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第一机修师》
7. T295新生赛7
今晚夜间的风雪格外恐怖,地面上雪层肉眼可见地积起,灰白色再次笼罩了这个荒芜的星球。
雪原上满地都是凌乱的雪堆,东一厝西一厝地林立着。蚯蚓庞大的身躯从雪地里伸出一半,角度扭曲地歪倒在深坑里。空气中的雪团还在不住地向下坠落,很快在蚯蚓的身体上涂上白色的星点。
它没有醒来。
或者说,它暂时还没有醒来。
淮枳知道自己已经近乎脱力,就地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才是最佳选择。但眼下,她和蒋茵必须在可视度降至影响赶路的程度之前,尽快回到山洞。
今夜的天气很不正常,让淮枳无由来地想起边缘星安全区外起雾的时候。
边缘星安全区外偶尔会起特殊的雾,那种灰色的雾气弥散开来时,可视度极低,伴随着气温骤降,形成边缘星人口中的“灰雾天”。哪怕当地正值盛夏,被灰雾笼罩的区域气温也接近零度。
灰雾变浓的时候,安全区外的异变兽与星兽会变得更加躁动,他们的行踪也会更加异常,难以监测。这个时候,就连流通在猎人们口中的区外情报都不再具备可参考性,谨慎的猎人外出时都会选择避开灰雾天,太危险了。
而今天的风雪给淮枳的感觉,就像是身处深处雾气渐渐浓起来的时候,随时都能感受倒那种被仿佛被无处不在的危险与恶意盯住的芒刺在背。
“枳姐,刚才那个蚯蚓,它还活着吗?”
蒋茵提着那袋能源矿,走得有点吃力,但她说什么都不肯让淮枳把袋子拿回去。
蒋茵被淮枳塞进雪里的时候,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淮枳冲过来救她的时候,没来得及躲避就受了那么重的伤,后来几乎徒手和那种高阶异变兽战斗肯定让淮枳的伤势加重了。
她无法想象淮枳现在的身体状况。
她从来都不知道,人竟然是可以在不借助任何机甲和重火力的情况下,压制、制服乃至杀死异变兽的。
在她所经历的无论什么阶段的课程,甚至前沿实验室,都没有提出过这样疯狂的假想。
那只看起来不算高阶的松鼠,那条只能模糊感觉到等级的蚯蚓,以蒋茵所拥有的信息权限来看,她可以确信,它们即便是本次比赛的一部分,也该是在最后的赛程里,用来教会考生“学会远离危险,才能走得更远”的劝退导师。
它们绝不应该出现在禁用机甲的军校招生考试里,成为考生的任务目标。更不可能——被考生用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击败。
但淮枳做到了。
两次。
蒋茵担忧地望了一眼依旧走在前面的身影,她不知道淮枳是怎么做到的,也就不知道为了做到这超出她想象极限的疯狂行为,淮枳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徽标,咬着嘴唇沉默着继续前进。
淮枳迎着风雪,确实有些精神不济,听到蒋茵的问题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淮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余力去思考,为什么边缘星上只能短暂麻痹异变兽的神经脉冲,到了考场星里竟然有这样的效果,能把一个level5以上异变兽放倒,甚至到了现在都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当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分析那条巨型蚯蚓是否还活着。
尽管她已经很熟悉这样的作战,但没有趁手的武器实在太限制发挥了,虽然受伤不重,但她今天的消耗太大了。
“枳姐,我这里还有一袋营养剂,你再吃一点。”蒋茵上下晃着刚从兜里掏出来的补剂,努力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淮枳没拒绝这份好意。
确认大蚯蚓已经丧失行动力之后,淮枳就已经从蒋茵那里吃了一份补剂。那时候她的手臂已经几乎抬不起来了,蒋茵着急地一次性把近半袋营养剂倒进了她嘴里。
半流质的口感依旧让人不敢恭维,但果味的酸甜让淮枳疲倦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浓缩的补剂快速地给人体供能,淮枳调出地图看了一眼剩余的距离,“大概还有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我们就能回到山洞了。”
所以最好尽快继续赶路,今晚的雪大得奇怪,耽搁越久,雪山地区积雪的厚度就越高。哪怕她们有两个人,夜间行走也很容易找不到路。
蒋茵喝完营养剂,把包装袋收好,犹豫着问道:“枳姐,晚上我守夜吧?”
淮枳挑起眉,不置可否,只是挥手示意蒋茵跟上,她们该重新出发了。
让蒋茵守夜?
那必不能够。
淮枳在刚才的战斗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抱到了一条怎样粗壮的大腿。
在那么紧急的时刻里,蒋茵居然能精准地算出她最合适的下一个落点,甚至替她设计好了TX08这个能快速跃升的战术标准动作。
而危机关头的关键两秒钟里,蒋茵又能在全无提示的情况下察觉到她的意图,准确地算出她最需要的东西。
啧,边缘星要是有这种人才,她也不至于要背井离乡来外星混口饭吃了。
淮枳颇有些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乡下人的水平果然距离城里人的平均水平还有非常大的一段距离。
雪地里,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一些小小误解,费劲地在咆哮的风雪中行进。
负责照明的通讯器屏幕已经被修好了,摇晃着照亮前方,只是这一次,淮枳从一个人前进,变成了两个人前进。
还有了一个可以短暂地称为居所的地方。
直到篝火再次腾起,山洞里的火光将她们身上的寒意驱散。
淮枳提着细枝把篝火里柴堆的空隙推得大了些。大概是今晚的风大,山洞外扑进来的冷风尽管在洞口弯折处已经被削弱,依旧会吹得火焰来回飘摇,火太大不安全。
蒋茵挖了一大团雪,装在淮枳的深口碗里,挂上篝火边的架子,给淮枳递来一条手帕,“枳姐,你擦擦脸。”
淮枳接过手帕,柔软的触感让捧着雪糊了一周脸的淮枳心里装满了疑惑,“你怎么把这个带进来的?”
明明进考场的时候,安检员检查得那么仔细,就差把她的通讯器拆看检查有什么违禁元件了。
蒋茵整理着布袋里的能量矿,回过头道:“扎头上!”
啊?
淮枳匪夷所思。
蒋茵很快向乡下人淮枳介绍并演示了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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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域最流行的手帕编发大全。
淮枳仔细地听讲,看着她迅速地把头发分成几股,将一块手帕首尾拉紧,抽成一条洒满碎花的发带,捏住后和几股头发反复来回交错,灵巧地编织成鱼骨头的样子,紧贴在耳畔,露出光洁的额头。
好看。
淮枳认真地点头,把自己的及肩发挑起来,回忆着刚才的“编发教程”,给自己耳畔旁也扎了条短短的鱼骨辫。
“好看!”尽管蒋茵觉得淮枳编头发的动作严肃得仿佛还是在接金属串丝,但她还是由衷地给淮同学发了小红花,“枳姐你学得好快!”
淮枳也有些高兴。
她爱惜地摸了摸自己刚编好的鱼骨辫,心里有些别扭地想,留着吧,等下次回边缘星,可以教那群小崽子编头发,这样下次她们就不用再被迫剪掉它了。
蒋茵在火边烤完了外套,就顺势靠在架子边,望着淮枳鬓边的小辫子出了会儿神,末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回去盯着篝火里跳动的火焰,“枳姐,下次有那样的情况,不用救我的。”
淮枳闻言,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活着不好吗?
淮枳又马上回过神来,是哦,这里是考场。考场里的每个考生都配备了紧急安全舱,主动发出紧急求生指令,或考生遇到致命危险时会紧急启动,带考生离开赛场。
那样倒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会被直接淘汰。淘汰的考生,就不再进入录取名单了。
但既然来考试,怎么会愿意自己被淘汰呢?
“我是特招生嘛。”
大概是淮枳的不理解太明显,蒋茵笑了笑,指着自己胸前的徽标,“战略规划方向的特招生是不会因为新生赛被淘汰而失去入学资格的,所以淘汰也没有关系,我还是有学上的。”
而且以前的很多时候,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因为她的淘汰不会影响大局,她又实在很没用,所以她总是会在必要的时候离开赛场,离开项目,离开舞台。
【反正你也没有损失。】
他们这样说。
淮枳皱了皱眉,不认同道:“可是,紧急安全舱是可能会故障的。”
淮枳的脊背挺得很直,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同蒋茵说道:“紧急安全舱是可能会故障的,安全区也可能会失效,考务中心可能会联系不上,你的伙伴——现在是我,可能会被异变兽一巴掌抽出局。那时候就只有你自己,蒋茵,你是能保护你自己的第一序列武器。”
所以淘汰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淮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像个资源序列星上的文化人。
淘汰之为结果,确实并不重要。她过去把自己能够活下来的经验说给边缘星更小的孤儿时,曾经反复思索过这个问题。
可很多时候,淘汰并不仅仅作为一个“失败”的结果,而是意味着“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得到食物,再也不能拥有工作,再也不能——活下去。
洞外咆哮的风吹得山间的飞雪大块大块地倒飞,仿佛正在从地面向天空上升。
风雪之中的年轻人们,还不知道这颗星球上有一些可怕的改变正在发生。
8. T295新生赛8
联邦中央星域。
这颗远离考场星的中央行政星的夜晚安宁而祥和,路灯下上一个欢庆日的彩带还未来得及摘除,在灯光下投出摇动的影子。
战略后勤处的军官苦着脸从路灯边经过,推开了总指挥部的大门。
堡垒式的建筑里灯火通明,端庄体面的“大人物”们虚握着拳头唾沫横飞,骂街般往长条会议桌上摔着军帽。
“要我说?我说个屁,”面红耳赤的军官愤怒地冲对面文弱的青年发飚,“战区换防了这么多轮,就你们北边的没脑子,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定位都能算错你上的什么前线!?”
被揪住不放的青年早已放弃了反驳,只是孙子般低头挨骂。
这几个联邦著名军痞已经撑着会议桌骂骂咧咧小半天了,愣是没让他插上一句话。
“机甲过载,过载你知道吗?”
“你知道个屁!”
军官的愤怒简单又粗暴,通用语里夹着些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喷得几个技术人员头都抬不起来。
有苦说不出的战略后勤倒是有心打圆场,可这个曾经被子弹穿透胸腔都没变过脸色的军官,从来就不是个爱听人和稀泥的角色。白天应议长也想同他讲道理,不也被他掀了桌子?
“您消消气,消消气。”战略后勤陪着笑脸,给军官递上冒着热气的红茶。
“知道这台机甲的机甲师是谁吗?”军官看都没看那杯子一眼,涨红着脸依旧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恼怒的语气顿了顿,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是江少校!”
战略后勤张开的嘴僵住了,江少校,哪个江少校?
