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咸鱼王爷一起躺平的日子》
1.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夜里,沈珂顶着硕大的黑眼圈,鬼魂似地飘回自己住的小区来到家门口,为期半月的案件调查几乎榨干了她的精力。
她手刚伸进包里胡乱摸索拿出钥匙,就听见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回荡在空荡的楼道里,响亮又刺耳。
沈珂此时身心俱疲,哪怕现在是局长打来的她也不想接,就这样任由电话铃不间断地响。
奈何事不遂心,这头钥匙滑来滑去对不准门锁,终于沈珂踹门暗暗威胁道:“我很烦,再打不开门明天就叫师傅来把你卸了。”
门求生欲还是很强的,在沈珂“威胁”过后实相地开了,沈珂长舒口气,鞋也没换,把包扔在沙发上自己连滚带爬跟着倒了进去。
闭上眼躺了会儿,觉得自己魂都要飞到九霄云外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清醒些。
此时手机还拼了命地响,沈珂无奈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那么久都不接电话?刚刚干嘛了?”
是沈珂的妈妈,陈北落陈女士。
“……刚没听到,什么事。”沈珂避重就轻,疲惫地答道。
“你手机是不是又静音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手机不许静音!”陈女士先是宣泄了通刚刚被忽视的怒火,紧接着说道:“我记得你明天放假吧,前几天你二舅妈给我推了个男孩,人我见过了好得不得了,照片微信发你手机上了你快点看看。”
“妈——”沈珂无语地叹气,“我都说了我不着急结婚能不能别再给我推男的了。”
“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我二十八的时候你都六岁了!怎么了我找人相亲是为了我自己吗,我不都是为了你!”陈女士用一贯强硬的语气道,“将来我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谁照顾你?不行,我现在去找你,明天必须去和人家见面。”
沈珂小学的时候陈女士就和她不负责任又幼稚的丈夫离婚了,当年为了离婚和娘家闹掰,这么多年来独自抚养沈珂及其弟弟长大。
即使她吃尽了结婚的苦,也依旧强硬地要求沈珂结婚。
“什么你走不走的,那都多远的事。”沈珂一听她要来,急得从沙发上跳起来,骤然间,她心脏像被人手攥紧了般痛。
身体这反应是常态了,她不太在意地继续穿鞋道,“这么晚了你还来什么多不安全,我去找你。”
“我的安全哪有你的幸福重要……”
沈珂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手机拿离耳边匆匆拿了包就往门口走。
可没等她走两步眼前就发黑,头晕脑胀的喘不上气,但她没当回事强撑着摸索着向前走。
她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脚下发软,一时之间天旋地转。
“噗通”一声闷响。
手机摔在不远处,陈女士喋喋不休的声音围绕在耳边逐渐模糊不清,变得遥远。
最后一丝念头闪过:完蛋了,妈以后可怎么办……
她抽离体外的意识浮浮沉沉好像飘在海平面,不知过了多久,沈珂只觉得周身被拉扯吸入了黑洞般,头里放了炮仗似得巨痛无比。
更糟的是耳边炸开嘈杂的人声,只听临近身边几道尖锐的女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吵得那叫个热闹。
沈珂四肢百骸被压路机碾过般的钝痛着催她头脑清醒过来,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四肢乏力,只能干躺着听周围的人吵。
“死八婆胡说什么,四娘子打二月里就病了,床都下不来,哪来的功夫给大娘子下药!”
“呸!快滚开!主君下令要查,你还敢拦主君的令不成?”
“四娘子还睡着你们不许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你们不就是趁着梅姨娘不在……啊!”
清脆的耳光声一出,伴随着人倒地的闷响,屋里瞬间息声。
但也没静多久,就听刚刚吵得最凶的那个婆子操着粗哑的嗓音喊:“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拖出来啊!”
沈珂被她们跳踢踏舞似的脚步闹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不安着。
果不其然,下一秒,两只粗壮的手臂毫不怜惜地钳住了她的胳膊,像拖拽破麻布似将她从床上扯下。
“唔。”疼痛让她闷哼出声,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整个人被粗暴地拖行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
不知被拖了多远,沈珂被人往前一丢摔在了冰凉的地砖上,突然耳边传来水声,紧接着——
“哗啦——”
水兜头泼下,沈珂不慎呛水,边打颤边咳嗽着撑起上半身,此刻她浑身湿透却觉得喉咙好似被火烧过干得发疼。
还没等她缓过气,有双手铁钳般掐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狼狈不堪的脸,她顺势睁眼仰视着前方高座上的两个人。
她本能地想挣脱,却不想越是挣扎那双手掐得越紧。
在窒息中,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古色古香的正厅,肃立着两排低眉顺眼的仆从。主位上左右各坐男人,右边的是个留山羊胡、身着绯色官袍的老头儿,正诚惶诚恐地弯腰对着左边的小白脸说话。那小白脸身着华贵的锦袍,带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贵气,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都是臣治家无方,才让孽畜惹出这等祸事,竟还劳烦殿下处理此事,臣实在是……”山羊胡老头边说边从袖口拿出白帕子拭去额角的冷汗。
被称为“殿下”的小白脸和颜悦色地抬手阻止他冗长的告罪:“沈老大人客气,您是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国丈,这自然就是家事。父皇听说您家出了此等大事立即令我来问了。”
沈老大人沈仲善原就坐立难安,听此话更是连连点头嘴里道:“六殿下抬举老臣了,臣也是事发后立即紧锁了家门,本想自行解决这孽畜——”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咬牙切齿,“也不知是哪个狗东西透露了风声,竟丢脸丢到大内去了。”
“老大人。”六皇子懒得和他夹枪带棒地打嘴仗,指尖轻敲扶手随意撇了下嘴,朝面前湿透了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快问吧。谋害嫡母可是大罪,还只盼今日是白跑这趟。”
得了令的沈仲善变脸速度极快,问自己女儿话时竖眉瞪眼,底气十足:“逆子,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还不快认罪!”
招?招什么招。那也得她知道才能招。沈珂头还是疼的,自己刚刚还在家中接电话,眼前抹黑倒地,完事她两眼一睁就到这个鬼地方。
这是哪她是谁,都还不清楚,就被扣上这口大锅。
沈珂猛地挣开掐在她下巴上的手,原地跪坐起来,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痛挺直腰板,清了清火烧般痛的嗓子道:“你说我有罪,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罪,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叫我招认了。”
此话一出,沈仲善满脸不可置信,而旁边的六皇子表情则更耐人寻味——他压下眼底的惊讶,眉毛高高挑起像是困惑。
沈仲善没察觉到自己女儿身体里换了个人,只自顾自沉浸在自己被驳的恼怒里,手抖着指她道:“你下毒谋害嫡母,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说自己不知何罪!”
“那你还是先拿出证据来,好叫我心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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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
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罪名安在自己这没用的四女儿身上快快了事,她从前就总半死不活地窝在自己院子里,沈仲善料想自己说她有罪她便不敢否认。
可他计划落了空,还没来得及处置六皇子先奉命赶来了,现下他不好潦草处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看向六皇子:“殿下您看……”
六皇子看向沈珂眼神里的疑惑几乎要化作实质,没注意到沈仲善的话,还是身旁小厮俯身提醒才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地挥手敷衍,道:“那就,传证。”
沈仲善见他面色不明,一时也揣摩不出他几个意思,只能先高声道:“传人证!”
不多时,约莫十五六岁、瘦小的侍女低头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拘谨地朝五皇子和沈仲善各磕了个头,头埋得极低道:“见过殿下,见过主君。”
“你且大胆说来,不用怕。”六皇子眼神轻轻扫过那名侍女,还是停在沈珂身上,“你所见何事,为何指认四娘子。”
沈珂不傻,感受到那小白脸直勾勾瞪自己还带着些敌意,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穿得跟个孔雀似,一直看自己干嘛,原主和他有仇?
没来得及等她想明白,旁边侍女就回起话来。
侍女不安地视线来回晃,声若蚊蚋回道:“回殿下,奴…奴婢曾见到四娘子院里的丫头秋叶,鬼鬼祟祟跟后门小厮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像还塞给那个小厮什么东西……后来竟偷溜出府去了,之后没过两天,夫人就病倒了。”
“就凭这些?”六皇子挑眉,勾起嘴角转头朝沈仲善说,“沈老大人,小王依稀记得早年间您是做县令的,怎么凭四娘子身边的婢女偷出过门,就定了她的罪?”
“老臣不敢胡言,自然也是有物证的——在这孽子院里搜出的毒粉。”沈仲善面上笑得勉强,挥手召人来,“来人端上来。”
沈珂扭头看小厮端着木盘子经过她身边时,下意识想起身查看,被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重重摁回地上。
盘子被端到六皇子面前,六皇子敷衍地瞟了眼就道:“可惜我不通药理,既然说是四娘子院里的,就拿给四娘子认认吧。”
被点名的沈珂抬头,恰好撞上六皇子轻佻的眼神。一人端坐在上,一人狼狈跪坐在地上,两人目光碰撞间,皆带着疑惑。
当小厮把木盘放到沈珂面前的地上时,六皇子先收回了带着探究的目光,了然般轻叹口气。
这人什么毛病?
沈珂移开了视线,放到盘子里红褐色的粉末上,食指沾了点放到鼻下嗅了嗅。
像陈旧中药材上的土腥味,微苦。
其实沈珂根本不认识药材,她装作很懂似地又是碾又是闻,拍干净手后又假模假样地朝沈仲善道:“我不认识这药粉。”
“你说这药粉是从我院子里搜出来的,可如果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把药留在自己院子里,或扔或烧或栽赃给别人,都比藏在自己身边要强。同理,如果凶手想自然有一百种办法把药粉塞到我院子里。这怎么能代表这事是我干的。”沈珂心下了然,因此答得更有底气些。
沈仲善脸色难看:“那如何不知你是监守自盗——”
“好了。”六皇子毫无征兆地打断沈仲善的话道,“此案既然尚存疑点,恐怕还要请四娘子到刑部一趟了。”
说罢不等沈仲善反应,也不叫地上坐着的四娘子再分辨几句,六皇子一改方才跟人虚与委蛇的模样,对着身边小厮鹤飞吩咐道:“请人来把四娘子带回去。”
2. 被看穿身份
“鹤飞,请两个侍女来把四娘子带回去。”
“是。”鹤飞领命后利落地去外头找了人来把地上还傻眼的沈珂架出门去。
见人被带走后,六皇子含蓄地笑道:“沈大人,贵妃娘娘有喜小王方才还未曾恭贺。”
“殿下这是客气,老臣……”
“失礼了。”
未等他絮叨完,六皇子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不打算再在此处浪费时间,“呵呵”两声翩然离去。
沈仲善傻眼,咬牙切齿地跟到大门口,毕恭毕敬地送了人出去。
待那人马车走远沈仲善便又回堂中,原形毕露抬手砸了就近的杯盏,心底暗骂这六皇子,平日里这人仗着圣上荣宠,尚未入主东宫就被赐协理刑部事务,却是吊儿郎当光,上朝三天两头要告假,这会儿这得罪人的差事倒积极。
骂完又不禁回想自己是否惹过这祖宗,这祖宗是同辈皇子中最早封王的,平日里又睚眦必报,得罪他可不是闹着玩的。越想越急,沈仲善在屋中来回打转。
“靠女人施恩的老匹夫,糊弄起我来了。”六皇子刚坐上马车喃喃自语,方才还算和煦的面容骤变,眉宇微蹙带着些戾气。
“殿下……还没离人家府门口呢……”鹤飞跟在马车旁提醒着。
六皇子满不在乎地轻哼声,手里把玩着触手生温的和田玉如意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撩车帘问鹤飞道:“我的那个手炉在哪?”
“小的收着呢,这就拿来。”
“不必,沈家四娘坐的车是不是在后头跟着?”六皇子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把手炉给她送去,还有,再送些别的东西去。”
虽感疑惑,但鹤飞还是将头伏在车帘旁静听主子的吩咐。
刑部大牢比想象中的干净,但阴冷潮湿得厉害,也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四面插铁杆,反而是除了铁门和铁窗外石墙密不透风地围着。沈珂坐在角落的稻草上环顾观察四周,好奇地摸着不知什么石头垒砌成的墙。
她与其说是被架到这里,倒不如说是被请到这。方才路上在马车上跟着两名侍女不说还给她身衣服要她换,且又是毛毯又是手炉又是茶水糕点,一路上折腾出满身热汗,身体倒是没那么痛了。
正在沈珂仰头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时,铁门被推开了,缓缓走进来六名侍从模样的人站在门两边,蹲下身将手中卷成卷的红席子往前一推铺开来,紧接着有两人抬进来太师椅摆在正中间,开始布置。
沈珂站起来睁大眼睛看这阵仗——椅子上摆了软垫又铺了两层毛毯,椅子腿两边各放了个香炉,炉烟袅袅,不一会儿原本散发土腥味的牢房里弥漫开清甜的熏香味。
同样换了身青衣六皇子款步走进来坐在椅子上,身后跟着鹤飞。
六皇子端着笑问道:“衣裳可还合身?”
“……合身。”沈珂答道。
“没事,你也不必怕我。”六皇子倚在靠背上看她徐徐道来,“沈家四女沈镂玉,年十八,沈仲善从老家抬回来的良妾梅溪所生,自小与梅娘子同住偏院,备受冷落。至于为何被冷落——据说是纳妾文书下来后,那姓沈的才知道梅娘子先前已有婚配,身怀有孕。天可怜见儿的,梅娘子竟是被父母逼得改嫁。”
怪不得,沈珂不动声色地想。
六皇子踏出红席子观察她低头沉思的模样,突然道:“我名迟怜,字清晚。”
“嗯?”沈珂懵圈地抬头看他,不太懂他为何突然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称呼?”迟清晚扯着嘴角假笑。
骤然间,沈珂如坠冰窟,不详的预感席卷她全身,令她汗毛直立。
他发现我不是沈镂玉?
原身和他认识?
不可能,他之前也说沈镂玉被亲父厌恶,哪里有机会见到皇子。
大脑飞速运转的同时沈珂镇定下来,佯装没察觉他的话外之意:“你刚刚也说了,我是沈镂玉。”
有瞬间迟清晚嘴角的笑僵下来,在他这张好看艳丽的脸显得格外扭曲割裂,他头也不回抬手命令那两排侍从退出去,并要鹤飞守着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随着人陆续退出来,昏暗的牢房里就剩迟清晚和自己大眼瞪小眼,沈珂朝敞开的门外望能看到鹤飞背对门内露出的衣角。
迟清晚的眼始终没离开沈珂的脸,沈珂被他盯得心烦,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有什么疑问说直接点更好。”
“哦。”迟清晚缓缓答道,“我的疑问就是,你是谁。”
“我是……”
迟清晚斩钉截铁打断她的话:“你不是。”
“……”
沈珂被看透,只觉得浑身上下瘆得慌,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于是道:“沈珂。”
迟清晚伸出自己的手掌,看样子是想让沈珂在上面比划:“怎么写?”
