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头中了情蛊后》
1. 01
隆庆三十二年,青州大疫。
灾情蔓延全境,百姓苦不堪言。
江湖各门派侠义之士纷纷筹钱捐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位于嘉州风景秀美的某一处山谷之内、以医术闻名天下的江湖门派——回春谷,更是倾巢出动。
佟露是回春谷年轻一辈医术天分最高的弟子,师从谷主佟实枯,仅仅十七岁的年纪,研医用药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年前,把活死人紫金堡堡主之子医好一事使她在江湖中一战成名,已是不少人景仰的“小神医”了。
因此这次青州大疫,佟露独领了一城的救治任务,背上药箱,孤身一人便往青州原城地界出发了。
-
时值暮春,清明将至,阴雨绵绵。
佟露头戴斗笠,在青州境内西南官道的一个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四周都是葱葱茏茏的绿,可哪边才是通往原城的路?
佟露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找人问问情况,奈何四周渺无人烟,身下的马儿不耐烦地直尥蹶子。
她安抚似的顺了顺马儿脑袋被雨打湿的毛发,满心迷茫时,忽然听见轻风细雨里传来几声虚弱的、微不可闻的求救声:
“有人吗……”
“来人……”
“救救我,我不想死……”
佟露确定自己没听错。
她立即翻身下马,绑好马儿,揣起药箱便往声音传来的林子飞奔而去。
刚踏进密林,扑鼻就是一股混杂在泥土里的血腥味,越往深处去,血腥味就越是浓郁,仿佛天上降下的雨丝也成了血水。
佟露皱皱眉,有点不太适应。
这一路走来,她也见过一些因为身染疫病而死亡的尸骨,但那些尸骨散发的,也只是陈旧的腐臭味,像现在这般,这样刺鼻浓郁的新鲜血味还真是人生头一次见。
林子里肯定伤了不止一个人。
“救命……”
那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再度响起。
佟露精神一震,终于循着声音在偌大的树林里找到了人。
男人三十来岁年纪,背倚树干而坐,腹部被利器划开一个大口子,脏器外露,血流如注,已染红了身下的大片土地。
他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无光,就连呢喃出口的求救也似乎只是求生欲驱使之下的下意识行为。
佟露只观察了几眼就明白,眼前的男人快不行了。
她救不了。
她沉默着,上前几步,蹲身与男人平视:“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男人被她的声音唤回几缕神志,眼皮颤了颤,猛地迸发出力气攥住她的手:“禹,禹州,飞鹰寨……”
佟露惊讶:“你是禹州飞鹰寨的人?”
禹州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跑来青州?
男人点头,咯出一大口鲜血,眼珠翻白,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魔教,害我……”
话音落下,他的手渐渐脱力,眼皮一翻,彻底没了生息。
佟露站起身,总算知道这满林子血腥味从何而来了。
是魔教干的。
魔教本名赤月教,原来只是个钻研剑术、修习内功的普通江湖门派。
然而就在二十多年前,赤月教上一任教主东方鹤不知因何机缘得到了一本不灭神功的残卷,仅仅只练了两年,便打遍江湖无敌手,且战败于他手下的武林豪杰无一不是筋脉寸断、功力尽废。
有传言称,那不灭神功乃是能吸人内力的邪功!东方鹤如今体内攒积的内力,早就超过了一甲子!
眼见真面目被揭破,东方鹤更加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了,为追求武道巅峰竟是如同疯子一般见一个门派挑一个门派!
由此,赤月教魔教的臭名在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直到大约三年前,东方鹤暴亡,新任魔教教主上位,魔教原先疯狂的行径才稍微有所收敛。
佟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出谷,就碰上了这样的大场面。
那些杀人的魔教,现在还在这片林子里吗?
佟露站在原地,有些发怵。
但也只是犹豫了片刻,她就提起一口气,背紧药箱,往树林更深处继续走去。
回春谷谷训: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这林子里的伤者可等不得她进城去搬救兵了。
何况回春谷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不论正道魔道,恐怕都不愿意得罪一个治病救命的门派吧……
这么安慰着自己,佟露心情稍稍安定下来,闻着血味一路向前,在林间碰上了好些还带有余温的尸体,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二十几具。
而他们身上的致命伤,竟像是同一人所为!
佟露心中震惊,脚步却没停,又走了一小截路,总算在树丛里发现了一个还在喘气的活口。
似乎是个少年。
他背对着她,倒在樟树底下,一袭黑衣,身形修长,微微卷曲的长发被一根绯红发带扎成马尾束在脑后,又因为淋了雨,卷发湿成一绺一绺的凌乱形状,好像一汪漂浮在湖里的水藻。
之所以能辨认出来他是个活人,而非尸体,是因为他的手指在无意间抽动了几下。
有救。
佟露快步上前,扳着少年的肩膀把他翻过来,总算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大概十七八岁,和她一样的年纪,生得很俊俏,只是双目紧闭,嘴唇惨白没有血色。
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约莫有十几道,都在流血,其中最严重的一道伤在肩头,仿佛是被什么利器一击贯穿。
佟露又把他衣裳扒开,终于明白,那贯穿他肩膀的利器是弩箭,而且是一支涂了毒,长满倒刺的弩箭。
抬起他手腕把脉片刻,佟露心里有了底。
确实是有救的。
当务之急,是要先将那伤口周围的腐肉都剜掉,才好做下一步的止血与解毒。
这少年也是狠角色,竟就徒手将那样一支箭活生生从体内拔了出来。
记得前年,师父给那雷火盟盟主处理类似的伤口时,都是先给人灌了一大碗麻沸散,叫人没了意识才敢动手的。
那盟主还是个身高九尺,魁梧得像头黑熊的中年男人!
“你这么能忍痛,我也就不浪费时间给你煮麻沸散了,再忍一忍啊。”
佟露顺口对昏迷中的少年解释一句,便卸下药箱,从里头摸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来。
小刀刃泛寒光,佟露在少年肩头伤处比划了几下,找准角度,飞快刺了下去。
少年条件反射般紧绷身躯,发出一声呻吟。
“别动!”
佟露紧张地按住他另一边肩膀,生怕刀刃刺得更深。
好在眨眼功夫,少年便没了动静。
就在佟露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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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准备转动小刀剔除腐肉的时候,忽觉颈后刺来一道满含戾意的目光。
她浑身汗毛倒竖,不等扭头,便脖颈一凉,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一股劲力死死按倒在地上,脊背撞得散架般生疼。
再抬眼,便对上一双饱含恶意与杀气的漆黑眼珠。
重伤的少年醒了。
此时此刻,他苍白手指精准扼住她要命的咽喉,不断收力,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掐死她!
“我……”
只发出一个气音,脖颈上的力道便再次加大,佟露感到一阵剧痛,眼前景象也因为窒息感泛出点点白光。
她心中恐慌,下意识想要掰开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可这少年力气实在是大,不仅手掰不开他,连要踹出去的腿也被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挣扎间,她恍惚听到少年冷笑了一声:
“竟还漏了个没杀干净的,那帮杂碎的毒当真不错。”
佟露呼吸一滞。
这话……怎么听着像这少年才是那杀光满林子人的魔教?!
也对。
若是正道中人,哪会一上来就要置人于死地?
佟露被自己后知后觉的认知惊得快哭了,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飞转,在一浪一浪的窒息中,竟真的寻到了破绽。
刀!
那把刀还插在他肩膀上!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少年注意不备,佟露迅速抓住了刀柄,深深往里一推!
“唔!”
少年一声闷哼,想是痛极了。
佟露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汪温热液体浸湿,浓郁的血腥气从伤处蔓延开来。
但就算是这样,少年依然没有松开扼住她脖颈的手,反倒被刺激得更厉害了,一手制住她握着刀柄的手腕,冷冷笑道:
“好啊,还敢耍花招。我倒要看看,是我的血先流干,还是你先断气。”
这人,有病!
为了杀她连命都不要了,什么深仇大恨。
佟露真的哭了,她初出茅庐,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招惹过,怎么头一回出山就碰上了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小疯子!
长久喘不上气的脑袋已经晕乎乎地快意识不清了。
佟露憋着一口气,用力握着刀柄和少年抗衡,另一只手,则暗暗从袖里掏出银针,在满目白光中勉强看清人影,下一刻,手中银针飞脱而出!
咻!
正中颈侧睡穴。
少年眼皮一松,整个人瞬间软了骨头般跌落下来。
佟露反手把他搡去一旁。
久违的新鲜空气大口灌入肺里,佟露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流泪,喉咙火辣辣地痛。
等到终于缓过了劲,她才后怕般,又狠狠踹了几脚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你是不是有病?我好心好意救你,你还想杀人!还想杀人!”
她一边踢,一边抹鼻子,最后还打了个喷嚏,在冷冷雨幕里活像只凄惨的落汤鸡。
少年已然昏死,没法回应她,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处鲜血滴答淌下,融进枯叶烂泥,整个人像是一株即将被土地吸干了精气的枯树。
全身上下最有攻击性的一双眼眸被掩住,此刻的他看起来倒是显出几分可怜。
但佟露可没忘记他方才凶神恶煞,仿佛恶鬼的模样。
“活该,你就在这等死吧!”
2. 02
最后忿忿踢了他一脚,佟露终于出完了心中恶气,捡回自己掉落的斗笠,挎起药箱,头也不回地往树林外走去。
魔教之人手染鲜血无数,本就不该同情。
何况那少年刚刚还差点杀了自己!
佟露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离开的选择并没有错。
就当做他是给满林子的尸首偿命了。二十几条人命,换他一命并不过分……
虽这么想着,可她的脚步却是越走越慢。
脑海里又回荡起了师父每日耳提面命的教导:“医者救人,无寒暑昼夜之别,无门派芥蒂之分,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年幼的时候,她听了这话还疑惑过:“那如果我面前要救的是个坏人,该怎么办?”
怎料一语成谶,眼下竟真的碰上了话里两头为难的处境!
那时,师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佟露停下脚步。
回忆中的师父好似是微微一笑,捻着胡须道:“好人、坏人,又由谁来分辨?你只需记得,医者眼中无好坏,人命至重,只管救,至于他活了以后,是活了以后的事情。人作恶,自有律法天道来收。”
“……”
沉默了一会儿,佟露终是转过身。
少年还躺在原来的树下,脸色较之先前更加惨白了。
佟露挽起袖子,利落地拔刀,剃掉了他肩头伤口一圈的腐肉。
这回因为颈侧睡穴还中着针,少年没能醒来,甚至连动弹也没能动弹一下。
给他周身的伤口洒了止血药粉,又用纱布包扎,少年浑身流血的状况总算得到遏止。
只是这个天,雨越下越大,本还干燥的纱布不出片刻便被淋得湿漉漉。
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
佟露在林子里四处打量,到底还是寻到了一个能够栖身的窄小山洞。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赶在天黑前把浑身破破烂烂的少年拖进了洞里,这时少年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手脚也冰凉得像垂死之人。
佟露无法,只好给他含了块珍贵的参片吊命,又给他更换了干净的纱布,最后还在山洞中央燃起火苗,这才叫他的体温稍稍得以恢复。
直到此刻,她才有空研毒箭的事情。
少年中的是一种败血的毒,若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便会从血瘀经脉发展成七窍流血,最终失血而亡。
这原是种颇为棘手的毒,单是解毒的药引就需要百年血灵芝。
若放在往常,佟露的药箱里是绝没有这种珍稀药材的。
可此次听说她要前往原城救治疫病,山谷的师叔们放心不下,临行前,硬是往她药箱里塞了许多压箱底的宝物,其中就有半颗百年血灵芝……
“你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佟露心情复杂地面对少年感叹一句,倒也没有私藏,拿出石钵把血灵芝研磨成粉,又往里添了几味药,便把制成的解毒粉末就着水给少年送服下去。
做完这些,山洞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沉。
佟露抻了抻僵硬的脖子,总算能够休息。
外头雨幕潇潇,佟露就着雨声和火光,慢吞吞啃完了一块干到发硬的干粮,又估算了一下时间,心道那银针扎入少年睡穴已经快要两个时辰,若再不拔出,很可能会永久损伤他的神志。
可要是把针拔了,那煞神醒过来,又要杀她该怎么办?
