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攻略计划》
1. 千山渡尽再逢君
边关的夜,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风是锅底下烧红的炭,把砂砾烤得滚烫,又一粒粒甩到人脸上,生疼。
残月只剩一弯惨白,孤零零挂在辕门旗杆顶端,像一柄磨快的镰刀,随时要割破这浓稠的黑暗。
参军赵奎的牛皮军帐里,灯火刺目。十来条边关汉子围着火盆而坐,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中,“滋啦”一声窜起蓝色火焰。浓烈的酒香与膻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脑发昏。
赵奎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胸膛上一道新伤翻着红肉,鲜血沿着腹沟蜿蜒而下。他一只脚踩着案几,蹬着沾满污渍的地毡,举着皮囊仰头灌酒。
“再倒!”赵奎吼道,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铁器。
手下连忙捧壶续上。酒液顺赵奎杂乱的胡茬淌下,在摇曳的铜灯下像一条猩红的血线。
“大哥,今日大胜仗,兄弟们快活!可要论最大的彩头,还得数您帐里那位……”他故意拖长音调,帐内众人哄笑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
夜旖缃跪在羊皮毯边缘,素白的中衣被灯火映得近乎透明,乌压压的发丝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细得仿佛一掐就断。她怀里抱着一只包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灯火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游走,侧脸在明灭之间,像一弯浸在冰酒里的月亮。眉是远山含黛,眼是秋水无波,偏偏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点天生的艳色。
那是能让男人一眼看过去,就想起帐顶摇晃的烛火、想起滚烫的炕席、想起“牡丹花下死”的艳色。
有人重重咽下唾沫,声音大得仿佛能惊动暗夜中的星火。
“娘的……”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兵喃喃,“老子在边关混了十年,头一回见这么标致的小娘们!”
副将嘿嘿一笑:“难怪陆清远出征也要带着自家娘子,可真他娘的美!要是老子,也不放心她在家!”
“现在好了,陆清远死了。”另一个瘦高个儿接口,声音像钝刀刮锅,“这小娘们还不任咱们搓扁揉圆?”
“急什么!”赵奎把酒囊往案几上一掼,酒液溅出,“老子还没尝第一口,轮得到你们?”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奎大步走过去,阴影罩下来,像一头饿狼扑住了雪地里的小羊。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住夜旖缃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灯火下,那张脸毫无瑕疵,皮肤细得像新磨的豆腐,唇色却艳得像是咬破了朱砂。赵奎喉结滚动,酒气喷在她脸上:
“小娘子,你男人死了,你这朵娇花可不能再没人浇灌!”
夜旖缃睫毛颤了颤,眼底却是一片死寂。她没有躲,也没有哭,只是慢慢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风里的蛛丝:“参军的伤,再不止血,明日就该抬着出营。”
赵奎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小娘们还懂医术?”
“亡夫教的。”她淡淡补充,“我同他处理过军士的伤。”
身后的副将起哄道:“大哥,让她治!治完了再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又是一阵污言秽语,像烂泥一样往夜旖缃耳朵里灌。
“咱们当然是让大哥先尝够了!”
“小娘子手那么白,给大哥缝完伤,再给咱们兄弟挨个儿松松筋骨!”
“陆将军的夫人竟然也懂医术?那咱们可有福了,白天治伤,晚上治‘痒’!”
夜旖缃指尖发颤,指节却愈发用力,直到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她知道自己今夜怕是难以善了,可她不能慌!
一慌,就彻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时,眸色深得像两口古井,映着灯火,却照不出一丝光。
“参军。”她声音极轻,“刀口再深半寸,肺叶就漏了。到时大罗神仙也难救。”
赵奎眯起眼,酒意上头,却又被这平静的声音激出一丝迟疑。夜旖缃趁机从他手里挣脱,跪行两步,打开药箱。箱子里整齐码着烈酒、棉团、桑皮线、羊肠针,还有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她动作利落,剪开赵奎胡乱缠着的脏布,露出那道狰狞的刀伤。伤口外翻,皮肉焦黑,显然是被火燎过,又沾了尘土。夜旖缃眉头都没皱,用烈酒冲洗,棉团按下去,赵奎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嘿!小贱人!”
“别动。”她声音忽然冷下来,像雪地里淬了冰的刀,“否则线会歪,肉会烂,你下半辈子喘口气都得咳血。”
赵奎竟真的没再动。他低头,看见女子纤细的手指捏着银针,线穿过皮肉,每一针都稳得像丈量过。她垂着眼,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角却紧抿着,像一朵被霜打过的蔷薇,倔强得叫人心痒。
他伸手想摸她松散的发髻。夜旖缃头也不抬,声音淬冰:“再近一寸,你另一只手也别想端酒壶了。”
赵奎却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兴味:“陆清远的寡妇,比陆清远还硬气。”
夜旖缃没接话,继续缝合。最后一针收尾,她咬断线头,用烈酒擦了擦伤口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抚弄一朵花。赵奎低头,看见那道伤口被缝得整整齐齐,像一条笔直的蜈蚣,心里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满足。
“明日需换药,忌酒忌荤。否则——”
“否则怎的?”赵奎凑近她耳边,气息浑浊,“小娘子亲自来盯着我?”
夜旖缃抬眼,眸色无波:“否则,阎王都拉不回来。”
赵奎大笑,伸手想揽她肩膀,夜旖缃却先一步起身,退到灯影边缘。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可藏在袖中的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药箱。
帐外,风雪更急了。
忽然,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夜空。
“大将军凯旋——”
赵奎酒醒大半。帐帘被猛地掀开,风雪狂卷而入,烛火被压得矮成豆大。
帘子被掀开,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烛火猛地一矮。楚怀黎立在帐口,银甲未卸,肩披玄色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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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他身后凝成一道冷冽的屏障。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夜旖缃身上。
女子站在灯影里,素衣单薄,墨发散了一肩,指尖还沾着赵奎的血,像雪地里绽开的朱砂梅。她怀里抱着药箱,像抱着最后的盾牌,明明处于绝对弱势,那双眸子却静得可怕,仿佛不是她身陷囹圄,而是她在审视着这一切。
赵奎慌忙起身,讪笑道:“将军,这娘们是陆清远的遗孀,按律当充入营中。末将见她懂些医术,就让她……”
“就让她什么?”楚怀黎的声音极淡,却似有千钧重,压得满帐死寂。
夜旖缃抬眼,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由怔住。
那双眼,那道眉,薄唇一线,与她的亡夫陆清远竟有几分相似。只是陆清远眼尾常带着温和笑意,此人的眸色却冷如北境永夜,深不见底。
记忆倒回一年前的中秋。
京城陆府后园桂香浮动,月色如练。她捧着醒酒汤过石桥,见一个玄青背影立于月下,腰束玉带,肩背挺拔如枪。鬼使神差地对着那个身影轻唤:“夫君。”
那人闻声回首,眉目清隽如画,却微不可察地一蹙眉,低声应道:“嗯。”她这才看清他腰间代表极高身份的螭龙纹玉,这品级分明是在夫君之上,她慌忙福身请罪:“妾身眼拙,冲撞了大将军,望将军恕罪。”
“夜色浓深,倒也怪不得长嫂。”说罢他淡淡颔首,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一瞬,便转身离去。
如今,在这血与酒交杂的边关军帐中,他们再次四目相对。楚怀黎的目光掠过她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又扫过她苍白却镇定的脸,微不可察地一顿。
夜旖缃唇角极轻地挑了一下,像用刀尖挑开血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自嘲。
“将军,赵参军的伤若再拖一刻,便是阎王难救。边关险地,能战之士少一个,便是百姓多一分危险。”
赵奎脸色僵住,帐内落针可闻。
楚怀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倒是个忠心的。”
他倏然转身,大氅扬起一道凌厉的弧线,“人,带去主帐。”
夜旖缃抱紧药箱,指节泛白。
赵奎急道:“将军,这妇人是属下抓……”
“参军。”楚怀黎回头,眸冷如淬冰的刃,“你既伤重,不宜操劳。她,我亲自审。”
帐外风雪更急,呜咽着拍打营帐。
夜旖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脚印瞬间被新的落雪填平,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墨色的大氅在狂风中翻飞,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预示着未知的命运。
她不知道前方是更深沉的牢笼,还是一线生机。
她只能前行,一步,一步,如踏刀尖,将所有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底,唯有一双眸子在雪光映照下,亮得惊人。
直到走入主帅大帐,厚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风雪,也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2. 千山渡尽再逢君
楚怀黎解下大氅,随意搭在屏风上,露出其下银甲凛冽。他走到主位坐下,并未立刻审问她,而是执起笔,批阅案上堆积的军报,仿佛她不存在。
帐内炭火烧得足,暖意融融,却暖不透夜旖缃指尖的寒。她静立帐中,耐心地等待着,衡量着。
良久,他终是搁下笔,抬眼看她,目光是一种纯粹的审视,冰冷而锐利,似要剥开她所有伪装。
“陆夫人。”他开口,这样的称呼似是故意与她划清界线,“你可知充入营中的女眷,通常何种下场?”
夜旖缃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知道。”
“那你可知,”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近她,身高的优势带来无形的压迫,“本将军最厌烦的,便是麻烦。”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处停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而你,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麻烦。”
楚怀黎端坐于案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那份关于陆清远“通敌”的初步军报。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映照着那双深眸中的冷漠,是真正属于上位者的无情。
夜旖缃跪坐在下方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她已将被赵奎弄乱的发髻稍稍整理,只是几缕乌发仍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颈侧,添了几分脆弱的倔强。
“夫人方才受惊了。”楚怀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是本将军约束手下不力。”
“大将军言重。”夜旖缃垂眸,声音平静无波,“统领众多军士,偶有狂悖之徒实属正常。还要多谢将军及时相救。”她将“及时”二字咬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楚怀黎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她:“夫人对赵参军的行事,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夜旖缃迎上他的目光,那眸色冷如北境永夜,深不见底。“事已至此,意外与否也无关紧要。倒是将军,”她话锋一转,“似乎对先夫之事,更为关切。”
楚怀黎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换了个方向:“陆都尉殉国前,可曾有何异常?或交予夫人何物保管?”
夜旖缃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与茫然:“先夫为国尽忠,马革裹尸,便是最后的消息。至于异常……战事吃紧,最后只嘱我珍重,并无他言。不知将军所指何物?”
她答得滴水不漏,神情真挚,仿佛只是一位沉浸在悲痛中的未亡人。
楚怀黎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帐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良久,他忽然道:“陆夫人的行李似乎方才在赵参军帐中有所散落,可需本将派人帮忙整理清点?以免遗失了重要物件。”
夜旖缃心知他这是要明着搜查了。她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从容道:“有劳大将军费心。不过是一些随身细软和先夫的遗物,并无甚紧要。若将军不放心,尽可查看。”她甚至微微俯身,将怀中简陋的包袱放在地上。
她的坦荡反而让楚怀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他朝亲兵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拿起,在另一张案几上打开。
动作间,一个用旧棉布仔细包裹的小包裹从包袱边缘滑落,掉在毡毯上,并未引起注意。
亲兵将包袱内的物品一一展示:几件素净的换洗衣物,少许银钱,一套半旧的银针,还有几本泛黄的医书,以及那个她始终抱在怀里的梨木药匣。
楚怀黎的目光在那银针和医书上停留片刻,最终落于药匣之上。
“这是?”
“药箱,里面有几味药还有先夫的牌位。”夜旖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伤痛,“亡夫尸骨难寻,总得带着他的牌位,才觉安心……将军也要查验吗?”
楚怀黎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沉默一瞬,终是挥了挥手:“不必了。惊扰长嫂了。”他不自觉地换了称谓,示意亲兵将东西重新收好。
一无所获。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疑窦更深。要么是她真的毫不知情,要么……就是她隐藏得太好。
“边关清苦,营中条件简陋,只能暂且委屈长嫂了。”楚怀黎语气恢复淡漠,“来人,送陆夫人去后面柴房歇息。”他刻意省略了“长嫂”的称呼,换上了更疏离的“陆夫人”。
夜旖缃心中冷笑,这便是软禁了。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行礼:“多谢将军安置。”
她跟着亲兵走出主帐,寒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拢紧衣襟,指尖无意间触到空荡荡的胸口,心中猛地一悸。
那块她贴身藏着的、与陆清远的定情玉佩呢?!
是了!定是之前与赵奎周旋、或是被搜查包袱时,从松开的衣襟里滑落了!那玉佩虽不算极品,却是陆清远亲手所赠,背面还刻有两人名字的缩写!若被楚怀黎发现,说不定他会借此做什么文章!
她不敢细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必须找回来!
柴房阴冷潮湿,只有一床薄褥。亲兵锁上门离开后,夜旖缃立刻仔细翻查全身和包袱,确认玉佩真的不见了。最大的可能,便是遗落在了主帐!
她心急如焚,等到外面巡逻的脚步声稍远,便小心翼翼地弄松了柴房后方一处看似腐朽的木板,凭借纤细的身形勉强钻了出来。幸好楚怀黎并未将她这个“弱质女流”视为重大威胁,看守并不算严密。
借着夜色和帐篷的阴影遮掩,她屏息凝神,再次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显眼的主帐。
帐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守卫恰好换岗,短暂的空隙让她找到了机会!她咬咬牙,闪身到帐帘一侧,指尖颤抖地掀开一条细缝。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帐内中央,竟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木桶,热气氤氲,飘散的水汽中带着药草味。
楚怀黎背对着帐门,上身衣衫尽褪,露出线条流畅而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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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的脊背。古铜色的皮肤上,水珠滚落,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一道从肩胛骨斜劈至腰侧的狰狞旧疤,如同一条蛰伏的恶龙,盘踞在他宽阔的背上,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生死搏杀。
他正拿起一块布巾,沾了热水,动作却因背后的伤疤而显得有些凝滞。
夜旖缃的大脑一片空白,进退维谷。而就在此时,楚怀黎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弄:“看够了?”
她心跳骤停。
他早就发现她了!
“没看够,就靠近一点!”他浸在氤氲水汽里,微微偏头,喉结滚动,嗓音压得极低,像一把湿热的钩子。
事已至此,退缩反而更显心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尽量镇定地走了进去,目光低垂,非礼勿视。
“将军。”她声音干涩。
楚怀黎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布巾随意向后一递,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擦。”
夜旖缃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宽阔的背脊和那道伤疤,僵在原地没动。
“聋了?”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将军请自重。”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被羞辱的怒意,“怎么说,您也该唤我一声长嫂。”她试图用这层身份划清界限,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楚怀黎低笑出声,笑声在水汽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长嫂?”
他拖长尾音,似把这两个字放在齿间慢慢碾碎。
“丈夫尸骨还未寻到,你便低眉顺目地向旁人献媚。夜深露重,却独闯男子浴帐……”
他侧头,目光掠过她划破的裙角与紧扣的十指,嗤笑更重,“如此迫不及待,也敢提‘自重’?”
“通敌之妇,戴罪之身,竟还妄想我唤你一声‘长嫂’?”
他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夜旖缃的心口。她猛地抬眼,眸色沉如墨玉,所有的怯懦和慌乱都被这股怒火烧得干干净净:“夫君是不是罪臣,尚未盖棺定论!将军身为边关守将,无凭无据,岂可妄下定论,出口伤人?!”
“哦?”楚怀黎忽然转过身来,水声哗啦作响。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和锁骨滚落,氤氲热气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寒星,牢牢锁住她。“那赵奎军帐中的蓄意勾引,也是未盖棺定论?”
夜旖缃指尖猛地收紧,手中若真有布巾,恐怕早已被她撕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轻却清晰,一字一句道:
“我若真有心勾引赵参将,此刻就该在他帐中安享富贵,而非出现在将军这冰冷的浴桶旁,自取其辱!”
她顿了顿,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被玷污的清傲:“将军心胸未免狭隘,济世救人竟被将军看成以色侍人。给赵奎缝合伤口,只因他是一条性命,是守卫边关的将士,与风月无关!”
3. 千山渡尽再逢君
她忽然上前一步,夺过那块被他递出的、仍悬在半空的布巾,猛地扔回桶里,溅起一片温热的水花,有几滴甚至落在了楚怀黎的下颌和胸膛上。
“将军若疑,大可按军法审讯处置!我夜旖缃行事光明,无不可对人言!但这等无端的羞辱,”她声音微颤,却掷地有声,“不必!”
说完,她决然转身,就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手腕骤然一紧!一股灼热的大力传来,如同铁箍般钳住了她!
楚怀黎不知何时已从桶中站起大半,水珠沿着他紧实的腰腹线条不断滴落。他掌心滚烫,那温度几乎要烙进她的肌肤里,与他冰冷的外表截然不同。
“夜旖缃。”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你去而复返,这里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挂念?或者说,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值得你如此冒险?”
夜旖缃瞳孔骤缩,心脏狂跳,他果然起了疑心!
那灼热的手掌力道之大让她腕骨生疼,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氤氲的热气更加浓郁地扑向她,混合着他身上凛冽的药草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种独属于男性的侵略性气息,将她牢牢困在这方寸之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水珠不断从他紧实的肌理上滚落,烛光在那起伏的线条上投下暧昧的光影。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更像是盯紧了猎物的猛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看清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念头。
夜旖缃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强有力的心跳。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窘让她头皮发麻,几乎要窒息。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能立刻打消他疑虑的理由!
她的目光掠过他宽阔的肩膀。
一道不算太深但却隐隐发黑、渗着血丝的伤口刺入了她的眼帘。是了!战场凶险,他并非全然无损!
几乎是本能,她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强迫自己迎上他迫人的视线,原本惊慌的眼神瞬间切换成一种医者特有的专注和凝重,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正色:“将军误会了!”
她声音微促,却清晰无比,“妾身去而复返,并非……并非有其他心思。而是方才见将军动作间,肩上伤口似有异样,血色发暗,恐是敌军箭矢淬了毒!医者父母心,妾身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贸然返回,想提醒将军务必尽快处理伤口!”
她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试图用这急转直下的话题转移他尖锐的逼问。
楚怀黎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微微一滞,锐利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愕然。他自然知道自己受了点小伤,但战事频仍,小伤小痛他从不放在心上,更未曾留意是否中毒。
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松懈和迟疑,夜旖缃用力抽回了自己已然发红的手腕,迅速后退一步,同时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将军肩上之伤非同小可,若毒素随气血运行,恐伤及根本,还请将军即刻处理!”
身后一时寂静,只有水波轻微晃动的声响。夜旖缃背对着他,心脏却跳得如同擂鼓,她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依旧烙在她的背上,几乎要穿透她的衣衫。
片刻后,一阵哗啦的水声响起,似乎是某人从浴桶中走了出来。接着是布巾擦拭身体的水迹声,以及衣物窸窣的细微动静。
夜旖缃紧绷着神经,不敢回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红。空气中弥漫着浴桶中的水汽、药草的清香,以及他身上带有侵略性的血腥气。
终于,那个清冽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堪堪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药在那边架子上。过来,替本将包扎。”
夜旖缃暗暗松了一口气,赌对了!他暂时接受了这个理由。她依言转身,低着头,目光不敢乱瞟,快步走向帐内一侧的武器架旁,那里确实放着一个军中常见的棕褐色药箱。
她踮起脚,有些费力地取下那颇有些重量的药箱,抱在怀里,这才转身走向内帐的床榻方向。
然而,当她看清榻上情形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险些将手中的药箱掉落!
楚怀黎并未如她预想中那般至少披上外袍。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榻边,仅在腰间松散地围了一条细葛巾,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麦色的肌肤在跳跃的烛光下泛着健康而润泽的光晕,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并非贲张虬结,却每一寸都蕴含着沉稳的力量。
只是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上,新旧伤疤交错,尤其是心口附近一道浅粉色的旧疤,显得尤为刺目。他一条修长的腿随意曲起,脚踩在榻边,另一条则漫不经心地伸着,搭在一旁的矮凳上。
这画面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冲击力,与陆清远温文内敛的气质截然不同。
夜旖缃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她虽已成婚,但与夫君陆清远相处时,他总是温和守礼,甚至因自觉身上伤疤丑陋,行房时亦常着里衣,何曾有过如此……如此坦诚到令人无地自容的局面?
“还愣着做什么?”楚怀黎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些许不耐,打破了她的怔忪。
夜旖缃猛地回神,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声音细若蚊蚋:“冬……冬日天寒,将军还是多着些衣裳,免得着了凉气。”她白皙的脸颊早已绯红一片,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艳色,在灯火映照下,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媚态。
“无妨。”楚怀黎的目光在她绯红的耳垂上一扫而过,语气淡漠,“本将自来体热,不惧寒凉。”
他看着她那副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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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玩味。这女人,方才与他针锋相对、伶牙俐齿的气势哪去了?
夜旖缃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她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白布、金疮药和清水,跪坐在榻前的脚凳上,专心替他清理肩上的伤口。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偶尔响起布帛摩擦和水声。两人靠得极近。她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桂香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与他周身凛冽的气息交织,有种诡异的暧昧。
夜旖缃屏息凝神,努力忽略掉指尖下紧实弹韧的触感和那极具存在感的男性躯体,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她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伤处,确认毒性轻微,只是寻常的麻痹类毒药,这才稍稍安心,仔细地清洗、上药、包扎。
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就像是遥远的从前……也同这个气息靠的如此之近。
不会的!明明是陆清远,而他是清远的表弟,自然有相似之处。自己大概是太过思念清远,才产生了错觉。
一声低沉的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
“腿上也有。”楚怀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夜旖缃动作一僵。腿……腿上?
她本能地想要拒绝,这实在太逾矩了!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抬眼,撞上楚怀黎那双深不见底、寒凉如水的眸子时,那里面没有丝毫狎昵之意,只有纯粹的冷漠和一种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她当即懊恼自己方才那瞬间荒谬的想多了——在他眼里,她或许根本不算个女人,只是一个可疑的、暂时还有用的囚徒兼大夫罢了。
她抿了抿唇,依言蹲下身,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大腿外侧的那道伤口上。那似乎是被刀锋划破的,伤口不深,但较长。她同样仔细地清洗、上药。
然而,就在她拿起纱布,需要环过他健硕的大腿进行缠绕包扎时,情况变得有些尴尬。她必须靠得更近,手臂几乎要环抱住他的腿,呼吸也不可避免地拂过他腿侧的肌肤。
或许是她的发丝扫过了他的皮肤,或许是她微凉柔软的指尖一次次无意的触碰,或许是她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暖香……空气似乎渐渐变得粘稠而燥热起来。
夜旖缃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试图忽略那逐渐变得灼热和紧绷的男性躯体。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肤的温度在升高,甚至能感受到肌肉微微的绷紧。
突然,她的视线边缘,那条松松围在他腰腹间的细葛巾,以一种无法忽视的速度和幅度,缓缓地……撑起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高度!
夜旖缃的动作瞬间僵住,整张脸“轰”得一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就算她与陆清远夫妻生活再是克制守礼,也并非全然无知!
4. 千山渡尽再逢君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加快速度结束包扎,可越是慌乱,手指就越是笨拙,白皙柔软的手掌反而更频繁地擦过他膝上内侧敏感的肌肤。
头顶上方,楚怀黎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沉重粗粝了几分,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她通红的耳廓、她纤细的脖颈上,几乎要实体化。
夜旖缃如坐针毡,终于胡乱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猛地站起身,连退数步,直至后背抵住冰冷的帐柱才停下。
她迅速跪伏于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打破了这诡异而危险的暧昧氛围,声音带着微颤,却又异常清晰地响起:
“将军!妾身夫君陆清远战死沙场,尸骨未寒,如今更蒙受叛国不白之冤!求将军开恩,查明真相,替亡夫洗刷冤屈!妾身愿做牛做马,报答将军恩德!”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重重磕下头去,试图用这沉重的现实压下方才那令人心慌意乱的插曲。
帐内静默了一瞬,只有炭火簌簌燃烧的声音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
半晌,楚怀黎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慵懒和冰冷的算计:“做牛做马?我的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
“本将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替你翻案,可以。除非……长嫂身上,有足以让本将心动值得交换的价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跪伏于地的、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带着审视和估量的意味。
夜旖缃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提了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妾身身上,确有值得交换的东西。并且,将军一定会感兴趣。”
“哦”楚怀黎半敛起眉目,遮去了眼底深处那些细碎的、带有侵略性的光芒。只余下冰冷的探究,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夜旖缃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能换取机会的最大筹码:“新朝初立,帝位未稳。前朝皇室虽已凋散,但当今圣上最忌惮的,无非是前朝余孽手握正统象征,揭竿而起,搅乱民心。”
她紧紧盯着楚怀黎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知道,前朝传承的那方蟠龙玉玺,如今藏在何处。”
话音落下,帐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楚怀黎眼中那最后一丝或许存在的、因方才暧昧而残留的微光,骤然寂灭!取而代之的是骤然而起的、铺天盖地的冰冷寒意。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危险而疏离,声音冷得能冻彻骨髓:“前朝玉玺?夜旖缃……你不本身,就是前朝余孽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凌迟。
夜旖缃在他的威压之下,身子微微颤抖,却依旧强撑着与他对视,甚至努力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容:“将军说笑了。一个亡了国的郡主,手无缚鸡之力,如同无根浮萍,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过是……想用这个秘密,换一个为夫伸冤的机会罢了。”
她终于,将最大的底牌,暴露在了这个危险的男人面前。
帐内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得两人脸色明明灭灭。
楚怀黎看着她,久久未语,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波涛。半晌,他唇角勾起一抹辨不出情绪的弧度,声音却冷冽如冰,不容置疑:
“来人。”
帐帘应声而启,两名面容肃杀的亲兵大步踏入,军人特有的利落与压迫感,只向主帅抱拳行礼,静候指令。
“将她带下去。”楚怀黎的视线并未从夜旖缃脸上移开,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将军!”夜旖缃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半步,还想再言。
然而楚怀黎已漠然转眸,只留下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话:“带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不再看那男人一眼,默然转身,跟着亲兵向外走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夜旖缃被押往柴房。风雪肆虐,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她紧紧攥着袖中的发钗,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柴房位于军营偏僻一角,低矮破败,门一开,霉味混杂着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亲兵将她推入其中,咔嚓一声落了锁。
“将军有令,安分待着!”冰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随后脚步声渐远。
黑暗中,夜旖缃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柴房四处漏风,寒气无孔不入。她抱紧双膝,试图汲取一丝暖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自己今日兵行险着,以玉玺之秘求生,无异于与虎谋皮。楚怀黎那双骤然变得危险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主帅大帐内。
楚怀黎并未就寝。他已换上常服,墨发微湿,随意披散在肩后。烛光下,他指间捏着一块玲珑剔透的淡紫色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精细的云纹,中间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似是被利器所伤。
他缓缓摩挲着那道裂痕,眼神晦暗不明,深处涌动着难以察觉的危险波澜。玉佩在指尖转动,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前朝玉玺……”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夜旖缃,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帐外风雪呜咽,如同亡魂的哀泣。
柴房中的夜旖缃辗转难寐。寒冷尚可忍受,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和深埋心底的恐惧却难以驱散。楚怀黎的怀疑、军营的险恶、亡夫的冤屈、还有……那段她永远不愿忆起的血色过往。
朦胧间,刺鼻的烟味似乎变了质,染上了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喊杀声穿透五年的烟尘,在她耳畔轰然作响!
她猛地蜷缩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凝霄郡主,被乳母死死搂在怀里,挤在御花园假山冰冷潮湿的狭窄缝隙中。
“嬷嬷……我害怕……”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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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
“嘘……别出声,千万别出声……”乳母的声音压得极低,颤抖着,温热的泪水却不断砸在她的额发上,“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不怕……乳母在……”
透过石缝,窥见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琼楼玉宇,将夜幕染成狰狞的猩红。叛军如同蝗虫过境,狞笑声、咆哮声混杂着凄厉的哭嚎和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
“快跑!”一个熟悉的嗓音划破混乱。
侍女挥舞着一根折断的扫帚,故意朝着她们藏身的反方向狂奔,声嘶力竭地大喊:“郡主往这边跑了!快追!别让前朝余孽跑了!”
几名叛军立刻被吸引,狞笑着追上去。
“小美人慢些!”
她看见一名年轻的侍卫,身上插着数把刀,却仍用最后的气力将一名试图侵犯侍女的叛军撞开,嘶吼着:“快走!”旋即被乱刀分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呛得人无法呼吸。昔日丝竹管弦之地,只剩断壁残垣和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一夜,火光、鲜血、死亡、背叛、还有普通人用生命捍卫的微弱尊严,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烙在了她心上,成为她这些年未愈的梦魇。
……
柴房中,夜旖缃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上沁满冷汗,心口狂跳不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宫倾殿毁、仓皇奔逃的绝望夜晚。
然而,下一刻,她悚然一惊。
那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并非梦境残留!
空气中真的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并且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越发呛人!
惊恐地转头,只见柴房简陋的门板缝隙处,正不断涌入滚滚黑烟,外面更是隐隐透出骇人的红光,伴随着木材燃烧的声响。
走水了!
夜旖缃瞬间头皮发麻,她猛地扑到门边。厚重的门板被从外死死锁住,她用力拍打,嘶声力竭地喊道:“来人啊!走水了!开门!快开门!”
那扇门如同冰冷的铁壁,纹丝不动,将她牢牢困在这即将化为炼狱的囚笼之中。
只能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
“走水了!柴房走水了!”
“快!快拿水来”
“警戒!防止敌人趁乱偷袭!”
风助火势,转瞬间柴房已然被吞没大半。
尖锐的锣声划破夜空,混杂着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喊、杂沓奔跑的脚步声、水桶碰撞的哐当声,以及战马不安的嘶鸣,瞬间将宁静的雪夜撕得粉碎。
整个军营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陷入一片紧张而混乱的救火浪潮中。
柴房内已浓烟弥漫,能见度急剧下降。灼热的气浪翻滚着扑面而来,炙烤着她的肌肤,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钢针,刺得肺腑生疼。她剧烈地咳嗽着,眼泪被呛得直流,视线迅速模糊昏花。
烈焰肆虐的狂舞,像极了五年前夺走她至亲的恶魔。
5. 千山渡尽再逢君
巨大的绝望和熟悉的冰冷再次攫住了她。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变回了那个躲在冰冷假山缝隙里,浑身颤抖地看着漫天火光吞噬一切,只能等待着死亡降临的少女。
她愣在原地,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间冻结,连指尖都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带着灼热的气息,再次无比清晰地笼罩而下,扼住了她的呼吸。
视线开始模糊,火光扭曲成诡异的光斑,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正一点点被拽离沉重的躯壳,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罢了。
挣扎亦是徒劳。
她缓缓闭上眼,最后一丝紧绷的力气从体内流泻而去,任由那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噬了自己。
死了也好。
清远,黄泉路冷,你慢些走……
我来陪你了。
“将军!去不得!那柴房火势已控不住了!房梁都快烧塌了!”
“让开!”楚怀黎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墨发被热浪吹得凌乱,几缕散落在紧蹙的眉间。猛地挥开将士的阻拦。什么冷静自持,什么权衡利弊,在此刻全都化为乌有!
他曾迟过一步。
那年桃花开得正好,他捧着军功章策马还朝,却见城门口喜轿逶迤。
夜旖缃穿着嫁衣成了别人的妻。他立在街心看着花轿远去,掌心被功章的尖角硌出血痕。
而今热浪灼面,他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棂,仿佛又见当年喜轿的帘幕落下。
“谁敢再拦!”
他劈手夺过水桶浇透全身,水珠从下颌滚进锁子甲的缝隙。
“军法处置!”
这一次,纵是阎王亲至,也休想教他再迟一刻。
下一刻,他已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撞入那片灼热地狱!
火焰瞬间舔舐上他的衣摆、袖口,发出焦糊的气味,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叫嚣:找到她!绝不能再次失去!
“砰——!”
裹挟着内力的掌风狠狠震开燃烧的房门,碎木与火星四溅。浓烟如巨兽般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刺疼,视线模糊。他眯起眼,目光如电,急速扫过狼藉的室内,终于,在角落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几乎被浓烟吞没的纤细身影。
心口骤然一紧!
“没事了。”他冲到她身边,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安的力量,试图驱散她眼中弥漫的绝望和恐惧。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
夜旖缃意识已然模糊,剧烈的咳嗽让她单薄的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朦胧中,只感受到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靠近,听到那即便沙哑也刻入骨髓的嗓音。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冰凉颤抖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他沾满烟灰、紧绷的脸颊,眼神涣散,气若游丝地喃喃:“你真的……回来了吗……宴清……”
那个被她深埋心底、以为早已遗忘的名字,在此刻意识混沌之际,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
宴清!
他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定格,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
“咔嚓——!轰隆!!!”
头顶传来断裂巨响!一根被烈火灼烧已久的主梁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滔天烈焰和万钧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轰然倾塌下来!
灼热的气浪和死亡的气息当头罩下!
“危险!”
楚怀黎瞳孔骤缩,所有的震惊和回忆被这迫在眉睫的危险瞬间击碎!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将怀中的人更紧地、几乎要揉入骨血般地护在胸前,用自己宽阔的脊背硬生生迎向那砸落的炽热碎木和滚滚烈焰!
“唔!”沉重的撞击和灼烧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
但他足下未有丝毫迟疑,猛地发力,抱着她如同搏命的凶兽,向着早已看准的门口方向疾掠而出!
随着“轰——”得一声巨响,就在他们身影掠出的下一秒,整个柴房屋顶彻底坍塌下来,烈焰冲天而起,火星如雨般四溅,映红了半个夜空,也映亮了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楚怀黎抱着夜旖缃在地上就势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后塌落的残骸,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着她,隔绝了所有飞溅的火星和冲击。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和木材燃烧的浓烈气味,他的后背一片狼藉,衣衫尽碎,露出底下灼伤的皮肉。
“将军!”
“快!快救将军!”
士兵们惊呼着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扑打着他背上仍在冒烟的衣服和零星火星。
楚怀黎却恍若未闻,他急促地喘息着,咳出几点黑灰,顾不上背后撕心裂肺的剧痛,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中的人,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焦灼:“夜旖缃?夜旖缃!你怎么样?说话!”
怀中的女子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眼神涣散,似乎还未从极度的惊吓和混沌中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后背上剧痛席卷而来,他强行压下,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厉,对着周围士兵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彻查火场!找出纵火之人!封锁大营,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
他的目光如寒刃般扫过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眸底冰寒彻骨,杀意凛然。
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不仅仅是木料,更有他精心布下的饵料——那批本该引蛇出洞的粮草。
他一早便察觉军中有异,故意分出部分粮草置于此处,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那藏匿的毒蛇按捺不住,出来咬饵。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更没想到,这场精心策划的猎杀,竟险些将她卷入,成为祭品!
一想到若他再迟半步可能发生的后果,一股蚀骨的寒意便夹杂着滔天怒焰,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冲垮他引以为傲的自制。指节捏得惨白,发出细微的声响。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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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这背后藏的是谁,是人是鬼,他定要将其从阴沟里揪出来,挫骨扬灰!
而他怀中,夜旖缃长睫微动,意识在浓烟与灼痛的边界浮沉。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焦糊,以及一丝……一丝独属于他的,冷冽而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太过熟悉,猛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角落。
五年前的雨夜,也是这般浓重的血腥味……
宫城倾覆的那一夜,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喊杀声,哭嚎声,兵刃碰撞声撕裂了曾经的歌舞升平。
她在亲卫的拼死护送下,作为前朝宗室最后的血脉,侥幸逃出那一片血海地狱,却慌不择路,误入了京郊终年弥漫着毒瘴的迷踪林。
浓浊的瘴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剧痛,视线迅速模糊,最终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连同意识也沉入无边无际的混沌泥沼。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挣扎着醒来。眼皮沉重得无法掀开,只能感觉到一片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喉咙如同被炭火灼烧过,干涩剧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又被抓回去了吗?这里是哪里?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发现浑身虚弱无力,连动一根手指都极其艰难。
“醒了?”一个温和又带着些许沙哑的男子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她吓得浑身一颤,拼命想向后缩,想大喊,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些破碎嘶哑的气音,如同受伤的小兽。
“没事了,不用怕。”那个声音靠近了些,依旧温和耐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些天若是说不出话莫急,等着我用药草调理几日便会好的。”一双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按回柔软的被褥中,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奇异地缓解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茫然地“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根本看不清说话人的模样,只能凭借声音判断那是一个年轻男子。
接下来的日子,她便在这片混沌的黑暗和无声的世界里,依赖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和照顾。
白日里,那人会外出采药,她能听到他轻手轻脚关门离去的声音。傍晚,那人会带着一身清冽的山野气息和淡淡的草药香归来,然后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熬煮汤药。
瓦罐咕嘟作响,药香弥漫开来,成为那段灰暗时光里最清晰的味道。
偶有一日,一个慈祥苍老的女声在一旁响起:“你嗓子受了瘴毒,一时说不出话莫急,宴清哥儿说了,不碍事的。他日日进山给你寻最好的药草,调理些时日定能好起来。”
她惊恐地朝后一缩。
那苍老的声音又笑道:“姑娘莫怕,我是住在隔壁的阿婆。是宴清哥儿在山里把你救回来的,这孩子心善实诚,自己日子过得清苦,却把最好的褥子都给你铺上了。”
6. 千山渡尽再逢君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得不掺一丝杂质。让她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小女孩趴在她床边,声音里满是惊叹,“我叫阿蓼,姐姐长得就像……就像阿婆故事里讲的仙女一样!宴清哥哥说,他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山里的精魅呢!”