沈珂斟酌再三觉得对方不可能知道现代的简体字,于是道:“不会。”
迟清晚:“不识字?”
经历九年义务教育,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沈珂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么问,于是有些无力道:“…算是吧。”
迟清晚不甚在意微微一笑道:“那这不急,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现如今你对你的处境有什么想法?”
眼前人分明比自己更清楚,却还要问自己,沈珂无语答道:“你以为呢。”
迟清晚踱步走到她身后,答非所问:“你是不是认为你父亲蠢,为了除掉你竟连家族的利益都不顾了。”
“……对。”沈珂是觉得沈仲善蠢得挂相,做伪证也不知道做好点,从说毒粉是从她院里搜出来那刻沈珂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原主做的——她信原主比她爹聪明。
“因为你家那位在宫里的大姐姐怀胎已有六月,我父皇为了爱妃和我那个未出世的弟弟特地叫我来私了,不管犯人是谁,这事最终都是大事化了。”迟清晚绕到她身侧拍了拍她的肩,“圣上无所谓真相,你父亲不在乎犯人为谁。沈仲善做的证据虽蠢但他铁了心弄死你也是轻而易举,现下你可谓是进退两难,不过我……”
“如果我能找到凶手呢。”沈珂不动声色往旁退了一步,躲开了他冰凉的手。
手拍了个空的迟清晚愣了一瞬,收回手颇有兴味地注视沈珂:“你找?”
沈珂转过身和迟清晚对视,坦坦荡荡道:“我知道如果你想,沈仲善不敢驳你的面子。但我现如今不想欠人情,我也欠不起,所以我能帮你了了这桩你其实也不在乎的案子。”
迟清晚身材颀长,比沈珂现在因从小营养不良而略显瘦矮的身子高出半头,此刻他垂眸看着她,挡住角落的火光,形成阴影笼罩着沈珂。
埋在阴影里他的神情晦暗不明,沈珂始终注视着他的眼。
迟清晚生得白净好看,长着张乖巧可人又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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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脸,看着就是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一双下垂眼眼睛睫毛长长,浅琥珀色的瞳孔于暗处依旧透彻。
这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做出阴鸷的表情时更是违和到有些诡异,沈珂忍不住有些跑神,好想把他那么长的睫毛剪下来。
“我给你两日。”迟清晚开口,拉回了沈珂的思绪,他道:“两日后,你会明白的。”
沈珂不明所以地点头,她方才说的话也是赌迟清晚的心,如果迟清晚真的想强行“帮”她,她拒绝不了。
她一无所有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只能先摸索着向前进。
就是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想到此事,沈珂不由有些低落。
迟怜唤外头的人拿了东西进来给供沈珂查看:“这是太医诊断陈夫人的病案,还有我和你家老头扯皮时让人搜的可用证据。”
“你家老头。”沈珂随口怼道,拿起订成册的书翻开来看,果不其然,一个字也看不懂。黑字密密麻麻布满糙纸,她也是有生之年体会了文盲的感受。
迟清晚没听懂她接那句话的意思,不甚在意道:“待会鹤飞会亲自为你安排住处。”
“我不用住大牢?”
迟清晚难掩嫌弃地环顾四周:“这破地方,人能住?”
这间牢房除阴冷不朝阳外也挺干净,刚沈珂已经做好在这睡的心理建设了,但既然对方都这么安排了,沈珂也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轻轻笑了声只点头说谢谢。
决定了去留迟清晚先行一步要走,对她说:“缺什么叫人告诉鹤飞就是。”
“谢谢。”沈珂翻着病案犹豫再三,装作不经意道:“对了,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沈镂玉。”
了解到能认出自己不是沈镂玉,如果只是提前调查怎么可能认得出——恨了沈镂玉那么多年的沈仲善都没认出来。
沈珂低着头,能感受到迟清晚的目光又黏上她的脸。
迟清晚道:“我以为你很谨慎不会问的。”
“个人好奇,不能说?”沈珂“啪”得声合上病案本,也抬起头看他。
“嗯,不想。不过你要实在好奇,告诉你也无妨。”迟怜笑盈盈地歪头看着她,“等你查完,到时你若还想知道我就说。”
沈珂道:“好啊,一言为定。”
马车上,迟清晚靠在铺了几层狐皮毛毯的凭几上放空,手虚拂在香炉上方,看徐徐青烟被他手掌阻断,从他指缝间飘出。
同样的牢狱,同样的两人。
迟清晚同样站在席子之外,不过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谋害嫡母的罪名一旦坐实,轻则斩首重则凌迟,为何不怕?”
沈镂玉衣服上水迹未干,被牢里刺骨的冷气冻得发抖,但语气依旧坚定:“此事非我所为,没什么好怕。”
迟清晚:“世上冤狱何其多,若你命不好凑巧碰上了,该如何?”
沈镂玉轻笑,满不在乎道:“老天玩弄我,我无可奈何,但我宁愿触墙而死,这条命也要握在我自己手中。”
香炉里的香料恰恰燃尽,青烟消散化作稀薄的青绸融进四周,归入虚无。
迟清晚收回手喊道:“鹤飞。”
“殿下。”鹤飞原坐在马夫身旁,听了呼唤撩开门帘探头回道,“您吩咐。”
“蓝玉识字,叫她去伺候沈四娘子。”迟清晚顿了顿,“你再去沈家帮我办点事。”
“是。”
3. 我要你与我成亲
夕阳西下,伫立在半山腰的寺庙里,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庙中,激得豁了口的房顶上梳理羽毛的鸟雀飞向四处。
灵峰寺是京城除护国寺外香火最旺盛之处,香客多为布衣白丁,因此远远比不上护国寺恢弘大气,僧人各个干瘦。
庙里深处供香客居住的简陋厢房里头,一素灰僧袍的女子正端跪在蒲团上,手上打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仔细看她能瞧见,她脸侧从颧骨起有道长而狰狞的疤,斜在脸上直到下巴。
一滴清泪顺着这道疤边沿滑下脸颊。
旁边摇晃欲散的木椅上坐着个穿黑袍的人,浑身包裹得严实,辨不出男女,那人喝了口茶嘴里又涩又酸,于是欲加不耐烦,打翻了茶杯一掌拍在桌上,瘸腿的桌子晃了三晃到底没倒。
“咱前头可是说好的,如今我替你拔了心头刺你怎的就舍不得死了?”那人声线低沉嘶哑,像是刻意消去了本音。
梅溪缓缓睁眼翻了页面前的佛经,温和地开口道:“急什么,没我你们也照样除掉他,我不过就是个方便替你们顶罪的人。沈仲善如今死讯尚未确定,我只有亲耳听到,才肯上路。”
“我说了沈府封锁了消息,姓沈的早死了,陛下还派了怀王迟清晚主理此事。你想想若不是真的出事,何至于叫怀王去呢。”黑袍人绕到梅溪背后,边说边从袖中抽出白绫来,缓缓逼近。
“什么!”梅溪骤然起身转过头。
黑袍人匆匆将白绫收入袖中。
由于过于心急,梅溪没注意到那人的异样,只蹙眉道:“你说陛下派人来查?万一他们误将你做的假证错认到我女儿头上……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去还有什么用?”黑袍人忍无可忍紧攥她的手腕,“当初你若早死,便也不会连陛下都惊动,现如今不都是你的错,害得我这几日陪你住在这破地方,不如我帮你一把,早登极乐。”
说着那人攥着梅溪的手上使了个巧劲,将梅溪的手别到身后死死压住,又单手甩出白绫预备缠在她的脖子上。
梅溪曾是做惯了农活的,也时常陪人上山采药,于是快速反应过来后使劲往后蹬后腿,踹在那人膝盖上。
待那人吃痛松了劲,梅溪又是一脚上去将人踹到一边后往厢房门跑。
可在她手触碰到门沿那一刻,背后被人痛击,欲倒地之时白绫缠上了她的脖子。
“啊———”
一声惊叫划开了凌晨尚未退去夜幕的天空,沈珂浑身冷汗,心惊肉跳地坐起来。
她做了个真到差点以为醒不来的梦,梦到自己浑身剧痛踉踉跄跄背着妈妈走了好远的山路,背后还有骑兵追赶。
沈珂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向周围,却见眼前突然冒出个黑影来!
“!!”沈珂正欲叫着打出一拳来,就见那黑影细声细气地开口了。
“娘子,是我,秋叶。”
秋叶?谁?
沈珂疑惑地回想自己身边什么时候有这号人时,黑影从床旁端了个烛台过来,坐在沈珂身边。
微弱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侧脸,沈珂对面那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梳着总角,圆圆的脸蛋儿圆圆的眼。
沈珂瞧小的孩子脸上还有未消肿的巴掌印,不由皱了眉,手指轻轻抚上去,心里也清楚了几分:“你怎么来的这?”
前一日在院子里跟婆子对骂的小孩子当即红了眼,眼眶里泛着泪花:“昨夜里刑部的人说要我当人证把我接过来了,我来时就把我送到这院子来——这是哪呀,我害怕……”
“没事,我在这不怕。”沈珂用手背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接过她手里的烛台将她搂在怀里安抚,“他们没跟你说清楚,我如今帮人做事,他们不会把咱们怎么样噢。”
沈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烛台放回床头旁矮几上,又为她抹了抹泪:“你昨夜睡在哪?”
“睡在旁边的耳房里,听到娘子叫,怕出什么事就过来了。”秋叶一五一十地答了。
鹤飞为自己安排了个地方隐蔽的院子,藏在巷尾,估计是自己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不好太宣扬。沈珂又和秋叶说了会话,就叫她好好回去睡着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不算孤身一人,或者说沈镂玉并非无依无靠,这半大的小丫头估计也是被人排挤安排到了梅溪院里,竟也没有怨言敢为沈镂玉出言顶撞别人。怕是心里早就憷得厉害,硬撑着罢了。
沈珂在现代有个差六岁的表妹,打小儿就爱缠着沈珂姐姐长姐姐短的喊,因而她对这个妹妹也喜欢得厉害,对这个年纪的小孩也很有好感。
如今她再看秋叶这样小的年纪本来该在上学,却要经历这样的事,心里不由地不是滋味。
又回想起刚刚那个梦,更是忍不住叹气,躺下来吹了蜡烛辗转反侧,到底没再睡着。
卯时,天亮得差不多,院子里传来阵忙碌的脚步声。沈珂穿衣下床,推开屋子的窗户往外看,果不其然是蓝玉——迟清晚为她选的侍女。
昨天和沈珂说了会话,她何止是迟清晚说的识字,简直饱读诗书,留在迟清晚身边当个普通侍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沈珂看她在扫院子,就喊她进屋来,让她教自己看后来鹤飞又送来的案件详情。
虽说是在古代,但整理的资料却是不输现代的详细和严谨,蓝玉声如贯珠,听得人十分舒服。
可这么听下去,沈珂却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她发觉除沈仲善做的假证外其余证据也都汇聚到沈镂玉身上,或者说指向了另个明明更具有嫌疑却被沈仲善有意洗白的人身上——梅溪。
梅溪在正妻陈夫人遇害前几日,以祈福斋戒的名义去了郊外的灵峰寺这事人尽皆知,明明她也有嫌疑沈府里却无人敢提,估计也是沈仲善所为。
这毒药若不是被陈夫人不慎喝下,沈仲善必是难逃此劫。
梅溪有毒害沈仲善的理由,她该是恨沈仲善的。
但不知为何沈珂总觉得此事还有隐情。
“娘子,外头好似来人了。”蓝玉在沈珂沉思时朝门外望去,她耳力极好,沈珂还未反应过来便站起身来:“娘子稍安,蓝玉去瞧。”
“你小心点。”沈珂看蓝玉款款而去,脚步轻盈,想起昨日鹤飞送东西来时嘴巴碎,告诉自己蓝玉也善武艺,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蓝玉并未将门大打开,只留条缝出来,两人小声交谈半晌。沈珂刚有些坐不住想去看看,就见蓝玉合上门脚步匆匆来了。
她面上平静,却是边观察沈珂的神情边缓缓道来:“娘子,王爷那边来人,说今早灵峰寺来和尚禀报,您生母自缢于庙里,还留了信承认谋害沈大人与陈夫人的罪行。”
沈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说梅溪……自缢?”
“是,王爷吩咐来人接娘子过去,如今马车就在外头。”蓝玉扶着沈珂颤颤站起身往外走。
蓝玉将还没缓过神的沈珂送上马车,待吩咐马夫走时却被沈珂反抓了把手,沈珂眼神有些凝重,语气认真地嘱咐:“麻烦你看着点秋叶——就是从沈府接过来的那个小丫头,等她醒后先别带她过来。”
“娘子放心。”
得了蓝玉的承诺,沈珂才放心坐回马车,心里却渐渐冷下来。
待到了地方,沈珂下车来往庙门看去,周边早已被侍卫围上,平日里络绎不绝的香客如今也不见几个,香火味淡淡消散在初春的冷风里。
迟清晚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鹤飞依旧站在身后朝沈珂行礼。
沈珂拾阶而上与他对视眼后随着他一同进去,经过蜿蜒曲折的小路来到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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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厢房之前。
厢房四周也早已围上人,侍卫长见迟清晚来了便上来行礼:“王爷,仵作和早上发现尸体的小沙弥已经在里头了。”
“嗯。”迟清晚应了声叫鹤飞守在门外,接着在准备推开门进去前回头看了看沈珂的脸色:“还好吗?”
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沈珂有些惊讶地抬眼点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就听老旧的木门“吱呀”声被推开。
屋里仵作跪坐在铺了白布的人旁,小沙弥颤颤巍巍地站在不碍事的角落,看到迟清晚进来双双迎了上来行礼。
沈珂瞧见仵作扯下面纱后有意无意地瞟自己,好似想和迟清晚说话,但又忌惮自己的样子,于是便跟迟清晚说:“不方便的话我先出去?”
“不用。”迟清晚轻描淡写地看了眼仵作说,“有话直说。”
虽说如此,仵作还是谨慎地靠近迟清晚,低声与他耳语,沈珂依稀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
什么吩咐,命令,什么的。
沈珂对案件调查过程中走后门这件事异常厌恶,可以说得上有心理阴影,于是她皱眉看向迟清晚的侧脸。
见他听完神情依旧,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沈珂心底沉了沉。
迟清晚没注意到沈珂的异样,照例询问那被吓破胆的小沙弥话。
“小僧今日来送饭,远远地依稀听见有女人凄惨地在喊……‘春山’,好似是谁的名字,就想过去瞧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沙弥敬畏之余流露出难掩的怜悯之情,“来时便只看到这位娘子……”
迟清晚轻扫了他眼,道:“只看到她吗?”