外面雨下这么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就是想躲也没处躲呀。
佟露苦恼了一会儿,想出办法:把人绑了。
她说干就干,戴起斗笠,从洞外寻来一捆结实的藤蔓,便把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少年里一圈外一圈粽子似的扎了个结实。
绑完人,佟露心下稍安,正要抬手拔针,指头在触到银针尾巴的一瞬,却又退缩了。
要是没记错,江湖人都修内功,眼前这煞神既然能杀光满林子的人,内力肯定登峰造极,震断小小一根藤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噤。
“不行不行……”
佟露缩回手,发愁地转身,把药箱里的宝贝都拿出来,铺满一地,企图能从中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很快她便发现都是徒劳。
她打小学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东西,平日倒也听师叔们提过让人内力散尽的化功散、让人经脉淤堵四肢无力的软骨粉,甚至出谷之前,五师叔还专门给她塞了几瓶这种“毒物”……
可是。
她嫌重。
趁五师叔分心说话的间隙,又把那几瓶“毒物”偷偷从箱子里掏了出去……
回想起那时行为,佟露简直悔得欲哭无泪。
但很快她又想到,那天五师叔放的东西多,回头又快,她还剩一样没能掏出去!
佟露精神一震,抽开药箱夹板,伸手一摸,果真从最底部摸出来一个银质的方形小盒。
小盒形状精致,重量轻巧,四周遍布说不出名字的花纹,格外透出一股神秘的味道。
就如五师叔其人。
虽是女儿身,却时常穿男装;虽隐居在救世济人的回春谷,却喜欢钻研毒物蛊物。据说她的经历也是坎坷神秘,连师父每每提到都只会摇头感叹……
佟露十分仰慕她。
这次出门,五师叔给的这方小银盒,好似里面装的便是一只蛊。
“小露露,这只盒子你可要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拿出来用,里面的东西很是厉害,可以让人对你千依百顺、言听计从。自然,若有朝一日,你碰上了想要叫他乖乖听话的人,那时,就是你打开这只盒子的时机了。”
五师叔当日的话犹在耳旁。
佟露望着手里的小银盒,有些踌躇。
她只学过医,没学过蛊。在医术中,无论是毒还是药,能影响的只是人的身体,万万做不到能够控制一个人的心神,但蛊却可以。
蛊真有这么神奇吗?
没踌躇多久,佟露便一咬牙打开了盒子。
实在是没有时间了,不论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
出乎意料的是,盒子打开,里面露出来的蛊并不丑陋,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是一只通体银白色的、类似于蝉、又比蝉小了一圈的东西。
它安安静静地趴在盒子正中,仿佛在沉睡。
回忆着五师叔教导的步骤,佟露用银针扎破手指,将指尖鲜血滴落到银虫身上。
血滴接触到虫身的一刻,盒中的银白蛊虫便瞬间被染红,薄如纱的双翼颤颤震动了一下,好似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佟露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只见那银虫双翼越震越快,眨眼间竟是飞了起来,在半空盘桓片刻,似是寻找到目标,缓缓落到少年颈侧,循着脉搏,径直融进血肉不见了!
佟露吃了一惊,凑近往那处瞧,只见少年皮肤光滑完整,哪还有那小虫的半点影子?
“这就是蛊术吗?好神奇……”
只希望这蛊虫真和五师叔说的一样有用。
佟露暗暗祈祷着。
内心怀着忐忑,她拔掉了少年睡穴上的针。
-
少年昏睡了一整夜,前半程是低温,后半程是发热,到天亮雨停时,整个人的状况才稍微稳定下来。
佟露彻夜未眠,这会儿困得不行,撑着脑袋打盹,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
她登时清醒了,睁开眼皮,便见靠墙半坐、被藤蔓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年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乌黑的眼珠里透着探究和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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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露对上他的眼睛便想起先前他冷冰冰掐着自己喉管的模样,不禁心头发怵。
转念又想到昨日对他下蛊的事情,稍微有了点底气,壮着胆子第一个开口:
“我救了你。你身上的伤都是我包扎的,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少年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望了她一会儿,他语气淡淡地道出了她的来历:“回春谷。”
佟露睁大眼睛:“你知道我是回春谷的人?知道你昨日在林子里还……”
“你药瓶上有印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少年打断她,“倒是你,你可知我是赤月教?”
佟露一下子噎住了。
她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难道他就不怕她和其他嫉恶如仇的正道中人一样,第一时间就要拿他性命?
不过,即使他现在重伤,她区区一个医者也不是对手就是了。
想通这一点,佟露实话实说:“原来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昨日在林子里,我才想救你。可是你一醒来就要杀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我就猜到你是魔教了。”
少年皱皱眉,不太理解:“即便如此,你还救我?”
“医者救人,天经地义。”
少年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被教条经义诓傻了的傻子。
佟露观察到他表情变化,心生警惕,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还想要杀我吧?”
“我不杀你,先前是我误会你了。如今你既然救了我,我欠你一命。”
佟露松口气,朝他摆摆手:“不了不了,命就不必了,你以后别再杀人就好了。”
“做不到,换一个。”
他拒绝得太利索太快,以至于佟露的手还卡在半空没能收回来。
不是说,中了蛊的人会对蛊主百依百顺吗?怎么在这人身上,好像完全没起作用啊……
佟露心里打鼓。
但好在,事情解释清楚以后,这樽煞神对自己没杀心了,蛊虫有没有起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只想到这一条,你既不答应,那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少年点头,算是同意。
瞥她一眼,又道:“绳子,什么时候解开?”
“哦哦!”
佟露这才意识到他身上还捆着藤蔓,连忙小跑上前,给他解开。
被粗实的藤蔓捆了一夜,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磨得通红,佟露越解越心虚,生怕他反悔,又要杀自己,连解绳子的动作都放慢下来。
少年竟也不催促,目光低垂,好像一直在看她的脑袋。
佟露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三两下剥开藤蔓,正要后退,忽听他冷不丁出声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心跳得很快。”
佟露一惊,霎时一个踉跄栽在地上,再抬头,只见少年黑玉般的眼睛一错不错胶着在自己脸上。
这回她离得近,看得清楚,少年眼神里除了探究、审视、疑惑,分明还带着点别的东西。
可那到底是什么,佟露也说不明白。
她只知道,蛊虫没起作用,下蛊的事一定不能现在暴露出来,否则自己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山洞了!
“昨夜疗伤,我,我给你伤口敷了止血的药,你体内的毒也解了,解毒的药里有一枚血灵芝,那是,那是大补之物,你现在身体虚弱,突然吃了这么大补的东西,自然气血上行,引得心跳加快……”
少年听她一通掰扯,表情将信将疑:“是吗?”
“当然是!”
佟露重重点头,眼睛却不敢与少年长久对视,囫囵收拾了药箱,与他道别。
“你也醒了,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咱们两清,后会无期!”
3. 03
洞外晴光正好。
佟露一口气跑出林子,直到望见昨日被她栓在路边的小红马,才停下脚步,扶着腰喘气。
小红马淋了一夜的雨,此时看起来和她一样憔悴。
佟露拍拍马头,安慰道:“咱们马上就找个驿馆好好休息,再撑一下啊。”
四周还是毫无人迹,可佟露不愿意再磨蹭,唯恐少年觉察到端倪追杀上来,忙随意选了条路,驱着马闷头走远了。
傍午时分,佟露终于在这条偏僻的官道上发现了一个破旧驿馆。
她喜出望外,赶紧敲响驿馆大门。
只是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嘎吱一声,那门也只开了条缝,缝隙里露出胡子络腮的壮汉的半张脸,语气很不耐烦:“什么人?”
“这位大哥,我要住店!”
胡子壮汉上下打量她一眼:“小姑娘外乡来的吧?这附近村子、城镇都是疫病,你一个人跑这地方来做什么?”
佟露谦虚挠头:“我从小学医,会点医术,想来青州救人。”
胡子壮汉挑眉,心道原来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娇小姐,眼珠微微一转,便有了主意。
“这样,你等一会儿,因为这场疫病我们驿馆已经很久没接待过客人了,我要先和我们当家的说一声。”
佟露点头,乖乖等在门口。
心里却暗自有了计较:青州的疫病果然严重,这片地方定是比别处更严重,连驿馆都关门了。
她站在门口等了半柱香,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半柱香后,胡子壮汉跑了回来,打开大门,殷勤地迎她进去:“久等了,客官这边请!”
小红马刚一进驿馆,便被院子里的另一个男人牵去后院马厩喂饲料。
佟露跟着胡子壮汉来到驿馆前堂,见柜台后头施施然叉腰站着一个刀疤脸的男人,在他身旁,还有一个账房模样的读书人。
佟露四下张望,没瞧见一个女人,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警惕。
来青州的一路,她住过许多家驿馆,不论是浆洗缝补还是烧火做饭,每家驿馆里总该有那么一两个姑娘、妇人或者老婆婆,可这家驿馆却全都是男人,还是那种看起来五大三粗、不太好招惹的男人,好生古怪。
这时,柜台后的读书人摇着羽扇开口了:“听大胡子说,这位姑娘要住店?小店有上、中、下三等客房,不知姑娘要住的是哪一等?”
佟露回神,留了个心眼:“就住中等吧。”
男人扇子微微一顿,很快笑道:“中等客房一百五十文一晚,客官,承惠。”
佟露便掏出钱袋子数了钱递给他。
驿馆本就没有客人,佟露被他们安排到了二楼的一间房,推门进去,里头陈设打扫得一尘不染,虽是中等房,也算极好的环境了。
佟露反手关上门,在密闭的空间里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是打算找个驿馆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再上路,可眼下这驿馆里里外外透露出古怪,即使佟露再心大,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倒头睡着。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离开,找到下家驿馆再休息。
但是如果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去牵马退房,倘若那几个男人真的是心怀不轨之人,她就彻底暴露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还从没习过武……
这时候,决不能表现出一丝怀疑。
只能先暗中观察观察,找到小红马的位置,再寻个时机偷偷溜走。
有了计划,佟露的心便不那么慌了,踱步到客房唯一的一扇窗子前,抬手推开了木制回纹窗。
这页窗户正对着驿馆后院,放眼望去,后院布局一览无余:
是个十分简朴的农家小院,东西厢各有两间房,东厢靠近后门的地方是口井,西厢靠近后门的地方则是马厩。
此刻马厩里停了五匹马,她的小红马便赫然混在其中吃着草料。
而在小院正中,则用竹竿拼了几个晾衣架子,架子上头铺满了当季的衣裳,男女老少的皆有,看起来竟像是一家几口!
佟露被这发现惊得心跳一促,迅速阖上了窗。
她的预感没错,这家驿馆果真不正常!
大胡子、喂马的、刀疤脸、读书人,这四个男人也许是外来者,根本就不是这家驿馆原本的主人!
在她到来之前,驿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驿馆原本的主家都去哪儿了?先前等在门口,驿馆里头叮叮咚咚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佟露被自己脑海里接二连三浮现出来的恐怖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勉强冷静下来,也是一刻钟都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呆了。
她将小刀藏进袖中,又将针袋系在腰间,松了松袋口。
做完这些,她伏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认门外无人后,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走出客房。
从二楼向下,只有一个出口,便是她方才上来的楼梯。
佟露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来到楼梯口,朝下一瞥,只见那刀疤脸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柜台前。
其他三个男人却是全不见了,驿馆前院方向传来先前听过的、熟悉的咚咚声音。
佟露缩回脑袋,没敢下去。
楼梯的位置很不妙,正对着柜台,只要她一露面,肯定会被刀疤脸发现。
倒是可以试试飞针击中那刀疤脸的睡穴。可话又说回来,她与那刀疤脸的距离实在太远,若一击不成,便成惹祸上身了……
正苦恼着,忽然脑中灵光闪过,佟露眼神微亮,有了计策。
她蹑手蹑脚退回房间,再次打开面对着后院的那扇窗子,朝下仔细目测了一番。
二楼离地高度不过一丈,若要直接跳下去,凭她的本事或许有些费劲,但如果有辅助,也并非难如登天。
有戏!
佟露来了精神,说干就干,将铺上的床单被套拧成一股长绳,又绑在床脚固定,试了试确实稳当后,便抓着长绳另一头,翻出窗子,小心往下降。
前院咚咚的动静掩盖了翻窗的声响,直到平稳落地,那一伙外来者也能没发现她已经从客房逃走。
佟露微微松一口气,毫不犹豫跑向马厩,却在路过西厢的某一间房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窸窣响动。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扭头,透过半开的窗页朝里望去。
里头仿佛是间柴房,灰冷阴暗,结满蛛网。在一堆垒得极高的干柴后,佟露猛地看见了一双被捆在一起、正不断挣扎的女人的双脚!