然后他猛地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飞快转过头去,看向那面已经黑下去的显示屏,震惊之下竟忘了上司的忠告,大着胆子直直对上了这个凶名在外的军痞的眼睛。
那看起来像是被气到暴怒的红色眼眶,在此刻却让战略后勤读出了另一种情绪。
军官嘲讽他们知道个屁,可现在还守在这间房间里的都是技术人员,那台失控的机甲是他们工作领域内最熟悉的部分之一,它的各项参数波动是否异常,他们了然于心。
可是机甲过载本身就是机甲操作中,非常罕见的一种运行模式。机甲师开启过载,等于主动卸除所有限制行动的组件,尝试让机甲的性能无限接近理论最高值。
被卸除的固然包括一些不必要的辅助组件,可最关键的是,过载时,机甲内部作为必需品的驾驶舱维生系统也一并卸除了。
如果不是前线序列编号的机甲,通常只有在原型机设计验收时,为了读取理论上限值的采样,才会进行实验性的过载操作。
毕竟实际使用时,对操作它的机甲师来说,过载是一场风险大于收益的豪赌。
可现在,一架已经无法维生的过载机甲接受了错误的返程定位数据——
战略后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数小时前开始,这座作战指挥部里的氛围就压抑到近乎窒息。
因为他也无法想象,江元帅甫一辞世,他唯一的继承者就因为愚蠢的定位错误而葬身星海的新闻,会给军部和总统府带来多大,多深远的信任危机。
无数人会举着自己的公民编号抗议,然后把权利倾轧这个屎盆子牢牢扣在北星域和中央星域的官员头上。
“报告!易上将!联合指挥部信息中心接收到了机甲TD01的不稳定信号!”
中年军官锐利的眼光直转过去,“接收,要快!”
沉寂的光屏重新亮起,显示出一张极为粗糙的卫星图,模糊的线条还不时紊乱成一团。
不等军官命令,战略后勤直接拉过指令框,飞快地输入分析指令,开始快速解析这张失去精准定位系统的TD01机甲传递过来的信号图。
“找到了!”他的语气激动。
“信号来自今年的军校新生赛场T295,迫降时应该带落了一只星兽,等级不明,落点处异变能紊乱,机甲损耗82%。”
激动的说话声随着一个个致命信息的解析而不可遏制地低哑了下去。
军官沉默着没有说话。
战略后勤不断地刷新分析结果,望着数据页跳出的新信息,颤抖着嘴唇,哑声道:“附近,有一个参加今年招生考试的双人小队。”
那张简陋又不稳定的信号传输图上,一颗醒目的迫降红点标注在一片密集而紊乱线条中央,而在迫降点东北方向,两颗靠得很近的绿色光点正在莹莹闪动。
军官闻言,两个大跨步靠拢来,死死盯住了那两个微弱的光点,双手攥成了拳头。
尽管知道,变异能如此紊乱的地区一定意外出现了高阶异变兽。但那两个不知姓名的考生还只是未进入军部培养系统的学生,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很有可能会仗着有赛用的急救仓作后盾,为了刷总分而挑衅那头异变兽,然后在无用的急救仓里死去。
但他依旧生出了一丝近乎于奢望的幻想。
万一呢?
万一他们幸运地避开了那头异变兽,还幸运地发现了那台迫降的机甲,那台过载机甲又非常幸运地还没有……
中年军官闭上了眼睛,把这不幸中万分幸运的可能死死埋在了心里。
“天幕重启密匙还要多久?”
战略后勤瞥了一眼终端,“21个标准时。”
*
T295星,雪。
呼号的寒风已经持续了近三个标准时。这三个小时里,考场星上的降雪量远远超过预期,山洞外积雪的厚度已经超过了洞口一大截。
淮枳抱膝靠坐在山洞的石壁边打盹。寂静中,身旁的篝火堆里传来木柴坠落的“噼啪”一声。
淮枳从浅眠中惊醒,犹疑地抬起头,向山洞外西南方向望去。
那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外面的嘈杂的风声中似乎能听到有引擎正在轰鸣。
“发动机?”蒋茵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被淮枳面色凝重地从睡梦中摇醒时,吓得直以为是那只异变蚯蚓找上门来了。可淮枳只是调出地图,把她给雪山地区打上的标签全部投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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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有一个RV系列的引擎,在这种天气还能把发动机的声音传到这里,西南方向,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地点在哪里?”
淮枳一面问着,一面冷静地把衣服上的武装扣系紧,将那把全金属的匕首塞回作战短靴,检查过通讯器的剩余电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她听到了非常熟悉的引擎声。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这样的轰鸣声中强迫自己入睡,不会认错的。
边缘星矿区那些水货矿用设备刚到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的。老板会连夜打开工作间的降尘设备并开到最大,在轰鸣声中加班加点地处理完这些设备,等到运送到矿区,它们再启动时就是引擎很正常的水货设备了。
这两天被异变兽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已经错过了很多获得资源点的机会。其他办法她想不到,但扶贫系考生要想得高分,多修设备总是没错的。
淮枳从架子边拎起手杖,眼神里有近乎自负的自信,她能确定,那个RV引擎发出的声音不正常。
是能修的。
“可是,你说的RV引擎现在还是绝密型号,依然只能用在军用机甲上的。我们新生赛禁用机甲,怎么可能会出现RV发动机的声音?”
蒋茵拦住像是随时要离开山洞的淮枳,急得话都说得颠三倒四的,“你伤都没好,又那么大雪。”
RV引擎只能用在机甲上?
淮枳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一瞬间,有什么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蒋茵没有理由说谎,可她也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外面的过大的风声会让她的判断显得主观得近乎狂妄。
毕竟老家那么偏远。偏远到那里的孩子们终其一生,都没有亲眼见过中央大街广场上唯一巨幅荧幕上经常播放的动画片里,机甲的真实模样,也不会知道机甲应该使用什么引擎,更不可能听过机甲引擎的声音。
然而她又偏偏对这个引擎声太过熟悉。
老板说从灰色渠道搞来的那批水货矿用设备,真的是只矿用设备吗?
淮枳很快停止了细究。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空想是得不出结论的,不如先去把正事做了,这些问题回到边缘星后自然能找到答案。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那条除了血口子没半点毛病的手臂,有些无奈地对拦路的蒋茵道:“真的没受什么伤,我去去就回来。”
蒋茵心想你可别立flag了,插旗就倒的体质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她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得逞的笑意,“坐标都没有,你能去哪儿?”
......
是。
淮枳不得不承认耳朵和直觉抵达不了的地方,知识可以。
而这个掌握着知识和真理的人,警觉得像个出来放风的小动物,根本骗不出答案,完全没给淮枳手刀砍晕带回山洞的机会。
于是她再次带着蒋茵走出了山洞。
出发前,淮枳远远地望了一眼前方连绵的雪山群,高峻的山脉在夜色中模糊了棱角,只剩下挺拔森然的暗色。
9. T295新生赛9
考场星的雪山地带面积很大,高山一座连着一座,纵使自峡间几经盘旋之后,目所能及的依旧是与先前没什么两样的雪山。
而此时,单调的群山之间,有一台机甲正在狂奔。
它笔直地,果决地,一骑绝尘地在这片望不见尽头的雪山群中拔足狂奔。
这台机甲的行进速度非常快,快到它反复交替的两条合金机械腿在乱雪之中,竟有些看不分明,只有大地的震颤向远处透露着它们的威力。
淮枳拄着手杖,静静地候在风雪中,传入耳膜的发动机引擎声越发清晰。
“还有7秒。”蒋茵努力地在暴雪中辨认机甲的型号,可风雪实在太大了,她只能根据机甲的外形做大概的猜测,“是TD系列,军用序列的机甲,处于过载状态。”
蒋茵一面为淮枳介绍,一面疑惑着,新生赛里怎么会有军部的机甲?
究竟是考生有重大违纪行为,还是......
蒋茵抬头看了一眼不正常的天气,隐隐有些不安,还是这颗考场星出现了什么问题?
“过载?”淮枳注视着那台持续移动着的机甲,把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重复了一遍。
很快,淮枳就见到了机甲足够具体的“过载”的含义。
山脊处高速移动的灰影正在不断靠近,过快的速度让它看起来像是在两点之间进行瞬移。而它行进路线上的雪花就像抽刀而断的水,冲崖而出的飞瀑,向两旁溅射。
它更近了。
机甲庞大的躯体终于暴露在月光下,露出与地面的雪色相近的灰白。
淮枳紧紧盯着这台风雪中极速奔驰的白色机甲,它像极了一个嶙峋的老人,几乎失去了全身的肌肉和脂肪,只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张千疮百孔的老皮。
过载机甲刺耳如哮喘的引擎声正仓皇地透露着:它会在很短的时间里严重超出负荷,然后在一记剧烈的爆炸声中,变成一堆看不出原型的电子废品。
淮枳第一眼见到它,就快速地做出了判断,她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机甲。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她抿紧了苍白干燥的嘴唇,在心里想道。
从机甲那里传来的引擎声实在是太熟悉了。
哪怕它此刻并没有被安装在她更熟悉的边缘星水货矿用设备里,而是被安进了结构更为复杂的机甲体内。淮枳依旧能确信,这台机甲坚固的合金外壳之下,那个轰鸣的发动机引擎内的黑色小盒子,必定是她所熟悉的那个。
同样的引擎声,同样的动力源。
那些安装在联邦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水货设备里,显得十分违和的RV引擎,在这台机甲中竟然显出了些许和谐的美感——如果它不是快要散架了的话。
淮枳欣赏的目光只持续了片刻,双目就再度凌厉起来,既然还是老朋友,那么不管长成什么样子,即便是成了一台机甲,也得按修理铺的老规矩修。
修理铺的老规矩,坏掉的机器要先放倒,然后拆开。
虽然淮枳并不知道此刻这台机甲里的机甲师是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禁用机甲的考场星,但现在,她要让它停下来。
“这个长度够了吗?”淮枳扯出腰间干燥柔韧的藤蔓,流畅地将它穿过树枝上的孔洞,向两边扯紧,牢牢地打了两个结。
蒋茵点头,“够了,再长就可能会缠树上。”
蒋茵仔细检查了淮枳身上系着的藤蔓,直到确认所有的结扣都结实可靠,才稍稍放下心来。虽然她依旧打心底里不认同淮枳的行动方案,因为在她看来,淮枳的计划完全是在悬崖边走钢丝。
不,大概比那还要离谱得多。
没有极致防护跳上疾驰的机甲,这听起来和花式送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一路上淮枳说起自己的计划时,脸上那理所表情当然得好像她不是要在暴风雪中跳上过载的行进机甲,而是要去中央公园晨练中心的草坪上跳房子。
就好像,那是一件大家都认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蒋茵很想提醒她,她大概是在常识方面弄错了什么东西。
但她又恍惚从淮枳的表情里,觉得自己大概劝不动这个认知大有误区的同伴,于是她把自己那些劝说的言语放回了肚子里。
做好了准备工作,淮枳便眯起了眼。
继续迫近的机甲冒着烟的液压管还在不断地升降,交替时发出巨大的摩擦声,雪片还没有靠近,便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来了!
白色机甲的合金机械腿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间,淮枳飞快地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双腿肌肉瞬间绷紧,痛感尚未传到脑海,淮枳就在钢铁巨人庞大的身躯给人带来的视觉绝对压迫感中奋力跃起——
剧烈的震颤自肩背奔涌而出,经由手臂向握着枝条的手掌传递,手中的树枝如箭一般,拖着一条长长的藤蔓尾巴向那台不断靠近的机甲极疾驰而去!
“铮——”
一声响亮的碰撞!
在蒋茵紧张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树枝穿过机甲身上数个漏风孔洞中的一个,横向侧翻,把自己死死地卡在了洞口。巨大的拉力使拴在枝条上的藤蔓绳结骤然抽紧,连带着干燥藤蔓另一端的淮枳也被拖拽着猛地破开周遭的积雪,向前方俯冲去。
藤蔓无疑是承受了太多,它已经绷紧到极致的干燥身躯发出吱嘎的呻吟声,在树枝粗糙的表面擦出根根毛躁的纤维。
而藤蔓不稳定的拉拽方向,又让淮枳像个激流勇进水项目里,误买了前排位置的无知旅客,被劈头盖脸的雪团打得不分东西南北,只能强打着精神应付着眼前这灰白成一片的世界,避免自己彻底失去平衡。
很快,机甲就接近了山坡的边缘。
下坡的刹那,机甲庞大的身躯跃起,然后直线下坠,惯性带着绷直的藤蔓扬起,拖着眼神专注的淮枳在半空荡起一个极大的半圆弧!
