就吓得全交代了。
他与死者向来不睦,知晓若是师父真把铺子给了大师兄,那他这碗饭也算是吃到头了。
所以他趁夜跟上了大师兄,杀人之后,就学着那两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把事先准备好的海棠放在死者胸口。
而他做贼心虚,行凶前未免惹人怀疑,也并没有买报纸来看。
他只是听说两名死者的胸口都放了朵木雕海棠,又想起贺师傅用木料练习雕刻时,曾雕过一朵垂丝海棠。
他心想,反正,就算嫁祸不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能嫁祸给他师父,所以那日看到师徒二人争吵,他一时兴奋,故意大声拉架,好叫邻居生出印象。
不成想,反倒暴露了自己。
……
这边江淮路的杀人案一侦破,《申报》第一时间登了头版,然而顾韵芷看到后,却也有些意外。
昨晚她确实是生了沈砚的气才胡乱写了一篇文章,报纸印出来后,她其实还有点后悔。
万一沈砚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岂不是小命堪忧。
不成想,这家伙的效率如此之高……
张竹笙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坐在位置上发呆的顾韵芷,立刻朝她笑道:“真是天降喜事,顾编,你那篇副刊故事写的实在不错,侦缉队的沈队长刚刚在警察厅门前接受采访,还特别提了你的文章。”
“趁着这阵风还没过,我方才已经跟社长提了,这一期的《拾光报》,咱们可以多加印两千份!”
两千份虽说也不算多,但这在他们报社可是史无前例的。
张竹笙话毕,其他同仁们也坐不住了。
副编画报都不看了,喜气洋洋围了过来,对着顾韵芷就是一顿夸奖:“看来咱们的顾编不用谁带,自己就能挑这大梁,顾编好样的!”
前排的朱编回头拿了她的杯子,往里洒了把色泽偏红的茶叶,“咕嘟咕嘟”倒了热水进去,笑着站过来:“顾编,咱们的大功臣!快来尝尝我的珍藏,这可是正八儿经的九曲红梅,平时社长过来讨,我都不肯给他的~”
张竹笙笑呵呵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攥了下胳膊上的那条疤:“我先去跟社长聊加印的事,你们热闹着吧!”
顾韵芷没想到她的无心插柳,竟能让往日死气沉沉地报社,短暂的恢复生机。
她抬起头,瞧了眼围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同仁们,仿佛又在大家眼中看到了希望,心里倒也有着说不出的暖和。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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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她就不跟沈砚计较了。
他们谁也不欠谁了。
不过虽说这么一搞,《拾光报》总算暂时性的脱离了街头小报的行列,但大家伙也知,这种风口其实很容易过去,基本连下一期的热度都支撑不到。
所以是否取消副刊推理王的版块,还是被列入了下次讨论会的重点。
顾韵芷现下没什么事做,就着朱编分享过来的茶点喝完了那杯九曲红梅,她上班不太带吃的过来,索性跑去门前买了水果请所有人吃,分完水果,她就打算去《繁报》找吴佳唯。
毕竟能发现海棠花品种的不同,吴佳唯的功劳最大。
许是江淮路的案子刚刚破获,尽管连环杀人案的愁云还压在头顶,但对于报社工作者来说,也姑且能喘上一口气了。
吴佳唯难得清闲,一眼瞧见门口站着的顾韵芷,便笑着走了出去。
他这会儿对顾韵芷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开口就提到副刊的事,“难得沈队是个不抢功劳的,这我还真没想到,走吧,我请你喝咖啡去。”
吴佳唯抬手一指,街对面正好就有一家。
然而,顾韵芷却固执道:“不不不,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所以这杯我请,吴记者可不许跟我争呀。”
顾韵芷今日发束了一半,垂下来的罗马卷波浪似的,她身着淡粉色小洋装,提着白色手包,一颦一笑都温婉典雅,气质如华,不禁引得吴佳唯多看了两眼。
“好,那我下次。”吴佳唯轻轻笑了下。
踩过被晒得正热的水门汀,刚到街对面,顾韵芷就看到头顶印着“Coffee”的一只长方铜牌,咖啡馆的玻璃片是独特的彩色,凌乱的几何图形正将日光切割的细碎。
还没等打开门,咖啡馆里浓郁的香草和焦香就一股股的飘了出来。
门旁的白俄侍者优雅朝他们行礼,脚步轻快的将他们带到一处阳光正好却又不晒的窗下。
顾韵芷刚翻开侍者递上来的本子,耳旁便响起伴着白噪的名曲《夜上海》,老式留声机总是多了一些独特的韵味,听得人心情平和。
顾韵芷随手点了杯欧式咖啡,吴佳唯要了和她一样的。
二人刚刚在报社门前还不觉得拘谨,忽然进了这方小天地里,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晓,能聊的话题并不太多。
索性,吴佳唯先开了头:“顾编,虽说张主编还在《拾光报》,我不太好这样讲,但我还是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选择一家更匹配你能力的报社。”
顾韵芷想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礼貌道:“比如?”
吴佳唯笑了下:“比如我们报社。”
顾韵芷听后有些哭笑不得,吴佳唯难不成是在挖墙角?
咖啡上来,她就着抿了口,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很感谢吴记者对我的赏识,也非常同情你的经历,不过目前,我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提到经历,吴佳唯表情微暗,随即叹了一声:“那件事我的确很介意,不过喝了这杯咖啡,我当你是朋友。”
“我也是。”顾韵芷忙说。
想了想,她又展颜一笑:“若以后我还有事情想要请教你,吴记者可不要烦我。”
顾韵芷随口说了句俏皮话,可吴佳唯却一推眼镜,表情郑重道:“其实顾编如果真的很热爱《拾光报》,未必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把它给办起来。”
“就像这次,你歪打正着的一个故事,却给了沈队长那么大的启发,虽说具体要怎么做我也没什么思路,但你不妨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琢磨琢磨。”
虽说这个“歪打正着”顾韵芷听了实在心虚,但吴佳唯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顾韵芷灵机一动,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也说不定呢。
9. 第 9 章
出了咖啡馆,日头已逐渐向西,水红的光染透云层,火焰似的浮在天幕。顾韵芷喜欢这种景观,在现代,这叫做火烧云,是一个很好的意头。
她沿着街角慢慢逛着,反正这个点也不急着回家。
江淮路连着警察厅的拐弯处,有一个规模不太大的花卉市场,还没等顾韵芷走到近处,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就已经顺着空气传递了过来。
女子站在路旁遥望,其实,自从在刘妈口中得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用的是四季秋海棠,她就对这个品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拎着包包溜达过去,心说,来都来了,不如就细致的了解一番好了。
迈步进入市场后,顾韵芷接连走过几个铺位,基本家家的铺子都是同一种规模,卖的也都是相差不多的花种和成品花卉。
许是因成品花卉需要时常浇水,所以脚下的土路总是湿漉漉,每踩过一下,都会落下一只明显的鞋印。
顾韵芷进来之后,最直观的印象便是——几乎每家都有四季秋海棠这个品种。
她挑了一家人较少,老板看着也和善的铺位过去,伸手指在一盆成品海棠上,笑道:“请问,这一盆怎么卖?”
老板回以一笑,过来时没忙着报价,却先说了句:“这秋海棠卖的最好,小姐很有眼光。”
顾韵芷见她爱搭茬,便主动问道:“为什么这种海棠卖的最好?有很多人喜欢它吗?”
老板失笑:“因为价格便宜。”
顾韵芷借着机会请教了许多关于秋海棠的问题,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秋海棠的花期可长达四季,性子也不娇,不太挑土壤,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便是物美价廉。
顾韵芷问了这么多,自然不能白浪费老板的时间,她拉开包包,想了想说:“那我要一包花种,再要一盆成品的海棠花吧。”
“两包花种,两盆海棠。”
顾韵芷还没拿出钱,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跟着,一只手自她身侧递来,掌心里躺着两块大洋,对方很大方道:“不用找了。”
“哗啦”,那只手微微倾斜,互相碰撞的大洋落到老板手中,老板连声道谢,立刻递上花种和花。
顾韵芷接过自己那盆,回头看人。
沈砚今天又穿了那套上次被她认错的白色派立斯,对方说话时虽保持着跟她的安全距离,可他们一前一后站着,男人的身高优势也完全体现了出来。
顾韵芷表情茫然的看着他,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偷听我和老板说话?”