佟露被吓了一跳。
虽早有预料前院那几个男人是不法之徒,可当真正看到这一幕,她的心跳仍是不禁急剧加速起来。
此地不可久留!
佟露咬咬牙,抛掉现在去救那女人的念头,飞快奔到马厩,抖着手解掉小红马的栓绳。
在这期间,她敏锐地觉察到,前院从未间断的咚咚声音竟是停了!
佟露不敢回头,牵了马绳便往飞快后门冲去,手指将要触碰到门板的一刹,忽闻脑后传来破风声,随后“铮”地一声,面前的门板竟是被钉入了一杆五尺长的大刀!
“还没过夜,客官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大胡子粗粝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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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在后方炸响。
佟露头皮一紧,慢吞吞转身,果不其然瞧见以刀疤脸为首的四个男人手握武器,正虎视眈眈地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盯着她,仿佛只要她敢踏出院门,便会立刻发难。
眼下跑,决计是跑不脱了。
“几位大哥,你们若是想要钱,我包袱里的钱财,只要你们看得上的,都可以尽数拿去!”
佟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表诚意,还将肩上的药箱和包袱细软全都放在了地上。
见她识趣,刀疤脸等人的神情也稍微有所松动,账房模样的读书人捻了捻山羊胡子,笑道:“你倒也算聪慧,我们哥几个不取你性命,只需你乖乖束手就擒。”
佟露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是劫财,难道是劫色?
她的神情变幻过于明显,大胡子看在眼里,也笑起来:“哈哈哈,你这黄毛丫头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等也算绿林,打家劫舍为的不过是混口饭吃!瞧你衣裳料子,想必是富户家的小姐,你只需在此地安心住几天,等你家人送赎金来,我们便放了你!”
佟露这下听懂了:“几位大哥,你们好像对我有些误会,我从嘉州回春谷来,家里并不是什么富户……”
“回春谷?那是什么地方?”
大胡子挠挠头,显得很困惑。
倒是那读书人闻言眼神一闪,记起什么:“回春谷吗?我听说过,是个产药的门派,在天下各州都有分号,就算是寻常医馆药铺,贴了‘回春谷’标牌的药也比其他药卖得更贵。”
“难怪!”大胡子啐一口,“我们哪有钱买好药?当初我老娘生了大病,是活活在家里熬死的!”
“既然把药卖得这么贵,想必主家赚了不少银子,小姑娘,这可怪不得我们了……”
说话间,四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越逼越近,几乎将她抵在后院墙角。
佟露没料到一句“回春谷”竟是起了反效果,不仅没叫这几人打消抢劫的念头,反倒更加激起了他们的贪欲。
这下事情恐怕是没法善了了。
趁喂马男人持绳逼近,想要捆住她双手的瞬间,佟露瞄准位置,手腕翻转,指尖银针霎时飞弹而出!
“咚!”
喂马男应声倒下。
另外三个男人没看清发生什么,一下子乱了阵脚,佟露眼疾手快,飞针又撂倒一个。
眼前只剩下大胡子和刀疤脸了。
可这二人也是最壮实、最不好对付的,尤其是经过一阵慌乱,他们已经提高戒心,眼神凌厉,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她手中的针。
“老陆,咱们一起上,卸掉她的右手!”
大胡子暴喝一声,抢先提着刀攻上来。
佟露哪里见过这种要命的阵仗,慌张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墙角!
眼见那大刀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一股悚然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佟露紧紧闭上双眼。
一刻、两刻……
意料之中的痛感却并没有袭来。
四周空气变得寂静无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佟露奇怪地睁开眼,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个男人已经交叠倒在自己身前,手中还紧紧握着武器,显然是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佟露心头一惊,立刻抬头张望,果不其然在西厢的房顶上看到了一个人。
少年逆着光,好整以暇站在屋脊青瓦上,黑色衣裳破损染血,连满头微卷的发丝也是未曾打理般凌乱。
他腰间别了柄佟露从没见过的长剑,右手抛玩着一把小石子,脑袋微微歪着,好似一只暗中窥伺的猎豹。
4. 04
……他竟追来了!
佟露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又是胆战又是心虚。
倒下的刀疤脸和大胡子显然是这少年的杰作,他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这二人,要取她的命就更是简单不过了。
可他却并没有动手,想来,是还有商量的余地的。
佟露勉强冷静,警惕望着他:“阁下费心跟来,到底有何贵干?”
少年却没有回答,瞥了她一眼,轻盈地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你这攻人睡穴的招式还挺好用。”
少年随手扔掉石子,高挑身影笼罩到她身前,遮住了一大片日光。
“我从没和学医用毒的交过手,但也知道,你们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早晨在山洞,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心里便很不舒服,如今再见,这种感觉才消失了。这很不对劲。”
少年冷黑色的眼睛锁定住她,好似锁定了一只猎物,口吻肯定道:
“昨夜治伤,你一定对我做了什么。”
佟露心跳陡然一颤,慌乱垂下眼。
她没料到五师叔的蛊竟还有这种功效。
这算什么?南辕北辙的副作用?
佟露被他盯得愈发紧张,手心出汗,好一会儿,才努力抬起头来:“我要是实话说了,你不能杀我。”
少年双眼微眯,迸出冷光:“说。”
“……是蛊。”
佟露深深吸了口气,脑袋拧去一边,忍不住辩解:
“原本这事情就不能赖我,是你太凶了,一见面就要杀人!我即便救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啊,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只好给你下了蛊,谁知道这蛊居然没——”
“用”卡在喉口,佟露感觉到脸颊一痛,竟是被少年生生掐着脸将脑袋拧了回来。
这下,视线无可避免地与他相交,佟露睫毛抖了两下,清楚看到少年眼底缓缓浮起的戾意。
“什么蛊?”
他咬牙切齿,手上使的劲更大了。
佟露吃痛,“嘶”了一声,下意识想抬手掰开他,但挣扎了半天,这点力气也没能撼动少年半分,倒是自己的脸颊被越蹭越红。
少年瞧见了那抹红,眉头微不可察一皱,飞速撤了手。
可手缩回来,他整个人又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佟露没留意到他的这点小异样,一边揉着发酸的脸颊,一边忐忑道:“这是师叔给我的蛊,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听说,它能让人百依百顺,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年眉头皱得更深。
“解了。”
佟露手指紧揪衣袖,诚实道:“我不会。蛊是我五师叔给的,天底下会解这蛊的人,恐怕只有她。”
少年此刻的神情用煞气沉沉已经无法形容了。
“立刻,传信给你那五师叔,让她交出解蛊方法,不然杀了你。”
语气阴冷得佟露打了个颤。
她毫不怀疑少年话里的真实性,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可眼下荒郊野外,连个跑腿的驿差都没有,又要怎么传信呢?
“我觉得,我们不如先离开这里,等找到了开门的驿馆或者镖局,我肯定马上就动笔写信。”
佟露放软语气和他打商量,“事情已经这样了,一时半刻也急不来,你说对不对?”
少年冷冷一扯嘴角,根本不为所动。
“少废话。”
佟露没办法,只好栓了小红马,来到驿馆前堂,从柜台里找到了笔墨,给五师叔写下一封解释前因后果的简短书信。
期间少年就一直杵在她身后,一字不落地将信中内容尽收眼底。
等她最后一个字写完,少年便将信纸抽走,又塞给了她一张崭新的纸。
“写,你五师叔姓甚名谁,如今人在何处。”
佟露被捏住七寸,根本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又写下一行字:
收信人,穆仪,青州九溪城回春堂。
少年将两张纸一前一后叠好,卷成小筒,大步走到后院,抬起食指抵在唇下,吹出一声响亮的哨音。
不出片刻,头顶呼啦啦一阵响,竟是闻声飞来了一只矫健壮硕的雄鹰!
少年抬手,雄鹰便盘旋着落在了他小臂上。
这时,佟露也瞧见了,这只鹰前爪上似乎是缠了一枚携带信件的竹筒。
少年将卷好的两张纸塞进筒中,再度一展臂,信鹰便借势飞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天边,不见了踪影。
“这是你养的鹰?”
佟露只见过养鸽子传信的,养鹰这种猛禽传信还是头一回见,不免感到有些新奇。
“赤月教传信的手段,你要打听?”
少年睨她一眼,佟露立即识趣地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恰在此时,她的余光瞥到马厩旁那昏睡的大胡子,发现他竟是动了一下,仿佛快要醒来。
人还没扭送去官衙,决不能放跑了!
佟露一个紧张,就要往马厩奔去。
未料下一刻,一柄未出鞘的长剑突地横在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眼神阴沉而锐利:“想跑?”
“没跑,是你用石子击中的那两个人要醒了,得赶紧把他们绑起来,免得再生事!”
佟露小心地把胸前长剑往外推了推,以免挨着自己,但少年的手很稳,她没能推开。
她看向少年:“这位少侠,壮士,仁兄,我绝无害人之心,只要你不想着杀我,我肯定一万个配合你解蛊,绝不会逃跑的。”
“是吗?可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不信活人的话。”
佟露简直无语了:“那这位少侠,你打算怎么办,一直用剑抵着我吗?”
少年不答,眼神上下扫视了她一番,忽地伸手。
佟露只感到头皮一紧又一松,鹅黄色的发带便被他拽了下来,紧接着手腕一凉,低头,便见少年飞快用发带在她腕上系了个死结。
“这样。”少年挑眉,朝她晃了晃攥在手里的发带另一端。
“……你这是把人当狗!”
“那又如何。”
佟露气得脸颊涨红,垂着脑袋就要拿小刀把发带割断。
但没等她动手,那柄冰凉的长剑再度横到她颈前。
“绳子和剑,自己选。”
佟露动作滞住,抬头,气鼓鼓和少年对视半晌,最终还是屈服地收回了小刀。
这人疑心重,杀性又大,自己的小命宝贵,才不和他一般见识!
忽视掉手腕上的发带,佟露转身来到马厩旁,用麻绳把昏倒在地的四个男人绕着柱子绑成一串。
做完这些,她又想起了柴房里的女人,扭头对少年说:“这伙男的是强盗,驿馆主人家应该是被他们困在柴房里了,我方才看到了。”
少年淡淡“哦”了一声,显然不感兴趣。
这态度也难怪。
以他的武力,驿馆所有人在他看来恐怕和蝼蚁没什么两样,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根本不重要。何况魔教的做派,好像与强盗也区别不大?
佟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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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蛐蛐一句,终究没敢说出口。
她打算救人。
柴房里的情况同她猜测的差不多,驿馆一家五口都在里面:一对年轻夫妇、一个年事已高的老母、再加上一双稚儿。
其中男店主受伤最重,后脑勺都被开了瓢,孤零零倒在角落昏迷不醒。
其余的老弱则被打包捆在一处,嘴里都被塞了布团,一见佟露进来,激动得眼眶蓄泪,朝她呜咽。
佟露挨个给他们拔开塞子。
“恩人!求恩人救救我夫君!!”
女店主一吐掉布团,便双目通红地望着佟露凄声哀求。
“你放心,我一定救他。”
佟露简单她安抚一句,便快步走到男店主身前,迅速给他切了脉。
所幸这男店主后脑的伤血已止住,此时昏迷不醒只是因为脑中淤血未散。
佟露便掏火折子,给银针微微烫过,看准穴位稳当地扎了下去。
几针后,男人眼皮颤了颤,幽幽转醒。
“七娘……”
男人眼神涣散,半梦半醒地喃喃出声。
女店主在听到这声音后,整个人都卸下了劲,含泪道:“我在!我在!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又感激地望向佟露,“姑娘大恩,七娘无以为报,七娘给你磕头!”
说着就要挣扎跪下,佟露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去搀住她:“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如此。我给你们解开绳子。”
这家人的遭遇属实倒霉。
据女店主七娘回忆,她夫家祖孙三代都在经营着这座驿馆,年复一年,手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
为免遭人觊觎,祖孙几人便将存银用酒坛装好,分散埋在了前院的三棵老树下,只等着下一辈成家,进城置业时再使用。
然而这家公爹却是个酒鬼,前些时日进城喝酒,不知发生了什么,人就没再回来。
直到今日家里遭匪,才弄明白,原来是公爹醉酒时,不小心将家中存银的位置说了出去,这才引来豺狼。
“那个老东西造孽哟!喝酒喝酒,把自己赔进去了不算,还差点害了一家子性命,在地下做鬼都做不安生!”