蒋茵早已转移到了预计的地点,看见淮枳如计划中那样腾空而起,她掐起手中秒数不断跳动的表,盯着自己反复核算过的点位,表情专注地在心里倒数着,三,二——
一!
她按照约定,冲高高悬挂在天空中,恍然如镶嵌进月光里的身影喊道——
“淮枳!”
淮枳睁着明亮的双眼,立刻停止了调整下坠姿态的动作,迅速凭借腰间不平衡的牵引力找到蒋茵替她算好的落点。咬牙把手里的匕首横刺向机甲烧灼得漆黑的金属外壳,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就从接触面传出。
淮枳当然没有指望一把普通的匕首能在军工机甲特制的外壳涂层表面留下什么痕迹,只要这碰撞的一瞬足够她短暂地滞空片刻,她就能进行计划的下一步——跳上这台正在疾行的机甲。
淮枳伸直了自己有些酸麻的左臂,指尖极力向前探去,努力地抓住了机甲斜上方破损开裂的金属背板,金属恐怖的表面温度似乎已经穿透了专业的作战手套,灼烧着淮枳的手掌。
手掌触及炙热的表面温度让淮枳下意识皱起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表面怎么会烫成这样,它到底持续奔跑了多久?
淮枳牢牢地扒紧手里仿佛已经在燃烧的背板,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她不禁庆幸这台机甲全程只运行着“前进”这一个简单指令,让她不至于被复杂动作的摆动幅度甩下去,又不由得疑心里面的机甲师恐怕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才让她有可能用这么近乎儿戏的方式爬上一台正在高速运行的机甲。
机甲依然在向前奔跑着,合金腿的液压管发出的摩擦声里,已经带上了一些细碎而危险的轻响。
机甲表面的温度还在继续上升,跃起的每一个脚步都在雪堆里踩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大坑,坑洞边缘也跟着融化塌陷,在平整的雪地留下丑陋的凹痕。
淮枳斜挂在机甲歪斜背板上,摇摆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渺小,像个随时会摔落回地上,然后被这极速狂奔的钢铁巨人一脚碾碎的小小蚂蚁。
蒋茵看着她在机甲上来回晃动的身影,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而浑然不觉的淮枳只是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前方。
这台卸载了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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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组件的机甲,看上去十分干瘦,因此机甲前方弧度凸起的胸腔就显得格外丰腴些。
那里就是机甲的驾驶舱。
淮枳强迫自己忽略下方升腾起的热潮和从四面袭来的寒风,扒着背板朝下看去。
驾驶舱下,两条壮硕的合金腿上剩下几根狰狞的合金支架,履带设计和提高舒适性的减震装置已经全部弹出,只是残留着几片不规则的金属片,碎布一样证明着它们曾经真实存在过。
灵活的球形关节还在快速拧转,带动合金腿不停地执行奔跑的指令。长时间的金属摩擦,让这个原本圆滑的球形体边缘开始冒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声响。
淮枳不知道它的引擎还能支撑多久。
是会在关节彻底磨损,机甲无法维持平衡倒地后走向终结,还是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炸成一地碎片。
没有人知道。
而眼前的情境也没有留给淮枳多少思考的时间,她必须马上进行下一步计划。
气浪迎面扑来,淮枳扯紧系在腰间的藤蔓,右脚踏向机甲那坚硬金属打造的躯壳,反震让她的右踝瞬间麻木,她借着再度凌空而起的时刻,果决而又准确地把手中的匕首砸进了那个冒着火花的关节。
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匕首便被卷入高速滑动着的关节里。局部的超高温让它在紧密贴合的关节间,没有阻碍地从坚硬的一块变成了柔软顺滑的一片,橡皮泥似的轧进球形关节缝隙中。
匕首的精度当然是不可能达到机甲的执行标准的,它粗糙表面很快让关节溅起火花,“噼里啪啦”地星火就好像边缘星粗制滥造的低级仙女棒。
关节不正常转动使得奔驰的白色机甲突然一顿,撇脚般踉跄了一步,接着便开始故障般一脚高一脚低起来。
淮枳明亮的灰眸压着几分凛然,跃起的身体向下坠落,危险地荡过冒着火花的机械关节,重新向上荡起——
她的右手拍上机甲驾驶舱,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回应了她的愿望,在每一个介质中催动着那股脉冲般的震颤,要它们向前!向前!再向前!!
那些震颤奔涌着通过她体内的无数路径,又争先恐后地传递到她的右臂,经过道道关节与神经介质,直直抵达指尖。
“嗡——”
修长的五指紧紧地贴在白色机甲滚烫的外壳上,手指极不明显地持续轻颤着。
那道不久前送变异蚯蚓原地躺平的神经脉冲,正包裹着每一个与关键元件相接的金属串丝,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机甲引擎内部侵蚀。
在数万光年之外,焦急地监控着机甲过载状态的技术人员看不见的地方,在那个深藏在数根合金管下的黑盒子里,一道完全不符合教材认定的指令,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核心处理器。
它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机甲原本执行着的命令,毫无痕迹地让这台机甲指令面板上的十三个按键像乡村迪斯科球般,一下子剧烈地闪烁了起来。
驾驶舱里似乎是出现了一个无形的人,正在以如同残影的速度向机甲键入指令,强行把这台因为关节嵌入了异物而即将滚下山崖的机甲扭回了平衡线上!
驾驶舱内的十三个按键闪动得越发眼花缭乱,这台满身弹痕的机甲一会儿向左扭,一会儿向右扭,姿势莫名其妙得像小孩子第一次接触儿童玩具机甲,横冲直撞得全无章法,可即便这样,它依旧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冲出那段陡峭的斜坡后,这看起来老态龙钟的白色机甲才突然撒完了酒疯似的,咳出几口破风箱似的长气,一顿一顿地,慢慢滑落到地上。
任何一个军工方向的从业人员,都不会相信这种像极了自杀式行为艺术的举动,以及如同联邦三流编剧用狗血想象力编造出来的英雄救美剧情,会真实地出现在这个已经无法留下任何影像的新生赛场上。
淮枳将最后一个指令通过脉冲送入这台封闭的机甲,机甲驾驶舱门泄压阀快速启动,舱门缓缓打开。
停止不动的机甲边,地面的积雪正在快速消融,蒸腾起大片雾气,弥漫在高低起伏的森然山脊上。
10. T295新生赛10
而此时,行政星总指挥中心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滴——警告!收到TD01机甲返回信号,信号增强中——”
总指挥部的控制指挥室里,警报声突然响起,技术人员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控制室里所有正在进行常规数据监控的光屏几乎同时终止了进程,将巨大的红色警告标记映满了整个大厅。
“警告!检测到TD01机甲动能到达临界值!”
“机甲关节微引擎动力转换系统启动,功率突破上限,进入溢值区间!”
冰冷的电子合成声落入指挥中心人员的耳中,控制指挥室的技术人员们先是一阵手足无措的沉默,紧接着就兵荒马乱地忙碌起来。
终于再次监控到TD01机甲信号的技术人员根本来不及发出庆贺声,就被眼前一片通红的数据吓的脸色发白。
光屏上代表机甲输出功率的光柱正在不断上浮,从警报响起的那一刻起就突破了代表安全的那条线,光柱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并且还在继续向上飙升!
技术人员紧张地注视着自己负责的那部分系统,长桌边的军官们也只是皱着眉,没有再发出议论声。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过载临界状态下的机甲处于怎样的险情之中。
而且,他们也非常清楚,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此刻指挥中心接收到的信号并非同步发生在那颗遥远贫瘠的星球上,那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在他们此刻的提心吊胆之前,就已经见证了那台机甲最后的负隅顽抗,或者,无声的遗言。
指挥室里,极致的寂静与极致的嘈杂正危险地并存着。
然后,这种危险的平衡就被无情地打破了,电子合成声突兀地再次响起警报。
“请注意!TD01机甲关节引擎动力系统全面启动!”
“机甲机械键入模式锁定!”
“请注意!机甲进入溢值百分之十区间!”
光屏上原本不断笔直上升着的数据已经够使人心慌,然而此刻它却不满足于稳定的上升走势,开始在网格线上毫无规律地上下翻飞。
一个极高的峰值紧跟着一个陡峭的下落,几乎找不到落点的下滑曲线让人心跳几欲搏停,可下一刻,它又一个快速拉升,回到了峰值上。
负责盯光屏数据的技术人员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数据坐上了古早乐园的跳楼机,受到的无声刺激让他小声喃喃地吐出一些不文雅的短促单字。
技术人员和特派专家飞快地从后台截取可用数据,希望能够分析这台机甲目前显示出来的状况,哪怕只是亡羊补牢,也应该为即将面对的问责做好准备。
然而,这些截下来的数据片段和他们所熟悉的那些数据流根本是两模两样。
不熟悉的数据走向就像乐曲中的不和谐音,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系统数据明明已经紊乱得无法读出进程了,几乎是每一秒,都在让专业人员觉得它会下一秒爆机。
可是为什么,机甲运行模式里,精密操作要求最高的的机械键入模式还能被锁定下来?!
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吗?
况且,已经失去驾驶舱维生系统长达三个系统时的机甲师,怎么可能清醒地进行全手动的机械模式微操?
知情人很想直接给予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想起这位机舱内机甲师的祖父,那位在战区立下赫赫战功的江挥遒上将,以及他军旅生涯中那些同样令人无法理解的机甲操作,又有些犹疑地保持了适当的沉默。
后台的数据继续快速地流动着,光屏上的过山车也还在持续,跳跃的红色折线活跃而......可恶。
让人稍微松口气的是,紊乱的数据流里终于出现了一些他们熟悉的片段,虽然这些机甲的战术标准动作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拧转,上升牵引,挥臂,以及挖…挖掘?
嗯,这个......大概是看错了。
这些动作的数据片段出现得杂乱无章,让人完全看不出这些关节微操的真实意图。与此同时,大量的关节操作使得机甲输出功率越来越高,读出的数值已经高得让人心惊,可它依然没有爆机。
就连骂了一天的军官内心都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江家那个小子,不是走的指挥官的路子吗?机甲操作的风格,也这么.....犀利?
就在他准备回想求证时,指挥大厅蓦地静了下来,所有合成声都突然消失了。
已经适应混乱的电子合成声警报的耳朵,在一片寂静中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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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地出现了似有若无的耳鸣,巨大的恐慌从技术人员心里蛄蛹着要露出狰狞的面容。
怎么会突然,没声了?
难道是那台机甲它——
“机甲引擎已关闭。”
在所有工作人员惊愕的表情里,温和的电子合成声再次响起。
随着这道电子合成声,那条代表着机甲过载临界状态的红色光柱迅速变为绿色,陡然降至安全线内,又平滑地落回零点。
然后指挥大厅彻底安静下来。
发生了什么?技术人员茫然地望向已经结束第一序列优先级占有,恢复了先前未完成的数据监控的光屏。
引擎已关闭?
这也就是说,反应过来的技术人员的表情一下子精彩起来,那台机甲没有爆机!
