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此道》 1、入宗大选(一) [月州,烟柳城,小槐村。] [莫念。] 正逢当世三大仙宗之一的天澜宗入宗大选,山脚广场,负责测根骨的执事长老放下手中的籍贯证明,不动声色地看向面前的少女。 面色冷淡平静,黑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一身墨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柄再简单不过的铁剑。 执事长老修为高深,自然看得出来,这少女出身寒微,修为浅薄,而她的资质…… 更是平庸至极。 铛—— 适逢正午,天澜正峰的上古钟磬被敲响,声声肃穆雄浑,在高耸入云的连绵群山中回荡,缭绕的云雾之中隐隐显出巍峨仙府的一角。 而广场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渴望修真问道的凡人,大多数都如这少女一般,资质庸常,不稂不莠,短短仙途一眼就能望到头,注定与大道无缘。 执事长老轻叹。 不过这少女的一双墨黑眼眸倒是足够沉静坚定,若是能在阵法中坚持下来,或许能当个外门弟子。 执事长老这样想着,将籍贯证明收起来,冲少女温和笑笑:“你可以上山了。” “多谢长老。”莫念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一块刻着水墨宗纹的木符。 她身后的少年紧随其后,递出证明。 长老接过,随意一抬头,眼睛就被耀眼的光芒刺了一下。 这少年大概十四五的年岁,唇红齿白,明眸单纯,穿着一身明黄衣衫,虽是粗布面料,却掩不去他一身贵而不骄的气质。 他衣衫上缝着或坠着好些不值钱的剔透小石头,还夹杂着几颗成色极差的灵石,折过道道日光,亮得灼眼。 这气度和资质,估计是哪个落魄家族的孩子吧? 长老不动声色捏了捏被刺痛的眼皮,看向籍贯证明,却发现他和少女一样,也是来自月州偏远小城附近的小山村。 他再度打量这二人。 前些年天澜宗入宗考核的排查还没那么严格,世道不安稳,所以便混进来不少三教九流之辈、魑魅魍魉之徒,甚至还有魔教中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魔修来时是一个人来的,走时是一块一块走的。 后来天澜宗便在广场上设置了照邪鉴魔大阵,无论是妖是魔,踏之便会显形。 长老细细查看了一遍,这两份籍贯证明确实不是假的,年岁身份都对得上。最重要的是,这两人身上灵气清正,眼神清明,不像是有问题之人。 长老摆摆手:“没问题了,去吧。” 成功混过这一关,少年悬着的心也放下去,整个人轻松不少,慢下脚步,满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 “追翎。”走在前面的莫念唤了他一声,“走了。” “哎,来啦。”追翎赶紧跟上去。 群山巍峨,面前的山路蜿蜒至云天之上,莫念道:“我先前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上云天、问九道嘛。”追翎说,“天澜宗入宗考核一共有九问,起码得过了前六问,才能进入天澜宗。” 这是上古大能天澜尊者留下的大能,名为『九转云天』,也是天澜宗的入宗考核,求道者称其为“上云天”。问九道指的是上云天的九道关卡,被称作“俗世八问,大道天问”。 “八问”指的是“问喜、问怒、问哀、问惧、问爱、问恶、问欲、问情”;而第九问玄之又玄,至今无人参透。 能过得了第六问,便有成为外门弟子的资格。过得了第八问,即为内门弟子。 『上云天』一共开启七天。莫念与追翎两人来的有些晚,今日已是第三天,第一批上云天的参选者大半折戟而归,正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 逆着人潮,两人走向云天道。 山路极长,寻常上山就要数天。更何况,『上云天』悄无声息地压制求道者的实力,每道关卡都内藏玄机,非心志坚定者不可破。 每过一问,止步不前的人就多一些。 从清晨到下午,莫念脚步从未停过,速度不紧不慢,行有余力,表情平静地走过前三问,问喜不见喜,问哀不见哀。 耳边有闲不住嘴的追翎一直在碎碎叨叨,莫念大多数时间听着,间或回他一两句。 长老怀疑得没错,追翎的身份确实有问题。 他是妖。 一只乌鸦小妖。 那日莫念赶路,行至幽州一处偏僻官道,被迫撞倒了一位冲过来的老人家。 老人家捂着腰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非要她帮忙带着他孙子一起上天澜宗求仙问道,不然他就不起来。 莫念冷冷道:“妖也想上天澜吗?” 老树妖大为惊骇,不知他精妙的伪装是如何被看穿的。 莫念的视线从他脸上的树脉移向他长满榕树叶的手掌,懒得跟他废话,寒光一闪,长剑便横在他脖颈,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别!别杀我爷爷!”树上扑簌簌掉下来一只小乌鸦,进而化形成人,一把抱住老树妖,眼泪汪汪,“你杀我吧!” “不!别杀我孙子!”老树妖老泪纵横,“还是杀我吧!” 爷孙俩抱头痛哭。 莫念:“……” 一通盘问之后,终于得知二人身份。 小乌鸦妖是被老树妖捡到的,爷孙二人在林子里相依为命十余年。前段时间,小乌鸦妖追翎化形成功,提出要去天澜宗修行。老树妖修为不高,连古林都没出去过,苦想几日才想出这个碰瓷的法子,守在官道上,试图找到能捎带追翎一程的人。碰了好几次瓷,才终于碰到莫念这个合适的。 莫念诧异地望着追翎:“你一个修为不高的妖修,想去人族修仙大宗,这不是找死吗?” 追翎只道:“我有预感,我一定要去。” 最后,由于老树妖拿出的报酬让莫念还算满意,她答应带追翎去天澜宗,但是后果自负。 她门路多,想法子给他搞了个同村的身份,将他一路带到了天澜山脚下。 追翎乃是妖修,天生地养,兽性未泯,心思澄澈,不谙世事。若是没有莫念照看,大概不出三天他的钱就会被骗个精光。除此外,他还有着乌鸦的天性,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爱吵闹,饭量也大。 莫念看得出来,追翎的身份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不仅执事长老没看出他的身份,这上云天阵法,他也如履平地,丝毫不见妖力外泄。 但她没有探究的闲心,把人带到,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姐,阿姐……”追翎一叠声唤回莫念思绪,诚恳而淳朴,“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莫念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云天道,默默一算,她和追翎已经走到第四问。按照这个速度…… “一炷香的时间。” “喜怒哀惧”四问也许对旁人有难度,对她则不然。 第四问诘问心中“惧”,或恐惧,或畏惧,或惊惧,或忧惧……四问之中,于她最难的第三问“哀”,她都能过去,还有何惧? 四问过后,参选者的人数少了大半,而剩下参选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刚才的幻境勾勒出众人心中最深的恐惧,不少人还心有余悸。 追翎毫不受影响,依旧在追问午饭:“阿姐,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我记得前方有片平地可供休整,我们去那里。” “好!” 走了没几步,追翎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什么:“阿姐,前面有好吃的!” 莫念一怔:“这里是入宗试炼,哪里会有吃的?” “我闻见了,真的有!”他可是妖修,嗅觉灵敏。于是拉着莫念往前走,拐过弯,果真看到了食物。 ——一个摆着炼丹炉的摊位,而炉子正咕噜噜炖着汤面。 不仅如此,这片宽阔的休整区,各色摊位一字排开,琳琅热闹。 “来瞧一瞧看一看,聚灵丹有人要吗?便宜的嘞。” “这是我熬夜画出的火灵符,买一张吧好心人,我家里上有八旬老人,下有年幼妹妹……” “[被后山文鳐鱼扇了两个大嘴巴子后会用到的特效药膏],信我,这个药膏只要是天澜宗弟子就一定会用到。” 莫念:“?” 来天澜之前,她事先打听过消息,知道四问之后会有一处平地,供参选者暂歇,但也没听说过,这里烟火气这么浓啊? 与此同时,天澜宗主峰,议事大殿。 “谁能告诉我,”天澜宗掌门,一位颇为儒雅温厚的中年男子,缓缓做了一个平复情绪的深呼吸,“他们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卖东西咯。”杏林峰峰主拂香百无聊赖地支着颐,“谁知道他们怎么想,宗里应该没短缺过他们的月例吧?” “丢人现眼!”戒律堂堂主的面容冷硬似铁,“说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天澜宗居然穷酸到这种地步!” “这话也不全对。我们宗门还有剑修峰呢。”拂香习惯性对同僚发出嘲讽,“取什么剑修天下第一峰的名字,依我看,穷酸也是天下第一吧?”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一贯声若洪钟的反驳。 “?决阳子和平阙呢?”拂香扫视一圈,没发现那两个不靠谱的师弟,“宗门大选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来?” “你忘了?他们上次在忘归楼喝醉了,非要在大厅练剑,现在还被扣在那里刷盘子。”另一位长老答。 拂香:“……” 掌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宗门未来无望的嗟叹,揉揉眉心,道:“行了行了,都别说了。” 戒律堂堂主冷哼一声:“我上次已经告诫过他们,若是再敢打着天澜宗的名号随地摆摊,我就……” 水镜中,莫念在问摊主;“怎么会在这里卖东西,难道你是天澜宗的弟子?” “怎么会?”摊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是藏云剑阁的!” 戒律堂堂主:“?” “他们真的没有打着天澜宗的名号。”拂香似笑非笑道,“他们连宗门都不要了。” - “卖一把藏云剑阁出品的木剑,保真。” “首先我不是天澜宗的;其次我不是天澜宗的;最后,我发誓这就是天澜后山的云溪水,我亲手灌的。” “这是万华法宗的独门秘籍,一本三块灵石,三本十块灵石……哈?你问为什么三本反而贵?嘿嘿,当然是因为我们万华法宗人心险恶啊。” 多聪明,反正借的是别宗的名号,卖的贵点也无妨,还能借机败坏其他宗门的名声。 自家掌门和长老一定都感动哭了吧? 参加入宗考核大多都是少年少女,年岁尚轻,还未入世,更不知人心险恶。这些摊主说他们是别宗别派,他们就都信了。 摊位所卖之物对刚踏入仙途的参选者来说十分新奇,一时间,叫卖砍价,宛如民间闹市。 但民间小贩勇闯四道修仙宗门关卡,就是为了在这里卖东西? 莫念才不信。 这卖汤的摊主被莫念三言两句套出真实身份,果然是天澜宗的外门弟子,名叫裴礼,主修剑法,辅修丹药。 炉中炖的汤,也并非追翎口中的“好吃的”,而是裴礼炼毁的一炉回春丹,他灵机一动,倒水扔面,熬出一锅汤面来。 “还加了八角、陈皮、花椒、苦楝子来调味。”裴礼骄傲道。 莫念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这一炉汤面味道怪异,她只想拉着追翎离开。 追翎却不走,眼巴巴瞅着:“好香啊。” 莫念见他喜欢,没多说什么,问:“怎么卖?” “好说!只需要……”裴礼语气积极热情,内心却盘算着狠狠宰他们一笔。只不过他价格还未出口,就被莫念仿佛看透一切的清淡眼神给逼了回来,弱弱说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还附赠了一瓶“被后山文鳐鱼扇了两个大嘴巴子后会用到的特效药膏”。 莫念没吃面,也一点儿都不想了解这药膏的渊源,她把药膏收起来,抱剑靠在树上,闭目养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关卡如何应对。 世人皆知,修真界有一寺二阁三宗四大世家。 “一寺”,是檀华寺。 “二阁”,分别是藏云剑阁和千夜阁。 “三宗”,指的是天澜宗,万华法宗和七玄宗。 “四大世家”,则为齐、楚、王、谢四大世家。 三大宗门地位相当,于是明争暗斗,都想成为修真界第一宗门。近些年,天澜宗隐隐压另外两个宗门一头。 但莫念并不是单单因为这个才想来天澜宗,而是…… 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孤傲剑意由远及近,她抬眼望去。 远远的,山道上走来一位黑衣高马尾少年,身姿修长,貌美无双,气质却如一柄出鞘的无上利剑,透出一股冷淡桀骜的难驯。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低低惊呼:“谢尘嚣?” “他竟来天澜了?” 这个名字让气氛为之一静。 追翎不明所以,悄悄问莫念:“谢尘嚣是谁啊,阿姐你认识吗?” “你们不知道吗?”莫念还没说话,裴礼就很热心地解释,“你们难道没听过‘天生剑骨’的传闻啊?这几年修真界都传遍了! “这位谢尘嚣谢少侠,乃是千年难得一出的天生剑骨之体!” 无人知晓谢尘嚣的过去,只知道他在两年前横空出世,如在修真界降下一道属于少年天才的撼天惊雷。 ——斩凶妖,灭魔修,探秘境,诛异兽,行事随心,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到半年,声名鹊起。 心怀不轨之徒想要趁他还年少,杀人剔骨,却被他一剑穿心,悬挂在闹市之中,震慑世人;各方势力竞相结交,他却孤傲不群;仙宗世家递来橄榄枝,他也置若罔闻。 追翎惊叹:“他好厉害。” “那可不。这可是天生剑骨!千百年才出一个呢,如此天纵奇才,真是羡慕啊。”裴礼啧啧称奇,“传闻还说他跟谢家有关系,没想到他居然来天澜宗了。” 莫念“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谢尘嚣来参加天澜宗宗门大选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不消片刻,一群弟子风风火火自山上御剑而来。 这群弟子都是剑修,一听说天生剑骨就在半山腰,便什么都顾不上了,逃了剑法课,央求守在阵法尽头的大师兄带他们下来,一定要与这位传闻中的剑道天才比试比试。 “早听闻谢少侠天生剑骨,今日特来讨教,不知可否一战?”其中一人迫不及待道。 “可以。”谢尘嚣漫不经心答道。 他乃天生剑骨,无须佩剑,手腕一甩,一柄灵气化为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剑尖凝着凛冽的冷光,直直指向一众弟子:“最强的来。” 这般轻狂不知礼的话让一部分弟子眉头微皱,而为首的青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上前一步,含笑道,“那由我同谢道友切磋一番。” 他乃内门大师兄,筑基后期,而对方只是一个还没入门的弟子,虽天生剑骨,但修道不过数年,还在炼气期。这场比试自然不能用全力,只为切磋,点到为止。 思及此,常语闲笑道:“只比剑法,不用灵气,可好?” 谢尘嚣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一声“请指教”的话音刚落,他的剑便带着一往无前的煞气和浓得几乎化不开的杀意,直冲常语闲命门而来。 常语闲顿惊,没想要这少年居然一出剑便要致命,仓皇举剑,险些没接住他的招。 既然对方如此,他正色起来,全力应对,不过依旧收敛了灵气,只过剑招。 剑刃相向之声铿锵有力,刀光剑影,顷刻间便过了数十招,看得围观者眼花缭乱。 除了剑修,大部分参选者怕是连他们怎么出招都看不清。 “铮!——” 长剑连破常语闲数层防御,如游龙一般,一剑更比一剑凌厉,肃杀剑势层层拔高,竟卷起凛凛狂风,卷起众人衣袖,猎猎作响。 人群之外,追翎捋平被剑风吹乱的呆毛,惊奇道:“他真的好厉害啊。” 裴礼:“是啊。” 两个人为了看清楚比试,踩在了桌上,犹嫌不够,索性站到了炼丹炉上,踮脚翘首,看得目不转睛。 莫念张了张口,想对裴礼说,这是你的炼丹炉,就这么踩上去没关系吗? 但他们两个正看在兴头上,莫念也就没出声。 人群太过拥挤,她没有上前,依旧抱剑靠在树上,通过传来的打斗声,默默推演着打斗的全貌。 她很熟悉他的剑法,因此能从风声中捕捉到他的出招,甚至能推测出打斗何时结束。 ……三,二,一。 果然如她所想,随着一声清脆铮鸣,常语闲手中的剑被谢尘嚣一剑挑掉,摔在不远处的地上。 胜负立分。 满场寂静。 谢尘嚣却未收手,他一贯的作风是哪怕胜负已定,也要把剑刃横在敌人脖颈处,可以随时取对方性命。 剑刃即将横出,他又想起来她教过他,若是寻常比试,则不可以这样做。于是就势一转,掠过一道凉风,剑尖斜斜指向地面。 “你输了。”他说。 “我……”常语闲苦笑,身为剑修,他的剑都已脱手,实在狼狈,“是,我输了。” “但你没用灵气,所以我也不算赢。”谢尘嚣道,“有机会再比。” 他没再有什么想说的,也不打算在此停留,手腕一甩,手中的剑碎成灵气,逸散于空中。 无视常语闲的欲言又止和周围人的喧闹,他转身将走,忽而目光一凝,看见了人群之后的莫念。 于是,脚步一转,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很自然地问:“一起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入宗大选(二) 莫念能感受到各色或探究或打量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为所动,只道:“不了,你先走吧。” 