白发老妇捂着胸口大哭。
七娘也是眼泪涟涟,一手搂着两个受惊的稚儿,一手安抚着老妇,满屋子人抱头痛哭的景象好不凄惨。
佟露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
他抱臂而立,眼神幽深望着窗外,很明显心思已经不在这间柴房里了。
佟露怀疑他甚至连女店主和老妇人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看他这般凉薄的模样,佟露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煞神不爱财。她还怕魔教之人和那些强盗一样会见财起意呢。
“看我干什么?”少年忽地出声。
佟露同他对上眼,一愣,飞快摇摇头,“没什么!”
少年便盯着她,似乎非要从她眼神里瞧出个好歹。
“这位恩人是……?”
柴房众人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跟在佟露身后一声不吭的少年,惊疑的目光尤其落在了在两人之间相连的那根发带上。
好怪,没看过,再看一眼。
佟露:“……”要怎么解释?他是魔教?他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自己其实也是刚刚遇上他,就被他拿捏住了小命,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真这么解释,这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屋子人又要被吓破胆吧!
佟露于是选择了一个最温和的答案,礼貌微笑道:
“是我的债主。”
5. 05
天底下的追债手段千奇百怪,绑个手腕不足为奇。
众人信服了这个解释。
七娘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打量一圈,犹豫道:“姑娘救命之恩,我们理应回报,不知姑娘欠这位少侠多少银钱?家中存银还有百两,兴许能为姑娘解困。”
佟露有些感动。
可此债非彼债,哪是用钱能还清的!
“多谢姐姐好意,银钱你自家存着,就不必破费了,我欠的东西并非钱财。”
“不是钱?”
七娘诧异望着她,又瞥了眼窗边少年,忽地领悟什么,不由掩唇微微笑了,“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
这话本没什么不对,但结合她的语气表情来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佟露眨眨眼,思考不出所以然,便没在这上头纠结,尽医者本分向她叮嘱了几句关于男店主的伤情,并劝他们尽早报官。
七娘连连道谢:“多谢姑娘,我都记下了,只是今日家里突然遭灾,一家老小伤的伤、病的病,总得先把他们安顿好。不如这样,两位恩人暂且先在这住下,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做顿酒菜招待二位。”
佟露没意见。
原本她就是要找驿馆投宿的,从昨夜开始她就没怎么合眼,又经历了这么一顿折腾,早就腰酸背痛想躺下了。
她没意见,就还剩另一个人。
“喂,你住吗?”
少年眼皮一掀,懒得说话,扯了扯手中发带,佟露的手便跟着晃了晃。
佟露回头看向七娘:“他住,劳烦姐姐准备两间房!”
-
热情的女店主为两人安排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但是在进房间之前,佟露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举起手道:“这样绑着我没法进门。”
少年不以为意。
“那就住一间,你打地铺。”
佟露:“……”这煞神该不会真不知道“男女大防”四个字怎么写吧?
佟露深吸一口气,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止是房间,我还要洗澡、上茅房、换衣裳……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我旁边吧?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
少年皱皱眉,神情流露出些许嫌弃。
“好麻烦。”
佟露想捶爆他的狗头。这是为了她一个人方便吗?难道他小子就不需要洗澡、上茅房、换衣裳了?
“打个商量,这样绑在一起真的不方便做事,你若是怕我跑了,不如换个办法,我把身上的玉令抵押给你如何?”
佟露挤出笑容,从腰袋里翻出一枚通体洁白的圆形玉佩,双手呈给他。
“少侠请看,这是我们回春谷亲传弟子的玉令,每人仅此一块,背后刻的‘佟露’二字便代表我的名字。只要有了这块玉令,就可以随意出入回春谷和天下各地的分号,看病治伤都不收取分文!”
少年拿起玉佩打量片刻,漫不经心在指尖转了几圈,幽幽抬起眼。
“就这?好没用的东西。”
佟露:“……”我忍。
“暂且收下了。佟露,是吧。”少年朝她弯弯眉眼,“若你敢逃,不论天涯海角,赤月教必追杀到底,将你挫骨扬灰。”
佟露:“……”你是魔教教主吗,就在这乱颁追杀令,小心告你僭越哦。
但不管怎么说,手腕上的发带总算能解开了。
佟露浑身舒坦地跑去厨房烧了桶热水,洗净身上脏污后,便美滋滋地裹紧被子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辰。
后厨飘来饭菜香味。
佟露下楼,来到后院,发现少年换了一身农户的粗布衣裳,正站在柴房门前看信。
应该不是五师叔的回信,不说九溪城离这近百里路程,就是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生气的征兆。
“咳咳。”
佟露故意制造出动静,少年抬眸,深黑的瞳仁在夕阳下折射出漂亮的暖光。
“三个时辰,马厩的马都醒了,你可真能睡。”
他一开口,和谐气氛便荡然无存,佟露回过神,不服气地反驳:“也不知道昨晚是谁性命不保,要不是有我彻夜照顾,你都不一定能看到今天的太阳呢!”
“哦?照顾?”少年冷笑,“照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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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下蛊?”
佟露一哽,很快振作起气势:“这是为了自保,若你不滥杀无辜,我哪用救个人还要战战兢兢?”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相让。
正在这时,厨房门嘎吱开了,七娘身穿襜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姑娘、少侠,菜好了,快进屋吃饭吧。”
-
晚餐很丰盛,不仅炖了鸡鸭,还有腊肉、腊肠和一干爽口的小菜。
佟露啃了几天干粮,这是第一次吃到热食,眉眼都在饭菜热气的熏陶下舒展开了。
“姐姐,你手艺真好,若是进城开家酒楼肯定挣钱!”
七娘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给手边孩子摘掉一颗沾在嘴角的米粒,“姑娘抬举了,城里地皮贵,酒楼大厨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手艺可比我高明多了。”
说起城里,她不知想到什么,眉心微微蹙起,“明日我便去原城报官,只不过,家中都是老弱,我夫君还受了伤,那四个强盗就这样关在马厩里,我出门总归是放心不下……姑娘、少侠,可否请你们再留一日?”
“原城?”
佟露铺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神忽地一亮。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没想到她早晨随意选的一条路,居然选对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佟露提议,“那四个强盗姐姐不用担心,明日出门前,给他们每人睡穴扎一针,能昏睡两个时辰。”
“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不过姑娘随我去原城,这位少侠呢?也同行吗?”
佟露:“……”糟了,竟然忘了这小魔头!
她心虚地扭头望向一旁扒饭的少年。
小魔头很挑食,碗里都是素菜,肉食只有几片腊肉,还被他扒拉到一边。
他微微抬眼,目光和佟露相交,神情中倒没有被忽视的不满。
“一起去就是,把马厩那四个人也押上,更省事。”
佟露听得惊讶。
这魔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瞧不出少年的算盘,便以为他是要跟去监视自己。
……果然还是疑心重!
6. 06
翌日一早,三人往口鼻上包好布巾,便朝原城方向出发了。
据七娘所说,原城疫病严重,前段时间便传出要封城的消息,现下这个节骨眼,已经很少有人往城里去了。
但佟露这次出谷,就是为了救治疫病,自然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令她感到疑惑的是,本来和治病无关的少年,听了这话后也一副不痛不痒的态度,优哉游哉骑在马背上,甚至还有闲心沿路拔狗尾巴草。
少年马后拖着一溜打家劫舍的惯犯,行进速度并没有多快,佟露稍微一驱马,便蹿到了他身边。
“那个,我五师叔,还没有回信吗?”
“对啊。”少年神态慵懒,瞥她,“我性急,如果今日你五师叔再没音信,我恐怕得杀个人才能消气了。”
佟露一个急停。
接下来试探的话也都被紧急塞进肚子里了。
这小魔头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狗嘴里更是吐不出象牙,问了也白问,还容易惹祸上身。
佟露决定一路上都装聋作哑。
傍午,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原城。
城门口人流冷清,布满了守卫,一见佟露三人便扬起长枪短棍喝令他们下马。
“几位大哥,我们是附近的农户,昨日家里遭了匪,特意进城来报官的。”
守卫们个个头戴面巾,站在圆木桩搭成的拒马后,听了七娘的解释,也没有放下手中警戒用的武器。
“回去回去!如今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官衙哪有闲工夫管这等小事?”
情况竟是严重到连官衙都不办案了?
佟露有些吃惊,但也没被轻易打发走。
“几位官差大哥,人犯不用你们抓,昨日我们已经把那几个匪徒都抓住了,这趟是送他们来见官的。”
“大牢人都满了,再塞几个,哪儿还有粮食……”
持棍守卫正要再拒绝,忽地声音一顿。
佟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望见了一个头戴面巾、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
“邓主簿,嗨哟瞧咱们兄弟眼拙,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被称作“邓主簿”的中年男子摆摆手,省去客套:“老远便听见动静了,县狱不收押犯人,难道要收押你们这群蠹虫吗?把犯人带过来。”
这下守卫们再也不能推脱,面如菜色搬开拒马,将那打家劫舍、现如今被绑成一串的惯匪押到了邓主簿面前。
“倒是几位老熟人。”
邓主簿眯着眼把人认出来,又例行询问了七娘昨日案发的详细过程,便爽快地把几人收监了。
“眼下原城瘟疫猖獗,已下了封城令,即日起整座县城只进不出。特殊情况,官衙办案也用特殊办法,就不入室升堂了,几位如无要事,赶紧回吧。”
七娘自然是要回家的,不过临行前,目含担忧地望向佟露。
“姑娘,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来的路上,佟露便向她坦白了身份和此行目的,如今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佟露潇洒朝她挥挥手:“姐姐安心,等解决了这场瘟疫,我回去时还要来你家住店呢!”
七娘笑应,牵着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邓主簿看着还留在原地的两人,意外道:“你们二人要进城?”
“是的,这位官爷,我叫佟露,从嘉州回春谷来,这次是奉了师父之命到原城治病的。”
佟露一边解释,一边就往袋子摸去,摸两下却摸了个空。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玉令好像早就被抵押出去了。
她扭头,只见身旁少年动作丝滑,已经举着玉令递到邓主簿跟前去了。
佟露:“……”你不是昨天才嘲讽这东西好没用吗。
话又说回来,这小魔头进城究竟是要干什么?不会惹出大乱子吧?
佟露内心忐忑,一直到被邓主簿迎进城,转身发现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的时候,这种忐忑达到了巅峰。
佟露:要死了要死了。
人可是打着她的名号进城的,要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是不是还得被连坐啊?
“佟大夫,那位少年是……?”
邓主簿显然也是发现身边一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的事实。
佟露微笑:“他是我路上结识的,好像进城有事要办。”
简言之,不熟,真的不熟。
邓主簿为人刚正,也没往坏处想,“如今原城到处都是瘟疫,尤其是城西,已经划了好几处疫区。这一路走来,你也看见了,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连早市夜市都取消了,若再见到那位少年,还是劝他尽早找个住处,莫要在城里乱跑了。”
佟露点头应下。
整座原城确实如邓主簿话里所说,街道空空荡荡,仿佛成了座空城。
如果不是偶尔还能碰到一两个头戴面巾、步履匆匆的行人,佟露都怀疑自己进了书中的鬼城。
一路走到城西的某条大街,终于看到家正常开门营业的铺子。
佟露抬头,见店铺牌匾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正是她师父鬼画符般的笔迹——
回春堂。
“佟大夫,邓某就送到这里了,如有什么需要,可派人去官衙给邓某传信,邓某能帮的,一定帮。”
邓主簿说罢,郑重地给她揖了个礼。
佟露连忙回礼,“多谢您带路,我一定尽我所能。”
回春堂人满为患。
大门前的石阶上摆摆了块告示牌,上面标着苍术、艾叶、白芷、硫磺等常见除秽药物的存量和价钱。
头包面巾的各色百姓时进时出,整座铺子拥挤得好似繁华都城的闹市。
佟露抓住门前一个高声维持秩序的青年,“你好,你们家掌柜的在吗?”
青年停下吆喝,打量她一眼,“你是谁?”