它不仅没有爆机,还按照操作规范里要求的那样,安全地关闭了引擎,让机甲进入了休眠状态!
慢慢地,几声零星的掌声从角落传来,然后很快地,鼓掌的队伍便扩大了。
尽管他们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怎样解决的。
但热烈如雷鸣般的掌声依旧充满了整个控制指挥大厅。
没出事,那就是没发生!
指挥中心的牛马从没这么心甘情愿地加班过,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事件卷宗尽快封存,让它在暗不见天日的仓库里落灰。
那头的军官也满怀着巨大的惊喜,望着那行引擎安全关闭的报告,忍不住向一旁的战略后勤催促道:“T295的安全天幕密钥传输了吗?”
“一定要尽快接回江少校,以及,”他的语气微妙地加重了几分,“好好回收那台机甲。”
战略后勤对这句指令里潜藏的台词了然于心,双脚一并敬了个礼,朗声应道:“是!”
从T295把机甲带回来,让研究中心分一批专家来,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台机甲到底怎么做到的!
而被关注的T295星上。
淮枳从浓重的雾气里走出来,模糊的身影在机甲这个庞大的机械巨人身边显得有些单薄,她吃力地提着自己的右腿向前走着,间或从喉间带出几声干哑的咳嗽。
“营养剂还有吗,我饿了。”
11. T295新生赛11
“还有还有!”
蒋茵提前准备好了淮枳可能会需要的补剂,此刻就放在手边,所以她几乎是一听到声音,就马上把营养剂递了出去。
刚从雾中走出的淮枳表情看起来很疲惫,眉眼间有几分恹恹,脸侧的鱼骨辫松松地挂在耳后,将散不散的。
淮枳抓了一把头发,把散乱飞翘的碎发拨了回去,接过蒋茵手里的补剂。
“枳姐,”蒋茵看见淮枳不自然的脚步,她的视线跟着往下,便发现淮枳的右腿似乎有些使不上劲,“你的腿受伤了?”
蒋茵话音刚落,自己便是一顿。
救命,听听她自己问了个多离谱的问题。
枳姐,东星域战区的王牌预备生。刚刚她才凭一己之力,用一根树枝一条藤蔓,在这样的风雪天跳上那台疾行的机甲,赤手空拳地把这台机甲一巴掌按趴下之后,她的大腿挂架却问她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家人们,放到星网上,是瓜友会劝她退群的程度。
大概是她已经习惯了淮枳总是说自己没事,才会觉得哪怕是这样的疯狂计划里,淮枳也是可能不受伤的。
毕竟从遇到淮枳开始,她表现出来的种种,无论是机械修理的方法,还是单兵战斗的能力,甚至比传说中的战区王牌预备生还要强悍许多。
蒋茵甚至开始毒唯般地认为,预备生阶段,起码她所在的南星域预备生所谓机修专业的机械修理,单兵专业的训练,与淮枳这些超出人类想象力极限的战斗相比,也不过是在中央公园晨练中心的草坪上跳房子。
对于淮枳,她竟然生出了这样荒诞又极端的信心。
可淮枳毕竟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和她一样参加新生赛的新生,尽管她比自己强那么多,但她还是会受伤的。
蒋茵捏紧了手里剩余的一支营养剂,把淮枳肩上的雪块扫了下去,“我去兑换点给你换一些药品,最近的兑换点来回大概就一个多系统时,枳姐你先休息一会儿。”
“我的伤不要紧,”淮枳摇了摇头,腿上的伤在她看来确实只是小问题。淮枳心里清楚,这些伤和那台机甲的关系并不大,反而是因为她自己体内那些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的震颤导致的。
每次高强度使用那种力量之后,肌肉总会痛得仿佛要裂开一样,可过一段时间,这种剧烈的疼痛又会像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边缘星的医疗所查不出个结果,修理铺老板和店里的熟客猎人都说这是正常现象,淮枳就放心地尝试着把这套野路子机修手法用在所有她想得到的地方。
修理铺老板怎么形容她的来着?嗯,没有维修艺术,修点什么都只会爬上爬下,像个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自己修车时还不是踩着失控飞驰的平衡车,挥舞着双臂活像中央广场上的老年秧歌队。
淮枳心道反正这么点小拉伤,要不了多久就能好了,反倒是机甲里的那个,也不知道怎样了。
“营养剂还有吗?”
蒋茵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手里三袋没开封的营养剂,还要?
淮枳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把手上的营养剂往手心拢了拢,叼着半袋没喝完的,下巴朝机甲方向抬了抬,“里面还有一个机甲师。”
手上的都是蒋茵昨天根据她口述的偏好好好搭配过口味的,橙子的酸味还在嘴里,最好喝的山竹味她还没舍得喝。
就,不太舍得。
行吧,蒋茵拎着营养剂跟上了淮枳的脚步,向着那台已经罢工了的机甲走去。
机甲的驾驶舱此时早已完全打开了,里面闷热的空气已经被考场星猛烈的寒风冲得只残余一些微弱的烧灼气味。
淮枳关闭机甲引擎前,把驾驶舱的保护胶囊弹了出来,现在只剩几条安全束带交错束缚在驾驶座上。
驾驶座中的机甲师制服齐整,长腿笔直地从驾驶座延伸到保护胶囊特质的玻璃屏上,作战靴上烙着一个模糊的徽记,看起来似乎和制服肩章上的徽记是一样的。
此刻他倚在椅背上,微垂着头,一束亮眼的银白长发自额际向下坠落,贴在下颌锐利的线条上。
蒋茵见淮枳一直望着这个机甲师,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他——
“白化病?”淮枳盯着那缕白发看了很久,缓缓皱眉,侧过头来。
闻言,蒋茵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也把自己提起来的心放回去了一些。
看来只是好奇机甲师白色的头发。
啧,不能怪她多想,枳姐盯着这个机甲师的时间,实在有些太长了。
贪图男人的美色往往是不幸的开始。
不过想来也是,东星域战区的优秀预备生,能手搓键入板,能一脚踹倒高阶异变兽,甚至能用完全说不明白的方式把一台过载的机甲强制逼停,这样的猛人,想来肯定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
怎么会对这种白毛大长腿感兴趣。
蒋茵见淮枳只是好奇机甲师的白毛,放下心,又摇了摇头,解释道:“应该不是,以当下的医疗条件,白化病在胚胎时期就已经可以进行基因干预了,而且即便是那时候马虎了,小孩子出生之后也有很多的机会追加干预。”
而且最重要的是,蒋茵非常肯定道:“联邦军校会筛选这类非常基础的遗传疾病,如果是白化病,他肯定穿不上这身军装了。”
淮枳又扫了一眼那银白色的长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腿便踩着驾驶舱的踏脚攀入舱内。机甲原本还算宽敞的驾驶舱多挤了一个人,舱内的空间就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面对完全陌生的操作台,淮枳环视一周后,沉默着接受了自己这个从没见过真机甲的乡下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开安全束带的事实。
于是,她只好俯过身去,在有些拥挤的驾驶舱里稍稍屈膝,压低的膝盖抵在驾驶座材料特殊的柔软表面,低下头,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捏住了机甲师的下巴。
在蒋茵万分惊恐的目光里,淮枳拇指微微用力,分开了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把手里山竹味的营养剂灌进了这个白发机甲师的嘴里。
???
不是,你在干什么,枳姐,你冷静一点!
蒋茵抬起手扒拉着脑袋,一时间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扒拉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还是被风吹得嗡嗡作响的有色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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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淮枳这个乡下人暂时还不知道城里人脑子里有多少花活和彩色废料。
淮枳只是熟练地把手中的下巴向上抬了起来,又不太满意地调整到合适的角度,逼迫喉口将营养剂滚进食道,手指依旧捏着眼前机甲师覆着一层薄汗的下巴,手掌却增大了与他皮肤接触的面积,轻轻虚握住白发机甲师因为仰起而显得有些脆弱的脖颈。
边缘星小崽子不爱喝药的多了去了,淮枳得心应手。
小崽子们小时候都住在一起,几家好心人把一所已经完全废弃了的空学校简单装修了一番,给这群小崽子住。说是装修,其实也只是简单地重新抹了腻子,把玻璃换一换,放些旧家具,只是勉强能住人而已。
到了冬天,保暖工作做得不太好的话,一个生了病就容易传染给好几个,喷嚏连天又一个似一个的不爱喝药。淮枳总是得板着脸,取药回来挨个跟灌鸭似的灌。
提起来,灌进去,下一个。
她们吓得眼泪汪汪的,见过淮枳“行凶”一次,就都能乖乖喝药了。
眼前这个反倒更好办些,坐得安安静静的,连一点挣扎都没有。
淮枳想着,又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啧。
山竹味营养剂已经给人全灌下去了,可人还是没有醒来。
大概是长时间待在失去维生系统的驾驶舱里的缘故,淮枳的手指触及到的皮肤依旧有些发烫,嘴唇的干燥也没有多少缓解。
机甲师的呼吸轻而短促,显然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安稳。
犹豫了一会儿,淮枳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探了探,末了稍稍顿了一下,表情凝重了一些。
机甲过载运行时,机甲基础隔热层的保温功效是微乎其微的,很难将这种大型机械内部的脉冲热隔断,过载机甲的驾驶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超出正常人体所能耐受的温度。因此,按理来说,过于封闭闷热的驾驶舱环境确实会让人体脱水过度而晕过去的。
可淮枳又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就连边缘星消息闭塞如她自己,都知道联邦军部的序列机甲师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只是从军校的机甲师预备生选拔到成为一名正式机甲师的过程中,就需要经过无数种极端环境耐受度的培养与考验,极温只是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甚至作为军部敲门砖的军校的新生赛,也年年以极温为主题。
至于那些可以驾驶着机甲正式执行作战任务的序列机甲师,更是从正式机甲师的队伍中,优中选优,万里挑一。
这样出类拔萃的机甲师,恐怕不会因为单纯的高温环境而陷入这样深重的昏迷。
况且,最奇怪的是,这个一动不动的机甲师明明维持着呼吸,可她输送过去的微弱的脉冲却好像石沉大海,没能得到一点回音。
淮枳望向他银白色的长发,那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受再次翻涌上来。
这样亮眼的银白发与陷入昏迷时的症状,分明和边缘星老家那几位战力榜极靠前的白化病猎人如出一辙。
如果白化病是早就被大星域攻克的小小基因问题,那么,这又是什么?
12. T295新生赛12
淮枳垂下眼,看着机甲师制服胸前那串她看不懂的编号,有些出神。
离开边缘星来大星域求学,她应该会接触更广阔的天地,了解更多边缘星无法获取的信息,但淮枳心里的疑惑却不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多。
熟悉自己完全没见过的机甲引擎,与边缘星相比功能异常的神经脉冲,以及,淮枳望着机甲的控制台——她完全不知道机甲的操作细则,但却可以让它动起来。
这些无疑是老板在收留她的那八年里,一点一点以剥削的名义教会她的。可老板教她这些,难道只是因为想要一个修理铺的熟练工?