谢尘嚣:“好。” 他问得随心,被拒绝了也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又略一歪头,看向旁边的追翎:“他是谁?” “受人之托,将他带到天澜。”莫念答。 谢尘嚣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没什么想问的了,便说:“我先走了。” 似乎很熟,似乎又不熟。 围观者众多,谢尘嚣旁若无睹,径直离开,只余满场寂静。 “他就这样走了?”一弟子看看谢尘嚣的背影,又看看常语闲,不服气道,“大师兄,这一战你并未使用灵气,是你让着他!” 常语闲摇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谢师弟剑技确实精妙,我自愧不如。” 称呼已悄然变成“师弟”。按理说,门中弟子不得干预考核,这场切磋,其实也是宗门默许的一场暗中试探。 只是没想到,这位剑骨之体的剑技,竟比预想中还强。 “身为内门大师兄,输给了一个还未进门的弟子。” 耳边忽然传来师尊的冰冷声音,正是戒律堂堂主青山,天澜宗性情最为严苛刚正的长老,“还不回来,是嫌丢人现眼不够吗?” 常语闲默然一瞬,道:“弟子知错。” 青山堂主:“把那群摆摊的也带回来!” “是!” 随着诸多弟子的离去,这里空旷许多。但仍有许多目光或直白或隐秘地落在莫念身上。 莫念有点头疼,喊了追翎一声:“我们走。” “哦哦好。”追翎忍不住好奇,“阿姐,你与他认识?” 莫念:“认识,但不熟。” 追翎本想再问问,但听到她说不熟,便很懂事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倒是旁边拖拖拉拉收拾东西不肯走的裴礼心说你可真好糊弄,你阿姐一看就是和谢尘嚣关系匪浅。那可是谢尘嚣! 就这么说吧,这种少年天才,只要不因意外陨落,未来势必能成为修真界的顶尖大佬。 他脑子灵光,当即递过去一瓶聚气丹,想要跟这两人攀上关系。 “莫师妹,这聚气丹送你。” 莫念也是在人间摸爬滚打过来的,对这套人情世故相当熟悉。 “只过了四问,裴师兄就已经喊上师妹了?” “好说,凭莫师妹的潜力,还怕入不了宗门不成?”裴礼热情地将丹药塞进她手中,他长相俊俏,做出这事也不惹人烦,“来,拿着,师兄的一点心意!” 莫念心中清楚他态度转变的原因,笑了笑,将丹药还给他:“多谢师兄,不过不必了。” 裴礼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心意到了就好,以后慢慢来。 他从善如流地将丹药收回,话中热情没减半分:“你师兄我在天澜待多少年了,说话好使,有事就找我!或者遇事直接报我名字!” …… 议事大殿。 众长老还在议论谢尘嚣刚才那一战。 “不愧是天生剑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剑法。” “再过几年,必定天榜留名。” “不知他与你徒儿洛水遥比起来如何?你说呢,朝辞长老?” “他根基尚浅,暂时还不是遥儿的对手。” “哈哈,师父果然都是向着徒弟的。” 他们讨论得热闹,唯有掌门依旧望着水镜,他的视线从迈入第五问的谢尘嚣身上移开,落到追翎身上,面色如常,心绪却复杂难言。 长老们的讨论由谢尘嚣转到莫念,想必她应是谢尘嚣的旧识,但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殿外忽传来两道吵得不可开交的熟悉声音,由远及近,正是决阳子和平阙两位剑修峰的长老。 剑修峰共有三位元婴长老,峰主闭关多年,留下这两个不靠谱的副峰主,成日掐架,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两人在忘归楼洗盘子时收到谢尘嚣来天澜的消息,又惊又喜,叮叮咚咚打碎一串盘子。 顾不得其他,两人匆忙御剑赶回来。要不是不能干扰入宗考核,他俩早就冲进去,抢收谢尘嚣为徒了。 即使已经走进议事大殿,依旧争吵不休。 “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来谢尘嚣是我失踪十六年的徒弟!” “什么你徒弟?这是我徒弟,我的亲亲徒弟啊,为师想你想得每天夜里睡不着觉!” “笑话,他说他要拜你为师了吗?这明明我徒弟!” “你才笑话!他定会拜我为师,这就是我徒弟!” “我徒弟!” “我徒弟!” 铮——! 一道拖着漆黑毒气的银针从两人眼前划过,深深钉进白玉柱中,针尾震颤不休。 “吵死了。师姐闭关,害得每次都得我这个柔弱医修出手。”拂香看都没看他们二人,反而看向掌门,撩了撩头发,似笑非笑,“越执,你若管不好,不如掌门之位给我坐坐?” 越掌门默了默,温声道:“白玉柱维修费三百灵石,记得去上善堂交。” “……”拂香假装没听到,一指水镜,“啊快看,这个叫莫念的姑娘有点意思。” 莫念此刻正在第六问,问恶。 人有七情六欲,便有爱恨憎恶。在上云天设置的幻境中,面对心中所恶凝成的虚影,参选者或愤怒,或恐惧,或厌弃,或悲戚,或憎恨,种种负面情绪在心中沸腾,如油煎火烧。 只有莫念在一瞬间就抽出腰间佩剑,出招冷冽,剑影纷飞,劲气激荡。 “看这剑气,这姑娘戾气很重啊。”决阳子凑过来,饶有兴味,“不过出剑倒是狠厉,我喜欢。” 拂香道:“不。不仅如此。” 最后一道虚影也在莫念的剑下消散,她却没放下剑。 “【恶】,是憎恶之物,亦是自己心中的恶念。”拂香道。 打散虚影后,参选者往往以为关卡结束,进而放松警惕,其实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逸散的虚影再度凝聚,缓缓凝出熟悉面容。两双同样燃着火的眼眸相望,像是揽镜自照。 莫念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嗤笑一声,提剑而上,一剑刺进对面那个“自己”的胸口。 第六问问恶,这就是她的应答。 …… “问九道”每一问的答法各不相同,也无固定答案。大道无情,参选者如过江之鲫,可最终过得了第六关的,百不存一。 莫念是这批参选者中第一个出来的,她坐在石头上,从储物戒中随意拿出一本书,边看边等追翎出来。 决阳子长老对她手中书好奇,拉近水镜一看,她看的是《天澜逸闻——决阳子长老欠钱篇》,又默默把水镜拉了回去。 追翎这次要比前几问慢许多,出来那一刻魂不守舍,但很快,像开了自我保护般,这些糟糕记忆如风散去,他茫然眨眼,恢复往常没心没肺的样子。 莫念也没多问,只道:“走吧。” 第七问的入口,参选者已然寥寥,没人轻易上去,都在观望。 前面的参选者几乎没几个成功上去的,要么被弹出来,要么丢了魂一样颓然走下来。旁边登记处的弟子会带这些失败者从另一条路上山,从此便是外门弟子。 莫念刚要进去,后面有参选者的声音传来,她停下脚步。 “……我都说了,最烦别人说我靠家世。那他们怎么不靠家世,是不喜欢吗?”穿金戴银、前呼后拥的少年似乎刚赢了一场口角,得意洋洋,“要我说,天澜宗的要求还是太松泛了。凡夫俗子,也敢妄登天道?” 他的几个跟班敢怒不敢言,扯笑附和道:“是啊是啊。” 追翎看到那人的穿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拉了拉莫念的衣袖:“他身上好多亮亮的东西!我也想要!” “那些都是法宝灵器。”莫念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卖了你我都买不起。” 她认出那少年衣袍的纹路是王家的金玉灵珠纹,不过是旁系,且不太受重视,不然不会来天澜的宗门大选。真正尊贵的世家子弟都各自有家族安排的门路,根本不用参加选拔。 不过饶是旁系,那王家少年的华贵穿着也非常人能比,身上法器多不胜数。 莫念不想惹麻烦,拉着追翎避开。 追翎低下头,拨弄着他腰间挂着的小灵石。这可是树爷爷送给他的,而且也亮晶晶。 于是他又开心起来。 王家少年姿态傲慢,脸上全是不得已要和平民百姓一起参加选拔的不爽和不屑。他路过追翎时,瞥见他手中灵石,发出明晃晃一声讥笑。 周围人都对他的骄慢十分不满,但是碍于他是王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王家少年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第七问。 ——然后被弹了出来。 任你家世傲人,灵宝满身,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上云天阵法对世人一视同仁。 他满脸难以置信,不敢接受自己就这样被弹出来的事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追翎停止拨弄灵石,天真无邪地问:“阿姐,他为什么不上去啊?” 周围有了憋笑声。 莫念正色道:“哦,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吧。” 有人第一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王家少年恶狠狠瞪了追翎一眼,又瞪向发笑那人:“笑什么笑,你……” 仿佛被掐断了脖子,他的话戛然而止,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少女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仿佛看到了一阵北境特有的清冽风雪。 姿色清丽,气质脱俗,穿着一身与异域风格、面料独特的冰色衣裙,发间和额上的异域饰品皆是取最纯净的冰雪制成,环佩叮当,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晶光。她后面还站着两个身着天澜内门服饰的弟子,像是在陪行。 ——相传,从不出神山的极北境圣女北望月前些日子外出历练,一路南下,事迹远扬。算算时间,正好赶上天澜的入宗大选。 在这世上,哪怕是三岁小儿也知道极北境的超然地位。 极北境,相传是上古众神陨落之地,负尘神山苍茫嵯峨,乃是通天立地的天柱。极北境肩负守天柱、护灵脉、绝邪魔之责,自然受到天下各方的敬重。 王家少年应该也认出了她的身份,因此才哑口无言。毕竟别说是他,就算是王家本家的人来了,也得对极北境的圣女大人毕恭毕敬。 他不敢对圣女大人做什么,只能对跟班撒气,重重踹向其中一人的膝窝:“看什么看!下山!” 北望月不笑了,眉头缓缓皱起来。 王家少年没看到,骂咧着转身下山,死撑面子:“不就是天澜宗吗?回头我让我爹说一声,去万华法宗或者七玄宗,谁要跟你们这些平头百姓一起求学问道。” 被踢的跟班是个矮小瘦弱的少年,穿着王家仆从的衣服,应是从小就跟着主子的随侍。此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云天道,眼中深深的渴求几乎化成不甘的苦水。 “怎么还不走?莫非还真的想去天澜宗不成?还不滚下山!” 跟班又挨了主子一脚,趔趄几步。多年为奴为仆的下人生活让他早已习惯将主子的话奉为圣旨,纵然千万般不舍,也只能移开眼睛。 北望月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拦,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天澜宗收弟子不问出身。”莫念望着他的眼睛,轻声提醒,“你为什么不上去?” 跟班一怔。 旋即醍醐灌顶。 是啊,他为什么不上去? 若是他能……若是他能进入天澜宗,为什么要回去做一个任人打骂、低到尘埃里的仆人?!! 莫念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 追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选择跟上去:“阿姐,你等等我。” 片刻,身后传来争执推搡,然后便是跌跌撞撞的攀爬声,追翎回头:“阿姐,他上来了!” 莫念:“嗯。” 瘦弱少年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憋了十数年的积怨,一朝发泄。他什么都忘了,很快就越过所有人,一个劲地向上跑去,摔了不知多少跤,也不肯停下。 北望月看着有趣,弯起眼睛笑了。 这天澜宗果真有意思,不仅看到了那位剑骨天才的剑招,还能碰见一位妖气隐藏如此之妙的妖修,就连他喊“阿姐”的那个少女,也很有意思。 她有心想跟上去,但随行弟子很是头疼:“殿下,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的热闹了!咱们还是先上去吧,掌门吩咐过,要好好招待您。” 北望月还没看够,但是听出了弟子的言外之意,她若一直留在这里,会干扰考核,略一犹豫,虽有失望,却还是点点头:“好吧好吧,那便劳烦你带路啦。” 弟子如释重负,带她走了另一条上山的道路,天澜自会以贵客的待遇招待她。 …… 心无旁骛地进了第七问,周遭的景色渐渐暗下来,止至完全被裹紧一片灰黑的雾中。 莫念停步。 面前水波般浮现一道道影像,将她心中的欲念一一呈现:万贯家财、顶级天骄、众星捧月、聛睨八方、香甜米糕…… 黑雾聚拢成模糊的黑影,一道辨不清男女老少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语气古怪。 “这就是你心中欲念?” “是啊。”莫念坦荡到仿佛是它问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怎么了?” 黑影:“……那这块米糕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这一问会逼问出人们心中最阴暗、最见不得人的欲望,然后施展幻境,将人困在所求皆可得的美梦之中。 但这少女很清醒,以至于它没办法将她拖入幻境,只能将幻境展示在她眼前。 她的这么多欲望中,为什么混进一块米糕? “中午没吃饭,饿了,想吃点甜的。”顿了顿,莫念礼貌问道,“请问我能吃吗?” “不能。”黑影把米糕收了回去。 莫念失望:“好吧。” 黑影沉默片刻,试图重新找回这一关的威严:“你心中欲念如此,你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莫念:“米糕有什么可耻的?” 黑影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呛声,微妙地哽了一下,又道:“那前面那些呢?就凭你?一派痴心妄想!我且问,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得到?” “我都活得这么惨了,幻想一下都不可以吗?你干嘛说我?”莫念道,“真没礼貌。” 黑影:“……” 这少女不按套路出牌,搞得它原本的计划全盘打乱。 “罢了,算你过。”它冷哼一声,紧接着,莫念的头顶便出现一双黑云般的大手,把她扔到了第八问问情。 莫念:“?” 莫名其妙。 猝不及防被扔进问情,还没站稳,就看到前方站着个不熟的熟人。 少年有一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有一搭没一搭擦着长剑,见有人进来,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你也被扔进来了?” “嗯。”莫念道,“你呢?是因为什么?” 谢尘嚣道:“它说话莫名其妙的,我不耐烦,向它出剑,然后就被扔进来了。” 莫念:“……”行吧。 莫念:“你进来多久了,还没出去?” “这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又不能御剑。鬼知道怎么出去。”谢尘嚣道,“我在想,要不要一剑划破这里的天。” 莫念:“别划。万一划坏了,要赔钱。” 谢尘嚣深以为然:“我也这么想。” 莫念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和谢尘嚣扔在一起,看了看四周,问:“你说这里白茫茫一片?” 可她分明置身于一片再熟悉不过的小山林中。 谢尘嚣察觉她的意思,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家。” 月州,烟柳城,小槐村。 这是村后的小山林,她小时候常和伙伴在这里玩耍,等太阳西沉,倦鸟归林,村中升起袅袅炊烟,她便该回家了。 莫念似乎明白了:恐怕这第八问问情,问的便是心中最难割舍之情。 谢尘嚣看到一片白茫茫,是由于他不被俗世情缘所扰。 而自己,浮沉六年,终究是又回到了这里。 春日草长莺飞,小山青翠如洗。山村小院有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洁白槐花满枝。 树冠忽的颤动,有谁拨开枝叶,露出一张少年面容,英气眉目,眼尾缀着一颗泪痣。 少年轻巧跃上树顶,神采飞扬地眺望远方,春风拂过,槐花落满衣袖,尽是鲜活少年气。 他低头,向院中的妹妹笑喊道:“念念,你要上来看看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入宗大选(三) 小姑娘仰头看着哥哥,认真说:“哥你下来,你忘了你上次摔断腿了?” “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了。我都已经引气入体了。”少年人正是傲气自负的年龄,“我一定是天才。” “可你上次摔断腿了。” “明年便是天澜宗五年一度的宗门大选,凭我的天资和实力,我定能成功入选!” “可你上次摔断腿了。”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哥你真的别再踩树枝了!你上次都摔断腿了!” “……咱能别提摔断腿吗?”少年终于老实,不再乱动,看向妹妹,“念念,你同我一起去天澜吧。” “我去做什么?