小沙弥连忙跪下双手合十道:“确实只有她,没有别人。”
沈珂趁着迟清晚问话时在屋子里巡视。
因为在她靠近被白布盖着的人时,眼睛就不受控地酸涩,所以沈珂只远远看了眼,就抹了把眼去看屋子里的痕迹。
屋里那封据说是梅溪的亲笔信被人收走了,应该是迟清晚收走看过了。
这间厢房里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角落上的灰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就是个脚印。沈珂看到对门的窗户大开,外头是断崖,入目是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
又在转过头来时看到桌上被打翻的茶杯,她心中顿时有了数。
沈珂察看差不多了,就朝迟清晚那边看去,碰上他同样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错,沈珂疑惑地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迟清晚浅浅地笑着朝外面看了眼,示意去外面聊。
“我知道你发现了凶手另有其人。”
两人出去后,来到庙里人迹罕至的荒院子,鹤飞站在不远处,迟清晚站在离沈珂三尺开外的地方,开门见山道。
沈珂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惊讶过后自嘲道:“对,不过恐怕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梅溪她脖子上的红痕远远看眼都能看出,她不是上吊是被人勒……”她说不出“勒死”这样的话,停顿了下继续道,“且现场有那么明显的第二人的痕迹。你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昨天你才会答应我!”
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对。”迟清晚倒是坦荡地承认,“沈珂,本王昨日所作誓言依旧有效。我帮你洗清生母的罪名,保她身后清白。只要你肯答应我件事。”
梅溪写下告罪书时沈珂就已经排除嫌疑了,她不用非得答应。
可梅溪生前那么苦,沈珂实在不忍心再叫她死后遭人非议白眼,且不知是否是原主的影响,每当想起梅溪,她就止不住地心痛。
她抬起头看着迟清晚浅色的眼,不再犹豫道:“好,你且说什么事。”
迟清晚像是终于如释重负般笑了,轻轻道:“我要你与我成亲。”
4. 从不轻信无凭无据的话
回程路上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晃得沈珂难受地靠着车窗,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迟怜说出“成亲”二字时,沈珂顾不上别的,不可置信地问了他两遍,得到了准确无误的答案——就是要叩高堂拜天地的那个成亲,就是那个结婚的成亲。
“我得罪你了嘛?”沈珂一时之间忘了生气。
“怎会。”迟清晚笑道,“沈仲善是个什么德行,到时他为你议亲,你便能知道我与你是多么好的一桩姻缘。”
“结婚又不是挑菜,哪有拿烂菜捧高自己的。”沈珂难掩嫌恶地皱眉,皱眉之余不由考量起来。
迟清晚也不气恼,哈哈两声:“你是不是在想如今梅溪已死,沈府没有能留住你的人所以要跑。”
被说中的沈珂抬头看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沈家不会放我走,就算他们真的放任,我在这个世界人生地疏,沈镂玉的身子又弱,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做乞丐去。”
可她话头一转,又道:“但是比起稀里糊涂地结婚,我倒宁愿去做活得清楚的乞丐。”
迟怜了然,缓缓收起笑,难得一本正经道:“本王许你,成亲两年你我只有夫妻之名绝不可能有夫妻之实,两年后你若想走,我不仅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还保你后半生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沈珂认真地看他的眼,心里不禁感慨他生得这副容貌简直是迷惑人心的利器。
现在他的脸上不过只是少了轻佻的笑意,就能给人种他甚至可以挖出自己心来证明自己的错觉。
他这饼画得大又圆,就像他这个人虚伪又无情。
于是介于刚才的经历,沈珂问道:“我还可以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这句话沈珂没答,只是扫了眼他,又看向满是枯枝残叶的树丛道:“我从不信无凭无据的话。”
-
此事僵持不下,便先作罢。
现如今,沈家没了为难沈珂的理由,迟清晚便先派人将她原路送回沈府。
迟清晚办事利落,不出几日就有了结果。
梅溪那封不知真假的“告罪书”没泄漏出半点风声,她的死也被一阵关于沈仲善强娶民女的流言蜚语盖了过去。因此沈仲善还被御史弹劾。
皇帝没表露对此事的态度,虽只是口头责问而已,但也吓得沈仲善三天两夜合不上眼。
还是陈夫人病愈醒来后听了此事做主,如无其事地收敛了梅溪的尸骨,出了银子为她风光大葬,才打消了些旁人对沈家的闲言碎语。
头几日沈珂刚回府时,秋叶听说了梅溪的事,出人意料地哭起来,分明她到这院子里来伺候的时日不比沈珂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多,却是泪如雨下,又怕惹沈珂难过,就抽抽嗒嗒地边喊“娘子”边哭。
气氛都烘托到了,沈珂本要也掉下来的泪在听到秋叶喊自己娘子时硬生生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每次被人喊“娘子”,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想接“啊哈”,但她又不好当着正伤心的秋叶笑,只能忍着告诉秋叶以后叫自己姐姐就好。
而傻丫头秋叶当时正是脆弱的时候,看着主子憋得红起来的眼,只当她跟自己交心,连连点头答应,掉着泪喊了好几声姐姐。
小又破的偏院里,只剩两个女孩相拥而泣,看起来颇有几分凄惨又相依为命的模样。
之后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估计是沈仲善被吓得神经衰弱的缘故,都没空管自己。沈珂想,自从自己回府以来吃喝也不缺,想要什么物件倒也给,能不能倒是另说。
霉味的墨,馊味的桌,臭味的糙纸。
嘿。
东西送到手上的时候都给沈珂气笑了,不过想到这是沈镂玉从前习以为常的日子,沈珂叹着气边念叨着“真是个小苦瓜”边把东西放到正屋里去。
又过了两日,风头稍平息下去后宫内传来了旨意,说是贵妃娘娘孕中多思,每每念及家人夜里时常泪流满面,难以入眠。
为安贵妃的心,圣上特宣贵妃家人进宫相见,又因陈夫人身子尚且不适,不宜入宫,便只叫了一母同胞的沈家五女儿沈空玉入觐。
华清宫院墙内,明明还是三月初春,却因通了地暖,海棠玉兰山茶竞相盛开,映得朱红的宫墙都要暗淡上许多。
殿内难得的清净,不见其他人只剩沈家二女,心腹的侍女守在殿门口去,此时的贵妃褪去满头珠翠华服,靠在凭几上,面容略显憔悴。
沈空玉轻轻地为姐姐捏腿,小声道:“姐姐,那日家中事,你怎得还叫皇上知道了。”
“也是不巧,那日进来传话的小太监是个没眼色的,看道皇上在这还直愣愣地进来说了。皇上要管这事,我劝了两三次都没劝住,哪有什么法子。”沈璧玉无奈地叹气。
二女容貌相近,皆是弯月眉丹凤眼,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远远瞧着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
“四妹没事吧…”沈璧玉犹豫问道,“我听说她还进刑部大牢了?”
沈空玉道:“是怀王带她进的刑部,不过那日父亲在家中惶惶不安,我便派去打听的人说四姐没受什么苦,想来也不是要命的事,父亲才安下心。”
沈璧玉叹口气,她一向不满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无奈于自己身在深宫,家中许多事都顾不上。
她道:“这事是父亲做得不对了,以你我眼力也能清楚四妹是何等品行,且她也是族谱上有名的,父亲把罪名往她身上不是打自己家的脸,更是不在乎母亲。虽说我如今能帮衬家中,可总有我顾不到事,若我哪日闭了眼……”
说着竟隐隐要落下泪来。
“姐姐休要乱说这种话。”沈空玉打断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角,“此事过去了。到底母亲醒了,圣上也没怪罪,家中也一切安好。”
沈璧玉牵住她的手,有些发愁道:“也是,不过你与四妹尚还在议亲,此事一出,怕又要往后拖了。”
她劝慰道:“你也不必非的得像姐姐这样,定要嫁的多么好、多么高,门当户对才是紧要的。”
沈空玉回避地垂下眼,靠上了姐姐的膝盖上轻轻道:“这事不急。”
另一头宫内长街上,消瘦挺拔身着玄衣,长相周正的男人大步向前走着,身后两三个拎盒的侍从脚步匆匆地才能跟上。
男人远远望见从圣上所居住的兴庆殿方向走来个人,他瞧是迟清晚便停下了脚步,但走近才发现迟清晚额角处肿起,隐隐流血,因着他皮肤白,伤口更加显眼可怖。
“哎三哥,你去哪呀?”迟清晚却若无其事地朝三皇子迟子瑜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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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望太后。”迟子瑜紧紧皱起眉,“清晚,你这怎么弄的?”
他眼里透露着疑惑,见迟清晚满不在乎甚至隐隐有些高兴的模样,猜测道:“莫不是你又惹了父皇?”
“还是三哥明白我。”迟清晚不敢笑怕弄痛伤口,可又难掩愉悦。
“可…父皇为何?”迟子瑜不解道。
“我跟他说我要成亲,说了两句急了。”迟清晚忍不住笑,却扯到伤口又疼得皱起脸,“嘶——不过父皇还是允了,受这两下也值,就是伤在脸上不好看。”
能在父皇暴怒之下还嬉皮笑脸的也就只有迟清了,迟子瑜轻轻摇头:“你求娶哪家娘子,从未听你说过。”
“三哥应当知道,是那位沈家四娘。”
沈家近日里在无论在朝中还是民间都出尽了风头,就连迟子瑜这种从不关心闲谈八卦的人对此也略有耳闻,可他背过手,讲得却是关于沈家的另一件事:“你可是知道了‘沈家凤命之女’的事。”
前日里,司天监连着两日守在观星台不吃不喝两日,几近疯癫才得出卦象,在台上高喊“沈家之女可当天下之母后”便晕厥了过去,
皇帝下令封锁了消息,可此事依旧不胫而走——至少尚未婚配的皇子是个个清楚得不得了。
“什么凤命女?”迟清晚摆明了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模样,“三哥,沈家可是有三个未出阁的女儿,你觉得谁是‘凤命之女’。”
迟子瑜不语,突然伸手摁了下迟清晚的额头,激得他赶忙后退一步。
迟子瑜看他疼得没法继续装模作样才悠悠道:“怎能随意议论未出阁的女眷。”
迟清晚想揉揉头,但又怕疼到,语气有些怨道:“那也不能胡乱信鬼神,那个司天监打我记事儿起他就疯疯癫癫,我上回进宫他还朝我吐口水,说有东西上了我的身要给我驱鬼。”
想起这事迟清晚就觉得又气又好笑。
迟子瑜摇摇头正色道:“去岁父皇为你说与梁国公家女儿的亲,你不愿。如今沈家只是四品官,你还赶着风口浪尖与他家人掺合,父皇自然要恼你不争气。”
“那梁国公早就属意四哥,我要是同意,那不是上赶着得罪人。”迟清晚道,“再说父皇何时指望我争气,这不是还有三哥你吗。”
“父皇哪里正眼瞧过我。”迟子瑜自嘲道。
“三哥万不可轻视自己。”迟清晚半开玩笑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迟清晚要回府筹备,就先一步离去。
迟子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下沉,望着皇帝居所的方向,寂然凝虑。
这时,沈空玉出宫的时辰到了,正随着内监往宫外走,碰巧遇见了正沉思的迟子瑜。
“见过三皇子。”沈空玉不认人,只能先跟着内监朝男人行了一礼。
“免礼。”迟子瑜这才回过神,抿起嘴角朝她点点头,便带着身旁的侍从走了。
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沈空玉才收回目光。
谁知就扭头对上了原本领着自己的小内监,他眯起眼睛佯装说悄悄话的模样,掐着嗓子问:“娘子觉着三皇子如何?”
沈空玉立即勾起得体的笑,回道:“大人说笑了,我哪里敢议论皇子。”
5. 承诺书
又过了半月,偏院里的桂花老树开始冒嫩芽,地上的野花野草也散在砖缝里,倒比冬日里看着热闹些。
这天沈珂挽起长发靠在窗边榻上,张张糙纸铺在榻几上,她借着日头翻了页手里握着破烂的《千字文》,艰难地用炸毛的毛笔练写。
所幸这个不知名朝代的字和现代繁体差别不大,她学起来也快。
沈珂正低头用手掐毛笔尖,就听院门那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对面人带起来的风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不过眨眼的功夫秋叶就跑到眼前。
满头大汗的秋叶看也不看,随手就拿过桌上的茶杯仰头闷了下去,又拿茶壶往里倒水。
“哎别喝那水是昨天…算了你喝吧应该药不死。”沈珂无奈地抽出手帕来边为她擦汗边问道:“怎么了?跑得这么急。”
“姐姐!外头有…有人来提亲了!”秋叶忍不住激动蹦了两下。
“提亲?向谁?”
不会是沈仲善这软饭没吃够的四旬老头要二嫁吧。沈珂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拿起茶杯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
“当然是姐姐了!”
“噗——”
虽然水没喝到嘴里,但沈珂还是喷了,她觉得自己快喷血了。
“我?你没听错?”沈珂疑惑地指了指自己,觉得还不如沈仲善被提亲。
秋叶用力点点头,用手比划:“主君主母在外头迎客了,来了好多人送了好多礼。”
几乎是瞬间,沈珂就想到了是谁。
唯一的可能就是迟清晚了,不可能还有别人。
沈珂重重将茶杯放回原处。
可能在这里人看来,能和皇子结亲是莫大的荣幸,更别提是迟清晚这样受宠的皇子。
自己就是不乐意,牙咬碎往肚子里咽也要装出开心的样子。
她心里涌上阵无力感,自己举目无亲,沈家当家人哪个会为自己拒绝这样的机会。
竟是半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自己,要不是秋叶跑来告诉自己,自己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你不高兴吗?”秋叶小声道,手拉上她的袖子。
秋叶原本是高兴的,她看到来提亲的使者带来琳琅满的采礼,觉得如果娘子能有个好去处,比在这要啥没啥的破院子呆着强。
看秋叶耷拉下来的眉,沈珂勉强勾起笑,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高兴,有什么不高兴的。他们是不是还带了大雁来,你悄悄去看着玩吧。”
看着秋叶离去,沈珂脸上的笑立即垮了下来,坐回榻上手撑着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书,心烦意乱地将书推开。
没过多久。
等秋叶再次跑回来时,沈珂为了解压正在拔院子里的草,见她手里捧个巴掌大的布包裹就问:“厨房的翠儿又送你糕点了?”