淮枳收回视线,轻声叹了口气,边缘星那间破修理店哪有什么机甲要修。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天似乎有些亮起来了。淮枳从机甲里跳出来,落在比昨晚更厚了一些的雪地里。
地平线上,第一束光线从山脉的夹缝间投射过来,把山上的雪映成耀眼的浅金色。
天又要亮了。
淮枳和蒋茵冒着不见丝毫停歇的风雪回到山洞,带回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昏迷机甲师。
“蒋茵,我打算去一趟兑换点,”淮枳把山洞口的积雪清理了个大概,又支了两根枝条在洞口,防止洞外堆积的雪坍塌滑坡到篝火上,“你留下看家。”
“我可不留。”蒋茵给山洞里的篝火堆添了干柴,再点上火,免得真把昏迷的白毛机甲师给冻死了,又把她那根手杖拿上,不等淮枳反对就走出了山洞。
机甲师那群战斗派除了练得身材好些,整个人没意思得很,昏迷的机甲师就更没意思了。
她才不要留下来闷着,不如一起去换点新鲜口味的营养剂,淮枳的山竹口味已经全被这个机甲师喝光了。
山洞外依旧是一片乏善可陈的白色,单调的色彩看得眼睛疲倦又厌烦。她们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淮枳扫去了,雪地上只留下了成排的不规则条状凹痕,很快又会被再次覆盖。
淮枳拿上了灯炉和点火器,自从在外面遇到过高阶的异变兽,她小心了很多。如果再遇到那种东西,有了基础物资,起码可以就近休息。
“枳姐,你在家乡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路教授?”蒋茵踩着淮枳的脚印,突然问道。
路教授?一个老师吗?
淮枳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边缘星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教授,别说有教授职称的军校和综合大学,就连基础教育都陷入了停滞,一大群失学孤儿给矿区老板打工,了不起也就是跟着星兽猎人在安全区外混口饭吃。
自然接触不到教授这样的高知人员。
蒋茵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总是活泼着的语气闷了些,“路教授是我的导师,去年夏天她给学校提交报告,自请调去东星域的战区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蒋茵垂着头,像是在仔细地观察地上的积雪,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抬起头,飞快地眨着似乎被风吹得发红的眼睛。
淮枳沉默地听着,步速放得很慢,作战靴沉闷地踩着雪。
“再后来嘛,学校告诉我,他们会把我分给另一个导师带,”蒋茵的鼻子也被风吹得发红,难受地抽了抽鼻子,“但是我没同意。”
“因为我已经不想考研究院了,我想考军校了。”
蒋茵拍了拍冲锋衣上堆起来的雪,“反正我这个分数,考什么都是一样的。”
淮枳回过头,看着蒋茵有些发红的眼睛和鼻头,以及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缓声道:“那她一定是个很好的老师。”
能让你想要追随她的步伐。
“她是的,”蒋茵看着淮枳的脸,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可是我不认同她调去战区的决定。”蒋茵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她是科研工作者,明明有更好的去处。等到她把我们手头那个项目做完,很快联邦目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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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火力武器都能更新换代,进行全面革新。那时候战区对灰雾区的武器水平肯定能上很大一级台阶的。”
“这难道还不如她一个不能挑不能打的文职跑到战区去送——”蒋茵咬住了嘴唇,把嘴边的话强行吞了回去。
淮枳的脚步又慢了一些,作战雪踩雪的吱嘎声没在风中。
蒋茵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惯常的语气,总结道:“所以我想去战区看看。”
枳姐是从东星域来的,等完成了学业,必定要再回到战区去。到时候,她就能在本地人的带领下去,去认识那个真实的东星域战区,那个让她的老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成果连夜奔赴的地方。
可蒋茵似乎忘记了,她从来没有问过,她所抱的这条大腿,是不是来自她所认为的战区。
而淮枳此刻的注意力也已经没法放在蒋茵那位去了战区的导师,究竟和她的老家边缘星有什么关系,才使得蒋茵有此一问。
因为她发现,进入T-03物品兑换点之后,她的地图没有再像先前一样,自动切入新的目标区域。哪怕反复打开几次,排除了卡顿的情况之后,地图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正要让蒋茵看看她那里的地图是不是已经更新了地点,就被拽住了胳膊。
“枳姐。”
淮枳抬起头,双眼对上蒋茵,发现她似乎冷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你还记得,上一次收到考场信息是什么时候吗?”
淮枳愣了一瞬,随即看向依旧下着暴雪的天空。
好像昨天从K-09矿点出来后,她的通讯器就再也没有给她推送过任何考场消息,无论是昨天修理采矿车的资源点结算,还是联赛日自然累计的资源点结算,都不曾有过一点提示。
蒋茵把她的胳膊拽得很紧,她深棕色的眼眸向灰红色的天边望去,语气肯定,话里甚至带了一丝了悟。
“枳姐,T295的天幕失效了。”
“从那台机甲迫降开始。”
13. T295新生赛13
早在跟随淮枳离开山洞,又真的顺着引擎声找了那台不知从哪儿来的机甲时,蒋茵就想过这台机甲出现得实在是很不合常理。
即便是考生有天大的本事把机甲带进了考场星,在中央天幕的监控下,只要考生一启动机甲,指挥中心的后台就会立刻捕捉到不正常的数据流波动,然后生成违规报告。
很快考务办就会借助天幕完成高速跃迁,降落考场星处理这起重大考场事故。
他们绝不可能放任它在禁用机甲的考场上继续游荡,万一出现意外,赤手空拳的考生和机甲之间甚至用不上“较量”这个词。
一台搭载了重火力的机甲,如果决意向完全没有有效防护的考生开火,那么赛用急救仓能不能赶得上炮下留人都很难说,遑论亡羊补牢。
能直面机甲不落下风,甚至强行掌控它的人,她只见过淮枳这一个。蒋茵咬着嘴唇上的死皮,一点点细微的痛感从下唇传来,把困惑衬托得更加明显。
可如果是这个考场出了问题,蒋茵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梳理着这几天的发现,那也不是没说法,毕竟那两头异变兽就出现得太奇怪了。
“这台机甲难道是为了解决考场上的未知隐患?”她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声,望向淮枳的目光有些担忧。
隐患。
淮枳望着地图,又有些像是透过投射在空中的半透明地图望向不断积雪的地面,眼神有些凝固。
安全天幕的失效恐怕就是目前最大的隐患。
“天幕失效之后,资源点兑换还能能正常进行吗?”淮枳向通讯器里输入了一个二级指令,但通讯器没有回音。
“不能,考生系统的所有功能模块都是依靠天幕演算维持运行的,天幕失效,几乎所有的考场功能都跟着停下来了。”蒋茵笑得有些发苦,“幸好之前我们为了搭配口味换了很多营养剂,短时间还不会断顿。”
淮枳收回投影在半空的地图,瞥了眼时间,揽了一把蒋茵的肩,“既然知道兑换功能已经失效,我们现在就回去。”
“外面现在很危险。”
蒋茵很清楚淮枳话里的未尽之意。
考场兑换点的失效,直接打破了新生赛考生最基本的“恒温、果腹、武装”的三项平衡。
没有了兑换点的物资,无论是寒冷,还是饥饿,或者是无处不在的环境与人的威胁都能轻而易举地战胜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考生。
而与此同时,作为考生系统最重要救生手段的急救仓,那个本该在考生身受重伤或被判定失去行动能力时会自动启动,带着被淘汰的考生返回救援中心的最后救援手段,已经在此刻跟着失效的安全天幕一起,失去了作用。
所以在此时,考生遇到的一切外部危险都不再有赛用急救仓作为安全保障。一旦遇到了任何致命的威胁,被淘汰的考生不会再只是在完赛后,收获一张考核失败的成绩报告单,作为此次报考军校失败的遗憾证明。
它会以更正式的,也更书面的形式与考生的家属见面。
生命的意义,好像准备过早地和这群联邦初升的太阳打个照面。
蒋茵走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仿佛回到了那个刚听闻老师牺牲消息的夏天,只不过现在她所在的考场星冷得更加应景一些,也冷得让她有些讲不出俏皮话。
淮枳的步速比来时要快许多,眉眼间能看出几分郁结。
既然蒋茵认为安全天幕的失效和那台机甲的出现有直接关系,那么那个在飞驰的机甲内昏迷的白发机甲师,未必和天幕的失效没有关联。
而如果他本就别有所图,她把人带回山洞,岂不是在引狼入室?
淮枳心情不大好地想起了边缘星的星兽猎人,他们向来最爱讲些大星域人的勾心斗角的故事的,并且在那些故事里,穿制服的往往也不是什么迷人的正派角色。
万一他确实是想要对考生动手,淮枳的目光凌厉了几分,那她也不是没有和极危星兽对峙的经历。
“安全天幕一旦关闭,重启需要24个标准时。”蒋茵紧紧跟在淮枳身后,分析道:“如果不是中央控制指挥中心出了什么意外,那20小时后,考场的天幕就会再次接入密钥,然后重新恢复工作。”
可问题是,她们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淮枳知道她们的营养剂和保温都不成问题,如果只是苟在考场里,多半能撑过这个有限的时间。但现在的问题是,在这20个系统时之后,她们是否能够等到天幕的重启,却依旧是个未知数。
“我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天幕可能会重启,也可能不会,这是完全说不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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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枳眼中的果决不曾动摇,只是对蒋茵道,“但是把自己交给一个完全不确定的可能性,一定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我非常认可。”蒋茵啧声,觉得这时候的淮枳简直和她手撕机甲时一样,酷毙了。
“所以我们得自己想想办法,但是,”淮枳顿了顿,“这颗考场星上的其他考生,发现这件事了吗?”
蒋茵抬头看了一眼自从天幕失效,就再也没停过的雪,“总会发现的。”
不是在资源兑换点,就是在启动其他考生功能的时候。
只是她们都希望这个时刻能早一些,更早一点,毕竟能早一点发现,就多一分安全的可能。
距离山洞已经不是很远了,淮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叮嘱蒋茵道:“一会儿你先留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
蒋茵皱起眉,脚步停顿了片刻,猜测道:“你是在怀疑那个机甲师?”
淮枳没点头,但她也没有否认,“他肯定不是考生,既然不是考生,这个时间驾驶机甲进入考场本来就不正常。”
他一来,天幕就失效,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蒋茵倒不是不认可这项推断,但她一时很难接受长着白毛的竟然是个坏人。
毕竟联邦大热番剧里,白毛多半都不是什么坏人。
烂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番剧,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发出对自己不分场合自我调侃的唾弃。
毕竟联邦大热番特别是热血番里的白毛主角多半是有原型的,以联邦指挥席的明天为原型,主笔恐怕把他设计成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都不敢尝试,一个个都规矩极了。
刚到山洞前,淮枳停住了脚步。
山洞前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新雪,把淮枳扫雪的痕迹,以及她们离开的脚印完全覆盖,松软的雪把山洞镶嵌在一堆白白的凸起中。
看起来一切正常。
“蒋茵,我们出来的时候,那个机甲师还昏迷着对吗?”淮枳抽出了自己的手杖,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蒋茵偏过头往山洞里张望,只见山洞里的篝火还在安静地燃烧着,那块让给了昏迷机甲师的落叶床铺上堆放着整齐的叶子包,而原本昏迷在上面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雪地上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14. T295新生赛14
“那个机甲师果然有问题。”
蒋茵懊恼地加快了脚步,把脚底下的雪踩得吱嘎吱嘎作响,跑进山洞后,又径直走向那个粗糙的木架子,翻起了自己的物资袋。
“还好营养剂没有少,”蒋茵数好了补剂的数量,转而清点起了码在山洞最里面的柴火条。
淮枳从外面进来,发现她认真地蹲在一边数柴,一时有些语塞,“你把木柴的数量都记录过了?”
蒋茵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手指却还攀在柴火堆上,一面说话一面有节奏地向上跳跃,“那当然,我们战略规划方向的专业课一向是包含能源核算的。”
“专业第一,蒋茵!”