我又不会修炼。”小姑娘摇头,“我就和爹娘待在家里,哪也不去。” “去吧。爹娘也去,我会带你们一起去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辽远广阔的天际,墨黑眼眸盛满阳光,明亮得惊人,“你看,站在树上,便能看如此之远。若我能站在更高的山巅……” 看多了传奇话本的少年煞有介事装深沉,“我的人生不该磋磨在这山野乡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世间第一流。” “所以你是不下来了是吗?”小姑娘翻了个白眼,道,“好吧,那你就待在树上吧,爹快回来了,娘说今天吃饺子,我去帮娘包饺子了。” “饺子?!”世间第一流不如娘亲包的饺子,少年立马跳下树,“等等我,我也来帮忙!” 天色由浅转深,再由深转浅,一夜过去,天边渐渐出现一抹鱼肚白。 晨光熹微,春风温软,槐花簇簇。 莫念独自一人静坐在院中,面前摆放着一碗早就凉透的饺子。 她以为时至今日,经历那么多,心境早已不同以往,可惜还是被困在这里。 …… 议事大殿,几十面水镜在空中浮动,展示着所有参选者的情况。 参选者已经到了七问或八问的关卡,各峰长老都在无声地评判他们的资历,其中出众者,也许会被选为亲传弟子。 “这届弟子的资质一般。”几位长老心中都有了盘算,“就这几个吧,尚可。” 忽然有轻风徐来,伴着一道久未听到过的清泠之声。 “早知你们已经选好弟子,我就不来了。” 来人一袭白衣,广袖低垂,衣摆细绘兰草纹,墨发如流云倾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美中不足的是眼覆白绫,竟是个瞎子。 他于空置的位上落座,身姿半倚,懒懒支腮,凉声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来的,也不会给我。” “泽芷。”掌门唤了他一声,略显无奈,“你的伤养得如何了?况且,你不是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吗?” “无碍,这点伤还死不了。”泽芷漫不经心道,“好些年没看过入宗大选了,出来看看。” 正说着,角落里忽然一声传来“唔”。 泽芷看去:“这是?” 决阳子和平阙的争徒之战,是决阳子略胜了一筹。他将人打倒后,为以绝后患,用捆仙索将平阙五花大绑,并往他嘴里堵了一块抹布。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不服?不服憋着。”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愿赌服输,谢尘嚣是我的徒弟,你再抗议也没用。” 平阙依旧唔唔挣扎,决阳子不明所以,又把抹布往他嘴里塞了塞,平阙挣扎得更厉害了。 泽芷嫌两人吵,揉了揉眉心,叹道:“他是在问你,抹布哪来的?” 决阳子一愣。是啊,他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块抹布呢…… 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回来的太匆忙,不小心把刷盘子的抹布也带回来了!” 平阙:“?!唔唔唔唔唔!” 拂香扶了扶额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决阳子也绑起来。” “绑吧。”掌门和善道,“绑严实点,扔出去。别让新弟子看见他俩。” 把两个最不着调的人扔出去后,大殿果然清静许多。 水镜中,许多弟子正困于第八问,黑雾缭绕,隐隐露出参选者的脸,眼睛紧闭,面露痛苦。 泽芷的视线停留在某一面镜子上。 “你这次出来,是打算收徒弟吗?”拂香留意到他的视线,看向水镜中的少女,“你觉得她怎么样?” “宗门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了?”泽芷目盲,心却不盲,扼腕叹息,“她这么差的资质,也能进得了第八问?” 拂香:“我倒是觉得她不错。可惜这姑娘使剑,我是个医修,不然我还真可能收她为徒。” “她不一定过得了第八问。”戒律堂主青山道,“她这资质,当内门弟子都不够格。” “如此资质,却能一路走到第八问,不恰恰显得她难能可贵吗?” “再难能可贵又有何用?难道靠所谓天道酬勤?可笑。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绝无可能。”掌管戒律堂多年,他已经见过太过这般情况,“就算走,也只能走得了一时。也许她偶然得到过什么机缘,让她侥幸成了现在这样。可是用不了多久,她和别人的差距就会拉开,越往后,便越是天与地的沟壑。” 通天道从来都是天才的大道,天赋气运心性资源勤勉缺一不可。不怪乎青山堂主言辞激烈,他自己就曾被师长断言根骨欠佳,前途受限。果不其然,这些年他修为一直难以寸进。 拂香心中轻叹。 忽然,水镜白光大作,一往无前的剑芒刺破虚妄的过往,迷雾散去,露出少女的身影。 墨衣墨发,身姿笔挺。 少女平静地收剑归鞘,向前路走去。 青山堂主怔住:“这……” 拂香露出笑意:“还说人家过不了第八问,这不就出来了?” …… 莫念不知殿中长老如何看待自己,只专心赶路。身侧苍云浮掠,风满衣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出身寒微,天资平平,本该一生平淡庸碌至死。 倘若放在几年前,她连站在这座山山脚的机会都没有。 可那又如何? 她不是依旧站在这里了么? 不是依旧走上这条通天大道了么? 眼前再度出现云天道,她毫不迟疑地踏上去,脚步未停,径直迈入最后一道天问。 大道天问,至今无人参透,但走起来反倒简单。简单到世间任何生灵都可轻易通过。 登上最后一道阶梯,脚下是连绵云海,流烟滚滚,恍若踏上仙境。 亘古长风拂过,古老钟磬声不知自何处响起,一声声磅礴苍莽。 响过一百零八声,为期七天的天澜宗宗门大选正式结束。 莫念走出最后一问,看到了天澜山门,顶上刻着“天澜宗”三个大字,铁画银钩,内蕴磅礴。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修仙大宗。 她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一位等待多时的内门弟子上前,领着她去议事大殿参加入宗礼。 议事大殿坐落在天澜主峰正中央,气势恢弘,巍峨壮阔。无论是入宗大典、岁末祭礼、商榷大事等都会在这里举办。 天朗气清,晴光正好,是个黄道吉日。一众新生弟子随着指引依次入殿。 大殿宽广,殿顶高阔,地上铺着光洁如玉的白砖,三十根巨大梁柱顶天立地,矗立在大殿两侧。 天澜宗底蕴深厚,光是元婴期的长老就有二十余名,除去有事在外或闭关的长老,高坐大殿上首的长老也有十余名,中首的是内门管事长老,下首两侧则是内门精英弟子。 即使刻意收敛,但强大修士逸散的威压还是犹如实质一般,端肃沉凝,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莫念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既无兴奋也无敬畏,安静地等待入宗礼结束。 此次宗门大选,选出外门弟子数百名,内门弟子三十余名,被长老选为亲传弟子的,不过三名。 不过这些都与莫念无关,她知道自己平庸,不会被长老看上。 就在大家都以为结束的时候,掌门忽然看向追翎,态度温和,语气宽厚:“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拂香更是传音入密:“越执,你选他作甚?” 这少年看着就是普通弟子的资质,在九问中也无甚出彩表现,不知掌门看中了他身上什么,居然要收他为徒。 越掌门:“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挺好的。他的大脑看起来完全没被世俗污染过。”泽芷也传音入密,“如今这世道,很难再见到这股纯天然的傻气了,掌门你赚了。” 越掌门:“……” 拂香感叹:“泽芷,如果有一天你的仇家打过来,他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要不是泽芷是元婴巅峰,就凭他那张刻薄的嘴,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掌门又问了追翎一遍:“你可愿拜我为师,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啊?”追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自己,“我吗?” 掌门笑道:“就是你。” 追翎不知所措,求助般地扭头看向莫念:“阿姐……” 莫念冲他略一点头。 她知道追翎其实是妖修,只是不知道他如何掩盖了身上那股妖气,连上云天阵法都能瞒过,顺利通过九问。 掌门忽然提出收他为徒,应是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掺和了。 追翎看了看掌门,觉得他好像不是坏人,或许跟冥冥之中指引自己上天澜的那道直觉有关,便点点头:“好啊。” 他不知俗世礼仪,其他人便好心出言提醒:“你应该行拜师礼。” 追翎一愣,想起其他弟子拜师的动作,笨拙弯膝,即将伏下身子。 掌门怎么可能让他给自己行拜师礼,略一挥袖,将其轻轻托起,道:“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不少弟子投来艳羡的眼神。 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这可是掌门的亲传徒弟,资源待遇更是顶尖中的顶尖。 这小子傻乎乎的,掌门收他为弟子,难道是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看出来啊。 若说真有特别之处的新弟子,那当属那位天生剑骨了。 说起他,怎么没有长老收他为徒? 不止一个弟子这么想,莫念也是这么想,忍不住看向谢尘嚣。 谢尘嚣不明所以,用口型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可以吃饭了吗? 莫念:…… 莫念移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决阳子终于挣脱了绳索,御剑闯入正殿,一眼看到谢尘嚣:“我的徒弟啊!为师终于见到你了!” 谢尘嚣:“?” 决阳子:“快快快让我们赶快走完拜师流程不然平阙那老贼就要来了你随我回剑修天下第一峰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徒弟!” 谢尘嚣:“?” 谢尘嚣终于捋清他的意思,道:“可我有师父了。” “???”决阳子先是一愣,再是一慌,最后一急,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没事,我可以当小的。” 谢尘嚣:“?” 全场弟子:“?” 掌门眼前一黑。 后方袭出一块轻纱,挽住决阳子的脖子,将他往后拖,同时,拂香传音入密:“求你,别丢人现眼。” 本以为把人扔出去,就能让天澜宗的光辉形象能在新弟子心中保持得久一些…… 果然,人越想瞒住什么,越瞒不住什么…… 无人料到谢尘嚣居然有师父,关于他的传闻如此之多,可从未有过关于他师父的只言片语。 掌门思忖片刻,看向他:“不知你口中师父所为何人?” 谢尘嚣:“一介无名散修而已。” 掌门奇道:“既有师传,他可否同意你拜入天澜宗?” “他已经死了。”说起师父的死,谢尘嚣语气依旧平淡。 掌门一愣,有心多问,但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问,于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那你为何要拜入天澜宗?” 修真界势力林立,不知多少势力想要招揽一个初露锋芒的少年天骄,但谢尘嚣独独选了天澜宗,想必一定是有什么吸引他的独到之处吧? 谢尘嚣老实道:“因为只有你们在招弟子。” 掌门:“……” 哦这样啊。 这个时间段,确实只有天澜宗招生。 这边一问一答,那边,莫念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望见了高座上眼覆白绫的长老。她很确定,他在看她。 莫念心念一动。 天澜曾有十三座主峰,百年前,第十三峰被削去一半。 传闻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天际忽地亮起一道横贯东西的磅礴剑光,绵延数百里,直将夜幕割裂两半。 随后响起巨大的山石崩摧之声,震天撼地,许许多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惊疑不定地向天上望去。 巍然屹立的高峰竟被一剑削平,一座高阁撼然落下,悬空于焦土废山之上,从此,十三峰改为十三阁,被称作“璇玑阁”。 无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泽芷自此闭阁隐居,轻易不问世事。 而此刻,目盲的璇玑阁主泽芷似乎能透过薄薄一层白绫,与莫念视线交汇。 他似笑非笑,冲她无声问道:想不想做我徒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天澜日常(一) 没来到天澜宗之前,莫念就听闻过这位璇玑阁主的名号。 修界结仇千千万,泽芷一人占一半。想上门打他的仇家能从山脚排到山顶。 过去他还在化神境的时候,无人敢上门,后来他修为因意外而跌落元婴,一大批仇家见机会来到,蠢蠢欲动,纷纷打上天澜。 等泽芷把他们扔下去,错落有致地排在广场,其他仇家就都老实了,还天澜多年宁静。 嘴毒、刻薄、目盲、仇家多,除了这些,有关他的传闻少之又少,莫念实在无法猜测他为什么提出收自己为徒,但绝对不可能是纯粹师徒情。 甚至可能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 她脑中飞速权衡利弊:不管风险多大,亲传弟子的优渥待遇可是实打实的,比内门弟子不知高出多少。 即使天资平平,硬堆资源也能堆出不错的成果——那些自幼被天地灵宝、珍花奇药养大的世家子弟不正是如此吗? 莫念直视泽芷,嘴唇翕动,无声道:条件呢? 聪明。 泽芷唇角笑意更盛,道:半年后的演武比试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 莫念毫不迟疑:一言为定。 至于泽芷满意的条件是什么?莫念不在意。因为无论有没有和泽芷定下这个约定,她自会拼尽全力。 这波不亏。 两人的无声交流没被他人注意到,只有掌门不动声色地瞥来一眼,又很快移开,令内门弟子带这群新弟子安置。 人散尽后,掌门道:“你刚才跟那弟子说了什么?” 泽芷轻描淡写:“可能会收个徒弟。” 他多年没收徒弟,养个新徒弟玩玩似乎也挺有趣。反正他只说了演武比试的表现让他满意,又没说什么表现。解释权在他,收不收随他心意。 这波不亏。 “你居然动了收徒的念头?”掌门奇道,“这些年你只知道骂人和打架,你是一件人事都不干。来,跟师兄说说,是什么让你改了想法?” “师兄,你收一只乌鸦为徒,似乎也颇具新意。”泽芷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道,“你最好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修真界真的会怀疑他是你的私生子。” 掌门:“……” 如果有一天泽芷的仇家打过来,他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 内门大师兄便是先前众人都见过的常语闲,他是青山堂主的亲传弟子,为人端方,脾气甚好,在内门弟子心中极有威望,入宗礼结束后,由他领着这批新弟子参观宗门。 “这里是踏云场,弟子闲暇时可以来这里练剑或散心。” “宗门严禁私斗,若想比试,应去演武场登记预约。” “执法堂的执法长老有一把重剑,名为‘理’。诸位一定不要违反宗规,否则执法长老她会以理服人。” “琅嬛书阁藏书众多,不过以你们目前的修为,不可轻易借阅,否则会受到神识反噬。” “灼华桃林的桃花常开不败……不,不会结桃子的……呃,你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失望?” 莫念心想,只开花不结果也太浪费了。 谢尘嚣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满树桃花许久,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大师兄,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在哪吃饭?” 常语闲:“……至味堂。” 谢尘嚣“哦”了一声,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莫念说过这种时候应该要道谢,便冲常语闲道:“多谢。” 已经开启另一个话题的常语闲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道谢,虽然反射弧是长了些,但常语闲很高兴,道:“师兄弟之间何须言谢。” 谢尘嚣也实诚:“哦,那就不谢。” 常语闲:“……” 莫念心下叹气,对大师兄解释道:“师兄,你别在意,他就是这种直白性子。” 莫念心想,这种性子,俗称没礼貌。 常语闲恍然,笑道:“能理解,能理解。毕竟……” 毕竟是天才。 这样的天子骄子,从不用看人眼色,也不需要懂人情世故,多的是人上赶着恭维奉承。 天才就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也能理解。 