“不是不是,奴婢今天还没去过厨房。”提起糕点秋叶就有些嘴馋地咽了咽口水,“这是一个叫鹤飞的送的,说是六皇子叮嘱他一定要给姐姐的。”
“迟清晚?”沈珂手上全是土,一时间对着那包裹无处下手,就到水缸前用舀水瓢冲干净手上的土,又用手帕擦净手后才接过布包。
打开来看里面是个信封,和个月饼大小的玉佩。
信封面上写着「娘子亲启」。
沈珂掏出里面的信展开,上面短短两行字:
若娘子允为姻亲,两年期满,定还卿以逍遥,护卿以温饱。
特赠以亡母遗物为信,天地为证,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
|端宝十一年|
|清晚书|
信的最后落款处之上还落了个红印章。
沈珂面无表情地看完后将信折好塞进去,将那枚玉佩拎起来看。
青白色玉佩上面雕刻着两条首尾相连的鱼,连接有两朵金镂莲花,没什么磨损的痕迹,能看得出原主人对它十分爱护。
翻过来看,两条鱼鱼鳍处各刻了字,沈珂眯起眼来看,左上稍大的鱼上刻的是“朝阳”,右下边略小的鱼是“寒节”。
沈珂将玉佩握在手中问道:“鹤飞给你送完东西就走了?”
“没呢,主君主母还在招待。”秋叶答道。
沈珂点点头进屋提笔在纸上草草写了什么,吹干后折起来包在布里,塞给秋叶:“乖,帮我再给鹤飞送去好吗?”
“好!”秋叶高兴地领了命,捧着布包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入夜后,主院来人告知了声提亲的事,让沈珂第二日去主院那边听主母的吩咐,看她知道后,侍女也不愿在这院子里多呆直接走了。
等打了初更,沈珂觉得没人关注自己倒是件幸事,至少吃喝拉撒没人盯着,现在也能让她钻了空子偷跑出去。
养树千日用树一时,她身着灰窄袖袍子站在那颗老树下说了两声“对不住”后,利落地扒着枝干踩了上去,站在最高最粗壮的枝桠上,手勉强扒住了墙沿。
沈珂手撑上去使劲的同时跳起来,整个身子翻到了墙头。
“姐姐,小心点啊,”秋叶担忧地看着她,看她坐稳后将手上的帷帽丢上去。
沈珂扶着墙接住帷帽,利落地戴在头上,她朝秋叶一笑:“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说罢她翻身跳下墙头,落在墙外放着不知道谁家铺满稻草的车上。
沈珂扶着墙下了车,揉着有些酸痛的胳膊,张望四周,心想真是该好好锻炼了。
她找了一圈,才在街对面小巷里找到辆小而低调的马车,坐在前头驾马的正是换了身布衣的鹤飞,见到沈珂还远远地和她打招呼。
沈珂同他问好后上了车,一撩车帘就先闻到扑面而来的沉香味,再探头看迟清晚在里头坐着,穿着低调的月白色纱袍。
“你换身衣服还换个香味。”沈珂没忍住调侃他。
迟怜笑道:“你还记得我身上的味道?”
想不记得都难,沈珂想起之前刑部大牢里迟清晚那奢靡的阵仗,笑笑不再和他拌嘴。
她面对着迟清晚坐下后摘掉帷帽放在腿上,迟清晚敲了敲窗子,外头鹤飞听见后甩起缰绳,马车缓缓晃动起来。
车轮子“咕噜咕噜”声和马蹄声交错着,车内一时间静默无言,两人低垂着头。
沈珂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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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双鱼玉佩,伸到迟清晚面前:“你向沈家提亲,我没法拒绝,没必要再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迟清晚垂下眉看了眼玉佩,又将目光放在沈珂脸上:“既然说是信物,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上面的金莲花不只是装饰,是为了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的。”沈珂道,“这不止是你母亲的物件吧。”
迟怜愣了下,坦然道:“对,是母亲留给我与姐姐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珂摇摇头坚持递给他道:“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姐姐她随着母亲去了。”迟怜依旧不肯接过手,现在只有他们二人独处,迟怜便露出有些自弃的神情道:“这玉佩原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护身符,现在只留我独活,想来是没什么用。”
“……”沈珂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先把玉佩收回怀里纠结再三,憋出句:“你妈和姐姐看你现在把自己照顾的这么好会欣慰的。”
这话倒是不假,迟清晚咋看都不像会亏待自己的人。
他听后果然笑了起来,不过笑得很假,他道:“你说的对。”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珂撩开窗帘向外望,马车刚好拐了个弯路过热闹的酒楼,附近张灯结彩,三三两两没银子去楼里吃饭的人聚在路边摊,喝酒调酒,摆摊家的孩子帮忙端饭菜和酒上桌。
沈珂自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出门好好看过,如今见识了一番觉得真是既不真实又热闹。
迟清晚望着她看向远处,被暖色灯火映照的脸上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淡淡的难过和怀念,她在怀念什么不得而知。
“你不骂我。”迟清晚道。
沈珂:“我为什么要骂你。”
迟清晚:“你上次并未应允成亲的事。”
沈珂好笑地放下帘子:“你也知道啊,我当你要装糊涂装到底,我看你当时就想着我不答应你就像今天这样直接提亲上门,你也知道沈家不会不敢拒绝。”
迟清晚无可辩驳,只道:“将来我会解释。”
解不解释不重要。沈珂心想,但嘴上还是应了声。
等马车回到原地,刚巧听见更夫远远地吆喝着“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沈珂重新戴上帷帽向迟清晚告别:“婚期定了吗?”
“司天监会选个日子,不过还早着,有的折腾。”迟怜道。
沈珂深深叹了口气,边小声说“结婚真麻烦”边下车。
待马车驶远,沈珂来到墙边再次踩着稻草爬上了墙,翻了过去踩着树下去。
她见自己那屋还亮着灯,以为秋叶还没睡,便摘下帷帽拎在手里边走进去边说:“秋叶啊,我不是让你早点睡不用等我了吗?”
“是我在等你。”
听到完全陌生的女声,沈珂怵然抬头,见到灯下桌旁坐着个女子,身着珍珠纱衣,梳着元宝髻装饰金钗玉步摇,与这朴素到有些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
女子身后站着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秋叶,她没办法说话,只能担忧地看向沈珂。
沈珂迟疑地蹲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喊道:“陈夫人。”
6. 妈你咋也在这
偏院灯台上大拇指高的蜡烛晃了几下,仅能照亮周围不到两米的距离,陈夫人背对着烛火。沈珂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清楚怎么白天没人搭理她,反倒深更半夜来人了。
陈夫人很快解了她的疑惑,她道:“夜里同你父亲商议完为你搬院子的事,原想明日再挪,先派人来同你说,侍女却说你不见了人。”
她目光看向秋叶:“这小丫头也说不清所以然。”
沈珂估计秋叶也努力圆谎了,也看向秋叶眼神示意她安心。
沈珂轻轻道:“我没有告诉秋叶我去了哪。”
突然,蜡烛无故爆了声响,本就摇摇欲灭的火彻底灭了,唯一的亮光消失,视野陷入黑暗。
寂静里只听众人被突如其来漆黑惊得粗重的呼吸声,和秋叶因害怕而发出两声呜咽。
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外头微弱的月光起了点作用,勉强能看清人在哪。陈夫人就让其中位嬷嬷将他们带来手提灯里的蜡烛拿出来,重新用火折子点上。
“今夜四娘子去咱们院里,你们带着这丫头先回去,等会再带个灯来。”陈夫人吩咐道。
“是。”两个嬷嬷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左一右架起秋叶的胳膊拖了出去,秋叶没她们劲大,在路过沈珂身边时努力伸出脖子小声喊她。
沈珂扭过头笑着朝她摆摆手,叫她安心地走。
回过头,陈夫人端坐着看向门外,待那三人走远后才收回目光。
她眼神带着试探看向沈珂道:“我会叫知道此事的人闭嘴,在这里未出阁的女孩夜里翻墙偷跑是会被责骂的,况且陛下赐婚你与六皇子的事才刚传出来。”
这话说得不似作假,也不像阴阳怪气。
沈珂感到诧异,一种被迟清晚认出时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否认脑海中出现的想法。
怎么会这么巧这种怪事都让她碰上了。
可就是这么巧,陈夫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你也不必装,我来这已两年有余,镂玉原本是什么样我清楚。”
“……”要了命了,怎么都是一套说辞。
“你本名叫什么?”陈夫人问道,她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
沈珂此感到有些郁闷,但还是道:“沈珂——王字旁加个可乐的可。”
介于可能是同时代人,沈珂顺道解释了下名字,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嘴馋想喝可乐了。
“嗵”的声,陈夫人站了起来,身体颤抖着上前两步,看样子是想抓住沈珂的肩膀,但她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坐了回去。
“你——您怎么称呼?”沈珂看她奇怪的样子试探问道。
沈珂比沈镂玉大了整整十岁,所以她不确定“陈夫人”是多大。
“啊。”陈夫人回过神道,“说来也巧我本名和这身体原先的名字一模一样,陈北落。”
震惊的人换成了沈珂,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就听陈北落干笑两声,试探道:“你刚才真是吓到我了,你和我女儿居然同名。”
陈夫人的本名和自己妈妈重名,这事沈珂知道,但她一直以为是巧合,或者是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沈珂不可置信的同时恐惧也涌上来,她有点害怕知道答案,不敢将疑问问出口。
一声“妈”到嘴边囫囵了圈又咽了回去,沈珂想到她说自己在这个世界呆了两年多,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这下陈北落想看不出她的端倪也难了,上半身微微靠拢她,试探喊道:“沈珂?”
“妈。”沈珂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泪来,“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陈北落看出她自责的神情,为安她的心立马道:“你那天出意外,我到你家发现时候已经晚了。我是半年后给你扫墓,回家的时候碰到车祸,就来到这了。”
—
两年前,陈北落出事睁眼来到这个世界,茫然无措,家中人都以为她疯了,将她关了起来。
在放有菩萨像的小屋里,她背古诗,背政治,背小品,背她能想起来的一切关于现代的事。
一日三餐按时送进来,她也不亏待自己该吃吃,但身体依旧日渐消瘦。
到最后她唯一精神支柱就是跪在菩萨像前祈祷自己女儿不要像自己一样死后来到这里。
没过几天她又反悔道如果她女儿来到这样的世界,可不可以快一点出现。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离我近一点最好,就可以保护她。
没过多久,沈府的陈夫人病愈了,她依旧是当初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统管全家的当家主母,甚至手段比起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
沈珂没想到不过于自己而言不过生死离别的半个月,对陈北落来说却是漫长的两年。
这头沈珂正神伤着,那头陈北落却不甚在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当初我如何催你你也不愿结婚,如今多好,来这不过半月就能与怀王有婚约,多好的事。”
“妈。”沈珂手覆上陈北落的手背,心中莫名被刺痛,她道,“妈你真觉得我和迟清晚结婚是好事?我和他才认识多久。”
“有什么不好,多好的事啊!”
“他是同辈里最早封王的,生母又是已逝的卫贵妃,母舅家有爵位在身,亲舅舅是做大都督的。现在名义上的母亲是皇后,何等尊贵啊。”陈北落苦口婆心道,“妈妈知道你觉得突然,可你看就是在现代,妈妈以前那辈人也是这么相亲结的婚,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
陈北落顿了顿继续道:“但你看我和你爸,那时候我自由恋爱,非要和你爸结婚,结果不还是那样。”
这样的话沈珂听过无数次了,她神情复杂地将陈北落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皱眉一副不想再听的模样。
陈北落沉默了下,接着说:“你也不用担心受欺负,妈妈如今靠着贵妃和沈家二儿子挣了诰命,圣上面前也是脸熟的人。”
“我不只是因为害怕受气才不想嫁的。”沈珂欲言又止,看着陈北落说让自己不用担心受欺负时认真的神情,怎么也说不出口。
妈妈你给我的爱为什么总是如此残酷的凌迟着我。
沈珂不再说话,紧抿嘴巴看向陈北落。
陈北落也像是意识到她的不情愿,不想刚重逢就闹得太僵,于是又抹了把她的脸,对她说:“你先到我那住着吧,太晚了,回去休息吧。”
—
到了主院,陈北落将沈珂暂且安置在自己屋旁的暖阁里,沈珂进去后就看见秋叶那小丫头爬在屋里榻上呼呼大睡。
沈珂也没叫醒她,悄摸地上了床合衣躺下。
陈北落还是喜欢暖香暖香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整个屋里都飘散着温和而敦厚的气味,这的床榻也比偏院的要软上许多。
人躺在这样舒适放松的环境下本该很容易疲惫的,但沈珂却想着刚刚的事,后槽牙无意识紧咬着发酸,无论如何也没法闭上眼。
她只能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出神,像以前的事。
曾经有同学来沈珂家里的时候说,她家的香味就像她以前想象中老师身上会有的味道。
陈北落身上从沈珂有记忆起就带着那股暖暖的香气,好像是天生的。
那迟清晚身上的呢。沈珂无故延伸幻想到。
沈珂想到他那么香肯定是因为每天梳洗打扮,七八个炉子围着熏香给熏入味,或者泡点花瓣浴把自己泡成卤肉才算完事。
又想到他人是莫名其妙了点,神经了点,像孔雀了点,但好歹长得好看。
沈珂现在也只能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
心中思绪万千,转眼间窗外已渐渐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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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外头侍女仆役开始洒扫的声响和脚步声,沈珂才意识到自己现如今不在偏院了。
—
陈北落居住在梧桐院,院里除她和她亲生还未出门、与沈镂玉同样十八岁的五女儿沈空玉住外。
沈家另一位白桃白姨娘所出的三儿子和六女儿沈怜玉在此住着。
这家中的孩子都是在陈北落手底下养着教导的——就除了沈镂玉。
从前沈仲善厌恶沈镂玉,所以不许她来主院这边请安走动,现在不过两日,陈北落就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逼得沈仲善同意沈镂玉也住在这边。
反正还是没给自己好脸色看。
通常沈珂在这院里碰上了沈仲善。不等沈珂说话,他面色一黑,自己就先转身走了。
虽然蠢但通人性,会自动躲避自己,挺好的。倒省得什么时候得罪了他给自己少数什么祸端。
沈珂也多不在意他,倒是自己日子过得比在偏院要好,这才是要紧的事。
比如梳洗时终于能在清晰的铜镜里看清自己的脸——镜中自己眉如弯月却是色浅,眼眸深邃,不笑时像与这个世界有仇。
沈珂摸着这张脸感慨如果生在现代那真是搞哥特风的一张好脸。
—
来这里住了半月,沈珂倒是莫名和沈怜玉熟络了起来。
沈怜玉人长得如名字般我见犹怜,说话细声细语,办事也小心谨慎,不轻易与人交谈。
还是那日沈珂出院想逛逛,因着秋叶没跟在身边,她自己又不太熟悉外头怎么走,因而迷了路。
见到沈怜玉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倚着石柱子看书便轻手轻脚想向她问路。
沈珂原以为她是看些诗书戏文什么的,结果凑近才发现她在看着本算数书。
不禁“咦”了声,惊得沈怜玉连忙回头的同时将书藏到身后,看清是沈珂后低着眼喊了声“四姐姐”。
“没事,你不必怕,我在院里逛得头晕,想向你问路来的。”沈珂连忙安抚道,“我从前竟没听说过你喜欢看这类书。”
“白姨娘说读这些不如多读诗书来的有用。”沈怜玉年纪小,想起自己生母对自己的斥责眼底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了。
“人各有志嘛。”沈珂倒是觉得挺新奇,“我也还没看过这类书,你愿意带我一起看吗?”