沈砚瞟了眼大敞四开的铺面,熙来攘往地人群,似笑非笑望过来:“抱歉,是我不该在这个时间,路过这里。”
顾韵芷:……
来市场买花的人有很多,偶尔老板介绍时,路过的人听上两句也属正常,顾韵芷承认自己对沈砚是存了一些偏见的,所以,她更不愿欠对方什么。
算好一盆花和一包花种的价钱,她把花盆放在一边,手重新摸进包里,但没找到零钱。
于是她拿出一块大洋,递向沈砚:“找、找零。”
沈砚耸耸肩:“我没有零钱。”
顾韵芷盯着他苦思冥想半刻,最后憋出一句:“那让我哥明早给你带肉包吃。”
她算过了,小阳家的肉包味美价贵,四只的价格足以抵了这一盆花和一包花种。她没亏,沈砚也没占便宜。说完,她匆匆抱起海棠花,一路小跑离开了这里。
回返途中,海棠花的香味一直不停往她口鼻里钻,顾韵芷深吸口气,她很想知道凶手杀人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还有……他为什么要选择在死者身上放海棠花。
又为什么……非得是四季秋海棠呢?
顾韵芷打定主意,明早去报社一定要找找与海棠相关的报道,这个时代不通网络,查阅资料很受限制,她知道沈砚今日去花卉市场,大概也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进门后,她拜托刘妈帮忙照顾海棠,花种递过去时,她温声道:“花种是我一时兴起买的,您得空就种种,若是没空,就先放起来吧。”
刘妈接过,满脸带着笑道:“二小姐喜欢海棠,我寻个好天就种上,这秋海棠好养活的很,随便种种就能开满院子的花,累不到人的。”
顾韵芷道了谢,迈步往楼上去。
一打眼,发现顾泽的诊所似是锁了门,而李春月也没在房中,她推开二楼的窗户,看向院子里的刘妈问:“刘妈,我爸妈去哪里了?”
刘妈:“老爷买了茶花戏院的票,带着太太去看戏了,今个有昆曲《玉簪记》,太太喜欢。”
一听他们去的是茶花戏院,顾韵芷计上心来:“那他们说没说几时回来?”
刘妈停下手里的活,思忖了下:“快了吧,去有一阵子了,估摸着再有半个钟头就能结束。”
半个钟头?
想到茶花戏院前老板马义昌,正是杀人案里的第一名死者,顾韵芷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楼发现家里的车被顾泽和李春月占了,于是立刻跑去门前想拦一辆黄包车来。
顾韵芷在门旁等了许久,恰好有辆黄包车刚送完客,回头一瞧见她,车夫小声问了句:“顾小姐,您要用车吗?”
顾韵芷仔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那人见状,忙殷切道:“我是和阿力他们一块在车站旁边等活的,你们那间报社,跟我们正好对着。”
提到阿力,顾韵芷就记起来了,她迈步上车,坐稳后道:“那麻烦您送我去茶花戏院。”
她想打着“接爸妈回家”的名号,去到戏院看看情况。
因途中无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跟车夫闲谈:“大叔,瑛子和阿力叔的感情应该很好吧?我看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车夫是个老手,拉着她赶路,回话时气也不怎么喘:“挺好,比我家囡囡听话多了!瑛子懂事,卖花赚到钱还知道给爹买酒喝,阿力也顾着瑛子,时不常就给那丫头买点肉补补。”
顾韵芷想到瑛子那么瘦小,是要补补,于是又道:“那瑛子妈呢?”
车夫闻言,呼出口气:“瑛子她没妈。”
话刚说到这儿,茶花戏院就到了,顾韵芷也没想到瑛子竟然没有妈妈,不过这个话题有些伤感,虽说她没往下问,但也知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付了钱下来,没叫车夫等,看着车夫在西院门口又接了新客,她便笑着上了台阶。
顾韵芷是头脑一热跑过来的,现下倒有些犹豫起来,反正她爸妈很快就能出来,她索性就在这门口先转一转,顺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绕了几圈后,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此时已入了夜,只余几盏灯撑着门前光亮,随着不断有场次落幕,没一会儿,从里面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顾韵芷站到角落,不停的来回张望,只是她不仅没等来顾泽和李春月,几乎连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
马义昌只是个戏院老板,并非当红电影明星,所以他的死基本没谁关心。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先去自家车上等时,一道犀利的目光就刺向了她,这目光她简直在熟悉不过,淬了剧毒似的。
她佯装往身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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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偷觑一眼,发现远处被几名小开围在当中的男人,和沈砚生了同样一双眼睛。
那人不是沈砚,但长得却有三分像。
顾韵芷轻蹙眉头,直觉那人不太好惹,还不待她脚步迈开,一群人就溜溜达达地凑到了她身旁。
挨着那人最近的小开“砰”的擦燃打火机,口气恭谨道:“沈大爷,您请~”
男人低头点了烟,呼的一吹,烟味就朝顾韵芷飘了过来。
顾韵芷捂住鼻子,呛得差点咳出声。
正当她要往自家司机那儿跑时,忽听给那男人点烟的小开说:“马义昌那个老东西,简直不知好歹,我们爷看上他的角儿,那是给他脸了,他竟还敢从中阻拦?”
“啧啧,所以说,得罪我们沈大爷的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说完,旁的一位少爷立刻就瞪去一眼:“你脑子里糊的是狗屎么?你这话说的,好像马义昌是沈爷弄死的似的!”
那小开愕然,马上自打嘴巴,并讪笑着赔罪:“我错了错了,我嘴巴贱,脑子糊了狗屎,沈大爷莫跟我一般见识。”
马屁拍到了狗腿上,顾韵芷抿了抿唇想。
而那两人说话期间,他们口中的沈大爷却不在意这个,他只是讨厌的往顾韵芷这边吹烟,目光也一错不错地盯向她,盯得顾韵芷着实心烦。
尽管戏院门前什么身份的人都有,对方应该不会公然闹事,但顾韵芷也知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不能在继续逗留下去了。
她抬脚预备往司机那儿走,忽的,瞥到街对面车上下来的沈砚。
女子目光一转,趁着那位沈大爷没注意,一溜小跑就到了沈砚面前。
沈砚似是有些意外会在这儿遇上她,双手往兜里一插,看不出表情道:“顾二小姐今日很活跃么,不是种花,就是听戏?”
眼下,顾韵芷也没工夫跟他打哑谜,索性直说:“戏院门口有个流氓,沈队长作为警察厅司法处的侦缉队长,保护我是您应尽的义务。”
沈砚顺势望去:“流氓?哪个?”
顾韵芷努努下巴:“那几位都叫流氓沈大爷,我想他跟您沈三爷应该是有点关系的。”
沈砚:……
沈砚有点头疼,因为他这个大哥不仅让他头疼,几乎沈家每一个人提到沈昭,都多多少少会皱一皱眉。
沈砚伸手打开车门,朝顾韵芷示意:“顾二小姐先上车吧,等下我送你回去,保证那个流氓不会缠着你。”
顾韵芷并不打算上车,因为她在新一轮散场的客人里发现了顾泽和李春月。
但临走前,她还是认真看向沈砚:“沈队长,马义昌死前,你大哥沈昭跟他起过冲突,听说是为了马老板手底下的一个角儿。”
说完,她又微笑着点了下头:“我就不上车了,我爸妈已经出来了,再见沈队长。”
顾韵芷快步离开,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个消息沈砚是否已经知晓,但沈砚刚刚帮了她,这消息就算是她的答谢。
她回到戏院门前,撒娇似的挽上李春月,李春月见女儿来接,面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一把搂住她,三人一同回了车上。
夜色下,沈昭的视线早已从顾韵芷的身上移开,继而转到了他三弟面上。
二人浅浅对视一眼,随后,沈昭顾忌的错开了视线。
顾韵芷见到顾泽和李春月后,心中总算踏实下来,刚刚没多想就跑来戏院,她确实欠了几分考虑,不过好在并不是全无收获。
沈昭……
马义昌……
她想,她知道明天的报社会议,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10. 第 10 章
车子一进院,顾韵芷就闻到满院花草香,她今日买回来的那盆海棠被刘妈放在明显的位置上,此刻正沐浴在月华之中。
顾韵芷深吸口气,而后却狐疑的咕哝了句:“咦,怎么闻不到海棠花的味道呀?”
李春月笑着拉住她,眼中倒多了些诧然:“韵芷喜欢四季海棠吗?这个品种的海棠是没什么香气的,乡下种得多些,不像是垂丝海棠或者西府海棠,不过它们的味道也偏淡雅,不是浓郁的那种香。”
顾韵芷听后,表情奇异地望去一眼:“妈,您很了解海棠花吗?”