只是这话他没说明说,而是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道:“莫师妹和谢师弟早就认识?” 莫念道:“过去在机缘巧合下同行过一段时间。” 莫念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不过看大师兄的表情,显然没全信。谢尘嚣则是哼了一声,像是附和,又像是不高兴。 走着走着,两人落在队伍后面。 莫念问道:“先前你是怎么从第八问出去的?” “不清楚。”谢尘嚣耸耸肩,“当时你从我眼前消失,过了一会儿,我就直接出来了。” 那看来没什么参考价值,上云天阵法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来设置难度。各宗各派的入门考核方式不同,寻常百姓难有机会,天澜宗的上云天,已是各宗之中最为公平包容的了。 谢尘嚣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只素色簪子,簪头一串红念果,看上去煞是可爱。若轻按红果果梗,便会射出簪中淬了毒的银针。 “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谢尘嚣见她不接,问,“你不要吗?” 莫念嘴角似乎轻扬了一下,然后道:“不要。” “嗯。那算了。” 簪子没送出去,谢尘嚣也无所谓,簪子拿在手中,无所事事,抛上抛下,红色小果子簌簌轻颤,簪头银光忽闪忽灭。 常语闲领着一行人走到了戒律堂门口,刚要出言介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领了罚的弟子鱼贯而出,各个愁眉苦脸。 等看到朝气蓬勃的新弟子,就换了表情,一脸憨厚地冲他们笑:“恭喜师弟师妹通过入宗考验。” 师弟师妹:“?” 如果没记错,你们不是在山腰摆摊那群所谓的“万华法宗”、“藏云剑阁”、“聚星门”的弟子吗! 花了大价钱买丹药的弟子觉得受到欺骗:“师兄,你不是说你家上有八十老人吗?” 师兄不慌不忙:“有啊,我那八十六岁发须皆白苍苍老矣的老师父啊……” 他老师父经过,青年外表,目光有神,精神抖擞。 “下有年幼妹妹?” “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小师妹啊……” 他小师妹经过,手中双锤抡得虎虎生风。 “……” “总、总之,都是因为我们太穷了!” “穷”字一出,谢尘嚣顿时发问:“难道天澜宗也穷吗?” 实在是穷怕了,听他的语气,如果大师兄回答一个“是”字,他能当场御剑跑路。 常语闲赶忙摇头:“不穷不穷。” 内门弟子的月例并不算少,只是修道之人花销大,仅靠月例远远不够,所以大家才养成随时随地摆摊赚钱的习惯。 正巧走到了上善堂门口,巍巍大殿望之便觉心身清正,大师兄指着大殿,笑道:“不必担心月例不够,等你们修炼到一定水平,便可以去上善堂接些任务,宗门会给予一定的报酬。” 世道不平,凡间常有妖魔邪祟出没,各大修仙宗门会派弟子定期巡视辖境,发现异常便报给宗门,由宗门检测、定级,贴在上善堂供弟子处理。除此外,若某地有处理不了的魔患,当地官府或宗门也会向大宗求援。 “其实无论有无报酬,降妖除魔都是我们修道之人应做之事。”常语闲正色道,“修道之人应胸怀天下,以己身三尺微命,护万世海晏河清。天澜宗宗训如此,望师弟师妹谨记。” “是!” …… 天澜宗坐落在天澜山,山势磅礴,连绵千里。 若真的一一介绍,光是游逛正峰就要数日,更遑论十三座主峰、六座执事堂、中央学宫、琅嬛书阁、后山云溪等奇景和建筑。 常语闲只简单介绍了部分,便让弟子回住处安置。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宗门。 暮色四合,群山也沉寂下来。 天澜山地广人稀,内门弟子可以合住也可独住,不过刚入门的弟子,总要有师兄师姐引导。 莫念来到为她分的住处,同住的师姐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 一袭青衫温柔清秀,眼睛明净,一见到她,便弯出柔软的笑弧。 “我名宋瓷竹,你可以唤我宋师姐。” 她领莫念进院,语调温温柔柔,“这院子除了我,还住了另外两位师姐,不过她们前些日子去玄都出任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等她们回来我再向你介绍。” 院落铺着青砖石,干净疏落,紫藤架下一张石桌,数把石凳,墙角引来一泓竹木水槽。 还开辟了一个绿意盎然的小药圃,莫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我种的。”察觉到她的视线,宋瓷竹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笑,“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丹药、灵符或者请医修治伤都是不小的花销,总是囊中羞涩,我便种了些灵植,拿去卖给丹修,也是一笔收益。” “朱香果、罗浮橘、温灵草、九瓣莲……”莫念挨个念出名字,“宋师姐把它们养得很好。” “你都认识?”宋瓷竹微微讶然。这些灵植虽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能叫全它们的名字,可见事先必然下过一番苦功夫。 宋瓷竹眼睛弯弯:“往后师妹要是有需要,尽可以自己取用。” “多谢师姐。” 宋瓷竹推开房门,将钥匙递与莫念:“我提前帮你简单打扫了一番,你先进去收拾行李吧。” 莫念往屋里一瞥,便看出这宋师姐定是细心体贴的人,屋子窗明几净,床上的被褥都是全新,又被洗过晒过,蓬松干净,散发出阳光气息。 桌椅也都被细细擦过,又添了一只土陶花瓶,数枝桃花斜斜插在瓶中,暗香浮动,颇有雅趣。 莫念太久没接触过这种温柔善意,一时怔然,只会拘谨道谢。 “客气什么。”宋瓷竹笑道,“对了,等收拾好了可以来找我,我再与你说些宗门的情况。” 莫念进屋,从储物戒取出她为数不多的衣物,收进柜中。 衣物布料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是凡间普通少女常用的衣裙料子。 若不是当初家中突逢变故,父母双亡,她与哥哥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也许时至今日,她也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员,生活清贫却安稳。 柔纱般的月辉落了一地,少女生着剑茧的指腹摩挲一件水红色衣衫,衣衫已旧,摸上去却一如往昔。 最终,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将柜子关上,眸子重新变得坚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天澜日常(二) 新弟子才刚刚入宗门,不急于修炼,而该先学习寻常修仙理论和常识。按照安排,应该卯时赶往学宫上课。 莫念昨天摸过一遍路线,知道从住处赶到学宫,需要花近半个时辰。她还不会御剑,因此起了个大早。 她的动静被另外一屋的宋瓷竹听见,屋内传出还带着含糊睡意的声音:“莫师妹,不必着急,等下我会御剑送你去学宫。” - 天澜学宫坐落于天阙峰之上,依山势而建,规格盛大,主楼外围环绕七座偏楼,殿前一座青铜巨鼎,终年燃着凝神静气的清心香。 学宫开设近百门课程,分门别类,包罗万象,光是要求弟子有所涉猎的课程就有二十余门,包括剑法、符箓、卜筮、阵法、丹药、奇门遁甲等,筑基期后,弟子可择选数个感兴趣的领域进行精研。 不过对于莫念这种刚入门的弟子来说,课程都是固定的,起码得等第一轮学宫考试过关,才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窗外碧色濛濛,鸟鸣清脆。 大概卯时对于刚迈入修道的新弟子来说,还是太早了些。眼见卯时将至,还是有近半弟子未到场。 看着空旷的教室,常语闲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叹气道:“莫说他们,宗门上下所有弟子都不重视学宫日课。”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弟子更愿意把时间用于修炼,而非枯燥又几乎派不上太多用场的学宫课程。 常语闲看向安静坐在座位看书的莫念,露出欣慰的笑:“莫师妹倒是认真。” 看清她手中的《修真界逸闻——修仙大能的恨海情天篇》,他默默把笑收了回去。 莫念从善如流地把书收起,换了另外一本《炼气注解》,书页皱痕明显,想来应该是看了很多次。 离卯时还有半盏茶的功夫,总算又来了一波匆匆忙忙的弟子。常语闲甚感宽慰:“只要愿意来,比什么都强。” 新弟子大多都还是对学宫抱有敬畏之心,可能会迟到,但一般不敢不来。除了谢尘嚣。 谢尘嚣的情况比较特殊,以他的潜力,无论去哪宗哪派都会被礼遇。一些小宗门曾放过话,若是谢尘嚣能去他们宗,宗谱将从谢尘嚣那页开始写。 之前入宗礼上,谢尘嚣不愿做长老的亲传弟子,便只能做内门弟子。他性子野,不像是会服管教的人,掌门便特意嘱托常语闲,将谢尘嚣安排在了他的住处附近,一应按亲传弟子待遇。 常语闲今日清晨去往学宫之前,特意敲了敲谢尘嚣的门,提醒他不要忘记来学宫。 听到这,莫念毫不意外:“他是不是说不来?” “是啊。”大师兄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他说他还在长个子,不起床。” 莫念:“……” 以她对谢尘嚣的了解,这句话不是借口,是真心话。看来当初跟他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但坏消息是,全听进去了。 常语闲道:“莫师妹,你跟他相熟,看看有没有办法劝他?” 莫念真诚道:“师兄说笑了,我跟他不熟。” 常语闲也不勉强,笑了笑:“好。” 今日这课讲的是天澜宗的宗训,讲到第六条“天地万古,此身一命,天不再与,知其不可而为之”时,最后一批迟到的弟子也赶到。常语闲面色如常,连斥责都没有,温声让弟子尽快入座。 讲到第二十条“其安其荣,其忧其惧,总是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时,谢尘嚣终于姗姗来迟,从后窗翻进来,看到莫念身旁没人,大咧咧在她身旁坐下。 谢尘嚣问:“讲了什么?” 莫念言简意赅化繁为简:“做好事,别做坏事。” 谢尘嚣:“好。” 又过片刻,后门冒出一个脑袋,扒着门往里面瞅,却没找到空位,面露失望。 常语闲放下书卷,道:“圣女殿下要来听课?” 北望月眼巴巴地点点头——她要在天澜宗小住一段时日,自然要感受一下学宫氛围。 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今日我起晚了。还有,常师兄不必客气,叫我望月就好。” “殿下您愿来听课,我们自是欢迎。”常语闲冲她一笑,道,“不过暂时无空座,还请稍等片刻,我让人去搬……”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尘嚣站起身,道:“你坐这吧。”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从后窗翻了出去。 北望月十分感动:“他人真好。” 常语闲:“……” 莫念:“……” 你还谢他呢。他那是自己不想听了。 北望月在莫念旁边坐下。 她只知道来旁听,却什么也没带,莫念便把书卷摊到中间。 北望月小声道:“谢谢啊。” 常语闲的讲课声不急不缓,讲到第二十四条,北望月凑近莫念,声音压得很低,神秘兮兮:“我昨天看见洛水遥了,她跟传闻里的一样好看!” 莫念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聊这个,就“嗯”了一声。 常语闲讲到第二十七条。 北望月道:“我记得追翎是你阿弟吧?他居然会被掌门收为弟子。” 莫念:“嗯。” 常语闲讲到第三十条。 北望月道:“今天早上,决阳子长老又和平阙打起来了,平阙长老大骂决阳子长老是卑鄙小人。” 莫念:“……嗯。” 所以,圣女大人是在跟她聊八卦吗? 上半日的课程结束,莫念回到住处时,宋瓷竹应该是刚练完剑,额上带汗,正坐在院中擦剑。 见她回来,宋瓷竹温柔笑道:“感觉怎么样?都学了什么?” 莫念:“拂香长老虽是医修,却最爱给人下毒;青山堂主曾跟山下被他吓哭的小孩解释他真的不吃小孩;掌门跟七玄宗掌门吵架一次都没赢过;年末的学宫考试是天澜宗弟子最好学的时候;一枯峰的凌师兄喜欢洛师姐很久了……” 宋瓷竹:“?” 老天爷啊,这都是学了些什么? 莫念捏捏眉心,疲倦道:“抱歉,知识学杂了。” 圣女大人一直在她耳边聊这些,她委婉提出这打扰到了她的听课,但北望月似乎搞错了她的意思,以为聊得不够多,于是更加起劲。 课上到后面,莫念已经能够做到一心二用,一边听讲,一边听八卦。 越听,越觉得这天澜宗似乎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莫名有种进贼窝的感觉。 宋瓷竹试图挽救宗门形象:“其实咱们宗门很好的。” 莫念:“好在哪里?” 宋瓷竹:“好在……好在……好在…师妹你吃中饭了吗?咱们快去至味堂吃饭吧!” 莫念:“……” 所以你根本是回答不上来吧。 …… 学宫日课由教习长老或资历深厚的师兄师姐讲授,偶尔也有各峰长老前来授课。 掌教长老也来为新弟子开过一次讲座。 她平日负责统管学宫教习大小事宜,学识渊博,博古通今,既能写出一篇最深奥晦涩的道法论,又能深入浅出地为入门弟子讲解何为引气入体。 莫念的引气入体都是自己乱七八糟摸索的,经掌教长老解惑,才真正知道如何冥想打坐,感知天地循环,引导灵气在经脉中走过一次大周天循环。修炼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怪不得修真界看重师传,原来如此重要。 一连上了半月的日课,莫念不仅了解了修行入门知识,连带着也对宗门熟悉了不少。 她这批弟子都刚上山,因此课业并不繁重,上完日课便可自行活动。莫念除了修炼以外,都会去琅嬛书阁看书。 琅嬛书阁在学宫背面,古朴典雅。高楼危百尺,层楼飞檐隐没在缈缈云雾中。 书阁藏书浩如烟海,前三层对所有弟子开放,都是些常见典籍或寻常功法心经,《基础术法大全》《练气注解》《经脉穴位详解》《青莲剑法》等皆有收录。越往上走,收录的书籍就越冷门珍贵,需要办理借阅。八层以上,就彻底不对外开放,只有长老或权限高的弟子才有资格入内。 莫念摸了本《东海归墟纪事》,靠在窗边翻看。 正是午后,这里安静阴凉,窗棂将阳光筛过一遍,无数尘埃微粒在光中缓慢浮游。 “你在这里。” 谢尘嚣拿着一卷千机剑诀,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莫念意外:“你居然来看书?” “这层楼有六千余本剑典。”谢尘嚣往她旁边一坐,懒懒散散翻书,“我才看到第九本。” “你打算全看完?” “看不完,随便看看。”他又翻了几页,痛苦地皱起眉,往莫念肩上一靠,摆烂,“啊字好多,晕字了。” “……”莫念推他起来,没推动,就任由他去了。 谢尘嚣闭上眼,于识海演练书上那几行剑诀。 莫念翻着那本东海归墟纪事,世人对归墟知之甚少,因此书册极薄,很快就翻到了底。 “你还是要找你哥哥吗?”谢尘嚣冷不丁问。 “当然。” 谢尘嚣“嗯”了声,“有线索了吗?” 莫念合书的动作一顿:“或许吧。” 九州大陆,万里河山广袤辽阔,东边万华山脉峰峦如聚,东海碧波万顷,往来商旅船只络绎不绝,海城繁荣;大陆以南疆域辽阔,地形多奇,东南莽荒苍茫,妖族居之,是为妖荒,西南人族聚居,百越千盟,是为南黎;往西,西边檀华寺佛音渺渺,金莲满湖,清辉普照;再往北,极北境终年落雪,万里冰原一望无际…… 她相信哥哥还活着,天南海北,总是要去找他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天澜日常(三) 天澜山坐落在一条灵脉上,灵气浓郁,莫念修炼又勤勉,来这里没多久,就已经突破禁锢已久的炼气三层,来到了炼气四层。 与此同时,宗门也开始教弟子天澜基础功法,功法有四,外法、心法、步法和剑法,弟子的日常陡然变得忙碌起来。 天澜功法算不上顶尖,胜在海纳百川、泛应曲当,任何人都可一练。无论弟子日后将转修何道,都应先练天澜功法。 弟子在踏云场练剑时,长老们便在远处观察。 “谢尘嚣怎么没来?我专程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他。” “这个点还在睡觉吧。语闲曾跟我说过,谢尘嚣我行我素,从不听宗门安排。” “听书阁管事长老说,他借阅了不少剑典?” “看来他心中有数,那就由他去吧。毕竟是天生剑骨,合该与旁的弟子不同。” 既然谢尘嚣没来,长老便转而谈论别的弟子。不过这些弟子刚开始练剑,没什么好谈论的。 “该怎么说呢……饿了三天的人拿筷子都比他们拿的有力气。” “怎么会有弟子练着练着,一剑抹了自己脖子啊!” “只能说每一项宗规都是有理由的,不然你猜为什么宗规上写,新弟子练剑只能用木剑?” 莫念用不惯木剑,但宗规如此,她也只能老老实实用木剑挑刺砍劈。 不消片刻,木剑裂了。 她正想去拿一把新的,一道剑光破风而来,她眼睛一眯,略退半步避开剑风,反手一握,稳稳接下。 正是一把新剑,玄铁制成。 不远处的教习师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示意她继续练。 长老们的目光被这一个小插曲吸引。 “这弟子叫什么来着,莫念?”平阙一眼就看出她的路数,“修为不高,出剑却凌厉,绝对有丰富的对战经历。” 决阳子道:“而且是那种关乎生死的对战。” …… 莫念人生第一把剑,是哥哥为她削的槐木剑,没什么正经用途,纯粹是为了好玩。 小小的木剑放在窗台,她睡不着,爬起来趴在窗棂前看月亮。 