“四姐姐若是喜欢。”沈怜玉有些惊喜,“那妹妹自然是愿意的。”
就经此事,两人倒时常聚在一块探讨,沈怜玉每每谈起这方面的事时,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沈珂也努力回想起学生时期学的知识,和她共同探讨。
转眼间来到了夏日,怀王府送来聘礼后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五,陈北落兴致极高,不顾旁人眼光对沈珂的婚事亲力亲为,夜里还给沈珂讲了她准备的嫁妆单子。
看她笑的模样,原本这没什么可喜的喜事倒因着母亲的高兴让沈珂感到欣慰。
待陈北落嘱咐完她注意事项后就回去休息了,沈珂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见秋叶还睡着便也没吵醒她,独自起身去到沈府中的园子里。
在这里待的这些时日可算是摸清了不会再迷路。
如今正值夏夜,每日都被打理得规矩的花圃间萦绕着点点微弱的黄光,是萤火虫。
沈珂缓步游走在之间,低头看着在萤光映衬下各色花卉,只觉得心情好些。
正走着,有声音自背后传来:“姐姐。”
沈珂回头,正是沈空玉。
这深更半夜的,沈珂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故意来找自己,还是同自己一样来这里散心的。
“姐姐,可否去那边坐坐。”沈空玉上前来语气温和地邀请沈珂去那边的长椅上坐。
沈珂不明所以地看她,迟疑地答道:“好。”
7. 婚前可以见面吗
初夏白日里开始闷热,夜里倒是凉风习习,两人并肩坐在石头长椅上,看向同片花圃。
一时间两人间静下来,只听草丛里蛐蛐鸣叫,和远处不知名鸟发出悠扬的呼喊。
在梧桐院这些时日,沈珂与周边人相处的都算不错,从平日里不轻易与人交谈的沈怜玉都愿意多和她说两句话就能看出。
但唯独与沈空玉,除了晨昏定省去陈北落那里请安外,她几乎是避着沈空玉走的。
因为沈珂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看沈空玉与陈北落相似的眉眼,甚至神态。
她恨自己体会到在上世她和妈妈明明长得不像,却依旧能有人看出她们是母女的那种感受。
这次沈珂依旧看向闪闪的萤火虫,她想这么安静下来也好。
沈空玉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突然开口轻轻道:“姐姐马上就要出阁,妹妹先在这里恭喜了。”
“谢谢。”沈珂干巴巴地答道。
两人间又沉寂下来。
“我其实想问,为何姐姐自从来了梧桐院,似乎不太喜欢我。”沈空玉看向沈珂,“如果有哪点得罪了,先在这里向姐姐道歉了。”
“没有。”沈珂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你的问题。”
“那就好。”沈空玉看着眼前团团转的闪光,双手缓缓凑上去后——猛得合十!
她嫣然一笑,把手凑到沈珂面前。
两个人头微微凑近到一起后,沈空玉慢慢打开手,里面的萤火虫见状试探着爬了出来,虫屁股上的亮光断断续续地又亮了起来,缓缓展开翅膀重新飞向天空。
望着离去的萤火虫,沈空玉突然对沈珂道:“你不想嫁给怀王吗?”
“……”沈珂点头,“很明显?”
“母亲看起来比你开心。”沈空玉嘴角上扬,眼神却和月光似得冷。
她知道陈北落和自己的事,沈珂直觉感到,但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心照不宣地沉默。
“妹妹实在是羡慕姐姐能有此姻缘。”沈空玉坦言道来,她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伸出手,似乎是想像抓住萤火般抓住月亮。
沈珂没明白,但她依旧道:“那真是天意弄人。”
两人本也不是能聊到一起的性子,想说的话说尽了,两人默默站起身朝着各自反方向离去。
—
待秋风尽染层林,灵峰山庙前落叶被小沙弥扫起来一堆堆小山似得,堆在各院门旁。
秋叶在外头等得无聊,就撺掇着干活的小和尚头跟自己一块玩。
小和尚嘴里念着“不成不成”眼睛却忍不住伸过去看她在做什么,探头看发现秋叶拿秋叶在地上歪歪扭扭摆了“秋叶”两个字。
她回头发现小和尚头在偷看,就捂嘴偷笑。
还没来得及打趣,就听远处有人高声唤她:“秋叶,该走了!”
“哎!来哩。”秋叶跳起来,双手合十朝小沙弥鞠了躬道别后欢脱地跑走了。
跑到庙内主殿之外,沈珂手里拎着篮子早在等她,身后还跟着两三个陈北落分给她的侍女,刚刚去喊秋叶的就是其中之一。
秋叶跳到沈珂身边接过了她手上的篮子,跟在她身后,沈珂朝她道:“哪玩儿去了?”
“在那边和个小和尚玩呢。”去喊秋叶的那名侍女抢先答道。
“是吗?”沈珂揉揉秋叶的脑袋笑道,“咱们秋叶是个自来熟。”
秋叶没听懂沈珂嘴里的“自来熟”是个什么意思,只当是在夸自己,于是仰头朝沈珂笑。
临近婚期,家中便更忙起来,陈北落每次见了沈珂就是嘱咐她关于成亲要注意的事,一句话翻来覆去能换着花样说个十八百遍。
能看出来陈北落女士是真的了解她女儿有一出是一出,热血上头什么话都说得出的个性,生怕结亲当天她做点什么事得罪了皇室直接被拖出去了斩了。
沈珂实在是听得耳朵起茧了,就想着带秋叶出来玩一玩,别的地方也不许去,就来了灵峰寺,想替梅溪祈祷往生极乐。
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沈珂就当用沈镂玉的身份送梅溪最后一程。
祈福完走时,一行人刚出庙门刚准备下台阶,就有个低着头的莽撞男子慌慌张张直冲过来,向沈珂肩膀上撞去。
沈珂险些摔下去,还是秋叶扶住在身后扶住了她。
那男子一溜烟跑没影了,秋叶本想追回去,被沈珂压住了手:“先走吧。”
“哦……”秋叶不太乐意地撅着嘴,正要撇手又被沈珂紧紧握了握。
感觉到手心有个硬硬的纸,秋叶又见沈珂单眨眨眼,向身后三个年轻的侍女偏了偏头。
秋叶瞬间了然。
等到走到台阶下,沈珂背手拉了拉秋叶的衣摆。
毫无征兆的,秋叶顺着劲干脆利落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后头随着的侍女被惊得连忙上去围住她。
沈珂也装模作样地蹲下来:“没事吧秋叶,你没事吧!你们快点先搬着她去马车上吧。”
“哎,好。”匆忙之下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三个侍女抬脚的抬脚,架胳膊的架胳膊,慌慌张张地抬着人走了。
她们估计是年纪小没啥经验,一支就支走了。沈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几天陈北落不放心她,去哪都得有人看着,头回能松快松快。
她回头看向台阶边轻倚在树边,等待已久的迟清晚,还有他身后方才撞自己的鹤飞。
迟清晚慢悠悠地往下走,沈珂越过他朝鹤飞半开玩笑道:“下次轻一点吧,撞人撞得这么实在。”
鹤飞刚想开口,被迟清晚撇了眼,连忙又闭上了嘴。
沈珂打抱不平:“哪有不让人说话的?”
迟清晚不甚在意道:“他说话不中听,才不让他在外面乱说话。”
这么说来,之前确实除了听迟清晚的吩咐外没再听鹤飞说过什么话,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沈珂想着秋叶那不会撒谎的小丫头也拖不了多久,就对着迟清晚道:“你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迟清晚像是真的突发奇想才来见沈珂,“九月初五那天,我会去沈府迎你的。”
沈珂:“你说的都是废话。”
两人相视,迟清晚自顾自地笑起来,好像专门来找骂一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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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微弯,因为笑着微眯起的眼睛,午后暖绒绒日光衬得他浅色的瞳孔更明亮。
……
沈珂多看了两眼:“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话落下后后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果断离去的背影,迟清晚拉起自己的袖口看,朝身后抿着嘴的鹤飞问道::“好看?”
鹤飞用力点点头。
迟清晚:“说话。”
“国色天香!”鹤飞比了个大拇指。
迟清晚:“闭嘴吧。”
“哦。”
—
等到了马车边,沈珂远远看见秋叶已经醒了,坐在马车边上“哎哎呦呦”地说这疼那疼,三个侍女围着她问她这怎么样了那怎么样了。
沈珂立马走上前皱着眉“关切”道:“没事吧秋叶,来来来,把她抬进马车里赶紧回去吧,回去找个郎中瞧瞧。”
三个侍女一通点头把人架进了马车里。
等走时,另外三个坐在马夫旁边,就只剩沈珂和秋叶留在车里。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忍住笑出来,又害怕外面的人听见就互相捂对方的嘴。
—
九月初五当日,万人空巷,半个京城的人聚到了沈府门口和怀王府周边,翘首以盼地等着热闹。
沈府门口张灯结彩,下人门腰系红布,年纪小点的头上戴着朵大红花在府中利落地干着活,有赏的事大家做的都十分勤快。
沈珂就坐在妆镜前,两个府中善梳发髻的嬷嬷,从托盘里小心翼翼地从托盘里捧出礼官送来有头大的华丽发冠,放到沈珂的头上后又在前后簪了珠钗金钗。
沈珂顿时觉得她们是在自己头上放了栋楼,脖子根本不敢动,额间点缀红花钿,被头上违章建筑压得垮着脸,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待一切准备妥当,两个嬷嬷扶着沈珂缓缓站起,沈珂只觉得身上衣服也有千斤重。
门外沈怜玉沈空玉一左一右地站在那穿着庄重,面带笑意地扶上沈珂的手带着她往大厅去,作为陪嫁丫鬟的秋叶也跟在后头。
迟清晚已在大厅候着,他身着红锦绣喜服,头戴金冠,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宛若谪仙。
他拜过沈仲善与陈北落后,听到了新娘子来了地吆喝声后抬眸朝那边看去。
沈珂原本板着的脸在看到迟怜后隐约有些笑意,她身着华服霞帔,丹唇皓齿,眉目如画。
迟清晚朝她伸手,沈空玉领着沈珂往前走了两步后默默退了下去。
沈珂看着那只手,犹豫半天放了上去。
陈北落坐在主位上看着这对般配的男女,只觉得多年心事终于了了,想落下泪,但如今她的身份怎么允许她为不是亲生的女儿痛哭,于是她手隔着手帕掐自己的手背,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两位新人向主位上的父母敬茶后,陈北落压着颤抖的声线朝沈珂嘱咐着,眼睛却红了一圈。
沈珂看出来了,心中也像被拉扯着般纠结的难受。
在嬷嬷们将盖头盖在新娘子头上时,沈珂将最后一眼落在了陈北落似高兴又似哭泣的陌生的脸上。
8. 这一世我绝对要远离工作!
—
出了沈府正门,周边的人喧闹声此起彼伏,鞭炮齐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
沈珂想低头,因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又不敢低头,怕发冠压着自己脖子断掉
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迟清晚走,迟清晚也慢下脚步,等沈珂跟上自己。在下台阶时他拎着沈珂过长的裙摆,每往下走一步都回头看她一眼。
待将人小心扶上轿辇后,迟清晚道:“该走了。”
谁也看不见被遮着脸的沈珂如今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只是轻轻“嗯”了声。
待迟清晚上马,迎亲最前面的人吆喝了声,鼓钹齐鸣,仪队人从街头到巷尾,一眼望不到头来。
沈珂坐在轿子中只听外面嘈杂声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来,只觉得耳鸣阵阵。
直到王府里,在众来宾见证下拜过了天地,又进了正房里,在嬷嬷女官的指引下坐帐撒帐,喝交卺酒,结发后,迟清晚将放着结发的锦囊塞到沈珂手里后,就去应酬外头的宾客了。
临走前想着怕沈珂觉得不自在,叫屋里除沈珂陪嫁丫鬟外其余人都出去了。
待周围热闹的氛围远去,只听前院里隐隐听见宾客宴饮的喧嚷声,倒衬得房里愈加冷清。
秋叶与另个陈北落安排来的侍女灵川,站在喜帐两侧。
“来。”隔着盖头沈珂嗓子有些哑,朝她们两个挥手。
两人连忙上前,同时俯下身准备听她吩咐。
沈珂却突然将盖头掀下来,露出张疲惫的脸,和她们二人面面相觑。
半刻后。
“姐啊!你怎的把盖头掀了啊啊啊!”
“……”灵川呆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娘子,盖头得由王爷来揭。”
沈珂如今头不动光眼动,宛如死了般无力地竖起手指贴在嘴上嘘道:“安静点,我知道,现在这没别人,你们两个帮我个忙。”
—
待到三更半夜起了风,宾客们酒足饭饱,尽欢而散。
迟清晚喝得不算多,但原本白皙的脸颊浮出淡粉色,眼神清明却含着光,鹤飞要扶他,他摆手说自己没醉让他离自己远点。
他脑袋晕乎乎地一路走过长廊穿过院子来到正屋前,推门而入后见到背对着门的两个侍女被吓得往地上丟了什么东西,后转身看到是迟清晚后连忙行李,从他身旁走过,出去关门时嘴里还鼓鼓囊囊嚼着些什么。
那些迟清晚没太注意,他站定在盖着盖头规矩坐那的沈珂面前,眯了眯眼,有些疑惑地拿手比划了下沈珂头顶。
啊自己真是醉了。
他朝旁边退了两步,结果踩到了堆又脆又碎的什么玩意上,迟清晚收回脚低头看过去,是堆果壳。
“这什么……”迟清晚下意识开口问道。
“桂圆壳。”沈珂见他发现装也不装了,紧握着枣的手掀起盖头一角,抬起疲惫的眼神看向他,嘴里无力地咀嚼着:“我饿了,看这东西能吃,就和她们一块洗洗分着吃了。”
她天没亮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饿得两眼冒金星,这屋里也没准备个糕点,就想着撒帐的这些寓意都是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她和迟清晚又不是真的两情相悦,且二人夫妻缘分最多最多两年,吃就吃了。
迟清晚也并不做评价,出去吩咐还在门外守着的鹤飞:“端来盘芙蓉饼来。”
“是。”鹤飞领命脚步匆匆地去了。
等糕点端上来的时候,沈珂坐在桌前咬了口后深深叹了口气,好吃啊!