她知道李春月早年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一直在周边的乡下生活,在原身的记忆里,顾钰临偶尔会跟她聊几句父母的事。
顾家的祖宅和李家在同一处,所以说起来,顾泽和李春月其实儿时就认识了。
随着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后,有关原身的记忆,顾韵芷也慢慢想起了更多。
其实她最初也不太能接受自己穿越,直到在穿衣镜前看到了原身的容貌,她和原身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就仿佛,这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自己。
如今她已习惯了这个身份,日子过的倒也越发自在。
在原身记忆中,她了解到顾泽和李春月其实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只是后来顾家搬来了市中心,没几年顾泽又去留洋,渐渐地,他们就很少再回老宅去了。
李春月看着那盆孤独的海棠,心头不禁泛上酸楚:“家乡有很多这种花,因为好养活,哪怕不够香,但至少观赏性强,就都会种来当个装饰吧。”
李春月又多看了一眼那盆花,便独自上楼去了。
顾韵芷在院中吹了会儿风,看到刘妈出来,她摆摆手笑道:“刘妈,若明个天气好,您还是把那花种都种上吧。”
刘妈轻轻点了下头。
夜里风凉,顾韵芷被吹得瑟缩了下,她正预备上楼去,顾钰临就进了门。
想到她刚张牙舞爪地怼过大哥一通,这会儿人有点心虚,于是,她立刻提起裙角,想要悄悄的躲上楼去。
结果步子才迈开,顾钰临就叫住了她:“韵芷。”
顾韵芷:……
顾钰临很少喊她名字,几乎都是亲切的唤她“二妹”,顾韵芷脚步微顿,察觉到大哥的态度有点不妙。
明明上一回合是她占了上风,怎么大哥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快?
难不成——
她想起刚刚自己一时好心给沈砚提供了点线索,不会又是沈砚跟顾钰临说了什么吧?
顾韵芷眉头皱了下,转过身看向顾钰临:“大哥?”
顾钰临抬头看了眼二楼大厅亮起的灯,心有顾忌,索性拉着她去到一旁的背风处,语气有些严肃道:“我还是要跟你说说报社的事,关于那个杀人案——”
顾韵芷没等他说完,就做出一副“我就知道是沈砚”的表情来:“大哥,你那位狐朋狗友——”
然而,顾钰临这次也不相让,飞快打断她道:“这事跟沈砚无关,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你,那天在警察厅门前你跟吴佳唯拉拉扯扯,被他的下属看到,随口议论两句,我才知道的。”
“我只不过是去跟沈砚求证了一下,然后他才告诉我你确实去了,我问那个拉扯你的人是谁,他坦言是吴佳唯,我才算明白了事情始末。”
似是怕她再度打断,顾钰临语速加快道:“沈砚还为此警告过属下不要乱说话,真说起来,人家也是好心。”
顾韵芷听罢神情微愕,而后忽然态度一转,语气悠悠道:“大哥,如果你明早去找沈砚,记得一定给他带四个小阳家的肉包。”
“要记牢哦,一定要买肉馅的!”
她说完又预备开溜,但顾钰临明显没给她机会。
顾钰临:“坦白讲,你是不是对那起连环杀人案感兴趣?不许骗大哥。”
顾韵芷装傻:“我没有啊。”
顾钰临盯着她,不留情面戳穿道:“那你买海棠回来做什么?”
顾韵芷晃了晃神,心道:唉,棋差一着啊!原来她大哥也不怎么好糊弄的。
她索性站直身体,面向顾钰临:“大哥,我听说马义昌年过四十还未娶妻,而沈昭又因看上他戏院的角儿跟他发生过冲突,你说会不会是马义昌也喜欢那个角儿,所以马老板和沈昭,其实是情敌的关系?”
她竖起两根手指,对在一块。
顾钰临一时被她打了差,顺着分析道:“不至于吧,沈昭那家伙看上的人多了去了,他还中意百乐门的陈杜娟呢,而且马义昌是中毒身亡,沈昭就算要下毒,也不会挑那样的东西。”
顾韵芷立刻追问:“哪样的东西?”
顾钰临:“鼠药。”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正色道:“顾韵芷,你果然……怎么还跟我讨论起案情来了!你以后不许打听这件事,要不然——”
顾韵芷笑的一脸贼,抢先道:“那你也不许,要不然我就告诉爸妈去!”
顾钰临表情一滞:“……这个不成。”
顾韵芷趁机拿捏:“那你也不许管我打不打听。”
“那不成。”
顾钰临拒绝的很干脆。
然而,还不待他往下说,顾韵芷又抢占先机道:“哎呀哥,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写推理副刊的实习编辑,我问这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找灵感,又不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到这个理由,他似乎觉得顾韵芷讲的也合乎情理,态度总算松懈了些。
顾韵芷趁热打铁:“那你快跟我说说,第二名死者邱大松,他不是掉下青林河了吗?”
顾钰临:“是,被个钓鱼的老汉发现救了上来。”
顾韵芷:“这我知道,我看报纸了,那你们就没去查查邱大松出事前的行动轨迹?他都去了哪儿?干什么事?有调查过吗?”
顾钰临:“总要一步步来,这些当然会去查。”
那就是还没查到。
顾韵芷心中有数了,又和顾钰临聊了几句别的,她一拍大哥肩头,再次提醒他:“那我就先上楼去啦!不过你可千万别忘了,明天给沈砚带肉包吃。”
顾钰临实在闹不懂这二妹怎么这么执着要给沈砚买肉包,但还是答应下来,顾韵芷这才放心回了房去。
-
翌日上午,张竹笙正和顾韵芷前座的朱编辑说着什么,说完,他高声看向大家:“今天下午的会议,高坪瑞高社长,段洛段经理都会参加。”
“所以,许副编,朱编,小北,还有顾编,你们先各自酝酿一下发言内容,下午社长和段经理还有事办,咱们就……尽量节省点时间。”
顾韵芷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和她负责的副刊推理王相关。
她正想跟张竹笙先打听下社长的态度,就见交代完事情的张主编推门就要往外走,于是她立刻追上,并笑着问:“主编你这是要出去?”
上次沈砚在采访时提了他们《拾光报》一嘴,张竹笙一时心中激荡,便想抽空去青林巷看看那位孤寡老太太,纵然,手上的伤疤带给过他希望又叫他失望,但他就是想再去看上一眼。
他简单和顾韵芷说了下,顾韵芷脱口道:“青林巷……就是处在青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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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那座巷子?”
张竹笙:“是啊。”
“那我陪您去呗!”顾韵芷积极道。
张竹笙温和的笑了下,虽说他不知道顾韵芷为何也想去,但带着实习编辑见见世面,也是他的分内工作。
张竹笙答应下来,二人便一块去等电车。
顾韵芷自打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坐电车,电车和现代公共汽车的感觉很是不同,晃晃悠悠,叮呤咣啷,顾韵芷站在车窗边朝外看,内心忽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怀旧感。
尽管过去,她从未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不久,青林巷到了。
顾韵芷注意到,在这一站下车的人似乎很少,除了她和张竹笙,就剩下一名背着包的小货郎了。
虽说这会儿头顶艳阳高照,可走在巷弄里,心头还是没来由的恐慌。
人烟稀少之地,总是显得阴气森森。
照不见日头的墙角下弥漫着大片深绿青苔,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和廉价的旱烟味儿搅和在一块,呛得顾韵芷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大概这潮气就来自青林河畔,张竹笙伸手指向对着的那一面:“那儿就是青林河。”
“这里平时没人来吗?”顾韵芷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
张竹笙:“这一片住的人少,平时的确难看到路人。”
顾韵芷跟着张竹笙进了夏老太太的家,老太太正坐在天井里发呆,在她脚下还趴着只慵懒的花猫,那猫见到张竹笙还“喵喵”叫唤两下,很明显是认得他。
张竹笙过去跟夏老太太打招呼,顾韵芷就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老天太牙早就掉光了,黑黄的皮肤皱巴巴的,两侧面颊因缺失牙齿的支撑凹进去不少,一开口笑,就凹的更深了。
张竹笙和夏老太太随意唠着,老太太似是孤独了太久,尽管说话慢吞吞,但也还是努力的想多说几句。
顾韵芷侧眸望向远处的青林河,不由开口道:“夏奶奶,你们这里住着的人平时都吃青林河的鱼吗?”
老太太听罢就是一阵无奈的笑:“呆囡囡,青林河的水是臭的,哪里还有鱼嘞!”
顾韵芷怔然,随即又望去一眼。
……
下午回来时,高社长和段经理已经坐到了会议室。
顾韵芷跟着张竹笙一坐下来,高社长就立刻开始:“关于副刊推理王是否取消这件事,今天就要定下来,大家不如先各抒己见?”
朱编第一个发言:“原本我也赞同取消这个版块,但上一次顾编的故事给了我希望,我想……要不如就再让顾编试试吧?”
她说完,新来的小编辑邱小北也附和道:“是呀,顾编还是很有能力的。”
段洛看了一眼高坪瑞:“高社长的意思呢?”
高坪瑞若有所思,而后却望向顾韵芷身边的张竹笙:“张主编与顾编接触最多,应该最了解顾编的能力,不如你来做个决定?”
许奈许副编也笑道:“是啊主编,还是你来说吧。”
张竹笙一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犹豫道:“说起来,上一次的事情给我带来的震撼也不小,不如咱们以十期为界限,如果十期之内副刊还是没有起色,不妨在取消它?”
他说完笑了下:“不过如今副刊是顾编负责,咱们总要征询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吧?”
“那么你的意思呢?顾编?”