月光明亮,繁星点点,空气中淡淡槐花清香。身后传来娘亲催她快些睡觉的声音,她笑起来,觉得很安心,很高兴。 莫念人生第一次用剑杀人,是在打斗台上,脸上溅了血液,紧紧握着剑的手颤抖如筛糠,脚下躺着一具刚断气的尸体。 ——十三号又赢了一场。下次要不然换一个强点的对手?不然没看头啊。 ——别了吧,别真死在台上了。她死不要紧,主要是她哥。 ——也对,要不是她哥就跟疯狗一样护着她,她能活到现在? 莫念人生第一次买剑,是在东海某个小渔村的铁匠铺,那时她和谢尘嚣刚逃出来,身上有钱了做的第一次事就是去买一把防身的剑。 万里烟波,海潮声声,她腰间佩剑,和谢尘嚣并肩走着,离开海城与过去,踏上未知的前路。 遥远的思绪忽然被叩窗声打断。 莫念警觉:“谁?” 窗外传来谢尘嚣的声音:“我。” 莫念放下心,打开窗子,果然看到了谢尘嚣的脸,一向凌厉精致的五官在薄雾般的月光下,倒显出几分柔和。 莫念道:“你来做什么?” 谢尘嚣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道:“打架了。” 莫念心里忽然涌出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谢尘嚣垂下眼帘,回忆片刻,抬眼,不太确定道:“应该没死……吧?” 莫念:“……? 她退后一步,干脆利落地关了窗,丝毫不留情面:“以后少来找我玩,我不认识你。” - 因为违反了“严禁私斗”和“严禁伤害同门”的宗规,谢尘嚣被关进了戒律堂。本来要关一个月,念在他是初犯,又念在是对方非要来比剑,只关了三日。 三日后出来,依旧老样子,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莫念说过让他少来找自己玩,他听着跟耳旁风似的,隔三岔五过来一次,主要是为了抄她的作业。 关戒律堂倒无所谓,但戒律堂不给饭吃,谢尘嚣权衡利弊,勉强老实了几分,偶尔按时去学宫上课,作业也写,不过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就算他抄莫念的作业,长老也看不出来是抄的,因为不知道他写的是个啥,莫念对此很放心。 这日清晨,莫念如往常一样去踏云场,居然看到了追翎。 追翎依旧是那副淳朴单纯、没被世俗污染过的模样,看见莫念时,抬起手,高高兴兴地跟她打招呼。 莫念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追翎:“师父说我不识字,让我过来多读书。” 莫念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掌门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这些天你在他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自从入宗礼那日他被掌门收为弟子,莫念就没见到过他。按理说,掌门应该是早就发现了他妖修的身份,想把他放到身边管教。可是他只是一只小乌鸦,有何必要? “师父说,他早就知道我是小乌鸦妖。旁的让我别问,只说以后就知道了。”追翎道,“他给了我一套功法,让我修炼,说是能收敛妖息。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练功法,妖息果然藏得更深,直至今日,已经能以假乱真。所以掌门放任他出山随其他弟子一起修炼,就算使用妖力,旁人看来也只会是灵气。 莫念点点头,想起了什么,取出一袋灵石,递给追翎,“这个给你。” 追翎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 “你爷爷托我为你保管的灵石,是时候给你了。”莫念把一路上有关他的花销一笔一笔说得明白,“最后便剩下这些。你拿着吧。” 追翎有点呆:“阿姐……” 莫念笑了笑:“其实你也不必喊我阿姐。萍水相逢,我拿了你爷爷的报酬,送你到天澜,我们就算两清了。” 追翎身上有秘密,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参与,还是回避为好。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花钱一向大手大脚,容易被骗,以后一定要当心些。” 追翎认真点头:“我记住了,阿姐。” 然后他分享今天的经历:“刚才我来学宫的路上,有师兄在卖丹药。他说他家里上有八十岁老人,下有年幼妹妹。我听了,就把他的所有丹药都买下来啦。” 莫念:“……” 没救了这孩子。 今日练完剑后,教习师姐将大家带到了演武场。 “你们练剑也有月余,是该比试一番了。” 演武场由刻了加固符文的青玄石铺成,开阔无边,中央设了数个大型擂台,每逢演武比试,弟子都会在擂台上对战,擂台围着一圈青石砌成的石阶和看台,视野辽阔。 教习师姐带弟子走到侧边的小擂台,开启阵法,擂台边缘升起半透明的防护结界。 其实凭新弟子的剑法,防护结界纯属多此一举,但教习师姐尽职尽责,还是依照惯例开了结界。 “现在来我面前抽签。” 擂台大大小小十余个,抽了签的弟子满脸兴奋地走上擂台,握剑见礼,慷慨激昂。 “刀剑无眼,师弟,得罪了!” “哪里哪里!还请师兄放马过来!” 双方手握新手木剑,“啊啊啊”地大喊着冲向对方,木剑相接,拼尽全力,热血万分,仿佛这是生死之战。 师兄师姐在台下嗑瓜子:“也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个什么劲。” 就练了几天的剑而已,这点本事,山下大娘杀鸡都更有看头。 莫念看着追翎上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没有逸散妖气,这才放下心来。她自己的抽签抽到了谢尘嚣,但是谢尘嚣没来,不知窝在哪个角落睡觉。 许多师兄姐专程翘课,就是为了看谢尘嚣的剑法,发现他没来后,也没散去,而是两两三三站在小擂台前,嗑着瓜子围观新生的比试。 “莫师妹,你来跟我打。” 教习师姐足尖轻点,跃上擂台,示意莫念上来。 师姐名为祁湛,性格沉稳,寡言可靠。她已是金丹中期,即使收敛了灵气,一身剑意仍是凛冽不可逼视。 寻常弟子对上她都会发憷,然而祁师姐看见这位不过炼气四层的小师妹神色不变,步伐平稳,站到擂台对面,行了个剑礼:“请师姐指教。”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今日碧空如洗,天光云影,轻风凉爽。 一道剑光陡然刺破凉风。 莫念抬剑横挡,双剑相撞之声清越爽脆,瞬间吸引了大批弟子的目光。 刀光剑影,兵戈铮鸣。 祁师姐攻势未停,剑光如白鹤掠寒水,转瞬又至莫念眼前。 莫念身形后折,堪堪避过这一击,剑尖撑地,就势疾退数步,站稳的同时划出一道剑气。 祁师姐没想到她反应比想象中还快,面露笑意,反手一挑,破开扑面剑势。 看不清她是如何在破招的同时又出剑,剑影纷飞,四道剑芒分别冲莫念左右肩膀和手腕而去。 疾如飞箭,杀机毕露。 有人喃喃道:“不至于吧,一个新弟子而已,祁师姐打得这么认真?” “你没看到她都跟祁师姐过了多少招了,换你,你能撑多久?” “铮铮铮——!” 莫念扬起剑锋,自上而下在身前划过半道圆弧,挡住三道剑影。既然袭向左肩的剑影躲不过,她打算受下这一击。反正斗台上受伤也是常事,她能忍痛,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打斗。 但当剑芒真正打入左肩,只有轻微疼痛时,她才意识到,祁师姐有意收敛了力道,只是在指导她过招,并不会伤她。 她怔了一下。 “继续。” 师姐平淡清冷的声音随着剑风一起抵达她耳边,剑风激荡,吹得她衣发猎猎,人也为之一震。 “是!” 对战仍在继续。 祁湛出剑以指导为主,并非因为她小看莫师妹,恰恰相反,莫念使剑相当成熟。但不成体系,是不知哪练来的野路子,与天澜剑法并不相融。所以她才借这场打斗,帮她融会贯通。 莫念也察觉到了,剑势放缓,依祁师姐的剑势而动,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一战终了,劲风消歇,祁师姐缓收剑势:“悟性不错。” 又问:“师妹为何学剑?” 莫念收剑的动作一顿,思绪有一瞬间的迟滞。 有言曰,''''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 握剑的手缓缓收紧,她轻轻道, “非剑不能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天澜日常(五) 清晨,学宫。 外面正下着一场暴雨,雨打繁枝,风声呼啸,吹得人衣发皆乱,桌上纸页翻飞。 莫念推上最后一扇窗户,将风雨声隔绝在外,回头一望,一屋子学生丝毫没受影响,一个个趴桌上睡得死心塌地。 莫念:“……” 教室外狂风大作,乌云晦晦,教室内昏暗安宁,老师没来,确实再适合睡觉不过。 昨夜弟子们被拉去后山药园辨识夜间开放的灵植,大半夜才回去,今日又要上卯时的晨课,一个个困得撑不住,见授课长老没来,哈欠一传十十传百,全睡了过去。 莫念把追翎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又帮北望月调了下手臂,坐回自己的座位。 今日来授课的长老是泽芷。 他久不出山,这还是除入宗大典以来,第一次在弟子前露面。 入宗大典那日过后,莫念曾想了许久,也不知他究竟为何要收自己为徒。索性不再多想,专心修行和练剑,等着演武比试的到来。 雨声渐渐小了,云销雨霁,金光破云而出。连绵青山被这场濯枝雨洗过,翠意盎然,空气清透。 泽芷姗姗来迟。 长身玉立,白绫遮眼,飘然若仙。 他挥了挥袖,两侧窗户次第打开,雨后凉风灌进来,昏沉气息一扫而空,“睡够了就起来上课。” 看上去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美人。 但美人一开口,说的怎么是刻薄话? “你们往书上圈圈画画,以为这样知识就能进脑子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这都听不懂,是还没通人性吗?” “……要不你们还是继续睡觉吧。” 众弟子:“……” 他骂人好脏。 追翎掩饰般地遮住书上刚画的小乌鸦,偷偷问莫念:“他怎么看见的?他不是瞎子吗?” 莫念道:“是瞎子,但可以神识观物。” 追翎煞有介事道:“如果一个人虽然眼瞎,却什么都能看到,那么他就不瞎。” 忽有灵气凝石,正中追翎的额头。追翎诶呦一声,捂住了头,委屈地望向始作俑者。 泽芷不紧不慢道:“我是瞎了,但我没聋。” 泽芷授课随心所欲,一本书随意翻了翻:“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找个人来回答对这句话的理解。”泽芷的视线慢悠悠落到莫念身上,就在莫念准备站起来时,他却道,“谢尘嚣,你来。” 莫念:“?” 谢尘嚣:“啊?” 谢尘嚣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天道公平,而人道偏颇。” 泽芷表扬:“通人性了。” 谢尘嚣:“……” 莫念没忍住,低笑出声。 谢尘嚣立刻看向莫念,用有点抱怨的语气唤她:“莫念!” 莫念忍住笑,又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刚才偷笑的不是她。 泽芷继续找人回答,目光在教室内转了一圈,又悠悠落回莫念身上。 莫念打算站起来。 “追翎,你来。”他道。 莫念:“……” 既然不让我来回答,那你看我干什么? 追翎赶紧站起来,极认真地想了片刻,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觉得这句话就是说,天道是公平的,但是人不一样,人有欲念,所以总想得到更多,甚至夺走那些本就什么都没有的人们的东西。这样做违背天道,所以,才需要心中有道的人去匡扶公平正义。” 泽芷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说出一些所以然。 泽芷:“那你的意思是,天道是公平的?” 追翎一愣。 泽芷:“飞禽走兽,花叶草木,自是万物有灵。然而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亦为天地法则。 “你觉得天道公平,那对于不知晦朔的虫豸和生而享万民供奉的神兽来说,天道也是一视同仁的吗?” 他语气稀疏平常,追翎却完全愣住,脑中似乎因这话而闪过什么。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心里隐约觉得这话既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但脑中转了一圈,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只好重新坐下,闷闷不乐。 泽芷第三次把目光投向莫念,道:“今日就讲到这里吧,你们随意,反正我走了。” 莫念:“……” 不问算了! 泽芷真的就这样走了,大家便下了学,各自而去。莫念去琅嬛书阁借了本《归藏道法论》,回了住处。 与莫念同住的除了宋瓷竹,还有另外两个师姐,前些日子一直在玄都除妖,最近才回来。 莫念走到院门,正巧她们三人正在院中聊天。 “瓷竹我跟你说,那镜画妖还会化形呢,专门化作男子心上人的模样,来勾引他们奉上家财。”这是一道豪爽英气的声音。 “但是镜画妖也是为了救自己的情郎啊,我觉得它也很可怜。”另一道女声软和文静。 “可怜?那些被它借去相貌骗人的女子就不可怜了?那些被骗的男子就不可怜了?皎皎,你能不能别一听到风花雪月,就感动的不得了?” “好吧,对不起嘛。” 莫念走进院门。 两个师姐一个叫薛英,一个叫孟皎,看样子都是好相处的人,再加上有宋瓷竹在中间做介绍,因此初见还算融洽。 薛师姐性格爽快,当下就拍了拍莫念的肩膀:“莫师妹,以后薛师姐罩着你。” 她忘了收力,莫念顿时感到肩膀一阵发麻。 这力气,薛英师姐应当是个体修。 薛英道:“只要以后遇到事,就报我的名,指定好使。” “多谢薛师姐。”莫念道,“但可不可以不要再拍我的肩了?” “抱歉抱歉!”薛师姐赶紧收回手,“总是忘了我力气大。” 薛师姐那一句“报我的名”,让莫念想到了上云天那日遇见的外门弟子裴礼。那人看起来圆滑世俗,一发现自己和谢尘嚣的关系,就立刻想要套近乎。 莫念总觉得还会遇到他。 没过多久,她就真的遇到了裴礼。 裴礼是外门弟子,平时并不与内门在一处修习。但演武台对所有弟子开放,他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专门在路上等她。 “莫师妹,莫师妹!”裴礼热情挥手招呼,“吃了吗?” “如果我说没吃的话,你是不是给我带了早饭?” “不愧是莫师妹,就是聪明!”裴礼嘿嘿一笑,“不管师妹吃没吃,我这个做师兄,当然要给师妹带饭啦。” 他取出一个白瓷瓶,旋开瓶塞:“锵锵,刚出炉的辟谷丸!” 莫念:“?” 那么问题来了——早饭吃辟谷丸,到底算吃饭,还是没吃饭? 盯着送至眼前的辟谷丸片刻,莫念委婉道:“谢谢,我不吃。” “嗐,那师兄就不跟你客套了。”裴礼把辟谷丸收回去,“好吧,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莫念道:“什么事?” 裴礼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道:“想不想赚钱?” 莫念真起了点兴趣:“怎么说?” “《修真界逸闻》,知道不?” 莫念当然知道。 《修真界逸闻》出自修真界最大的情报组织听风楼,看似都是些杂谈异闻,其实可以获取很多情报。 仙宗世家的情报甚少传到民间,偶尔有之,也非寻常百姓可见。这套逸闻册子已经算是相对好得到的情报,莫念常混迹于鬼街黑市,花大价钱买了一整套。 裴礼道:“听风楼定期征集各宗各派的情报,我有门路。事实上,有关天澜宗的不少逸闻就是我和几个同门一起整理上交的。” 都是些人尽皆知或无伤大雅的情报,修仙生涯枯燥无趣,总得找点乐子,天澜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也能得到其他宗门的小道消息,何乐而不为? 裴礼这次来找莫念,就是想了解一些有关谢尘嚣的情报。 “一定值不少灵石。”他再三保证。 莫念:“那你可以自己去找他问。” “别啊,我又不认识他。听说他傲气得很,怎么会搭理我?” “看来你也知道他性子傲气,所以他不会同意的。” 莫念往演武场走去,裴礼顺势跟上她,絮絮叨叨:“你既然跟谢尘嚣相熟,就随便说上一两件事嘛,不是让你说隐私,说些寻常事就行。” “我和他没那么熟。况且,”莫念用剑尖点了点东侧的演武台,“谢尘嚣就在那里,不如你亲自去问他?” 东侧演武台,谢尘嚣正在与一位筑基期的法修对战。 水灵根法修掐了个决,一条水龙直冲谢尘嚣面门而去,谢尘嚣一剑退水逆流,剑意如水般涌向法修。 台下有不少弟子在围观。 站在外围的一位兽修师姐抱着她的火灵豹,一人一豹手里各一把瓜子,边嗑边看台上打架。 看见莫念和裴礼走到自己身旁观战,便往旁边挪了挪,并随手塞给他们一人一把瓜子。 莫念低头看了看莫名出现在掌心的瓜子:“?” 她以为是因为裴礼和师姐认识,便问裴礼:“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啊。”裴礼很自然地说,“师姐,我想吃五香味的。” 师姐又从火灵豹爪子里薅出一把五香味瓜子,塞给裴礼。 莫念看看师姐,看看裴礼,再与火灵豹大眼瞪小眼,越发觉得自家宗门的人真的很奇怪。 演武台上剑意凶戾,望之便觉脖颈生寒。裴礼摸了摸脖子,还是不太敢亲口问他。 “师妹啊,你就帮帮师兄吧。随便说些什么事都行。” 莫念随口道:“那你就随便胡诌些,反正他也不会反驳。” “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能胡编乱造呢?”