坐在她旁边的迟清晚看盖头掀起角挂在她头上,底下的流苏晃来晃去有时候会甩到她脸上,于是干脆把盖头整个拿了下来折好放在盘中。
“哎?”迟清晚看着沈珂只剩发髻的头顶,她的额头还有半圈发冠压出的红痕,不由纳闷,接着反应过来没忍住哄笑了两声。
见他看自己头顶笑,沈珂空出手摸上还肿着的脑门无奈道:“那个大头饰压得我头疼,我就给摘了,放那边了。”
“无妨,你怎的舒服怎的来。”迟清晚笑道,“你既做了王妃,这王府内便是你做主。”
“我做这王府的主干什么,你别忘了我嫁你的原因。”沈珂推拒道,管这儿跟变相上班有什么区别,她上辈子就是猝死来的,可别了。
迟清晚给沈珂倒了杯茶水让她顺顺,自己也倒了杯茶思量着该从何处说起。
“我……好似死而复生了——不,是…”
“重生了?”沈珂听了个话头就懂了,接了下去,“上一世你不慎遭奸人陷害,如今重活一世你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说的对不对。”
这种话术,上网速度慢如沈珂也记得,绿色通讯软件上的广告天天放。
“……”迟清晚堵在心头的话被这么轻易地概括出来,一时之间竟有些空虚,他沉默半晌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我也并非想夺回一切,不如说并未失去,上世我死于非命,如今也只想搞清楚来龙去脉。到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你倒是想得开。”沈珂和他想法差不多,不太在乎为何重生抑或是穿越,只想搞清楚真相后好好活着。
迟清晚垂着眼,边解开发冠边道:“思虑过多只会徒损心神。”
他一头墨发散下,又带出股淡淡的茶香,盖住了酒气,沈珂默不作声地偏头喝了口茶,道:“你上世是如何死的。”
“此事倒说来话长。”
前世同年同月同日,迟清晚奉命接管了沈家的毒害嫡母案,那时沈镂玉尚且是本人没有被沈珂魂穿。
在第二日梅溪以死谢罪的消息传出后她便被无罪释放,圣上也同今世般令仵作告知迟清晚此案无疑点快些结束,那时迟清晚虽有怀疑但只当这是件麻烦差事,没多问就匆匆结案。
之后迟清晚便以为他与沈镂玉再无交集,谁知后来中秋夜宴圣上毫无前兆地赐婚二人。
当日“沈家凤命之女”预言正是众人瞩目的时候,加之迟清晚向来极受陛下宠爱,一时不免议论纷纷。
打小与迟清晚极其不对付的兄长四皇子迟子瑜更是将迟清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结亲后,二人倒是相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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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沈镂玉提出要重查生母的案子,两人一边忙着对付迟子瑜,一边顺着被销毁差不多的线索探查害死梅溪的凶手。
婚后二年,沈镂玉因病逝世。
迟清晚依旧坚持查案,但在顺藤摸瓜查到户姓尤的商户上时,线索中断,他还没来得及去探访那户人家,便不慎被人暗算而死。
至于究竟因何而死,迟清晚死拗不肯开口,只说那时自己死相不堪入目,怕说出来脏了耳朵。
沈珂对他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形象的行为不理解但尊重,转而问起她更关心的另件事道:“所以当日仵作是奉圣上的话。”
迟清晚:“是,我说你查不出,也是怕你接着查下去打草惊蛇,上辈子我刚摸清整件事的线索,就意外被人害死。”
查了两年竟才查出这点线索,沈珂心里寻思这桩明明破绽百出但线索难寻的案子,嘴上随口道:“你非得娶我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迟清晚:“这自然有我的私心在。且即使你不同意,父皇也要将你指给我。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主动求娶,这样将来预言传开,也能借口说我是对你一往情深才要娶你。”
沈珂:“你的私心便是再娶一次沈镂玉?”
她顿了顿;“我并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占了沈镂玉的身,我来自和你们——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我原本的世界死后眼睛一睁就来到这了。”
“此事倒不是完全不曾有过,我也有所耳闻。”迟清晚对此倒是不紧不慢,他语气淡淡道,“这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事。
“我并非定要娶沈镂玉。不过是如若占据她身体的人非善类,就了结那人,总好过那些人用她的面容做抹黑她的事。”
一通极端言论下来,沈珂没被吓到反而笑起来,她并不想成为别人,也不想别人因她而离开。
穿越这事到底是为何,原本不该此时离世的沈镂玉被魂穿又是为何这事暂且按下不提。
沈珂淡淡打趣他:“你对沈娘子用情至深。”
“她与我相互扶持。”迟清晚摇摇头,“并非男女之情。”
沈珂笑笑,正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齐齐回头朝门口看去,见鹤飞面色苍白凝重的模样,匆匆向座上二人行了礼后深吸口气,道:“王爷王妃,外头出事了,尤家当家的吊死在官府门口。”
“尤家?”迟清晚像被他传染,也皱起眉站起身厉声问道。
鹤飞一张嘴解释,便滔滔不绝起来:“是,皇商尤家,方才他夫人携七旬老母与两孩子已在那边闹开了,又哭又骂叫人给个说法,陛下已知晓派人去平息此事。可官府前已聚了群人,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对着官府的陈大人指指点点,陈大人直接气晕了过去。方才又听说已议论到您和王……”
“闭嘴。”迟清晚单手朝他面中指了下。
原本还欲再说的鹤飞立马噤声,紧紧抿起嘴低下头。
沈珂心里觉得这是个借口调查的好时机,嘴上却玩笑道:“此事你上世也遇到过?”
“……不曾。”迟怜皱眉道。
9. 娃丢了啊!
次日,又是清晨,按照规矩要进宫谢恩。
昨夜沈珂累得倒头就睡,今日早上又顶秋叶和灵川编了半个时辰的复杂发髻去宫里徒步走了老远,向迟怜养母皇后跪拜行礼时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废话程度堪比领导开会,听得沈珂差点跪在那睡了过去。
不过,她成亲前道听途说迟清晚向他爹求娶自己时大怒,砖头厚的镇尺砸得他当场晕了过去。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他刻意放出来的消息,但沈珂今天心里还是警醒着,生怕今天宫里的人看自己哪不满意一生气把自己拖出去斩了。
因此硬拧着自己大腿肉,硬生生挺过来了。
等再回到府,沈珂困得有些站不稳,打着哈切解了头发,坐在床边解外袍就要躺下睡,被迟清晚又拉起来,叫秋叶灵川给端脸盆来给她洗了脸,才叫她睡下。
这一洗给沈珂困劲洗掉了,她翻来覆去闭上眼再也没了睡意。
她坐了起来,重新穿好衣服去找迟清晚商议尤家富商吊死的事。
在皇亲贵胄成亲的大日子,招摇地死在了官府门口,明摆了有鬼。
昨夜迟清晚也就在听到消息时情绪失控地站起身,但在走了两步后瞬间平静下来坐下,面色如常地和沈珂讲此事今夜必不能立马有定论,暂且不必理会。
之后还有闲心和沈珂讲八卦,这翻脸速度看得沈珂叹为观止,随后他讲的“宫廷趣事”更是听得沈珂成功入迷一时间忘了这件事。
来到正厅,沈珂一眼就看到迟清晚坐在主位上,鹤飞正在一旁低头为迟清晚泡茶,而旁边站另个形似鹤飞的男人神情严肃手握厚蓝皮本子向迟清晚讲些什么。
迟清晚听时注意到沈珂来了,就伸出手打断正在说话的男子,等沈珂落座在迟清晚身旁。
迟清晚向她介绍那位男子:“雀云,府里管家,鹤飞孪生的哥哥,他们都是我乳母的儿子。”
“你好。”沈珂点头向他示意。
雀云规规矩矩地朝沈珂行了礼,还欲行大礼被沈珂赶紧拦下了。
她还是接受不了别人这样,总觉得自己会折寿。
雀云低头恭顺地说:“昨夜未能向王妃拜见,今日合该……”
话还没说完,那头鹤飞传来声没憋住的笑。
三人目光齐齐看向他,鹤飞慌张地手一抖白瓷茶壶盖子抖落到桌上,他胡扯道:“这个茶比较好笑,那个…”
迟清晚好笑地朝雀云点点头示意他带鹤飞退下。
得了令,雀云放下手中的厚本子,走过去揪着鹤飞的耳朵往外走,走前还朝主位上的二人鞠了躬。
待走到门外,能听见鹤飞远远地嚷嚷道:“你装得正儿八经的样儿太好笑了,怎么怪我!”
“兄弟俩感情真好。”沈珂感慨,不免想到沈家的姐妹。想到上辈子和自己同父同母,但除了给他钱外跟陌生人没区别的弟弟。
“你来了雀云有些紧张,私底下比鹤飞还爱乱讲。”迟清晚摇摇头哑然失笑,他自小与这对哥弟一同长大,乳母去世后三人更是情同手足。
调侃完后,迟清晚拐回正事:“我瞧你困,本想你醒后再与你说。昨日皇商尤家那事压下去了,那尤家当家人因何而死没透露出半点,我叫人去打听。”
“说是那人吊死时嘴里叼着张陈情血书,袖子里还藏了东西,放在官府。”
沈珂还记得之前帮自己念过书信的蓝玉,便略吃惊道:“蓝玉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她是江湖人士,与我母亲姐姐有些渊源,说是报恩便留在我身边。”迟清晚继续讲道,“不过那日蓝玉来回得匆忙,我想今夜你我出去游玩时,叫蓝玉再去探。”
“此事我总觉得与梅溪的事有关联……等等游玩?”沈珂原还在仔细想事,听他话题拐到玩上疑惑道,“你我去游玩会不会太显眼。”
“有什么显眼,你还没在京城好好玩过,出来玩一趟罢了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迟清晚理所当然道。
“不去。”沈珂果断拒绝,“如今多事之秋,有什么好去,况且尤家夫人如今还在官府门口躺着睡吧,你去被人缠上了就是麻烦,苦主的家人通常都会病急乱投医。”
“这有什么可怕,再说了——”迟清晚像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你不去,你想过秋叶那小丫头想去吗?”
“她想去自会告诉我了,怎么看都不会越过我和你说吧。”沈珂听他提到秋叶感到莫名其妙,觉得这人为了拉自己出来真是什么人都能拉出来当借口。
“我自然是知道,若不信你亲去问她是不是。”
于是沈珂见迟清晚没别的话要讲就拍桌子站起来离开了。
过了中午头儿,在迟清晚另找的书房里,沈珂正拿纸笔练字,对面秋叶撒娇向年长自己四岁的灵川讨教绣花的针法。
犹豫之下,本着打脸迟清晚的意思沈珂问道:“你们想上街逛逛吗?”
“好呀好呀。”秋叶毫不犹豫立马激动地答道,“姐姐你要带我们出去玩了吗!”
“额…啊,差不多吧。”沈珂有些尴尬地低头继续写字,可下笔刚写两画总觉得心中郁闷,撂下笔道:“秋叶,你真的特别特别想去吗?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说话间还加重了“特别”二字的语气。
可惜秋叶半点没听懂,傻乎乎地答道:“对呀对呀,其实今天早上去宫里回来的路上,鹤飞跟我讲了我才知道晚上京城街上可热闹了,从前没去过也没听过呢。”
鹤飞。沈珂听了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暗地里恨恨地咬牙。
于是夜里迟清晚叫鹤飞过来禀告马车已经套好时,沈珂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幽幽转过头道:“鹤飞,我问你,今早迟清晚是不是吩咐你叫你和我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啊?”
“哈哈哈哈…”鹤飞心虚地挠头尬笑道,“您在说什么呀,殿下在等您了,我先走了!”
说罢一溜烟就跑得没影,看来是被迟清晚指使着缺德事干多了,落跑起来轻车熟路的。
“姐姐,咱们真的要去街上玩了吗!”外头刚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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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进来的秋叶依稀听见套马车的事,激动地没等沈珂回答就原地转了圈。
事到如今,说不去那不是叫她失望吗?
况且沈珂想起秋叶跟自己说过,自己是乡下爹娘活不起了把她卖给人牙子,又给转卖到沈家。
没多大年纪尽吃苦,直到跟随沈珂去到主院才勉强算是过上好日子。
沈珂拍桌站起身:“当然去。走,王爷在外头等着呢。”
马车刚绕过官府大门便被人群堵住走不动,远处依稀能听见老人奄奄一息地哀啼,小孩沙哑的哭喊,以及女人已经哭不出眼泪的干嚎。
何等凄惨,令闻者不忍再看。
今日马车是曾经二人会面时套过的,又窄又小的那辆,因此也没人注意。
车厢内沈珂挑起帘子向哭声处忘去,只能瞧见人头攒动,她有些疑惑地想:今日中午迟清晚提到这事,她也顺道去问了蓝玉。
蓝玉说,早上她趁那边人都把精力放到劝说尤家夫人上时偷偷进去的,是眼看着尤夫人被劝走,没了时机才没找到尤当家的陈情血书和袖子里的东西。
怎么好不容易劝走的人又回来了。沈珂用眼睫毛想都能想到是谁干的——她将目光挪到正看册子的迟清晚身上。
迟清晚好似没察觉,含笑将册子伸过来问:“这是醉仙楼送来的,你瞧瞧有什么爱吃的。”
“……”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珂接过烫金菜谱,看两眼又头疼起来——她是能看懂这字了,就是这名字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浓情画意”“娇莺戏蝶”“月光白”……
“你自己吃去。”沈珂真情实意道地将册子交还到迟清晚手上。
意料之中的反应,迟清晚笑着将册子上要点的菜圈好递出去给鹤飞,叫他先跑过去给醉仙楼的人让他们先备上。
他吩咐马夫等会把马车驾去醉仙楼附近等着,并拉着沈珂下马车。
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的沈珂看四周人来人往,皱眉不禁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干嘛?”