顾韵芷刚刚一直在笔记本上画草图,她画的正是青林河与青林巷的地理位置,听到张竹笙问,她合上本子,随后似是鼓足勇气道:“一期,我只需要一期就好。”
11. 第 11 章
然而,顾韵芷这般大胆的言论,立刻引得众人纷纷看向她。
顾韵芷捏着笔杆,话一出口,手心就先湿了一圈。
她杏眸微眨,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咳——我只是觉得,若没能力把副刊给办起来,好像写十期和一期也差别不大。所以不如就定一期试试吧?如果依旧没什么起色,也不必费功夫印刷了。”
她谦虚地样子不禁让高社长多看了几眼,高坪瑞眼中划过一抹欣赏,开口道:“小顾说的有些道理,那就先写一期看看吧?”
会议结束之后,张竹笙来到她桌前,张竹笙是报社主编,关心也是分内之事。
只是这话虽如此,但一期和十期相比较,只出一期就要验收效果,对顾韵芷来说还是压力不小。
“顾编,你想好写什么了吗?”他问。
顾韵芷还真想好了。
她合上笔记本,脑子里又闪过刚刚画下的青林巷与青林河的草图,于是她看着张竹笙,轻声问道:“主编,我可不可以出一期连载故事?”
他们报社从前其实并不太重视推理版块,最初都没分派专人负责,也就是谁有空闲,谁就帮着填一填。
后来接连转过几手,但各个被分到《推理王》的编辑却都是怨愤连连。
直到吴佳唯来了报社,可他那个好故事又被社长表兄弟给偷了去,所以《推理王》始终没做起来,也更没有人会花心思搞什么连载。
张竹笙乍听之下,倒是觉得顾韵芷很有心。
可又一想,便哀叹道:“你若想要写连载,刚刚在会上就该支持十期的决定。这样,你的压力也就能减轻不少。而且连载也是个取巧的办法,至少反响不好,也能多写几期。”
张竹笙是真心实意为她好,顾韵芷自然领情,但还是笑着回应道:“多拖几期也是无用,若故事受欢迎,一期便能见分晓~”
张竹笙失笑的看着她,似是刚发现这看起来娇滴滴的顾二小姐,其实还是个倔脾气。
行啊,倔点好。
倔点才有毅力坚持把这行做下去。
见张竹笙点头,顾韵芷欣喜道:“那我今儿个就抓紧写一写,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主编能否同意?”
张竹笙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顾韵芷的这个要求也确实有点难办,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好,你先放手去做吧。”
……
翌日清早,顾钰临就抱着一袋肉包进了警察厅。
警察厅一楼依旧吵吵嚷嚷,接电话的,聊闲天的,吹牛的,搁门口跟自家太太腻歪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
而太太们多半也都穿的花枝招展,掐腰的旗袍,尖细的高跟,拎着小牛皮的包,扑着水嫩的脂粉,眉毛画的简直比电车月份牌上的美女还要长些。
顾钰临从百花丛中过,下意识捂住纸袋封口,他知道沈砚向来不喜沾染脂粉和香水味,恐怕污染了那几只肉包,还免不了要被那位爷嫌弃。
一进办公室的门,他将纸袋往桌上放,顺口道:“昨个去晚了,小阳家的肉包卖光了,今天早些去,刚好还剩四个。”
此时,沈砚正站在窗前朝外望,高挑的身形半边挨上日光,看着难得多了几分朝气蓬勃。
听他说话,男人皱眉回头,口鼻嗅到肉香四溢地包子味儿,他随手扇了几下:“买这个做什么?”
顾钰临注意到他的动作,纳闷地也闻了下:“没沾别的味儿啊。”
沈砚“啧”出一声:“我不吃包子,你自己慢用。”
沈砚话少,顾钰临每次跟他在一块都得连蒙带猜他的意思。
这会儿,他提起纸袋走过去,和沈砚并排站着:“上学的时候我也记得你好像不吃包子,那你干嘛叫我妹买?还有,你什么时候跟我妹见面了?”
沈砚又是一怔:“哪个妹?”
顾钰临:“二妹,顾韵芷啊。”
沈砚垂眼瞥向那透了油的纸袋,思忖了下,忽然记起花卉市场顾韵芷拿着块大洋叫他找零的一幕,因为他没有零钱,所以对方才说要顾钰临带包子给他。
男人轻笑出声,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这顾二小姐竟然还当了真。
但他确实不吃包子,尤其是肉的。
沈砚想到顾韵芷那既不让他占便宜,又不想自己损失的样子,便朝顾钰临抬了抬手:“折现吧,包子你自己吃。”
顾钰临:“……没有,不吃拉倒。”
顾大少爷也不爽了,这沈砚跟他二妹是不是把他当猴耍?
想到前晚他和二妹站在小院里讨论过的案情,顾钰临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正要跟沈砚提议去青林河走走,沈砚的下属程硕就跑了进来。
“三爷,有人让我送这个东西给您。”
程硕一进门,新鲜的油墨味儿直接就将肉包子味给盖了过去。
沈砚又要蹙眉,结果一看对方递上来的是份《拾光报》,他第一反应就是:今天的报纸已经出来了吗?
其实程硕不来送,他也是要买的。
怎么说顾韵芷也是他好友的二妹,如今又在《拾光报》工作,他理应照顾一下。
当然,买报纸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上次顾韵芷那个万牲园的故事写的挺有趣,他倒是想看看这二小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顾韵芷还真没叫他失望。
沈砚嫌恶装包子的纸袋透油,却不嫌弃新印出来的报纸掉墨,这墨味儿可不好闻,而且墨迹擦到手上也不容易弄掉。
就连程硕都只小心翼翼捏着报纸一角,沈砚却直接拿过来,顺手就摊在了桌面上。
他低着头找副刊版面,随口问:“谁送来的?”
程硕据实答:“卖报的报童,他说有人让他转告三爷,这报纸可还没开卖,并且叫您……叫您……”
沈砚没什么耐心:“有话就说。”
程硕轻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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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心中嘀咕:不敢说还不是怕死么……
嘀咕完,他迎着男人冷淡的目光乖乖开口,只是声音略有些轻:“对方叫您快些看,否则一旦报纸开售,您有可能会得不偿失。”
沈砚听后轻嗤了声:“好大的胆子。”
不过说完这句,倒也没了下文,男人一撩衣摆坐下来,表情浮着一缕淡笑,目光顺势瞟向了推理副刊。
【《拾光报》】
【民国XX年X月X日(星期三)零售每份大洋三分】
【副刊·推理王】
【血色木雕·第一回】
【本报编辑|祈念】
【……】
当沈砚看到“血色木雕”四个字的时候,男人不由得眼前一亮,总算有耐心往下读了。
顾韵芷所写的正是这起连环杀人案,她将案情当作连载故事来写,文笔老练,描写细腻,并且还知晓要更换掉涉案人的名字,基本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来创作。
而经办这起案件的侦缉队长,名字就叫做——石建。
沈砚瞥着那两个字,拧了下眉:“能不能换个好听点的名字。”
他刚说完,程硕就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主动凑上前,请教道:“三爷,有什么事要我做?”
“没你的事。”
“往边上站。”
“挡光。”
程硕:……
《血色木雕》的第一回顾韵芷写的不多,从篇幅上看也就一千左右的字数,只是文章末尾有句话引起了沈砚注意。
顾韵芷写到:【石队长来到青林巷调查修理匠落水之事,忽闻一股鱼鲜,原是隔壁阿婆正坐在天井中收拾今日刚钓上来的新鱼。石建过去与阿婆搭话询问鱼的来由,阿婆笑答“黄浦江钓的”,石建疑惑“为何不在青林河中钓?”阿婆:“先生有所不知,青林河水臭的很,不出鱼的。”】
沈砚看罢,手指敲在报纸边缘,忽而抬眼看向顾钰临:“你知道青林河的水,不出鱼吗?”
那日救邱大松上岸的老汉曾说,他正是赶去青林河钓鱼,才碰巧遇上邱大松的。
顾钰临闻声,怔愣了好半晌,随后才说:“……不知道,咱们也没谁去过青林河。”
他们都是处在上流社会的富家公子,而青林巷和青林河那个地方,便犹如城市周边的贫民窟穴,若非沈砚接手了这个案子,他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那个地方。
二人对视一眼,顾钰临则神情沉闷,这也是他为何执意要来帮沈砚的缘由。
虽然这警察厅的警佐不少,但又有哪个是真正尽心的呢。
张竹笙不知顾韵芷为何要延迟开售《拾光报》,但顾韵芷一早到了报社,人就一直倚在门前张望。
不久,小报童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领了沈砚赏的报童做事效率奇高。
他伸手抱住顾韵芷,小声道:“沈三爷说,姐姐可以发报了!”