阿婆在一旁笑着嗔怪:“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呢。”
“宴清哥哥说,他是在山后那片开着小白花的林子里捡到你的。真奇怪呀,”她的小脑袋歪了歪,满是困惑,“宴清哥哥的阿娘活着的时候,也总说是在林子里捡到他的。阿婆,林子里是不是既有大人也有小娃娃?阿蓼也想去捡一个漂亮的娃娃回来陪我玩。”
正摸索着给夜旖缃递温水的老阿婆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满是皱纹的手轻轻点了点孙女的额头:“傻囡囡,尽说胡话!那林子深着呢,哪有娃娃可捡?你宴清哥哥的娘亲那是哄他玩的,你爹娘小时候也是这么哄你们的,说你们都是从后山笋坑里刨出来的呢!”
随即又叹口气,语气里满是怜爱和感慨,“不过姑娘你这模样,确实是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最标致的。也难怪宴清那孩子……唉,他为了给你找那悬崖上的醉心兰治眼睛,前儿个说是摔了一跤,回来身上磕得血肉模糊的,还瞒着不让我们知道,自己偷偷上药……”
夜旖缃嘴角原本噙着的浅笑瞬间凝固。受伤了?还伤得那样重?
是为了给她采那什么醉心兰?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他回来后,脚步声比平日更沉,和她说话时也总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递东西给她时指尖都避得远远的……
原以为他是劳作疲惫,或是自己多心,却没想到竟是强忍着这般剧烈的伤痛!
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下意识地攥紧了微凉的被角,干涩的喉咙急切地滚动,想问“他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却只能发出几声模糊嘶哑的气音,这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更加焦灼。
老阿婆和小姑娘细心照料她喝完水又用了些简单的粥食。
阿婆收拾着碗筷,慈祥地问道:“姑娘,今儿个天气好,老身带这小丫头去集市上换些针线,你也一同去透透气可好?总在屋里闷着,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夜旖缃心里记挂着宴清的伤,哪有心思去集市。她轻轻摇了摇头,努力用气声委婉拒绝:“谢……”
阿婆见她急得说话,连忙道,“哎!哎,嗓子还没好全,先别急着说话。既然不想出去那便等半月后开春的集吧,那时天气更暖和,你的身子想必也大好了,咱们再去好生逛逛。”又嘱咐了几句,便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孙女出了门。
小屋重归宁静,只剩下药香和阳光的味道。
她却再也无法安心,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期盼着那是宴清归来的脚步声,又害怕听到他因伤痛而隐忍的闷哼。
夕阳将窗纸染成暖橙色时,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门被推开,带来一丝山间的凉气和淡淡的草木清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被刻意清理过的血腥味。
“我回来了。”宴清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似乎比平日更低沉沙哑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运气极好,逮到只山鸡,晚上炖了汤给你补身子,对恢复元气最好。”
他放下背篓,动作间似乎不经意地牵动了伤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虽然立刻被他掩饰过去,但夜旖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猛地一抽,循着声音“望”向他,努力让自己沙哑粗糙的声音清晰一些:“伤……可……好些……”
话音刚落的瞬间,门口那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僵住!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极致的寂静,连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夜旖缃正忐忑是否自己声音太含糊他没听清,却听到一声陶罐轻轻放在桌上的细微声响。
似乎是他下意识松开了手。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到几乎踉跄的脚步声!宴清猛地冲到了床边,完全忘了要保持距离,他俯下身,难以置信地地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喜和颤抖:
“你……你刚才说话了?是你在说话吗?你……你能发出声音了?!”
他那份素日里的沉稳冷静荡然无存,此刻更像是一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珍宝的孩子,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她的唇,仿佛想确认刚才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夜旖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应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她中毒失声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他说话。
她察觉他惊喜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忍着喉咙的不适,再次努力开口,虽然依旧沙哑,却坚定了许多:“嗯……一点……”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宴清像是终于确认了这天大的喜讯,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过于激动的心情,却效果甚微。
他看着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近乎傻气又灿烂的笑容,连声道:“太好了!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
他欢喜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双手微微发着颤,似乎想碰碰她确认这不是梦,又怕唐突了她而硬生生忍住。
她闻到他身上药草味遮盖下的血腥,再次询问:“你……受伤了?”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退开一小步,语气又重新带上了之前那种试图掩饰的慌乱,语速飞快地说道:“没……没什么大事!真的!就是不小心蹭破点皮,早就不碍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别担心,真的别担心……”
他语气急促,生怕她因为担心而影响了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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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的心情和身体。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方才狂喜失态的样子判若两人。
“喝些水润润嗓子。”他走到桌边倒了水,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送到她手边,而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陶杯放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水放这里了,温度刚好,你小心些拿。”
他刻意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身上残留的任何不好的气息惊扰了她。
这个傻子……她摸索着探身去拿水杯,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却突然一声轻呼,身体仿佛失去平衡般,软软地从床沿向地面跌去!
“小心!”
几乎在她惊呼的同时,宴清已如同被惊起的猎豹般猛冲过来!
什么保持距离,什么隐藏伤势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强健的手臂迅捷而稳妥地一揽,在她衣角即将沾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捞回了怀里,紧紧抱住。
急促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发顶,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和后怕:“摔到没有?磕到哪里了?疼不疼?”一连串的问句透露出他瞬间的慌乱。
夜旖缃却在他坚实温暖的怀中轻轻摇了摇头,反而伸出手,精准地触摸到了他后背上缠绕着的粗糙布带。
指尖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却执拗地轻轻抚过那包扎处,细腻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布带下微微的湿润和更加浓重的药味。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抬起头,虽然目光无法聚焦,却精准地“望”进了他焦急的眼眸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和不容错辨的心疼:“我……闻到了……”
宴清整个人僵住了,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颤。怀中温软的身躯,她话语里浓烈的担忧,以及那轻抚在他伤处的微凉柔软的指尖,像一道炽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心防。
他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自责:“是不是……我身上的味道让你不舒服了?”说着,他便想松开她,向后退开。
然而,夜旖缃却更快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略显粗糙的衣袖,阻止了他的退却。她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坚定:“我……担心……你。”
感受到衣袖上那微小的、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宴清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荡起层层涟漪。
他放柔了声音,笨拙地安慰道:“真的只是蹭破点皮,看着吓人而已,过两日便好了。你……你别担心。”
他笨拙的安慰话语在空气中飘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那刻意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更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夜旖缃的心湖,激起层层酸涩的涟漪。她深知,那绝不仅仅是“蹭破点皮”。
未等她再开口追问,宴清已轻轻将她扶稳坐好。他迅速后退一步,重新拉开的距离里,带着一丝想要逃离的仓促。
“你……你刚能说话,嗓子还弱,得多休息,别费神。”他声音低沉,努力维持着平稳,“我去把山鸡收拾了,炖上汤,很快就好。”
7. 素手敢擎半壁天
说着,他转身便朝门口走去,脚步略显急促,像是要逃离这让他无所适从却又甘之如饴的关切。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他背对着她,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似乎内心正经历着某种激烈的挣扎。
半晌,他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犹豫、期待和深深局促的神情,目光落在她依旧茫然“望”着前方的眼眸上,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个……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很大的勇气,问完后便屏息凝神,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这些天始终不知她的名字,这仿佛成了横亘在他心间的一根细刺,不拔不快,又怕唐突了她。
夜旖缃微微一怔。名字……她的真名是绝不能透露的隐患。微光在她空洞的眸子里轻轻闪烁,片刻沉默后,她微微垂下眼睫,用一种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的声音轻轻答道:
“云娆……”她吐出母妃为她取的小字,这既是隐瞒,也是在此情之下能给予他的一丝真实。
“云娆。”宴清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品味其中滋味。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念出她的名字,竟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缱绻。
随即,他脸上那点局促和紧张如同被春风吹散的薄雾,缓缓化开一个极为明亮而真挚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沉郁,使得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仿佛暖阳破开层云。
“云娆……”他又念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上了确切的欣喜,“真好听。那……阿娆,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唤我。”
“阿娆”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自然得仿佛已经呼唤过千百遍。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真正转身,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细心地将房门虚掩好,隔绝了外面即将开始的忙碌声响。
夜旖缃独自坐在榻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声低沉而温柔的“阿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和血腥气息,混合温暖,缓缓将她包裹。
她轻轻蜷起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衣袖粗布的触感和后背绷带的轮廓。窗外,渐渐传来他轻快而利落的脚步声,以及山鸡扑腾,水流,厨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她缓缓闭上依旧模糊的双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若是,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也好。
================
雪后,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与凛冽的灰。积雪覆盖了所有沟壑与枯草,风卷起雪沫,在空旷的原野上打着旋。
主帐内,炭火烧得通红,却驱散不了紧绷的气氛。
军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用竹签蘸取清凉的药膏,为楚怀黎手臂和后背大片的烧伤涂抹。每一下动作都极尽轻柔,但那片片被烈火舔舐过的皮肤依旧红肿不堪,边缘起着骇人的水泡,有些地方甚至皮肉模糊,与周围完好的古铜色肌肤形成刺目而惨烈的对比。
浓重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兵带着一身寒气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声音沉肃:“将军!巡哨发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半刻钟前趁换岗间隙偷了匹马,正拼命往北境方向逃窜!是否立刻放出响箭射杀?”
楚怀黎眉头骤然锁紧,眼中寒光一闪,抬手制止:“不必射杀。”
北境?那是敌国暗探最可能的联络方向。他冒死出逃,必定是要去通风报信。杀了小的,只会惊动后面的大鱼。
“立刻点一队轻骑,要脚程最快、最擅长追踪潜行的好手,备足三日口粮与箭矢。”他即刻下令,语速快而清晰,“我亲自带队,暗中尾随。务必查出他要去见谁,接头地点在何处。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打草惊蛇!”
“将军!”校尉裴鸿急忙上前,脸上写满担忧,“您身上这烧伤不轻,军医说了需静养几日,不宜再奔波劳顿!追踪之事,交由末将去办即可!”
楚怀黎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刚刚包扎好的手臂,动作间牵动了背后的伤,但他眉峰都未曾动一下:“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军情紧急,不容有失。”
老军医也放下药膏,忧心忡忡:“将军,裴副将说得是。您这伤虽未及根本,但面积不小,若再受风寒或剧烈活动,恐会化脓高烧……”
“不必多言。”楚怀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自有分寸。”
他站起身,亲兵上前为他披上沉重的玄色铁甲。
冰冷的金属覆上刚刚上好药的伤处,带来的压力和摩擦让那亲兵的手微微发抖,看到他后背上透过里衣隐隐渗出的血色和那大片模糊的伤痕,:“将军!您还是让末将……”
楚怀黎却像是毫无所觉,利落地系紧战甲束带,伸手握过立在一旁的沉重长戟,戟刃寒光凛冽。
“经此一事,营中必还有叛党未曾肃清,需得力之人坐镇震慑,严防再生乱象,接应后方粮草。”他看向裴鸿,目光沉静而充满信任,“你留下,守住大营,便是大功一件。若天亮我们未归,即刻派出援军,沿路会留下标记。”
“末将遵命!”
听到答复,他掀帘而出,走入那片冰天雪地。
帐外,一队二十余人的精锐轻骑已无声集结完毕,人马皆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雪狼,只待头狼号令。
楚怀黎翻身上马,动作流畅不见丝毫滞涩。他勒紧缰绳,战马扬蹄嘶鸣。
“出发!”
马蹄踏碎雪原的寂静,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追踪着雪地上新鲜的马蹄印,一路向北深入。
地势渐渐变得起伏,枯树林立,山峦的影子在远处愈发清晰。
楚怀黎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越是深入北狄可能活动的区域,他心中的警惕就越发高涨。沿途留下的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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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也做得极为隐蔽。
追踪了近一日,天色渐晚,风雪又起。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打出戒备的手势。
楚怀黎立刻勒马,抬手止住队伍。他凝神望去,只见那叛逃者留下的痕迹通向一处狭窄的谷地,两侧山势陡峭。
“将军,痕迹进了山谷。”斥候低声道。
楚怀黎凝视那如同巨兽开口般的谷口,心中警铃大作。此地太适合设伏了。“不对劲。”他沉声道,“后队变前队,立刻原路撤……”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骤然从两侧山巅响起,撕破了雪原的寂静!
刹那间,两侧山坡上积雪崩落,无数身披白色毛皮伪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涌现,弓弦满月,冰冷的箭镞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黑色的北狄王旗在风雪中猎展开。
遭了!
是埋伏!
“结阵!防御!”楚怀黎临危不乱,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瞬间稳住了稍有骚动的部下。
训练有素的轻骑立刻以他为核心,迅速收缩成一个圆阵,盾牌向外,长戟如林,对准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一名头戴狼皮帽,身着华丽皮裘的北狄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在一众精锐的簇拥下,缓缓从谷中走出。那名逃窜的叛徒正跪在他的马前邀功。
“护于,这份见面礼算不算有诚意。”叛徒的声音充满得意。
哥舒凛垂眸看向下方严阵以待的中原队伍,嘴角勾起一抹赞赏的弧度,用生硬却洪亮的中原话说道:“不错,你主子这个礼,确实够大,够诚意!来人!山下这些,可是贵客!带回王帐,要抓活的!尤其是那位楚将军!”
下一刻,箭如飞蝗,倾泻而下!
“举盾!”楚怀黎大喝。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如骤雨!战马的嘶吼与将士中箭的闷哼此起彼伏。
“弩手反击!瞄准他们的马!”楚怀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不是在生死战场,而是在进行一场演练。他手中的长戟如毒龙出洞,精准地挑飞数支射向要害的利箭。
北狄骑兵如潮水般从山坡上冲下,试图冲散他们的阵型。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地将楚怀黎推开,自己却被冷箭射中肩胛,踉跄倒地。
“石岩!”楚怀黎反手一戟将冲来的另一名狄兵刺穿。
战斗惨烈无比。
北狄人数占绝对优势,且早有准备。贸然深入的中原将士却如陷入泥潭的困兽,虽然勇猛,却不断被消耗。
从夜里战至黎明,又从天亮撑到天黑。
风雪依旧,积尸如山,鲜血将雪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褐色。楚怀黎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箭矢耗尽,刀剑卷刃,每个人的身上都添了无数伤口。
他背后的烧伤早已再次崩裂,鲜血浸透战袍,每一次挥动长戟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8. 素手敢擎半壁天
援军,何故未至?
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出发前明确下令,若天亮未归,立刻派出援军沿标记支援。
标记绝无问题,除非……营地内部出了大变故,或者……有人心生异变!
楚怀黎缓缓扫视身后。还能勉强站着的,不足五人。个个血染征衣,伤痕累累,倚着卷刃的兵器才能支撑住疲惫欲倒的身体。
这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百战精锐。
若不归降,今日,此地,便是他们埋骨之所。此世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翘首以盼的家人……
哥舒凛骑着神骏的黑马,缓缓走近,目光掠过满地狼藉和依旧挺立的几人,最后定格在楚怀黎身上,眼中赞叹与惋惜交织:“楚将军果然是世间难得的猛将!用兵如神,忠勇无双,更兼爱兵如子!本王是真心佩服!”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诱惑,“将军若肯归降我北狄,我王必奉为上宾,视若国士!本王更愿亲自做媒,将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我王庭最尊贵的公主嫁予你,让你成为我北狄最尊贵的驸马,享尽荣华,岂不远胜于在那猜忌重重的南朝为臣?”
“良禽择木而栖啊,将军!”
声音因久战而沙哑不堪,却依旧带着铮铮铁骨,掷地有声:“左贤王好计谋!步步为营,诱敌深入,楚某今日……领教了!”
哥舒凛低笑,摇了摇头,那笑意里竟透出几分真切的惋惜。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剜进每一个人耳里:
“非我计谋高妙,只是——我北狄开出的价码太重,重到……连你血亲之人也舍不得拒绝。将军,你以为援军为何不至?不过三十里,快马半个时辰便到。可他们,不会来了。”
“放屁!”石岩猛地挣起半身,血沫顺着唇角喷涌,“蛮狗!我南朝将士,铁骨铮铮,岂容你挑拨!”
哥舒凛不再看他,只盯着楚怀黎,像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玉器。
楚怀黎的喉结微动,手背青筋暴起,铁戟被他攥得咯吱作响。那一句“至亲至信”,比箭镞更毒,比风雪更冷,一瞬间把他心脏冻透。他缓缓抬眼,眸底所有情绪被生生压成两口幽井,漆黑无波。
“哥舒凛。”他声音沙哑,却平静得可怕,“条件。”
“将军!”身后有人扑通跪地,膝下雪尘飞溅,“万万不可!”
楚怀黎没有回头,只抬手,轻轻一摆。那手势像刀,把身后所有哀求一并斩断。
“我跟你走。”他一字一顿,“放过他们。”
哥舒凛唇角勾起,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他勒马侧身,让开一条生路。
此番设计虽折损了些人马,但能生擒南朝赫赫有名的“玉面修罗”,无疑是奇功一件!
“将军您征战四载,难道就这样折辱于北狄蛮人之手吗,将军!”
身后悲戚的声音,让他缓缓合眼。再睁眼时,已放下那杆伴随他征战多年的沉重长戟。
北狄士兵上前,用粗重的牛筋绳将他双手反绑,押上囚车。
北狄王庭坐落于背风山谷,无数白色毡房如雪莲盛开。中央金顶王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恭迎护于凯旋!”
“今日护于凯旋,单于特许烹牛宰羊以示祝贺!”
“护于千岁。”
“单于万岁!”
篝火遍地,映红了一张张兴奋的面孔。
哥舒凛坐于温暖王帐,身下垫着柔软白熊皮,面前矮几摆满金黄羊羔肉、热气手抓饭与大盆奶制品。他接过侍女斟满的烈酒,仰头喝下。
“护于,帐外有南朝使者求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琴声骤停。
哥舒凛抬眼:“来者何人?”
“是个女子,自称与护于是旧相识。”部下呈上一物,“那女子说此乃信物。”
哥舒凛接过,是一柄镶嵌蓝宝石金丝缠柄的匕首。那双狭长的眸子泛起一丝冷意:“本王无此旧相识。那女子赏给你们了。”
部下眼中闪过喜色,帐外那女子虽风尘仆仆,却难掩殊色。
“多谢护于!”他兴奋应声退下。
帐外,夜旖缃衣着单薄地立于寒风之中。夜色深沉,篝火映得她脸色苍白。她紧握袖中的匕首,目光如刃,盯着那步步逼近的北狄士兵。
“美人儿,护于说不认识你。”那士兵笑得露出一口黄牙,狄语粗哑,伸手便来抓她,“现在,你是我的了。”
夜旖缃急退一步,冷声喝道,官话清冽如刀:“放肆!我乃南朝使者,奉诏而来!谁敢无礼,便是与南朝为敌!”
她话音未落,周围狄兵已围拢而来,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却更被她的怒色与威仪激起兽性,笑声愈发下流,手已探向她的衣襟。
夜旖缃眸光一沉,袖中寒光乍现,刺向伸过来的那只手。
岂料那人反应极快,一把夺过她的刀,顺势攥住那只洁白如玉的细腕,笑道,“不错,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才有味道!”
夜旖缃腕骨欲裂,却半步不退,抬膝直撞他裆下。对方似早料到此招,反手一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
一声脆响,让她耳中嗡鸣,似听不清周遭的声音。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红肿的掌印。
她冷漠抬眸,盯着那群扑过来的恶狼,正欲拔下头上的簪子再做困兽之斗却听见一个声音:
“住手。”
帐内传出的嗓音不高,却像冰刃贴着耳廓,众人俱是一凛。帘毡掀起,哥舒凛缓步而出。
方才那道微颤却清越的身影,与他记忆深处某道剪影猝然重合。
他抬眼,目光鹰隼般掠过人群,瞬间钉住那抹浅青。
中原丝裙被北风撕得猎猎,如月华碎在夜色;她脸上还留着士兵的指痕,却仍挺直脊背,像一株被暴雪压弯却未折断的芙蓉。
篝火舔上她侧脸,照出月华般的瓷色,也照出眼角未坠的泪,亮得惊人。
哥舒凛喉结微动,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诧色,随即抬手。钳制她的亲兵立刻松指,退后两步,低头不敢仰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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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的喧哗似被风雪抽空,只剩火舌噼啪。
哥舒凛环胸而立,唇角勾出薄刃似的弧度:“郡主?”两个字在他齿间滚过,像嚼碎冰碴,“凌朝都没了,‘尊贵’二字还能当毡毯御寒?”
夜旖缃压下唇角血迹,声音稳得听不出颤:“凌朝亡了,我亦不是郡主。今日来,只求左贤王放楚怀黎。”
“放他?”哥舒凛低笑,眸色却带有几分审视,“凭你当年在国子监为被众皇子欺凌的质子解围?还是凭你替我挡过一句夫子训斥?”
夜旖缃上前半步,雪没脚踝,她却踮起足尖,贴近他耳侧,香气掠过,像雪夜初绽的梅。哥舒凛俯身的一瞬,听见她气音轻吐:“护于可知,楚怀黎乃南朝皇帝流落民间、秘密寻回极看重的皇子!”
哥舒凛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铁臂仍环在胸前,指节却微微收紧。
她捕捉到面前人那一闪而过的僵滞,声音更低:
“左贤王若囚他辱他,南朝便是倾九州之铁,也要雪耻;可若您反手放人,这‘人情’便值半壁江山。右屠耆王再勇,可抵得过中原万骑压境的筹码?”
她退后半寸,眸光澄亮,映出他眼底的野望与猜忌。
哥舒凛冷笑:“口说无凭,失势郡主拿什么取信于我?”
“证据在他身上。”夜旖缃抬睫,目光不偏不倚,“我可以找出来。”
哥舒凛盯她片刻,蓦地侧身,毡帘被他指节挑开,一股阴腐血气扑面而来,像无形的獠牙。
“请郡主跟我来。”
两人穿过喧闹王庭,灯火与哄笑被抛在身后。越往僻处,风越尖,腥甜味越浓。
至边缘一座灰黑小毡,守卫掀帘,闷浊气息潮水般涌出:血、草药、霉土、酸败奶酒,一层层叠成死亡的重量。
羊油灯昏黄光圈里,草堆蜷着的人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铁镣勒进腕骨,血垢把原本玄甲染成暗褐,新伤旧裂交错,像干涸的河床;乱发遮去半张脸,只露出干裂的唇,仍紧紧抿着。
旁边木碗里,凝着发灰的奶皮与啃剩的羊骨,仿佛嘲弄他仍活着。
“滚……”
那声音像锈刃刮过铁石,低哑却带着惯常的冷硬,“不食……不治伤……滚……”
夜旖缃喉头猛地发涩。
她顾不得腥秽,半跪于草堆,指尖颤抖却极稳地拂开他乱发,声音压得极低:“将军,是我……夜旖缃。抱歉,得罪了。”
楚怀黎浑身一震,仿佛被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劈中。他艰难抬头,重伤的臂膀无意识地挣动,铁链哗啦作响。
入目,却是她俯身探入他破碎襟口的指尖。
“你……”他瞳孔骤缩,屈辱与震惊交织,却连抬手的力气都被锁链抽空。
夜旖缃指腹已触到那枚微温的硬玉,轻轻一抽。
灯下,温润的紫色玉佩透着光泽。玉背暗刻“清”字,以丹砂填纹,如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握紧玉佩,抬眸与他对视,声音轻得只容他一人听见:“将军,失礼了。”
9. 素手敢擎半壁天
这玉佩,分明是陆清远的遗物。是她前些日子,心神恍惚间不知遗落何处的念想。
原本她兵行险着,硬闯敌营,心中盘算的是无论如何也要从楚怀黎身上摸到一件足以取信哥舒凛的贴身信物,哪怕是一枚私印、一道伤疤的来历,她都已备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去圆谎。却万万没想到,摸到的竟是它!
刹那间,她心头巨震,随即一股绝处逢生的激流涌遍全身。当真是,上天助她!
夜旖缃稳了稳因后怕而微颤的心神,握着玉佩,转身将其呈至哥舒凛面前。她甚至刻意抬手,轻轻晃了晃那玉佩,让那抹丹砂红在灯下更显妖异:“护于仔细看看。此物,可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方才那套关于“皇室秘辛”,“南朝皇子”的说辞。不过是她急智之下,将陆清远那不便为外人道的真实身世,巧妙地套用在了楚怀黎身上。
她赌的就是哥舒凛即便心存疑虑,即便他事后派人去南朝细细打探,也绝难探出真相。这等涉及前朝皇室血脉的秘闻,知情者谁敢不三缄其口?生怕惹祸上身。
稳住心神,夜旖缃将玉佩递到哥舒凛面前,抬手轻轻晃了晃,让那抹温润的紫色在灯光下流动“护于仔细看看,这玉上的‘清’字,可是中原皇室特有的刻法。若非至亲,何以贴身珍藏?”
哥舒凛接过玉佩,粗粝的手指摩挲着玉身和那个朱砂填红的“清”字,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仔细端详,似在权衡判断。
帐内只闻火盆中炭火簌簌燃烧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片刻,他低头,目光如实质般钉在眼前这身形娇小却胆魄惊人的女子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而危险的弧度。
“凝霄郡主,”他缓声道,语调慵懒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压力,“你的巧舌如簧,本王早有耳闻。焉知你此刻不是又在编织另一个华丽的谎言?亦或……你甘冒奇险而来,除却救人。还藏着什么别的目的?否则,何以解释你一介女流,竟有胆量独闯我这龙潭虎穴,甚至……向本王示好求和?”
夜旖缃只觉得手心瞬间沁出层层冷汗,冰凉粘腻。她强自镇定,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微微垂眸,长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再抬眼时,眸中已漾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水光,显得真诚又带着几分委屈:“护于实在误会深矣。”
“我一介亡国孤女,如今更是无所依傍的未亡人,犹如风中浮萍,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救他,不过是因为……他是我亡夫在这世上仅存的血亲至弟。”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坚定。
“亡夫在世时,常与我提及这位自幼离散的表弟,言语间尽是挂念与愧疚。”她语速微缓,似陷入哀思,“如今亡夫为国捐躯,埋骨沙场,我这个做长嫂的,于情于理,也该顺应亡夫生前心意,对他的血脉至亲照拂一二。否则……”
她话音陡然一转,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恨意与颤音,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凌朝覆灭,宗庙倾塌,我身为前朝郡主,对逆贼恨不能食肉寝皮,岂会真心相助仇敌?无非是全亡夫一个遗愿,求内心一点安宁罢了!”
哥舒凛静静听着,指尖将那枚玉佩抛起,又稳稳接住,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算计与权衡的光芒。
“只是这个原因吗?”他忽然逼近一步,压迫感陡增,“可我怎听说,凝霄郡主同这位楚将军之间,似乎颇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情?传闻楚将军对你,可是情深意重,甚至不惜忤逆上意也要将你留在军营呢。”
“绝无此事!”夜旖缃立刻否认,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受了莫大侮辱。
“那不过是些无知小人见风就是雨的妄加揣测罢了!就如同……”她话锋巧妙一转,抬眸直视哥舒凛,眼中带着一丝仿佛无意提及旧事的坦然,“就如同当年护于您在凌朝为质子时,宫中不也流传过一些关于您与公主殿下的风流韵事吗?究其根本,不过是几个碎嘴的宫人闲来无事嚼舌根,当不得真。”
哥舒凛闻言,眉梢微挑,随即竟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追忆和难以言喻的意味:“哦?那些传言啊……”他风轻云淡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倒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至少,公主殿下芳心暗许是真,只可惜……”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掠过夜旖缃瞬间紧绷的脸颊,才慢悠悠道:“对象并非本王,而是我麾下一名骁勇的部下。本王嘛,不过是恰好挡了别人的路,无端被某些人视作了眼中钉,甚至还因此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板子,可谓是无妄之灾。”
夜旖缃心中猛地一惊,指尖下意识地掐入掌心。她万没想到哥舒凛会如此直白地承认,更将这段宫廷秘辛以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揭开!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待她细思,哥舒凛已然将话题拉回:“放他,可以。”他目光扫过地上因失血而面色惨白的楚怀黎,语气变得公事公办,“但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楚将军回去后,能说服南朝皇帝,允我边境百姓与南朝互市通商,撤去关防壁垒,我便即刻放你们二人平安离开,绝不阻拦。”
“好!他会尽力说服天家!”不等楚怀黎虚弱地开口,夜旖缃已然抢先应承下来,语速快而清晰,“即便朝廷一时难以决断,我亦可保证,在楚将军管辖之境,北境百姓皆可平安往来互市,绝无官兵袭扰之忧!此事,楚将军麾下将士皆可作证,绝非虚言!”
“哦?”哥舒凛怀疑地看向她,目光如炬,“你做的了楚将军的主?你说的,可算话?”
夜旖缃迎上他那饿狼般审视的眸子,强压下心头翻涌恐惧,嫣然一笑,那笑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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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带上了几分与她平日温婉截然不同的、近乎妖娆的笃定:“护于不是听了传言吗?楚将军……最是听得进枕边风。我既承蒙将军几分‘错爱’,回去之后,多向他吹吹风便是了。”
没想到原本空穴来风的谣言,今日也化作了她手中的筹码。
哥舒凛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枕边风!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期待郡主的好消息了。只是……”他笑声忽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吹枕边风可是个辛苦活儿,郡主……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调侃完毕,他倒也爽快,抬手示意。左右亲兵立刻上前,利落地解开了楚怀黎身上沉重的铁链。
夜旖缃暗暗松了口气,忙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虚脱的楚怀黎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触手之处,尽是黏腻的冷汗和绷紧的肌肉。她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将军,还能走吗?”
楚怀黎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他艰难地喘息着,闻言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借着她纤细肩膀的支撑,勉力站稳。
哥舒凛在一旁看着,淡淡道:“楚将军的坐骑甚是忠烈,被俘之时已力战而亡。为表歉意,也是预祝我们日后合作愉快,本王特将自己心爱的那匹‘苍骓’赠予将军代步,望将军莫要推辞。”
他又转向正吃力搀扶着楚怀黎的夜旖缃,微微俯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既然郡主是将军的心头所爱,本王自然不会行那趁人之危之事。待将军伤好,郡主若有兴致,不妨再来王庭叙旧。说不定……这里会有你想见之人。”
夜旖缃搀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心头巨震,猛地抬眼看向哥舒凛。他却已然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深沉难测的模样,只抬手示意部下将一条厚实华贵的雪白狐裘送了过来。
“路上风冷,郡主可用来御寒。裘内暗袋里备了些肉干、奶饼和伤药,聊以备需。”哥舒凛道,此刻的他,倒显出几分草原男子的豪爽与细致。
“多谢护于。”夜旖缃压下翻腾的疑虑,接过狐裘,低声道,“待楚将军伤势无虞,我必再来赴护于之约。”
此时,楚怀黎已被哥舒凛的部下扶上了那匹神骏的苍骓马。夜旖缃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将狐裘披好,利落地踩镫翻身上了自己来时骑乘的马匹。
她回头看了一眼哥舒凛,见他负手而立,并无异样,这才一抖缰绳,驱马紧跟在楚怀黎的马旁,朝着王庭之外疾驰而去。
冷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她感到一丝逃出生天的虚脱。然而,就在马匹踏出王庭辕门的那一刻,她莫名地感到一道极其复杂、焦灼灼人的目光自身后紧紧锁定了她,如影随形!
她猛地回头望去——只见北狄王庭灯火阑珊,巡逻的军士依旧在喝酒喧哗,并无任何异样。
10. 素手敢擎半壁天
是她这些天精神过于紧绷,想多了吗?夜旖缃摇了摇头,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不安,催动坐骑,护着身旁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楚怀黎,更快地融入了茫茫雪夜之中。
王庭边缘的阴影里,哥舒凛负手而立,望着两人一骑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一个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脸上覆着狰狞青铜兽面具的男子。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侧,开口是流利至极的中原官话,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低沉怪异:“护于就这样放他们走了?那楚怀黎可是南朝猛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哥舒凛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望着漆黑的远方,唇角却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猛虎困于浅滩,才需挣扎伤人。若放归山林,他自有他的猎物要撕咬。他在南朝,比被困死在这里,对本王的大业更为有利。”
他顿了顿,微微侧眸,眼角的余光扫过身侧的黑衣人,语气意味深长:“这一点,你这几日难道看得还不分明吗?”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幽深难测,最终只是微微颔首,身影悄然退后,再次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夕阳西沉,将无垠的雪原染上一片瑰丽而凄艳的金红。
寒风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凛冽,卷起地表的雪沫,在空中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夜旖缃勒紧缰绳,极目远眺,天地间除了茫茫白雪和零星几棵枯树的黑色枝桠,再无他物。
必须在天黑前找到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否则一旦夜幕彻底降临,雪原上的饿狼和更凶猛的野兽出来觅食,他们二人两马,绝难幸免。
她选中了一处背风的矮坡,坡上有棵早已落光叶子树干粗壮的老树。将两匹马牢牢拴在树干上,又仔细检查了缰绳是否结实。
苍骓马似乎通人性,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汽。夜旖缃拍了拍它的脖颈以示安抚,自己则从哥舒凛所赠的狐裘暗袋中取出冰冷的干粮,就着雪水,艰难地吞咽了几口。
食物粗糙冰凉,划过喉咙带来不适,但她强迫自己吃下去,必须保持体力。
当务之急是楚怀黎的伤。她将他从马背上小心地搀扶下来,让他靠坐在树干旁。少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痕,呼吸微弱而急促。
夜旖缃解开他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衣衫,触手所及,肌肤滚烫得吓人!他在发高烧!
这可不是好兆头。伤口感染加上严寒侵袭,足以要了一个壮汉的性命。
她压下心头的焦灼,就着暮色最后的光亮,迅速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肩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虽然之前简单包扎过,但显然效果不佳,边缘已经红肿化脓,不断渗出黄白色的脓液。
还有其他几处较深的箭伤和擦伤,情况也不容乐观。
夜旖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迫使自己冷静。她取出哥舒凛给的伤药,就着雪水清洗了双手,然后仔细分辨那些药包。
幸好,其中确有消炎祛毒的敛疮良药。她选出几味,放入口中咀嚼。草药苦涩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刺激得她眼眶发酸,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直到将草药嚼成糊状,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挤出深绿色的汁液,一滴一滴,喂入楚怀黎干裂的唇间。
他似乎有所感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救命的药汁。就在这时,他忽然发出一声极其模糊、近乎呓语的呻吟:“阿……”
后面的尾音轻不可闻。
夜旖缃动作一顿,微微怔住。那声音太轻太模糊,消散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她下意识地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寒风中,传来他破碎而滚烫的气息,夹杂着一个微弱却清晰的词:“阿娘……”
夜旖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张年轻却写满痛苦与坚毅的脸庞。他身形高大,在战场上是指挥若定,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可仔细算来,他如今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若在寻常百姓家,这个年纪或许还在父母膝下承欢,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时光。
而他却早已背负起家族的荣辱和国家的重担,在刀光剑影中搏杀,连重伤昏迷时,潜意识里呼唤的,竟也只是记忆中温暖的“阿娘”。
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惜,悄然漫上心头。
夜色如墨,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气温骤降,呵气成冰。夜旖缃将身上那件厚重的狐裘紧紧裹在楚怀黎身上,试图为他留住一点温暖。然而,他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牙关打颤,模糊地呢喃着:“冷……好冷……”
单靠狐裘显然不足以抵御这彻骨的寒夜。
夜旖缃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她费力地将楚怀黎重新扶上苍骓马,然后自己翻身而上,坐在他身后,让他高大的身躯近乎完全依靠在自己怀里。
她用双臂环住他,尽可能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身躯。
两人贴得极近,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一股混合着血腥、草药以及一种独属于他的、清冽中带着铁锈般气息的味道,紧密地将她包裹。这味道……她在陆清远身上也闻到过。
恍惚间,她几乎以为靠在自己怀中的,是那个她曾倾心相爱,最终却天人永隔的夫君。
这念头一起,她的心跳骤然失控,如擂鼓般在寂静的雪夜里咚咚作响。
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她猛地摇了摇头,驱散这不该有的遐思,在心中严厉地告诫自己:清醒一点。这是楚怀黎,是清远的弟弟,年纪尚轻,你身为长嫂,此刻救护他乃是情理之中,万不可心生杂念。长嫂如母,摒弃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嗷呜——!”