“别紧张,说是出来玩,那今夜就是去玩,别想太多。”迟怜朝她眨了眨眼,手牵着她的袖口在人群里穿梭。
沈珂拗不过他,只能赶紧回头叫还在看热闹的秋叶跟上,害怕她在人挤人的地方丢了。
要出门时沈珂原本说也要带灵川出来的,但和秋叶的激动完全相反,灵川反应平平,淡淡地回说自己不喜热闹的地方就回拒了。
沈珂也不强迫,本来她也是被强迫的,所以就只说让她早点休息。
因而现在鹤飞去办事,自己和迟怜下了马车,到这人挤人的地方十分容易走散,秋叶又对着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丢她一个人怕是要流落街头。
所以沈珂跟着迟怜时一步三回头去看人在哪。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前几步沈珂还能看见秋叶在人群里若隐若现的小辫,放心地跟着迟怜走。
结果刚出了人堆,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秋叶出来和他们汇合。
10. 故人
—
不远处人群吵闹围得那边水泄不通,秋叶顶着头被挤乱的发蹲在墙根四处张望。
她刚刚从人群里艰难钻出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出来时就不见人,旁边只站着个十六七的男子趁此乱象摆馄炖摊,根本不怕被卷进去,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这次出门本就是吃饭的,秋叶肚里没多少东西,又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肚子饿得发疼“咕咕”叫了起来。
那边正就着木水桶刷碗的男子听见这边的动静,若有所思地甩了把手上的毛巾。
半刻钟后,馄炖鲜汤味越来越近,扑到了秋叶面前,秋叶抬起头见男子手里捧着碗馄炖从她面前走过递给了刚坐在摊上的老头儿。
她咽了咽口水,心中天人交战,身体却诚实地挪到了摊上。
谁知刚坐下,面前就“?”得声放了碗快溢出来的食物。
“我还没说我要吃什么。”秋叶仰起头与男子对峙。
男子在对面坐下,道:“摊上只有这个。”
秋叶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块碎银,就大快朵颐起来。
刚刚那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一点随口说的。她好养活,饿极了吃什么都行,沈珂都这样说过她。
“我是仇春,你是哪家娘子,从未见过你。”仇春胳膊放在桌上手撑头。
秋叶被滚烫的馄炖烧到舌头,正轻轻吹着汤,心里却想起沈珂说出门在外遇到不认识的人时,不可轻易交底。
于是她道:“我也是头次出门,姐姐方才有事就叫我在这里等她。”
睁眼说瞎话,仇春明眼瞧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的,身边哪里有什么姐姐,但他也不说,安静地看她吃。
待秋叶囫囵吃完整碗有些撑地向后仰,仇春将银子推还到她面前。
秋叶不理解,秋叶皱眉,秋叶又把银子推了回去。
仇春解释道:“算我请的,我常在西街出摊,你有空可再来,我还请。”
不大懂他是何目的,秋叶摸了摸自己肚子思考自己刚刚吃的那碗饭是不是有问题,想着想着又释然,有问题就有问题好歹出事前自己饱餐了一顿。
见她随便又无所谓的模样,仇春笑了下。
比起这边的岁月静好,沈珂那边不可谓不乱。
方才她在人群外围没等会儿就等急了,要冲进去找人,被迟清晚扯了下袖子。
沈珂半无语半无奈道:“你不想再挤人堆,我自己去就好了。”
“先去醉仙楼,派人来找比你自己去要快得多。”迟清晚听懂她这是说自己矫情的意思,不悦地蹙起眉尖。
敏锐察觉他的情绪,沈珂心里难免冒出愧疚与心虚,但说到底不怪她,是迟清晚事精的印象太过深刻。
不过沈珂自己对这里也不熟悉,确实极有可能找到人前自己先丢。
“我没误解你的意思。”沈珂不大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就只能干巴巴地道。
迟清晚别过头拿手指整理发丝,回过头时又是张温和的笑脸:“本王哪里会因为句无心之言,就小心眼记仇的人了。”
分明就是,沈珂在迟清晚背对她时叹气摇了摇头。
迟清晚年二十,沈珂实际年龄比他大了整整八岁。因而作为混迹职场多年的沈珂,有时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加掩饰的虚情假意和伪装,下意识会把他划到“还是个学生”的范畴里。
但更多时候,例如现在,看到他煽风点火造成的乱象,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这个时代权力斗争最中心的那批人。
醉仙楼门楼前,鹤飞远远迎了上来带二人上楼,去已经按照迟清晚的习惯拾掇好的厢房。
临进去时,迟清晚跟鹤飞吩咐叫他找人去找秋叶,鹤飞还心大地笑了两声,说就这几步她咋还能丢。
在沈珂不悦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前,迟清晚命令先到:“去。”
意识到说错话鹤飞抿紧嘴连忙逃了。
一推开门,梨花清香淡淡飘出萦绕在身边,比起往常热烈的香气,这次更加温婉,二人绕过屏风,桌几旁蓝玉专注地泡桂花茶,动作谨慎认真。
直到落座,蓝玉才似刚看到他们般站起身抱拳行礼:“王爷,王妃。”
“嗯。”迟清晚抿了口她倒的桂花热茶,“这次查的如何?”
“这次时间充裕,我将血书抄录了一份。”蓝玉从袖中掏出个精致小拇指粗细的铁筒,从中取出信纸双手交予迟清晚,“尤当家袖子中的东西已经被销毁了,不过据信中而言能看出账本,且与叶重楼有关。”
“他?”迟清晚展开信封嗤笑声,“莫不是他做过什么烂心肝的事儿暴露了吧。”
“叶重楼?”沈珂疑惑地喝了口桂花茶,只觉得回甘后满嘴香甜,浑身都舒展开了。
“嗯。”蓝玉解释道,“叶大人曾是圣上做皇子时的伴读,如今也是三位皇子的教书师傅。”
“叶重楼当初辅佐父皇上位,丧尽天良的事没少干,可我父皇上位也只给他太傅虚职。”迟清晚读完那封抄录的血书在手中抖了抖,“报应这就来了。”
“写的什么?”沈珂问道。
迟清晚将信递给她:“说尤家历代服侍皇家,鞠躬尽瘁,不想却因本旧账遭奸人暗杀,如今为保家人安危以命相告,希望能抓出罪魁祸首。”
拿过信沈珂也是一目十行:“尤家拿的账本是他父亲那辈做生意留下的,怎么说和现在都要隔了十年往上,怎么现在才事发。”
满不在乎的迟清晚随意地耸耸肩,站起身就去另一边厢房用饭。
这一遭还有许多事要想也就没什么胃口,沈珂就留在这边,粗略看过信又细看了遍。
她抬头看见蓝玉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地饮茶,便问道:“吃过饭了吗?这么晚要你去忙,辛苦了。”
跟贼一样潜进官府偷东西,心理压力怎么想都不会小,
“吃过了。”蓝玉面色淡淡,习以为常的微微点头,随后她顿了顿有些不熟练地关心道:“王妃怎么不去吃?”
沈珂:“吃多了容易犯懒,还有这事在,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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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下来。”
此事据迟清晚说上辈子此时的尤家平安无事,为何这辈子就突然陈述冤情后吊死。
不过不管这人是他杀还是自缢,都是居心叵测,专门挑着皇子成婚的日子死,叫某些人想瞒都瞒不下去,平白叫两位新人遭了不少闲言碎语。
两人一时无话,蓝玉静静地为沈珂煮新茶。
半晌,蓝玉看沈珂专注梳理思路的模样犹豫道:“王妃,其实王爷也并非完全不清楚凶手为何人。”
“嗯?为什么?”沈珂一头雾水。
蓝玉欲言又止,眼神望向隔壁迟清晚的方向,垂眼喝了口茶。
看出她的迟疑,虽不知是为何但沈珂贴心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觉得他不上心,原来是已经有了成算——对了,我早些时候就想问你既然文武双全,怎么会来做人的手下?”
见她主动转移话题,蓝玉面色稍松,恢复从容的模样道:“当年我爹在江湖上得罪了人,连累刚生下我的娘亲四处奔波逃亡。”
“我娘抱着我逃到山上,恰逢卫贵妃娘娘与朝阳公主在那座山上礼佛,二位贵人救下我与娘亲,于我家有再造之恩。”
“当年我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无法护得贵妃公主,如今只能为王爷解忧罢了。”
“我的身手是爹娘教的,文采是公主传授的,这份恩情蓝玉此生没齿难忘。”
意料之外的往事,沈珂掏出怀中贴身放着的双鱼玉佩,用手指仔细摩挲鱼鳍上头的雕刻的两个词,小声自问自答道:“原来朝阳是迟清晚姐姐的封号,那寒节是什么意思。”
“寒食节是王爷的生辰,贵妃娘娘曾为王爷取的小名。”蓝玉难掩惊讶地挑起眉,“这玉佩原来在王妃这。”
沈珂举起玉佩:“这东西有什么渊源吗?迟清晚求亲时送来的。”
提及此物,蓝玉语气变得僵硬:“啊,这双鱼玉佩原是大小两枚,贵妃娘娘祈福斋戒期间亲手为公主王爷做的,后来公主逝世,王爷就将两枚鱼玉佩拼到了一起。”
原本沈珂还怀疑这物的真实性,经此求证,她握这玉佩的力道都轻柔了许多,小心地将玉佩放回怀中,沈珂问道:“你说贵妃公主因朝廷勾心斗角而逝世,是怎么回事?”
蓝玉低头慎重考虑片刻,道:“这事王妃还是叫王爷亲自告诉您比较好。”
这样的私事不好随意传,沈珂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她低头手拂上怀里放玉佩的地方,隔着衣裳传来轻微温热的暖意。
两人面对面又闲聊了没几句,清脆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鹤飞先敲敲门报自己的名,接着高声在门外道:“王妃,秋叶找到了。”
“好,我现在过去。”沈珂扶着桌沿站起来。
“对了,外头还找到个人……”鹤飞的身影在门外转了圈欲言又止道,“王爷说叫您去见一见。”
闻言,沈珂疑惑地皱眉,迟清晚能让自己见谁,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有说是谁吗?”
“说是……梅溪娘子的故人。”
11. 春山与梅溪
沈珂跟在鹤飞身后来到门口。
刚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门口灰头土脸的秋叶见到沈珂,如乳燕投林般飞到沈珂怀里贴住她。
沈珂怜惜地捧着她被夜风吹凉的脸:“鹤飞在哪找到你的啊?”
“嗯——”秋叶抿起嘴犹豫地扭起头,恨不得把身体拧成麻花从沈珂怀里逃出来道,“就是不小心被人挤走了,鹤飞这不是很快就找到我了吗?”
担忧盖过敏锐的直觉,沈珂没察觉到她话里的隐瞒,边点头边伸手理了理黏在她额前的碎发,就将她交给身后跟着出来的蓝玉。
“你说迟清晚叫我见的人在……”沈珂正欲开口询问,见到不远处从同辆马车上走下来佝偻着的身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男人花白发辫里中零星混着几根半黑的发丝,左腿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然而在见到沈珂——或者说沈珂现在这张脸时,男人的腿像突然痊愈般抡起来,趔趄跳着到沈珂面前。
“你……”外貌酷似老头的男人发出四五十岁的声音,略带些沙哑,不可置信地企图伸手去触摸沈珂的脸。
沈珂下意识后退了步,但在退完看见老人眼中深沉的痛意时,又难以避免地有些内疚,她上前走了一步。
两人相视却看不明白彼此眼底的情绪,直到沈珂身后传来轻佻的嗓音,打破了僵局:“玉大夫,久仰。”
迟清晚从人身边擦过,沈珂能闻见方才在厢房里的梨花香,这人吃了趟饭身上没染饭味,反而香味愈浓。
活像块浸入味的腊肉。沈珂再次不合时宜地想到。
“王爷客气。”老人竭力站直身子行礼。
迟清晚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朝沈珂道:“这位是玉春山,玉大夫医者仁心,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王爷说神医是抬举草民。”玉春山低着头。
“春山……?”沈珂在心里默念几遍这个名字,骤然抬头看向迟清晚。
迟清晚淡然地勾起唇角点点头。
当时发现梅溪尸身的小和尚说,他是在外头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呐喊才过去查看的,而喊的正是“春山”二字。
迟清晚也在牢里说沈镂玉并不是沈仲善亲女,梅溪被纳进沈府时已身怀有孕。
那玉春山是……
再回头,沈珂望向玉春山爬满皱纹的脸时心中百感交集。
玉春山今年按岁数才不惑之年,看起来却能有六七十的模样。
“玉大夫是,梅娘子故人吗?”沈珂犹豫地问。
说到梅溪她不由自主得鼻头发酸,语气也软轻了许多。
“唔。”
提及梅溪,玉春山低下头浑浊的眼睛瞬间落下泥水般的眼泪,泪流尽再次抬头时,他望向沈珂的眼神清明起来。
他说:“不是故人。”
“不是故人。”玉春山重复道,“她是我的妻子。”
—
摇晃的马车上,玉春山粗糙的手悬在沈珂脸旁,想上手真切地摸,又怕自己的手弄脏沈珂白净的脸。
沈珂心中苦涩面上扯出笑,轻轻侧脸贴上玉春山的手心,那只手碰上时蜷缩了下。
眼瞧着玉春山眼里泪又要滴下,他局促地收回手拿帕子拭去眼泪。
方才叙旧结束,迟清晚说自己先带人回府,留侍卫跟随他们去埋葬梅溪的地方,当初陈北落为阻流言主动收了梅溪的尸骨好生下葬,并告知了梅溪远在千里外的娘家。
可梅家老母早几年就因病逝世了,梅大哥举家迁去了外乡,是玉春山去他家老宅收拾打扫时碰到了传信的小厮,才得知此事。
大悲之下,变卖了家产连日上京,也花了数日。
玉春山只字不提自己为何从前不来京城与梅溪相会,也不言沈镂玉和自己真正的关系。
虽然明眼人都能从他眼神里看出对沈珂的怜爱和怀念。
沈珂上辈子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心中动容但也感到不安与局促。
到了郊外片竹林里,马车进不去就停在外头,侍卫跟随二人向深处去寻。
沈仲善原本的意思是要和梅溪合葬,竟是死也不愿意放过梅溪。
不过陈北落知晓内情后,下葬梅溪时她不顾与沈仲善争吵,在外命人开辟了块新地做墓,而不是听沈仲善的下葬进祖坟。
沈珂无比庆幸陈北落这样的决定,不然此时玉春山就要在沈家祖坟外吐血晕倒了。
这地方僻静又阴凉,周围飞舞着黄色萤光,倒是和沈府偏院的氛围有些像。
侍卫留在外头,沈珂吩咐他们在外等着。
石头砌起的小墓简朴干净,上头只落了几片枯萎的竹叶,石头缝里没青苔没长草,像是被人定期打理的模样。
沈珂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么大的人去后就留着小小一个墓。
她站在入口的小路旁,旁观玉春山脚步沉重地跪在碑前,手指抚摸上冰冷的刻字,像弥补自己未曾摸过她生命逝去后冰凉的身子。
“梅氏·梅溪”四个字是陈北落斟酌再三敲定下的碑文。
碑前玉春山不吭不响,不喊不哭,只是静静地看。
一刻钟过去,沈珂反应过来不对劲,她原以为玉春山只是没缓过来,但这么久还没动静。
沈珂疑惑地皱着眉,小心走上前几步:“玉……”
“砰!”