好吧,失敬失敬。
淮枳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稍微松了些,在心里学着蒋茵的城里俏皮话吐槽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个城里学霸偶尔露出的柔软肚皮。比如说现在,有些人表面上没叉腰得意,但她心里一定叉腰得意了。
但是,这些捡来的柴火堆都能算进要核算的能源范围的吗?哪怕再不济,大星域的能源核算也应该是从低等级的能源矿开始计算吧?
“一般来说是的,”回答着淮枳的问题,蒋茵已经算好了木柴的数量,脸上的不满意才稍稍缓解了一些,小声道:“柴也没少,看来没遇上小偷。”
那可不是。
毕竟这种前线序列编制的机甲师就算是小偷,目标也不该是营养剂和柴火才对。
淮枳无奈暗忖。
“一般来说,军校培养的战略规划生确实都是按联赛的模式来核算能源资源的,”蒋茵拍了拍手上的木刺,站起来耸了耸肩,“可我本来就不是军校预备生升上来的啊,野路子嘛。”
“我在学校是跟着路教授做战区重火力改良方向项目的,核算能源的时候,当然不能按军校联赛那种非常理想化的供给和需求来算。”
蒋茵见淮枳对这个感兴趣,就顺着话介绍了一下自己预备生的日常:“你也知道,战区的资源紧缺嘛,像能源矿之类的,哪怕级别低能力杂驳,都只能紧着重火力和机甲消耗,日常所需通常能凑和就凑和。所以每逢换防期,去你们东星域换防的部队总会说自己要启程去做什么战区打柴人,当什么东方猎人。”
淮枳一哂:那相当接地气了。
蒋茵摊手,“所以我们做打柴核算人的,当然也要把木柴算进去了呗。”
淮枳这下子没忍住,露出了得知天幕失效之后的第一个笑。
蒋茵也跟着笑起来,颇有些得意地摸了摸通红的鼻子。
“既然营养剂和能源都没有失窃,”淮枳从善如流,调整了自己的措辞,把放在包里的折叠刀塞进已经空了的作战靴暗格里,填补了那支捡来匕首的空缺,“他又自己离开了山洞,想必他现在的目标并不是我们。”
既然暂时没有多出来一个需要应付的难缠敌人,那么她们目前的首先要排除的隐患就依然是天幕。
“我们先去看看那台机甲。”
淮枳不会操作机甲,那场山脊上刺激如醉拳般的机甲表演很明白地体现了这一点。
蒋茵当然也不会。
但两个人离开山洞前往雪原时,没有人对此行有什么多余的疑问和解释,就好像已经商量好了那样。
雪原上的风依旧很大,地面的积雪很明显地高了不少。
前进时的阻力更大了一些,淮枳和蒋茵走得不快。
自从遇到那条不正常的高阶异变蚯蚓之后,意外频出,两人的休息时间尚不足5个系统时。高强度的外出让人有些疲于应付,不变的低温与持续的风雪也带来了更多的不可知。
而现在,原本可以松懈一些,在篝火边好好休息的两人,却必须尽可能去寻找自救的可能。
淮枳远远地望见花白雪原里几根隐隐的漆黑合金结构,上方托着新降下的雪团,显出一些和它启动时的威武完全相反的可爱。
等再近一些,就能看见那台半埋进雪里,快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机甲,和那台机甲下方那个被它依旧庞大身躯笼罩着的,极容易被忽视的黑点。
淮枳眉峰蹙起,是那个银白头发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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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师。
对方依旧穿着那身制服,便于行动的机甲师制服并不想军用礼服那样,有很多丁零当啷的穗子和勋章。简洁的制版力图让机甲师在驾驶舱里能足够自如地舒展身体操控机甲,因此这身制服看起来似乎比常规的训作服更加修身一些。
让他在苍白的雪地里看起来格外挺拔。
当淮枳和蒋茵再靠近一些,对方就警惕地转了过来。
目光触及两人身上明显的考生冲锋衣和蒋茵胸口醒目的徽标,那位白发机甲师紧绷着的躯体稍稍松了一些。
“联邦战区特别作战行动队机甲师,”机甲师利落地对着两人敬礼,又稍微顿了顿,才继续道:“江远行。”
然而本该收到回礼的机甲师却只等到了警惕的目光,和......不认同的眼神。
蒋茵警惕地盯着这个似乎与天幕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机甲师,极力试图从他坚毅的目光和疲惫的表情里发现一些端倪。
而淮枳——
淮枳极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这是哪儿来的傻孩子,怎么见面就报名字。
根本没想道要回一个军礼,完成这次对彼此的问候。
于是冷风只是在面对面的三个人之间孤独地呼啸着,两个从来没进过正式军校预备体系的野路子考生和一个规规矩矩敬着礼的正统机甲师六目相对,空气中唯有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蒋茵才恍然大悟似的,快速敬礼道:“联邦军校统筹实验班考生蒋茵向您致敬!”
淮枳被扯了一把,见机甲师和蒋茵举在额际的绷直的手掌,想起了进入考场前飞船跃迁舱里反复播放的视频,努力让自己的手臂尽量地拉直,学着蒋茵的语气敬礼道:“联邦军校技术兼修系考生淮枳向您致敬!”
话音刚落,没等对面的机甲师做出什么反应,蒋茵便第一个猛地扭过头来,满脸惊诧地望着淮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叹道:“咦——?”
“枳姐,你的文化课成绩是有多差才——”
才沦落到要去这样一个专业镀金啊!!
15. T295新生赛15(大修)
蒋茵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枳姐,目前表现出的如同冰山一角般恐怖战力的背后,必然是一些不对外公开的战区重点培养计划。
而她背后庞大的需求网必然在淮枳参加联邦新生赛招考的时候,就已经按序排好了淮枳接下去的学业任务,好让她顺利完成学业,尽快返回战区大杀四方。
这一套流程在知情人眼中其实是已经习以为常的。
毕竟星际人民都知道,战区虽然直面灰雾前线,属于实打实的军事战略重地,但军部的选调却依旧需要军官拥有正式的军校背景。因此即便是战区的王牌预备生要进入军部体系,也必须考入军校去“镀个金”。
同时,很凑巧的是,蒋茵对这种不公开的培养体系非常熟悉,甚至于她自己的报考方式也和这类培养方案有本质上的相似。
于是她对淮枳的印象自然而然地从初见时的东星域军校预备生,到后来的战区优秀预备生,再到战区未知计划生,南辕北辙地往大错特错的方向一路狂奔。
按她的想法,在这种程度的资源倾斜下,却依旧只能上技术兼修这种万金油专业镀金,那她枳姐的文化课成绩差到了何种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让她完全忘记了此刻的雪原上还有一个陌生的机甲师,惊叹出声。
可她话终究没有说完。
蒋茵震惊的语气被一股莫名的,令人汗毛倒耸的气息截断,让她的声音在风里拉出了一条短促而惶急的终止音。
然而危险的源头——这位军官不过只是侧开了头,右手虚握成拳遮住下半张脸,发出一阵克制的闷咳而已。
淮枳直直望着那个分明没有多少动作只是咳嗽着的机甲师,他银白的发尾还在风里飘荡着,看起来顺滑柔软的质感却让她陡然感受到了一种近在咫尺的危险,这是离开边缘星之后,很少发生的事。
咳嗽声闷闷的,听起来病灶很深,顽疾克制不住的上涌使得他冷肃苍白的脸上染上不可遏止的红。
视觉带来的脆弱认知与直觉不断发出的警示交叠在一起,感官结论有违常理而产生的错位感,让危险信号在淮枳的每一根神经里警铃大作。
就在淮枳谨慎的神经绷紧,准备应对对方未知发难而设计起突围路线时,机甲师尚带几分急促呼吸的声音传进了耳中,“预备生蒋茵,请报告T295星矿源情况。”
蒋茵明显还没有从那阵让人头顶发紧的冲击里缓过来,但这种熟悉的提问模式却让她条件反射般切换进了流畅的报告状态。
“报告,T295星表面有裸矿点5个,埋藏矿点21个。”
“裸矿点能源矿等级B-,原生矿藏含量低于百分之八十,核定纯度7。埋藏矿点标准深度15米以上,能源监控失效,能源等级未知,开采难度高于二级。”
“未见重火力与机甲适用原生能源矿。”
等蒋茵按习惯补上一句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在学校里做项目核算汇报,眼前的也并不是老师合作的刁钻又难搞的甲方。
据她所知,军部的机甲师大多对这些和战斗无关的数据不感兴趣,说了也等于白说,于是颇有些踌躇地顿在原地。
然而眼前的机甲师只是垂眸片刻,便继续问道:“矿点的赋能矿是哪个实验室产出的?”
“霞西洲洲立新生能源实验室。”蒋茵有些惊奇地望了穿着机甲师制服的军官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机甲师不是从来不关心赋能矿资源的吗?
这群享受最高优先级供应待遇的军部机甲师,基本每次都能按最高配额足量使用能源,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别说连赋能矿,连原生矿的产地都报不出几个,更不用说把赋能矿品类精确到实验室信息了。
“谢谢。”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军官正了正自己的军帽,转身准备离开。他脸上不适的潮红似乎已经逐渐消退了,剩下一片不健康的苍白。
淮枳依旧没有做声,继续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在身后的那条左臂。
淮枳一直在看着它,从他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一直到他抬起右手抚上自己的军帽为止,淮枳一直注视着这条给她不适感觉的胳膊。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个机甲师身上错位感的由来。
大概是她的目光确实渐渐灼热了起来,机甲师即将转过去的身体一时顿在原地,接着视线就向淮枳笔直地切了过来,寒意与警惕使他身上已然消退下去的危险气息再度清晰。
察觉到淮枳视线的方向,机甲师一直在颤抖着的失控左臂稍稍倾斜,于是,手臂上制服皱褶里,用不正常的速度融化着的雪水,如同雨滴般落回地面的积雪中。
眼前此景,如果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个战区里签过保密协议的医生在这里,都该尖叫着扛起治疗舱冲向这位年轻的军官,把他尽快塞进舱里,延缓这种不可知的死亡逼近时的熟悉脚步。
但是这里没有。
这颗此刻与外界绝对隔绝的考场星上,只有一个认知有误,甚至已经对颤抖这件事习以为常的边缘星乡下考生。
出于对自己判断的绝对信任,她终于结束了观察,并很快做出了决定。几步踏出,两个人的距离在顷刻之间就拉得极近,在这位年轻军官侧着身的回望视线下,淮枳握拳,毫无征兆地向白发机甲师垂落的左臂挥拳砸去。
没人说得出这一拳的因由,一切在旁观者蒋茵的眼中都那么莫名其妙,但淮枳的右臂确实是笔直地,平实而坚决地砸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进攻让军官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便转过身,仿若机械记忆般抬起右臂的肘尖,将胳膊横挡在胸前,手掌死死扣住左边的肩膀,把右侧的躯体与手肘支起的尖角向拳头袭来的方向推了出去。
而令人震惊的是,当军官以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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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的速度往前踏出一步,手肘推进至对手腹部理应所在的位置时,淮枳也同时地,同样地向前踏了一步,侧转的身体近乎本能般与军官错身而过,两人状似无比和谐地交换了方向。
可下一刻,淮枳的拳头便到了!
这个拳头落在机甲师全力护住的左肩上,隔着那只覆盖在肩上的苍白手掌,用力砸下去!然而比拳头的冲劲更早抵达的,却是一股灼热的气息,隐藏在淮枳每一个神经介质里的震颤顺着相触的皮肤,隔着陌生的骨骼,向他失控的手臂悍然前进!