远处,传来了凄厉悠长的狼嚎,一声接着一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夜旖缃浑身一凛,瞬间将所有旖旎思绪抛诸脑后。恐惧攫住了她,但更多的是求生的意志。她不能停在这里,必须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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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
她一手紧紧环住身前意识模糊的楚怀黎,另一手握住缰绳,用冻得几乎麻木的双腿一夹马腹:“驾!”
苍骓马通灵,感知到主人的急切,长嘶一声,奋蹄奔驰。
寒风如同冰刃,迎面刮来,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强打着精神,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星光辨认方向,朝着凉州城的方向拼命赶路。
疲惫、寒冷、恐惧不断侵袭着她的意志,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身后狼群的嚎叫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即将耗尽,眼皮沉重得快要撑不住时,前方黑暗的地平线上,忽然跃动起一点、两点……紧接着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火把!有人!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疲惫,夜旖缃用尽最后力气催动马匹,朝着那希望之光奔去。寒风在耳畔呼啸,却似乎带来了隐约的呼喊声。
“是夜姑娘!前面是夜姑娘吗?”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
“将军!夜姑娘!”更多的呼喊声加入进来。
是裴鸿校尉!是他们的人!
夜旖缃心头一松,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忙回应:“裴校尉!”
立刻有几名骑兵举着火把疾驰而来,迅速接应了他们。
火光映照下,裴鸿看到夜旖缃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以及她怀中昏迷不醒的楚怀黎,刚毅的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由衷的敬佩:
“夜姑娘!你……你真的把将军从北狄王庭里救出来了!”
夜旖缃苍白疲惫的脸上勉强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声音虽轻却清晰:“若非裴校尉当机立断,派人护我出营,恐怕我早已落入叛军之手。”
她借着士兵的搀扶翻身下马,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却立刻用手撑住马鞍,强自站稳。
她甚至来不及缓一口气,便急急望向裴鸿,眸中忧色尽显:“将军伤势极重,高烧不退,必须立刻救治,片刻延误不得!”
裴鸿脸上的喜色一收,转为凝重,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军营暂时是回不去了。那帮叛徒还未肃清,营地内部现在情况不明。我们得立刻带将军去最近的凉州城,守城的聂怀璋聂大人,是将军过命的交情,为人最是赤胆忠心,将军的安危托付于他,尽可放心。”
夜旖缃重重颔首,她心下正是此意。凉州城距此不过数十里之遥,若能快马加鞭,赶在破晓前抵达应当无虞。
她下意识地回首望向那片吞噬了来路的漆黑雪原,狼嚎声虽已渐远,但那蛰伏在夜色中的危机感却如影随形,令她脊背生寒。
裴鸿立刻指挥部下,小心翼翼地将楚怀黎安置到一辆准备好的雪橇车上,车内铺着厚实的狼皮毛毡,足以抵御彻骨寒风。又将一件厚重的军氅严实地盖在楚怀黎身上。
“出发!”裴鸿翻身上马,一声令下。
一行人旋即护着雪橇车,再次扎进沉沉夜色之中。
11. 画地为牢锁清辉
黎明时分,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凉州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在风雪尽头显现。一行人马人困马乏,却都强打着精神。
裴鸿正要上前叫门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他猛地回头,只见夜旖缃竟直直地从马背上栽落,整个人陷进了道旁厚厚的积雪里,一动不动。
模糊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唤着“夜姑娘”,但那声音也迅速远去。
不知沉睡了多久,一个清脆灵动的少女声音如同破开冰层的春泉,在她耳畔响起:
“哎?醒了!小姐,她醒了!”
夜旖缃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俏明媚的少女脸庞,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梳着时下流行的双环髻,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充满了好奇与活力。
她身上的衣衫料子算不得顶顶华美,但剪裁合体,绣纹雅致,恰如其分地彰显着与寻常人家不同的身份。
夜旖缃正疑惑这少女是谁,对方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嘻嘻地开口道:“姐姐莫怪,我哥哥担心影响姑娘清誉。”
“自姑娘入住这别院后,他便一直宿在城防守备衙署,未曾回来过。”
“我叫聂昭雪,聂怀璋是我哥哥。”
夜旖缃心下恍然,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微微颔首致意。她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卧房,陈设简约却不失品味,一应器物皆非凡品,可见主人用心。
眼前这位活泼明艳的少女,想必就是夫君陆清远生前偶尔提及的那位聂家小妹了。据说聂大人对这个妹妹极为宠爱,让她在父兄的庇护下活得干净通透,不染尘俗。
她张了张嘴,想问楚怀黎的伤势如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自己一个寡居之人,如此急切地关心外男,即便是亡夫的血亲,可终究于礼不合,恐惹人非议。
转念一想,凉州是南朝边境重镇,医署药材定然齐全,聂大人既与楚怀黎是过命之交,必会倾力救治,他应当……无碍了吧。
“旖缃姐姐,”聂昭雪凑近了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笑容,“你可还记得我?”
夜旖缃仔细搜寻记忆,确实想不起何时与这位聂小姐有过交集,但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神,心中不忍,便顺着她的话,虚弱地笑了笑,声音沙哑道:“当然……记得,只是那时,你还小。”
“哈哈!对的对的!”聂昭雪立刻雀跃起来,拍手道,“就是临安王妃……”她说到这四个字,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嘴,懊恼地跺了跺脚,“哎呀又说错了!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六年前在宫中举办百花诗会那次!我那时跟着母亲进宫,还夸过姐姐是天仙般的人儿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夜旖缃脑中才浮现出些许模糊的印象。
似乎确有那么一场诗会,只是当年……临安王尚且健在,他的长子还未曾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京中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姐姐今日醒了可真是太好了!”聂昭雪很快从懊恼中恢复过来,兴致勃勃地提议,“今日恰巧是凉州城开放与北狄商人互市的日子,西市那边可热闹了!”
“听说还有吐火罗人的杂耍班子!姐姐昏睡了好几日,定然闷坏了,我们一起去瞧瞧,散散心可好?”
夜旖缃本无心游玩,但见聂昭雪满眼期盼,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加之自己也确实需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便轻轻点头:“好,只是要劳烦昭雪妹妹稍候,容我先梳洗一番。”
聂昭雪立刻欢喜地应下,转身便吩咐候在外间的侍女进来伺候。
侍女们捧来的是一套崭新的素罗裙,月白色的料子,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纹样,清雅不俗。
夜旖缃见到是干净的素色,心中微微一暖。夫君新丧,她不宜穿着艳色,这聂昭雪看着天真烂漫,心思却如此细腻周到,倒是个有心的。
换好衣衫,略挽发髻,夜旖缃便同聂昭雪一同坐上前往西市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声响。聂昭雪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城中的趣闻,倒让夜旖缃沉重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行了一阵,聂昭雪忽然神秘一笑,凑近夜旖缃耳边道:“姐姐,我们先不去西市,我带你去个更有趣的地方!”
马车并未在喧闹的西市入口停下,反而继续前行,穿过几条街道,最终在一处人声鼎沸显得格外喧嚣的所在停了下来。
夜旖缃被聂昭雪扶着下了马车,抬头一看,眼前竟是一幢巍峨高耸的楼宇,朱漆大门,飞檐翘角,气派非凡。
即便站在外面,也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喝彩声,还有丝竹声,混杂着一种热烈的、近乎狂放的气氛。
门口站着几名身形魁梧的侍者,见有马车停下,他们并未如寻常伙计般吆喝,只是微微躬身,动作整齐划一,态度不卑不亢。
这是何处?夜旖缃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忐忑。
看这排场和气氛,绝非寻常茶楼酒肆,倒像是……倒像是那些达官贵人私下聚会、吃酒消遣的隐秘玩乐场所?
昭雪怎会带她来这种地方?
还不等夜旖缃理清心头那丝退却之意,聂昭雪已热情地挽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踏入了那扇气派非凡的大门。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与外间的严寒判若两个世界。
刚一踏进门,那股混合着暖香、茶气与人群热度的暖风便裹着声浪扑了过来。楼内远比外面看着开阔,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中央是下沉式的大厅,人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赵兄,您这回可是捡着大便宜了!”二楼一间雅座里,珠帘后传来爽朗的笑声,“那批西域香料,转手就是三倍的利!”
“李兄手气正旺,这把定要通吃!”另一侧隐约传来骰子落盅的清脆声响,夹杂着兴奋的低呼,“开!四五六,大!”
跑堂的伙计托着茶盘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嘴里不停吆喝:“劳驾劳驾!热茶小心烫——”话音未落,差点撞上个醉醺醺的客人,连忙侧身避开,茶壶里的水晃荡着溅出几滴。
琴师拨动琴弦,悠扬的乐曲却总被这鼎沸的人声盖过。
“听闻昨日北边来的那批骏马,可是被王记商号以千金高价拍走了!”
“啧啧,真是豪气!要我说,还是二楼拍卖场的货色更稀罕,前儿西域来的小奴,才叫真宝贝!”
“李兄,今日手气如何?小弟我可在那边赢了个满堂彩,哈哈!”
周遭的谈笑声汇聚一团,夜旖缃久居深闺,又历经变故,何曾见过这般喧嚣场面,只觉得胸闷气短,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我还是回去吧,”她轻声对昭雪道,眉宇间染上一抹不适,“这里太热闹,让人喘不过气来。”
聂昭雪却握紧了她的手,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通透,低声道:“姐姐,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活着的人总要乐观些,向前看才是。”
“你瞧这世间男子,有几个会为亡妻伤感到闭门不出的?多是头七未过,便已张罗着续弦新妇了。”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认真,“大夫说了,姐姐病得那样重,不止是风寒侵袭,更多是郁结于心,忧思过甚。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姐姐可知,这座楼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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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有种奇特的汤饮,据说饮下后,便能见到心中最想见之人。姐姐……可愿去试一试?”
夜旖缃闻言,立刻摇头。她自幼读圣贤书,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什么能见亡魂的汤药,不过是江湖术士蛊惑人心、骗取钱财的伎俩罢了。
“总要试过才知道嘛!”聂昭雪却不依,拉着她便往一侧的楼梯走去,“就当是陪妹妹我去开开眼界!”
沿着铺着软毯的楼梯盘旋而下,环境陡然一变。
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处巧夺天工的地下园林。
穹顶不知用了何种材质,竟能透下类似天光的光线,映照得假山嶙峋、流水潺潺,氤氲水汽弥漫其间,几可乱真。
奇花异草点缀其中,偶有清脆鸟鸣传来,与楼上的喧闹相比,此地幽静得恍如仙境。
穿过一座小巧的廊桥,来到一间极为雅致的厢房外。昭雪抬手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声音:“姑娘,请进。”
聂昭雪推了夜旖缃一把,示意她独自进去。
屋内陈设清雅,香炉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桌上只放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清澈见底的汤水。夜旖缃迟疑片刻,想到昭雪的一片好心,终究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味道清甜,并无异常。
屏风后,那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姑娘可到院中等候,您想见之人,很快便会现身。”
夜旖缃依言推门而出,本以为昭雪会在门外等候,却只见一名侍女垂手而立,轻声道:“二小姐说想去楼上瞧瞧热闹,请夜姑娘自便。”
夜旖缃心下莞尔,想着昭雪终究是个贪玩的小姑娘,便吩咐侍女不必跟随,自己想在这奇妙的园中走走。
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树木花草竟都是真实的,也不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是如何生长得这般郁郁葱葱。
“这里幽静,比楼上方便议事。”一个温和而熟悉到令她心尖发颤的男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夜旖缃浑身一震,猛地循声望去!这声音……是清远?真的是他吗?
若是清远看到她如今这般清瘦憔悴的模样,定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用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无奈又满是怜惜的语气叹道:“为夫不在的这些日子,让夫人受苦了。”
他总是那样温柔体贴,记得她畏寒,冬日总会提前将她的手炉备好。
记得她喜欢桂花糕,每次外出归来,总会变戏法似的给她带上一包。
夜里她若是踢了被子,他总会惊醒,细心为她掖好被角,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瞬间湿了眼眶。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穿过一座潺潺流水的石桥。朦胧水汽中,可见流水两岸设着几张茶座,有三两桌人正在低声议事。
而其中,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背对着她的挺拔身影,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是从她无数个午夜梦回中走出来的幻影!
清远……是清远!真的是他!
巨大的惊喜和思念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夜旖缃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此刻她只想告诉他,她有多想他,有多悔恨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她提起裙摆,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过去,从背后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环住了他坚实的腰身。
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清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那是独属于陆清远的味道!
被她抱住的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十分愕然。
夜旖缃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委屈,喃喃低语:“我真的……等你好久了……”
12. 画地为牢锁清辉
搭在腰腹间的纤手骤然被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覆住,那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温度灼人。
夜旖缃惊得抬眸,撞入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眼前这张脸,与陆清远确有几分相似,却线条更为凌厉硬朗,眉宇间凝着沙场淬炼出的冷冽与威势,是比清远还要俊美夺目的存在。
她心头狂跳,慌忙想要抽回手,脸颊烧得滚烫,语无伦次地低声道歉:“将军……对不住,我……我认……”
覆在她手背上的指腹却微微一顿,让她止住还未说完的话。
手背上的力道,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拢了几分,指尖在她肌肤上若有似无地轻轻一按,似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氤氲水汽与柔和光线下,她方才因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宛如初绽的桃花,几缕青丝散落在光洁的额前,更衬得肌肤胜雪,唇不点而朱。
一双秋水剪瞳因受惊而睁得极大,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如同晨露沾染的黑蝶翅膀,扑簌间流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丽。
“我说楚将军为何屡屡推拒本王千里迢迢从西夏带来的绝色美人。”
一个带着异域腔调,略显轻佻的声音从右侧响起,那位西夏使者目光灼灼地盯在夜旖缃身上,毫不掩饰其惊艳之色。
“原来是早已金屋藏娇,有如此倾国之色常伴左右。啧啧,这等姿容气质,确实非寻常脂粉可比。”
夜旖缃这才从慌乱中定神,顺着楚怀黎平静无波的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这是一处临水设座的雅间,左侧坐着一位身着常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正是凉州守备聂怀璋。
而聂怀璋邻桌,赫然便是北狄左贤王哥舒凛,他依旧是一身裘皮戎装,与中原服饰迥异。
右侧开口的,则是一位打扮极具西域特色的使者,头戴绣金小帽,身着色彩斑斓的锦袍,耳垂上坠着硕大的绿松石耳环,与中原人的含蓄典雅截然不同。
每张桌案旁皆有衣着艳丽的异域美人侍立斟酒,而那西夏使者更是放浪形骸,竟公然将身旁斟酒的美人揽在怀中,举止亲昵。
哥舒凛一双鹰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夜旖缃,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中原美人柔情似水,风姿卓绝,尤其是楚将军身后这位,真真是我见犹怜,让人魂牵梦绕。”
楚怀黎面色不变,只微微侧身,巧妙地用自己挺拔的身形将夜旖缃完全挡在身后,隔绝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拙荆一向胆小怯生,不喜见客,平日深居简出。”
“今日大抵是许久未见在下,心中挂念,才贸然寻来此处。惊扰诸位雅兴,是本将之过,在此自罚三杯,还请各位海涵。”
夜旖缃心领神会,立刻压下心头万般疑虑,乖顺地跪坐在他身侧的蒲团上,垂下眼帘,执起玉壶,抬手为他斟满酒杯。
这场合看似闲适,实则暗流涌动,楚怀黎显然是想借她这个“妻子”的身份,挡去各方势力塞来的“美人”。自己方才的冒失闯入,此刻唯有全力配合,方能不露破绽。
聂怀璋在一旁看着,心中亦不由暗赞,难怪楚怀黎这般冷情之人也愿为她破例,此女确有如空谷幽兰,清艳脱俗,一颦一动皆堪入画。
“哈哈,早闻楚兄不近女色,军中甚至有断袖之疑,没想到竟是私下里藏了位天仙般的夫人,怪不得连圣上赏赐的美人都要婉拒。”聂怀璋朗声笑道,语气中带着熟稔的调侃。
楚怀黎端起刚斟满的酒杯,对着左右示意,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语气竟带上了几分罕见到近乎宠溺的无奈:“聂兄有所不知,拙荆旁的都好,唯独这点醋性甚大。”
“若我胆敢纳了旁的美人,她怕是真要闹着跑到城外的山上削发为尼,与青灯古佛相伴了。到时,我可真是追悔莫及。”
言语间,余光瞥见她因这番话而微微泛红的耳尖,那抹胭脂色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夜旖缃执壶的手猛地一颤,险些将酒水洒出。
她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只能死死低着头,借着斟酒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与清远成婚一年有余却无所出,婆母确实曾提过纳妾之事,当时她只在夫妻闺房私语时,对着清远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地说过“若你纳妾,我便削发”这样的气话。
这等床笫之间的秘语。楚怀黎……他如何得知?!
清远生前与他这个表弟关系疏离甚至可说冷淡,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陆府内宅之中,早已遍布了他的眼线?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此次二位使者前来朝见,恰逢太后寿诞,二位所献之厚礼,太后凤心定然喜悦。”聂怀璋适时举杯,将话题引回正事,与哥舒凛和西夏使者镇羌王元兀卒对饮。
“说起贺礼,其中几样珍稀之物,还是多亏了楚将军暗中斡旋方能顺利抵达京师。”元兀卒放下酒杯,对着楚怀黎恭敬一揖。
楚怀黎举杯淡然回应:“使者言重了。若能借此番朝见之机,促成边境长久平和,开启三国互市,使商路畅通,百姓安居。”
“方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幸事,远胜于任何奇珍异宝。”
夜旖缃安静地跪坐一旁,周身被楚怀黎身上清冽的药草气息与淡淡酒气包裹。这味道,却莫名让她想起他在北狄王庭中受的新伤。
见他接连饮下数杯,忍不住停下斟酒的动作,指尖微紧,用仅容两人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低语:“将军……身上有伤,还是少饮些为妙。”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心尖,楚怀黎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侧眸看了她一眼。穹顶垂落的光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格外温婉,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唇色因紧张而微微抿着,如同含着花瓣。
那目光深沉难辨,似有瞬间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他并未回应,却也没有再立刻举杯,只是将酒杯轻轻搁在了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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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之声陡然转为激昂。
数名身着异域舞裙,以斑斓孔雀羽扇半遮面容的舞女,踩着鼓点,袅袅娜娜地自水岸两侧翩然而至。
她们罗裙轻薄如蝉翼,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隐约勾勒出内里曼妙起伏的身姿与修长笔直的腿型,衣袂翻飞间,带起阵阵甜腻诱人的异香。
夜旖缃何曾见过如此大胆暴露的装扮,只瞥了一眼,便觉面红耳赤,慌忙垂下眼睫,盯着自己裙摆上的绣纹,再不敢抬头,仿佛那舞女身上带着灼人的火焰。
她能感觉到周遭投来的那些或欣赏、或贪婪的目光,更觉如坐针毡,连耳根都烧得通红。
相较之下,楚怀黎却神色如常,甚至未曾多看那些舞女一眼,只端起酒杯浅啜,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仿佛眼前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助兴节目。
舞女们轻盈地跃上早已备好的小鼓,足尖点动,随着急促的鼓声旋转腾挪,腰肢柔软如蛇,羽扇开合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那弥漫的馨香似乎也愈发浓郁。
突然!
“啊——!”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歌舞升平!
夜旖缃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腰际猛地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从蒲团上拽起,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之中!
带着药草清冽气息的男子体味瞬间将她笼罩。
她耳边响起一道凌厉的风声!
“铛!”的一声脆响!
楚怀黎,抬手用手中酒杯精准地击飞直刺他面门的寒光匕首!
瓷杯碎裂,酒液四溅。他动作毫不停滞,顺势一脚狠狠踹出,将那失了武器的舞女直接踢飞出去,“噗通”一声落入了冰冷的溪水中!
哥舒凛亦反应极快,反手掷出手中把玩的银质小刀,寒光一闪,精准地没入了另一名正举着暗器砍向元兀卒的舞女后心。
那舞女当场毙命。
“有刺客!保护将军和使者!”
裴鸿的吼声响起,早已埋伏在暗处的轻甲士兵如潮水般涌出,迅速将剩余几名欲要反抗或逃窜的舞女制伏,按倒在地。
落水的刺客也被拖了上来,经水一泡,脸上浓艳的妆容脱落,竟露出一张属于年轻男子的清秀面庞,湿透的轻薄舞衣紧紧贴在身上,几乎透明,场面一时诡异非常。
楚怀黎眼神骤然锐利,声音冷冽如冰:“立刻封锁整座楼宇,许进不许出!仔细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要活的!”
“镇羌王受了惊吓,手臂被划伤,快随我到府中包扎上药!”聂怀璋已扶起面色发白的西夏使者,沉声道。
楚怀黎环视一片狼藉的四周,对哥舒凛及元兀卒抱拳:“让诸位受惊了,是本将防卫不周。”
哥舒凛拍了拍衣袍,朗声一笑,眼底却并无多少笑意:“楚将军言重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这等场面,实在常见。将军处理得当,本王佩服。”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仍被楚怀黎紧紧揽在怀中的夜旖缃。
13. 画地为牢锁清辉
直到此刻,夜旖缃才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缓缓回神。
四周,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未散的异香。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正被楚怀黎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圈在怀中,他的手臂强健有力,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其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灼人的体温。
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和脖颈,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箍得那样紧。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若不是他反应神速,那匕首恐怕已落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腿软,原本欲要推开他的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最终只是虚握成拳,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楚怀黎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的轻颤和那微不足道的推拒力道。
他低下头,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以及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她似乎吓坏了,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同于平日的冷硬,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没事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奇异地安抚了她狂跳的心,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原想寻个清净雅致之地宴请诸位,不想竟生出这般变故,扰了诸位雅兴,实乃楚某之过,还望海涵。”他的声音沉稳依旧。
聂怀璋立刻接口,面带愧色:“楚兄此言差矣,凉州乃我辖下,护卫不周,我亦难辞其咎。”
“后日,务必请各位赏光,由聂某在府中设宴,亲自向诸位赔罪。”
哥舒凛浑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酒杯啜饮一口,顺手拍了拍身旁受惊美人的手背以示安抚,姿态闲适得仿佛刚才那场刺杀只是助兴的杂耍。“无妨,无妨,倒是让宴席更添了几分趣味。”
“把他们带下去,严加看管!”楚怀黎声音转冷,对着押解刺客的士兵下令,“本将要亲自审问!”
“是!”
地上的刺客被粗暴地拖起,其中一人猛地挣扎抬头,眼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嘶声咒骂道:“楚怀黎!你这个野杂种!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哥舒凛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楚怀黎面色却无半分波动,仿佛那恶毒的诅咒只是蚊蚋嗡鸣。
他转向裴鸿,沉声吩咐:“裴校尉,加派人手,务必安然无恙地将两位使者及使团护送回驿站。”
“这几日,需格外谨慎,确保诸位贵客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裴鸿抱拳,立刻指挥兵士,护送着惊魂未定的元兀卒和依旧从容的哥舒凛,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转瞬之间,方才还觥筹交错的水岸,便只剩下一片狼藉和远处肃立的兵士。
夜旖缃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被楚怀黎紧紧箍在怀中,脸颊瞬间绯红,慌忙用力挣脱开来,退后两步,堪堪稳住身形,垂下眼睫福了一礼,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多谢楚将军救命之恩。”
楚怀黎收回手负于身后,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目光淡漠地扫向别处,语气疏离得仿佛刚才那个将她牢牢护住的人不是他:“不必感恩戴德。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恰好在侧,本将不喜血污溅身罢了。”
他顿了顿,抬步便走,“走吧,送你回去。”
夜旖缃一愣,有些无措:“啊?”
“方才情急,既已言明你是吾妻,如今暗处不知多少眼睛盯着,戏,总要做足。”他语调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难道你想让旁人看出破绽,前功尽弃?”
“可是我同昭雪妹妹一起来的……”夜旖缃试图寻找理由。
“聂昭雪是凉州刺史的亲妹,在这凉州地界,无人敢动她分毫。”楚怀黎脚步未停,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为好。”
夜旖缃语塞,心中懊恼不已,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早知如此,真不该听信昭雪的话,来这地方喝什么汤药!
如今汤药喝了,想见的人影都没摸着半分,反倒撞上了这尊冷面煞神,还卷入这等杀身之祸,如今更是被迫与他同行,真是……悔不当初!
她低着头,盯着他天青色锦袍的下摆,亦步亦趋。
跟着他沉稳的步伐踏上楼梯,方才楼下的刀光剑影与血腥气仿佛被隔绝。一上楼,一股更加喧嚣热辣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下一个——上等货色!”
一个悠长高亢、带着市井油滑的吆喝声穿透鼎沸的人声,“新鲜押到的异族少女,个个水灵!”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和兴奋的口哨声。
“等了半天,总算来了点像样的!”
“今日必得挑个绝色的带回去!”
“异族女子有什么好?言语不通,性子野得很!”
“嘿,兄台这就不懂了,要的就是这股野劲儿,慢慢调教才有乐趣!”
这些露骨而轻佻的议论清晰地传入夜旖缃耳中,让她不适地蹙起了眉。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目光投向那灯火通明的高台。
只见几名衣着艳丽的异族少女被推搡着站上台,她们大多容颜姣好,眼中却充满了恐惧与茫然。
而在这群少女中,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她衣衫褴褛,乌黑的长发脏污地覆盖住大半面容,赤着双脚,纤细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着,站在那些衣着相对光鲜的“商品”中,显得尤为刺眼和可怜。
“唉!怎么回事?怎么拉了个小乞丐上来?”
“乾坤坊这是想钱想疯了吧?居然拿这种货色糊弄我们!”
台下立刻响起不满的起哄声。
一个管事模样的华服男子缓步上前,脸上带着从容地笑安抚道,“诸位贵客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可别小瞧了这丫头,为了抓她,乾坤坊可是折了好几个好手!”
“别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身上可是有真功夫的,脾气也倔得很,死活不肯换上我们准备的衣服。诸位想想,买回去,就算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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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物,驯服了当个贴身护卫,那也是极好的!”
“呸!谁稀罕买个女护卫?我们要的是美人!”台下有人嗤笑。
夜旖缃看着台上那个瘦小却挺直了脊梁的身影,听着周围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家国覆灭,她自己如今,又何尝不是命运飘零,受人摆布?
她犹豫了一下,加快几步,走到楚怀黎身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问道:“若是没有被买走的‘商品’,最终会如何?”
楚怀黎脚步未停,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吐出的话语却冰冷刺骨:“无用之物,自然是处理掉。”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夜旖缃的心猛地一沉。她跟着他又走了几步,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高台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那女孩微微抬起了头,脏污的发丝间,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带着不屈和绝望,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将军。”
他顿住脚步,侧首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夜旖缃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恳求与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我如今囊中羞涩,可否……先向将军借些钱财?来日定当如数奉还。”
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唐突,但此刻,她能求助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淡漠的男人了。
楚怀黎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不巧,今日未带银钱。”
夜旖缃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寂灭,失望地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果然……她不该抱希望的。
“不过,”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夜旖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只见他抬手,扯下腰间修长的锦袋。松开袋口,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金钗。
那金钗做工极其精美,打造成并蒂莲花的形状,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中间点缀着璀璨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钗子,可借你。”
夜旖缃惊愕地抬头,目光触及那枚过于精致的金钗时,心头猛地一跳。并蒂莲,金钗。
这分明是男子赠与正妻以示尊重的信物!她若接了,于礼不合,更会引人遐思。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抗拒:“这太贵重了,而且……不合规矩。”
“无妨,”楚怀黎打断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并未察觉她话中的深意,或者根本不在意,“你将这钗子从中间分开。”
修长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并蒂莲相连的根部,“其中一股便足以买下那个小乞丐。”
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剩下的一股,你自己留着。待你日后宽裕,将这对钗子合二为一,再还给我便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这种东西,我府上库房里多得是,并不稀罕。”
14. 画地为牢锁清辉
这说辞,并未能完全打消夜旖缃心中的疑虑。
正妻之礼……他究竟是无心,还是……?
她指尖蜷缩,犹豫着是否该接过这烫手的山芋。
“主上,这小乞丐骨头太硬,确实没人肯要,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还总想着逃跑,看守的弟兄们都烦了。依小的看,不如干脆打死了扔进乱葬岗算了,省得再费人手去看护。”台上那华服男子身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凑上前禀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华服男子闻言,目光冷漠地扫过台上那瘦小的身影,微微颔首。
不行!夜旖缃心头巨震,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什么男女大防!
那条鲜活的生命,怎能如同草芥般被轻易碾碎?
她猛地伸手,一把从楚怀黎摊开的掌心中拿过那枚金钗!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略带薄茧的温热掌心。
她看也没看楚怀黎此刻是何表情,迅速低头,用微微发颤的手指,用力掰向那并蒂莲金钗的连接处。“咔哒”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金钗被应声分开,其中一股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她高举的那股金钗在光下闪烁着夺目光芒的金丝,对着台上,清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我买了!”
这一刻,什么礼教,什么嫌疑,什么亡夫未亡人的身份,都被她抛诸脑后。她只知道,她要救下那个孩子。
“啧,这哪来的冤大头?”
“那小乞丐一看就是乾坤坊设的局,专骗这种心肠软的傻子!”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看着面生,不像本地人。不过她手上那金钗……啧啧,可不是寻常物件,光上面那颗红宝就价值连城了!”另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商人眯着眼评估道。
“她身后站着的那位……看着好生眼熟。”有人疑惑地低语。
“唉?!那不是……楚将军吗?!”终于有人认出了那负手而立气场冷峻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惊愕。
“楚将军?哪个楚将军?”
“还能有哪个!就是咱们北境军的统帅,楚怀黎楚将军啊!”
“真是楚将军!他怎么会在此处?”
“那这女子……”先前那富态商人目光在紧紧相拥的夜旖缃和面色冷峻的楚怀黎之间来回扫视,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几分暧昧揣测的神情,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恐怕是……楚将军的……红颜知己吧?”
“红颜知己怎舍会赠金钗,想必是将军夫人!”
“难怪如此大手笔!”
“看着情形,像是小两口闹了别扭?楚夫人激动得很呐……”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细密的针,不断传入夜旖缃耳中,让她脸颊微微发烫,方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勇气稍稍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和不安。
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楚怀黎一同成了焦点。
“抱歉,诸位误会了,我与将军只是……”她刚想解释免得坏了他的名声。
“夫人何必与外人多费唇舌。”
一道低沉稳重的嗓音自身侧响起,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未完的解释。
楚怀黎不知何时已向前半步,恰好站在她身侧,姿态看似随意,却无形中形成保护的姿态。
他目光淡淡扫过周遭,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让原本喧哗的议论声顿时低了下去。
他微微侧首,垂眸看向夜旖缃,声音较方才对她说话时,似乎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意味:“些许闲言碎语,不必挂心。你既喜欢那丫头,买下便是。”
这话语落入旁人耳中,俨然坐实了两人关系匪浅,更是坐实了他对她“任性”行为的默许。
夜旖缃猛地抬眸看他,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他非但不澄清,反而让众人误会。
究竟意欲何为?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在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让她莫名心悸。
周围瞬间爆发出更热烈的窃窃私语。
“瞧瞧!楚将军亲口承认了!”
“我就说嘛,哪家夫人能随手拿出那般珍贵的金钗,原来是将军府的……”
“将军真是宠溺,这等场合也由着夫人性子来。”
夜旖缃只觉得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再次涌了上来,这次更是烧到了耳根。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比任何解释都更具杀伤力,将她牢牢钉在了“楚夫人”这个身份上,挣脱不得。她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些,脚步刚一动,他却仿佛不经意般,袖摆微拂,恰好阻了她后退的余地。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他身上清冽的药草气息混合着一丝凛冽,萦绕在她周围。她进不得,退不能,只能僵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合着羡慕、探究、乃至嫉妒的目光,如同置身于无形的烈焰之上烘烤。
一位身着翩翩白衣容貌昳丽的美男侍者款步上前,动作优雅地接过夜旖缃手中的金钗,仔细查验后,对着台上的华服男子微微颔首。
两名男侍立刻粗暴地拖着那“小乞丐”来到夜旖缃面前,像扔一件货物般将她推搡在地。
那孩子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抬起头,脏污发丝间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夜旖缃,里面充满了野兽般的戒备与警惕,甚至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咽,像一只落入陷阱宁死不屈的幼兽。
夜旖缃心中一酸,不知她能否听懂官话,却还是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抚:“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美男侍者脸上挂着温柔得近乎虚假的笑容,对夜旖缃解释道:“姑娘慈心,不过,为了确保您买的‘商品’不会擅自逃离,我们已事先在她体内种下了特制的蛊虫。”
他一挥手,立刻有人托着一个铺着绒布的漆盘上前,上面放着两个小巧精致的瓷瓶,一白一青。
“白瓷瓶中是母蛊,”侍者指着白色瓶子,声音依旧温柔,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底发寒,“若此女胆敢逃跑,您只需毁掉母蛊,她体内的子蛊便会发作,届时……她自然便会从这世上消失。”
他顿了顿,又指向青色瓷瓶,“这青瓷瓶中是缓解蛊毒的解药,每隔十日喂服一粒即可。”
“若是偶尔耽搁了三五日,也不打紧,左不过是让她多受些蚀骨钻心之苦罢了,死不了人的。”
夜旖缃接过那两只冰凉的小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心中骇然。
站在这台上的女子,竟连生死都完全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间,如同牵线木偶!
“这蛊……可能彻底解除?”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
美男侍者笑容不变,轻轻摇头:“这就不清楚了。蛊术奥秘,唯有坊主知晓。小的们只是按规矩办事。”
“坊主?可是台侧那位?”夜旖缃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华服男子身上。
“那位是云大人,只是一楼的管事。”侍者依旧微笑着,语气带着一丝讳莫如深,“我们坊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偶尔现身,也是薄纱覆面,神秘得很。似我等这般下人,是无缘得见真容的。”
这时,台下有衣着华丽的贵妇人低声询问:“侍者,美男‘商品’何时开始竞买?”
“各位贵客稍安,”侍者转向台下,笑容得体,“三日后,敝坊将有一批上等货色呈上,届时欢迎各位莅临挑选。”
或许是因为夜旖缃方才的安抚起了些许作用,或许是因为侍者那番关于蛊虫的威胁之言,那“小乞丐”安静了许多,不再龇牙低吼,只是依旧垂着头,浑身紧绷地站在夜旖缃身侧,像一根绷紧的弦。
“走吧,我们回去。”夜旖缃轻声道,下意识想伸手拨开女孩额前遮挡视线的杂乱头发,看看她的模样。
女孩却猛地一偏头,敏捷地躲开了她的触碰,重新抬起头,脏污的小脸上,那双眼睛再次充满了警惕和抗拒,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活脱脱一只被激怒的、试图保护自己的小兽。
夜旖缃的手僵在半空,心中叹息,却也不再勉强。
楚怀黎自始至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侧眸淡淡地扫了那充满敌意的女孩一眼,并未多言,转身便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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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夜旖缃见状,连忙示意女孩跟上,自己也加快脚步,紧随在楚怀黎身后,离开了这片喧嚣得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走出那栋人声鼎沸的楼宇,外面长街的清冷空气扑面而来,仿佛将方才的浑浊与压抑都洗涤一空。
日色低垂,零星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一辆外观简约却不失格调的马车不知何时已静静停靠在街边,车檐下悬挂的两盏风灯,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
夜旖缃正暗自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避免与楚怀黎同乘一辆马车,那逼仄的空间想想就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压力。却见身前那道挺拔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赶忙止步,险险停在离他后背仅一寸之遥的地方,鼻尖几乎能嗅到他衣料上沾染的淡淡药草味与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心口一阵不受控制的狂跳。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麻烦?”身前人低沉的声音不瘟不火地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夜旖缃知道他说的是她刚刚买下的那个女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我之前的婢女不幸走失了,如今既然……既然在异国使者眼中是您的夫人,身边总得有人伺候才不至于惹人怀疑。”
“眼下刚好有这么个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她知道这套说辞实在拙劣不堪,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可她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女孩被打死,哪怕是被别人买去做玩物或是护卫,她的心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揪紧。
若是她那在城破那日被叛军掳走的妹妹还活着,大概……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你出的这个价,”楚怀黎缓缓回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足够买下一院子侍女了。”
夜旖缃脸颊一热,下意识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来辩解。他说的是事实。那半枚金钗的价值,远超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刺的小丫头。
就在她以为他会出言嘲讽或直接拒绝时,他却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天色,语气随意:“不过,也罢。随你。”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裴鸿闻言,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诧异。
他偷偷瞄了自家将军一眼,心中暗忖:将军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遭遇刺杀这等大事,竟未像往常那般雷霆震怒,急着去追查幕后主使,反而有闲心在此处……纵容这位夜姑娘“胡闹”。
夜旖缃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她不再多言,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车辕旁放置的脚蹬,准备登上马车。在她弯腰进入车厢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楚怀黎一眼。
暮色与灯光交织,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神情依旧淡漠,看不出喜怒。
“本将不喜坐车,”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并未转头,只淡淡开口,“你同那个‘麻烦’坐上去吧。”
夜旖缃闻言,心中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当真不愿与他同处一个狭小的车厢之内,那情形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呼吸不畅。她低低应了一声:“是。”
楚怀黎利落地翻身跃上旁边亲兵牵来的骏马,动作矫健流畅。他端坐于马背之上,对裴鸿吩咐道:“裴鸿,你亲自带人,护送她们回聂府。”
“末将领命!”裴鸿抱拳应道,随即指挥士兵护卫在马车周围。
夜旖缃弯腰钻进车厢,车内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宽敞一些,布置简洁,铺着厚厚的软垫,驱散了外面的寒意。
那个被她买下的女孩也被人半推半就地送了上来,缩在车厢最角落的阴影里,依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马车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清晰。
夜旖缃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手中紧紧握着那剩下的那股并蒂莲金钗和那两个冰凉的瓷瓶,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泡影,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
而车外,那个骑马随行在侧的冷俊身影,更是让她心乱如麻。
15. 画地为牢锁清辉
马车在聂府门前稳稳停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昏黄温暖的光晕。
夜旖缃扶着车辕下了马车,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中不免掠过一丝疑虑。
他方才不是一同回来了么?怎么不见人影?