佟露便将自己的来历又复述一遍,只不过玉令不在身上,她又多费了些口舌才证明清楚身份。
“原来是本家的神医!先进屋把行李都放下吧。”
青年热情地招呼她进铺子,又寻了一间空房给她放行李。
“神医见谅,我们家掌柜的前些时候就被官府征去如归客栈治病了,每日都得等到太阳落山才能回来。现下,咱们城西划了好几片疫区,得了时疫的百姓都被集中到疫区里面统一诊治,如归客栈便是其中一个。”
佟露对原城官府的这种做法很赞赏。
“疫邪自口鼻而入,理应早早隔断,这位小哥,劳烦你再带我去趟如归客栈吧。”
-
如归客栈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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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划定的疫区,早就不做原来用途,门窗上皆贴着封条,外围把守着一圈黑面巾官兵,气势很是唬人。
不过有回春堂的引荐,佟露也没怎么被为难,顺利地进入了客栈。
“神医!小老儿久仰、久仰。”
回春堂掌柜姓刘,听闻消息,早早等候在前堂,一见佟露便迎上来。
佟露与他寒暄几句,便被他领着来到一间药房,房间里头全是官府从各个药铺医馆征来的大夫,每个人都伏在案前,忙忙碌碌。
据刘掌柜说,眼下这场瘟疫还未研制出有效的药方,暂时正在使用的方子有三份,都是治标不治本。
说完,刘掌柜把方子拿出来,一一给佟露看了。
佟露默记在心里,没有给出意见。
随后,刘掌柜又带她去看了不同病程的病人。
最初发病,症状是持续的高热、乏力;过了两三日,便会出现皮疹、胸闷、上吐下泻等症状;五日后,病人皮肤上会起脓疱,伴有咯血,时常全身抽搐,疮口亦会慢慢溃烂。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见到这些病人,佟露大致明白了先前那三张药方的思路,又向刘掌柜询问了几处困惑,她已经对原城目前这场瘟疫有了十之七八的认识。
“依我所见,不如将第一张药方中的这味药材,换成附子。”
佟露抬手在药方上一点。
刘掌柜顺势望去,大惊:“这,这附子可是猛药,还有热毒,病人本就体虚,怕是承受不住……”
“您的顾忌有道理,可这几张方子都是保守用药,您也说了,成效并不大,不如换个路子试一试。”
刘掌柜捧着药方,皱眉沉思半晌,回到药房,又将这个办法拿出来同其他大夫争论了小一个时辰,最终还是决定采取佟露的建议……
天色擦黑。
直到另几名大夫来交班,刘掌柜才领着佟露离开如归客栈,返回回春堂。
在疫区里走了一趟,口鼻上包的布巾自然不能要了,得扔进专门的火炉里焚烧。
至于穿的外衣,也得用加了艾叶的沸水煮半个时辰,才能晾干以后重新上身。
佟露打理好自己,梳着头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升中天,如水月华洒落庭院,一道倚树站着的黑影就尤为醒目。
佟露被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原来是熟人。
她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一炷香前,你还在洗澡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间里洗澡?”
“问了人,房里又有水声,不是洗澡是做什么?”
好吧。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听说习武之人耳力都不错,看来是真的。
佟露把梳子插到脑后,走到树下,仰头看他。
少年摘了面罩,神情冷淡,鸦黑色的睫毛在眼底投落下小片阴影,形状漂亮的双唇紧紧抿着,很不近人情的样子,衣裳上还飘散出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佟露心底登时警铃大作——
“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是啊。”
少年扬起唇,水藻般的卷发被风吹落肩头,饶有兴味望着她。
“我杀人去了,你要报官吗。”
7. 07
佟露:“……”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难道这是她想报官就能报官的吗?要是真迈开腿,绝对会被死亡警告的吧!
“少侠,打个商量。”她努力微笑,“你好歹也算是顶着我的玉令进城的,这段时间,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点?起码不要把自己卷进什么血案里?”
少年拒绝三连:“不能。你算什么身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佟露真是奇了怪了。
说好的让人千依百顺的蛊,在这小魔头身上不仅没看到效果就算了,好像还起了反作用?
这蛊的真实名字该不会叫“反蛊”吧。
佟露无语望天,忽然在一片幽微的月色中,望见了一只从远处盘桓飞来的鹰!
少年耳力好,也听到了这阵声响,抬起食指,驾轻就熟吹响口哨。
黑鹰乖乖落到少年臂上,少年拔开竹筒塞子,从里摸出一封卷成圆筒的信笺。
佟露眼尖地瞧见,这封信笺纸的折痕处竟是烙了一朵梅花形状的火漆印!
“是五师叔的信!”
少年瞥她一眼,粗暴地撕开印章,展平信纸。
信件内容不长,少年读得也很快,眼神从上到下,只花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扫完了。
佟露眼见他神情愈发不对劲,本来高兴的心情立刻像被浇了盆冷水。
不好,情况要糟。
“刷拉——”
少年指节发力,猛地揉皱信纸,手背青筋突突横跳、骨节发白,显现出出离的怒火。
佟露自觉抿紧嘴唇,悄悄后退一步。
“呵。”
少年霍地抬眼,目光阴鸷锐利,直直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
他真的很气,气得眼尾都有些泛红、表情也有些扭曲,铺天盖地的杀气从身上涌出来,连停在他手臂上的黑鹰都噤若寒蝉,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佟露在他的死亡凝视中打了个颤,弱弱开口:
“怎,怎么了吗?”
少年气得说不出话,用力把手中揉成一团的信纸砸向她。
“啪嗒。”
纸团砸中她肩头,又滚落到地面。
佟露不敢吭声,任劳任怨捡起这封皱巴巴的信,展开抚平,入目就是她五师叔狂放不羁的草书:
「亲亲师侄,见字如晤。
吾在九溪一切安好,然未料师侄之行一波三折,竟至用蛊。盖因师侄年幼,未通情爱,那日吾交蛊于汝,话只言半,此银蝉之蛊名唤“情蛊”,可使中蛊之人对汝情根深种、爱之切切,如此,自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师侄年过十七,初涉风月场事亦未尝不可。
解蛊之法,吾尚未筹出,待三月后,吾寻得机缘,回谷详议。
五师叔,穆仪。」
“……”
佟露捧着信纸,僵硬沉默。
她不敢抬头看少年的表情,因为真的很尴尬。
……怎么会是情蛊?
这种话本里经常是反派在用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前这小魔头中了情蛊,所以,他现在、此时、此刻,应该是喜欢她的?!
佟露被这个认知惊得愣了下,小心翼翼抬头瞄了少年一眼。
然而她的视线刚投过去,那边就发现了。
少年眼神扭曲,语气恶狠狠地:
“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不是,谁家好人喜欢姑娘是这么个挖眼喜欢法?这情蛊是否哪里出了问题?
佟露默默移开眼。
她斟酌着语气,安抚:“那个,虽然说这蛊的解法暂时没研究出来,但我五师叔很厉害的,三个月时间肯定能找出办法……”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这是、情蛊,要是知道了,我一定不会用在你身上,你要不消消气?我觉得你如今的症状,好像也并没有受这蛊影响太深,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少年气极反笑:“呵,我凭什么受制于一只畜生?这蛊要我爱你,我偏不。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把这畜生剜出来,一把火烧了。”
佟露震愕回头。
面前少年乌黑的双眼溢出滔天邪气,微微卷曲的马尾无风自动,红色束带上下翻飞,好似一条血线。
他苍白修长的指按住腰间剑柄,“唰”地一声,冷冽剑刃出鞘,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寒光,下一瞬,这剑刃就抵到了佟露颈边!
“冷冷冷静!”
佟露颤巍巍举起双手,可对上少年煞气阴戾的眼睛,她整个人就仿佛被摄住了,满肚子想要求饶的话都卡了壳。
直到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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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传来一阵刺痛,空气里飘荡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佟露豁然惊醒,意识到他真的没留手。
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他这次的确是要置她于死地!
这一刻,求生的欲望盖过了所有,佟露心如擂鼓,大脑飞转,堪称是慌张地一把握住了少年持剑的那只手。
她背冒冷汗,却目光灼灼,直望进少年眼底。
“你,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现在脖子好痛,心里也很害怕……我还要救人,一点都不想死的。”
少年神情怔松了一刹。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猛地拧起眉。
发白的指骨微一用力,便想将剑刃逼得更深,可临到关头又急忙收住。
进不得。
退也不甘心。
少年脸色黑如锅底,眼底情绪阴晦难辨。
过了许久,似乎是觉察到对面人的手还搭在自己手上,他神情一变,总算撤了剑,凶恶地甩开对方。
“哎哟。”佟露被他甩得重心不稳,左右摇晃两下,才终于站直。
等她再抬头,眼前只剩一树月华,哪还有黑衣少年的半点影子?
……被气跑了?
佟露捂着颈侧流血的伤口,四下环顾一圈,还是没发现半个人影。
这下她确定,人是真的被气跑了。
悬在半空的心稍微落地,小命无虞,佟露望着空荡荡的庭院,也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委屈。
不就是一只情蛊,至于要人命吗!
只是暂时无解而已,三个月后见到五师叔,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哪怕五师叔想不出法子,大不了她便去求师父……
办法总是人想的。
可他听都不听,就要杀人。
佟露委屈了一会儿,又隐隐地发觉蹊跷:这小魔头虽说视人命如草芥,但今晚的态度也有些反常。
他如此忌讳情蛊,该不会,是早就有心上人了吧?
佟露眼神一亮,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原本两个人情投意合,好好地,突然被情蛊横插一脚,是个人都得生气。如若不然,他哪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佟露时至此刻,真正有了点愧疚的念头。
要不然……明天给他道个歉?
8. 08
然而接下来好几天,佟露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人。
刚开始佟露还沉得住气,到第三日,她多少有点坐立难安了。
小魔头该不会是气炸了,决定一刀两断,三个月后直接提剑杀上回春谷吧?
佟露以他的性格估摸了一下,好像真的有可能!
……也不知道师父那一把老骨头能不能顶得住。
佟露口中发苦,打算寻个空闲,先给师父写一封罪己书。不管怎样,认错态度是很重要的。
但就在她预备提笔的前一刻,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她还不知道那小魔头的名字。
“……”
这几天如归客栈也非常热闹。
因为那张改动的药方,许多轻症病患有了明显好转,其他病人看到希望,也一改往日暮气沉沉的氛围,相约着到客栈后院晒太阳。
而且患病的人群中,就有一个茶馆当红的说书人,那嘴皮子利索得,连埋头于药房的大夫都忍不住捧起医书悄悄挪过去听一嘴。
“今日老朽要讲的,是江湖上赤月教的一桩往事,诸位看官可都听说过赤月教前任教主、东方鹤的大名?”
“哎,不错,正是那血染武林,令无数豪杰闻风丧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然而世人皆知其残暴,却不知其残暴背后的缘由——传说那魔头东方鹤,乃是一阴阳人!”
“到这里,诸位看官便要问了,这阴阳人究竟是何意啊?阴阳人,世所罕见,非男非女,非人非鬼。据说,东方鹤自幼便因为这阴阳之体备受欺辱,经年累月下来,便养成了他麻木不仁、暴虐成性的恶根。”
“炼成邪功后,东方鹤势力日渐坐大,开始大肆搜集相貌姣美的童男童女,传闻最鼎盛时期,赤月教内,东方鹤的禁脔可达三百之数!”
人群爆发出惊叹的“哇”声。
说书人微微一笑,很是自得。
“但老话常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在这三百禁脔之中,当真出了一个变数!”
“变数的名字叫做李常意,木子李,取常情快意之意。”
“隆庆二十九年,李常意年仅十五,竟暗中习得邪功,在东方鹤欲召侍寝当夜,割断了东方鹤的头颅!从此魔教易主,可悲,可悲……”
佟露也觉得可悲。
十五岁,她还在山谷里被师父抓着苦读医书呢,可有的人已经不得不拿命赌命、生死一线了。
回想起以前,自己还说过对方坏话,佟露当晚就心酸得失眠了。
翌日,她是被一阵吵嚷声闹醒的。
揉着酸痛的眼睛起身,她穿好衣裳,随手挽起头发,便循着声音赶过去。
闹事地点在正门前,刘掌柜和回春堂的几名伙计都堆在那里,而闹事的正主,则是台阶下的一个胖子。
胖子仿佛是位很有身份的人,穿金戴银、气势跋扈,坐在六人抬的露天软轿上,四周围满了衣着一致的打手,一看就很不好惹。
佟露的到来暂时打破了两方对峙。
“哎哟神医,还没到时辰呢,您怎么出来了!”刘掌柜转身望见她,既惊讶又懊恼,就想把她藏回去。
“我听到动静才出来的,掌柜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等刘掌柜解释,软轿上的胖子也发现了她,眼神一亮,举起扇子便指向她道:“这位漂亮姑娘便是回春谷来的神医?妙极,妙极!”