12. 第 12 章
吴佳唯刚到报社,就听到身后两名同仁对着份报纸叽叽喳喳,他们《繁报》虽没有《申报》和《大公报》那样的名气,但好在社长对报社非常上心。
社长提议,每一期别家报社出来的报纸,他们都要第一个买回来细细拜读,有优点要学,有缺陷便就避开,这样,他们《繁报》自然会越办越好。
吴佳唯初次听过社长的理念之后,就下定决心,此生都要留在《繁报》。
他回头看了那两名同仁一眼,见他们桌上压着份新鲜出炉的《申报》,正要拿过来阅览,便听其中一名男记者幸灾乐祸道:“果真是庙小妖风大啊,这种不入流的街头小报还敢登什么连环杀人案?还弄个连载,以为把涉事者的名字都替换掉,大家就看不出来了吗?”
身边女记者也道:“就是就是,写这故事的编辑叫什么……祈念?我怎么不记得《拾光报》有这号人物?”
男记者:“该不会,是他们高社长又从哪招来的人吧?真是,发报纸前不好好检查一下吗?就这么明晃晃的把钓鱼老汉的线索给写上去,估计齐老三这会儿,早就拎着鱼桶逃出上海了!”
女记者:“祈念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她是不是不知道那沈砚是什么背景?等着看吧,沈砚非把她抓起来不可!”
二人正说得兴致勃勃,而听到“祈念”这个笔名后,吴佳唯短暂的回忆了下。
跟着,他神情一变,立刻拿过那份《拾光报》,寻着副刊版块找了过去。
吴佳唯一目十行的阅览完毕,果然就如他的同事所说,顾韵芷写的连载故事,可不就是当下还没破获的那起连环杀人案么!
顾韵芷好大的胆子。
虽说他们看了报纸才知那齐老三说了谎话,可若齐老三恰好也看见了报纸,岂不真要逃走了。
而故事里的齐老三,正是那日发现邱大松尸体的钓鱼老汉。
吴佳唯“腾”的站起身,攥着报纸神情凝重的出了门去,《拾光报》关不关门他漠不关心,可上回他已经说过,和顾韵芷是朋友了,他不能看着顾韵芷有难坐视不理。
说起来,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后悔带顾韵芷去警察厅了。
《拾光报》报社距离《繁报》尚有段距离,但徒步也能到达,可吴佳唯现下正心急,于是挥手想叫黄包车。
只是他还没等来车,就听路旁有人拿着报纸议论开了。
“诶?这故事怎么跟正在发生的那起特大杀人案这么像?”
“保不齐就是呢!”
“哟,搞了半天齐老三说谎了呀!哎哟这老汉胆子不小,他是真不怕沈队带他回警局,噼里啪啦抽他一通吗?”
那人说着还上手比划,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正议论着,旁边穿阴丹士林长衫的女学生也走了过来,“请问,你们刚刚说的是谁家的报纸?”
比比划划那位盘着头发,蓬松的发根高高炸起,看着就是烫过的样子。妇人身着绛红色薄绒旗袍,美甲油也染的绚丽,她指缝还捏着女士香烟,闻言,晃晃手中小报:“可不就是这最新一期的《拾光报》嘛!”
女学生表情微滞,《拾光报》似乎没什么名气,并不在她购买的范围内。
可这妇人说的话又实在叫人心痒,她道过声谢,缓步往报童那儿走,“请给我来一份《拾光报》。”
报童得了沈砚的赏,正买了老虎脚爪来吃。
小男孩吃的满嘴油腻,见问,挥一挥小手道:“姐姐你来的太晚,今个的报纸卖完啦!”
女学生愕然:“卖、卖完了?!!”
报童得意洋洋:“嗯呢,我还有两份《申报》你要不要?”
女学生更惊:“什么?你说今日的《拾光报》竟比《申报》卖的还要快吗?!”
报童三两口咽下老虎脚爪,摸摸补了又补的口袋,发现剩下的零钱还够买瓶汽水,他“嗯”过一声,蹦蹦跳跳去了隔壁巷口摊子,打算全买汽水来喝。
然而,这一幕也被吴佳唯给看到了。
吴佳唯自然很熟悉前报社报纸的发行量,最多也没超两千份。
见今日报纸卖的如此快,他心中惶恐,这事情传播的越快,沈砚知道的也就越快,那顾韵芷也就——
想到此,他再不敢耽搁,几步上了辆黄包车,直奔《拾光报》报社。
-
自从报纸被报童拿走之后,顾韵芷的心也一直提着。
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去连载《血色木雕》,说起来,也是为了搞一个噱头。
文字工作者都明白,若要自身写的文章能吸引旁人,至少也得写到点子上。
否则,为何大家都想取一个抢眼又吸睛的标题呢。
如今在沪上,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那起没破的大案,所以才有那么多的记者,成日里围在警察厅门前打转。
但《拾光报》写的是民生百态,与刑事案件没有丁点关联,好在有个推理板块可以搞花头,而她钻的,也正是这个空子。
顾韵芷还没得到报纸卖光的消息,吴佳唯就来了。
吴佳唯一冒头,朝她的座位摆了摆手,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毕竟吴记者发过誓,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在踏足《拾光报》了,今日能来,已是难得。
顾韵芷也意外他的到来。
因知晓吴佳唯和报社的纠葛,便没耽搁,快步迎了出去。
她一低头,正看到吴佳唯手中拿着的报纸,随即了然的笑了下。
可吴佳唯却不如她泰然自若,吴记者一推眼镜,低声道:“顾编,你怎么……犯了大忌讳了。”
顾韵芷茫然的“啊?”了声,神色颇为不解。
吴佳唯理解她没写过刑事新闻,便将她拉到一旁,小声科普:“我们写刑事案件的,虽说有报道权和知情权,但对于一些办案上的线索,尤其是这种致命的,我们是不会提前透露的,免得影响警察厅做事。”
顾韵芷听着他的话,算是明白了他来此的意图。
女子不禁失笑,心说:但她写的这个和别家报社,性质可完全不一样。
而且她提前跟沈砚报备过了,要追责的话,那就去追沈砚好了~
她眨眨眼,盯着那份报纸问:“吴记者,你是怎么知道我写的连载故事的?”
吴佳唯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我们报社买来的呀,哎呀!你就别说我们报社了,恐怕现在满街满巷,谁都知道你在报纸上写了什么了。”
顾韵芷心中暗喜:“为何?我们报纸其实……还挺难卖的。”
吴佳唯呵呵一笑,“那恐怕今天报纸的售出速度,是破了你们以往的记录了。”
“你说什么?!”
他刚说完,偷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张竹笙,就迫不及待伸出头来。
吴佳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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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到是他的恩人,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张主编。”
只是张竹笙这会儿可顾不上叙旧,他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表情也是隐忍不住的喜悦:“吴记者你刚刚说什么?我们社的报纸,都卖光了?”
吴佳唯见张竹笙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高兴样,眉头皱得更紧。
这新来的顾韵芷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怎们您也看不出她捅了多大篓子吗?
可张竹笙和顾韵芷都眼睛亮亮的望向自己,他也只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结果,他刚有了表示,张竹笙就一步进了门去,并对着其他几位编辑大声道:“同志们,顾编写的连载故事很受欢迎,咱们这一期的报纸,已经全部卖光了!!”
其实能有这样的效果,他也没有想到。
然而听到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朱佳佳立刻就从椅子里窜了起来:“太棒了呀!顾韵芷——我我我请你喝一个月的九曲红梅!!”
许奈许副编也激动道:“加印加印,必须在加印两千——阿不,印四千份!!”
吴佳唯见顾韵芷也笑意盈盈,自己则颇为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疯了。
他心说,这伙人为了卖报纸可真是疯了呀!!
顾韵芷歪着头朝他笑,而后轻轻道了句:“感谢吴记者,特意给我们送来这个好消息~”
有了这个开门红,顾韵芷就也有了动力。
其实不止报社其他的人没有想到,就连她自己,也没预料到能有这个成绩。
而吴佳唯苦口婆心了半晌,嘴皮子都说干了,可发现这一群人都是油盐不进,他只能无语的回到了《繁报》。
结果早上刚讨论过这件事的男记者,一见他就满腔愤懑道:“你听说了吗?齐老三早就被沈砚给带回警察厅了。”
吴佳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抓着他问:“什么意思?”
那人哼出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叫祈念的走了什么狗屎运!沈砚这边刚把齐老三给逮了,那边他们就开始发报纸。反正我是不信巧合,而且我更不信,这个消息是沈砚透露给祈念的!”