侍立一旁的裴鸿似是看懂她的疑虑,立刻上前一步,抱拳恭敬地禀报道:“夫人,将军吩咐,他需即刻去处理军中背主之徒,并亲自审问今日擒获的刺客,命末将护送夫人先行回聂大人的府中歇息,不必等他。”
这声“夫人”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虽知是做戏,夜旖缃心尖仍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她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低声道:“有劳裴校尉。”心中却暗下决心,往后这些时日,定要尽量减少与楚怀黎的接触,这“夫人”的名头,多听一次,都让她头疼几分。
她正欲转身进府,一个鹅黄色的娇俏身影便如同蝴蝶般从门内飞扑出来,带着雀跃的语调:“姐姐!你们可算回来啦!”
聂昭雪提着裙摆跑到近前,明亮的眼睛在夜旖缃身后扫了扫,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唉?怀黎哥哥没有一起回来吗?”
夜旖缃心中猛地一凛,警惕之心顿起。昭雪怎会知道她与楚怀黎在一起?
莫非……今日这所谓的“巧遇”,从头到尾都是楚怀黎与昭雪串通好的局?
可他费尽心机,布下此局,她一个失势的前朝旧人又是新寡的未亡人,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她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他军务繁忙。”
聂昭雪并未察觉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依旧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仰着小脸问道:“姐姐今日玩得可还开心?怀黎哥哥麾下的亲兵先前特意来告知我,说姐姐去宴会上小酌了几杯,让我自行玩耍,不必等候。”
她说着,小嘴微微嘟起,带着几分娇憨的抱怨,“可惜了,我原本还计划好了要带姐姐去西市看花车游街呢!听说今晚的花车是请了江南的匠人特意打造的,精美无比!”
“还有去城外的云缈峰卜卦祈福,听说那里的卦象灵验得很;再到映月湖放荷灯许愿,最后再去尝遍城南点心铺子的新品……这下全泡汤啦!”
听着聂昭雪如数家珍般道出这一连串未能成行的游玩计划,语气中满是真诚的惋惜,夜旖缃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愧疚。
昭雪心思如此纯净明澈,宛若水晶,即便今日之事真有楚怀黎的算计在其中,昭雪也定然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甚至可能同样是被利用的一环。
看着昭雪那张写满失落的小脸,夜旖缃心中不忍,柔声安慰道:“无妨的,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的。”
这话既是对昭雪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这凉州城,她恐怕待不了多久,何况前方的路,迷雾重重。
听她如此说,聂昭雪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重新绽开灿烂明媚的笑容,用力点头:“嗯!姐姐说得对!以后我一定带姐姐玩遍凉州城!”
她忽又想起什么,好奇地看向默默跟在夜旖缃身后,如同影子般存在感极低,浑身脏污的女孩,“姐姐,这位是……?”
夜旖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孩子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身体微微瑟缩,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不安。
心中一软,轻声道:“她……是我刚买下的丫头,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了。”
聂昭雪眨了眨眼,虽有些疑惑为何买个如此……特别的丫头,但出于良好的教养和对夜旖缃的信任,她并未多问,只是甜甜一笑:“既然是姐姐选的,那定然是好的!快进去吧,外面风大,我让厨房准备了热腾腾的杏仁茶和几样小点心,姐姐肯定饿了!”
聂昭雪蹙着秀眉,地指了指那脏兮兮的小丫头:“姐姐,她身上这味道实在冲鼻,我这就让下人们多烧些热水,再找几件干净的衣衫给她换上。”
那丫头却如同受惊的小兽,紧紧贴在夜旖缃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咽,露出小小的尖牙。
夜旖缃见状,对聂昭雪温言道:“有劳妹妹费心。”
带着那满身戒备的女孩,先行回到了后宅中的僻静院落。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夜旖缃才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孩子。
她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暖而可信:“你不用害怕。从今往后,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必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倘若你尚有家人在世,待我寻到解药,彻底清除你体内的蛊毒,便还你自由之身,让你去与家人团聚。”
小姑娘依旧只是紧紧抿着唇,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夜旖缃心中轻叹,莫非是听不懂官话?
她耐着性子,又尝试着用更简单的词语问道:“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沉默和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
夜旖缃无奈,只得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许是当真听不懂吧……无妨,日后慢慢教她便好。”
连日来的奔波惊吓,加上方才在乾坤坊的紧张,让她喉间干渴,便转身走向桌案,想为自己倒一杯清水。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夜旖缃猛地回头,只见那一直倔强沉默的小丫头,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那双原本充满戒备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脏污的小脸,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求……求你,”她开口,声音因长久不说话而带着沙哑和生涩,却清晰地吐出了官话,“救救……我阿弟。”
夜旖缃心中一震!她竟会说官话!那方才……是一直在伪装?还是不敢相信任何人?
看着小姑娘眼中汹涌的泪水,夜旖缃连忙道:“快起来,有话慢慢说。你弟弟如今在何处?”
小姑娘固执地不肯起身,只是用力摇头,泪水落得更急,声音哽咽破碎:“阿弟……年幼,被、被卖后,就关在乾坤坊……教化……后日,后日便要拉到台上……卖掉。”
“阿弟很乖!他、他什么都能干!喂马、劈柴、放羊……都可以!求求你救他!我不会跑的,我们都不会跑!我们的阿爹阿娘……都死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神情是超越年龄的郑重与绝望中的恳求:“若姐姐救了我们,我们以后一定好好跟着你!长生天为证!乌洛珠在此起誓,若我同阿弟背叛你,死后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别说了!”夜旖缃心头一酸,急忙打断她这过于沉重的誓言,“你们……是如何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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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乾坤坊的?”
她心中疑云更甚,那乾坤坊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为何在聂怀璋治下的凉州,竟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买卖人口?新朝明明早已颁布律法,严禁闹市赌博与人口贩卖!
乌洛珠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眼泪,抽噎着断断续续道:“我阿娘……是凉州人,阿爹……是北狄人。去年……两国交战,阿爹……战死了……阿娘听到消息时,正要生三妹……惊悸……血崩……也、也没了……”
“我同阿弟……想逃到凉州找舅舅……可舅母嫌弃阿娘嫁了北狄人,骂我们是……小野种……转头就把我们……卖到了乾坤坊……”乌洛珠的声音越来越低。
夜旖缃垂眸,心中波澜起伏。即便救下她阿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关键在于,如何能捣毁乾坤坊这个买卖无辜生命的魔窟!这背后,又牵扯着怎样的势力?连聂怀璋似乎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乌洛珠见她沉默,以为她不肯答应,慌忙又欲跪下,泣声哀求:“姐姐,求你!否则我弟弟若是被……被其他妇人买去,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辱……他、他还那么小……”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侍女的声音传来:“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
夜旖缃扶住又要跪下的乌洛珠,看着她泪眼婆娑、满是期盼与恐惧的小脸,终是心中一软,郑重道:“好,我答应你,会尽力救你弟弟。”随后扬声道:“进来吧。”
几名侍女鱼贯而入,抬进冒着热气的浴桶和清水。为首的侍女恭敬道:“夫人,给这位小丫头准备的房间在西侧厢房,里面也已备好了热水。”
“这是二小姐特意吩咐为您准备的,说是您这些天劳累了,沐浴一番能松快些。奴婢几个是二小姐派来伺候您沐浴更衣的。”
夜旖缃微微颔首:“替我多谢昭雪妹妹美意。我这里自己来便可,不劳烦诸位了。”
侍女们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多言,将干净的细葛巾和一套素雅洁净的衣裙放在一旁,便领着眼中仍带着不安的乌洛珠退了下去。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安静。
夜旖缃走到浴桶边,看着水中漂浮的散发着淡雅清香的花瓣,紧绷了许久的心神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这样惬意安然的时刻,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她不由得想起清远还在的那些日子。
他总会细心地提前吩咐下人为她备好沐浴的热水,有时还会顽皮地撒些她喜欢的梅花花瓣,然后倚在门边,笑着看她羞赧的模样,温声说着“娘子辛苦了”。
那些夫妻间的缱绻温情,如今想来,如同指尖流沙,再也抓不住分毫。
她褪下沾染了尘灰与疲惫的衣衫,将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
暖意瞬间包裹了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的寒意与惊惧。
她闭上眼,任由水波轻轻荡漾。
清远不在了,她更要好好活下去,连同他的那份一起。
他生前心系边关安定,怜悯百姓疾苦,若他在天有灵,也定会支持她救下乌洛珠姐弟,甚至……揭开乾坤坊的黑幕。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水温渐凉,夜旖缃才从浴桶中起身,用柔软的细葛巾仔细擦干身体和湿漉漉的长发。
她拿起那套干净的衣裙,正欲换上,忽然,一个低沉的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男声,自屏风后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有桩交易,郡主一定感兴趣。”
16. 画地为牢锁清辉
声音带着北狄人特有的低沉腔调,以及一种久居上位的笃定。
夜旖缃心中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是哥舒凛!他怎么会在这里?!聂府的守卫呢?!
惊骇之下,她动作却未停,迅速将素白的中衣和襦裙胡乱套在身上,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系带几次都未能系好。
她一把抓过那块擦拭头发的细葛巾,紧紧护在胸前。
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她颈侧和脸颊,未干的水迹顺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滑落,浸湿了单薄的衣襟,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护于深夜前来,”她强自镇定,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强压下惊惧后的微哑,“还擅闯官眷内室,非君子所为。传出去,恐怕有损护于威名。”
屏风后,哥舒凛高大如山的身影被跳跃的烛光投射在素之上,那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轮廓仿佛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君子?”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不羁的恣意,“与其费心考虑如何改嫁你那亡夫的表弟,在南朝仇人的麾下委曲求全、仰人鼻息,不如应了本王先前所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又不容置疑的力量,“楚怀黎能给你的,最多不过一个南朝将军夫人的虚名,还要你隐姓埋名,处处受制。”
“而本王。”
“可以给你实权、财富、兵马,甚至……倾北狄之力,助你复你夜氏荣光,报你亡国之仇。他给不了你的,本王,全部给得起。”他声音沉缓,一字一句,敲在夜旖缃紧绷的心弦上。
发间冰冷的水珠顺着额角滑下,流过微微发烫的脸颊:“护于的好意,旖缃心领了。但我想要的,会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取,不会……假借任何人之手。”
“哦?是吗?”哥舒凛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话音刚落,那耸立如山的身影便向着屏风边缘移动了几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更具侵略性,几乎要彻底越过那道脆弱的屏障。
夜旖缃吓得连连后退,脚跟不慎撞到了冰冷的浴桶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退无可退。
她攥紧了胸前的葛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锁住屏风那侧逐渐逼近的阴影,如同被猛兽逼至绝境的小鹿,强撑着最后的镇定,连声道:“护于莫非忘了当年在中原为质时,太傅所教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此乃圣人之训!”
“郡主怕是忘了,”哥舒凛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身影已然出现在屏风边缘,露出了玄色皮裘的一角,“本王是北狄人,骨子里流的是草原狼王的热血。”
他终于从屏风后完全走了出来,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将夜旖缃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哥舒凛一步步逼近,深邃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雪狼,紧紧攫住她带着水汽的苍白面容,“我们北狄人,向来直来直往,喜欢什么东西,便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包括单于的金帐,和喜欢的女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野性的弧度,“中原那些迂腐繁琐的虚礼,与本王有何干系?”
他目光灼灼,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宽容:“何况,你们中原男子,大都狭隘,在乎女子是否贞洁完璧。”
“我北狄不同,真正的草原男儿,看重的是女人的智慧和胆识,从不在乎她从前嫁过几个丈夫,生过多少孩子。”
“跟着本王,你无需背负那些沉重的枷锁。”
夜旖缃被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占有欲惊得心胆俱寒,趁他说话间隙,瞅准空档就想从他身侧绕过,向门口冲去。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却感到裙裾传来一阵强大的阻力,将她猛地拽回!
愕然回头。
只见素白裙摆的一角已被哥舒凛的战靴牢牢踩住。玄色靴面上沾着的雪沫正缓缓融化,在轻纱布料上洇开深色的水痕,犹如猛兽在猎物身上打下标记。
“你!”夜旖缃又惊又怒,纤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试图抽离的裙角在对方纹丝不动的压制下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哥舒凛俯身逼近,狼牙额饰垂落几缕编发,扫过她紧绷的下颌:“北狄男儿功夫了得。”
他指尖掠过她散落的鬓发,“无论是在沙场,还是床帏之上,郡主不想试试?”
“入乡随俗的道理,左贤王莫非忘了?”
一道冷冽如冰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室内僵持的气氛。
随着话音,房门被一股力道推开,带着夜间的寒气。楚怀黎身着墨绿色常服,立于门口,身形挺拔如孤松峭壁。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屋内的不速之客,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场,瞬间将哥舒凛带来的压迫感对冲得七零八落。
“此地是凉州,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王庭。”
下一瞬,夜旖缃只觉得腰际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落入一个带着夜风寒意与些许清冽酒气的温暖怀抱。
惊魂未定地抬眼,撞入眼帘的是楚怀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峦,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双总是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正低垂着,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眸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里面似乎翻涌着怒意。
“楚将军?”哥舒凛抬脚,松开了踩在脚下的那片素白裙角,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玩味,“想不到将军不仅用兵如神,对这‘长嫂’……倒也真是关怀备至。”他刻意加重了“长嫂”二字,语气带着暧昧的讥讽。
“本将的家事,不劳护于费心。”楚怀黎的声音淡漠如冰,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哥舒凛唇角勾起,目光掠过楚怀黎,再次落在夜旖缃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上:“本王方才的提议,还请郡主多加思虑。”
“若何时想通了,北狄王庭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罢,他竟也不再纠缠,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压迫感骤然消失,夜旖缃刚松了一口气,正想从楚怀黎那炙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却觉得身前一沉!
“唔!”
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响,楚怀黎高大的身躯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她齐齐向后倒去,重重跌入身后那张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之上。
床幔随之晃动,珠帘轻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将军!?”夜旖缃又惊又急,心中骇然巨震!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哥舒凛方才的污言秽语,竟让他也……?
压在身上的高瘦身躯体温暖得惊人,隔着薄薄的衣料,那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他埋首在她颈侧,呼吸沉重而灼热,声音沙哑模糊,似乎在强撑着:
“我……中药了……”
夜旖缃脑中“嗡”的一声,羞愤与恐惧瞬间席卷全身!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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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药?
难道是……她猛地想起方才慌乱中,衣衫只是胡乱披上,带子都未曾系好,此刻经过这一番折腾,衣襟早已散落开来,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心衣和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若是他中的是那种药……那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清醒一点!”她再次用力挣扎,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试图推开这具沉重而危险的躯体。
然而,身上的人似乎理智已在克制的边缘。她推拒的动作,反而像是某种无意的撩拨。
他滚烫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落在她光洁敏感的颈窝处,那灼热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激得她浑身一颤,心跳骤然失控,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放心……”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极力压抑的疲倦,“只是……蒙……”
话未说完,身上那紧绷的力道仿佛瞬间被抽空,楚怀黎头一歪,彻底卸了力道,沉沉睡去,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变得均匀而绵长。
夜旖缃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幸好是蒙汗药不是别的什么药。
她高高悬起的心猛地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可即便如此,眼下的情形也足够尴尬和棘手。
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衣物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她无所适从。
她偏过头,试图躲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
试着推了他几次,可沉睡中的男人身躯沉重如山,她这点力气,无异于蚍蜉撼树。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胸前的伤处,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绷带的轮廓,她心中一紧,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加重他的痛苦,只好无奈地放弃了将他推开的念头。
被迫以这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被禁锢在床榻之上,夜旖缃本以为会彻夜难眠,心中充满了混乱与不安。
然而,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奔波、惊吓和疲惫早已耗尽了她的心神,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着药草与淡淡冷冽气息的味道,又或许是因为确认了他并无侵犯之意后那骤然放松的神经……
在这具温热躯体的包围下,她紧绷的心弦竟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
意识渐渐模糊,沉入黑暗。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洒满内室。
楚怀黎在宿醉般的剧烈头痛和喉咙灼烧般的干渴中醒来。
尚未睁眼,先感受到怀中异常的温软。
掌心下,是女子纤细腰肢不堪一握的弧度,细腻肌肤隔着薄薄衣料传来令人心悸的温度。
他猛地睁眼,凌厉眸光在触及怀中景象时骤然凝滞。
夜旖缃正蜷在他胸前安睡,墨色长发如海藻般铺满枕畔,有几缕缠在他墨绿色常服的银线暗纹上。
她睡得很沉,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唇瓣还无意识地蹭着他襟前微敞的结实的胸膛。
素白中衣经过一夜辗转已松散不堪,露出半截莹润肩头。
他呼吸一滞,试图抽回环在她腰际的手臂,却惊觉自己的手指正深陷在她散开的衣带间。
更令他僵住的是——她的膝弯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腿,玉足正抵着他小腿的旧伤疤。
“唔……”她被他的动作惊扰,在梦中发出小猫似的嘤咛,竟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温软唇瓣擦过他喉结的瞬间,楚怀黎清晰地感受到某处不受控的变化。
他立即移开视线,下颌线微微绷紧。
17. 画地为牢锁清辉
冷峻的面容上罕见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红晕。
骨节分明的手指谨慎地探向腰间,试图解开那双缠绕着他的玉腕。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睡梦中的人儿不安地轻颤睫毛,如蝶翼般脆弱。樱唇微微翕动,逸出一声带着睡意的呢喃:
“别走......”
这声软语带着朦胧的依赖,像初春的柳梢轻轻拂过冰封的湖面。
楚怀黎正要抽离的手势蓦地凝滞在半空。
看着怀中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他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辦的波澜。
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强行推开她。反而异常轻柔地将她散开的衣襟拢好,一一系上衣带,遮掩住那令人心旌摇曳的春色。
随后又扯过一旁的锦被,仔细地为她盖好,连肩头都掖得严严实实。
就在他准备悄然离开时,身侧的人再次呢喃出声,这一次,带着清晰的哀伤与祈求:
“清远……别离开我.….”
楚怀黎正准备起身的动作彻底顿住。
他低头,看着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眉心的人,那声“清远”如同细小的冰刺,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他眸中方才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瞬间冻结,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与冷寂。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怒意,如同暗流般在胸腔内涌动。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依旧沉浸在梦境中的姣好面容,忽然俯身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呼出的灼热气息拂过她的肌肤,声音却还是一贯的冷硬,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看清了,我是谁!”
低沉而带着压迫感的声音,终于将夜旖缃从混乱的梦境边缘拽回。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视线尚未完全清晰,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分明的男性身影近在眼前,带着她记忆中最依赖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如同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抬起绵软的手臂,亲昵地勾上了他的脖颈,将发热的脸颊贴向他微凉的颈侧,声音带着未醒的慵懒和依赖,软软地唤道:
“夫君.…..”
随着她抬臂的动作,刚刚被他仔细盖好的锦被滑落,再次露出底下凌乱的心衣和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那起伏的曲线在晨光微熹中若隐若现,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
楚怀黎面色骤然更是冷了几分,眸中瞬间凝结起骇人的风暴。
他抬手,带着不容抗拒的的力道,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迎上自己冰冷锐利的目光,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夜旖缃,你给我仔细看清楚!”
下巴上传来的微痛和那冰冷刺骨的语气,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夜旖缃脑中残余的睡意和迷雾。
她纤长的睫毛猛地抬起,视线彻底聚焦—眼前,是楚怀黎那张俊美却布满寒霜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怒意和某种……危险的暗流。
浑身骤然一僵!
勾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她下意识地就想逃离,手撑着柔软的床褥,惊慌失措地往床脚缩去。
“楚怀……唔……”
她刚退开一点距离,甚至连一个完整的称呼都未能出口,后颈便被一只灼热的大手猛地扣住!
力道之大,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眼前是他骤然放大的俊脸,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狠狠压下!
唇上瞬间被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所覆盖!
那不是她记忆中清远温柔怜惜的触碰,而是滚烫的、带着无尽怒意和某种失控力量的辗转吮吸,近乎啃咬,霸道地夺走了她的呼吸,也夺走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的理智,似乎在确认被她错认的那一刻,便已全然被一种混合着愤怒、嫉妒和强烈占有欲的疯狂所驱散。
身下这具温软躯体的挣扎和抗拒,不仅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更加激起了他骨子里那份不容置疑的掠夺本性。
夜旖缃的手腕纤细,被他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牢牢抓住,反剪着固定在她的头顶上方,压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另一只手仍扣着她的后颈,不容她有任何闪躲。
随即,他加深了这个惩罚性的吻,滚烫的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狠狠碾过她柔软的唇瓣。
在她因惊愕而微启朱唇的刹那,火热的舌便长驱直入,霸道地纠缠住她无处可逃的软舌,近乎贪婪地掠夺着她唇齿之间的每一寸清甜。
“唔……放……开……”
她的抗议声被他尽数吞没。鼻尖萦绕的,唇齿间弥漫的,全都是他身上清冽中带着铁锈气息的危险味道。这气息无孔不入,几乎要将她的理智也一同侵蚀。
她屈起腿想要反抗,却被他早有预料般用膝盖牢牢抵住。
那力道恰到好处地压制了她的挣扎,却又不会真正伤到她。整个人被完全禁锢在他身下的一方天地里,动弹不得,如同落入蛛网的蝶,每一次振翅都只是让缠绕更紧。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眼前都开始泛起白光,意识在缺氧的边缘摇摇欲坠时,楚怀黎才终于施恩般移开了唇。
他的下唇被她情急之下咬破了一点,渗出的血珠更添了几分邪肆。
夜旖缃在他身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单薄的衣衫下曲线毕露。脸颊因方才的缺氧和此刻翻涌的羞愤染上动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后。那双总是沉静的秋水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屈辱又迷离的水光。
“现在,”他滚烫的唇贴在她敏感的耳畔,气息灼人,声音低沉沙哑,半是威胁半是诱惑地询问,“看清我是谁了吗?!”
夜旖缃终于感觉自己从那种濒临窒息的绝望和意乱情迷中抽离出一丝理智。
她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身体的战栗,迎上他深邃迫人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却异常冷然:
“楚将军就算不顾及陆家的颜面,也该想想,就是这样‘感谢’救命之恩的吗?”
“呵!”楚怀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冰寒,“陆家?颜面?”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查清陆清远的冤案吗?怎么?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下,还妄想翻案?”
“还是你觉得,凭着那点所谓的‘救命之恩’,本将就该对你客客气气,尊尊敬敬,奉为上宾,有求必应?”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语气恶劣。
她居然敢在这种时候,搬出陆家来威胁他!
她当真是高估了陆家那群软骨头!就算他今日真的强占了她,陆家上下,又有哪一个敢跳出来指责他一句“有违人伦”?
他见过她在陆清远面前是什么样子——那是他偶然在宫宴上撞见,却从此烙印在心底的画面。
春日暖阳下,梨花胜雪。
她捏着一方绣帕,踮起脚尖,轻柔地为陆清远拭去额角的薄汗。眉眼弯弯,眸中漾着的光,比池中潋滟的水波更动人。
她会细声软语地唤着“夫君”,将剥好的果子喂到他唇边,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唇瓣,便飞快地缩回,颊边飞起两抹红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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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的桃花。
陆清远则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偶尔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拢好被风吹乱的鬓发。
她那时整个人像是被蜜糖浸透了一般,连发梢都透着依赖与欢喜,是全然放松的、被精心娇养着的模样。
而此刻,她在他身下,衣衫凌乱,青丝铺陈,眼中却只有惊慌、抗拒,和一丝竭力掩饰的厌恶。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玷污了她的圣洁。
明明……明明只要她肯像对陆清远那样,对他露出一个温顺的、哪怕只是伪装的笑,放软了声音求他一句。
或许……或许他就能找回那该死的理智,放过她。
可她没有。
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双曾经盛满星子此刻却只剩下恐惧与倔强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如同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鲜明的对比,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楚怀黎的心窝,还残忍地转动了几下。
一股混合着妒忌、不甘和某种被彻底否定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腾冲撞,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焚烧殆尽。
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和引诱:“求我……像你对他那样……”
只要一句软话,哪怕不是真心。
夜旖缃被他眼中翻滚的骇人情绪吓到,却更加用力地偏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休想!”
“我可是你长嫂,将军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她猛地转回头,眼中闪着屈辱与愤怒的泪光,却倔强地强忍着不让它们滑落。这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长嫂?”
楚怀黎低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喉间逸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他箍在她腰际的手臂猛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中,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直面他那双在黑暗中灼灼燃烧、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他猛地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擦过她细腻的脸颊,薄唇堪堪停在她敏感的耳廓边缘,灼热的呼吸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尽数喷洒在那片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笃定,甚至带着某种压抑已久终于破土而出的偏执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宣告:
“你是我的。”
“夜旖缃,你本来就是我的。”
“什么?”她被他这没头没尾、却斩钉截铁的宣告彻底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挣扎和屈辱都暂时忘却。
她完全没能听清他紧接其后,那声近乎破碎低沉的呢喃:“从很久以前开始……”
一股莫名又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他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刚想张口追问,想要弄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言语究竟是何意,然而,楚怀黎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那双带着灼人温度的唇,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决绝,再度不容置疑地、狠狠地覆了上来。
不同于之前的粗暴,这一次的吻更深,更重,更带着一种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彻底吞噬的汹涌欲望。
他的舌强势地撬开她因惊愕而微启的唇齿,深入其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所有未出口的疑问,甚至是呼吸,都尽数封缄于这片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唇齿交缠之中。
夜旖缃只觉得氧气被急速掠夺,意识开始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唇上那滚烫的触感和周身被他霸道气息彻底笼罩又无处可逃的禁锢感。
18. 险境同舟情暗生
她就像暴风雨中一叶无助的扁舟,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叩叩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伴随着丫鬟小心翼翼的询问:“夜姑娘,您醒了吗?小姐吩咐奴婢给您送早膳。”
这声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唤回了夜旖缃濒临涣散的神智。她猛地清醒过来,羞耻感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手指用力抓挠着他胸前的衣襟,试图推开这具沉重而危险的身躯。
楚怀黎终于喘息着抬起头,结束了这个几乎让她窒息的吻。
他深邃的眸中欲望未退,却更添了几分冰冷的清明。他抬手,用拇指指腹略显粗粝地擦过她红肿唇瓣边暧昧的湿痕,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随即,在夜旖缃惊愕的目光中,他再度俯身,却不是深吻,只是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充满警告意味的轻啄。
“你该想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气息灼热,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是要被当作罪臣之妻,充入营中甚至沦落为妓。还是,跟了本将。”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眼中翻涌的屈辱和愤怒,利落地翻身下床。
夜旖缃立刻蜷缩起来,抓过身侧的锦被紧紧护在胸前,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她眼角绯红,泛着水光,狠狠地瞪着那个挺拔冷硬的背影,下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却倔强地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
楚怀黎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抬脚便走了出去。令人意外的是,守在门口的聂府丫鬟见到他从夜旖缃房中走出,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只是恭敬地垂下眼,屈膝行礼:“将军安。”
倒是昨日被夜旖缃从乾坤坊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乌洛珠,此刻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正睁着一双清澈又带着怯意的大眼睛,疑惑地仰头看着他。
楚怀黎脚步未停,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丫鬟和小乞丐身上停留,径直离去。
直到走出院落,冰冷的晨风拂面,他才抬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被她咬破的下唇,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刺痛和属于她的淡淡馨香。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昨夜同聂怀璋审完军营叛党和那些潜入的刺客,他本欲在府衙歇下,哥舒凛却带着几个部下以“白日未尽兴”为由寻来。
酒过三巡,那北狄左贤王却悄然离席。直觉告诉他,此人必有动作。尽管最后那两杯饮下的是北狄那掺了蒙汗药的烈酒,却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撑着一丝清明赶来,果然……
想到方才她那视他如洪水猛兽般的眼神,楚怀黎心中便是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冒着风险赶来,她非但不领情,反而用那样戒备疏离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趁人之危的宵小之辈。
不过,指腹擦过唇角,那柔软的触感和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似乎,也不算太坏。
房内,乌洛珠端着水盆走到床边,看到夜旖缃红肿不堪的唇瓣,以及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雪白肩颈处几处暧昧的红痕,小姑娘的眼睛立刻红了,心疼地低声道:“姐姐……那个恶煞,他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怎么能把姐姐伤成这样……”
夜旖缃不愿多言,只轻声道:“无妨。”
简单用过早膳。
梳洗完毕,乌洛珠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她绾起如瀑的青丝。铜镜中映出夜旖缃沉静的容颜,只是那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乌洛珠,”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乾坤坊里,那些等待被发卖的人,平日都关在何处?”
正在为她簪发的手微微一顿,乌洛珠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压抑:“在后院……一处看管很严的阁楼里。我和弟弟之前就被关在那里。”
“那今日我便去将你弟弟赎买出来,”夜旖缃心下已有了计较,“如此,他明日便不用再到台上,遭受众人审视挑选的羞辱了。”更重要的是,若能以买家身份进入乾坤坊内部探查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他们为非作歹的线索和罪证。这乾坤坊藏污纳垢,若能借此机会将其扳倒,也算是为那些无辜之人讨个公道。
“可是……”乌洛珠面露忧色,“若要提前赎买,坊里会索要重金,比明日拍卖的底价要高上数倍不止……”
“不打紧。”夜旖缃安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腕间。那是一支通透莹润的羊脂白玉镯,玉质极佳,触手生温。这是她及笄那年,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昨日买下乌洛珠时,即便处境艰难,她也未曾想过动用此物。但此刻,为了救一个孩子,也为了探查线索,她愿意一试。若这玉镯还不够,她便只能想办法将楚怀黎那半支金簪也当做抵资。
夜旖缃吩咐聂府下人备好车马,带着乌洛珠再次前往乾坤坊。
坊内依旧人声鼎沸,歌舞升平。昨日那名面容姣好、身段柔软的美男侍者立刻迎了上来,笑容恰到好处“姑娘今日想看些什么?奴可以为您引路。”
“我要买个男子,今日便要。”夜旖缃开门见山。
侍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姑娘,这不合规矩,拍卖需得明日……”
夜旖缃不再多言,直接抬手,褪下了腕间那支羊脂白玉镯,递了过去。
侍者眼神一凝,立刻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垫在手上,这才恭敬地接过玉镯。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玉质和光泽,白皙的脸上瞬间绽开更加真诚的笑意,态度也愈发恭敬:“姑娘请随奴来,这边请。”
他引着二人穿过喧闹的大厅,走向通往后院的廊道。
后院竟别有洞天,红梅傲雪绽放,暗香浮动。更令夜旖缃惊奇的是,院中竟有曲水蜿蜒流淌,在这呵气成冰的寒冬腊月,水面不仅没有结冰,反而蒸腾着淡淡的温热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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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男侍者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微笑着解释:“姑娘好眼力。这院中活水,引自后山深处的温泉,是暖的,故而常年不冻,方能维持这院中四季如春的景致。”
还未走近那栋看守森严的阁楼,一阵不成调、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便传了过来,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痛呼。
“坊里从外面买来的男女,都需要经过一番‘调教’,懂些规矩技艺,才好卖上价钱。”侍者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的乌洛珠闻言,紧紧攥起了拳头,身体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侍者将她们引入阁楼。只见厅内,几个年纪不过十岁出头、面容清秀却稚气未脱的少年,正抱着琵琶、古琴等乐器,笨拙地练习着。
旁边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琴师乐工,手中拿着细长而柔韧的藤条,哪个孩子弹错了音,或是姿势不对,那藤条便会毫不留情地抽下去,落在单薄的脊背或手臂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声。
“啪!”
一声脆响。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手臂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他疼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最惨的一个孩子,身上的白衣已被抽得破破烂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布料,触目惊心。这些孩子似乎早已麻木,面对落下的藤条,连躲闪都不敢,眼神空洞而绝望。唯有一个年纪最小、勉强够得着琴桌的幼童,眼角挂着泪珠,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令人心碎。
夜旖缃看得心头一紧,恻隐之心大动。
那美男侍者察言观色,立刻问道:“这里的孩子,姑娘可有中意的?若是不喜欢这般青涩的,坊里还有许多别的款式,懂风情知趣的……”
“他们还这么小!”乌洛珠再也忍不住,愤然出声。
侍者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冷漠:“姑娘莫要动气。若非乾坤坊给他们一口饭吃,教他们一技之长,他们说不定早就成了路边的冻死骨,或者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了。咱们这也是在做善事。”
他正欲引着夜旖缃前往他处,却见一位身着华丽云纹锦袍、气度不凡的男子缓步走来。那男子面容俊雅,目光却深沉难测,正是乾坤坊的管事之一,云昳。
美男侍者恭敬道了一声,“云大人。”
云昳走到近前,目光落在夜旖缃身上,微微拱手,语气恭敬却带着审视:“敢问,可是夜旖缃夜姑娘?”
夜旖缃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正是。”
“敝坊坊主有请,”云昳侧身让开道路,“还请夜姑娘随在下一行。”
坊主?夜旖缃心中疑窦丛生。
她与这乾坤坊主素未谋面,他为何突然要见自己?虽心有疑虑,但她并未显露怯意。自己身上,除了那只镯子和楚怀黎的金簪,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这位据说富可敌国的坊主图谋的。
19. 险境同舟情暗生
“带路吧。”她平静道。
云昳微微一笑,在前引路。乌洛珠想跟上,却被云昳抬手拦住,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坊主只请夜姑娘一人。”
乌洛珠担忧地看向夜旖缃,夜旖缃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在此等候,便独自跟着云昳向内走去。
乾坤坊的内院更是极尽巧思,五步一回廊,十步一水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移步换景。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此处似乎不受外界严寒影响,奇花异草依旧苍翠欲滴,甚至有几株不该在冬季开放的花卉吐露着芬芳,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气。
走到一间雅致的房舍前,云昳停下脚步,替她推开房门:“坊主在里面等候,姑娘请。”说罢,他便垂手侍立门外,显然不打算入内。
夜旖缃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屋内陈设空旷而雅致,没有过多的装饰,却处处透着不俗的品味。正前方设着几道素雅的屏风,屏风上的图案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些简洁却寓意难明的线条与符号,显得神秘莫测。
她站在屋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心中警惕未减。
直到一个温和清越、如玉石相击般的男声,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自屏风后悠然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夜姑娘似乎……对在下的住处,颇为好奇?”
夜旖缃闻声一凛,立刻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转向屏风后。她定了定神,语气平静地回应:“不过是觉得坊主的居所清雅别致,与坊内其他地方的喧嚣奢靡截然不同,略感好奇罢了。”
“哦?”那声音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姑娘觉得,何为奢靡?”
话音未落,屏风后便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袭月白色的丝绸长袍,衣料上绣着银色暗纹,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
他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脸上戴着的那副银色面具。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着光芒,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神秘。
夜旖缃心中一震,她从未见过如此装扮之人。这面具不仅遮掩了他的容貌,更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
“姑娘为何如此紧张?”男子走到近前,语气温和,“莫非,在夜姑娘眼中,在下是什么黑面罗刹不成?”