“呃……你找我?”
“正是!”胖子露出一口大白牙,“神医,今日在下来是有事相邀,家父前几日不小心摔伤了腿,只怕家养的大夫医术不精,使家父落下什么毛病,因此,在下特意到回春堂拜访,邀请神医登门问诊。”
佟露皱眉。
“不去。”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拒绝,胖子一怔,又笑着解释:“别急着拒绝嘛,神医初来原城,可能有所不知,我元丰山庄乃是原城第一大富户,做的是皇家生意,在诊金上绝不会亏待了神医的。”
他说完折扇一挥,软轿旁的某个打手便端着一盘金灿灿的金元宝走了出来。
“这点小小心意便算作是本次问诊的定金了,还请神医笑纳。”
佟露望着他洋洋得意的脸,心头真的升起一丝火气。
“这位公子,我说了,不去!”
“你口口声声自称你家是第一富户,那就不可能不了解现在原城的形势,如今疫区里全是染了瘟疫的病人,根治的方子都还没研究出来,我怎么可能抛下这一城病人去给令尊看什么摔伤?”
“何况行医者最忌讳隐瞒,你一招手就是百两黄金,又放着家养大夫不用,这要看的哪是什么摔伤,恐怕另有隐情吧?”
胖子被这接连反问噎住,脸色渐渐涨红,猛地一拍扶手:“好大的胆子!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一圈打手也列队开来,一眼望去气势汹汹。
佟露便有些怕。
这队打手个个身强力壮,还带了武器,哪是回春堂的老掌柜和小伙计们能抗衡的?
但她没表现出来,只硬撑着道:“光天化日,你们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胖子就滞住了,也没下令动手,也没下令撤退,梗着粗红的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片凝重的气氛持续了半晌。
忽然,半空飘来一声嗤笑。
“孬种。”
这声音熟悉!佟露精神一震,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在房顶的位置望见了消失数日的小魔头。
小魔头抱着剑,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佟露怀疑他每次不走寻常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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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方便用鼻孔看人。
“你!你!”
胖子看见少年,简直比看见鬼还惊讶,一张肥脸被吓得颜色惨白,差点从软轿上摔下来。
“我?我怎么?”
少年扯起嘴角嘲讽,“敢出门来求医,又不敢抢人,元文义怎么生出你这样一只缩头乌龟。”
胖子又怕又气,整个人都在哆嗦,“你、你这魔头!你坏事做尽!竟然还敢留在原城!”
“是啊,我还没走,高兴吗。”
胖子可太高兴了,连狠话都来不及扔,便急忙催促轿夫掉头。
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不出瞬息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手忙脚乱中,还掉了几颗金元宝。
刘掌柜见不得暴殄天物,小跑下去把那几颗金元宝捡了回来,一脸为难,“神医,这金子……”
佟露正想说找个时间给人送回去,不等开口,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
“正好,当路费。”
少年抓起金元宝掂了掂分量,十分恶霸地发言。
……真是什么钱都敢要啊。不过看样子,这小魔头和元丰山庄过节颇深,佟露也不好发表意见。
她试探性发问:“所以,你这次来原城,是因为元丰山庄?”
“找他们庄主问点事情,那老不死一开始不肯说,我就拔了他的指甲,打断他四根肋骨两条腿。”
“……”难怪人家见你跟见鬼一样。
佟露眼角微微抽搐,也总算明白先前那胖子为何要执意隐瞒病人伤势,太丢脸了。
但这么大一桩事情,元丰山庄竟然没报官,真是稀奇。
还是说报了官,只是暂时没抓到人犯?
想到这里,佟露天灵盖一凉,连忙顶着众人诡异的目光把“人犯”拉进回春堂,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焦急地询问:“你没被官府通缉吧?”
少年:“他们不敢。”
佟露松了一口气。没被官府通缉就好,她才不想背上与凶手互通往来的罪名呢。
心口大石落下,佟露望着少年,又涌上一股尴尬和小心。
“我还以为你、你走了呢。”
少年阴恻恻地:“走?当然要走。”
佟露就想起他说的“路费”。
“你要去哪?”
“不是我,是你、我。”
佟露一愣,脑子瞬间浮现不好的猜测,“你想用我去威胁五师叔?!不要吧。我五师叔很随性的,想去哪就去哪,眼下也不一定在九溪城了……何况她说了要三个月,你就是现在押着我去,她也不一定能拿出办法来呀。”
少年眯了眯眼,顺着她的话,“用你来威胁,倒是个好主意。”
佟露:“……”搞了半天原来你不是这个套路吗。
坏了,给他提供思路了。
9. 09
“她说要三个月,我便给她三个月。”
少年状似很大度地说,“三个月后,若这蛊再无解法,我就屠了回春谷,杀光所有人。”
佟露:“……”你好狂。回春谷那么多学医的,你说屠就屠吗,问过江湖其他门派的意见没有。
“敢问少侠,那方才你说的‘你、我’是什么意思啊?”
少年:“这三个月,我要你去睦州救一个人。”
“什么人?”
“女人。”
——来了!那晚她的猜测果然有道理!
佟露竖起耳朵,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就这些?没有更具体的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
佟露沉默一会儿,壮着胆子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敞亮地谈一谈。”
少年不接茬。
佟露只好自己继续:“我知道情蛊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如果原本情投意合的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被拆散,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所以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尽力配合,要和你那位心上人解释清楚也是可以的!”
少年越听越莫名其妙,“什么心上人?”
“你,没有心上人吗?”
“我为什么要有这种鬼东西?”
心上人,等于,鬼东西。
很好,这下确定了,是条没人要的小恶狗。
佟露只觉得自己之前的一腔真心和愧疚都喂了狗。
“那你要我救的那个女人是……?”
少年凉飕飕警告:“打听那么多,小心被灭口。”
佟露:“……”
行吧。反正只是救人,又不是去杀人放火,就当稳住小魔头给他解闷了。
佟露:“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少年:“马上。”
佟露瞪大眼睛:“不行!我这还有一城的瘟疫没解决呢!”
少年:“关我什么事。”
佟露:“不关你事关我事,你现在就算扭着我离开了,我的心也在这里,才不会乖乖听你话。”
少年皱眉,有些恼了:“那你要多久?”
佟露斟酌着:“一个月……?”
见少年神色风雨欲来,她又急忙改口:“半个月吧!”
少年冷哼一声,勉强同意。
-
没人要的小恶狗就这样在回春堂住了下来。
佟露怀疑,他是等着半月之期一到就立马抓自己去睦州。
“那位少年,是神医的朋友吗?只是,他看着并不像回春谷的人。”去如归客栈的路上,刘掌柜委婉发问。
多亏小魔头在人前那一番“打断腿”“拔指甲”的耸人听闻的言论,佟露现在对于怎么解释他的身份很是头疼。
想了半天,她说:“不是朋友,只是来原城的路上与他认识,有些纠葛,等原城的事情结了,我就会同他离开。”
又想到少年顶着的“魔教”头衔,佟露连忙补充,“他的来历,我也了解得不太清楚,只知道不好招惹,还请掌柜多多担待,不要深究。”
“如此,小老儿明白了。”
刘掌柜隔着面巾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望向她。
“神医,小老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当。”
“掌柜但说无妨。”
“今日一见,我观那少年行事狠辣,是个能惹出祸端的,神医初出江湖,秉性纯良,实在不好与此人牵扯过深,以免引火烧身哪。”
刘掌柜语重心长,佟露也深以为然。
若是没有情蛊,她早就躲他躲得远远的了!
小魔头阴晴不定,嘴巴也没一句好话,动不动还要杀人,实在是难应付得很。
“多谢掌柜提醒,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等解决了其中纠葛,我与他便桥归桥,路归路,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
刘掌柜欣慰点头,颇有一种维护了自家篱笆里水灵灵的白菜的自豪感。
“对了,神医,小老儿还有一事。”
佟露:“掌柜请说。”
刘掌柜:“不知这段时间,我等该如何称呼那位少年啊?”
佟露:“……”
好问题。
她今天仍然不知道那小魔头的名字。
“……”
“书接上回,昨日,老朽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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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魔教易主。”
如归客栈后院,说书人今日特意搬了张桌子,惊堂木一拍,倒有几分搭台唱戏的味道了。
“诸位看官应该都有所耳闻,魔教这位新任教主李常意,掌教以来,比起大魔头东方鹤要收敛了不少,鲜少有去挑衅什么名门正派的传闻。”
“如此便叫人心生疑惑,莫非,这李常意是打算率领赤月教众改邪归正了?”
见看客眼神发亮,说书人淡淡一笑,一盆冷水泼下——
“若真信了此种传言,武林就要大难临头了!这位新任魔教教主虽然行事神秘,却绝非善类!”
“今日老朽要讲的,便是三年前的一桩血腥惨案,盐湖镇案。”
“话说盐湖镇位于黄州,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人口不过百余数。然而三年前,赤月教发生内乱,李常意手刃前任教主东方鹤,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率领教众屠戮盐湖镇!”
“那一日,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盐湖镇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没能逃过魔教的屠刀!”
“杀戮过后,盐湖镇便被凶手一把火点燃,大火烧了整整五天五夜,直到第六日清晨,才被扑灭,但昔日小镇已经成了一片赤地焦土……”
“当年这盐湖镇案一出,立即震惊了武林,武林正道一同对赤月教发出围捕令,连一向不管江湖事的黄州官府也被惊动。”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赤月教后来才一改嚣张作态,没再掀起什么风雨……”
众人听完,唏嘘不已。
冲动些的已经气得涨红了脸,一捶地板就要开骂。
佟露看见,连忙把他劝了下来:“大哥,生气伤肝,你上午刚喝了药,最不宜情绪激动了,消消气,咱们回房吧。”
其他大夫见状,也赶紧出面主持大局。
后院戏台就在群情激愤中潦草收场。
“魔教真是可恨!”大夫们收拾桌椅的时候,还不忘发表感言。
佟露认同点头。
昨夜她心酸失眠得有些早了,魔教的那个新任魔头,不仅可悲,还可恶!
难怪能养出那样一条见人就咬的小恶狗。
10. 10
入夜,佟露回到回春堂时,小恶狗正在逗狗。
是刘掌柜养的狗,土黄颜色,被喂得壮硕一只,正哼哧哼哧追着小恶狗抛出去的布球。
见佟露回来,黄狗发出欢快的“汪汪”声。
“别扑别扑,我身上脏得很,还没换衣裳呢。”佟露双手把扑上身的黄狗扒拉下来,拍了它脑袋一下,“你自己捡球去吧。”
大黄狗甩甩尾巴,愉快地捡球去了。
但它捡了球,却没给石阶上坐着的少年叼去,反而叼到了佟露脚下,乌黑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嗷呜一声,显然是要佟露陪它玩。
旁边的少年恼了:“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看看是谁给你找的球!”
大黄狗好像听懂了,又嗷呜一声,音调有点委屈。
佟露看不下去了,连忙蹲身抱住狗头揉搓一把。
“好端端的,你和大黄计较什么!”
“我计较?”少年被这指控气笑了,“行啊,那明天早饭就吃红烧土狗、干煸狗肉、狗头煲。”
佟露捂住大黄狗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大黄狗对这安抚很是受用,钻进佟露怀里吚吚呜呜一阵撒娇。
少年听得眉头皱起,抄起一颗青石子就朝狗屁股砸了过去。
“快滚。”
大黄狗被砸得哼唧一声,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连地上的球都没要。
佟露无语凝噎,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的狗毛,小声嘟囔:“心眼真小……”
少年阴森森盯着她:“你说什么?”
佟露哪敢再说话,飞快摇摇头。少年却不肯放过她,一撂衣摆就要迈腿朝她走过来。
佟露立即伸手制止:“停停停!我是真的没换衣裳,刚从疫区回来,你想染病吗?”