奔涌而来的陌生脉冲无比熟练地冲破他麻木钝痛着的筋骨,每一寸关节都开始传出剧烈地疼痛。青年军官的身体痉挛般微微蜷缩了一瞬,绯色的红晕再次爬上他苍白的脸颊,一阵从肺部传来的麻痒,让他不可自制地咳嗽起来。
可这已然不是全部,前所未有的痛苦正在不停地冲击着他近乎崩溃边缘的身体,撕裂般的,凿击般的,针扎般的,各样的痛楚在每一根原本毫无存在感的肌肉纤维里发生。
电光火石间,自醒来后脑海里杂驳的信息如同连上了锁链的最后一环,拨云见日般将他昏迷时间里最大的谜团一刀斩开!
本该爆机的机甲,安全关闭的引擎,完全启动的关节微操模式。
昏迷,疼痛。
能量补充,未知震颤。
醒来时山洞里温暖的火焰跳动着晕黄的光,篝火堆和角落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
无章的思绪碎片在他的脑海中快速完成连接,于是结论得证。
这名在年幼时就在联邦一战成名的军官,此刻却无比驯服地保持着被重拳垂击的姿态,任由陌生的震颤在自己体内奔流。他体内的被桎梏已久的神经介质似乎是迷迷瞪瞪地苏醒,又稀里糊涂地顺着这条震颤地路线自发地流动起来。
江远行的脸上不健康的红越来越明显,他压抑着沉默了太久的神经路径,骤然苏醒后即欲迸发出的巨大力量,极为认真地注视着淮枳明亮的双眼。
对于淮枳和江远行来说,先前的一拳一肘的交错,是一场极为精妙的战斗。但这似乎只是针对他们这样的,自知或是不自知的,拥有超高肢体行为反应速度的人而言的。
站在不远处旁观的蒋茵,所看到的场景则完全不同。她只是看到淮枳用一种奇怪的步伐靠近了那名联邦战区的前线编制军官,在对方丝毫没有反应余地的片刻里,一拳砸上了他的左肩。
然后对方好像就被砸懵了,只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枳姐。
她只好惊愕地望着这位露出少校肩章的军官,又迷茫地望了一眼淮枳。
纷争中心的两个人却无暇顾及她。
他银白色的发梢依旧被风吹起,漂浮在两人之间那狭小的间隔中,微微扬起时,连同他带着喘息的声音一起擦过淮枳的脖颈。
“谢谢。”
有一些痒,淮枳想。
16. T295新生赛16
“你叫淮枳?”江远行的呼吸稍平复几分,就用他极少有的热切语气问道:“是哪个淮?”
他此刻的内心如同体内依旧奔涌着的震颤一般不平静,因为今年的考场星上,竟然还有一个能够使用精神脉冲的考生!
江远行感受着自己身体苏醒着,活跃着的神经路径,自他的脉冲伴生基因病严重到一旦出现发病的征兆,就必须立刻进入封闭治疗舱内,用一次大过一次剂量的药物来刺激体内的介质,让它们强制沉眠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如此清醒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神经路径的存在。
然而,然而。
他的眼中神采越发热烈。
旧时代军人留下的抵抗星兽的遗产,在联邦人躯体先天残缺的情况下,还有人打开了这道被不知名力量枷上的锁,找到了这种神经脉冲的使用路径。
甚至,更进一步地,掌握了终止他身上正在发作着的伴生基因病的方法!
联邦军部知不知道?
议会里那些大家族的人,知不知道?
不,他很快给了自己否定的答案,他们不知道。
大家族那些惯会讲究体面的贵族可不会把秘密武器往技术兼修系这样的专业塞,而军部的人若是眼看着有了一个比他更好的,江挥遒时代之后新旗帜——
江远行的眼神触及雪地里那个用手指划出的字,怔忡中,他的眸光微动,低声道:“A2803?”
淮枳惊诧地抬起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老家这颗边缘星几十年前的序列编号。
这颗星球,有什么特殊的吗?
他只是站在雪中,背后那台白色的机甲正瘫在雪原上,叉着两条只剩骨架的漆黑合金机械腿,双臂支撑在其间,身躯微微向前倾斜,胸腔上堆起了一层雪白。
渐渐地,那种与雪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的气息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再望向熟悉的机甲,他却仿佛看见了昨天夜里这台机甲是如何在这种震颤的侵蚀中锁定了关节微操模式,又是如何被不可视的力量操纵着,从高山上的迫降点,安然地驾驶至平坦雪原,最后安全关机。
于是,他贴在机甲合金支架上的手指久违地开始颤动,漆黑的合金骨骼发出轻微的震动声,细微的声响传至耳畔,悦耳而动听,然后——
它们被扫了下去。
“报告,这不行。”淮枳切断了这道微弱的脉冲流,把江远行的手从机甲的支撑架上推了下去,不认同道:“你——您还有病。”
就算不是白化病,也是叫其他名字的别的什么。
淮枳有些不大习惯地切换着敬语,但实在不知道这个“白化病”在大星域是叫的什么名字,于是只好把它省略了。
完全没注意到蒋茵在背后皱巴着脸,脸上写满了你还是别改口了。
没改口还像个急上级之所急的预备役,改了口就只能是个揍了上级还连打带骂的犟种反骨仔。
淮枳暂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讲究的大星域已经算得上反骨犟种。
她很严肃地对这个病情较重的机甲师叮嘱道:“不能再用了。”
最起码一年半载的,不能再作死,不然就会像那些边缘星白化病猎人一样,经常倒栽葱一样扎进安全区外的灰雾里,大半夜被送来修理铺,完全不当人,只能当机器修。
江远行抿着依旧苍白的嘴唇,到底没有坚持。
他并不惊讶于这句劝告。
早在三年前,战区的医生就已经严令禁止他以任何方式再使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机甲操控密法,因为他的伴生病已经非常严重了。
如果想多活几年,最好不要再进行一些会送命的尝试。
三年间,此类措辞更加激烈的警告也听了不少。
“昨天晚上,它的引擎有一些异响。”江远行向机甲舱的位置看过去,似乎在透过它坚硬的外壳透视那处机甲的心脏。
“确实有一道参数有些奇怪。”淮枳回想起夜里那阵犹如哮喘的轰鸣声,又仔细思索了自己的神经脉冲驳接到的信息,“你自定义过机甲过载时的返回数据流吗?”
江远行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张,半晌只是一声轻叹,“没有。”
“那就是返回的路径上有一个后门启动了。”
有人在那个引擎的黑匣子里添了一道后门,机甲过载时后门启动,返回的数据流覆盖了原先的返回路径,定位向一片虚无。
这是个很好猜的坏故事。
淮枳垂下眼眸,大星域的人,也确实像老家猎人说的那样,乐衷于做一些损人,利或不利己的事。
江远行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毕竟北星域的控制中心要是真的连个机甲的返回数据都能算错,那么离灰雾区完全脱离战区边防的控制也就不远了。
那群善于给自己树立艺术家形象的北星域贵族,总是很擅长让自己穿上一身更体面些的衣服。
但问题在于,想让他在星河间尸骨无存的,和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为他打开这颗考场星安全天幕的,理应是两批人。
然而这两批人的手脚,竟然会极为戏剧性地动到一起去。
江远行握紧了口袋中自己从机甲上卸下来的黑匣子,前者固然是想让他再也回不到中央星域,而后者却也未必是想救他。
清除掉那个后门,他自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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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
可他们却去简就繁,如此繁琐又精确地把这个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里的降落点密钥,提前存进了这个黑匣子里。
这场隐藏在小小黑匣中看似角力的扳手腕,未必不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默契球。
江远行耳边似乎又响起祖父的声音,联邦不过就是张漏洞百出而大网。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只是不知道这次他们交换的,是什么东西。
他冷厉的眉峰蹙在眉心。
*
“就只是这样?”
“要是就只是这样,为什么当天的工作指令没有抄送给我?”
墙面上的水痕把这面白墙涂得灰一块白一块,几个细碎的破瓷片嵌在因为湿润而变得柔软的墙上,地上的碎片更是一片狼藉。
“现在你要我怎么向议会解释,嗯?”苍老的声音疲惫地怒斥着下属,“因为要救一个少校,所以我们强制关闭了联邦军校招生考场的安全天幕?”
“你知道考场上还有多少学生吗?”
“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舆论危机吗?”
下属的争辩干巴而苦涩,“可是部长,那是毕竟江归时。”
部长怒极反笑,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挥舞着干瘦的手臂,指着下属惹人厌烦的蠢脸骂道:“江归时怎么了?江归时也是联邦前线序列编制的少校,是个联邦军人!哪怕他江挥遒今天还活着,也绝没有为了救他江归时一个人,就关闭整个考场天幕的道理!”
“现在你让议会怎么向联邦人民交代?”部长耐不住暴躁的性子,一个杯子又飞了出去,“联邦两条悬臂纵横五大星域,多少人看着我们呢,那是24个系统时,整整24个系统时,谁能知道这24个系统时里会出什么意外?”
“那些都还是学生!不是军人!”
“北星域都是帮蠢货,中央星域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是个有脑子的东西就不该跟着掺和进去,他们答应的东西,怎么能让你轻易吃到?”
部长冷眼看着自己曾经瞎着眼选出来的副手捅下的天大娄子,不由得更是气恼,摸摸索索地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瓶来。
“别忘了你对着天幕中心宣过的誓。”
“也别忘了你肩上的勋章。”
副手低着头,慌里慌张地连声应是,看不清表情的脸投在灯火的阴影中,看上去已经怕得快要打起哆嗦来。
下一刻,守在门外的勤务兵听见屋内传来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巨响——
接着,便是要扎破夜色的尖叫声——
“快!快来人,谁来帮忙,部长晕倒了——!!”
17. T295新生赛17
从联邦那座神秘色彩最重的天幕中心开出的急救车,车顶忽闪的红光穿破无数空间的距离,在静候着消息的人们脸上投出一道道看不见的暗影。
暂时地把种种涌动的思绪压回联邦平静的水面之下。
距离行政中心议会大厦七百多公里外的秋水洲,联邦行政星知名的度假胜地。
冬暖夏凉的地理优势暂且不提,光是洲内统一仿照可考据的历史还原建造的山水建筑,就让外行人不明觉厉。而要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大片庄园,所需家底之厚,中央星域见惯了世面的体面人也只能忍不住咋舌。
庄园设计师围进一泓泉眼,泉水的范围稍作拓宽后,岸边的垂柳和湖石又把它围成了一面小湖。
此时湖畔的大青石上正架着一支钓竿,朴素的木枝被削平了木刺,打磨光滑后上了一层清漆,就充当了这根“简陋”鱼竿并不怎么直的竿身。
如果有西部的钓鱼佬路过,恐怕只会骂一句调性快得前端压根弯都会不弯的鱼竿,要来有个屁用,成天整这死出。
而他们也多半认不出,这支用尽了全部设计去变得朴实素雅的鱼竿上,从竿尖到导环,座轮乃至绕线器,都散发着的凌厉寒芒。
“都收拾好了?”