他缓步走到一张矮几前坐下,姿态随意,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夜旖缃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被一双深邃的眼睛无声地审视着。
“坊主说笑了,”她微微一笑,语调不卑不亢,“我与坊主素未谋面,自然谈不上什么紧张。只是,坊主如此神秘,难免让人心生好奇。”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丝玩味:“夜姑娘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听闻姑娘昨日在乾坤坊一掷千金,又对那些‘货物’颇为关注,心中好奇,便想请姑娘一叙。”
他抬手递上一盏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夜旖缃没有立刻入座,只是淡淡道:“坊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屏风后的身影似乎微微调整了坐姿,语气显得随意了些,“虚名不足挂齿,姑娘唤我‘折玉’便好。”
他自报其名,随即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衣袖微动,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轻啜一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尽管隔着屏风,夜旖缃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带着兴味盎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此番前来,是想赎买一人。”夜旖缃不再迂回,直接道明来意。
“赎买?哦,是乌洛珠的弟弟吧?”折玉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意外,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淡然,“提前赎买,价格自然不菲。姑娘的玉镯虽是上品,但要赎买一个资质尚可的孩童,恐怕还差了些。”
夜旖缃心中一沉,他果然连玉镯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她正欲开口,折玉却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语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下观姑娘心诚,倒是可以,给姑娘一个机会。”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发出规律而清晰的“笃笃”声,如同某种古老的、蛊惑人心的旋律在寂静中蔓延。“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一个纯粹关于……运气的小游戏。”
他刻意加重了“运气”二字,仿佛在暗示着什么。“若姑娘赢了,在下便破例做主,让姑娘将那男童带走,分文不取,如何?”
夜旖缃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心中的警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如同拉满的弓弦。这坊主心思深沉,绝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折玉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审慎与沉默,并不催促,只是那敲击桌面的声音,仿佛敲在了人的心尖上。
“什么游戏?”半晌,夜旖缃才沉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想必姑娘也听说过,”折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的、引人探寻的诱惑,“我乾坤坊的地下二层,另有一番天地。那里有一座斗兽场,豢养着世间最凶猛的异兽,每日上演着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与角逐,是许多贵客……寻求刺激的乐土。”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在下想邀请姑娘,一同前往观赏一番。不知姑娘,可愿赏光?”
斗兽场?夜旖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对这等以生命搏杀取乐的场所素无好感,甚至深恶痛绝。她此来只为救人,并非为了满足猎奇之心。
“抱歉,我对这等血腥之事,并无兴趣。”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折玉似乎早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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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会如此反应,并未感到意外,“姑娘莫要急着拒绝。”
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陈年佳酿,带着醉人的危险,“在下还可以……再与姑娘加一个赌注。”
他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惊心动魄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桌面边缘,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若姑娘愿屈尊前往,并能精准判断出哪一头猛兽将成为最终的胜者。那么,在下便答应姑娘……任何一个条件。”
“任何一个条件?”夜旖缃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眼,试图穿透那碍事的屏风,看清其后之人此刻真实的神情。他那线条冷硬却又带着玩味弧度的薄唇,让她捉摸不透。
“不错,任何一个。”折玉肯定地重复,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挑衅般的意味,“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推辞。哪怕姑娘想要这乾坤坊……拱手相让,亦无不可。”
夜旖缃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急促起来。任何一个条件!这六个字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瞬间想到了乌洛珠姐弟,想到了阁楼里那些浑身是伤的孩子。
若能借此机会,要求他停止这人口买卖的勾当……
这诱惑,足以让她铤而走险。
“此言当真?”她声音微沉,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
折玉再次轻笑,从容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婴儿巴掌大小、沉甸甸的金色令牌,令牌周围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朴遒劲的“坤”字,在室内光线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此乃乾坤坊坊主令,见令如见人。”
他将令牌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下以此令起誓,若姑娘胜出,方才所言,绝不食言。”
夜旖缃凝视着那枚代表绝对权威的令牌,心中天人交战。风险巨大,但为了那一线生机……
“好。”她终于应下,声音斩钉截铁。
折玉面具下的唇角满意地勾起,虽然看不见全貌,但夜旖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愉悦气息,仿佛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请。”折玉起身,玄色衣袂如流云般拂过,他做了个优雅的手势,示意夜旖缃同行。
云昳依旧如同沉默的影子般静候在门外,见到坊主与夜旖缃前一后走出,眼底几不可察地飞快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但转瞬便湮没在低垂的眼睫之下,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恭顺模样。
“云昳,”折玉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前面引路,去斗兽场。”
“是,坊主。”云昳躬身领命。
他们并未走向来时那条通往上层喧嚣的廊道,而是转向了一条更为隐蔽、通往更深处的地下通道。
入口处有两名身着玄铁轻甲、面容冷硬的护卫把守,见到折玉,立刻无声地行礼,然后合力推开一扇沉重的、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色石门。
20. 险境同舟情暗生
门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宽阔石阶。
与上层金碧辉煌的暖色调截然不同,这里的墙壁是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石壁上间隔镶嵌着并非烛火,而是某种能够发出幽蓝色冷光的萤石。
那光芒并不明亮,勉强照亮脚下,却将整个通道映照得一片幽邃、诡秘,仿佛通向幽冥地府。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带着一股经年不散的血腥气息。
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通道内回荡,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脆弱的心脏上,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通道两侧巨大的黑色石壁上,错落地悬挂着一些森白的兽骨。
有的是完整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深邃地凝视着过往之人;有的是粗大的、带着狰狞骨刺的肋骨,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夜旖缃只觉寒意自脚底窜上脊背,汗毛倒竖。
她并非怯懦之人,但此情此景,配合着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和深处隐约传来的沉闷声响,恐惧如藤蔓般悄然滋生。
又是一声不知来源的低沉兽吼,夹杂着铁链拖曳的刺耳摩擦,她惊得一个轻颤,几乎是本能地,向身旁唯一的热源靠近了半步,纤细的手臂不经意地擦过了他衣袖下坚实的小臂。
那瞬间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触感,让她慌乱的心跳稍缓,但随即意识到这逾矩的靠近,耳根微热,便想立刻退开。
然而,折玉似乎并未在意这细微的接触。甚至未曾侧首,步履依旧从容平稳,只是那被她轻擦过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调整了角度,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晦暗光影中更近了些许。
他周身那股神秘的气息,在此刻阴森环境的反衬下,竟奇异地化作一道令人心安的屏障,将外界的诡谲与未知隔绝,独独将她笼在他的影子里。
这无言的靠近,让夜旖缃甚至能更清晰地嗅到他身上那缕迥异于此地污浊的冷香,似雪后松针,清冽而沉稳。
他的衣袖随着步伐偶尔轻蹭她的臂侧,布料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清晰可闻。
她能感受到他手臂透过衣料传来的力量感。
“怕了?”他低沉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
夜旖缃抿紧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跟紧。”他说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他率先转过那个阴森的拐角,夜旖缃几乎能感觉到他衣袂带起的微风。她不敢迟疑,立刻跟上,纤细的手臂再次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他的衣袖。
踏出通道的阴影,斗兽场喧嚣的声浪如同实质般拍打而来。原本鼎沸的人声骤然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剧烈的骚动。
“坊主!是坊主亲临!”
靠近通道口的赌徒最先认出那袭月白色身影,失声惊呼。他手中的酒盏坠地,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旁人的衣摆,却无人顾及。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这声惊呼瞬间炸开。
“老天爷!坊主竟会亲临这血腥之地?”
“快看!他身后跟着个女人!”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钉在夜旖缃身上,惊疑、审视、揣测,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刺穿。
“好俊的娘们!面生得很,哪家的?”
“能让坊主破例陪同,啧啧……怕不是哪位深闺里藏着的明珠吧!”
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黏稠而滚烫。几个倚在栏杆边的江湖客交换着暧昧的眼神,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喉结滚动:
“瞧这通身的气派……你们说,坊主今夜亲临,莫非就是为了让她见识见识斗兽场的‘野趣’?赛后……嘿嘿,怕是直接请进内院‘指点’功夫去了。”
污言秽语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她的耳膜上。广袖之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镇压着翻涌的怒意。
折玉却恍若未闻。
他步履从容,玄色衣袍在灯火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自动分退。一个正唾沫横飞说着荤话的汉子被他目光淡淡扫过,顿时噤若寒蝉,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无需呵斥,只平静前行。那冷峻的气场便如无形的利刃,斩断所有试图缠绕上来的窥探与恶意,在这喧嚣的修罗场中,硬生生辟出一条通往主看台的、无人敢犯的路径。
折玉带着她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最前排那处以琉璃屏风半隔开的贵宾席。
此处的视野极佳,能将斗兽场内的一切血腥细节尽收眼底,铺着猩红天鹅绒的座椅与矮几上摆放的精致茶点。
他们一出现,便吸引了周遭无数道目光。
能坐在附近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挥金如土的豪客。
当众人看到向来独来独往的乾坤坊主,竟亲自引领着一位面生的绝色女子入座贵宾席,并颇为体贴地示意她先行坐下时,窃窃私语声便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瞧见没?坊主今日竟带了女伴?”
“真是稀奇!我可从未见坊主对哪位女子如此……礼遇。”
“这姑娘什么来头?竟能得坊主青眼相加,亲自作陪?”
“看坊主那姿态,怕是极为看重。往日里便是皇室宗亲,坊主也未必会亲自陪同全程啊……”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飘入夜旖缃耳中。她知道这些人的猜测充满了恶意和轻蔑,但她此刻无暇顾及,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赌约上。
一位身着红色锦袍、声音洪亮的管事大步走至场地边缘的高台上,他清了清嗓子,运足中气,声音立刻压过了场内的嘈杂:
“诸位贵客请静一静!接下来这场视觉盛宴,即将开始!”他伸手指向左侧的铁笼,那里关着一头不断咆哮、撞击栏杆的巨熊,“此乃来自西域雪山深处的异种黑熊,代号‘铁臂’!诸位请看,其体型何等伟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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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何等惊人!一身皮毛坚韧似铁,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尤其擅长近身搏杀,若被它这一双铁臂箍住,嘿嘿,便是铜浇铁铸的筋骨,也得被生生勒断!”
随着他的介绍,“铁臂”仿佛为了印证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熊掌拍在铁栏上,发出“哐当”巨响,吓得前排一些女眷花容失色,也引得不少寻求刺激的看客兴奋地嚎叫起来。
管事满意地看着现场的反应,又将手引向右侧的铁笼,那里趴伏着一只眼神冰冷的斑斓猛虎:“而它的对手,则是来自南疆瘴疠密林的王者,代号‘幽影’!”
猛虎适时地甩了甩钢鞭似的长尾,琥珀色的兽瞳冷冷扫视全场,那份沉静的杀气让喧闹声都不自觉低了几分。“诸位莫看它此刻安静,‘幽影’身法灵动如鬼魅,爪牙锋利可断金铁!更厉害的是它极擅隐忍,耐力超群,最喜在缠斗中耗尽对手气力,而后……一击毙命!”
介绍完毕,管事高声宣布规则:“老规矩!一炷香时间内,下注截止!生死各安天命,买定离手,概不反悔!诸位,是押‘铁臂’的绝对力量,还是赌‘幽影’的致命灵巧?请——速速下注!”
话音刚落,看台上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侍者们捧着下注的筹码盘穿梭不息,激动的议论声、争辩声此起彼伏。
“我押‘铁臂’!一力降十会!那老虎看着就不够结实!”
“非也非也!‘幽影’一看便是猎杀高手,我押它!”
“再看看,再看看……”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等凶兽,夜旖缃的呼吸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身体微微紧绷,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两只猛兽,试图从它们的体态、眼神、气息中判断出谁更具优势。
身旁的人却显得异常放松闲适。他优雅地靠坐在椅背上,甚至饶有兴致地端起矮几上的琉璃杯,轻啜了一口杯中浅碧色的佳酿。
“可是觉得有些不适?”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细微的紧张。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关切。
不远处的几位贵公子显然也听到了这声询问,彼此交换了一个更加惊讶的眼神——坊主何时这般体贴入微了?
夜旖缃摇了摇头,强自镇定:“无妨,只是有些……未曾习惯。”
折玉闻言,轻轻放下酒盏:“此等血腥之事,确实非女子所宜。若姑娘心生不喜,在下即刻便让人送你回雅间休息,绝不勉强。”他这话语温和,给足了她退出的余地。
这番言语落入旁人耳中,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测。有人甚至低声惊叹:“坊主这是……转了性子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坚定:“多谢坊主好意,我想再看看。”
面具后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他没有再劝,而是极为自然地微微向她这边倾身,声音压低,带着引导的意味:“依姑娘之见,这两只猛兽,谁的胜算更高些?”
21. 险境同舟情暗生
夜旖缃凝神观察。
“铁臂”那庞大的身躯在沙地上挪动时,确实显得有些滞重,熊掌每次落下都激起一小片沙浪;而“幽影”则伏低身体,爪趾微张,显然更适应沙地环境。
“幽影。”她声音清晰,笃定道。
折玉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几分,优雅地抬了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云昳。
云昳立刻上前,躬身询问:“坊主,请示下注何方?”
折玉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又看向夜旖缃,语气温和:“姑娘,选定了?真是‘幽影’?一旦落注,便无反悔之余地。”
这番体贴,让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几位管事和常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个胖乎乎的富态公子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压低声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坊主这是在……教姑娘做事?还教得这么有耐心?上次我多问了一句赔率,那些手下直接把我‘请’出去醒酒了!”
一个留着胡须的瘦高个,一脸高深莫测:“你懂什么?这叫情趣!没看见坊主那眼神?跟护食的猫一模一样,就差把‘这人是我的’刻头上了!”
夜旖缃在他的注视下,再次坚定点头:“确定。”
折玉这才转向云昳,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但说出的话却让云昳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听见了?按夜姑娘说的办。‘幽影’,下重注。”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个耳朵尖的听得清清楚楚,“把前几日西域商队买货的那箱金饼押上。”
“全押上?!”云昳不可置信地再次询问。他疑惑地看着自家坊主,那眼神仿佛在思考:坊主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很快,下注截止的铜锣声敲响。
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锣响,两只猛兽的铁笼被同时打开!
“吼——!”
“铁臂”率先狂暴冲出,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扑向“幽影”。场内瞬间黄沙飞扬,兽吼震天。夜旖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道凶猛的身影。
搏杀异常惨烈。
“幽影”凭借灵活的身法几次惊险地避开“铁臂”足以拍碎岩石的巨掌,锋利的爪牙也在黑熊厚实的皮毛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然而,“铁臂”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一次凶猛的冲撞,直接将“幽影”掀飞出去,猛虎的身躯重重砸在沙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身上已有多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斑斓的皮毛。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夜旖缃的脸色微微发白,手心沁出冷汗。她看到“幽影”似乎被激怒了,发出一声不屈的咆哮,再次主动冲向“铁臂”,试图撕咬其脖颈,却被“铁臂”抓住机会,一记势大力沉的熊掌狠狠拍在它的头颅侧面!
“呜嗷——”
“幽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场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喧嚣。
“赢了!铁臂赢了!”
“哈哈哈!老子就知道!什么狗屁幽影,中看不中用!”
“我的钱!我的钱全押了幽影啊!完了!全完了!”
赢了的人群陷入狂欢,兴奋地挥舞着拳头;输了的人则面色惨白,或捶胸顿足,或愤然咒骂,更有甚者,激动地想翻过围栏冲进场内,被守卫死死拦住。
“王公子,您方才押上的可是自己往后二十年的劳力,现在输了,按规矩,换了衣裳去场内收拾残局吧。”一道冰冷的人声突兀响起,惊醒了沉浸在震惊与失落中的夜旖缃。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还算体面、但面容憔悴的男子被人架着往外拖,他拼命挣扎,嘶声喊道:“等等!我还有赌资!我还有赌资!我那孙儿刚出世,还能押!把他押给你们!”
“哎呀!你可当个人吧!”旁边一个看不过去的赌徒摇头叹息,“自己的儿子前些时日刚被你卖给乾坤坊做小厮了,儿媳也跟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和离跑了,现在你还要打襁褓中亲孙儿的主意?真是造孽!”
架着他的护卫冷嗤一声:“真当咱们乾坤坊是做慈善的不成?那么点大的奶娃娃能做什么?送过来还不得我们找人费米粮养着!少废话,快拖下去!”
夜旖缃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脊背发凉。她此刻的处境,与那斗兽场中生死不由己的猛兽,与这输掉一切乃至亲骨肉的赌徒,又有何本质区别?
不过都是这乾坤坊主掌心玩弄的物件,是他消遣的乐子。更何况,她方才输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似乎也只剩下这玉镯和那半枚金簪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对着依旧悠闲饮茶的折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我输了。”说完,她便抬手,欲将腕上的玉镯取下递过去。
折玉那如蝶翼般的眼睫缓缓抬起,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竟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姑娘这是做何?”
“愿赌服输。”夜旖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温和依旧,甚至带着点无奈:“在下似乎也没赢。方才,可是同姑娘一起,‘幽影’下了注呢。”
这番话如同水滴落入油锅,瞬间在周围炸开。
“坊主这也太……太反常了!”
“何止是反常!自己跟着下重注输了,还帮对方把赌债抹了。”
“老天爷,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坊主做到这个地步?”
“看着年轻,倒不像坊主的亲娘。”
“什么亲娘,应当是新娘!”
折玉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看着夜旖缃,轻声询问:“还想再赌吗?或许下一局,运气就回来了。”
夜旖缃坚定地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他:“我今日前来,只为带走一个人。观看这等血腥搏杀,并非我的本意。”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让附近几个八卦听得真切的常客再次倒吸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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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她……她这是要直接向坊主要人?”
“这姑娘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跟坊主这样说话!”
“你懂什么!看坊主那样子,非但不生气,好像还挺……高兴?说不定坊主巴不得她开口说的是自己,巴不得跟她走呢!”
折玉闻言,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站起身,月白色衣袍在灯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也好。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他自然地引领着她,再次走向那条通往地面的阴森却通道,将身后所有的喧嚣、血腥与议论都隔绝开来。
再次步入昏暗的通道,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夜旖缃看着前方那挺拔而神秘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坊主,我与你……是否从前见过?”
折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夜旖缃正低头想着心事,未及防备,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突然停住的后背。一股清冽的冷香钻入鼻腔。
“抱歉。”她立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耳根有些发热。
折玉转过身,面具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故人。”
故人?
夜旖缃心头一跳,追问道:“不知……能否有幸一睹故人真容?”她知道这个请求极为唐突,可她实在太想知道,这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为何会对她如此特别。
折玉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直抵人心。就在夜旖缃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下次吧。”他说,“下次见面,定让姑娘看清,可好?”
他的回答,留下了一个让她由好奇心驱使,不得不再次前来相见的理由。
走出令人压抑的甬道,重新回到乾坤坊相对明亮的前院,夜旖缃一眼就看到了正焦急张望的乌洛珠。
小姑娘一见到她,立刻飞奔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口气。
夜旖缃注意到,乌洛珠身后还躲着一个更加瘦小、衣衫破旧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抓着姐姐的衣角,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却充满恐惧的大眼睛。想必这就是她的弟弟了。
“多谢坊主成全。”夜旖缃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对着折玉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折玉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她腕间那只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镯,温和道:“姑娘这玉镯,对在下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处。”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不如……待到除夕守岁之夜,姑娘同在下一同出关,赏一赏塞外雪原的壮阔风光,便算作是此次的‘赎礼’,如何?”
除夕?塞外风光?这条件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夜旖缃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应下:“好,一言为定。”她甚至生怕他反悔,客气地再次道谢后,便立刻带着乌洛珠和那小男孩,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出了乾坤坊那扇巍峨的大门。
22. 险境同舟情暗生
夜色如墨,乾坤坊外的长街上却灯火通明。
方才斗兽场中的血腥与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开,只余下晚风裹挟着市井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夜旖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着烤饼的焦香、炖肉的浓醇,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糖炒栗子的甜腻,终于将肺腑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冲淡了几分。
乌洛珠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这相对安静的街角显得格外清晰。
她窘得耳根都红了,下意识地将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又往后藏了藏。夜旖缃垂眸,看向那紧紧攥着乌洛珠衣角的孩子。
他约莫七八岁年纪,身量却只及乌洛珠的胸口,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低垂着头,只能看见一个发旋和一段细瘦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开。
“饿了?”夜旖缃放缓了声音,尽量显得温和。她深知自己此刻面色恐怕不算好看,方才场内的惊心动魄与折玉坊主那难以捉摸的态度,仍让她心绪难平。
那孩子闻声,猛地一颤,非但没抬头,反而将整个身子都缩到了乌洛珠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飞快地瞄了夜旖缃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小兽般的惊惶。
乌洛珠连忙护住弟弟,代为答道:“姐姐,我们……我们还不饿。”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彻底出卖了她。
夜旖缃心下了然,怕是这两个孩子已久未好好进食。她不再多问,只柔声道:“走吧,先找点吃的垫垫肚子。想吃什么?”她目光扫过熙攘的街面。
长街两侧,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鲜活的人间烟火颂。
“刚出笼的肉包子嘞!皮薄馅大十八个褶儿!”
“馄饨!热乎的鲜肉小馄饨!汤头是用老母鸡吊了一整天的!”
“糖画!吹糖人!好看又好吃咯!”
“西域传来的胡饼!香脆芝麻多!”
各色香气更加浓郁地缠绕上来。
乌洛珠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着一个举着糖葫芦笑闹着跑过的孩童,直到那串红艳艳的果子消失在人群里,才艰难地收回视线,小声道:“姐姐,吃……吃馄饨就好。”她身后的孩子也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依旧不敢抬头。
夜旖缃却瞥见那孩子偷偷咽了口口水。她心中微涩,不由分说地拉起乌洛珠的手腕:“光吃馄饨怎么够。今日……也算有惊无险,该吃点好的压压惊。”
她领着两人走向一个支着宽敞棚子、客人颇多的馄饨摊,又径直走到旁边一个灯火最亮的包子铺前。“老板,要六个肉包,要皮薄馅多的那种。”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
“好嘞!姑娘您稍等,这一笼马上就得!”围着油腻围裙的老板嗓门洪亮,手脚麻利地掀开蒸笼。顿时,一股更加汹涌的白汽裹挟着浓郁肉香奔腾而出,几乎将人淹没。
乌洛珠和她身后的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孩子甚至极轻微地踮了踮脚,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夜旖缃付了铜钱,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热得烫手的肉包子。那温度透过纸包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也稍稍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意。她先拿了两个递给乌洛珠,然后又拿了两个,微微弯腰,递向那一直躲在姐姐身后的男孩。
“喏,给你的。”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小心烫。”
那男孩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眼睛很大,却因为惊恐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凹陷。他看着眼前白胖松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包子,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夜旖缃,眼神里交织着难以置信的渴望。他非但没接,反而又朝乌洛珠身后缩去。
乌洛珠连忙接过包子,塞了一个到弟弟手里,低声道:“乌勒辞,快谢谢姐姐。”
那孩子紧紧攥着温暖的包子,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姐姐。”
“不必谢,快吃吧。”夜旖缃直起身,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面皮松软,内里肉馅饱满,滚热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鲜香可口。她确实也饿了。
三人走到馄饨摊坐下,点了一大两小三碗鲜肉馄饨。等待的间隙,乌勒辞双手捧着包子,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着,每吃一口,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四周,仿佛怕有人来抢。乌洛珠吃得稍快些,但仪态仍算斯文,只是眼底那迫切的光彩泄露了她的饥饿。
夜旖缃将自己那个没动过的包子也放到乌勒辞面前的空碟子里。乌勒辞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那个多出来的包子,又抬头看夜旖缃,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吃吧,都是你的。”夜旖缃笑了笑。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
清亮的汤底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点金黄的油星,一只只皮薄如纱的馄饨载沉载浮,香气扑鼻。
乌洛珠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汤,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神情。
乌勒辞学着姐姐的样子,先是谨慎地舔了一下汤匙,发现不烫,才小口喝起来,温暖的食物下肚,他紧绷的肩背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夜旖缃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方才在乾坤坊内,何尝不也是一枚棋子,一场赌局中的筹码?
只不过她比斗兽场中的幽影、比那些输掉一切的赌徒要幸运太多,遇到了一个……难以揣度的“故人”。折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句“下次吧”……都像是一团迷雾,萦绕在她心头。
“姐姐,”乌洛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带着感激和后怕,“今天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说着,眼圈又有些发红,只伸手紧紧搂住了弟弟瘦弱的肩膀。
乌勒辞身体微微发抖,连馄饨都忘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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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依赖地向姐姐靠紧。
夜旖缃放下汤匙,轻轻拍了拍乌洛珠的手背:“都过去了。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乌洛珠抹了抹眼睛,“自然是跟着姐姐,我们的爹娘都死了,如果姐姐不要我们……我们……”
今日她虽带走了人,可说不准早已在别人的算计之中。那位折玉坊主,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句“故人”,是确有其事,还是另一种更危险的游戏的开端?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那里原本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如今已空空如也。虽未真正输掉,但除夕之约……塞外风光……这代价究竟是什么,她此刻竟全然没有把握。那坊主的心思,比最深的海还要难以捉摸。
“怎么会不要你们。”夜旖缃按下心头的疑虑与不安,眼下安抚这两个孩子才是要紧事,“你们先随我安顿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乌洛珠见夜旖缃脸色不太好,以为是乾坤坊主为难了她,连忙关切地问道:“姐姐,是不是那个乾坤坊主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要不……”
夜旖缃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他没有为难我。只是……有些累了。”
一直默默吃着馄饨的乌勒辞突然抬起头,小声说道:“坊主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收留一些吃不上饭的流民和没人要的孩子。”
乌洛珠闻言,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嗔怪道:“你懂什么!他能是什么好人,不过就是借此发财罢了!真不该和姐姐去救你,让你继续待在那狼窝里!”
乌勒辞吃痛地缩了缩脖子,却不敢反驳姐姐,只是委屈地揉着耳朵。
他们说着,街上突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啼哭声,划破了这夜的宁静。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谁看见我的孩子了?!”
那声音凄厉而绝望,仿佛一只受伤的孤鸟在寒夜中哀鸣。夜旖缃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一袭残破红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穿梭。那红衣的颜色鲜艳得刺眼,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悲凉。
那女子看起来像个新娘,却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脸上脂粉早已脱落,露出憔悴的面容。她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神情癫狂,一边啼哭,一边疯狂地抓着路过的人,那些人纷纷躲闪,避之不及,仿佛她是什么瘟疫一般。
老板娘端上包子,夜旖缃趁机询问:“大娘,那个女子是谁啊?怎么这般模样?”
老板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唉……她呀!是附近有名的疯妇,名叫锦娘。原本也是个可怜人,是乾坤坊的琴师,琴弹得极好,人也长得漂亮,当年不知道多少男子为了见她一面一掷千金。”
“后来为了一个男子赎身,想和他双宿双飞,可惜遇人不淑,被那男人骗光了钱财,还怀了孩子。那男人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一走了之。”
23. 险境同舟情暗生
“锦娘孤苦无依,又怀着身孕,日子过得艰难。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出生,却因那男人的新妇一直未曾有孕,被夫家的人给抢走了。锦娘受不了打击,就疯了,整日里在街上找孩子,可怜啊……”
啼哭声越来越近,锦娘披散着头发,疯癫地撞向周围的人和摊铺,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你们谁见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他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求求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
街上传来叫骂声:“滚开!疯子!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这个死婆娘真是晦气!把老子的好心情都弄没了!”
老板娘忍不住叹息:“唉……好好一个美人,被折磨成如此模样。真是造孽啊……”
锦娘手指深深扎进凌乱的发间,一遍遍撕扯着,茫然地坐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喃喃道:“你们谁见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那声音飘忽不定,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要被街市的喧嚣彻底吞没。
夜旖缃将碗中最后一口汤饮尽,正要起身结账,却见锦娘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她脸上。
“啪!”
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夜旖缃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自脸上开始蔓延。
“是你!是你!就是你!”锦娘双目赤红,唾沫横飞地指着夜旖缃嘶吼,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可算让老娘逮着你了!”
负……负心汉?!
夜旖缃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彻底僵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乌洛珠也惊呆了,张着小嘴,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跳脚,连忙上前去拉锦娘:“你这个疯妇!胡说什么!这是姐姐!她是女子!你看清楚了!她怎么可能是负心汉!”
锦娘却力大无穷,一把甩开乌洛珠,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在夜旖缃和上来帮腔的乌洛珠之间来回指点,脸上露出了一个“我早已看透一切”的嘲讽冷笑:
“呵!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小妖精,才抛弃我们母子对不对?!”她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嫌我人老珠黄了是不是?!当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放屁!如今带着你的新欢招摇过市!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一连串声情并茂、信息量巨大的控诉,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街口!
“嚯——!”周围的路人、摊贩、食客,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十倍的议论狂潮!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夜旖缃身上,充满了震惊、鄙夷、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夜旖缃被这突如其来的“负心汉”帽子扣得头晕眼花,她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解释道;“姑娘你莫要误会,我是个女子。”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虽然不算特别傲人,但女子的特征还是明显的。
锦娘闻言跳着脚,手指头差点戳到夜旖缃鼻子上:“放屁!别以为你穿了裙子,说话细声细气就能糊弄过去!你就算化成灰,老娘也认得你这双勾魂眼!”
“天爷啊!这这这……这仔细看,好像真是个姑娘家啊?”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眯着眼打量。
“姑娘家?哼!你忘了前些日子官府张贴告示,刚逮着一个男扮女装、专骗妇人钱财的采花大盗吗?那贼子扮起女人来,比真女人还像三分!”一个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中年文士摇头晃脑地分析,引来一片附和。
“对对对!我看这小子……哦不,这‘姑娘’身量比一般女子高挑,眉眼也偏英气,说不定真是……”
“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长得倒好看,竟干出这等下作事!可怜这原配,孩子都没了……”
“打得好!这种负心薄幸之徒,就该当街打死!”
夜旖缃听着周遭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和声讨,看着锦娘那“悲愤交加”的模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体验这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感!
乌洛珠气得小脸通红,对着人群尖叫:“你们胡说!我姐姐就是女子!你们……你们眼睛都瞎了吗?!”
“锦娘!”
一声冷冽的沉喝,如同数九寒天里泼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
喧闹的人群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几名身着乾坤坊的护卫快步而来,为首的正是面容俊雅却目光沉静如古井的云昳。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乾坤坊管事身上。
锦娘一见到云昳,竟突然安静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云昳的衣摆痛哭流涕:“云大人,我错了……当年不该错信他人,也不该无视坊主的劝阻……”
她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若是当初听了坊主的话,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云大人,我知道错了……”
云昳示意护卫扶起锦,“先回去吃药。”
待锦娘被带走后,云昳转向夜旖缃,目光在她红肿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公式化的歉意:“夜姑娘受惊了。锦娘旧疾复发,神志昏乱,冒犯之处,云某代乾坤坊向姑娘致歉。”
乌洛珠气鼓鼓地插话,小小的身子挡在夜旖缃身前,像只护崽的小兽:“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你看姐姐的脸都肿了!”
云昳的目光淡淡扫过乌洛珠,并未因她的指责而动气,依旧从容道:“姑娘言之有理。是在下疏忽,今日仓促,未及备下赔礼。明日,乾坤坊自会备上薄礼,送至聂大人府上,聊表歉意,还望夜姑娘笑纳。”
夜旖缃刚想开口婉拒,却见云昳已再次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带着剩余护卫径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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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根本不容她拒绝。
一辆装饰低调却不失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夜旖缃面前。
小厮恭敬地牵着马,垂首道:“夫人,将军吩咐让侍卫送二位先行,说有要事同夫人商议。”
夜旖缃闻言,心头一跳。将军?楚怀黎?她下意识地想让乌洛珠姐弟也一同上车,却听小厮又补充道:“将军只吩咐送夜姑娘一人,这二位自有府上侍卫护送。”
她只好先上了马车,心中隐隐不安。
帘子掀开的刹那,她不由得一愣。
马车内,楚怀黎正端坐在主位之上。他并未穿着戎装,只是一身绛紫色常服,却依旧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他似乎早已在此等候,见她进来,深邃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并未有丝毫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车内空间本就不算宽敞,他高大的身躯坐在那里,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使得车厢内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夜旖缃脚步微顿,只好硬着头皮上车,小心翼翼地选择了靠近车窗的侧边位置坐下,尽力与他拉开距离。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可闻。
楚怀黎低眸,目光掠过她泛着红肿指印的侧脸,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今晨之事……抱歉。”
原本他不提及还好,这一开口,瞬间将夜旖缃拉回了清晨那令人羞耻的一幕。
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混合着的冷冽气息,她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泛起绯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
她慌忙侧过身,故作镇定地掀开身旁的车窗帘子一角,假意欣赏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让冬日冰冷的空气吹散脸上的燥热。
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暂时逃避时,脸上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触感。
她惊愕回眸,撞进楚怀黎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中。不知何时,他竟已靠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打开的白玉小瓷盒,里面是莹润剔透的药膏。他修长的手指蘸取了些许,正动作轻柔地在她火辣辣的脸颊上涂抹开来。
指腹的凉意与药膏的清香,瞬间缓解了脸上的灼痛。
这样过于亲昵的举动,让夜旖缃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军……不必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她的话音未落,身前人却未有丝毫回应。腰际反而骤然一紧,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牢牢禁锢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得离他更近,几乎要贴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
楚怀黎的眉眼在这一刻冷峻下来,深邃的眸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她不是最顾惜自己的容颜了吗?
从前为了保持肌肤的白皙细腻,连阳光都避之不及,如今表兄走了,她竟连自己的容貌也不在意了?还是说……在她心里,唯有表兄才配享有她的倾世之姿?
24. 险境同舟情暗生
她这般自暴自弃的模样,让他心中莫名烦躁。
夜旖缃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气息,见他眉眼沉下,生怕他在这行驶的马车上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抗拒与羞窘,僵着身子,任由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脸颊上缓慢而细致地涂抹着冰凉的药膏。
药膏的清香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尖。那轻柔的的触感,恍惚间,竟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像重叠起来……
五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每日温柔地、不厌其烦地给她受伤的眼上药。那时的他,总是轻声细语,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分毫。那份温柔,曾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
夜旖缃的视线渐渐模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面前那只正在为她上药的手,仿佛想要抓住记忆中的温柔。
然而,在接触到他滚烫的手掌后,她猛然惊醒,那份记忆中的温柔与眼前楚怀黎的强势霸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触电般地想要收回手。
他反手一握,便将她试图逃离的小手紧紧攥在了自己宽大的掌心,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既然握住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暗哑的磁性,“就别再想着收手。”
话音未落,他手臂骤然发力,竟将她整个人从侧座直接捞起,轻而易举地安置在了自己的腿上!
“啊。”夜旖缃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他灼热的气息之中。耳边是他胸膛上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震耳欲聋,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度,以及那股浓烈的男性气息,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将军,这是在马车上!”夜旖缃抗拒地推着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试图用世俗的礼仪来约束他。
“哦?长嫂的意思是要等回到房中?”楚怀黎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
夜旖缃气得别过头,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她,却又无计可施。然而,她的下巴却被他修长的手指勾住,被迫转过头来,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鼻尖处,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暧昧而危险。
他的声音沉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赵奎今日可是吐出了表兄通敌的力证,那证据是真是假全看本将心情,长嫂应该知道怎样才能讨好我吧?”
即使隔着彼此厚重的冬衣,夜旖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传来的异样。他腰腹处绷紧的肌肉线条,以及坚实而灼热的触感,正透过衣料不容忽视地传递过来。
他……他居然!
居然拿着这种关乎陆清远身后清誉,让她不得不低头的事情,来威胁她……逼迫她做出如此羞耻的妥协!
“将军就不怕你在凉州的行事,被言官参奏吗?”夜旖缃将手撑在他坚实如铁的胸膛前,尽力拉开那令人心悸的距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用朝堂规矩来约束这头似乎已挣脱牢笼的猛兽。
她记得陆清远曾说过,朝臣大都顾忌言官笔锋,即便位高权重,若被参奏过多,也会在圣心之中留下污点。
她本是好意提醒,希冀他能有所收敛。
然而,话音未落,她却清晰地感受到,环在她腰际的手臂猛地收紧,那力道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
抬眼望去,楚怀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寒意更盛,如墨染就的浓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他心中躁郁——她明明可以对旁人温言软语,耐心周到,为何独独对他,总是竖起满身的尖刺,恨不得划清所有界限?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低头逼近,那张棱角分明,宛若精心描绘的眉眼骤然在她眼前放大。
夜旖缃惊得猛地向后一仰,后脑眼看就要撞上坚硬冰冷的车厢壁,预期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已先一步垫在了她脑后,隔绝了所有可能的伤害。
“长嫂怕是忘了,”他湿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低哑的嗓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我楚怀黎,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说话间,他揽在她腰侧的大掌微微移动,指腹隔着几层衣料,若有似无地在她敏感的腰窝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体内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与此同时,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那些骇人传闻,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个被人在背后称为“活罗刹”的少年将军,据说有一次他从敌军阵营里搏杀出来时,因无粮草,竟是生食敌人的尸首。援军赶到之时,他嘴里还叼着北狄士兵被砍下来的小臂,那双嗜血的眼眸,让久经沙场的将士都为之胆寒。
他若……
夜旖缃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若真激怒了这样一个行事毫无顾忌,甚至带着几分疯狂的男子,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她根本无法预料。
就在她心绪纷乱如麻之际,楚怀黎却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你知道这次军营中出现的叛军头目是谁吗?”