少年就站住了,说出的话却像恶鬼催命一样:“今日一过,你还剩十四天。”
佟露难以置信:“怎么就剩十四天了?今天不能算在内的。”
少年油盐不进:“再讲价,现在就把你打包捆走。”
佟露:“……”好一个恶霸式强买强卖。
武力不敌,佟露只好咬牙吃下闷亏。
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对了,今日掌柜问我该如何称呼你,说起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你叫什么呀?”
少年默了一会儿,说:“叫主人。”
佟露:“……?”把谁当狗呢。
许是她表情太过有趣,少年看着,居然笑了,并恶劣朝她勾了勾手指头:“你现在也知道了,来,叫一声我听听。”
佟露:我呸。我叫你一声蠢狗你敢答应吗。
少年笃定:“你在骂我。”
佟露心说是啊。
面上却抿唇弯出一个无害的笑。
这小蠢狗摆明了糊弄人,不肯暴露真实姓名,搞不好是什么一说名字就要被大家除之而后快的武林公害,她才不去触霉头呢。
不说就不说,反正她私底下称呼多得是。
小恶狗、小蠢狗、小魔头、大煞星……来吧少年,总有一款适合你。
-
之后的日子,佟露每晚回到回春堂,小恶狗都跟脑门上贴了催命符似的倒计时:
“还剩十三日——”
“还剩十二日——”
“还剩十一日——”
“……”
佟露也硬生生地被他催出些紧迫感,有几日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自己被一只长着獠牙的大黑狗撵在脚跟后面追,追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起床,眼下都是疲倦的乌青。
“神医可是累了?这起早贪黑的干活确实辛苦,神医还是要保重身体,不如今天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刘掌柜看出她的疲色,关切说道。
佟露心中温暖,只觉得梦里那只大黑狗更可恶了。
“不必了,大家都辛苦,只要治病的药方能早日研究出来,大家这些天起早贪黑就都是值得的。”
刘掌柜听了,便也不再劝。
佟露来的第一日,就建议修改了药方当中的一味药材为“附子”,后续经过试验,也取得了一些效果。
之后的日子里,大夫们又在多方商讨下陆陆续续修改了好几味药材,药方的疗效日渐显著,已经有一位轻症的病人在吃了药后痊愈。
这一成功案例的出现,更使得如归客栈上至大夫下至病人都信心大增。
随之愈发鼓舞红火的,竟是客栈后院的说书事业。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
说书人患的是轻症,吃了几日药,身上的皮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兴许再过几天就能痊愈——
他若离开如归客栈,大伙还能上哪听故事去?往后也许能在重新开业的茶馆戏院碰见,但到了那时,听故事还得掏钱,不如现下一次性听个够本!
大家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说书人显然也仗义,毫不藏私,润润嗓子拍个板,愣是从江湖恩怨说到桃闻趣事,从正邪冲突说到某个掌门的第十八房小妾的第二个私生子。
半月之期倒数第五天,说书人终于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收拾包袱离开了如归客栈。
至此,客栈只剩下最为棘手的十几名重症病人。
“内服、外敷、针灸……这种种方法都用上了。可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对?”
大夫们齐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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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愁眉苦脸。
佟露也说不出好办法。这段时间,即使在大家倾尽全力的救治下,也仍然不断有重症病亡。
轻症的病人或还有共性,可重症的病人个个特殊,不是老幼、就是曾经患有其他病症,如今多症并发,再如何治,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佟露这时才后悔没跟着师父多学些真本领。
从前师叔们总夸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她原来在谷里的时候,也是很有几分自傲的。
可当她真正跳出那片桃花源,亲眼看见众生疾苦,才明白,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不过是沧海一粟。
半月之期倒数第二日,邓主簿带着官府文书上门了。
是青州郡城褒奖几位大夫的文书,文末附有此次时疫的治病药方。
佟露听了,那药方和他们一步步所尝试出来的药方十分相似,只有两味类似药性的药材不同。
大家都很高兴。
“看来老夫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药方居然对了十之八九!”
“呸,老东西不要脸,这里头有你多少功劳,有神医多少功劳?心里没点数?”
“嗨呀,揭我短干什么!辛苦那么多天,就不许我陶醉一下啦?”
“……”
一片欢声笑语中,邓主簿走到佟露面前,很是郑重地揖了一礼:“瘟疫得解,邓某激动之心无以言表,某在此,代替全原城百姓拜谢神医!”
又朝佟露身后众人揖礼,“也拜谢各位大夫!”
“列位这段时间受累了,现在有了药方,煎药一事尽可交给我们官衙差役,列位也可以歇歇了。”
话虽如此说,但歇是不可能全都歇的。
如归客栈还是留下了两名大夫照看重症的病人。
回程的一路,佟露心里颇为感触。
街边小巷偶然能碰上一两个粘贴告示的差役,佟露凑近一看,告示内容便是她方才从邓主簿口中听到的那些。
寂静如一滩死水的小城,从今日起,大约便能够重新焕发出生机。
佟露心情松快、脚步轻盈,迎着日色一路蹦达到回春堂门口。
却在看见门前那道黑影时,脚步猛地顿住。
檐下,黑衣少年懒散靠墙,一手还拿着官衙批发的告单,显然是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风声。
听闻动静,他霍地抬眼望过来。
“正好,你既自己回来了,也省得我去抓人。”
佟露茫然:“抓谁,抓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你说要解决瘟疫,如今官府文书也出来了,那就不用再等。”
少年一锤定音,“今天出发,去睦州。”
……这个魔鬼!
11. 11
佟露对他的独裁行为提出了严正抗议,诸如铁打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说好的半个月他不守信用等等。
但在敌我悬殊的实力差距下,都被无视了。
少年把她打包扔上了小红马。
“你好歹等我和刘掌柜道个别!”佟露趴在马背上,做最后挣扎。
少年充耳不闻,扬起马鞭。
“驾。”
一红一黑两匹马儿迈开蹄子,往城外飞驰去。
-
四月艳阳天,树影翠绿重重,碧水柔波,青石古镇。
奔波了两个多时辰,佟露面如菜色地跟着少年来到了最近的一处渡口。
少年打算走水路去睦州。
这个打算倒没什么错。青州与睦州之间还隔着一个禹州,若走陆路,需要小半月路程,走水路则快一些,只要七八日。
只是俗话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两人牵着马到渡口一打听,今日竟没有去睦州的船了。
“都是最近这瘟疫闹的。”船夫撑着杆,叹了口气,“原来青州到睦州的船,每日至少有三趟,可自从瘟疫爆发以来,商船和官船都越来越少,现在每日也只剩下一趟了……两位如果要去睦州,明日记得赶早,大约卯时,渡口这里有官船。”
佟露谢过船夫。
现实摆在这,没办法,两个人只好牵着马四处晃荡,在附近寻了个客栈住下。
客栈里也没什么人。
不仅是客人,连跑堂的小二都裁减得只剩下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瘸子了。
佟露点完菜,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发呆。
“这里景色真好,可惜铺子都不开门,要是有夜市就好了。”
少年:“逛夜市,你有钱?”
佟露:“……”痛,好痛。
她的盘缠只够一来一回的路费,又在如归客栈时散出去不少,现在确实要见底了。见鬼,这小恶狗是怎么知道的?
佟露狐疑:“你是不是翻我包袱了?”
小恶狗不屑地嗤笑一声,“谁有兴趣翻你包袱,是你自己把钱袋塞在包袱边,一摸就知道了。”
佟露:“那你也不能摸我包袱。”
少年:“怎么,你包袱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才没有,你不要打岔,姑娘家的包袱就是不能随便乱摸的!”
“哦?谁定的规矩。”
“没有谁定规矩,是约定俗成、理当如此。”
“我不讲道理。”
“……”
毫无营养地拌了半天嘴,后厨的菜也做好了,小二吆喝着上菜。
“虾丸子,红白熬肉,五味杏酪鹅,盐芥,豆腐羹,糟黄芽来咯!”
“客官慢用,莲藕排骨汤还在锅里炖着,等会就上!”
汤是佟露点的,本想饭前润润肚子,不过已经有了这么多菜,那汤放在最后消食也不错。
佟露向小二道过谢,给自己盛了满当当一碗饭。
小恶狗吃饭的时候倒很安静,乖乖地守住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两个人风残云卷,不出眨眼功夫便将一盘虾丸子吃得见了底。
最后两颗虾丸子,佟露本想开口说两人平分,谁知嘴唇刚动,就看见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把两颗丸子都插走了。
佟露抬头。
对桌少年举着一双丸子,也不吃,就坐在那,挑衅地朝她勾出一个笑。
佟露:“……”算了,不跟这只蠢狗一般见识。
她埋头去夹别的菜。
可少年仿佛跟她杠上了,她看中哪个菜刚要夹,一双筷子便飞快伸过来,将菜夹走。
如此反复几次,佟露终于生气了:“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吃菜。”
“吃菜有这么吃的吗?”
“怎么没有。”
“你就是故意欺负人,你是吃好了,那我呢?”
“小狗喝汤。”
“你骂谁是狗!”
“谁急了谁是狗。”
“……”
“汤来咯!!”
小二应景的吆喝声传来,佟露一听,心里更憋屈了。
她扭头望去。
小二端着好大一砂锅汤,腾腾热气顺着锅沿冒出,香气翻滚四溢。
“客官,这砂锅汤可是小店的招牌菜,多少外地跑船的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口!”
他一边说,一边走,手里的土陶砂锅足有脸盆那么大,遮挡了他向下的视线。
佟露眼睁睁看见他的跛足被过道旁的桌腿绊了一下,整个人惊呼一声,就朝前扑来——
不好,汤要洒!
佟露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正准备躲,忽觉后领子那处传来一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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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人就被往后拽去。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已经闪到了她身前,紧接着便是土陶砂锅被筷子击中的脆响,和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
佟露魂还没回来,少年把身一转,已经暴躁地骂开:
“你蠢的吗!那么大一锅汤,也不知道躲?”
佟露:“……”想躲来着,还没动就被你逮住了。
她懵懵抬头,只见面前少年怒气冲冲,漂亮锋利的眼睛里盈满了火气,眉峰紧蹙着,好像在……担心?
佟露被这个认知惊到了。
她眨巴两下眼睛,企图再看清楚点,可少年这时像反应过来什么,神情整个空白了一瞬,渐渐沉下脸来。
外露的怒意消散得一干二净,少年表情阴沉,眼珠死死盯着她。
眼底的羞恼、惊怒、不甘浮出水面,只微微露了个头,便被滔天的戾气所掩盖。
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明明前一刻还是担心她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不过一转眼功夫,就好像恨她恨得要死……
这小恶狗变脸真快。
少男心,海底针,佟露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索性埋头当鹌鹑。
好在少年也没有要拿她开刀的意思,只恶狠狠把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拍到桌上,连饭也不吃了,转身就上楼。
等人走远,佟露才慢吞吞抬起头。
四周已经是一片狼藉,砂锅碎片、汤水残渣溅了一地,上菜的小二也苍白着脸坐在地上,似乎受了伤。
“你怎么样?烫到了吗?”
佟露蹲到他身前,要把他扶起来,小二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我,这真是,唉!对不住客官,都是我的错,这一桌菜,就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佟露:“你真的没有哪里被烫到?”
小二摇摇头:“汤是冲着前面去的,我没事,倒是那位客官,虽说把砂锅打偏了,可里头的热汤,好像也洒到他手上了……”
佟露愣了下。
她刚才还真没注意。小恶狗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很厉害的恶人形象,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就以为他刀枪不入。
他也是为了挡在自己前面才被烫到的……
虽然这份下意识的维护举动,可能并不出自于他的本心,只是因为情蛊作祟。
想到这里,佟露心情五味杂陈。
12. 12
少年的房间在她隔壁。
佟露从药箱里翻出一盒烫伤药膏,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给他送去。
“笃笃”两声敲门响后,没等多久,房门便嘎吱打开了。
少年站在门后,神情有些不耐,望见佟露,他眉头忽地一拧,后退半步就要关门。
“哎,等等!”
佟露觉察到他的意图,连忙上前抵住缝隙。
少年手指紧扣门沿,表情阴郁:“找死?”
“不找死,找你。”佟露拿出药膏,往他指尖碰了碰,示意他接住,“这是烫伤药,我从回春谷带来的,很灵的,你试一下。”
少年指尖微微一缩,眉头皱得更紧,并不领情。
“不用。”
“你都被烫到了,要是不擦药,伤口会更疼,愈合得也更慢,还有可能留疤!”