……
警察厅的审讯室内,齐老三歪扣着瓜皮帽,破衣烂衫上粘的满是土和脏泥。
他这会儿正怯怯望着对面,男人一身矜贵西装,皮肤白白净净,笑起来倒是挺和气的。
齐老三说了谎,心里发憷。
可又一想,俗话说得好,人就得挑着软柿子捏,这空降过来的沈队长瞧着就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老汉梗梗脖子,坐正了些,眯着眼想要装个大:“沈队长,我齐老三不知哪儿惹了你的不快,被你带来这里,沈队长不妨有话直说,这全家老小还等着我送鱼回去呢。”
他说完,又拽了两下烂袍子,直勾勾盯向沈砚。
刚留洋回来的学生罢了,左不过就是费费口舌,哄着他讲讲道理。
这是齐老三的内心所想。
然而,事情的发展常常事与愿违,齐老三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沈砚就慢悠悠站起了身。
男人低了低头,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与审讯室几乎格格不入,属下程硕看出他有洁癖,便主动道:“三爷,要不然我来?”
“不用。”
沈砚走到齐老三面前,手指垫着帕子将人提起,大步流星往牢房里拖:“可能他不太了解我,刚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13. 第 13 章
三分钟后,沈砚优雅的走了出来。
此刻,他的白西装上多了几许零星的红,像书画大家一挥手甩上去的墨点子。墨点子炸开了花,森红刺目,但男人依旧神色平静,仿若衣料上沾着的,真的只是画上去的花。
沈砚坐回来,翘起二郎腿,看着被程硕从牢里拖出来的齐老三,面上仍带着和气。
可齐老三现下瞧着却与刚刚完全不同,他衣裳似乎更破了,原本上面只是有些泥和补丁,这会儿在看,前襟处滴滴答答小河流水似的,一溜一溜的血沫“哗啦啦”的从里到外洇了个遍。
沈砚好整以暇望着他,搭在桌边的手指轻抬:“我问,你答?”
而男人不过刚抬两下手指,齐老三就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他似乎有点口齿不清,开口答话时还不小心喷出两颗黑黄烂透的碎牙:“好的好的沈队长,您请讲您请讲!!”
程硕撇了眼齐老三,心中不屑:自作自受。
但他也确实没想到,仅仅三分钟的时间,沈砚就给齐老三“脱胎换了一身骨头”。
他轻咽下口水,脑子里突然产生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沈砚这身西装白的晃眼,生的也是清隽,男人其实很少有这样白皙的肤色,毕竟看着不够爷们。
但那是他从前的想法。
或许他们这位肤白貌美的沈三爷,心大概比谁都黑。
-
顾韵芷充分体验了一把被全报社宠爱的感觉,今个大家伙高兴,又提前完成了任务,高社长一拍板,就放了他们半天假。
这屋外春光正好,顾韵芷可不想回家。
她站在街边朝对面看,一班一班的电车“叮呤咣啷”清脆悦耳,她决定继续去查那个案子,毕竟下一期的报纸还要写的。
可从哪里开始好呢?
顾韵芷晃了下神,意识回笼那刻,刚好听到几声哭喊夹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
街对面的黄包车前,瑛子不知为何跟几个皮小子打了起来,皮小子们围着她边笑边吼,幼嫩的声音里,讲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恶毒。
“臭卖花的,你个小杂种!”
“你就是没妈要的小杂种,嘻嘻嘻!!”
“杂种杂种杂种!!!”
顾韵芷眼见那群小子把瑛子骂急了,瑛子花篮一丢,一改往日温和的脾性,撸起袖子就跟他们动了手。
瑛子眼圈红的吓人,小脸也脏兮兮地,她明显不是那群小子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地。
瑛子“嘶”出一声,小臂被擦出凛凛血口,那血口子看了就觉得痛,可瑛子只是死咬着唇,转身就寻块大石砸了过去。
一下没砸准,石头扔到其中一名坏小子的脚上。
坏小子“嗷”的蹦起来,抱着脚丫子疼得哭爹喊娘。
瑛子瞅准机会便要故技重施,手中石块正要朝对方面门砸去,就被及时赶到的顾韵芷给拉住了:“别,你这一下砸过去,你爹也要活不成了!”
那坏小子看她似乎跟瑛子认识,又一身不菲的穿戴,立刻蹦过来,朝顾韵芷道:“你是她姐?你来的刚好,这杂种砸了我的脚丫子,你快点带我去治!”
刚刚顾韵芷围观了全部过程,自然知道是这些坏小子的错。
她将瑛子护在身后,表情严肃道:“非常好,她砸了你我可以带你去看病,但你也伤了她,所以她的药费你要负责。还有,我看得一清二楚是你们先挑起争端,正好警察厅就在附近,你们跟我去一趟,咱们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皮小子们着实没想到,她还是位厉害角色。
他们当然也知晓警察厅可不是随便进的,于是便想逃走。
顾韵芷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她伸手抓住被砸了脚的,态度严厉道:“以为走掉就没事了?看到我的相机没?你们做的坏事我可是全部都拍下来了!”
这小子一听她还有证据,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他这会儿脚也不痛了,气也不硬了,只拉着顾韵芷哇哇大哭:“我错了我错了,姐姐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找瑛子的麻烦了!”
顾韵芷听罢回头看瑛子,瑛子这会儿气也消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顾韵芷让开一点,目光撇在他们身上:“你们先给瑛子道个歉。”
皮小子们马上低头认错,直接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顾韵芷松开那人,但还是晃晃手里的相机道:“我会盯着你们,如果之后还想要报复,我就把证据交给沈队长!”
坏小子们哪里还敢,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顾韵芷叹了口气,回头查看瑛子伤口:“还好吗?我带你去诊所处理一下。”
瑛子一听要去诊所,忙摆摆手:“不了姐姐,那里很贵的,我去不起……”
顾韵芷揽住她,小姑娘瘦得一层皮一层骨,她手搭在对方肩上,都觉得有些硌得慌:“不要钱,诊所我家开的,快跟我走吧。”
刚刚阿力载了一位客人走,没看到瑛子受欺负,想到阿力和瑛子这对父女感情深厚,顾韵芷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要是让阿力叔看到,得多心疼啊。
她将瑛子带上一辆黄包车,跟车夫指了他们家洋房的路。
趁着还有段车程,她问:“瑛子,刚刚那几个孩子你认得?”
顾韵芷猜测,如果不认得,对方又怎么会知道瑛子没有妈妈这件事。
还有……他们口中喊得那个词,明显就是家长会说的话,小孩子都是听着大人讲话学来的,如果没人教,知道什么叫杂种么。
瑛子现下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可语调还是有些闷:“他们住我家附近,我们都是邻居。”
“我爸前天喝酒回来不小心踢死了邻居的鸡,其实他不常在外面喝酒的,他只是不小心,之后也赔了钱的,但他们却不依不饶……”
顾韵芷听罢一时无言。
瑛子抹了把泪,抬头看她:“顾姐姐你真厉害,三言两语就吓跑了他们,还有你的相机,原来相机也能作为惩罚坏人的武器吗?”
这话说的顾韵芷有点脸红,她尴尬地低下头,对着小姑娘讲了句悄悄话。
“刚刚事发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拍,就是吓吓他们。”
瑛子破涕为笑:“顾姐姐,你真聪明。”
顾韵芷带瑛子进了诊所,顾泽看来的是个贫苦人家的小姑娘,态度温和的帮她处理了伤口,又叮嘱她还需要再来两次换药,倒也没说顾韵芷什么。
趁着顾泽给瑛子包扎,顾韵芷回家拿了糕点出来。
瑛子对着顾泽千恩万谢,本想自己走回去,但顾韵芷不放心,她就带着瑛子和糕点又打了辆黄包车,一块回来车站。
这一来一回,又陪着瑛子说了好久的话,小半天的假期也要消耗完了。
……
夜色徐徐,华灯初上。
顾韵芷想起白日刚给沈砚提供过齐老三的线索,加之这处距离警察厅也不远,她就打算去找沈砚问问结果。
顾韵芷在街上慢慢逛着,身旁时不时有穿着得体的行人路过。
晚来风凉,前方雍容华贵的女人在肩上披了件轻盈的雪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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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绒毛在灯光下衬的五颜六色,女人走路的姿势满载风情,顾韵芷一抬眼,视线却落在搂着女人的那位男士身上。
是上次戏院门前那个讨人厌的沈昭。
顾韵芷神情微怔,忽然觉着身侧的灯光格外刺眼,她一偏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来了百乐门前。
沈昭低眸往女人面颊上凑,女人娇俏的推他一把。
顾韵芷正望着他们,身后几个女学生的议论声就传进了耳朵。
“快看,那不是沈昭吗?上次她欺负刘桃的事也没了后续,刘桃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那怎么办?谁敢去惹他?那可是沈昭!”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女音快速响起:“哼,胆小鬼!你们不敢,我去!!”
倏地一阵风从顾韵芷身边刮过,穿圣玛利亚女中校服的女学生就冲了过去,女学生拦住两人去路,瞪向沈昭道:“沈公子,你是不是把刘桃给忘了?!”
女学生转过脸来时,顾韵芷心就凉了半截。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胆大无脑的女学生竟然会是顾宝琴!