夜旖缃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下意识地抬起犹带泪光的眼眸,疑惑地望向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是你父王的旧部,谢凌川。”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反应,“此人早在五年前就已归降镇远军,如今竟敢打着‘恢复前朝’的旗号,借我离营之机煽动叛乱。”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如同腊月的寒风,“谢凌川倒是个硬骨头,刑架上拷问了三天三夜,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可惜,总有人骨头没那么硬。有人供出,他们……已经找到了广陵王流落在外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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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只是现下,本将还未查出那位小世子,究竟藏在何处。”
“……!”夜旖缃脑中“轰”的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和思绪都被抽离。
她怔怔地僵在楚怀黎的怀里,好半晌,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心脏,她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楚怀黎胸前的衣襟,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语无伦次地颤声追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说……我幼弟……承儿?他……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吗?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她清晰地记得长安城破那日的混乱与绝望,母妃惊了胎气,幼弟刚出世,只是那日太乱,她实在不知幼弟是已死在镇远军刀下,还是被人带着逃出生天。
这五年来,她从未敢奢望,那个襁褓中的小生命,竟然还活在世上。
“明日,你大可亲自去府衙牢狱,问问谢凌川。”他停在她耳侧的手掌缓缓上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托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脸,直视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不过,在此之前……”他的拇指暧昧地摩挲着她颈后细腻的肌肤,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你先要想想,该怎么……讨好我。”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夜旖缃心上。
她轻轻合上眼帘,浓密卷翘的长睫如同折翼的蝶,脆弱地颤抖着。
名节、尊严。甚至是陆清远……
与失而复得的幼弟相比,这些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承儿……若还活着,今年该有五岁了吧?他会长成什么模样?是像母妃那般温婉,还是如父王那般英挺?他这五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人疼他爱他?
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滚过她白皙细腻的脸颊,留下湿润的痕迹。
这张梨花带雨的容颜,在昏暗的车厢内,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凄美。
如果不看眼前这张冷峻而充满压迫感的脸……如果他不是楚怀黎……她或许可以闭上眼,欺骗自己,此刻拥着她、向她索求的,是她曾经倾心爱慕、愿意交付一切的那个人……那么,即便是主动讨好,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接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再次抬眼时,眸中虽仍带着水光,却多了一丝决绝的媚意。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宽大的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臂。
她缓缓勾住楚怀黎的脖颈,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那双沾染了泪意、愈发显得红润饱满的唇瓣,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慢慢地轻轻贴上了男人线条冷硬的脸颊。
25. 星霜几度故人归
如同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却带着燎原之势,瞬间点燃了某种隐秘的火花。
她随即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宽阔的肩窝,柔软的身体依偎着他,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洒在他颈侧的皮肤上。
楚怀黎低眸,凝视着怀中这具温香软玉。
她此刻柔顺依赖的姿态,与平日里的疏离冷傲判若两人。
泪痕未干的小脸在他绛紫色的衣袍上蹭出浅浅的湿痕,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鼻尖微红,那刚刚主动献吻的唇瓣更是娇艳欲滴,如同晨露中颤巍巍绽放的蔷薇,无声地散发着诱人采撷的芬芳。这份糅合了脆弱、倔强与突然绽放的媚态的美,足以让任何正常男子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怀中人儿蝶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压抑的哽咽,仿佛在极力承受着巨大的委屈与挣扎。
“好啊。”他几乎是立刻应允,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然而接下来的话却瞬间将夜旖缃刚刚构筑起的脆弱防线击得粉碎,“就看陆凌川,还有你那位不知藏在何处的幼弟……还能不能撑得住了。”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夜旖缃的心脏!她猛地仰起头,所有的犹豫、羞耻和算计在关乎亲人生死的威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她不再多想,凭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再次主动凑上前,将自己微凉而颤抖的红唇,印上了他温热的薄唇。
四片唇瓣相贴的瞬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楚怀黎伟岸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这短暂的凝滞,却让被恐惧和急切驱使的夜旖缃骤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就想退缩逃离。
然而,后脑勺那只大手却以更强的力道将她牢牢箍住,断绝了她所有退路。他的吻,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骤然加深。与此同时,他另一只原本揽在她腰侧的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游移,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顺着她背部柔美的曲线。缓缓地,带着探索意味地来回抚摸、流连。
这过于亲昵且充满占有欲的触碰,引得夜旖缃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浑身泛起细小的疙瘩。唇上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柔软触感,在她紧紧关闭眼帘后,被无限放大……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粗暴掠夺,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惜的温柔。那辗转吸吮的力度,那舌尖试探的节奏,甚至是他身上此刻传来的、混合着冷冽与炙热的气息……
感觉……
太过熟悉了。
熟悉得让她心头发慌,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洪流,回到了某个被刻意遗忘的、遥远的从前。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她猛然睁开双眼,水濛濛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重新审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面容。
楚怀黎……
到底是因为他是陆清远的表弟,所以某些习惯相似?
还是……或者……
或者从一开始,在那混乱的、模糊的记忆之初,她就……认错了人?!
身前的男子似乎将她这瞬间的僵硬和审视误读为再次的抗拒与逃离,他喉间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环绕在她脑后的手臂再次收紧,更加霸道地加深了这个吻,不容许她有半分闪躲,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疑虑和气息都一同吞噬殆尽。
他加深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触及她微颤的唇瓣时,诡异地揉入一丝缱绻的缠绵。
那力道霸道,节奏却带着一种仿佛演练过千百回的熟稔,每一次轻吮,都精准地撩拨在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弦上。
夜旖缃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那过分熟悉的触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是他吗?那个笨拙地喂她喝下苦涩药汁的宴清?
那个在小村落里,会用温柔得近乎虔诚的相拥,轻轻安抚做噩梦的她的宴清?
不……不可能……宴清是那样温和。绝不会是眼前这个眸色深沉,手段狠戾的楚怀黎!
然而,唇齿间辗转的力度,那偶尔放缓、带着试探意味的轻啄,甚至是他鼻息间清冽中夹杂着一丝极淡药草气的气息……都与记忆中的某个模糊影子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她开始挣扎,不是出于厌恶,而是源于一种近乎恐惧的确认。双手抵在他坚实如铁的胸膛上,用力推拒,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
如果他是宴清,那陆清远又是谁?
她的抗拒似乎激怒了他,又或许,是点燃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欲念。
楚怀黎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喘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腰肢折断,迫使她的身体与他紧密相贴,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
另一只原本扣在她脑后的手,滑至她的后颈,带着灼人的温度,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固定住她试图偏开的头。
这个吻变得愈发深入,愈发具有掠夺性。
他不再满足于唇舌的纠缠,开始细细啃咬她柔嫩的下唇,带着惩罚般的力度,却又在留下细微刺痛的瞬间,用温热的舌尖轻柔抚过,带来一阵阵战栗的酥麻。
他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混合着草药味的独特冷香,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每一寸感官。
她呜咽着,反抗的力道渐渐微弱,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只能依附着他强健的身躯。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沉沦在这片令人窒息却又莫名熟悉的灼热中时,楚怀黎却毫无预兆地稍稍退开。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灼热,喷洒在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上,带来一阵痒意。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未退的情潮与一种更加复杂的暗芒,紧紧锁住她迷离的水眸。
两人鼻尖相触,气息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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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在极近的距离里无声地对峙着。
他看着她绯红的脸颊,氤氲着水汽的眼眸,以及那被他肆虐得愈发娇艳欲滴的红唇,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目光,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为什么不等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情动后的磁性,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令人心惊的怜惜,“为什么是他,嗯?”
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仿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宣判的紧绷。
马车不知何时已然稳稳停下,外面的守卫早已识趣地退至远处,背对着车厢,如同沉默的石雕。
夜旖缃被他这句意有所指的问话和那过于熟悉的温柔触碰搅得心乱如麻,一个被她刻意压抑的念头疯狂滋长。
她猛然间想到什么,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抬手就想要去掀开他颈侧的衣领,指尖带着急切的颤抖,试图去寻找某个可能印证她疯狂猜想的证据——那道采药时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旧伤!
不料,楚怀黎却一把攥住了她探来的手腕,力道不轻,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邪气和挑衅的弧度,眸色暗沉:“长嫂方才不还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在马车上?怎的此刻,反倒比我还急切了?”
“我要看你的伤!”她几乎是颤着声说的,水眸直直地望着他,里面充满了急迫。
他眸色骤然一深,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她的手从衣领上拉下,转而环在自己精壮的腰身上,随即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夜旖缃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颈。
他抱着她,稳稳地走下马车,夜风拂来,吹散了些许车厢内的燥热。
他迈开长腿,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聂府内院走去,步履沉稳,仿佛怀中轻盈得没有重量。
穿过月色朦胧的花园。
恰遇提着兔子灯笼,正在长廊上嬉戏的聂昭雪。
小姑娘远远瞧见他们,刚想扬起笑脸上前打招呼,却在看清楚怀黎怀中抱着的人以及两人之间那非同寻常的亲昵姿态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立刻懂事地提起裙摆,转身飞快地跑走了,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细碎脚步声。
楚怀黎对此恍若未闻,径直抱着夜旖缃回到了她暂居的院落,踢开房门,步入内室,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被他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夜旖缃的心依旧狂跳不止,思绪纷乱如麻。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挣脱了枷锁,汹涌地撞击着她的脑海。
她记得,当她的眼睛终于能勉强看清模糊的人影轮廓时,宴清因为药材用尽,不得不去镇上采买。她独自待在屋里实在闷得发慌,便凭着记忆里阿婆带她走过的路线,摸索着想去村边的小溪旁坐坐。
26. 星霜几度故人归
寂静的午后,只有鸟叫虫鸣。然而,这宁静却被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狠狠打破!
“吁——!”伴随着勒马的嘶鸣和粗嘎的吆喝,一个满脸横肉、腰挎弯刀的汉子瞪向蜷缩在草垛旁的身影,“喂!那边那个小娘们!滚过来,知不知道这附近哪个村子有生人落脚?!快说!”
夜旖缃心中猛地一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追兵吗?是来抓她的吗?她不敢细想,转身就想沿着熟悉的小路跑回宴清安置她的小屋。
可没跑出几步,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掳起,天旋地转间,整个人被粗鲁地按在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马鞍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没跑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戏谑的嗤笑,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钳住了她的胳膊,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被粗鲁地掳起,如同对待一件货物般,被狠狠按在了一个坚硬冰冷、带着浓郁汗味和马腥气的马鞍上。胃部被顶得一阵翻江倒海,她难受得几乎要呕吐出来,却被恐惧压了回去。
“嘿!老大,你看这瞎眼小娘们,细皮嫩肉的,还想跑!”掳她之人,发出一阵猥琐而得意的笑声,粗糙的手指甚至在她脸颊上轻佻地摸了一把。
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喝道:“虎子!别节外生枝!上面吩咐了,要找的是极其重要的人,不容有失!等交了差事,你想怎么玩女人随你便!”
夜旖缃被这番毫不避讳的对话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要找重要的人?是她吗?
她不敢出声,只能发出微弱无助的呜咽,拼命挣扎,却被那人用粗糙的麻绳毫不留情地捆住了手腕和脚踝,剧烈的摩擦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紧接着,一块不知原本是用来擦拭何物,带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被强行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了她所有可能呼救的声音,只剩下绝望的泪水无声滑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时,他们似乎决定先将她带回临时落脚点再行盘问,拨转马头朝着村子的方向行去。
刚至村口那棵老榕树下,却与一个提着药包,匆匆从镇上赶回的身影撞个正着。
他看到被捆在马背上,嘴里塞着破布,如同受惊小鹿般瑟瑟发抖的夜旖缃时,原本温和澄澈的眸子瞬间结冰,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陡然变得凛冽逼人。
“放开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相击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匪徒的耳中,竟让他们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
宴清无视那些明晃晃指的刀剑,一步步坚定地走上前。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夜旖缃身上,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径直走到马前,拨开那人试图阻拦的手,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巧劲,让那人龇牙咧嘴地松开了钳制。
他小心翼翼地,先是将她嘴里的破布取出扔在地上,那动作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仿佛扔掉的是什么极其污秽之物。
而后,他低下头,专注而迅速地解开了捆绑她手脚的麻绳,指尖触及她腕上被勒出的红痕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眸底深处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转过身,将她护在身后,面对着那些明显不是善茬的骑兵,语气带着一种与平日里温和截然不同的威胁:“既然你们是来寻我的,想必清楚我的身份。这位姑娘,是我的妻子。若有人敢动她半分,后果自负。”
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骑士,在看清宴清的脸后,竟纷纷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随即态度变得异常恭敬,为首那人甚至躬身行礼:“原来……原来是您!小的们有眼无珠!既然是您的妻子,那便是未来的……呃,是小的们万万不敢冒犯的!您这张脸,与……与娘娘极为相似,待娘娘见了定然十分高兴。届时还请您在天家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宴清没有理会他们的谄媚,只是回头,深深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她,大手紧紧握住她冰凉颤抖的小手,郑重地承诺:“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是月余。
然后,她等来的不是宴清,而是带着兵马在村中搜寻什么证物的陆清远。那时,她的眼睛恰好刚刚恢复清明,视物还有些模糊。陆清远身上的荷包,散发着她无比熟悉的,独属于宴清的味道。
那是她为他特意调制用以安神驱寒的草药香。
她激动地追着他问,是不是宴清。
而他,只是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用那同样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包裹着她,轻声反问:“怎么会不是呢?娘子是在此处等我吗?”
思绪如同被扯乱的线团,无数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回到房中,楚怀黎反手关紧了房门,隔绝了外界。他站在烛火旁,背对着她,沉默地一件件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外袍,中衣……最终,精壮的上身裸露在昏黄跳动的烛光下。
夜旖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步步走近,目光近乎贪婪又带着恐惧地,在他后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上仔细辨认。
那些大多是战场上留下的,深可见骨的刀枪箭矢痕迹,见证着无数次生死搏杀。
然而,在这些狰狞的伤痕中,她终于找到了几道看似并不致命,却异常深刻,贯穿了整个宽阔背脊的陈旧伤疤!那位置,那形态……与她记忆中,在藕花屯那个雨夜,她摸索着为他包扎的伤口位置,完美地重合!
刹那间,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所有的迷雾被瞬间劈开!
她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何,当她第一次让陆清远唤她小字“阿娆”时,他会有一瞬间的迟疑和含糊。
为何,婚后,每次行房,陆清远总是坚持穿着里衣,理由是“不想让你看到旧伤担心”,实则……他背上可能根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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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她熟悉的,独属于宴清的伤痕!
为何,她多次追问,是否记得在藕花屯那棵老榕树下,他们彼此的许诺,他总是温柔地笑着,用亲吻或其他话题搪塞过去……
她心中并非没有过疑虑,可每一次,都被陆清远用无微不至的温柔和看似合理的解释巧妙化解了。
楚怀黎听到身后压抑的啜泣声,身体微僵,正欲转身。
却感觉腰际一紧。
一双微凉却带着决绝力道的手臂,从身后紧紧地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紧接着,有冰冷湿润的泪,落在他布满伤痕的背脊上,带来一阵战栗。
他动作顿住。
身后传来她哽咽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心疼:“对不起……宴清……我早该……早该认出你来的……”
早在那块属于“宴清”的玉佩,被他如此珍重地贴身收藏时;早在他偶尔流露出与记忆深处那个少年重合气息时;她就应该猜到,眼前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才是她曾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里,许下终身的夫君!
楚怀黎的大手,缓缓覆盖上她环在自己腰间微微颤抖的冰凉小手,轻轻握住,声音低沉而沙哑:“天不早了,阿娆……早些休息吧。”
“不要走……”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肌肤,嗓音因哭泣而沙哑不堪,“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寻到你……别再离开我……”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努力克制的沉重呼吸。
“现在……还不行,阿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隐忍,“我尚未……三书六聘,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你过门。”
“可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啊!”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急切地反驳,手臂收得更紧,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在藕花屯,在我的眼睛还看不见的时候,是你……是你亲手为我们缝制了嫁衣,在缠着姻缘绳的榕树下拜了天地!我夜旖缃,此生认定的夫君,从来只有你宴清一人!”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楚怀黎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他的下巴深深抵在她散发着淡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颤抖,充满了无尽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庆幸:
“是我不好……是我应该早些去寻你……”他闭了闭眼,将她搂得更紧“不怪你,阿娆……是我去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等了这么久……”
夜旖缃的泪水还浸在他衣襟上,那份失而复得的暖意却骤然冻结。她猛地清醒过来,像是被冰冷的现实迎面泼了一盆冰水——她早已不是藕花屯里那个等他归来的阿娆。
她是陆清远的未亡人。
是他名正言顺的……长嫂。
这个认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心口。
27. 星霜几度故人归
她触电般推开他,踉跄着退到烛光昏暗处,指尖死死抠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声音破碎,带着绝望的颤音。目光慌乱地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出的自己,分明还是五年前被他捧在掌心的模样。
可镜花水月,终究是假的。
她曾是陆家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是长安城乃至边关军营中,人人皆知的楚将军“长嫂”。
这重身份,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比当年她双目失明时陷入的永恒黑暗,更令人感到窒息与绝望。
这残破之身,这尴尬的身份,如何再续前缘?
那些深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眷恋,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银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五脏六腑,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见她迟疑退缩,楚怀黎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拥住她,将她从那令人心碎的阴影里拉出来。
却被她用尽力气一把推开。
“将军。”她别开脸,将自己更深地投身于烛火无法照亮的暗影里,声音刻意维持着疏离与冷静,“物是人非,我……早已心有所属。”
“日后,还请将军莫要再行纠缠。”
“我并非故意去迟了!”他声音沉痛,带着一种急于辩白的急切。
楚怀黎缓步靠近,端起桌上那盏跳跃着温暖火苗的烛台,毫不犹豫地撩开胸前本就松散的衣襟,将烛火凑近心口的位置。
“当年离你而去,是因为圣上亲口允诺,只要我能收复陇西三州失地,便可全权做主自己的婚事,不再受宗室掣肘!这一刀……”
他指着左胸上一道即便岁月流逝,依旧狰狞可怖的疤痕,那疤痕离心脏极近,在烛光下更显凶险,“是西夏主帅的亲卫统领所留。”
夜旖缃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被他胸前的伤疤吸引,转眸对上那处致命旧伤。
这么多年过去,那疤痕依旧触目惊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她纤细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慢慢抬起,轻轻地覆盖上那凹凸不平的皮肤。
这个位置……足以致命。
他当年,该是熬过了怎样痛苦而漫长的日夜,才从生死边缘挣扎着回来?
“是我太心急了……阿娆。”他的声音低哑下来,带着深深的自责与后怕,“我太想早日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太想尽快兑现对你的承诺,才会在战场上那般急功近利。”
“险些……险些就再也见不到你……”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极其温柔地滑过她湿润冰凉的脸颊,将那缕被泪水黏在腮边的青丝,轻柔地别到耳后,语调中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阿娆……别推开我。”
她终于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的情绪——痛苦,悔恨,渴望……以及毫不掩饰的深沉爱意。
“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他看进她的眼底,声音坚定而清晰,“你曾嫁过谁,有过怎样的过去,我根本不在乎!”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娆,是那个在藕花屯一袭红衣嫁给我的姑娘。”
他放下烛台,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灼热的呼吸贴在她敏感的耳畔,带着无尽的憾恨,“我只恨……只恨自己当年没能早点从昏迷中醒来,没能及时去寻你,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夜旖缃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如同被春风吹落的桃花瓣,簌簌而下,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鄙,所有的绝望。
在他这番剖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况且,”他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与淡淡的调侃,试图驱散她的悲伤,“我可是在两国使臣面前,亲口承认了你是我的妻!你手里,还握着我给你的金簪为凭,那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赏下,让我赠与妻子的信物。”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抵在她额上,语气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怎么?你把其中一股都敢拿去抵给乾坤坊了,如今还想抵赖不成?”
那金簪竟是太后所赐!夜旖缃惊得瞪大了泪眼,那她岂不是……她岂不是闯下了大祸?
“当年在藕花屯,你我虽对着那棵缠满姻缘红线的老榕树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他的声音再次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诱惑的沙哑,目光慢慢染上一层毫不掩饰的欲望,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流连,“可那时你身子虚弱不堪,我们……还未来得及洞房。”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今日,便当是阿娆……补偿我的。”
她还未从金簪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更来不及出言反对,便觉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轻轻放置在那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之间。
“我……我配不……”她徒劳地想要做最后的挣扎,话语却被他骤然落下的温柔而炽热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他的吻,带着无限的怜惜与压抑已久的渴望,如同春雨般细细密密地落下,从她轻颤的眼睫,到挺翘的鼻尖,最后再次攫取那微肿的红唇,辗转深入,勾缠着她无处可逃的舌尖,汲取着她甜美的气息。
衣带不知何时被灵巧地解开,繁复的衣裙如同花瓣般层层散落,委顿于地。微凉的空气触及肌肤,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随即被他更加滚烫的怀抱紧密覆盖。
他的大手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流连。每一寸抚触,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点燃一簇簇羞怯的火苗。
当最终结合的那一刻来临,他依旧保持着极致的克制与温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那紧密相连的感觉,带着一丝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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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痛,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彷徨。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仿佛灵魂都在战栗的契合与欢愉。
他俯身,在她耳边落下细碎的吻,□□,却依旧不忘低哑地唤着她的名:“阿娆……”
她原本抵在他肩头的手,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他宽阔的背脊,指尖陷入他紧绷的肌肉中。细碎的呜咽无法自控地从喉间溢出,混杂着他沉重的鼻。
他引领着她,在水中沉浮,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确认。是不同于以往的,独属于他和她的极致享受。
烛火不知疲倦地燃烧,将两人紧密交叠的身影投在床帷之上,摇曳生姿。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天际泛起蒙蒙的鱼肚白,他才终于肯放过她。他细密地轻吻着她布满细汗的额角和脸颊,扯过柔软的锦被,将她严严实实地盖好,然后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温软的身子牢牢地拥入自己怀中。
看着怀中人绯红未退的脸颊上还带着泪痕,楚怀黎心中被巨大的满足与心安填满。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最后一个轻柔的吻,这才拥着她,一同沉入黑甜的梦乡。
夜旖缃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旖旎的气息。
她微微一动,便觉得浑身酸软,尤其是腿上的酥麻与不适,提醒着她昨夜发生了何等亲密之事。
乌洛珠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她梳洗,小丫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动作格外轻快。
刚梳妆完毕,聂府的丫鬟便捧着几套崭新的衣裙并一些首饰钗环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夫人,这是楚将军吩咐送来的。将军让奴婢传话,说‘请娘子忘掉不相干的人,呈窈窕之鬓,为悦己者梳妆’。”
夜旖缃目光扫过那些衣物,皆是时下最流行的苏绣杭绸款式,色泽明艳,或海棠红,或翡翠绿,或丁香紫,与她平日里素雅的风格截然不同。
那些配套的首饰钗环也极为华美精致,珠翠生辉。不相干的人……是指陆清远吗?
“姐姐!姐姐!”
一阵银铃般清脆欢快的嗓音从屋外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
聂昭雪穿着一身娇俏的胭脂色撒花襦裙,像只快乐的蝴蝶般跳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姐姐,你看这些衣裙首饰可还喜欢?我可是帮怀黎哥哥做了好久的参谋呢!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夜旖缃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微软,牵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微微颔首:“都很漂亮,有劳昭雪妹妹费心了。”
“姐姐喜欢就好!”聂昭雪开心地拍手,随即上前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臂,“姐姐快选一件换上,陪我去东市采买些东西吧!今日街上可热闹了!”她说着,拿起一条做工极其精致的丁香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外层是轻薄的绫纱,内里却絮着暖和的白鼠皮。
28. 星霜几度故人归
“这件最衬姐姐了!又轻薄又暖和,穿着正好!”
拗不过她的热情,夜旖缃依言换上了这条丁香色长裙,又由乌洛珠重新梳理了发髻,簪上楚怀黎送来的珍珠步摇。
镜中人,眉目如画,肤光胜雪,在华丽衣裙与精致首饰的映衬下,褪去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娇艳与妩媚,连她自己都有些怔忡。
下了马车,更是瞬间被这滚滚热浪般的繁华所淹没。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摊贩的货架琳琅满目,从时新果子精巧首饰到南北杂货,应有尽有。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脂粉味,以及阳光晒在青石板上的味道。
“姐姐快看!”聂昭雪如同出了笼的雀鸟,兴奋地挽着她的手臂,声音清脆地压过周围的嘈杂,“那家‘李记’的桂花糕,用的是今秋新采的金桂,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还有前面那家‘醉春风’的梨花醉,清冽回甘,连宫里的贵人都赞不绝口呢!”
她正说着,旁边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与同伴高声笑谈飘入耳中:“张娘子你是没见,我家那口子昨日竟把醋当成了酒,酸得他龇牙咧嘴!”
“哎呦,王嫂你可别说了,我家那个更离谱……”
另一侧,一个卖绢花的小贩正卖力吆喝:“上好的苏绣绢花嘞!姑娘们来看看,戴上一朵,保准比那月宫里的仙子还俏三分!”
不远处的一个茶水摊,几个歇脚的力夫正大声议论着:“听说了吗?城西赵员外家昨日招婿,那排场,啧啧……”
“可不是嘛!新姑爷据说是位举人老爷,文曲星下凡哩!”
聂昭雪又指着前方一个围着不少人的羊肉摊子,那摊主正熟练地翻动着铁架上的肉串,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香气四溢:“那就是刘家炙羊肉!每日只卖十只羊,去晚了可就吃不上了!他家的羊肉外焦里嫩,撒上特制的香料,最是鲜美丰腴!”
正说着,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她们身旁经过,其中一人摇头晃脑地吟道:“‘万灯照云笙歌喧,十里长街市井连’,古人诚不欺我,此间繁华,堪比上元灯节啊!”
同伴笑道:“仁兄好雅兴,不如先去前面‘雅茗轩’听段书,再去品尝那梨花醉,岂不快哉?”
听着耳畔聂昭雪如数家珍的活泼介绍,感受着周遭人们最质朴的喜怒哀乐与生活热情,夜旖缃只觉得心头那最后一丝因过往而生的阴霾。
采买完毕,回到聂府时,远远便瞧见府门前气氛不同往日。
一支绵长肃静的仪仗队伍静静停驻,朱漆鎏金的马车在日光下流转着威仪的光泽。侍卫们皆着玄色锦袍,腰佩制式统一的环首刀,按刀而立,神情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将周遭寻常的市井喧闹都隔绝开来。
聂昭雪踮起脚尖,好奇地朝那方向张望了几眼,随即缩回头,凑到夜旖缃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了然:“怪不得哥哥一早神神秘秘的,只说有贵客临门,他与怀黎哥哥需得晚宴时分才能回来,让我先帮着看顾府内。我原以为是哪位朝中重臣,没想到……竟是长公主殿下的銮驾!”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兴奋,显然这位贵客的身份,连她这个刺史千金也感到颇为震动。
夜旖缃心中亦是暗暗一惊。这位崇华长公主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妹,据说极受太后与皇上宠爱,当年新朝初立边境不稳,和亲之声四起时,天家都硬是顶住压力,舍不得让她远嫁,其尊贵与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聂昭雪拉着夜旖缃从侧门进入府中,穿过曲折回廊,走向待客的花厅。途经花园时,却见一个身着缃叶色狐裘身姿曼妙的美人,正端坐在临水的花架下,悠闲地品着茶,周围侍立着数个宫女太监。
二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同敛衽行礼,声音清脆:
“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那美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她生得极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漂亮的杏眼流转间自带天家威仪,先是带着几分慵懒在活泼灵动的聂昭雪身上停留片刻,随后,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落在了始终姿态恭谨的夜旖缃身上。
“聂家小妹,许久未见,竟然都长成大姑娘了,愈发标致了。”她嘴角略略含笑,声音温婉动听,如同珠落玉盘,目光却并未从夜旖缃身上挪开。
“是呢殿下,都怪我哥,整天让人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聂昭雪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带着小女儿的娇憨抱怨道,“那些来提亲的贵公子们背地里都说,不喜欢胖丫头,可我哥根本不管这些!再这样下去,我可真要嫁不出去了!”
崇华长公主被她天真烂漫的话语逗得轻笑出声,将手中的白玉茶杯轻轻放在身前精巧的小炭火炉上温着。
目光依旧定在夜旖缃低垂着露出一段白皙脆弱脖颈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一丝过来人的感慨:“你还小,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哪里用得着急着谈婚论嫁?多逍遥快活几年才是正理。”
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直接问道:“这位姑娘瞧着面生,是……”
夜旖缃心头一紧,愈发恭敬地垂下头,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平稳却刻意带着谦卑:“回殿下,民女微贱,名讳恐污了殿下尊耳。”
长公主看着她这副恭顺柔婉我见犹怜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似是欣赏,又似有更深沉的考量。
她唇角笑意不变,优雅地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置:“既然是在聂府做客,想必也是澹之的贵客。不必如此拘礼多心,过来坐下,陪本宫喝盏茶,说说话吧。”
聂昭雪闻言,立刻乖巧地拉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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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缃依言入座。侍立一旁的宫女悄无声息地上前,为二人斟上茶香清洌的热茶。
“公主殿下,”聂昭雪眨着大眼睛,带着几分故意装出来的嗔怪,笑嘻嘻地试探道,“您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做我嫂嫂呀?”
“我哥哥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心里想您想得紧呢!上次秋狩,您猎得的那只七彩锦鸡,剩下的漂亮羽毛我哥哥一片都没舍得丢,悄悄收着,前些日子还让人做成了一件羽衣,在我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活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她话音未落,侍立在聂昭雪身后的大丫鬟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请罪:“长公主殿下恕罪!我家二小姐年纪小,平日里被公子娇惯坏了,口无遮拦,不懂规矩,绝非有意冒犯殿下凤仪,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她小孩子家计较。”
崇华公主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目光温和地看向聂昭雪:“无妨,丫头天真烂漫,心性质朴,本宫瞧着喜欢。这般真性情,比那些整日里矫揉造作的要强上许多。”
正说着,有下人前来禀报:“二小姐,公子派小的来问,晚宴的宾客名单和席面安排可都拟妥帖了?公子那边还等着回话。”
聂昭雪回头一看,是哥哥聂怀璋身边的亲随曹康,知道是正事,便起身对崇华公主歉意道:“殿下,您看这……我得先去前头处理一下,怕是不能陪您说话了。”
崇华公主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去忙。
一时之间,这临水的花架下,便只剩下了夜旖缃与崇华长公主两人。
气氛似乎随着聂昭雪的离开而变得愈发微妙和安静。
夜旖缃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杯碧色澄澈的茶汤,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与局促。
“姑娘不必拘束,”崇华公主仿佛看穿了她的不安,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不过是本宫闲来无事,想找个人随意聊聊天罢了。尝尝这茶,是今年新贡的白龙玉露。”
夜旖缃依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温润的碧玉茶杯。碧色剔透的杯子递到唇边,愈发衬得她指如削葱,唇色嫣然,那低眉顺眼的姿态,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美感。
“寻常人家的女儿,或许还能盼个‘愿得一心人’。”崇华公主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怅惘,“可皇家儿女的婚事,何曾由得自己做主?”
“或是为了维护边境平和,远嫁异域;或是为了协调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笼络重臣。”
“若是婚后,能得个相敬如宾,日久生情,固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更多的,是为了这家国天下,蹉跎了半生岁月,耗尽了一腔热忱。”
夜旖缃抬起眼眸,望向对面这位尊贵无比却似乎也有着无奈的长公主,轻声安慰道:“殿下容色倾城,气度非凡,天下儿郎莫不倾慕。”
29. 星霜几度故人归
“想必能有幸尚主的驸马,定是积了三世功德,必将殿下珍之重之,捧若明珠。”
崇华公主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夜旖缃脸上,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享天下万邑供养,受万民朝拜,自然要担起保江山社稷海晏河清之责。”
“这是身为皇室子孙,与生俱来的使命,无可推卸。”她顿了顿,话锋悄然转向,语气变得更为深沉,“便如槊清这孩子……他出生之时,正逢多事之秋,前朝那个不中用的钦天监胡言乱语,说他命格带煞,于国运不利。”
“皇兄当时……也是无奈,迫于各方压力,只能忍痛命内侍将他带出宫去,寻个僻静处……弃了。”
夜旖缃的心猛地一沉,捏着茶杯的指尖微微用力。
“许是上天垂怜,这孩子命不该绝,被一户心善的农家收留,虽清贫,倒也平安长大。”崇华公主继续缓缓道,语气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后来几经周折,总算将他寻回。”
“皇兄心中有愧,待他自然与宫中其他皇子不同,虽因着种种考量,一直未曾明诏天下公布他的身份,但也早早赐了国姓,纳入宗谱。皇兄这些年来,一直想尽力补偿他,想为他寻一门于他前程大有助益的亲事,以慰藉他早年流落之苦。”
“可这孩子……性子倔强,非说自己早已娶妻,心中再容不下旁人。为了推迟议亲,宁可一次次请缨带兵出征,奔赴那刀剑无眼的战场!”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担忧与心疼,“战场上何等凶险,他几次三番……都差点回不来了……”
夜旖缃静静地听着,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她想起昨夜烛光下,那人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旧伤叠着新伤,在麦色肌肤上刻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些伤痕,不只是战场的烙印,更是他固执守候的证明。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漫过,又酸又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抬起微湿的眼睫,望向长公主,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如今,可是……选定了?”
崇华公主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和却笃定:“他是皇兄最珍视、也最觉亏欠的皇子,他的正妃,自然要是这普天之下,无论家世、才貌、品行都最为出众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经过再三斟酌,已初步选定尚书令萧家的嫡长女,萧令仪。”
尚书令萧家……夜旖缃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是关中屹立数百年不倒的顶级士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经历四朝更迭却从无衰败之意,反而根基愈加深厚。在前朝凌朝覆灭之前,萧家就已出了两任宰相,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楚怀黎是武将,手握兵权,若再得到以文官清流为代表的萧家鼎力支持,文武相辅……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当今圣上,怕是真动了要立他为储君的心思!
而自己这个身份尴尬。
一个曾嫁与人妇的前朝余孽,显然是他光辉前程上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崇华公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抬手,从自己如云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通体莹润雕琢着繁复凤穿牡丹图案的羊脂白玉簪,递给身旁的宫女。
宫女会意,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捧到夜旖缃面前。
“这支玉簪,成色尚可,雕工也还勉强入眼。”崇华公主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本宫瞧着,与夜姑娘这般绝世容颜倒是相衬。小玩意儿罢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是本宫带过的东西才好。”
夜旖缃目光触及那玉簪,便知此物价值连城,绝非寻常“小玩意儿”。
那玉质温润无瑕,雕工更是精妙绝伦,显然是宫内造办处顶尖匠人的手笔。
她心中空洞一片,泛起无边凉意。公主这番话,这份“厚赐”,其中的深意,她如何能不懂?
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告诫她,她的存在,只会成为楚怀黎通往至尊之路上的绊脚石,让他被天下人诟病,被言官笔伐口诛。
她伸出微凉颤抖的手,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玉簪,仿佛接住了一块寒冰,直冷到心底里去。“民女……谢公主殿下抬爱。”声音干涩,几乎难以成调。
若是……若是能早些认出他才是宴清,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可随即,更大的绝望将她淹没——早些认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终究是流落民间的皇子,是未来的储君,甚至可能是这万里江山未来的主人。
而她,是前朝覆灭后侥幸存活的孤女,是身份敏感、不容于世的“余孽”。
云泥之别,天壤之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
那冰凉的玉簪紧贴着她的掌心,仿佛将她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冻结了。
她起身,再次向崇华公主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失魂落魄地转身,沿着来时的回廊,漫无目的地走去。
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瞬间抽空,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倚靠着冰凉的廊柱,茫然地望向庭院中凋零的枯枝,眼神空洞,呆呆发愣。若是没有那些阴差阳错,若是她只是个身家清白的普通女子,该有多好……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她想得出神,连身侧何时悄然多了一个人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清冽气息的厚实披风,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裹住了她微凉的肩头。她骤然回神,转眸,对上了楚怀黎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的身影。
他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孤松立於山崖,纵然未着戎装,只一袭玄青色暗纹锦袍,也难掩其渊渟岳峙般的气质。
廊下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更显得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线条流畅而坚毅。那双深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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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星辰的眸子,此刻正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他一边仔细地将披风上的丝带系好,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边垂着眼眸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可有为难你?”