少年却没被她这番说辞吓唬住,冷着脸又要关门。
他的力气实在很大,佟露顶不住,片刻就被推了出来。
门板“啪”一声用力合上。
佟露踉跄着站稳,望着面前严丝合缝的门板,心里也腾地生出火气。
一番好意就这样被拒之门外,活该疼死他算了!
他不要,她还不想给呢!
佟露气呼呼地回了房,鞋一脱、被子一卷,就开始对墙自闭。
一会儿想到他各种各样的可恶行径,一会儿又想到他挡在自己身前、眼睛里都是担忧的神情……
脑子里天人交战,好不激烈。
过了许久,佟露霍地睁眼从床上坐起。
……算了,她同一只小蠢狗计较什么呢?就当他脑子被情蛊啃出问题了。
没错。
非常合理。
自顾安慰好自己,佟露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穿上鞋,重新揣起药膏,放在少年门前。
“笃笃”两声,她再度敲响房门。
“我把药膏放你门口了!记得一日三次,外敷!”
“……”
回应她的是房间里长久的沉默。
佟露碰了一鼻子灰,这次也不生气。
她了却心事般脚步轻快地回房,一夜香甜好梦。
-
翌日起身,佟露发现她放在隔壁门前的那盒药膏不见了。
正观察,“嘎吱”一声,隔壁也推开了房门。
少年走出来,右手掌规规矩矩地缠了一圈绷带。
“早啊,咱们现在去渡口?”佟露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
少年不理她,背着包袱径自下楼。
昨天生的古怪闷气今天还没消吗?佟露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不再多话。
两个人牵着马来到渡口。
他们到得早,去往睦州的官船停靠在岸边还未出发,是一艘长约一百尺的大船,船上风帆遮天蔽日,一眼望去煞是壮观。
两个人交了船费,又额外付了一笔运马的费用,便登上甲板去寻房间。
这艘官船的大多数客房都是能睡十几人的大通铺,单人房则在二层,费用比大通铺要高出好些倍,因此没什么人住。
但少年在原城时刚拿了元丰山庄的几锭金子,眼下出手十分阔绰,直接将整个二层都包了下来。
富豪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
这也就导致他们上楼的一路,四周全是船客偷偷投来的打量目光。
佟露被围观得很不自在,快走几步凑近少年,发出疑问:“这么做,是不是太招摇了?”
问完,她才记起来这小恶狗好像还没消气。
谁知少年竟然回答了:“我睡觉不喜欢有人住旁边。”
佟露:“……”嗯、那我呢?
少年:“小狗不算人。”
说完,他随意选了间房住进去了。佟露反应过来,站在他合拢的门板前打了一套乱拳。
但钱都付了,走是不可能走的。
佟露特意选了离他最远的一间房,拍拍包袱也跟着住下。
辰时正,官船启程。
两岸青山远去,江风拂面。
内河的航行比海路要平稳许多,即便是风雨天,江河的波涛也只是微微摇晃船身,躺在床上尤其好眠。
若碰到出太阳的天气,便能走上甲板欣赏风光,无聊的船客甚至还会成群结伙摆个牌桌、棋局,这时候,整艘官船就会格外热闹。
佟露在航行的第二天,便忍不住探头探脑挤进了牌桌。
牌桌上打的是时兴的叶子戏,佟露技术很不错,一出手就连赢三把。
“嚯,小姑娘真是厉害!以前经常打吗?”邻桌的妇人一边洗牌一边笑呵呵问。
佟露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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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答:“我师父喜欢打牌,我从小被他抱着上牌桌的,自然练出来了。”
“怪不得这么厉害!我是不成了,四婶子,你来,你牌路好,来试试呗!”
妇人起身与后头的蓝衣婶子换了个位置,蓝衣婶子也没推拒,熟练地将叶子牌洗乱、垒好。
“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昨天和你一起上船的那位小公子呢?怎么没下来玩?”妇人拉起家常。
佟露:“他性子冷,喜欢自己呆着。”
“哎哟,这可不成,过日子嘛,两个人就该多相处,怎么能天天冷脸?”
蓝衣婶子摸着牌,也点头附和:“还是年纪小了,没开窍呢,我当初十七岁嫁给我家那口子的时候,他也不是成天跟个闷嘴葫芦似的?后来生了我家老大,这日子才慢慢热络起来的。”
“说的是,如今咱们镇上,哪家姑娘不羡慕你!”妇人打趣一句,转头又说,“一瞧就是对儿小年轻,成亲时间还不足半年吧?”
佟露摸牌的手僵在原地,尴尬解释:“没成亲,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妇人惊奇:“那怎么一起搭船来了?”
“去睦州办点事。他、他是我弟弟。”
佟露说完,近乎心虚地四处瞟了一眼,没看到小恶狗的身影,才又镇定下来。
“那难怪,难怪,两个都生得那么标致,细想想还有点像呢……”
妇人亦是有些尴尬,打着哈哈把事情翻篇,很快又扯起其他闲话,诸如近来的物价、船上的伙食、家中的鸡飞狗跳……
一上午消磨过去,佟露净赚十八文铜钱。
午饭的时辰,佟露就回二楼了。
官船一楼大通铺不包伙食,船客大都是自备干粮,稍微想改善生活吃热食的,就会花钱从后厨买一碗面或者一碗饭;
二层的单间待遇就要好得多,不仅包伙食,每日还有专人来打扫,尤其是这次碰上了位包揽二层的豪客,后厨提供的餐食都是荤素搭配、七菜一汤的顶格。
佟露捏着钱袋,蹦蹦跳跳登上二楼。
准备推门进房间时,忽然感觉后脚跟被谁轻轻踢了一下。
她转身。
少年从墙板拐角处露出身子,双手抱在胸前,黑眸清凌凌地,望着她,发出致命之问:
“你刚才说,谁是你弟弟?”
13. 13
佟露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都听到啦?”
可一楼二楼那么远的距离,甲板上的声音还那么嘈杂,他是怎么听见的?
少年一脸高深莫测:“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佟露:“……”那我现在在心里骂你你知道吗?蠢狗、煞星、魔头?
少年眯了眯眼:“少试探,我看得出来。”
佟露便住了嘴。
“方才那件事,是个意外,那婶子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就是随口一诌。”佟露说着,又忍不住辩解,“而且看你的样子,好像就是比我年纪要小嘛。”
少年不说话,打量她片刻,突然问:“你多大?”
佟露:“今年腊月就满十八了!你呢?”
“比你大。”
“我不信,你几月的?”
“冬月。”
佟露哽了一下,“怎么可能正好比我大一个月,你是不是胡说的?”
“胡说又怎样。”少年轻蔑地笑,“我说几月就是几月,你既然敢胡诌,来,现在叫声哥哥来听。”
佟露哪里肯干,抿紧嘴唇,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跑。
可少年反应何其迅速——
“咚”地一声。
一条长腿忽地横在她房门前,彻底封死了她准备进屋的路。
佟露抬头,只见少年眼里含着恶劣的兴味,语气轻飘,好似威胁:
“不叫不给吃饭。”
“……”佟露深吸一口气。
早晨吃的那点汤水在这时候早就已经消耗殆尽了,腹中空空如也。
正所谓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佟露表情挣扎半天,终于还是向现实屈服:
“哥,哥哥,大哥,求你高抬贵腿,放我过去吧。”
少年听到满意的答案,哼笑一声,这才慢悠悠收了腿。
“下次再让我听到……”
佟露立刻三指指天:“我不敢了!”
-
航行第三日,官船抵达了禹州郡城。
和在青州时一样,船只会在渡口停靠两个时辰,以供船员补充物资,揽客卖货。
佟露也趁着这间隙,从船上落地,到岸边的集市挑挑逛逛。
可惜她手里的银钱不多了,大多数时候只能过个眼瘾,直到发船的时间将近,才忍着肉痛买了一包新鲜的糖炒栗子返程。
回到船上,小恶狗罕见地到甲板来透气了,见佟露怀里抱着袋子,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掏了一把。
“哎哎,你少拿点,我只买了一袋!”
少年并不理会她的央求,一剥一颗栗子,全进嘴里了,连吃带拿,还点评:
“炒的老了,不好吃。”
佟露:“……”那你要不给我留点呢?
佟露护着袋子站到了甲板另一头。
小恶狗靠在护栏边,懒洋洋扭头看她,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佟露摇头,不肯过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就这么僵持住了,恰巧这时揽客的船员领着客人登船,佟露眼神一偏,注意力又被吸引到那边去。
这次渡口登船的,除了挑担背包的百姓外,还有一伙不太寻常的黑衣人——大约七八人,腰间锁着铁鞭,个个牛高马大,上船后没进一层的大通铺,反而聚集在了露天甲板上。
难道是江湖哪个门派的?
佟露有些疑惑,多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门道,反倒被黑衣人察觉了,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豁地望过来,佟露被刺得浑身一震,马上移开了目光。
船身轻微摇晃,已然渐渐离岸。
佟露嗅到空气里凝重的气息,便想回二层,走到楼梯口,忽然发觉不对,小恶狗怎么没跟来?
再回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已经被黑衣人团团包围,堵在了栏杆边。
领头的黑衣人“唰”一声抽出铁鞭,鞭身泛出金属冷光,指向形单影只的少年,骂道:
“魔头!你盗走温神玉,又杀我寨子兄弟三十八人,我今日便替天行道,取你狗命!”
佟露:“……!!”
居然是寻仇的!!
佟露脑袋下意识一缩,整个人飞快躲到了楼梯底下。
被七八名魁梧壮汉里一层外一层地围着,佟露看不见包围圈中央少年此刻的神态,只听到他轻蔑的声音穿过层层围堵,透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们这群垃圾?都说了,温神玉不在我手上,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佟露:狂。好狂。
黑衣人气得啐了一口:“呸!你们魔教之人阴险狡诈,惯会骗人!我已得到可靠消息,你这魔头修炼的邪功到了瓶颈,正需要温神玉辅助突破,若不是你们赤月教,谁会偷到我们飞鹰寨头上来?!”
少年语气忽地阴冷:“哦?可靠消息?是元文义那老不死告诉你们的?那他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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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们,我这身内力是吸干了东方鹤毕生力量所得来的,你们如今不过区区八人,也敢和我叫板?”
东方鹤……不是魔教上任教主吗?他说吸干了东方鹤毕生力量,是、是什么意思?佟露脑子嗡嗡响,试图捋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不等她自己想明白,下一刻,黑衣人就厉声喊道:
“李常意!你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今日,便叫你尝尝我飞鹰寨八门阵的厉害!”
佟露:“……!!”
李,李什么意?
什么常意?
哈哈,不会是那个干掉东方鹤、镇压魔教自己上位、杀人放火金腰带的小魔头吧?
不会……吧。
佟露抹了一把脸颊,吹着江风,表情凌乱。
回想起这段时日,这小恶狗放出的种种狠话,当时觉得微妙的地方,现下倒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魔教教主嘛,颁个追杀令、屠个门派什么的,很正常,很正常……个鬼啊。
这是什么鬼故事?
话本主角竟在我身边?!
正沉浸在震惊的思绪里,“咚”地一下,头顶一声巨响把她的魂给勾了回来。
佟露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战火越烧越烈、越打越偏,竟然朝楼梯口挪过来了!
她忐忑起身,想从楼梯夹角溜出去,换个位置,又害怕没了掩护,会被杀红眼的黑衣人误伤。
犹豫中,“噗通”两声,两名黑衣人先后被少年踹翻,越过栏杆掉进了茫茫江水里。
黑衣人八人阵型瞬间被破,有些乱了。
少年趁机扯过一条铁鞭,一记手刀将铁鞭主人击晕在地,又用刚夺来的铁鞭绞住最近一名黑衣人的喉咙。
“噗通!”
“噗通!”
又是两个黑衣人被他送下了水。
眼见同伴越打越少,黑衣人的势头明显也不如之前盛,胶着混战中,领头的男人眼神一转,竟是与楼梯板下的佟露对上了视线。
佟露:“……?”
不知想到什么,那男人猛地一个后撤,身影迅如闪电,就朝她飞驰而来!
佟露天灵盖一凉,暗叫不好,立即要躲。
可哪里能躲过?黑衣人伸手钳住她肩膀,一个翻转,就将她锁进怀里。
冰冷的铁鞭卡在她颈前,男人沉声威胁:
“魔头,再不交出温神玉,我就杀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