裴礼很有职业操守,“听风楼只收真事。” “真的吗?”莫念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那书中所写,决阳子长老真的……真的因为欠钱太多,险些当了男宠?” “谁说不是呢?那王家的王缵一看决阳子长老倒也是风韵犹存,当下便心生歹念……嗷嗷嗷疼!谁啊!” “我啊。”决阳子皮笑肉不笑,“你那风韵犹存的决阳子长老啊。” 裴礼脸色一垮,苦着脸道:“长老、长老,我错了。情报的收益再分您一成,您就放过我吧……” 决阳子冷哼一声,在众弟子面前端着长老的架子:“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书的收益了?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在书里胡编乱造!” 莫念垂眸盯着决阳子正在偷偷给裴礼打手势讨价还价的右手,觉得他的话可能没几分威信。 决阳子此行是为谢尘嚣而来。他知谢尘嚣已有师父,但是作为追求至高剑意的剑修,面对可遇不可求的天生剑骨,自然会有惜才之心。 一战终了,谢尘嚣收剑,刚要走下演武台,忽想起演武比试的礼仪,又折回去,向对手道了声承让。 待他下台后,一眼就看了莫念,紧接着看到了莫念身旁的决阳子长老,冲她走过去的脚步一转,掉头离开。 这些天总有剑修峰的诸位长老来找他,他已经麻木到不愿面对了。 但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决阳子,被决阳子拦下,絮絮叨叨分析他刚才一战中的种种问题,譬如杀意太重,又譬如进攻有余,防御不足。 裴礼下笔如飞,口中念念有词:“……决阳子长老见收徒不成,心生一计,打算用自己的真心感动谢尘嚣,但谢尘嚣似乎并不领情,欲知后事如何……” 写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莫念:“谢尘嚣的剑有名字吗?” “名字?好像没有。”莫念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听过谢尘嚣的剑有名字。甚至于,他的剑都是用灵气所凝,随取随用。 决阳子长老终于离开。谢尘嚣折返莫念身边。 莫念问:“你的剑有名字吗?” “没有。怎么忽然问剑名?” 莫念:“随便问问。” 她倒是想给剑取名,可惜她还没有自己的剑,不过听说只要天澜弟子突破了筑基期,就可以去后山的万剑池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 谢尘嚣:“确实没想过起名,不然你起一个?” 莫念:“还是你自己起比较合适。” “哦,那就不起了。”谢尘嚣道,“懒。” 裴礼眼睛放亮,将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记录在小本本上。 莫念按住他的笔:“不许记。” “为什么?”裴礼抗议道,“我又没添油加醋。” 莫念道:“我不过一个普通弟子,不喜欢被关注。” 若是将她和谢尘嚣放在一起,会很烦扰。 裴礼道:“可若是不写,我就没多少东西可写。” 莫念:“他现在不就在你眼前吗?有什么想问的,问他便是。” “啊?”裴礼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的样子,“就这样直接问?” 传闻中桀骜不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谢尘嚣谢少侠难道会配合吗? 谢尘嚣瞥他一眼,随随便便地说:“问吧。” 裴礼没想到他居然意外的好相处,受宠若惊,清了清嗓子,拿起小本子,满怀期待地问:“你和云州谢家是什么关系?” 莫念:“……” 了不起,一问就问到雷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云州谢家(一) 修真界四大世家,分别是云州谢家,中州王家,临州齐家,苍州楚家。 自两年前谢尘嚣横空出世,少年天才之名传遍修真界,各方势力竞相招揽,而其中云州谢家最为迫切,甚至惊动了谢家老祖。 因为传闻中,谢尘嚣是谢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谢尘嚣皱了皱眉,道:“我跟谢家并无关系。” 气氛冷下去。 莫念心中叹气,道:“问些别的吧。” “哦哦好。”裴礼也意识到气氛不太对,赶紧换了个问题,“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莫念:“……” 这种问题有什么价值吗! 但谢尘嚣很严肃地思考半天,才郑重给出答案:“甜。”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认真。 莫念随意听着,目光投向正在进行精彩比试的演武台,心中却想,谢尘嚣拜入天澜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传到想招揽他的人耳中,也传到觊觎他剑骨的人耳中。 日子如水一般流过,转眼间,天澜剑法已经教到第四式轻云出岫。 莫念尤为喜欢这一式,因为出剑时有飘然若飞之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坐在槐树上,风从山间而来,迎面吹拂她的头发。 泽芷路过踏云场,随口道:“挺好的,正好能让你们提前感受御剑摔下来时的凉风拂面——对了,知道杏林峰怎么走吧?” 众弟子:“……” 宗门传闻果然没错,若是泽芷长老的仇家打过来,大家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莫念有时候会想,自己和他的那个赌真的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倘若真成了他徒弟,仇家不会来找她报仇吧? 另一个同样在弟子里风评不好的便是戒律堂堂主青山。 与泽芷不同,他面容冷硬,不苟言笑,极为严苛,训弟子时丝毫不留情面。 “愚钝!” “愚笨!” “愚蠢!” 莫念不止一次被他这样训过,她没有反驳——也确实无法反驳。她便只闷着头练剑。 灼华桃林的桃花常开不败,莫念有时经过,会折一两枝桃花回去,却从不多停留,毕竟她的时间很紧,有时候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偶尔看见谢尘嚣躺在桃花树上睡觉,她便捡块小石头砸过去,砸完就跑,也不管谢尘嚣在后面咬牙切齿唤她名字。 不得不说,在天澜宗修炼的进度,要比她行走世间时快得多。 天下主灵脉七条,中州王家独占两条,极北境占得一条,谢、楚两家各占一条,天澜宗和万华法宗各占一条。灵脉是集天地灵气精华之所在,离得越近,便越有事半功倍之效,有一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灵脉,是大宗门的底蕴。 凡俗世间灵气稀薄,再加上她先前只能独自磕磕巴巴地摸索修炼之道,又因往事而心境堵塞,进益迟缓。 入天澜宗后,灵气旺盛,又得长老授课,顺利达到炼气五层。 不过恐怕越到后期,修炼进度便会越艰难。 上次青山堂主便当众斥责过她灵气积蓄太慢太弱,跟不上她的剑技,长此以往,必有隐患。 宋瓷竹听说后,还特意做了桃花糕来安慰她。 “念念,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青山堂主也是为了我们好,只不过话重了一些。听一听就行了,他对谁都要求太过严格了。”顿了顿,又说,“其实青山堂主他人很好的。” “比如?” “比如……比如……比如……念念你快尝尝桃花糕吧,再不吃都凉了。” 莫念:“……” 所以你根本是想不出来堂主好在哪吧? 桃花糕糕体松软,用蜜腌渍过的桃花瓣点缀其上,尝起来却不过分甜腻,还有股青梅的淡淡清新酸味。 多咬几口,还能咬到饱满柔软的桃肉。 “灼华桃林不是不结桃子吗?” “是的呀。”宋瓷竹笑得温软,“这桃子是我去山下买的。” 天澜宗并不限制弟子下山,只要向上善堂报备过,按时归来即可。宋瓷竹道:“念念你来天澜四个多月,是不是还没下山玩过呢?” 莫念摇摇头,道:“我没有时间。” “我知你修炼刻苦,但也不要逼自己太紧,有时还需适当放松,知道吗?” “好。”莫念知道宋师姐是为了自己好,眼睛弯了弯,“我会的。” “那就好。”宋瓷竹把盘子往莫念那边推了推,“多吃些,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味道怎么样,我的厨艺应该还可以吧?” “好吃!”莫念用力点头,宋师姐厨艺真的极好,“还有股清心丹的味道。” 宋瓷竹沉吟:“嗯……” 西厢房窗户探出一个脑袋:“哎瓷竹,你看见我炼丹炉了吗?我记得我用完之后放在院子里了啊。” 莫念:“?” “没看见呢。”宋瓷竹面不改色,“皎皎,你吃桃花糕吗?” 丹修孟皎瞬间把炼丹炉抛之脑后:“吃!” 宋瓷竹端起半碟子桃花糕,走向孟皎。 莫念盯着手中吃了一半的桃花糕,陷入沉思。 嗯……她是不是该庆幸,孟师姐上一炉丹药是清心丹,而不是别的什么丹? “原来还能用炼丹炉蒸糕点吗?”等宋瓷竹回来,莫念问。 “能啊,为什么不能?”宋瓷竹道,“你都不知道那群丹修都用炼丹炉做什么——他们甚至用来烤叫花鸡。” 莫念:“……” “对了,念念,”宋瓷竹忽然唤她,说,“明天我要回家一趟。” 莫念一怔:“家?”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遥远,以至于骤然提起,恍若隔世。 “嗯,我家在云州兰溪那边,我想回去看看我娘。” 宋瓷竹在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却像是有点难过的样子。 她眨眨眼,又重新变成笑的模样:“难得出去一趟,念念,你有什么需要让我帮你带的吗?” 莫念摇摇头:“没有。” “好。那我便随意给你们带些我家那边的特产,我小时候爱吃,可惜那时不常吃到。” 莫念:“师姐,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回了屋,拿出了符纸和朱砂——她在裴礼那里买的,裴礼摆摊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灵力刺破指尖皮肉,逼出鲜血,虚虚在符纸上一划。 宗门弟子初学符咒,都是从最基础的五灵符开始学起。但莫念所画符咒却非五灵符的任意一种。 这是不入流的民间符咒。 很多民间道士往往接触不到正统道家符咒,便七零八碎地学些掐诀或开光什么的,效果说不上好,不过寻常的夜间小儿啼哭、家宅除恶镇煞、年节祈福祝祷等情况倒也能勉强应付。 偶有悟性高者,符咒效力强盛,能混个大师名号。 莫念一介孤女行走江湖,三教九流的技法都略通一些。这护身灵符便是她从某大师那里学来的。 将护身灵符递给宋瓷竹时,宋瓷竹明显怔愣了一下。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出莫念家中恐怕遭逢了变故。 她应该看出来这灵符的由来了,摸摸莫念的头发:“念念啊……” 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 常语闲如寻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出门时与刚回来的谢尘嚣擦肩而过。 谢尘嚣打着哈欠,怠懒地问了声早:“大师兄早。” 常语闲笑笑:“早。” “等等。” 他反应过来,把明目张胆逃课的师弟拎回来,“早什么早,你给我去上早课。” 谢尘嚣被拎到了学宫门口。 莫念看着大师兄的背影远去,又看向困得不行的谢尘嚣幸:“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跟后山灵猴打了一架,打赢了。” 莫念肃然起敬。 后山灵猴乃是天澜宗一霸,不知多少弟子惨遭它们欺负,曾有弟子哭着跑去戒律堂,求戒律堂把后山灵猴关起来。 谢尘嚣:“今天讲什么啊?” 莫念:“珍稀灵植。” 为了教弟子辨别珍稀的灵植仙草,这次学宫授课由一枯峰峰主的亲传弟子凌风絮来上,还特意带来数十盆珍稀灵植。 奇花异草充盈着天地灵气,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硕果累累,香气馥郁勾人。 “还请各位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雪灵果……”凌风絮道,“这是极北境赠与天澜宗的灵树,只有十棵。之所以把它搬过来,只是让大家观赏,不可以吃。” 有弟子问:“吃了会怎么样?” “会关戒律堂。”凌风絮答。 谢尘嚣举手,真诚发问:“凌师兄,如果我已经要被关进戒律堂了,那我能吃吗?” 凌风絮:“?” 莫念扯了谢尘嚣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了,低声问:“你怎么又要被关戒律堂?” “昨晚不止跟灵猴打架,还跟几个师兄打了一架。”谢尘嚣无辜,“打完他们就全倒下了。” 倒下的时候还喃喃着什么“这一战真是快哉快哉”、“呜呼哀哉不是说不打脸吗”、“天杀的我要让戒律堂把你抓进去”。 莫念:“……” 莫念:“爱关多关。” 谢尘嚣盯了她片刻,忽然一笑:“你想去戒律堂看看吗?” 莫念:“我为什么想去戒律堂看看?我又不是……唔、唔!” 谢尘嚣快准狠地往莫念嘴里塞了一个雪灵果,干坏事干得坦坦荡荡,意气飞扬。 莫念:“……” 两个人被拎去戒律堂。 常语闲的视线在谢尘嚣身上停了许久,又落在莫念身上,良久,缓缓叹息:“唉你们真是……我真是……你们真是……唉,真是。” 莫念辩解:“我是被陷害的!” 谢尘嚣:“你就说,雪灵果好吃不好吃?” “……”莫念:“那确实好吃。” 要不是凌师兄说多吃一个,关戒律堂的时间翻倍,她都想一不做二不休,多摘几颗了。 “算了,被关起来也好。”想起刚刚得到的消息,常语闲有些头疼,看向谢尘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谢家即将造访的消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云州谢家(二) 戒律堂跟莫念想象中差别很大,没有逼仄狭小的牢笼,没有惶恐无助的啜泣,没有经年不散的血腥味,更不会担心三天两头就要被扔到决斗台。 莫念恍惚了好久,才在床板边缘坐下。 ——对,甚至还有床,尽管只是最简单的硬木床板。 被关戒律堂也不是件坏事。至少戒律堂环境幽闭寂静,很适合修炼。 听说有弟子为了逼自己一把,专门犯事,好被关进戒律堂潜心修炼。还请负责看守的师兄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自己修炼:“师兄,你如果看见我不修炼,就杀了我,但不能真杀。” 师兄问他是不是被关傻了。 莫念还没修炼多久,就听见谢尘嚣把牢锁晃得叮当响:“这就修炼上了?真没意思。” 莫念道:“你别跟我说话,我烦你。” 谢尘嚣道:“你烦你的,我说我的。” 莫念:“……?” 谢尘嚣一边用灵气化成的小匕首拨弄锁眼,一边问: 谢尘嚣嫌匕首用得不顺手,隔着铁栏向莫念伸出手:“簪子。” 莫念拔出发间仅有的一根细素簪,一只手拢住将散的黑发,另一只手将簪子递给他:“用完赶快还我。” 谢尘嚣接过簪子,捅进锁眼,装模作样地又是戳、又是挑。 其实他根本不会撬锁,只是在玩。 谢尘嚣:“听说演武比试快到了,排名靠前的弟子能拿到日后去秘境的资格,如果你拿不到资格的话……” “没有这种如果。”莫念道,“我会拿到资格。” 谢尘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并不怀疑莫念会拿到资格。 世人皆说他出剑杀意太重,不留半分退路。殊不知真正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是她。 他认识她的第一天,她便跳了两次海,确实罕见。 谢尘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动作不由一僵。 果不其然,莫念压着怒气的声音响起:“谢尘嚣,我的簪子!” 簪子卡在锁眼,断裂了一半,显然不能用了。 谢尘嚣默了默,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根簪子,取出来给她:“用这根?” 莫念认出这根簪子就是上次他要送她那支,本想拒绝,可是一直拿手拢着头发也不是个事,只好接过:“你那里有簪子,为什么还要用我的?” 谢尘嚣:“因为忘了。” 莫念重新把头发绾好,道:“我要修炼了,你别跟我说话。” “行吧。” 谢尘嚣懒洋洋躺到他那张小床上,一只腿随意支起,双手枕于脑后,闭上眼睛识海演剑。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戒律师兄进来巡逻一圈,假模假样地训斥莫念:“谁让你犯事了?这三天不许吃饭!” 然后压低声音:“我看师妹才炼气期,还没尝试过辟谷吧?不吃饭怎么行,师兄给你偷了点馒头。” 莫念扬起嘴角:“谢谢师兄。” 谢尘嚣垂死病中惊坐起:“师兄,我的呢?” “……”戒律师兄勉为其难地给他掰了半块,又警告道,“长点记性,别总来戒律堂。” 吃完馒头,莫念托着腮帮子看月亮。 这里还不错,有床,有月亮,有馒头。 ——“念念,凭什么他们能说我们就是贱命一条?”少年脸上尽是污浊和血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因为上一次的逃跑而缩短加固,手脚略一动弹,便会发生沉闷的撞击声。 小姑娘忍住泪,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手,上药的动作放到最轻,少年却依旧因为劣质伤药的灼痛感而疼得咬紧牙关。 从这间监牢向两侧望去,尽是年龄相仿的孩子。 “他们想要我根骨,我偏不让他们如意。”