其实以她跟顾宝琴的关系,她根本不愿理会。
可沈昭这种人要是沾上了身,恐怕不只顾宝琴,就连他们整个顾家也要跟着遭殃。
顾韵芷捏紧包包,头疼的走上前去。
而浑不知危险的顾宝琴,还在义愤填膺地要为好姐妹讨回公道。
沈昭盯着顾宝琴撇了撇,眉头一皱,他先是对着身边女人笑了声:“杜鹃,边上等我。”说完,就要去拽顾宝琴的头发。
沈昭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公子,他男人女人打,老弱病残也不放过。
就在他手即将要抓到顾宝琴时,顾韵芷猛地将顾宝琴往后拉了下。
沈昭扑了个空,顾韵芷则心惊胆战看向他:“沈大爷真巧,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和您家三爷叙话时,他还跟我说起过您。”
“多日不见,韵芷对三爷甚是想念。若您见了,劳烦帮我捎句问候,多谢了。”
她说完,拉上顾宝琴就想溜。
奈何沈昭也没有太笨,他稍微反应了下,就给身边人使了眼色。
两人挡住顾韵芷去路,沈昭则哼笑着走上来,他瞥瞥顾韵芷艳若桃李地面容,笑意加深:“少跟老子玩这一套,拿沈砚压我,你找错人了吧?”
顾韵芷听罢紧张的看向他。
她上次应该没看错,沈昭似乎是有些惧怕沈砚的。
沈昭步步逼近,伸手想要挑她下巴,顾韵芷迅速躲开,心中反复问候顾宝琴一百八十遍。
沈昭似是对她有点兴趣,一把推开碍事的顾宝琴,就要抓她肩膀。
顾韵芷心知今个要遭殃。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深吸口气,假意不躲不闪,待沈昭再次靠近时,女子立刻抬起脚,用细高跟戳在对方的高定皮鞋上。
她趁着沈昭呼痛,推开旁边打手,扭头就往身后跑。
只是还没跑上两步,“咚”的一下,就结结实实撞在了来人身上。
顾韵芷心中惊怕,没想到这边还有沈昭的打手,被逼急了的她扬手就打,可拳头刚挥出去,就被来人不得已给攥住了手。
“啧,睁眼。”
沈砚看着她说。
然而,顾韵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眯起的眼睛却只敢露出个轻浅的小缝儿。
可当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何人后,她瞬间松口气,并踮着脚尖惊喜道:“沈砚,我今天可太想见到你了!!”
14. 第 14 章
沈砚冲她扯扯唇,笑容不能更假:“是么,那真荣幸。”
随后,就扬眉看向走过来的沈昭。
兄弟二人刚对上,顾韵芷便觉这周围的空气都冷掉了三分,她被沈砚拉到身侧,只露出一点毛茸茸地脑袋瓜。
顾韵芷圆睁着杏眸往外瞥的样子,像极了某种爱吃松子的小动物。
尤其沈砚个高,沈昭也不矮,顾韵芷比着他们往那一藏,身形更显娇小,这大概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所以这会儿,吃不到“食物”的沈昭盯向她的目光就更为不善,简直就是——淬满了剧毒。
然而,这让顾韵芷瞬间想到,和沈砚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这兄弟俩恐怕都不是善茬,但她如今,也只能先借一个人的势去压另一个了。
沈昭舌尖抵了抵腮,朝沈砚嗤出一声:“老三,这你女人?”
作为沈砚的大哥,他当然是了解弟弟的,他们老沈家就生了仨儿子,他惯爱沾花惹草无人不知,老二沈以虽说没他这般恶劣,但怎么着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唯有这性情古怪的三弟。
莫说叫他沾女人了,但凡沈太太敢提一句要他成婚,沈砚就敢连家门都不登,直到沈太太绝了这个念头为止。
搞得他都要怀疑,老三是不是真有什么缺陷了。
沈昭的视线蛇一样的在顾韵芷面庞卷了下,黏腻腻的,随即心中便有些可惜。
不过更多的,他还是抱着一个看热闹的心理。
他挑挑唇,面向沈砚,调侃的话也再次出口:“老三,如果你要说一声‘是’,大哥我也不是不能把人让给你,但你若——”
“沈昭。”
沈砚打断了他的话,男人轮廓分明的面上是毫不隐藏地倨傲。
他个子略高对方两分,尤其这会儿还故意用居高临下的姿势瞟着沈昭,即便接下来他什么都不说,也足以让沈昭不爽了。
沈砚随手挽了两下衣袖,冷冷淡淡道:“怎么男人、女人在你眼里,就只剩这种关系了么?”
沈昭“嘶”出一声:“别跟你哥我扯没用的,我就问你,是还是——”
“不是。”
沈砚再次打断。
沈昭:“那你就把她让给——”
“不让。”
沈砚屡次打断他的话,沈昭的表情也越发阴沉。
但沈砚似乎不怎么在意,他卷完衣袖,又慢条斯理掸掸下摆不存在的灰尘,一开口,带了笑音:“哦我忘了跟你说,爸昨个刚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一听沈砚提到沈傲海,沈昭的气势便肉眼可见的弱了下去。
他快速“哼”出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句:“你只会拿爸来压我!”
“嗯,好用就成。”
很显然,沈砚懒得跟他多费唇舌。
沈昭狠狠剜了顾韵芷一眼,视线又不甘心的往沈砚面上撇了两下,他转身时喊了声“走了杜鹃!”,一行人就踩着台阶洋洋而去。
待彻底看不见沈昭之后,顾韵芷才从男人身后走出来。
她先是痛快的呼了口气,而后略有不满道:“他倒是……不敢瞪你,就只能来瞪我了。”
顾韵芷正用鄙夷地目光扫着那处,便听身前男人语调不怎么愉快道:“我竟不知顾二小姐的喜好这般广泛,怎么,种花、听戏已经无法满足你了?也想进去见见世面?”
顾韵芷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女子偏来一眼,柳眉凝起:“你少阴阳怪气了,要不是你们警署跟百乐门顺路,我会走到这里来?”
听着她的答案,沈砚倒是没有想到:“哦?顾二小姐是要去寻我?”
“不然?”
她话说一半,倏然记起刚才被自己推远的顾宝琴,她目光往台阶下寻,却发现顾宝琴连着那几名女学生,一个个早都不见了人影。
顾韵芷:……
她怄的有点讲不出话,唯有想想李春月和顾钰临对她的好,才勉强能够气顺。
回神时,见沈砚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她和男人对上视线,瞧见对方眼瞳里透出的疏冷,这才低声道:“我就是想来问问,齐老三是怎么解释的。”
沈砚看了她半晌,示意她跟着走,然后才似笑非笑道:“怎么,顾二小姐认为他不是真凶?”
顾韵芷据实分析:“他应该不是吧。”
沈砚:“理由。”
顾韵芷:“你看,齐老三毕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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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弱多病,生活拮据,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毒死马义昌,又将邱大松推下河……单看他的身份,他似乎并没本事接近像马义昌那种身价的人吧?”
“所以我猜,是不是有什么人通过某种渠道,来吩咐他做这件事的呢?”
女子一番言辞凿凿,殊不知,沈砚看她的目光已经产生了些变化。
二人站到一棵梧桐树下,沈砚看着她说:“齐老三交代,邱大松死的那天,的确有人敲了他家的门,给他留了一张字条,两块大洋,还有……一朵和马义昌胸口处一模一样的木雕海棠。”
顾韵芷:“那字条上写的什么?”
沈砚:“让他立刻去青林河把邱大松救上来,将木雕海棠放在邱大松胸口,然后去报警。”
顾韵芷听到这个结果,倒与她所想没差多少。
她蹙着眉头盯了会儿地面张牙舞爪的树影,忽然问道:“沈队长,你有没有试试那个齐老三认不认字?”
沈砚轻点下头:“嗯,拿了份《拾光报》给他读,真巧,他还认得‘石建’这两个字。”
顾韵芷:……
这毒蛇男果真小气。
顾韵芷讪笑一声,一时间没了话。
二人彼此都陷入沉默,直到沈砚先说:“走吧顾二小姐,我送你回去。”顾韵芷才顺坡下驴,又找起话题来:“咳咳,那上次我提过的线索呢?”
“哪个线索?”
沈砚无辜地看她一眼。
顾韵芷迎上那道不怎么清澈的目光,心想,这家伙还挺能装?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权当沈砚贵人事忙,记性不好。
于是,好心提醒道:“我说的是沈昭,他不是曾跟马义昌因为手下的角儿起过冲突吗?你有没有好好查查沈昭?”
只是提到沈昭,男人又不说话了。
而接下来的一段路,就只能听到皮鞋底和高跟鞋底踩在路面发出的交错声响。
似是过了很久,久到顾韵芷都到了家门口,沈砚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那顾二小姐认为,沈昭,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呢?”