夜旖缃恍惚地摇摇头,在她此刻的沉默与失魂中,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日光透过廊檐,淡淡地照在她脸上,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那强装镇定却难掩仓皇无助的模样,像极了在寒风中被雨打湿、瑟瑟发抖的蝶,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想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殿下只是……同我随意叙了叙家常,”她努力弯起唇角,想扯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无比勉强,声音轻飘飘的,“还……赠了我一支簪子。”她说着,抬起手,将那只紧握在掌心,已然被焐热却依旧感觉冰冷的玉簪,递到他眼前。
不料,楚怀黎只看了一眼,眉头便骤然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暗沉。一把夺过那玉簪,看也不看,反手便狠狠掷向一旁的石阶!
“哐啷”一声脆响,那价值不菲的玉簪瞬间断成几截,碎玉溅开,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不必听信那些无谓的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一把攥住她下意识想要躲闪缩回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中,力道大得不容她挣脱,“这些东西,也根本不配你收着!”
他拉着她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刚走了几步,却迎面碰上了正从花厅方向缓步而来的崇华长公主。她显然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却并未动怒,脸上依旧带着那雍容得体的浅笑。
“槊清,”她唤着他的小字,语气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这是急着要带夜姑娘去哪里?本宫大老远从长安而来,你也不说来见见礼,反倒一见面,就要带着人走?”
楚怀黎停下脚步,面色冷峻,对着崇华长公主草草抱拳行了一礼,语气疏离而淡漠:“末将人微言轻,身份尴尬,不敢前去叨扰长公主殿下凤驾。”
崇华公主看着他紧紧攥着夜旖缃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并未责怪,反而语气愈发温和:“何必如此见外?说到底,本宫也是你的亲姑姑,血脉相连。”
楚怀黎紧绷着下颌,没有回应。
崇华公主轻叹一声,继续道:“你父皇……他心中一直挂念着你,许久未见,很是想念。待你此番回到长安,他便打算择选吉日,正式颁下明诏,将你的名字归入皇室玉牒,公告天下,让你认祖归宗。”
“我对这些,从不稀罕。”楚怀黎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未有丝毫涟漪,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本宫知道,你心里一直怨着你父皇,还有你母妃当年实在是有苦衷的。”
30. 星霜几度故人归
崇华公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劝解,“可你需明白,你自始至终,都是你父皇心中最珍视,最觉得亏欠的孩子。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补偿你。”
“殿下说错了!”楚怀黎猛地打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伤痛,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直直看向崇华公主,“我从来就不是他们最珍视的孩子!我是他们当年亲手放弃,谁都不要的孩子!”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能清晰地感觉到被他紧握在手心的、夜旖缃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似乎想挣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然而,楚怀黎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甚至用力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让她纤细的身子几乎完全贴靠在他身侧,以一种绝对保护与占有的姿态,面向崇华长公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地宣告:
“而我的妻子,也从来只会有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他侧过头,深深看了身旁脸色苍白的夜旖缃一眼,目光坚定而温柔,“只有云娆一人!”
“云娆”二字,如同惊雷,直直撞在夜旖缃的心上。
她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他。这个名字……这个承载着山林间最纯粹依赖,这个称呼,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带着穿越了五年光阴的笃定,瞬间击溃了她所有强装的自持。眼眶骤然酸涩发热,视线迅速模糊,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溢出。
崇华公主雍容面上的浅笑终于彻底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但转瞬便被更深的复杂情绪覆盖。
崇华公主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长辈的威仪,“槊清,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室血脉,宗法礼制,岂容你如此儿戏!”
“我自然知道!”他声音沉冷如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知道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拜过天地,饮过合卺,名正言顺!”
他的目光锐利如箭,“至于您和圣上所在意的‘身份’——在我于乡野泥泞中挣扎求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敢问长公主殿下,那个时候,我尊贵的‘皇室血脉’在哪里?我应享的‘宗法礼制’又在哪里?!如今,你们轻飘飘一句‘补偿’,就想抹杀一切,甚至要夺走我的妻子?!”
说罢,他不再看崇华公主那瞬间失血的脸色,紧紧握着夜旖缃的手,转身便走。步伐又快又稳,带着一股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殿下,要拦住他们吗?”身旁的侍卫低声询问。
崇华公主望着那两道紧挨着离去的身影,男子挺拔如山,将女子完全护在身侧的阴影里,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一片深沉的平静,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他们去吧。”
回廊九曲,寒风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夜旖缃被他牢牢护在身侧,几乎是半强迫地跟着他的步伐,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可那清晰的疼痛之外,却有一股汹涌的陌生的热流,从他紧握的掌心,悍然冲溃了她心中那堵用理智砌成的冰墙。
她心跳如擂鼓,思绪混乱成一团。
他带她出了聂府,府门外,一匹神骏非凡的战马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楚怀黎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即俯身,不容拒绝地揽住她的腰,微一用力,便将轻盈的她带上了马背,牢牢圈在身前。
“抱紧。”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一抖缰绳,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即便身后是他火烫坚实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热力与稳健的心跳,夜旖缃的心中却依旧是一片冰凉的茫然。
冷风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刺骨的清醒。
若他只是个普通武将,她这个失了丈夫的未亡人尚且配不上。
更何况。他是流落归来的皇室贵胄,是可能问鼎储君之位的皇子!而她……是前朝覆灭后侥幸存活的孤女,不容于世的“余孽”……
马儿一路狂奔,踏起尘土,最终停在了鹿台山的后山。
此处地势颇高,人迹罕至,四周寂静,只有风声掠过枯草的簌簌声响。
一旁的山溪表层凝结了泛着青白色的冰层,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低头俯瞰,便能将远处巍峨的凉州城城墙尽收眼底,只是靠近正北门处的那段城墙,颜色与形态似乎与别处迥异,带着一种修补后的粗粝感。
“许久不来此地了。”楚怀黎环在她腰际的手臂紧了紧,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热气拂过她的耳廓,“四年过去,这里的景色似乎更美了。”
他顿了顿,下颌轻轻抵在她纤薄的肩上,指向山下,“看到那处的城墙了吗?”
夜旖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心头莫名一紧,轻轻点了点头。
“四年前,就是在此地,与北狄的右屠耆王对峙了月余。”他的口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仿佛那场尸积如山的惨烈战役,于他不过是沙盘上的一次推演。
他抬手指向数十丈之外那段颜色深暗的城墙,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重量:“那处,是北狄人攻城时,久攻不下,被逼急了用刀剑硬生生砍凿出来的缺口。”
“当时情势危急,若不及堵上,缺口只会越来越大,守军兵力捉襟见肘……”
他顿了顿,脑海中似乎闪过了当日惨烈的画面,声音微沉,“是怀璋他带着凉州城的百姓,冒着箭雨,一边放火烧杀冲进来的敌人,一边用血肉之躯搬运砖石,才堪堪将缺口堵住。”
夜旖缃暗暗心惊。她虽不通军事,却也听闻北狄人是天生的战士,勇猛剽悍,但往往各自为战,“利则进,不利则退”,缺乏严明的纪律。
能将他们逼到放弃骑兵优势,转而用最笨拙野蛮的方式刀劈斧凿城墙,可见当日战况之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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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何等绝望的境地!
那……他呢?
世人皆传楚怀黎用兵如神,尤其擅长骑兵突袭,每每冲锋在前,以攻代守,鲜少有据城固守的被动局面。
他麾下的“玄甲铁骑”更是声名赫赫,战力足以与北狄引以为傲的草原骑兵相抗衡,一度扭转了中原王朝骑兵弱势的局面。这次……为何会被逼到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他是不是受了伤?
而且是很重很重的伤?所以才会无法率骑兵出击,只能困守孤城?
楚怀黎仿佛能窥见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慢慢将下巴更沉地靠在她单薄的肩上,身后火热的胸膛与她背脊贴合得严丝合缝,那灼人的体温几乎要透过层层衣物熨烫进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过于亲密的禁锢,却被他揽在腰间的铁臂更用力地按回怀里,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在想,那时我去哪里了?”
他低声询问,气息灼热地拂过她敏感的颈侧,不待她回答,便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揭开了那段血淋淋的过往。
“在被迫退回凉州城固守之前,我曾亲率玄甲铁骑孤军深入,直捣单于庭金帐,俘虏牛羊数万,试图逼其退兵。没料到……他们在得知我军兵力不占优势后,假意投降。”
他语气微顿,夜旖缃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我一时不察,中了埋伏,”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身中数箭,背后……还挨了几刀。”
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夜旖缃眼中的泪就越是汹涌滂沱,瞬间模糊了眼前冰冷的山景。
她知道!她都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兵行险着,如此不顾性命!
他曾经在她仅能发出气音时,笨拙地安慰她,低语过他的期盼。
他想早点立下不世军功,好有足够的底气去求那道圣旨,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接他流落在外的“妻子”回家。
楚怀黎勾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容拒绝,让她微微侧过头,被迫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寒夜,此刻却翻涌着炽热岩浆的眼眸,“阿娆,”他唤着她的小字,声音低沉而喑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不容退缩的强势,“你若因旁人的几句话,便想着要推开我,那我身上这些刀箭,这些年沙场搏命换来的功勋,就都白挨了。”
她心头巨震,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楚与执念烫得心尖发颤,慌忙回过头,躲开他过于炽热的视线,抬手胡乱地去擦那仿佛永远也擦不干的泪水。
可心底最深的芥蒂依旧如同毒刺般扎在那里——她是陆清远名义上的亡妻,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你可知道……我曾经的……”她声音哽咽,带着难以启齿的艰难。
“我知道。”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尘埃,“我不在乎。”
31. 星霜几度故人归
“我只在乎,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他,现在,此刻,你的心在哪里。”
见她不回答,只是垂眸落泪,那脆弱又固执的模样既让他心疼,又莫名激起一股想要彻底摧毁她所有心防的戾气。
他低下头,带着惩罚意味,又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渴求,轻轻咬上她柔嫩敏感的耳垂。
“嗯……”夜旖缃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过电般,一股陌生的酥麻感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软倒在他怀里。
“回答我。”耳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安。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顾虑,在他这混合着执念与霸道的逼迫下,终于土崩瓦解。
她闭了闭眼,任由最后一行清泪滑落,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晰:“不是了……早就不再是了……”
原来,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她那不堪的过往,不是她曾冠以他人之姓的身份,他在意的,自始至终,都只是现在的她,这颗心,是否还属于他。
“那就好!”他紧抿的唇角骤然旋开一抹粲然的微笑,那笑容如同阳光破开重重阴霾,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眉眼,也仿佛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积压多年的阴郁与冰寒。
夜旖缃垂着眼,心潮起伏难平。
从凌朝倾覆开始,她就从云端跌落,失去了父王的宠爱,母妃的庇护……那些属于公主的尊荣与温暖,都已随着旧王朝的灭亡而远去。
后来,她没想到自己竟还能在绝望中遇到他,得到那样纯粹炽热的守护。即便后来命运弄人,让她与他失散,经历水月镜花般的错嫁与寡居,他竟仍在原地,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守候着她。
这样的温暖,这样被一个人如此坚定不移地选择着,哪怕此刻让她立刻死去,她也觉得此生……值了。
“阿娆在想什么?”他察觉到她的走神,低声问,语气已恢复了之前的温柔。
夜旖缃重新抬起眼,眸中仿佛被清泉洗涤过,漾开一层动人心魄的光华,坚定而柔软。她看着他,唇边绽开一个清浅却极其真实的笑容:“我给你跳支舞吧。”
幼时她跟着母妃学过流云舞,除了十五岁及笄礼后在宫宴上为父王和母妃跳过之后,她便再也不曾为任何人起舞,就连陆清远,也未曾有幸得见她的舞姿。
“好!”身后的人似乎极其开心,那喜悦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还不待她反应,他便已利落地抱着她翻身下马,动作稳健而轻柔,将她稳稳放在铺着些许枯草的平地上。
山风拂过,带着寒意。夜旖缃抬手,纤指刚触到颈间丁香色外袍的丝带,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住。
“天冷。”他蹙着眉,不赞同地看着她身上单薄的松花色衣裙。
“不碍事的,”她笑意吟吟地望向他,眸中流光溢彩,带着几分少女般的娇憨与坚持,“跳起来,便不会冷了。”这厚重的外袍,终究是束缚,会遮掩了舞袖的翩跹,失了流云的韵味。
见她坚持,楚怀黎终是松开了手,目光却一瞬不移地凝在她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她此刻的全部身影。
夜旖缃纤指微动,解开了颈间的系带,那件华丽的丁香色外袍便如一片云霞般翩然滑落,堆叠在她脚边。
露出了里面一身松花色的软绸衣裙,衣料轻薄,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和纤细的身段。
山风拂过吹动她广袖轻扬,裙裾如涟漪般散开,如墨青丝随风舞动,身上那抹清雅似桂的幽香,便愈发清晰地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鼻尖,钻入他的心扉。
楚怀黎喉结微动,解下马鞍侧悬挂的水袋,仰头优雅地饮了一口,借此压下心头翻涌的炽热情潮。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他眼底的灼热。而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眼前那抹醉人的松花色身影上。
只见夜旖缃足尖轻轻一点,身姿如风中柳絮般轻盈,双臂如柔荑般缓缓舒展,那抹松花色便已在冰冷的山崖边,迎着稀薄的冬日阳光,骤然绽放。
起初动作舒缓,如云卷云舒,每一个回旋都带着天然的韵律,广袖轻扬,裙裾翩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亮,将她这些年所经历的苦楚隐忍与重逢后的喜悦,尽数融入舞姿之中。
指尖轻抚过空气,仿佛在描绘一幅无形的画卷,又似在触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渐渐的,她的动作加快,腰肢柔韧如柳,折腰、旋转、腾挪,步伐轻盈似踏波而行,足尖点在枯草之上,竟似未染尘埃。
长发随着她的舞动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偶尔回眸,眼波流转间,是道不尽的缠绵悱恻与欲语还休。
她将自己化作一朵盛开在悬崖边的花,为他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
楚怀黎握着水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深邃的眸中翻涌着暗暗的光亮。
寒风似乎也为之驻足,山溪冰层的反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而她,便是这寂寥天地间,唯一灼热的存在。
一舞毕,夜旖缃微微喘息着停下,脸颊泛起绯红,眼眸亮得惊人,带着些许赧然,望向他。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贴在颊边,更添了几分娇媚。
楚怀黎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绣暗纹的大氅,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一把打横抱起。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充满了极致的温柔与珍视。
“我的衣服……”她轻呼,揽住他的脖颈,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强劲心跳。
“回头让人来取。”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呼吸温热地交融在一起,目光灼灼,如同烙铁般印在她的眼底,声音因压抑着情潮而显得格外喑哑磁性,“跳得很好,以后……这舞,只准跳给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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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
被他这般紧密地抱着,裹在充斥着独属于他清冽气息的大氅里,夜旖缃只觉得方才舞动时的热气未散,反而更加汹涌。喉咙干渴得厉害,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目光落在他方才饮过的水袋上。
“口好渴……”她声音带着舞后的微喘,更添几分娇软,“把你的水给我喝一口,可好?”
楚怀黎目光微暗,从善如流地将水袋递到她唇边。
夜旖缃就着他的手,仰头便喝了一大口。清冽甘甜的液体滑入喉咙,缓解了干渴,随即却有一股带着果香的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这是酒……你骗人。”她抬手用手背擦过唇角沾染的晶莹酒液,仰起脸看他,双颊的红晕愈发浓艳,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水润的迷离。她向来极少沾酒,几乎是滴酒不沾,这一口果酒虽度数不高,于她而言却已是足够烈了。
楚怀黎低笑一声,接过水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烫人的脸颊,“我未说过这是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起醉意酡红的小脸,嗓音低沉诱惑,“还喝吗?”
夜旖缃只觉得口舌依旧发干,那股莫名的渴意并未消减,她晕乎乎地点点头,竟直接伸手拿过他手中的水袋,再次对着袋口仰头喝了起来。几缕酒液顺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
喝完,她刚想从他怀中下来走两步,却觉得脚下绵软,天地仿佛都在旋转,一个趔趄便软软地跌回他怀里,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难受吗?”楚怀黎立刻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圈在胸前,低头关切地询问,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没事的,”她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那份熟悉又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声音糯软,“只是有点热,晕乎乎的……”
看着她这般毫无防备地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楚怀黎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将她更紧地拥住,翻身上马。
“带你去个地方,洗干净酒气,会舒服些。”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东侧山岭下,有一处温泉。”
骏马再次驰骋,不多时,便抵达了一处依山而建的雅致院落。白墙青瓦,隐在苍松翠柏之间,门口早有身着素净衣裙的侍女垂首等候。
见到二人,侍女们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将军。”
夜旖缃虽醉意朦胧,却仍捕捉到侍女们对楚怀黎那份熟稔的态度,一股莫名的酸意夹杂着酒意涌上心头,她靠在他怀里,仰起脸,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看来将军对此处甚为熟络,定是时常在这里沐浴了。”
听出她话中的醋意,楚怀黎眼底笑意更深,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发顶,耐心解释:“想什么呢?这处汤泉是前年才勘测挖掘的,不过是同怀璋在此监工过一段时日,确保引水布局无误,并非常来。”
32. 宫墙春色误人心
听他这般解释,夜旖缃心中那点小疙瘩才稍稍平复。
侍女上前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温热湿润的、带着硫磺气息的水汽扑面而来。夜旖缃略有些忐忑地被他牵着手走进去,心跳莫名加速,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他,不会是想……
随即,楚怀黎的话便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去隔壁的茶室处理些军务。”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动作轻柔,“若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侍女唤我。”
听到此处,夜旖缃才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悄然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原来……他并没想留下。
“夫人,请随奴婢来。”侍女清甜恭敬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她的理智唤回。
她定了定神,随着侍女走入内室。
室内温暖如春,水汽氤氲,布局极为清雅。四周围着绘有山水墨韵的屏风,中央是一池引自天然温泉的活水,清澈见底,蒸腾着袅袅白雾。
两名侍女上前,欲伺候她宽衣。
“不必了,”夜旖缃轻声阻止,这些年独自一人,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动手,不习惯让陌生人近身伺候,“我自己来便可。”
“是。夫人若有任何需要,我二人就在门外等候。”两名侍女训练有素,闻言立刻躬身行礼,悄然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门掩上。
房中终于只剩下她一人。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温泉水滑过池壁的细微声响。她深深吸了一口湿润温暖的空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酒意在水汽的蒸腾下,似乎又浓郁了几分,让她有些头重脚轻。
她蹲在池边,伸出纤指,轻轻撩动着温暖的水流,感受那熨帖的温度在指尖流淌。正当她准备解衣入浴时,一阵清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竟将她松花色外衫的右肩吹得滑落,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她正欲拉上衣衫,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不远处那扇绘着寒梅映雪的屏风之后,不知何时,竟悄然映出了一道挺拔修长的男性身影!
那身影轮廓熟悉至极……
她的心骤然一紧,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惊疑,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宴清……?”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那温和的嗓音。
一道低沉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无比突兀的男声响起,伴随着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这么快,心里就只装得下他了?”
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如同惊雷,将她直愣愣地定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屏风后那道身影不疾不徐地缓缓移出,绕过遮挡,一张曾在无数个深夜梦回中让她愧疚难安的脸,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容,只是……
她瞳孔骤缩,呼吸窒住,几乎是凭着本能,怔愣着从唇齿间挤出那三个以为此生再不会唤出的字:“陆清远……”
是她的亡夫!那个战死沙场尸骨未存的陆清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一身北狄贵族惯穿的窄袖束腰锦袍,襟前甚至绣着狰狞的狼头图腾!难道……难道楚怀黎当初所言非虚,他当真是……玄甲铁骑的叛徒?!
“看来娘子还记得为夫。”陆清远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张曾经温润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侧额角直劈而下,划过眉骨,止于眉心,像一条蜈蚣盘踞在脸上,彻底破坏了昔日的儒雅,平添了几分骇人的戾气。
“你……你还活着?”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地试探问询,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困惑、一丝残留的旧日情愫,以及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我还活着,你很失望?”他嗤笑一声,那双曾经盛满柔情蜜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讥讽和审视。他一步步向她逼近,靴子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夜旖缃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脊背几乎要抵上冰凉的屏风,心中乱成一团麻,“你不是宴清对不对?当年你救我……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对不对?”她想起山林初遇的“巧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骗局?”陆清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明明一直是娘子你,不顾廉耻地缠着我,主动投怀送抱,难道娘子忘了当年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进我怀里的?”
他目光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语气轻佻,“当年可是娘子不顾那么多军士在场,梨花带雨地抱着我,哭求庇护。”
“我么……不过是见不得美人落泪,一时心软罢了。”
他腰际悬挂的北狄弯刀,在室内光线下折射出冷冽的寒光,晃得她眼睛微微刺痛。
“你无耻!”夜旖缃气得浑身发抖,过往的温情在此刻尽数化为羞辱的利刃,将她割得遍体鳞伤。
“无耻的怎么是我?”陆清远反问,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感继续逼近,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不管你从前心悦于谁,心里装着谁,你都已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现在又穿得如此单薄,花枝招展地打扮。”
“还有刚刚的舞跳给谁看的?嗯?”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就凭你曾与我度过的那些缠绵日夜,你的身上早就烙下了我的印记。”他冷笑着,猛地出手,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属于北狄男子的带着牛羊腥膻与皮革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跟我那凌朝送去和亲的额吉简直一模一样!你不会天真到现在还在肖想,楚怀黎那样身份的人,会真心实意娶你为妻吧?”
“别做梦了!且不说,就算他不介怀你同我缠绵悱恻的那些日夜。单凭你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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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光的前朝身份,就算是给他做个妾室、当个填房,也轮不到你头上!”
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下,让夜旖缃浑身冰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说的……何尝不是血淋淋的现实?那些她刻意忽略不愿深想的阻碍,被他如此赤裸而残忍地揭开。
“乖乖跟我回北狄,”陆清远看着她瞬间失血的小脸,语气带上了几分诱哄,却更显阴冷,“看在往日情分上,这些日子你同他的那些不清不楚,我可以不再追究!”
“你究竟是谁?”夜旖缃强忍着腕骨欲裂的疼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不知是因混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呈现出浅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温柔,只剩下野心与冰冷。
她曾为了他“战死”而背负克夫之名,曾为了洗刷他“莫须有”的通敌嫌疑而四处奔走,受尽千夫所指!却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活着,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惊人的身份!
轰——!
异变陡生!
四周精美的屏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猛地撞倒,木架碎裂声刺耳响起!
刹那间,无数身覆玄色铁甲手持劲弩利刃的士兵如同鬼魅般涌入,将整个温泉内室围得水泄不通,森冷的杀气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暖意与水汽。
“将军有令!擒拿北狄右屠耆王!要活的!”为首的裴鸿厉声喝道,声音在密闭的空间内回荡。
陆清远眸色骤然一暗,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他反应极快,猛地将夜旖缃护在身后,口中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竟然着了他的道!”
夜旖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跳骤停,眼前是碎裂的屏风与森冷的铁甲寒光。就在这片混乱中,她透过晃动的人影缝隙,看到那些覆甲士兵的身后,缓缓走出了两个身影。
一人青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孤松立于危崖,正是方才借口离去处理军务的楚怀黎。他面色沉静如水,深邃的眼眸中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
而与他并肩而立的另一人,身着北狄王族特有的狼首纹饰锦袍,面容深邃,鹰隼般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竟然是哥舒凛!
哥舒凛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被陆清远下意识护在身后的夜旖缃,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了然弧度,对着身旁的楚怀黎朗声笑道:“将军果然神机妙算!本王早该想到,纵然我这好弟弟能舍弃万千,心硬如铁,终究也逃不过美人关。”
此言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夜旖缃所有的侥幸与期盼,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冻结。
她全都明白了!原来楚怀黎这些时日对她异乎寻常的亲近与维护,那些在聂府不容置疑的宣告,那些看似情深义重的誓言……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戏码!
乾坤坊里,他高调地宣称她是他的妻,不过是以她为饵,布下这天罗地网。
33. 宫墙春色误人心
只为引出她身后这个隐藏极深的“亡夫”——北狄的右屠耆王!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眼中积蓄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住,顺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无声滑落,那目光绝望如死灰,带着最后一丝破碎的求证,直直望向人群之后那个玄青衣身影。
她的宴清,那个会为她采药疗伤,笨拙安慰她的少年,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这个心冷如铁的楚怀黎。
那在这场彻头彻尾的利用与算计里,他可曾……对她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
“哥舒凛!”陆清远厉声喝道,手中泛着幽冷寒光的弯刀豁然出鞘,他眼中迸射的怒火,“枉你身为我北狄的左贤王,竟自甘堕落,勾结南朝,设局残害手足,令祖宗蒙羞,王庭蒙尘!你就不怕天神降下雷霆之怒,让你被野兽分食吗?!”
“好弟弟,”哥舒凛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从容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周围那些已经拉满弓弦的士兵,“你们可都给瞄准一些,务必拿下我这不听话的弟弟。至于他身后那位娇弱的美人……”
他话语微顿,目光在夜旖缃身上流转,带着一丝戏谑的“怜惜”,“肌肤胜雪,可千万别被箭簇擦破了皮,留下疤痕就不美了。”
陆清远对哥舒凛充满恶意的挑衅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兵甲与闪烁的寒光,死死锁在正前方始终沉默的楚怀黎身上,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暴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带着近乎凝滞的平静,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权势之争,是北狄与南朝的沙场博弈。”
“她……从来就不该被卷进来。”
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死寂中,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楚怀黎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却穿越了所有阻碍,精准地地落在夜旖缃写满绝望与无声质问的小脸上。
缓慢而坚定地,对着那个在被箭矢围住心神俱碎的女子,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也重重敲击在夜旖缃濒临破碎的心上:
“阿娆,过来。”
陆清远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动了。
他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孤狼,手中弯刀划出凛冽的弧光,决绝地劈向围拢最近的弓手!刀风呼啸,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竟真的让他劈开了一道缺口。
“走——!”他朝着夜旖缃嘶吼。
哥舒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更多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上,刀剑映着火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陆清远弯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飞溅的血珠,他的肩胛、手臂很快添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裘衣被浸得暗沉。
“噗——”
一枚特制的、带着倒钩的乌金小箭,精准无比地没入他执刀的右肩胛!
力道之大,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弯刀“哐当”一声坠地。几乎同时,数把长枪从不同角度狠狠砸在他的膝弯!
骨裂声闷响。
陆清远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却仍用未伤的左臂死死撑住身体,试图站起。鲜血从他肩头汩汩涌出,迅速在身前积成一滩暗红。
他抬起头,染血的面庞扭曲着,目光却依旧如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哥舒凛和楚怀黎身上,喉咙里发出强力压抑疼痛的低吼。
哥舒凛抚掌轻笑:“好一副忠肝义胆,真是令人感动。”他挥挥手,“劳烦各位中原勇士捆结实些,我这弟弟,野性难驯。”
士兵们一拥而上,用浸过牛筋的绳索将失去反抗能力的陆清远层层捆缚。
他像一头被缚的猛虎,在绳索中剧烈挣扎,伤口因用力崩裂,血流得更急,那充满不甘与愤怒的目光,最终越过所有人,落在夜旖缃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而夜旖缃,自始至终,只是用那双褪去所有温度的眸子,空洞地望着这一切。
最终,是裴鸿示意两名亲兵上前,将她从这片修罗场中心“请”了出来,带离了别苑。
她没有挣扎,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任由他们将她带出温泉别苑,送回了聂府。
回到那座暂居的院落,夜旖缃立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镜中人便回以一个空洞而嘲弄的笑。
多么可笑,她竟曾将这里视为风暴中暂时的港湾。指尖抚过冰凉的镜面,仿佛也能触到心底那片荒芜的寒意。
她迅速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开始利落地收拾行装。
几件素衣,少许首饰,以及救下来的乌洛珠姐弟,这便是她的全部。
聂府上下正为崇华长公主的夜宴忙碌,无人察觉偏院的暗潮。
她已决定,连夜离开凉州。
南朝容不下她这个前朝余孽,北狄有她那个身份诡谲的“亡夫”,天下之大,竟似无她立锥之地,唯有遥远的西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然而,计划被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
“旖缃姐姐!开开门呀!”聂昭雪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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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的暖意,“我知道你在里面!今晚府里有宴会,还有西域舞姬呢,你陪我去看看嘛!”
看着聂昭雪纯粹而热情的眼眸,夜旖缃那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或许,在宴席上露个面,再寻机脱身,反而更能掩人耳目。
“好。”她终是点了点头,换来聂昭雪一声欢呼。
夜幕垂下,聂府宴客厅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夜旖缃穿着一身月白襦裙,未施粉黛,青丝仅以一支素银簪挽起,刻意敛去所有光华,悄无声息地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几乎在她入席的瞬间,一道灼热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她。
楚怀黎坐在主位之侧,他的视线穿越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一丝难以掩藏的伤痛。他下意识地便要起身朝她走来。
“槊清。”
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崇华长公主优雅地抬手,指尖虚虚按在楚怀黎的手臂上,唇角含着得体的浅笑,“西夏的镇羌王正与你商议要事,不可失礼。”
楚怀黎正端起酒杯,与身旁身形魁梧的元兀卒虚与委蛇。他唇角挂着公式化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宴客厅内,歌舞升平,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处需要运筹帷幄的战场。
然而,就在某个不经意的抬眸瞬间,他的目光掠过喧嚣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骤然定格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
夜旖缃独自坐在那里,像一捧不小心落入繁华深处的雪。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垂着眼睫,周身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将所有的喧嚣与热络都隔绝在外。
像雪夜窗棂上凝结的霜花,干净,剔透,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楚怀黎握着酒杯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白玉杯壁几乎要被他捏出裂痕。
“……因此,这批战马,还望楚将军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价格嘛,好商量……”元兀卒浑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西夏人特有的直爽,谈论着关乎边境军备的重要交易。
然而,楚怀黎的注意力早已溃散。
他只看到元兀卒的嘴唇在动,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
“嗯。”他本能地微微颔首,喉间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算是回应,目光却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角落那抹月白身影上。
聂昭雪像只欢快的蝴蝶,翩然来到了夜旖缃身边,亲昵地挨着她坐下,递过去一碟精致的点心,正笑着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34. 宫墙春色误人心
夜旖缃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抬起眼,对着聂昭雪微微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甚至极淡地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抹笑意如此浅淡,转瞬即逝,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楚怀黎的心口。
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看见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桌上几块精致的点心,不动声色地推向身后侍立的乌洛珠。乌洛珠默契地接过,用一块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仔细包好,藏入袖中。那样细微的关怀,那样小心翼翼的体贴,却不是为了他。
他看着她低眉敛目的侧影,看着她对旁人展露那微不可查的的温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难以呼吸。
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那个会在简陋灶台边等着他采药归来的少女,想起她听见他脚步声时,毫不掩饰的依赖与全然的欢喜,那清澈的笑容曾如同冬日暖阳,只为他一人绽放。
而如今,那双曾盛满星子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寂,再无半分属于他的暖意。而这残余的的温柔,她却肯轻易施舍给旁人。
是他。亲手将自己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推入了这刺骨的严寒。
一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想要立刻拂开所有碍事的人,走到她面前,用力抹去她眉宇间凝结的寒霜,摧毁那道隔开他们的冰墙,将他所有不得已的苦衷,所有深埋的情感,尽数剖白在她面前。
那道灼热得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让夜旖缃胸口的滞闷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聂怀璋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丝竹之声:“这些日子琐事缠身,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长公主殿下海涵。”
整个宴席似乎有瞬间微不可察的凝滞。谁都知道聂刺史公务繁忙,这般当众向长公主致歉,显得有些过于郑重,甚至……亲密。
崇华长公主执着酒盏的指尖微微一顿,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此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抬眸望去,正对上聂怀璋那双总是沉稳如山岳的眼眸,此刻里面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关切,歉然,还有一丝克制的……温柔?
只一瞬,她便收敛了心神,唇角重新扬起得体而疏离的浅笑,执起酒盏:“聂大人言重了,是本宫突然造访,倒是让澹之你……费心了。”
那声表字“澹之”唤得极轻,几乎淹没在乐曲声中,却像羽毛般在人心头挠了一下。
聂怀璋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盏澄澈的酒液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忽然伸出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覆上了她执盏的手,包裹住她的指尖,将那杯酒从她手中缓缓取下。
“酒性烈,伤身。”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殿下玉体为重,以茶代酒便可。”
说着,他另一只手已亲自执起温热的茶壶,为她斟了七分满的清茶,将那白玉茶盏推至她面前。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却又在指尖离开杯壁时,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瞬。
长公主垂眸看着眼前氤氲着热气的清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波澜。她没有立刻去碰那杯茶,只是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带着探究与了然。聂怀璋却已恢复了一派从容,仿佛刚才那逾越规矩的关切只是众人的错觉,转而与邻座的西夏使臣寒暄起来。
夜旖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原来在这满是算计与冰冷的权欲场中,也并非全然无情。
她不再停留,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走出喧闹的大厅,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和耳廓。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只想尽快回到偏院,结束这场令人心力交瘁的闹剧。
然而,在通往偏院的回廊转角,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哥舒凛斜倚着朱红廊柱,姿态闲适,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褪去了宴席上那层浮夸的伪装,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格外坦荡,也格外锐利,如同草原上锁定猎物的苍鹰。
“凝霄郡主。”他开口,声音不似宴会上的虚浮,带着北狄男子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直率,“方才席间见郡主神色郁郁,眉间笼愁,可是心有滞涩,块垒难消?”
夜旖缃脚步一顿,抬起清冷的眸子,戒备地看着他。
哥舒凛却不以为意,反而向前一步,目光毫不避讳地、带着纯粹欣赏意味地流连在她清艳绝伦却难掩脆弱的容颜上:“我那弟弟,哥舒澈。哦对,他在南朝的名字叫陆清远。”
“本王不否认他虽算是个枭雄人物,可行事诡谲,狡诈阴狠,实在配不上你这般冰雪姿容。而楚怀黎……”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了然与毫不留情的讥诮,“他心思太重,顾虑太多,肩上扛着家国天下,心里装着皇权社稷,给不了你想要的纯粹与坦诚。”
“你这样的女子,合该站在草原最辽阔的天地间,纵马驰骋,让风吹散你的愁绪,而非困于这四方庭院,终日揣度人心,暗自神伤。”
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无礼,剥开所有虚伪的装饰,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坦荡。夜旖缃心头微震,仿佛被说中了最深的心事,却依旧紧抿着唇,沉默以对。
“若有一日,你在这南朝待倦了。”哥舒凛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话语清晰无比地掷地有声,“我北狄王庭的大门,愿为你敞开。哥舒凛的床榻之上,永远可为你留一席之地。”这已不是暗示,而是带着掠夺意味的宣告。
“不劳护于费心。”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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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着骇人怒意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自身后骤然响起。
楚怀黎大步走来,玄青色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势几乎让周遭空气冻结。他一把攥住夜旖缃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侧,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哥舒凛。
“是吗?”哥舒凛挑眉,非但不惧,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夜旖缃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他便是如此霸道专横,从不顾及你的意愿”,随即他优雅地欠了欠身,姿态从容,“既然如此,本王便不打扰二位了。郡主,记住我的话。”
说完,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转身悠然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闲适的月下漫步,却留下身后一触即发的紧绷与死寂。
回廊下,只剩下楚怀黎与夜旖缃两人,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纠缠难解的宿命。
他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将她拉得更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拂动,迫使她抬头迎上他翻涌着滔天怒火与情绪复杂的眼眸。
“他跟你说了什么?”楚怀黎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那急迫源于哥舒凛赤裸裸的觊觎,更源于她此刻冰冷的沉默,“‘床榻上留一席之地’?阿娆,你何时与这北狄蛮子熟稔至此?!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夜旖缃手腕上传来阵阵清晰的刺痛,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疼痛并非施加于己身。
只是用那双清泠如寒山幽泉的眸子,平静地回视着他,那目光里空茫茫的,褪去了所有温度,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将军以为,他能与我说什么?”她开口,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屋檐下冻结的冰凌,字字清晰,却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却又精准无比地扎在楚怀黎心上,“或者说,将军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是宴清?还是那个为了引出陆清远,将我当作诱饵,步步为营精心算计的南朝将军楚怀黎?”
她每说一个字,楚怀黎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白上一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因心底翻涌的剧痛和无力感,而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阿娆……”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解释,“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有苦衷,我……”
“苦衷?”夜旖缃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唇边忽然绽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她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你的苦衷,便是利用我,欺骗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编织的谎言里沉浮,甚至……甚至心生妄念,对吗?”