裹着皮肉的头骨与石头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响亮,顿时血流如注。
“来人啊!”沈珂反应迅速,箭步冲上前,险险地接住玉春山倒下的身体,并朝外喊。
眼泪顺着脸淌下掉进手指溢出的血里,意外发生得如此之快,沈珂搂着玉春山轻得只有骨头重的身躯,不敢随便移动他。
守在外面的侍卫听见动静马上跑了进来,从沈珂手上接过玉春山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抬起来送到外面。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眯起眼的玉春山突然挣扎起来,侍卫不敢拗他的力气怕扯到他的伤口,就又原地放下了他。
身体刚碰到土地,玉春山痛苦地喘着粗气,翻个身趴在地上手揪住地面上的野草,慢慢往坟方向爬。
“把…把他抬起来,来。”沈珂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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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干净眼泪,可手上的血又糊满脸。
她看出玉春山的意图,和侍卫一同将他又抬回那方小土堆旁。
身体刚落回墓碑旁,玉春山手就死死抱住那块石碑,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打湿了土地。
哭嚎声吵得四周鸟儿扑棱着翅膀乱飞。
直到声音慢慢又低下来,被风吹竹林带来的哗哗声盖了过去。
被惊飞的鸟儿重新飞了回来,沈珂沉默地摸上自己脸上干掉的血块,冷静地颤抖着腿,扶膝盖站起来扒开梅溪墓上覆的石板,用手指挖土。
一旁的侍卫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踌躇半天,直到看到沈珂扒出的新土里混杂血,才跑着上前帮她挖土。
—
沈珂将玉春山和梅溪葬在了一起。
来时是两个人一起,走时马车里只剩她一人。
外头路上乱糟糟的,人声鸟声狗吠声,沈珂靠在马车窗边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手指头僵硬了,上头的土和伤口凝固在一起。
直到回到怀王府前时她还没缓过神。
马车停下后,沈珂慢慢地掀开帘子,走下车。
守在门口等她回来满脸笑意的秋叶蹦蹦跳跳地迎上来,但在看到沈珂脸上糊血的狼狈模样时,吓得呆站在原地,回头去看同样等人的迟清晚。
原本听到秋叶说要来门口等人,迟清晚还颇有兴致地跟着过来站在灯笼下,陪着她傻傻地等,心里也觉得新奇。
在远远看到马车归来时,迟清晚的心也和秋叶一起兴奋地跳了几下。
但现在看沈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他的心莫名又冷了下来。
迟清晚走下台阶,看到月光下沈珂脸上的土和血盖住了泪痕,疲惫大于悲伤,悲伤大于气恼。
迟清晚看到她这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先反身叫秋叶先进去准备热水。
待秋叶一步三回头地走后,迟清晚才轻轻道:“ “伤到哪?”
“没……”沈珂嗓子意外地沙哑,她从刚才起一直没说话。
迟清晚捧起她垂在两旁,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手,拿出手帕擦掉她受伤的血泥:“真没事?”
沈珂沉默抬头看他毫不意外的神情,和依旧从容的动作,积压的情绪莫名开始冒头:“有事啊!”
“你把玉春山带过来见我,是想让他见见自己女儿,可你知道我不是他女儿,我也不是沈镂玉。”
沈珂猛地抽回手道:“上辈子梅溪死的冤枉,死讯根本没能传到玉春山耳朵里,沈镂玉直到病死都没见过她的亲生父亲。你觉得惋惜,所以特地这辈子接来玉春山,一了遗憾。”
“我心疼梅溪,感恩沈镂玉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可我不是沈镂玉,你这是自我安慰。”沈珂说得嗓子又干又疼,但咬字清晰,“况且今天就算沈镂玉本人在这也不一定想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一定不想看见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沈珂说完转身就走,擦过迟清晚的身边,没留给他半分好脸色。
—
又一阵风吹过,迟清晚垂首站在阴处,看不清神情。
12. 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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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势更新沈镂玉父母故事,风格不一样又狗血就设置成番外了,不看不影响主线,不喜欢回忆杀可以直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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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远近闻名的医馆,玉满堂的主人家玉家三代单传,世代钻研医术。
而现如今的店主玉春山更是年纪轻轻就独自坐诊,人是何等的能干又丰神俊朗,性子谦和恭顺。
前些日子刚行了冠礼,这两天就有媒婆上门说合亲事。
玉春山双亲自他能独当一面后便常年在外行医,两三个月一封信问平安,其余事无论自己儿子说什么都只回:自行定夺。
便算完事。
长辈不靠谱,少年时又痴迷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玉春山对这类事向来没辙。
每次那个嘴边点颗黑豆大痣的媒婆挥着手绢朝他走来时,他都要臊红脸绕道走。
日子长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玉大夫是个经不住逗的小伙儿,时常有人去医馆就为刻意惹玉大夫个大红脸。
这年,秋风吹得人多病,两季交替之时正是乡里下地忙碌的时候,也是玉满堂最为繁忙的时候。
玉春山和店里的学徒伙计忙得团团转,看诊包药,复诊又包不同的药。
那个不死心的张媒婆趁四周人多混进了看诊的人堆里,一屁股坐到号脉的木桌前撸起袖子放到脉枕上,扭着身子等玉春山写完上个病人的药方后,低头给自己诊脉。
过了半刻钟,玉春山猛得抬起头,他还没认出张媒婆来脸就先涨红了起来,结巴道:“张…张婶子,今日医馆里头忙,别来捣乱了!”
“哎呦——”
“哈哈哈……”
张媒婆七拐八弯的腔调刚放出口,就被阵闷笑声打断。
玉春山如蒙大赦地呼气,抬头去看是谁救了自己,不看不打紧,这一看玉大夫的脸更是熟透了般红——梅家娘子梅溪手里拎着刚包好的药,半侧脸看向他们这边眯起眼低声窃笑,松散编起的额前发垂下几缕,光在上头镀了层金。
“张婶,你别逼他啦。”梅溪被看得不好意思,帮玉春山说起话,“把他吓到了,往后更不敢去相看人家了。”
不太乐意说话被打断的张媒婆撇个嘴,眼睛转了个圈,话头又一转上下打量起梅溪:“你也老大不小,我瞧不如就玉大夫来配你,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婶子别乱说!”
“张婶真该好好看看,别真是哪里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听得张媒婆都傻眼了,她原也是说玩笑话,现下看这两人的反应倒真好奇起来。她伸过脑袋左右看两眼问道:“怪了,你二人年岁相仿,又是在一处长大知根知底的,为何不成?”
四周人声嘈杂,却没人答她,梅溪低头抿嘴朝张婶笑了下,岔开话头道:“我药拿好了,先走了。”
听见她要走,玉春山低下头嘱咐道:“好,路上慢走。”
“玉大夫。”梅溪抬眼瞧他,“后日我再来。”
“哎,哎,好。”玉春山连忙点头,目送她离去。
人走远了,玉春山的眼还是收不回来。
后头等着看诊的乡亲对着他啧啧称奇,就那张媒婆满头雾水地揪住后头的老头儿问:“恁都晓得,我怎么不晓得他俩个有什么事结不得亲?”
被抓住的老头猛咳了声,吓得媒婆撒开了手,他蓄满胡子的下巴朝玉春山那点了点,低声道:“哪里是他俩有事,是梅溪和沈家那小子早年定了亲,你不也知道。”
“沈仲善那小子不是中了后在京城娶了高官儿家的女儿,”媒婆小声嚷嚷,“梅溪还想去给人家做小?”
“张婶,你没病就先起来叫后头的人先看,王伯都站不稳了。”玉春山板起脸严肃地说。
王伯听后又装模作样地捂胸口大声咳了几下,张媒婆见状站起来跺脚,但也自知没理,“哼”了声扭头甩着胯走了。
医馆直到深夜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那人脚刚踏出门,伙计就倒在桌上累得起不来了。
玉春山拉伸了下胳膊腿就又坐下拿算盘对账本,对伙计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守在这。”
“哎!少东家您也早点休息。”伙计如获新生般跳起来,一溜烟儿跑得影都没了。
四下寂静,外头野猫踩过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远处不知谁家在打狗,传来凄惨的嚎叫。
玉春山装模作样地提笔写了两个字,心思却飘到记忆里那位娘子的背影上,毛笔尖停在纸上晕开墨团。
她为何笑呢?
想起她脸上的笑,玉春山禁不住也笑了,他手卷医书在窗前踱步,抬头望那轮皎洁的明月,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天明也未能想通。
度日如年,玉春山熬到了梅溪平时来取药的日子。
外头天阴沉得分不清黑天白夜,没完没了地下着小雨。
素日人来人往的街上冷清了许多,馆里也没什么人来,玉春山面色如常地站在柜前看药材,余光却忍不住频频往外头瞧。
直到夜又降临,人还没来。
自从梅家老母年前病得下不来床,梅溪就对看病的事十分上心,就是银钱不够先借着也是要让母亲吃上药的。
外头雨还没停,别是出什么意外了。
玉春山终于坐不住了,他包起梅母的药捂在怀里又收好摊子,到了外头撑起竹伞歪头用下巴夹住伞把手,匆忙给门上了锁。
等小跑到梅家院门口,玉春山布靴湿透,白衣下摆被脏水溅上点点泥巴,整个人形容狼狈。
玉春山整好衣领袖口,咬咬牙抬手握拳刚放到木门上,就被里头“轰隆”声像是重物倒地的巨响惊到。
“你可怜的哥啊,往后的好日子都被你个妮子毁了!”里头传来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盖过了雨声。
男人的咒骂紧随其后,两道尖锐刺耳的叫声像催命阎王,听得人头皮发紧几经欲呕。
在这听人家家事似乎不大好,玉春山抬步正待离开,就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压住了哭声。
玉春山一耳便听出这是梅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愤怒,平日里她从未如此失态,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于是他也顾不上许多将耳朵贴在湿漉漉的门上。
待哭声低下去,梅溪喊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穿过雨幕:“你够了没!从小爹教哥读书从来没让我听过,娘亲你叫我下地干活却从没让哥摸过一下锄头杆儿,如今他科举不成你又要把我卖了充钱,买个官给他当。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老娘又不是梅山那个蠢出世的狗王八!”
梅山正是大梅溪两岁的哥。
玉春山还来不及反应话里头的意思,就又听传出“嗙?”刀砍木板的响动,听得令人心惊。
“梅山,我话放这,你要是敢和那畜生串通一气卖了我,咱们全家都别活了。”
里面人像是被震住,老人也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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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不骂了,就听又是门被踹开的轰声,脚步声没了门的阻碍变得清脆,踩着水朝大门走来。
下一秒门就被粗鲁地推开,已然被淋湿的梅溪神色还没缓过来,怒目看向远处呆站着的玉春山。
“啊……”玉春山连忙上前将伞倾斜向梅溪头顶,“这个…这个…”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成捆的药,递了过去。
接过被捂得温热的药包,梅溪想起方才烦心事听到的烦心话怒气攻心高高地举起,但抬眼看见玉春山露在伞外渐渐被打湿的肩膀又轻轻放下。
这下药提在手里扔也不是拿也不是,梅溪尴尬地还给玉春山:“多谢,不过不用了。”
“那行…你要不要去医馆看看,淋了雨又气火攻心,容易染风寒。”玉春山紧张地手哆嗦,耳朵红得像烂熟的果子。
“玉大夫为何对我如此好。”梅溪捋了把眉间的湿发,好奇道。
玉春山偏过头不敢去看梅溪染了雨湿气的眼,他道:“你说我是大夫。”
梅溪:“大夫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关心吗?”
春山:“这…当然。”
梅溪:“关心到深夜里淋雨也要来送药?”
她手指点点春山怀里抱着的药,睁眼瞧着赤色慢慢爬上他的脸,突然觉得今天也没这么糟糕。
—
最终梅溪还是跟这玉春山回到了玉满堂医馆。
孤男寡女,玉春山不好带梅溪直接回住处,就收拾出医馆后院平时他躺着小憩的竹床给梅溪躺,把自己留在这的干净衣袍给她让她换下湿衣服。自己则合衣趴在外头的桌子上睡。
外头雨噼里啪啦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这竹床硌人背,梅溪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被雨声吵得头疼,睁开眼偏过头一眼就能看见黑夜里还穿着脏衣服趴在书桌上睡得沉的男人。
其实如果不是玉春山突然出现,梅溪都已经做好去破土地庙里淋雨睡一宿的准备了。
玉春山与梅山幼时在同处书塾习书,梅溪只能干等在院子外眼巴巴地望着院里面,梅山常说爹不叫她学,就要赶她走。
玉春山打小心善,看她被哥哥又拽又踹,心软了就领她上街买糖吃。
吃她娘从来不给她吃的糖。
所以梅溪从那时起就知道,玉春山谦谦君子,与她不会是一路人。
沈家的亲事是哥哥为自己定下的,沈仲善当初一眼就相中了梅溪,两家一拍即合。
她心中依旧期盼着什么,而沈仲善背离婚约另娶妻的事一出,给了梅溪如愿以偿的机会。
可就在今早,她拾掇屋里时,翻出了梅山与沈仲善的通信,梅溪虽从未上过书塾,但偷看她哥哥温书加上耳濡目染,也能懂几个字。
信上写着沈仲善欲纳梅溪进门做侧室。
梅溪当即撕了信,提起刀逼问梅山。
这一闹,愣是一天过去了,直到玉春山来,撞破了梅溪的窘迫,就像小时候数次撞破她被哥哥拉扯捶打时那样。
可玉春山一如往日般,从未轻视她的苦。
大怒过去,梅溪望着玉春山的背影心中涌起凄凉与悲伤。
低低地啜泣声在夜里散开。
梅溪捂着眼肩膀抽动,半晌小心的脚步声传来,梅溪身上一沉,浑身暖和起来。
是玉春山盖了条毯子过来。
又怕梅溪做噩梦不安心,他坐在床边,轻轻地拍梅溪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