顾韵芷脚步顿住,站定抬眸。
幽柔月光下,她从沈砚眼中,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试探。
15. 第 15 章
女子转过鞋尖,正面望向他。
她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沈砚修长的身影完全遮住,就像被吞噬掉了一般,可顾韵芷本人却与影子体现出来的完全不同,她甚至抱起双臂,凝着眉头道:“沈队长,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
“我好心帮你破案,找你问问案情,你却每句都带着试探,如此不坦诚。”
沈砚见她气势十足,眼眸弯了弯:“你还挺会倒打一耙的。”
顾韵芷听罢,心虚了下,这家伙好像没有顾钰临那么好糊弄。
她快速转动眼珠,而后换了副诚恳的面孔,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沈队长,我的确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我的连载故事已经开始了,那么就要有始有终。”
“但我说助你破案也不是假话,因为我发现,破案似乎不是沈队长你的专长?”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并坦荡的讲了出来。
沈砚眼睫垂下,默然扯了下嘴角:“听顾钰临说的?”
顾韵芷摇了摇头,坦然道:“没有,我看出来的。”
男人双手插在两侧兜内,似是往远处瞟了眼,而后又看向她:“嗯,我确实对破案没什么兴趣,专长也不在这里,但侦缉队长这个职位,它必须是我的。”
“你明白吗?顾韵芷。”
所以他很需要帮手。
但显然,顾钰临的医科除了能帮他监督那些尸检结果是否正确,其余的,其实也帮不上太多。
顾韵芷点点头:“那我们各取所需,我协助你破这个案子,线索方面我们互通?”
她对沈砚为何要当侦缉队长没有兴趣。
可这案子若是破了,顾钰临就能少一分危险,她的家人能够放心,报社的状况也能改善,大家也不会在人心惶惶整日担忧。
沈砚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声音略低道:“我如果直接去问沈昭,他是不会回答的,所以我侧面打听了一下,马义昌手下最钟爱的角儿叫作‘小黄莺’,曾被沈昭带着出去吃过一顿饭。”
“后被马义昌知晓,马义昌便跟沈昭吵了几句。”
“不过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沈昭没在去找过小黄莺,而马义昌和沈昭明面上也没有更多接触,但暗地里的事,暂时不知。”
顾韵芷听完,面露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其实沈昭的嫌疑还真不太大。”
沈砚扬眉:“为何?”
顾韵芷:“一个是没必要,以他‘沈大爷’的高贵身份,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呢,犯不上因为一个小黄莺就要杀了马义昌。”
“再有,他也没那个脑子……”
当然,这句是小声嘀咕的。
沈砚听罢,哼出一声:“我可是听到了,顾二小姐。”
顾韵芷挤出一丝假笑:“我说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是你,他是他,别小气嘛!”
沈砚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怪不得顾钰临成日里把你挂在嘴上,对你这个妹妹很是疼爱。”
顾韵芷不解的眨眨眼:“怎么说?”
沈砚:“你这嘴巴,可是比那唱戏的还灵。”
顾韵芷不理他,一转身进了院子。
没走两步,迎面就看到顾宝琴坐在秋千架上发呆,想到刚刚那群女学生议论的话,她快步上去,看着顾宝琴道:“你们口中说的那个刘桃是什么人?”
顾宝琴被她喊回了神,下意识想瞪,似是记起什么,眼皮子眨了几下倒也没瞪。
但她明显不太想和顾韵芷说话,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口跑。
顾韵芷一把将她拽回来,不满道:“你的良心呢?顾宝琴!方才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被沈昭连皮带骨的给拆了!”
顾宝琴表情一哑,底气不足道:“谁要你救了?”
顾韵芷气笑了。
她视线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笑得灿烂无比:“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怕你连累顾家。”
“还有,但凡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我就必须要知道,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讲,那我让爸来问你。”
顾泽的家规向来严谨,是决不允许他们去百乐门那种地方的。
连顾钰临这个唯一的男丁,都没这个特权。
虽说顾泽在吃穿方面对他们很是纵容,可从原则上,他们若是触犯丁点,那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
她说完,就对着顾宝琴做了个“请”的姿势。
而顾宝琴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要捅到顾泽那儿,顾宝琴看着她,磨了磨牙:“你……卑鄙。”
顾韵芷浑不在意:“你自找的。”
她这会儿面对顾宝琴,与平时在李春月面前那副柔顺的样子完全不同。
顾宝琴呵呵笑了几声,似是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道:“我就说你从前表现的那么乖,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你还用爸威胁我,你可真行!”
顾韵芷:“别墨迹,赶紧讲!”
她气势强横地看着顾宝琴,稍微回味一下对方刚刚那句话,心说:沈砚这招,确实管用。
顾宝琴跟她大眼瞪大眼哼了几下,最终还是气弱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刘桃是他们班同学,也是顾宝琴最好的朋友,顾宝琴每逢跟家里吵架,都会第一时间跑去刘桃那儿诉苦。就像之前那回,她也是住在刘桃家的。
一个月前沈昭路过他们女中,看到刘桃后就把人约了出来。
刘桃不敢得罪沈大爷,只能跟着上车。
几日后,顾宝琴就发现刘桃越发不对劲了,起初,刘桃只是会做噩梦会惊醒,可后来,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这两天更是连课都不来上了。
顾宝琴去刘桃家看过她两次,每次一追问事情的缘由,刘桃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话却是一句都不肯讲。
顾宝琴咬着唇,气的两腮鼓得像金鱼。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生气还是怎么,她短暂的忘却了和顾韵芷的恩怨,拉着顾韵芷巴巴的咒骂了沈昭半个钟头。
顾韵芷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骂沈昭?刘桃不是也没说,她这种情况是沈昭造成的么?”
顾宝琴表情微愕,随即嚷道:“顾韵芷,不要因为你和沈砚认识,你就向着沈家说话!”
“你跟沈砚,哼哼,我看的一清二楚!!”
顾韵芷:……
顾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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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你看清什么了还一清二楚。”
她本想上楼去不和顾宝琴多做纠缠,但又一想,还是说了句:“你明天下课去看刘桃么?你如果去,我和你一起。”
顾宝琴瞪她:“你去做什么?她又不认识你。”
顾韵芷:“当然是去弄清楚她精神不济地原因。”
顾宝琴不屑:“我都问不出来,你又能问明白什么?”
瞥见对方投来的鄙夷,顾韵芷皮笑肉不笑道:“不是二姐想说实话伤你的心,但你问不出来的,我可未必。”
她转身进门,高跟鞋轻盈地踩在木质楼梯处,身后是顾宝琴张牙舞爪地咒骂声,但她对此并不理会。
虽说她不觉得沈昭会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但刘桃的事情出现的也太过巧合了。
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而一个月之内,又连续发生两起案件。
路过顾钰临的房间,见大哥屋门轻掩,里面没人,她便知道,顾钰临这会儿多半是跟沈砚待在一块了。
翌日,顾韵芷刚来到报社,卖报的小男孩就蹦蹦跳跳的过来寻她。
小报童个子只到她的腰处,男孩张口说话时嘴里还冒出股枣子的香味,那味道清甜,报童声音小小的说:“顾姐姐,沈队长要我送纸条给你。”
顾韵芷伸手接过,打开扫了眼。
沈砚告诉她,今天他和顾钰临会去走访一下邱大松的住处,齐老三提到的那张纸条已经被火烧没了,所以他们只能看看在案发前,邱大松还到过哪里,与谁有过接触。
这个方向是对的。
顾韵芷收好纸条,又拿出零钱递给报童。
报童倒是不贪,他推了下顾韵芷的手,笑嘻嘻道:“沈队长给了好多钱呢,还给我一兜枣子,你要吃点嘛顾姐姐?”
顾韵芷摸摸他的脑袋瓜:“我不吃,你吃吧。”
“好嘞!”报童又冲她眨眨眼,像说悄悄话似的道:“以后你有什么想告诉沈队长的,我帮你们传话~”说完,就溜溜达达跑走了。
报童看着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性子却很是欢脱。
顾韵芷瞧着小家伙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这小孩怎么那么听沈砚的,难不成就因为他是侦缉队长?
很显然,这不是正确答案。
顾韵芷觉得沈砚这个人好像有很多秘密,不过她知道好奇会害死猫,她不想去探听沈砚的秘密,反正他们合作过这个案子之后,以后依旧是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而且她还知道,沈砚并不信任她。
顾韵芷在报社摸鱼了一个白天,喝完了两壶朱佳佳给她泡的九曲红梅后,就拎着包包去了圣玛利亚女中门口。
这会儿天还没黑,她独自站在校门旁,时不时朝着身侧过去的汽车张望一眼。
倏地一抹香风袭来,黑色汽车从她眼前晃过,车身内,沈昭搂着名穿艳色红梅旗袍的女子,二人动作亲密,似是正在接吻。
顾韵芷下意识转过头去,不过她知道,那香味是从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想到昨晚,她心说:看来那些花边小报说的不错,这沈昭跟百乐门的陈杜娟,两个人的确是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