钓竿旁坐着一个中年人,身上质朴的老式衣衫半松着盘扣,双手持握在那柄钓竿上,专注地看着湖面上,因为鱼线穿入而晕起的那个小小圆圈。
身旁是一碟精巧的块状酥点,茶壶和茶杯静置青石之上,几叶绿色飘在杯中。
一直站在中年人身后恭敬等候的白手套欠身,“您放心,都收拾干净了。”
“我们这位部长阁下,实在是条耿直的老狐狸,可我却没有这么多时间陪他演聊斋,”中年人没有回头,只是自言自语似的叹息道:“既然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已经安排好了,先生。”白手套语气平缓地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手上端着的毛巾散发着丝丝热气。
他来办事,中年人向来很放心。
要不是有人突然在中途横插一脚,而这天幕的老狐狸又打算再耿直一次,他何至于启动原本在天幕中心埋得最深的一枚钉子?
但好在这枚钉子没有白费,中年人不无得意地想道,只要这条老狐狸一直睡着,就没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T295的密钥传输出去。
于是他放心地握着钓竿,深沉地“嗯”了一声,转开了话题,“早上来的那个飞行兵,走了吗?”
白手套递毛巾的动作一顿,缓声道:“他把东西留下之后就回去了。”
中年人颔首,动作间余光瞥向今天只盛着泉水的小木桶,里面除了远处山顶林木的倒影,什么都没有,于是从鼻腔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让他以后别来了。”
晦气。
白手套应下,知道先生今天也没钓上鱼,有些不大高兴,便没再给他添烦心事。他接过放回托盘的毛巾,退了下去。
走出连廊,对守在外面着装古朴的侍者交代好中年人的行程,白手套照常下班。
黑色的改装车缓缓驶出这个风景如画的庄园,坐在后座的白手套才缓缓抬起手,从自己的颈下拿出一个小巧的监听设备。
“聊斋?”白手套脱下了那双白得扎眼的手套,一双各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把它们紧密地贴上了方向盘,“估计没什么意思,大概是他最近新学的古文学,我早先就同您说了,他是个文艺......中年。”
耳骨中传来一些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白手套没有思索多少时间,便给了对方的答案。
“那大概是因为,除了空军之外,他最讨厌的就是江家人。”
因为只有江家人会特别不给他这个艺术家面子,随时大剌剌地叫他的名字。
*
“中央星域有位非常出名的做作艺术家,”江远行银白的头发被火光映照得显出一些暖色,用来拨柴的树枝握在他的手上,拨动间木柴噼啪作响,“他最不喜欢空军。”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钓鱼。”江远行冷肃的眉峰在火焰跳动光影的映衬下,大概是山洞里的温暖与外面的风雪实在有太大的温差,他显得有些懒散,露出一种战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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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惊掉下巴的温和神情。
“钓鱼和空军有什么关系?”淮枳思考未果,发出乡下人不解。
但很不凑巧的是,城里人蒋茵也同样一头雾水。
江远行见淮枳的位置往前挪动,便把火焰下的柴垛稍稍捅散了些,“联邦古文学家曾经考据到在某个久远的时期,那时候人们共同生活在一颗宜居星球上。”
“那时候的钓鱼佬钓不上鱼的时候,就会自嘲是空手而归的空军。”
“和现在联邦前线序列中的空军是同样的两个字。”
蒋茵把嘴唇抿平的,鼻翼用力地往下压了压,“江少校,我们的规则是在下一个系统时前,轮流讲一个笑话,最不好笑的那个说一个现在能想到的好消息。”
江远行拨弄柴火的手顿住了,眉峰慢慢地纠结起来,“这不好笑吗?”
淮枳舔了舔被火烤得有些干燥的嘴唇,点头。
朋友,这不好笑。
蒋茵绝望地望向火堆边的两个同伴,在他们接连讲了两个冷得比外面的大雪还冰的冷笑话后,她发誓自己将再也不主动主持此类文娱活动。
“那这轮是我输了。”江远行从制服内袋里捏出一个漆黑的小盒子,隔着火焰精准丢进淮枳的手掌中。
“我要说的好消息是,我早上把它拆了下来。”
“因为天幕不会重启了。”
蒋茵作怪的表情瞬间停滞,脸上的表情从虚假的绝望,向真实的无措切变。
朋友,这还是说冷笑话的时候吗?
天幕密钥传输不了就意味着天幕无法重启,在这个没有食物的星球上,这是一件很严重,非常可怕的事情。
竟然算得上好消息?
而一向沉稳的淮枳竟然也只是跟着点了点头,挑起了一边的眉梢,把“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写在半边被火焰照亮的侧脸。
“所以,现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淮枳手中那只小黑盒颤抖着发出蜂鸣声,而她明亮的灰眸闪烁着奕奕的神采,回忆着蒋茵嘴里做一件极有挑战性的事的时髦用词,道:“我们应该去搞事了。”
18. T295新生赛18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基站算法模型?”
蒋茵骤然提高了嗓门,语调里的情绪在山洞外风雪的呼啸声中依旧激昂而澎湃,尽管她觉得自己或已成为这个小队的小丑役,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把这句话大声问出来。
亏她一直忧心忡忡,担心突袭风雪,担心食物的来源,也担心这颗考场星上其他人的安危。
可到头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嗯,”淮枳把手里那个小小的黑盒子,递到蒋茵面前,“这里面,就有一个非常完整的天幕基站算法。”
是那个后门。
那个带着江远行偏离原本返回路径后,又悄无声息地关闭了考场星安全天幕的后门。
蒋茵完直觉这一句让自己听后觉得非常有违常理的话,似乎已经触及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秘密。
被握在淮枳手里的那种小黑盒,被机甲师和机修师亲切地成为黑匣子,它是机甲智能引擎系统里最为重要的部分。
整台机甲的运行过程中执行的所有指令数据流都会封存至黑匣子中,而这些封存的数据流在有相应授权的情况下,可以被各大实验室里登记在册的数据分析仪读取,用于调整和改良这台机甲的性能参数。
江远行早上能拆的,当然只有雪原上那台军用序列机甲的引擎里的黑匣子。
但即便在这个黑匣子里确实存在着一条完整的安全天幕基站算法,在这个连武器都匮乏的考场星上,也绝无可能存在可以读取它数据流的设备。
淮枳是怎么知道里面的内容的?
蒋茵只是思索着,脑海中却突然映出那辆完全没用上指令显示器就修好辆的采矿车,那台只是被拍了一掌就从失控过载中安全停了下来的机甲,以及方才淮枳手中那个发出蜂鸣声的黑盒子。
它们好像到了此刻,才终于擦去了遮住最重要信息的迷雾,将一种如出一辙的震颤画面送到了蒋茵的眼前。
难道说——
“枳姐,我可以看一下那条算法吗?”
淮枳闻言一愣,低头看着那条算法的所在——那个黑盒子,缓缓收回了展示给蒋茵看的手。
嗯,当然可以。
可问题是,她不会。
边缘星的教育甚至没有教育质量可言,在她基础生都没有念完的时候,学校就荒废了,既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学业就更别提了。
她固然能够判断返回神经介质中的信号流的种种用途,然她完全不具备解读、甚至书面表达它们的能力。
淮枳困扰地挠着头,疑心自己的计划恐怕无法进行下去。
而此时,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捏着一块制作简陋的指令键入板伸到了淮枳面前。
“这个。”江远行长腿屈起,靠着篝火堆的空间对他来说好像有些逼仄,他稍稍调整姿势,坐近了一些。
蒋茵一见到那个曾经出现在k-09矿点,修好了那台采矿车的指令键入板,福至心灵般从地上弹了起来!
她一路小跑着从码在山洞最里面的柴垛边上,那个从来没打开过的麻袋里,拎出了一个贴着醒目正版厂标的显示器。
蒋茵三步并作两步回到篝火边,把手里的指令显示屏塞进了淮枳的手中,热切地看着淮枳。
“枳姐,还有这个!”
蒋茵带着极度迫切地心情看着淮枳把键入器与显示屏相连,紧紧地抱着这个无处安放的屏幕。
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紧随着淮枳开始在键入板上快速跳跃的右手,从她贴近指令键入板的手指上发现了一些异样——
一道非常轻微的,极易被忽略的震颤正从淮枳纤长的手指生成,让与它相贴那条合金串丝跟着细微地颤动起来,然后它慢慢地,慢慢地加大了震动幅度!
震动使它看起来变粗了些,而那道震颤就模糊地顺着条条接线流入那台从未使用过的显示屏里。
蒋茵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开屏之后,始终显示着“数据未连接”的字样的对话框。
直到第一行熟悉的符号突然跳跃着,出现在对话框里!
蒋茵怔怔地看着这足以让教科书整本作废的一幕,她意识到自己到底知道了怎样颠覆性的秘密,人体竟然能和机械直接驳接沟通?
淮枳手中的键入板串丝依旧在震动着,屏幕上的符号便也跟着一排排地显现,又顺着显示框一排排向下流动。
蒋茵在看不到那个算法的情况下,自然保持着对它正确率的合理怀疑,可在看见的一瞬间,她就自如地将屏幕上复杂的算法转化成脑海中的模型,一眼一步,手中的炭笔已经在墙面上绘制出一副简略的地图。
时间紧迫,蒋茵的炭笔迅速地在地图四围极边缘处圈出几个黑圈。
“如果没有天幕中心的密钥,想要天幕重启,就必须从每一处天幕边缘的基座获取子密钥。”
“这道算法在关闭天幕时,它总共清除了6个基座的运行指令。”
“其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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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边缘子基座和中心数据基座,”蒋茵飞快地在一边列出密密麻麻的算式,“我们先要确定边缘基座的位置,然后找到它们。”
“四个。”
江远行摘下他一直戴在头顶的帽子,银白的长发在篝火旁飘动着,沉稳的目光里露出一些怀念。
早在他的祖父江挥遒前来这颗在当时还盘踞着各种异变兽的星球时,军部执行的边缘基座激活任务里,子密钥就是4个。
蒋茵点头,果断地挥笔在那块写满算式的墙面上切出一条凌厉的线,挥刀般把自己的运算结果斩断,然后迅速重新投入演算。
这个寂静得只有夜雪与狂风呼啸的夜晚,只有火堆燃烧光芒的山洞里,路教授似乎依旧在她身边。
依旧在告诉她,不必担心,蒋茵,要去相信你的同伴,相信他们的数据,相信他们的报告,相信他们也一定在需要你的地方,一直等着你伸出手。
可是老师,如果错了呢?
如果错了,就重新来过。
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走。
列出的算式环绕着这块画着粗略地图的墙面,沙沙声和炭笔在墙面上发出的清脆敲击声不断交替着。
墙面上的图形越来越多,炭笔在上面不断地修改,不断更正,又不断从原本的位置上划去。
终于,这交替而有节奏的声音停止了。
然后蒋茵的声音从她的身体与墙壁间的缝隙中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边缘基座之间相隔很远。”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墙面上,是四颗标注得分外醒目的,紧靠地图边缘的星。
淮枳望着那密密麻麻地,几乎占满山洞整面墙体的推算过程,从那些完全看不懂的推演过程和图形,以及最后的,清晰而明确的落点,明白她们的行动已经由蒋茵走出了第一步。
“光凭我们,当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淮枳从篝火边站起来,“但这个考场上的考生可不只有我们。”
“天幕坏掉了,是大家的难处,当然也要大家一起修。”
“可是天幕——”蒋茵正要提醒她,天幕关闭后,考生通讯系统已经完全失效了,她们根本不可能联系到其他考生。
“所以,我们要先做一个通讯基站。”
淮枳提起她的手杖,觉得天幕抢修的进程总算是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轨道上。
“告诉其他考生,我们该去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