少年握住妹妹的手,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念念,我会带你逃出去。” …… 天澜主城,城东,集市。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披着黑斗篷的青年逆着汹涌人潮,沉默地向前方走去。 兜帽遮着他的大半张脸,也遮住他一身魔气。 青天白日,却似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天际云海叆叇,鸾鸟开道,巨大仙舟穿云而出,向远方的巍峨高山驶去。风起云涌,刻着云剑族纹的谢家旌旗在风中猎猎飘扬。 百姓的目光皆被吸引,情不自禁发出惊叹。 黑袍青年漠然地投去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续赶路。行走间,腰间黑刀似乎有杀意浮动,又缓缓沉寂下去。 青年转过拐角,走进小巷,径直来到一个落锁的门前,阵法的光芒层层荡开,他走进后院。 “我还以为你会想办法偷溜进天澜宗看她。”院中女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沉默了片刻,道:“正事要紧。” 他取下兜帽,露出苍白而俊美的一张脸,眼尾一点泪痣,眸子漆黑冷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丝光亮也无。 - 这日莫念被戒律堂放了出去。 谢尘嚣罪行比较严重,还不到放出去的时候,奇怪的是,戒律师兄把他的锁也开了。 谢尘嚣不明所以,但不出白不出,他跟上莫念,问她要不要下山去玩。 莫念才不想跟他多待:“不去。” “那我自己去。”谢尘嚣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顺便帮你买来。” 莫念奇道:“你居然还有钱?” 谢尘嚣脚步一顿。 谢尘嚣:“……” 莫念了然:“好了我懂了。” 谢尘嚣翻了翻储物戒,试图翻出几颗灵石或银子,最后只翻出了三文钱。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三遍,还是三文钱。 莫念嘲笑:“你数一百遍,它也不会变成三十文。” 莫念警惕:“你看我做什么?” 莫念大声说:“你难道以为我会借给你吗?你以前就总这样,还是不长记性。” 谢尘嚣:“下个月就还你。” 莫念:“双倍。” 谢尘嚣:“成交。” 片刻后。 “即使是双倍还钱,你也不至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借我吧!”然后谢尘嚣掂了掂钱袋子,叹气,“算了,你怎么也穷成这个鬼样子?” 莫念:“……别问。”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门口,与大师兄迎面遇上,看他表情,显然是有事而来。 “谢师弟。”常语闲叫住他,略一犹豫,正色道,“谢家前来拜访,就在正殿候着,邀你去见上一面。” 谢尘嚣笑意淡下去:“谢家来,与我何干?” 常语闲猜到他会不配合,但是没料到他会转身就走,竟是连句解释也无。 忍不住看向莫念,眼中有求助之色:“莫师妹,这……” 莫师妹跟谢师弟关系亲近,应该知道背后的隐情吧? 莫念看了一眼谢尘嚣的背影,有些头疼:“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他真的跟谢家没什么关系。” 论血脉,谢尘嚣当然是谢家嫡系。 但是血脉又如何呢?谢尘嚣并不在意自己出身,对他而言,出身于贫寒人家或修仙大族都没什么区别。 一人一剑,就足以行走世间。 所以早在两年前,谢家找他回去认祖归宗,他就断然拒绝了。 然而谢家尚武尚剑,当然不可能让拥有天生剑骨的嫡系子弟流落在外,因此想尽方法带谢尘嚣回去。 谢尘嚣被烦得不行,后来听见谢家两字就绕道走,唯恐扯上关系。 就像现在,他压根不可能回谢家,所以也并不想见到谢家人。 然而谢尘嚣没走几步,又被一提裙跑来的少女拦住。 容色娇美,一袭藕粉色襦裙,云鬓步摇,环佩叮当,如一支娉娉婷婷的芙蕖。 “堂兄。”她唤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云州谢家(三) 谢尘嚣径直绕过她。 “堂兄!”少女又唤了一声,见仍然没有回应,有点着急,索性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胳膊。 谢尘嚣皱眉,挥开她的手。 “你是谁?” 少女从没受过如此对待,扁扁嘴,委屈报上名字:“谢无忧。” “谢”这个姓氏代表很多,只要稍微了解谢家,就不会没听过谢无忧的名字。谢家子孙辈中唯一一个女孩,宠到连大名都取了“无忧”这种小字,“允”字辈的“允贤”一名反而被人淡忘。谢家百般呵护,养出这样一个娇纵又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然而谢尘嚣是真的不了解谢家:“不认识。” “我是你堂妹。”谢无忧更委屈了,“祖父母一直在盼你回家,这次大伯和三叔专程拜访天澜宗,就是为了带你回去。堂兄,你为什么不肯回家?” 又来了,明明说过自己跟谢家毫无关系,但谢家始终纠缠不休,千方百计想让自己认祖归宗。 在谢尘嚣眼里,眼前柔软甜美的少女与那些古板生硬、满口家族大义,劝他回谢家的谢家长辈没什么区别,都打扰到他了。 “最后再说一次,我不觉得自己是谢家人,也不可能去谢家。”谢尘嚣冷漠道,“若是再缠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还是谢无忧第一次被人这么凶,眸子忍不住浮上一层水雾,咬着唇点了点头。 围观的人都觉得谢尘嚣不近人情。 ——这么娇美的一个女孩子,任谁都得心软几分,更何况她是血缘上的堂妹。 再说了,这可是谢家!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 培养一个顶级强者需要耗费数不清的资源,多少天资异秉者苦于没有资源支撑而中道崩殂。拥有谢家这样的底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只有谢尘嚣不为所动,看都没看谢无忧一眼,御剑向后山飞去,身影很快隐没在云间。 …… 谢家造访本不欲张扬,私下邀谢尘嚣见上一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凭谢家的地位,几乎没人会不答应。 谁料竟会闹成如此尴尬局面,没几日便人尽皆知。 很多人都在暗中看笑话。 如若有选择,谢家也不想闹得太僵,可如今谢家的年轻一代根本不堪大用,这样下去,只会被其他三大世家踩下去! 一个绝世天才足以维护一个家族的百年荣光。而谢尘嚣天生剑骨,剑术卓绝,谢家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归谢家。 谢家家主备上厚礼,亲自拜访天澜,带上了谢家三长老,也就是谢尘嚣的亲生父亲。因担心谢尘嚣不喜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谢家主还带了几位孙辈,希望能以亲情打动他。 没想到谢尘嚣懒得跟谢家多费口舌,直接跑在后山躲清净。 谢家无权强行将谢尘嚣从天澜宗带回;但天澜宗也不好送客,毕竟谢尘嚣真是谢家孩子,这种世家都对血脉极其看重,更遑论谢氏以剑传承。 谢家甚至带来了祖传的龙泉神剑,因感知到嫡系血脉,剑在匣中嗡鸣不休。只要谢尘嚣一点头,他便是这把剑的新一任剑主。 “这话言重了,那孩子自己有剑,想必不会再接受一把新的剑。” “我谢家神剑只有嫡系子弟能拔出,既然龙泉有心认主,他便是再多一把剑又何妨?” 天澜宗和谢家都不肯让步,局面一时僵持。 环境清幽的客居小院中,谢无忧正指挥侍女往檀木箱中装点珠宝首饰、灵丹妙药。 她虽不问族事,但也知道谢尘嚣对谢家的重要性。 她不明白为什么堂兄不愿意回谢家,在她心中,家族昌盛和乐,亲人熙熙融融,再美好不过。 怎么会有人不想有家呢? 谢尘嚣想到了传闻中跟谢尘嚣关系亲近的莫念,咬了咬唇,决定让她帮忙劝说哥哥。 那个少女如果真的跟堂兄关系亲近的话,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 - 院门开着。 谢无忧挥挥手,谢家家仆搬着成箱成箱的厚礼,鱼贯而入,将檀木箱堆在院里。 南厢房的薛英被这番动静吵到,向窗外看去,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通身气度不凡,娇美清新,如春日豆蔻。 结合最近的传闻,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谢七小姐?”薛英皱了皱眉,推开屋门走出去,“您来这里做什么?” 谢无忧明白是自己动静太大吵到院主了,便扔给她一瓶上好的清元丹。 “这个给你。”随随便便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道歉,反而是因为她给了补偿,而就更加理所当然了,“莫念在哪个屋?” 原来是找莫念的。 也能理解,毕竟谢尘嚣跟莫师妹似乎关系特殊,谢家会礼遇莫师妹,也在情理之中。 清元丹一瓶价值五百灵石,薛英犹豫了片刻,把丹药递回去:“我不要。” “不要你就扔了。”谢无忧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接回来的道理。又问了一遍,“莫念在哪?” 薛英慢慢把丹药收起来,“她应该在学宫上日课,大概还有半个时辰才回来。” 谢无忧:“这样啊。” 她没有等人的习惯,但这次可以破例,“那我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家仆殷勤上前,用上好的丝帕擦了擦桌椅,谢无忧这才坐下,随着她的动作,襦裙裙摆层层绽放,宛如夏日芙蕖重重叠叠的花瓣,流淌着珠玉般的辉光。 满地箱子就这么留在院中,敞着盖,阳光一照,灿烂得让人眼睛发疼。 莫念路过灼华桃林,折了一捧桃枝。 抱着桃枝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礼物和桌前坐着的谢无忧,莫念眉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拿起石桌上的土陶花瓶,去竹木水槽边换了新鲜的山泉水,将桃花插进去。 桌上摆着一个雕龙绘凤的首饰盒,花枝上的水滴滚落到一枝灵玉桃花簪上。 “这是送你的。”谢无忧见她目不斜视地从簪子上移开视线,扬了扬下巴,道,“谢家想请你帮忙。” “如果是让我游说谢尘嚣的话。你们找错人了。”莫念不紧不慢地修剪花枝,“他的事不归我管,我也无法决定他的行为。” 谢尘嚣想做什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莫念从始至终都没干预过。 “可我听说别人说,我堂兄与你关系亲近。”谢无忧歪了歪头,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不重要。”莫念无意回答,只道,“我想谢尘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愿意与谢家扯上关系,也请谢家不要再来纠缠。” “你什么意思?”谢无忧霍然起身,“想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家,这也算纠缠吗?” 莫念:“我是说,不要来纠缠我。” 谢无忧:“……” 谢无忧有求于她,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想请你帮忙。” 娇美少女蹙眉,总是惹人怜爱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回家?谢家肯定会对他很好的啊。” 谢无忧是谢家最受宠的孩子,养得不谙世事,娇气单纯。她是真心实意地欢迎谢尘嚣回家,也是真心实意为他的拒绝而感到困惑。 莫念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谢无忧看不懂她的眼神,但莫名觉得不喜,于是端起下巴,倨傲又骄纵地回视。 “你可能不知道‘谢家’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谢家能给谢尘嚣的,远比你们想象中多得多。若你愿意帮忙劝说他认祖,我向你保证,你也可以破例进入谢家内门,谢家不会亏待你的。” 莫念有些想笑,静静看她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小槐村吗?” “什么?”谢无忧一愣,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你提这个干什么。” 莫念轻轻笑了一声:“没什么。” 她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些世家。 莫念:“你把院里这些东西拿走吧。” 谢无忧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说服她了。 “这有什么可拿走的?就算你不帮忙,我们谢家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丧气的失败,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很不高兴,转身就走。 “等等。”莫念叫住她,指了指院中的东西,又说了一遍,“拿走。” “我都说了,谢家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谢无忧转过身,语气很冲,“就这些东西,我谢家多的是。” 她眼神有一种被娇宠少女独有的骄傲和倔强:“不想要,你扔了便是。” 莫念几乎要笑出声。 她怎么可能要谢家的东西? 所谓世家大族,竟然傲慢到如此地步。 她笑意缓缓收敛,墨黑眼眸透出前所未有的冷:“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谢无忧与她对视片刻,薄唇抿起。不情不愿地抬手招了招,家仆鱼贯而入,有序地搬出箱子。 “七小姐,不好了!” 侍女匆忙闯进院子,神色慌张,“谢公子与三长老在后山打起来了!” ——她口中的谢三长老,正是谢尘嚣的生身父亲。 …… [我当初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不会放任谢家血脉流落在外。你放心,你是谢家的嫡系,自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你。] [若你是因为你娘而置气。我向你保证,谢家可以补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谢尘嚣有点烦躁。 他不在乎谢家,也无所谓过往,只想做无牵无挂的自由身。眼前这个男人是所谓的亲生父亲,但是谢尘嚣只觉得他很吵。 谢三长老见他油盐不进,忍不住面露怒意:“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谢三长老年轻时是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荒唐事做过不少,潇洒风流,何曾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为了这个便宜儿子,他被父亲和长兄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祖更是放话,若是他不能把这个孩子带回谢家,那他也不用回来了。 然而谢三长老站在谢尘嚣面前,伏低做小,好话说尽,这孩子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冰冷模样,看自己的眼神别说是看父亲了,更像是看一个惹人厌烦的路障。 “你不要不识好歹!”谢三长老恼羞成怒,“若你执意不肯回去,我这个做爹的,就把你绑回去!” 谢家龙吟剑法名动天下,谢三长老有意管教儿子,骤然发难,一出招便是最具威仪的“斩山河”,金光大作,隐有龙吟。 本以为他一个金丹,对付炼气还不是易如反掌,没想到对面一把寒剑自下而上一挑,举重若轻,挑破他剑势。 “这就是谢家剑法?” 动作未停,谢尘嚣随手临摹他的招数,长剑纵横如龙,竟也是一剑“斩山河”! 龙吟清啸,金光爆开,虚虚一道龙影随剑势奔腾澎湃,已是有了千年前谢家祖师的三分峥嵘。 谢三长老靠丹药堆上去的虚浮修为难以支撑对局,不过半柱香,衣冠尽乱,跌坐在地。 周围聚拢了一众被打斗吸引来的弟子和谢家家仆,窃语私议。谢三长老又是羞恼又是恐惧,口不择言地怒斥道:“你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狂妄,怎么,你难道还想杀了你亲生父亲吗!” “父亲?”谢尘嚣嗤笑一声,寒剑直指谢三长老的咽喉,清泠眼眸中满是浓重戾气,“我母亲和我师父皆为我所杀,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垂眸望着谢三长老这张脸,忽觉杀了他应该是个好主意,一是谢三长老实在烦人,二是如果杀了他,谢家是不是就能善罢甘休?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全然不在意这里是哪,他杀的又是谁。 剑刃带起杀气腾腾的罡风,谢三长老瞳孔骤缩,寒意丛生,眼睁睁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周围人发出抽气声。 铮! 剑刃相接,一道剑光以柔软安抚的力道,拨开了谢尘嚣的剑。 