她猛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已是一片清晰刺目的红痕。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35. 宫墙春色误人心
那双眼波流转的美目此刻只剩下戒备与疏离,仿佛他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毒蛇猛兽。
“事到如今,我身上,大约只有一样东西,还值得楚将军再利用一次了。”她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将军想要的东西,就藏在长安城外的夜氏皇陵之中。”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却无比疏离的礼,姿态恭敬,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前朝玉玺想必对将军的大业有所助益。以此为交换,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从今往后,一别两宽,莫要……再见了。”
楚怀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她竟然以为……他竟然让她以为,他做这一切,是为了那劳什子前朝玉玺!他合了合眼,强压下心口翻涌的血气,再睁开时,眼底是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暴怒。
他看到她站在月光下,身形单薄如纸,面色苍白若雪,唯有那双眼睛,因激动和绝望而泛着异常清亮的光,如同寒夜中最孤寂的星辰,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心寒。
“你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隐忍谋划,甚至不惜利用你让哥舒澈落网,都是为了那个死物?!”他的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
“否则,”夜旖缃抬起清亮的眸,毫不畏惧地反唇相讥,那眼神锐利如刀,“除了那点微末的利用价值。妾身实在不知,自己这残破之躯,污秽之名,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将军如此煞费苦心……步步图谋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楚怀黎心中压抑已久的烈焰。他不再多言,猛地再次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不容她有任何反抗。
“放开!楚怀黎!”夜旖缃拼力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红痕。“你放开我!还请将军自重!”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神灼热得骇人,“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听到“你想见的人”这几个字,夜旖缃所有的挣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般,骤然停止。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交织着怀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微弱的希冀。
她不再反抗,任由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聂府,塞进了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
狭小的车厢内,瞬间盈满了他身上清冽又霸道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包围着她。
这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那些混乱而炽热的纠缠,冷漠的面具下,脸颊难以自控地泛起一丝羞耻的绯红,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自在,只能慌乱地将视线移开,死死盯住晃动的车帘。
她下意识地掀开帘子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试图借此分散注意力,驱散心头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悸动。
而在楚怀黎的感知里,这密闭的空间却仿佛全都被她身上那抹清雅幽甜的桂子香气占据。
那香气混合着她淡淡的体息,如同最致命的蛊毒,钻入他的鼻息,撩拨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衣衫之下,一股压抑已久源自最原始本能的冲动,正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汹涌叫嚣。
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窈窕身影,看着她因侧头而露出的那段白皙的脖颈,看着她紧抿却依旧柔嫩的唇瓣,眼尾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层深重的绯红。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不在此刻,做出更逾矩的事情来。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城郊僻静的院落前停下。夜旖缃几乎是立刻挣脱了车厢内诡异的氛围,率先跳下马车,仿佛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这处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敞亮,墙角甚至种着几株耐寒的绿植,在月色下显出勃勃生机,一看便是主人长期精心打理过的模样,与临时居所的仓促感截然不同。
屋内亮着一盏温暖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这清冷的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
远远地,就听到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带着撒娇意味的央求:“阿嬷,承儿还想再吃一点点糖霜嘛,就一点点!”
一个熟悉得让夜旖缃心脏骤停,略带苍老却充满慈爱的声音接着传来:“哎哟,我的小祖宗哟,糖霜吃多了,牙就要被虫虫啃光啦,到时候我们小承儿可就啃不动肉肉咯……”
“嬷嬷,都是您平日里太惯着他了!”又是一道熟悉的,温婉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女声响起。
这两个声音……这两个她以为此生只能在梦中重温的声音!
夜旖缃的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模糊,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是她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吗?还是……还是……
楚怀黎安静地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他看到眼前的女子,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到难以置信的狂喜,那强装的冷漠与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再也压抑不住,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用尽全身力气,迫不及待地冲上前,颤抖着手,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吱呀——”
门被突然打开,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容貌端丽的中年女子,她手中的针线活计“啪”地掉在地上,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娆……娆儿?!这不是娆儿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柳……柳孺人……”夜旖缃轻轻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声音哽咽,几乎不成调。
这位柳孺人曾是六品官家的小姐,家族遭难时被推出来送入王府为妾,以求保得柳氏一族平安。母妃心善,怜她身世,一直以礼相待,她也始终安分守己,对他们这些小辈更是温和慈爱。
“是谁来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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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是郡主吗?是郡主回来了吗?”坐在炕上的桑嬷嬷虽是寻声望过来,视线却不对焦,虚虚地朝门口方向看着,那双曾经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翳。
“嬷嬷!”夜旖缃泪如雨涌,几步冲过去,扑进桑嬷嬷温暖而干瘦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嬷嬷!您的眼睛……您的眼睛怎么了?!”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嬷嬷布满皱纹的脸颊。
“唉……郡主别哭,别哭……”桑嬷嬷紧紧回抱着她,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嬷嬷没事,不过是老了,不中用了,眼睛也跟着不顶事了,看不真切了……不是什么大事,郡主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她以为城破家亡,宫阙倾覆,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亲人,这些旧日的温暖,都早已随着那场大火化为了灰烬,只能出现在午夜梦回的血色记忆里。
万万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能有机会,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他们,听到他们的声音!
“阿嬷,这个大姐姐是谁呀?她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与好奇。
“傻孩子,”柳孺人将地上那个圆润可爱的小男孩抱起来,自己也忍不住暗自抹去眼角的泪花,“这是你长姐!是你嫡亲的长姐啊!”
“长姐?”夜承阙歪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怎么承儿还有长姐呀?平日里不都是怀黎哥哥派人来看我们,给我们送好吃的和暖暖的衣裳吗?长姐也是怀黎哥哥的姐姐吗?”
夜旖缃从桑嬷嬷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柳孺人怀中的小男孩。那张小脸圆润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一看就是未曾吃过半点苦头的模样。
虽然年纪尚小,但那眉宇间的神韵,竟隐隐有父王的影子,而脸部柔和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像极了母妃……
她心中百感交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柳孺人怀中接过沉甸甸的承儿,将他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小家伙似乎并不认生,好奇地伸出小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珠,软软地叫了一声:“长姐不哭……”
这稚嫩的一声呼唤,几乎让夜旖缃的心彻底融化。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幼弟,逗弄了他好一会儿,感受着这久违的血脉相连的温暖,才渐渐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找回些许理智。
她将承儿交还给柳孺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起伏不定的心绪,声音带着残留的哽咽询问道:“柳孺人,桑嬷嬷,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可以曾受过什么委屈?
柳孺人用帕子轻轻按压着湿润的眼角,那双手因常年劳作而粗糙,此刻却微微发着颤。她长叹一声,那叹息里浸满了岁月的沧桑与劫后余生的悸动。
“郡主。”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遥远的哽咽。
36. 宫墙春色误人心
“那日长安城破,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到处都是喊杀声……王爷亲自率领最后的禁军突围,为妇孺争取逃生之机,身中数箭……终究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缓了片刻才继续,“王妃娘娘得知噩耗,悲痛之下动了胎气,拼死生下小世子便……血崩而逝。”
“临终前,王妃紧紧攥着奴婢的手,将还在襁褓中的小世子托付给奴婢……”
柳孺人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与绝望的夜晚,“奴婢当即换了农妇的衣衫,将脸抹黑,抱着小世子混在逃难的百姓里。一路上东躲西藏,风声鹤唳,有时在荒庙里过夜,有时靠野果充饥,生怕被叛军发现这前朝的血脉……”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就在我们快要支撑不住,几乎要饿死在路边时,是楚将军的人找到了我们。”
“刚开始奴婢还以为……是起义军在追查与前朝皇室有关的血脉,拼死护着小世子……直到楚将军亲自前来,出示了王爷昔日赠他的玉佩为信物,奴婢才敢相信……”
一直沉默的桑嬷嬷也擦了擦眼角,接口道:“老奴是后来才辗转被楚将军寻到的。三年前,楚将军的人在一处破败的庵堂里找到了浆洗衣物为生的老奴,将老奴悄悄送来了这里。”
“这处院落隐蔽,凉州距长安山高路远,守城的聂刺史又是楚将军的至交,暗中庇护……我们这才得以安稳度日,将小世子抚养至今。”柳孺人泪水再次滚落,“若非楚将军仁厚,念着旧情,冒险庇护……我们主仆几人,连同这前朝皇室同宗的血脉,恐怕早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艰辛与恩情,不言而喻。
夜旖缃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门外那个沉默的玄青色身影。
他……他竟然在所有人都以为前朝血脉已被赶尽杀绝之时,冒着巨大的风险,暗中寻找并保护了她的族人……
小屋外。
夜色渐浓,寒露悄凝。
裴鸿踏着一地清辉匆匆而来,在离楚怀黎三步远处站定,恭敬行礼后低声道:“将军,长公主殿下已由聂大人陪着往鹿台山赏夜景去了。聂大人特意吩咐属下转告,定会陪殿下尽兴,让将军不必挂心。”
楚怀黎负手立于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玄色大氅的领口已结了一层薄霜。他闻言微微颔首:“鹿台山夜路难行,倒是委屈澹之了。”
“聂大人说……”裴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暖意,“能替将军分忧,他求之不得。还让属下带话,往后这样的事,尽管寻他。”
楚怀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抬眸望向不远处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棂,窗纸上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俯身逗弄着怀中的孩童。他的目光在那影子上停留许久,才低声道:“知道了。”
裴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领神会地劝道:“夜深露重,将军不如去马车上等候?夫人这一时半刻怕是还舍不得出来。”
这一声“夫人”叫得自然,楚怀黎身形微顿,却没有纠正。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必,我就在这里等她。”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庭院,吹得他袍角翻飞。裴鸿见状,默默退到马车旁守着,不再多言。
屋内灯火摇曳,将她的剪影投在窗纸上。他看见她低头亲吻承儿的额头,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掖好被角,看见她与柳孺人低声交谈时微微颤动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灯火终于熄灭了,细碎的交谈声也渐渐归于宁静。楚怀黎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又强迫自己停住。
门“吱呀”一声轻响,那个纤细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廊下,回头望着已经紧闭的房门,一步三回头,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月光如水,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朝着院门走来。
她走至他身前,停下脚步。月光洒在她依旧带着泪痕却明显柔和了许多的脸上,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他,然后,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楚将军,”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刺骨,而是带上了一种沉重而真挚的感激,“保全我夜氏血脉,护我族人周全。此番恩情……实在厚重,夜旖缃……没齿难忘。”
她疏离的礼仪和依旧带着姓氏的自称,让楚怀黎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又凉了下去。
他向前迫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那灼热的气息几乎要拂上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阿娆,我做的这些,你现在……可能明白我的心?”
夜旖缃垂着眼眸,细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真实的情绪。
“将军大恩,”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卑微,“贱妇……自然明白。”
“贱妇”二字如同两根钢针,狠狠扎进楚怀黎的耳膜,刺得他心脏骤然紧缩,怒火与痛楚交织攀升。
他猛地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今日温泉别苑之事,是我不对,是我利用了你,可事出有因……”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难得的焦灼与狼狈。
“将军不必再说了。”她倏地打断他,抬起眼帘,那眸光清冷如水,却深不见底,仿佛已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冰封,“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说罢,她不再看他,径自擦过他紧绷的身侧,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踏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楚怀黎盯着那晃动的车帘,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吩咐裴鸿:“去温泉别苑。”
“是!”裴鸿立刻领命,示意车夫出发。
马车辘辘启动,车厢内,兽炉中的银炭烧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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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也将这方小小天地烘烤得暖意融融,甚至带上了一丝闷热。
轿帘垂落,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夜旖缃安静地坐在角落,忽然抬手,纤白的手指缓缓解开了领口第一颗盘花扣子,露出一小段莹白如玉的脖颈。
楚怀黎瞳孔微缩,略带疑惑与惊诧地看向她:“阿娆?”
她动作末停,甚至开始褪去那件月白色的外袍,抬起一双美目望向他,那眼中竟含了几分了然,甚至是自嘲的讥讽:“将军带我来此,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她轻轻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难道是我……又会错意了?”
她竟将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情愫,甚至方才那笨拙的解释……都归结于此?将他看作一个挟恩图报,只贪恋她身子的卑劣之徒?
楚怀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被轻蔑的愤然怒火。
可跳跃的火光之下,眼前的美人只着素色中衣,领口微敞,墨发如瀑,清丽的容颜因方才的情绪激动而染上薄红,那双带着嘲讽却又难掩脆弱的眸子,比任何直接的引诱都更要命千百倍。
昨夜她在自己婉转低.吟的景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衣袍之下,那头被理智强行禁锢的猛兽,因她这误解的“邀请”和眼前活色生香的刺激,悠然觉醒,蠢蠢欲动。
她是在打量他,认定他不敢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吗?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怒意与汹涌的欲.望交织攀升,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楚怀黎猛地伸手,一把将眼前这个不断挑战他忍耐力的人儿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便她仰头面对自己。
他眼底是翻涌的暗色火焰,嘴角却勾起抹近乎凶狠的带着掠夺意味的笑容:“当然是!”
他几乎是咬着牙,承认了她强加于他的“意图”,既然她如此认为,那他何必再苦苦忍耐?
夜旖缃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着戾气地回应,还未来得及挣扎反抗,他滚烫的唇便已经狠狠覆了上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撬开了她的齿关。
一股炽热而陌生的气息裹挟着辛辣,瞬间席卷了她的感官,教她蓦然惊觉——方才宴席间,他定然饮下了不少灼人的烈酒!霎时间,悔意与惧意如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真不该在此刻,去惊扰一个被酒意与火气吞噬的男人。
尤其,当昨夜那焚身似的炽热,与那不知疲倦仿佛要将人碾碎的力道,倏然掠过脑海……
她蜷起身子,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只想挣脱这令人心慌的桎梏。
然而,箍在她腰际的手臂如同铁钳,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彻底阻断了她的所有退路。
“现在知道怕了?”他低沉的声音挟着滚烫的呼吸,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温柔,“……迟了。”
37. 宫墙春色误人心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用力,将怀中这具不堪一折的娇躯更紧地嵌入自己怀中。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隔着轻薄的衣料,女子玲珑的身段清晰可辨。她慌忙欲起身,指尖无意间划过他胸前的衣襟,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楚怀黎。”她声音发颤,带着一丝哀求,更似邀请。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
他低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俯身逼近。鎏金缠枝烛台在晃动的车帘间投下碎光,将他轮廓镀得半明半暗:“躲什么?方才要‘报恩’的不是你?”
他屈起的膝盖不经意顶开她裙裾,云缎料子摩挲出细碎声响。夜旖缃呼吸骤然急促,在男人气息笼罩下来的瞬间偏过头,那个吻便溶在她颈侧。
“呜……”她触电般战栗,推拒的手被他反剪到身后。
“你要表现不好。”楚怀黎用指尖挑开她衣领,露出昨夜留下的红痕,“他们年末的吃食可就没有了。”
“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她声音含了水似的,呵出的气息烫在他颈侧。
身前人罗裙领口不知何时松了些,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细腻肌肤,再往下,是隐约可见的起伏弧度。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若我偏是呢?”
听到此处,夜旖缃那双总是含着清浅笑意的杏眼此刻迷迷蒙蒙,仰起脸,湿漉漉的唇便毫无征兆地印上他的下颌。一点,一点,笨拙又执拗地向上探索,掠过他紧抿的薄唇,最终停在他微烫的耳廓。
“楚怀黎……”她含糊地唤他名字,像梦里呓语。
温热的小舌竟大胆地舔舐过他耳垂。
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楚怀黎猛地扣住她作乱的下巴,迫使她迎上他幽深如潭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危险,却又引人沉沦。
“后悔吗?”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眼尾泛红,像是怕,又像是抗拒,长睫颤如蝶翼,却仍鼓起勇气迎视他,还未来得及回应,带着惩罚意味的吻,重重落下。
“晚了。”他扯开那碍事的松花色衣带,指尖触及的,不再是冰冷的绸缎,而是她骤然暴露在微凉空气里,细腻得不可思议的凝脂软玉。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被他牢牢禁锢。
呼吸交错间,她鸣咽着承受,指尖无力地抓挠着他背后的衣料,像风雨中飘摇的藤蔓,只能紧紧依附于身前这棵强悍的大树。
衣衫凌乱,青丝散落。
眸色一暗,心底那股无名火混杂着更深的躁动,再次翻涌上来。就是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一次次挑战着他的底线,却又让他……欲罢不能。
“楚怀黎……”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软糯得能滴出水来,“疼……”
又是这个字。
“疼?”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廓,感受到身下人儿细微的颤抖,心中升起一股近乎残忍的修惜,“这就受不住了?”
他低头,狠狠噙住她那两片微肿的唇瓣,不似亲吻,更像是惩罚性的啃咬,带着吞噬一切的狠劲。她呜咽着,推拒的手软绵绵地搭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如同蚍蜉撼树。
良久,他才松开她,看看她急促喘息,眼尾绯红,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蝶,破碎而美丽。
马车早已驶抵温泉别院门前,车夫勒住缰绳,为难地回头望向裴鸿:“校尉,眼下……该如何是好?”
裴鸿眼观鼻,鼻观心,面容沉静如水,声线低沉而毋庸置疑:“继续前行,不得停留。”
“可校尉,已经到了……”车夫面露迟疑。
“先围着庄子绕行。”裴鸿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未有命令,不许停。”
于是,马车再度徐徐驶动,绕着沉睡的庄园,一圈,又一圈,划开一个无声而绵长的圆,仿佛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徘徊。
车厢随着路途轻轻摇曳,将那几不可闻的哽咽,与衣料窸窣摩擦间泄露的零星动静,都巧妙地吞没在辘辘不绝的车轮声与厚重的帘幕之后。
然而,在那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那些被掩盖的声响却又被无限放大,如丝如缕,缠绕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慌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去,最终只余下断断续续的细微抽泣,与一道沉重而绵长的呼吸,在朦胧的夜色里无声交织。
直至月影西斜,清辉漫地,楚怀黎方用那件玄青色大氅,将怀中人仔细裹好。
她早已昏睡过去,长睫上泪痕犹湿,身子绵软得不像话,被他打横抱起时,只如云絮般偎在他怀中,了无生气。他臂弯沉稳,动作间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珍视,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稍纵即逝的稀世珍宝。
他无视廊下垂首屏息的仆从,也无心欣赏院中疏影横斜的景致,径自迈着阔步,踏过被月色洗亮的石阶,走向那间烛火摇曳的室内。
温然的灯火自雕花窗棂内透出,在他青色的衣袂上投下流动的光影,也照亮了他怀中人儿苍白脆弱的面容。
那一夜之后,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夜旖缃这一病,当真如山倾颓,来势汹汹。
不知是因陆清远未死且身份骤变带来的冲击与绝望,还是对楚怀黎利用欺骗的怨恨难平,亦或是那一夜马车内,她从未经历过的猛烈索求,超出了她身心的负荷。
总之,高烧与梦魇交织,将她困在了一片混沌之中,反反复复,月余未见大好。
待到意识彻底清醒,人已不在凉州,而是身处长安城近郊—处清雅安静的宅院里。
窗外已是春意盎然,枝头嫩绿,偶有雀马啼吗,可她的心头,却仍是一片荒芜的寒冬。
乌洛珠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时,便看见她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征怔出神,侧脸清减,下颌尖尖,原本莹润的肌肤透着一股病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姐姐,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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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洛珠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她面前,浓重的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夜旖缃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瞥了一眼那浓稠的药汁,秀气的眉头便蹙了起来,下意识地别开脸,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任性:“先放着吧。”
乌洛珠面露难色,劝道:“姐姐,宫里的太医特意来诊治过,说您这病来得凶险,寒气入骨,必得按时服药,仔细调理,万万不能耽搁,否则恐会留下病根,日后每逢天气变化便要受罪。”
夜旖缃却恍若末闻,只垂眸盯着锦被上缠枝莲的纹样,神情淡漠,仿佛那关乎自己身体安危的医嘱与她无关。
正当屋内气氛凝滞时,一道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逆看光,轮廓深邃。
“先下去吧。”清润的嗓音传来。
乌洛珠随即将药碗放到一旁,行礼后跑出房门。
夜旖缃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心头一紧,立刻将脸转向里侧,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予。心中却暗自懊恼,乌洛珠这丫头,何时竟这般听他的话,溜得如此之快!
楚怀黎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单薄得仿佛一折即断的肩线上,心头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一阵清晰的抽痛与愧疚。
他俯身,端起被夜旖缃嫌弃地搁在床头小几上的药碗,试了试温度,尚且温热。
瓷勺轻轻搅动,舀起一勺,耐心地递到她唇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带看小心翼翼的讨好:“阿娆,莫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他顿了顿,冷峻的眉眼间染上一丝不自在的赧然,声音更低了些,“是……是我不知轻重,孟浪了。日后,我定会克制,轻一些。”
这话语中的暗示让夜洛缃苍白的脸颊瞬间飞飞起两抹薄红,如同雪地上骤然落下的胭脂,煞是好看。她羞恼交加,却偏强撑着不肯看他,只是硬邦邦地冷声道:“我要走。”
楚怀黎眸光微暗,握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和劝诱的模样,从善如流地接话:
“好。等阿娆乖乖喝完这碗药,养足精神,明日我便带你去散心。”
“恰逢京郊春猎,山上景致正好,春花烂漫,阿娆定然喜欢。”
听他这般避重就轻,夜旖缃猛地转回头,一双因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眸子直直瞪向他,里面燃看被戏弄的怒火:“楚怀黎!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待在长安,不想待在你身边!”
“阿娆是我的妻,“他迎着她愤怒的目光,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同夫君在一处,还想去哪里?”
“你!”夜旖缃气结,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伸手想推开他执拗地举在面前的药碗,却因久病无力,动作间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偏巧跌入他张开的怀抱里。
预想中撞上坚硬胸膛的疼痛并末到来,他稳稳地接住了她,然而,与此同时,一声压抑闷哼却从他喉间溢出。
38. 宫墙春色误人心
夜旖缃趴在他怀中,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被沉水香掩盖的血腥气。
他换了香料是想掩盖身上的伤?她心头莫名一紧,方才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打断,下意识地抬起依旧日有些晕眩的脑袋,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
这才注意到,他英俊的面容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血色,眉宇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受伤了?”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已染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楚怀黎垂眸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心底那片因她连日病弱和冷漠而冰封的角落,仿佛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入一丝暖意。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轻描淡写道:“无妨。不过是前两日在宫中议事时,言语间未能把握好分寸,冲撞了圣意,挨了几鞭子教训罢了。皮外伤,不碍事,养两日便好了。”
他说得越是云淡风轻,夜旖缃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坠。御前顶撞?所为何事?天家父子,先是君臣,而后才是血缘,他这般不管不顾,岂非是自毁前程,甚至可能招致更大的祸患?
“转过去,让我看看。”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楚怀黎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慢慢转过身。只见他凝夜色的外袍之下,中衣的背部位置,已然渗出了几处深色的斑驳血迹,在那暗色的衣料上并不显眼,却足以想象其下的伤势。
夜旖缃的呼吸一滞,看着那刺目的痕迹,想到他方才还若无其事地抱着她,喂她药,心中那股无名火再次窜起,却已变了味道,带着气恼和心疼:“你……你怎么不早说!”
楚怀黎缓缓转回身,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那深邃的眸中似有星河流转,光华熠熠,只映着她一人带着愠怒却难掩关切的容颜,嘴角挂着笑低声问:“那……阿娆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这般模样,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
夜旖缃被他问得一噎,别开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语气依硬邦邦的,却已软化了棱角:“你的手下呢?裴鸿他们……也不帮你处理伤口吗?”
看着他背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尤其是最新添上的那几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涩。
行刑的人竟是半分情面也未留,下如此重手!
她唤下人取来清水与伤药,动作尽可能放得轻柔,指尖却仍因心疼而微微发颤。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热的伤口时,楚怀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背肌,却始终未发出一声痛哼。
“早知道挨几鞭子,就能惹得阿娆心疼,还亲自为我上药。”他忽然低低开口,声音因压抑着疼痛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又混着不容错辨的愉悦,“那便是多挨些,也值了。”
“你!”夜旖缃正在为他包扎的手一顿,又气又急,手上不由得稍稍用力,“你若再这般油嘴滑舌,不知爱惜自己,我便唤旁人进来伺候,再也不管你了!”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细微刺痛和她的恼怒,楚怀黎立刻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乖乖安静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紧蹙的秀眉,紧抿的唇瓣。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紧张与关切。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他只觉得心中松软一片,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填满。
待她仔细为他包扎好,系上最后一个结,夜旖缃看着他被白色细布覆盖的宽阔背脊,忍不住轻声叮嘱,语气里带着未尽的后怕:“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惹得圣上如此动怒?你日后在御前,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再这般随意冲撞了。”
楚怀黎眸光微闪,转过身,已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脸,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好,都听阿娆的。对了,明日皇家围猎,阿娆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说此番若能拔得头筹,可得太后娘娘亲赐的彩头。阿娆喜欢什么?南海的明珠?还是西域的宝石?”
夜旖缃闻言,眉头蹙得更紧:“明日狩猎?你背上还有伤,怎能逞强骑马射箭?”何况众目睽睽,诸多皇子宗亲在场,他身份又特殊,何必去出这个风头?
“这点小伤当真不碍事!”楚怀黎浑不在意地起身,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却依旧固执地攥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如烈日,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
“阿娆只需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天上星水中月,我也为你取来。”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她心尖发颤。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与执着,夜旖缃所有劝诫的话语都堵在了喉间,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话,帐内光影摇曳,映照着彼此贴近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他身上乌木沉香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安又怦然心动的氛围。
然而,楚怀黎看着她依旧略显苍白的脸颊,想起她大病初愈,再感受到自己体内因她靠近而逐渐苏醒的渴望,终究是强迫自己起身。
“你好好休息,”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因克制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我……我去书房处理些军务。”
说罢,快步离开了充满馨香气息的内室。
翌日,皇家猎场。
旌旗猎猎,迎风招展。号角声破空而起,悠长雄浑,与激昂的战鼓声交织,震彻云霄。
猎场外围,帐幕与观礼高台早已设毕,左右看席依礼制分开,男女宾客各居一侧,中间以宽阔的御道及演武场地相隔,彼此景象一览无余。
空气中弥漫着草叶与尘土的气息,混合着马匹的温热体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烤炙肉食的烟火气。
夜旖缃端坐在女眷席中较为偏僻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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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缠枝莲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精心维持的端庄仪态上。
“瞧见没?就是那位……”斜对面一位穿着绛紫遍地金褙子的夫人压低声音,手中的泥金团扇半掩着唇,“听说在城外养了五六年,今日倒是打扮得体。”
她身旁着鹅黄襦裙的少女轻嗤:“再打扮也掩不住那股子土气。瞧她发间那珍珠簪子,寒酸得紧,也敢来这样的场合。”
另一侧几位年轻贵女聚在一处,目光不时瞟向夜旖缃,又迅速移开。
“楚将军方才往这边瞧了好几眼呢。”一个梳着惊鸿髻的少女扯了扯同伴的衣袖,“莫不是在看……”
“休要胡说。”身着湖蓝织锦裙的姑娘立即打断,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夜旖缃,“你们最好安静些,也不看场合!”
对面男宾席上,冠盖云集,衣香鬓影。几名身着锦袍的年轻勋贵正聚在一处,谈笑风生。
“听闻今日头彩是西夏进贡的夜照玉狮子,那可是日行千里的神骏!”一个蓝衣公子摇着折扇,语气兴奋。
旁边身着绛紫骑服的青年朗声笑道:“世子既然心动,待会可要好好展露身手!不过嘛……”他故意拉长语调,目光瞟向前列,“有楚大将军在,这头彩花落谁家,怕是早有定数喽!”
他话音未落,另一侧的几位年长宗室也捻须低语。
“楚将军这些年戍守北境,军功赫赫,如今回京,圣眷正浓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郡王缓声道。
他身旁的中年人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可不是。听说前日在朝堂上,陛下又赞他‘国之柱石’。这春狩头彩,只怕也是为他锦上添花罢了。”
就在这片或艳羡或敬畏的议论声中,楚怀黎身居前列,正与一位鬓发微白的老王爷低声交谈。他神色从容,对周遭的议论恍若未闻。
“将军年少有为,实乃我朝之幸。”老王爷含笑举杯。
楚怀黎执杯回敬,姿态谦逊:“王爷过誉,槊清不敢当。”
只是在那看似专注应对的间隙,他眼角的余光总会似有若无地掠过对面,穿过喧闹的人群与飘扬的旌旗,精准地捕捉到那道纤细而略显孤寂的身影。
深邃的眸底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握着酒杯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她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肃静——!”
御前首领内监尖细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皇上有旨!”他展开明黄卷轴,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此次春狩,为期九日!每晚依例结算猎获,每日猎物最丰者,陛下亲赐嘉奖!九日累计猎获独占鳌头者——”他声音微顿,目光扫过全场,方才扬声道,“可得太后娘娘恩典,重重封赏!”
“吾皇万岁!太后千岁!”众人齐声山呼,声浪如潮,震撼山野。
39. 倾盖如故护卿安
浑厚的号角声再次响彻云霄。靖渊帝朗声一笑,随手将酒盏掷给内侍,率先扬鞭策马。
一众皇子、宗室子弟及骁勇将领轰然应诺,声震云霄。马蹄如雷,踏起漫天烟尘,整个猎场都在这奔腾的洪流中震颤。
靖渊帝却在这时勒住缰绳,回头望向正准备上马的楚怀黎,声音洪亮而亲切:“槊清,朕记得去岁秋狩,你一人独猎三虎。这次可莫要藏拙,让朕再开开眼!”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位老王爷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能让圣上在千骑竞发时特意驻足点名,这份殊荣满朝独一份。
身着蓝衣的镇安侯世子立即笑着接话:“陛下不知,楚将军前些日还在西山猎得一对白狐,那箭法当真出神入化。”
靖渊帝闻言龙颜大悦,马鞭虚点楚怀黎:“好!今日若再猎得珍奇,朕便将这张的弓赏你!”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楚怀黎从容躬身:“臣必当竭尽全力。”起身时,他的目光似不经意掠过女宾席。
夜旖缃正端坐在偏僻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感受到那道视线,她猛地抬眸,恰撞进楚怀黎深邃的眼底。隔着喧嚣的人群,弥漫的尘土,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看见他薄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口型似是在说“等我回来”。还不待她分辨,楚怀黎已利落地翻身上马。玄青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驾!”
待回过神,那道玄青色身影已汇入奔腾的洪流,消失在猎场深处扬起的烟尘中。
席间顿时空了大半,只余女眷们留在原地,如众星拱月般陪伴在凤座上的太后和后妃身旁。
男子们策马扬鞭的喧嚣远去,场间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夜旖缃正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盏清茶,一道清脆却带着明显不满与骄纵的声音,毫不避讳地从侧前方传来:
“那个……就是槊清哥哥不知从哪个乡野角落带回来的女人?”
夜旖缃指尖微顿,抬眸望去。只见身着榴红色骑装珠翠耀眼的女子,正扬着下巴打量她,眼中满是审视与敌意。
“公主慎言。”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她轻轻拉住昭宁公主的衣袖,柔声道:“楚将军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这位姑娘既在此处,便是宾客,我等当以礼相待。”
众人循声望去,见昭宁身侧立着一道纤影。月白云纹锦裙,容色清雅,眉目如江南烟雨涵光,通身气度端静不俗。
夜旖缃眸光微凝。是她,尚书令萧家嫡长女,萧令仪。
幼时的宫宴上一瞥,母妃曾执盏轻叹,说萧令仪小小年纪已是“世家女子的典范”。
昭宁公主闻言,眼底的恼意反而更盛。她攥紧萧令仪的手,声音里带着娇蛮的不平:“令仪姐姐!你就是性子太软!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与槊清哥哥是父皇金口玉言的姻缘……如今不知从哪个山野冒出来个粗鄙女子,也配近他的身!”
她目光如刃,直刺向静立一旁的夜旖缃,字字清晰:“前几日,就因这女子,槊清哥哥在御前失仪顶撞,被父皇下令鞭笞二十!后背至今未愈……本宫看她,分明就是个祸根!”
这番话如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夜旖缃平静的面容下掀起惊涛,原来他背后的伤势,竟皆是因她而起。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何必与不明来历之人计较?”吏部尚书之女苏婉儿语声柔婉,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夜旖缃素净的衣饰。
安远侯嫡女柳依依立时会意,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萧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位‘宾客’的来历,恐怕未必如表面这般简单。”她刻意顿了顿,声线压低却字字清晰,“我瞧这位姑娘……倒有几分面善,依稀与多年前宫变中……那些销声匿迹的前朝宗室,眉目间颇有几分神似。”
此言一出,如寒冰坠入静水,在几位临近的贵女眼中骤然激起惊澜。
昭宁公主眸光乍亮,看向夜旖缃的眼神愈发锐利如刀。
萧令仪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不忍。她轻轻上前半步,温声劝道:“柳妹妹,往事如烟,何必再提?今日既是春猎伊始,便该以和为贵。何况天家最不喜人讨论前朝宗室,如今太后娘娘尚在可不要犯了忌讳。”
她转向夜旖缃,眸光清润如水,带着善意的关切:“夜姑娘莫要介怀。若觉得此处烦闷,可愿随我去水榭那边走走?那儿有几株新开的玉兰,正是好看的时候。”
这番话说得诚挚坦然,不见半分虚伪作态。那澄澈的目光,宛若春日初融的雪水,不含一丝杂质。
夜旖缃心知她是一片好意,不愿牵连于她,遂微微一福,轻声婉拒:“萧姑娘雅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份尴尬,若与姑娘同行,恐徒惹闲话,反辜负了姑娘的清名。”
柳依依见机,唇边笑意愈深,扬声道:“听闻夜姑娘长于乡野,想必骑射功夫了得?枯坐无趣,不如我们去旁边小林场跑跑马?夜姑娘,可愿赏光?”
夜旖缃清晰地迎上柳依依那毫不掩饰的挑衅目光,心知这场针对她的局已然铺开。她唇边凝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清冷的声音平静无波:“既然诸位雅兴正浓,自然奉陪。”
移步至旁侧小林场时,早有仆从备好了各色鞍鞯鲜明的马匹。几位贵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婉儿策马贴近柳依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都安排妥了?”
柳依依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抚过手中的马鞭,唇边勾起一抹笃定的轻笑:“自然,东南方向那处废弃的猎熊陷坑,深逾丈五,周遭巡视的侍卫也被支往别处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纵马入林。
柳依依跟在昭宁公主身后,状似无意地控制着马速与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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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痕迹地将夜旖缃挤在队伍的最末位。
林木渐深,阳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割得斑驳破碎。
穿过一片密集的白桦林时,苏婉儿突然勒住缰绳,指着西侧方向惊呼:“快看!那儿是不是有只极珍稀的白狐?”
众人闻声,极为默契地顺势调转马头,几匹马的马身巧妙地形成一道屏障,将夜旖缃向东南方逼去。
“夜姑娘,”柳依依回头,嫣然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可要跟紧些,这林子路径复杂,最是容易迷路。”
说罢,她猛地一扬手中马鞭,清脆的鞭响在林间回荡。
其余几骑仿佛接收到了信号,同时加速,马蹄踏碎林间落叶,形成一种隐形的合围之势,精准地将夜旖缃驱赶往既定的方向。
马蹄急促地踏过一片看似茂密平坦的草甸,夜旖缃忽觉坐下骏马前蹄猛地向下一陷——地面竟是松动的!
“轰隆!”
前蹄彻底踏空的瞬间,巨大的惯性将她整个人狠狠甩离马鞍,朝着下方漆黑的坑口坠落。
身体骤然失重,耳边风声呼啸,她清晰地听见上方传来柳依依毫不掩饰的娇笑:“哎呀,真是可惜了。这专为猎熊挖设的陷坑荒废了多年,负责巡查的侍卫们,怕是早就遗忘在此处了。”
坑底尘土因她的坠落而弥漫飞扬,夜旖缃忍着周身剧痛,勉强以手撑地,试图稳住身形。
坑沿上方,传来昭宁公主故作惊讶的清脆嗓音:“呀!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紧接着是苏婉儿那带着虚假关切的语调:“这可如何是好?侍卫们好像都去西边围场值守了……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寻人来帮忙?”
柳依依的笑声渐远,带着一丝慵懒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急什么?就让夜姑娘在此处好生歇息片刻吧。我瞧着这陷阱也不算太深,说不定待会儿她自己就能想办法爬上来了呢。”
话音飘散,马蹄声与少女们娇俏的谈笑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融在密林深处。
头顶那片有限的天空下,最后一点属于人世的热闹彻底隔绝,唯有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响,无情地宣告着她被遗弃的处境。
这废弃的猎熊陷阱深逾两丈,犹如一口被遗忘的竖井。四壁是潮湿黏腻的泥土,滑不留手的青苔遍布其上,在从洞口透下的微弱天光中,泛着幽暗的绿意。
夜旖缃强忍着周身散架般的疼痛,挣扎着撑坐起来。
用指甲狠狠抠进土壁的缝隙,试图借力攀爬。然而湿滑的泥苔让她无处着力,才艰难上移半尺,便重重滑落下来。指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借着投进来的光看去,十指上泥土混着血污,一片狼藉。
目光在昏暗的坑底逡巡,摸索到几块半嵌在土中的碎石。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垒起,踩上去,试图争取那一点高度。可当她用力一蹬,石块竟连带大片松动的泥土轰然脱落,扬起一片尘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