谢尘嚣看了来人一眼,不质问,不反抗,随她心意,就势收了剑。 莫念:“天澜宗规第七条,门派内严禁杀人。” 她说着,古井无波地看了地上的谢三长老一眼。 谢尘嚣:“我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条宗规?只是不在意罢了。 莫念:“不,你不知道。” 谢尘嚣微怔了一下,顺着她的意:“好,我不知道。” 莫念了解他,所以她拦他并不单单因为宗规。不过这些她不用多解释,说就够了:“不能杀。” 谢尘嚣也不多问,只是干脆点头:“好。” 莫念垂下眼睫,俯视谢三长老,道:“那条宗规,我是在与您说。” “你又是谁?”谢三长老惊疑不定,狼狈地爬起来。 围观的人很多,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硬着头皮,有心维持最后的体面:“我谢家的事与你何干?” “谢尘嚣并非谢家人,他的事也并非谢家的事。”莫念平静反问,“他的事,与谢家何干?” “他身上流着谢家的血!他姓谢!” ……明明已经说过这么多遍,怎么还听不懂人话?怪不得谢尘嚣觉得他们烦。 莫念的耐心也快告罄:“那让他跟我姓。” “你、你!你太过荒诞。”谢三长老被她这番话气得肝疼,再看谢尘嚣,这便宜儿子脸上却并无异色,他的肝更疼了。 莫念道:“若是再纠缠不休,天澜山上虽禁止私斗,但山下可没这规矩。” 若是换个人来说这话,谢三长老一定会觉得是个狂妄的笑话:普天之下,谁敢对谢家出手? 但这话出自这少女之口,谢三长老只觉得心口发冷。 是的了,谢尘嚣真的会这么做! 谢无忧御剑匆匆赶来。 她修为不济,御剑也是歪歪扭扭,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提着裙子跳下剑,抬手一挥,家仆上前,阻隔人群。 无论如何,谢家不能被外人看笑话。 “三叔,我们先回去。” 谢三长老失了面子又受了伤,再呆不下去,被侍卫搀扶住,欲离开此地。 谢尘嚣忽然问:“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谢三长老愣住,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他的母亲。 他连她的相貌都早已淡忘,更何况名字?况且,一个青楼花魁,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知道她的名字。 见谢三长老半天说不上来,谢尘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雾气褪去,只余下了清泠泠一片:“原来你也不知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孤海旧事(一) 说起往事,实在简单到俗套。 云州与月州交界的出岫山脉下,有个偏远小城,名为菱城。 花魁年少时,家中遭逢变故,几经辗转,流落风尘。 名门望族的公子行经菱城,对花魁惊鸿一瞥,停下行程,与之缱绻数月,说尽甜言蜜语,立下海誓山盟。 临走时将她赎身,安置在一处小院,许诺日后会接她回家。 花魁等了一年又一年,然而负心人却再也没有回来。好在当初花魁在他走后发现自己怀孕,生下了这个孩子。 ——这是云州谢家的孩子。 花魁给他取名为谢尘嚣,想等他长大些,就带他回谢家认祖归宗。 母凭子贵,她也能借此进入谢家。 日子一天天熬过去,她却绝望地发现,这孩子似乎先天不足,直到三岁都还不会说话,只会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毫无情绪地盯着空气。哪怕是打他骂他,都不会有反应。 这样的一个孩子,对谢家毫无价值。谢家怎么可能会认下? 机缘巧合之下又揭开尘封往事,她之所以家破人亡,乃是谢家派几个本家子弟来她家乡除妖时,为求稳妥,放任阵法蔓延,殃及十余户人家。其中就有她的家。 ……原来正是谢家害她沦落至此。 而她居然还想凭孩子进入谢家。 得知真相的那段时日,花魁总是怔怔盯着儿子的脸,又哭又笑。 彼时几个凡世王朝发生混战,流寇土匪数不胜数,城门被破,花魁不得已带着孩子流亡,身体每况愈下,精神状态也日渐疯魔,竟是成了一个半疯的疯子。 她时而对孩子疼爱有加,时而又怒斥打骂,好几次将他丢弃在路上。 不知道小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他只会沉默地跟着半疯的母亲,任打任骂,一双黑沉沉的桃花眼无喜无悲。 流民大潮涌入云州边境,谢家泱泱大族,执掌一州,自然不会坐视流民入境,派兵平乱。 此世仙权鼎盛,皇权衰微,凡俗小国的军队自然不能同仙家修士抗衡,很快便被平定,谢家派出嫡系后辈处理后续事宜,其中就有谢三少爷。 然而花魁的身体状况已经彻底透支,病骨支离,无力进城,也并不想再见到负心人。她站在郊外的流民乱葬岗,远远望着谢家护城阵法徐徐张开。 当年家破人亡时便受了暗伤,多年流亡,愁肠百结,心力交瘁,她知道自己撑不过今夜了。 她拉着谢尘嚣的手,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让他去谢家,又让他别去谢家,语无伦次,沙哑嗓音愈发虚弱。 那夜月色极为皎洁,护城大阵破祟,灵脉解封,灵气涌现。 谢尘嚣似有所感,眼睫微颤,看见天地灵气向他汇聚,渐渐凝成一柄剑的模样,他抬手,握住这把剑。 那一瞬间,他知道了该怎么用剑。 剑光映在花魁一双美丽的桃花眸中,竟有了几分回光返照的清明。 “竟是这样……” 弥留之际,老天却给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爱恨都不重要了,她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花魁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谢尘嚣的手,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她要用命让孩子记住。 “你记住,你是自由的……你不是谢家的孩子……你、你是……”剑一寸寸没进心脏,血涌出唇角,声音断断续续,“……你是我的孩子。” 就只是,她的孩子。 孩子的剑捅穿了母亲的心脏。 她死了。 月光洒满大地,像覆了一层薄雪。 谢尘嚣在母亲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想,他应该做什么? 他笨拙地用剑挖了一个坟,埋葬了母亲,在坟前立了一块小小的碑。 打算刻上名字时,他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娘亲的名字, 小孩子站起来,想,他应该去找娘亲的名字。 于是他便凭着记忆踏上回菱城的路。 凭着那把剑和上天眷顾的好运气,小孩子一路跌跌撞撞,竟真的奇迹般地回到了菱城。 乱世纷扰,旧城破败,薄灰的天际飘起小雪,寒风瑟骨。 昔日城破逃亡,余下的街户百不存一,谢尘嚣呆呆地站在空荡的街道上,不知该去哪里找母亲的名字。 雪渐渐落满肩,积了薄薄一层。 他想,那他还是回去吧。 但是回哪去呢?他不知道,就在雪中漫无目的地流浪。 不知走了多久,他被一股热气吸引,原来是巷外的小贩掀开了蒸炉,热气腾腾的包子在雪天散发着浓郁香味。 他好久没吃过热食,不自觉挪动脚步。 即将走出小巷的那一刻,背后忽然有股力量,铁钳一样地掣肘住他,将他往巷中拖。 “是他吗?” “绝对是他,那天大阵破祟,灵脉异动,测灵阵晃得跟疯了一样,主子派了好多人去找。”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见了。” 谢尘嚣不知道他们是谁,拼命反抗,眼中只有那屉包子。 但他毕竟年幼弱小,被男人一掌打晕,再醒来时,便是在昏暗的船舱中,四肢绵软,使不上力。 船舱里满是和他一样的孩子,都在昏睡。 船只靠岸,舱门亮起一线光,海风和阳光一起灌进来,隐隐露出岛的一角。 看守这一批货的狱卒挨个将孩子拖出来,关进笼子,由另一批人将货带走。 看到谢尘嚣醒了,他也没有意外:“不愧是剑骨。” 他把谢尘嚣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顺手扔了个干硬的冷馒头给他。 谢尘嚣盯着手中的馒头,想起来昏迷前没吃到的包子,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海,怨气横生。 丹田骤然爆发一股力量,灵气凝成长剑,一剑劈开了铁笼。 他御剑跑了。 孤岛似有阵法,无法在海上御剑,他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岛上乱撞。 岛极大,满岛都是狱卒和侍卫,谢尘嚣从岛的这头一路逃窜到另一头,终于逃无可逃,慌不择路撞进一片埋骨地。 荒凉阴沉,风中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满地焦土,白骨横陈,血花大片大片地绽放,诡谲可怖。 身后追捕的黑衣人松了口气:“本来就想送你来这,你居然自投罗网。” 谢尘嚣:“……” 那一瞬间他很认真地想过,要不然跳海得了。 前方忽然又出现一黑袍人。 黑袍裹身,极为瘦削,面容模糊一片,气质诡谲到几乎要与这满地尸骨融为一体。 后来谢尘嚣才知道,这座岛叫浮生岛,岛上死了的那些人都会被扔到这片埋骨地。黑袍人是个半疯邪修,负责镇压埋骨地滋生的怨灵和血煞。 半疯的邪修问:“你们来我这里作甚?” 黑衣人指了指谢尘嚣,道:“岛主有令,这孩子乃是天生剑骨,适合放在埋骨地磨砺凶性。然后用禁术洗去神智,做成傀儡暗卫。” 谢尘嚣:“。” 跳海得了。 “既然乃天生剑骨,半洗神智足以,否则有损出剑的灵性。”那疯子冷漠瞥他一眼,又看向黑衣人,“放我这吧。” 逃又逃不了,打也打不过,谢尘嚣只能留在埋骨地,日日拔剑应对神智癫狂的怨灵血煞。 但奇怪的是,半疯邪修避开岛主耳目,悄无声息地将半洗神智的禁术撤去。 “你可愿做我徒弟?”有日,他这样问。 谢尘嚣一剑将血煞劈开,血溅了满脸。他不甚在意地抹了把脸,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邪修大笑,“一介散修,谈何名字。” 谢尘嚣“哦”了一声。 “再问你一遍,可愿做我徒弟。” “可以啊。”他无所谓地说。 就这样,谢尘嚣有了一个师父,是个半疯的无名邪修。 邪修清醒时会教他练剑,不过只教剑技,“我修行的是邪功,教不了你了。你灵气清明,别被污染。” 而神智疯魔的时候,他常会目眦欲裂地掐住谢尘嚣的脖子,让谢尘嚣帮他报仇。 “你是天生剑骨,有一颗通明剑心!所以你绝对不会像我一样迷失自己……”他面目狰狞,将谢尘嚣掐得半死,“替我报仇,替我去找她……” 他的手缓缓松开:“不……还是别去了……” 师父死的时候,是个磅礴的雨夜。 那夜乌云滚滚,隐隐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埋骨地血煞似要暴动。 瓢泼大雨砸下来的时候,远方一道刀光震天撼地,照彻夜幕,而后传来山石崩塌的轰然巨响。 似有什么阵法松动了,邪修和整个埋骨地失去禁锢,一齐疯魔。 鏖战了整整一夜一天,怨灵散尽,血煞渐消。 疯邪修也已是强弩之末,他咳出一大口血,单膝跪在血地上,让谢尘嚣杀了他。 谢尘嚣依言照做。 剑尖刺进他心脏的那一瞬,谢尘嚣问:“要帮你报仇吗?” 邪修脸上出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糅杂着悔恨、痛苦、悲伤和绝望。 他缓缓闭上眼:“算了。” 他说:“你该是自由的。” 谢尘嚣站在师父的尸体前,剑身淅淅沥沥往下滴血。 尸体化作飞灰,逐渐消融。 谢尘嚣按了按心口,一片空茫茫。 那天他坐在母亲坟前,无法在碑上刻下她的名字时,心口也是同样的空茫。 他提着剑,慢慢走出埋骨地。 岛的另一侧起了大火,滚滚烟尘裹挟着火星升腾,映红半边天。闷雷般的岛体崩裂声被风送过来,他遥遥望去,看见坍碎的岛面被海水鲸吞。 浮生岛要沉了。 - 谢尘嚣在看海。 海阔潮涌,一望无际,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他依旧不知道要去哪,只好望着大海发呆。 直到翻涌的洁白海浪中突兀地出现一抹挣扎的身影,他视线凝住。 似乎是个人? 海中浮沉的身影被大浪推得越来越近,谢尘嚣跑过去。 少女用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岸,翻身仰躺,大口大口地喘息。 余光瞥见有个一身血腥气的少年向自己走来,刚松懈的身体顿时紧绷,察觉到他没有恶意,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谢尘嚣蹲在莫念面前,戳戳她的脸,确认她没死,突兀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念张了张口,嗓音像是在砂砾中滚过,沙哑微弱,“这里是哪里?” 她实在太累。海中浮沉一夜一天,不知飘向了哪里。但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浮生岛…… 谢尘嚣道:“浮生岛。” 莫念:“……” 莫念:“………………” 果然没逃出去。 不知为何,她有点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因为太疼了,笑不出来。 谢尘嚣有点羡慕地问:“你是跳海了吗?” “……算是吧。” 莫念疲惫至极,身体和意志都濒临崩塌,几乎想要就这样躺在这里安眠。 她费劲地偏了偏脑袋,望向大海。 不能死,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气力恢复些许,她手指动了动,吃力地站起来,叹口气,用一种“爱咋咋”的颓废姿态,又要往海里跳。 谢尘嚣一把拉住她:“你真跳啊?” 毁灭吧这世界,怎么他遇到的人都是疯子。 涣散的神智一点点聚拢,莫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清醒了一些,意识到光凭跳海没法解决问题。 “我要逃出去。” …… 莫念靠坐在枯树旁,脸庞被篝火映出暖黄调。 刚被烤得半干的头发乱糟糟的,她也无所谓,一股脑拢住,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将其绾起来。 又捡了一根坚硬的细长石头,一下一下磨着,磨得尖锐。 她已经从谢尘嚣口中知晓了岛要沉的消息。火势和崩势还在蔓延,用不了多久,这边的岛屿也会被海水淹没,沉入归墟。 夜色冰凉,寒风刺骨,她将磨好的石簪插入发间,慢慢曲起腿,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怔怔地望着篝火。 橘红的火舌缓缓舞动,光影浮掠,木柴燃烧,偶尔爆裂出轻轻毕剥声。 空气寂静,谢尘嚣沉默地坐在她对面。 “我要睡两个时辰。” 她忽然说。 精力早已透支,管它海浪滔天烈火熊熊,她现在必须睡两个时辰,然后,逼自己醒来,处理这一堆烂摊子事。 她轻轻把侧脸搁在膝盖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是被海水泡过的沙哑,“岛要沉了,我们得走。” 谢尘嚣看了一眼大海,只见海水粼粼一片,“去哪?” “去岸上。”她说。 她的声音有种压抑之下的平静:“等我醒来,我们就去岛上找找有没有没沉的船和物资。我认得路,我和哥哥曾经筹划过逃出去的路线。”提到哥哥,她的喉咙干涩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岛周围的隐匿阵法已经破了。能出去。 “我知道岛东有一条小溪,可以备些淡水。至于食物,再想办法。 “当时我背下了海域图,浮生岛在东海海域,我们得往西走,三千海里,再绕过迷雾屿和海兽礁,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碰上出海捕捞的货轮……” 很粗糙的计划,甚至称不上计划,只是一腔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鲁莽与孤勇。 谢尘嚣侧过脸望着大海,静静听着,眼眸映出无边无际的海水。 两人身后的孤岛正在崩塌,火势滔天,山崩地裂,都渐渐被海水吞噬。 莫念慢慢说着,直到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陌生少年一直都没有说话。 她便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谢尘嚣:“嗯。” 于是莫念轻轻闭上了眼睛,耳边是篝火轻轻哔剥,远方海潮声声。 半响后,她沙哑开口:“莫念。” 谢尘嚣一怔,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莫念。” “我的名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孤海旧事(二) 到底是幸运,两个人找到了一艘逃生小船。谢尘嚣折回埋骨地,摸出了师父的储物戒。 里面没什么重要东西,干粮倒是不少,似乎就是为他准备的。 在海岛崩塌之势蔓延到埋骨地之前,两人坐上小船,开始了在海上的漂泊之旅。 海阔天低,风平浪静。 身后孤岛的轮廓越来越小,渐渐被无尽的海水吞没。 小船在海中行驶得还算顺利,偶尔遇见风浪,也都有惊无险地度过。 最凶险的那次,两人途径一个很小的岛,船只停靠,上岸休整。没想到岛上有群陌生妖兽,凶性极盛。 两人与妖兽陷入激战。 妖兽一个个倒地,妖兽头领见势不好,掳走莫念,仓皇逃窜。 等谢尘嚣拎着淌血的长剑找过去时,妖兽头领已然丧命,咽喉被一支锐利的石簪穿透。 莫念靠着它的尸体,一身是血,正扯下一截衣袖包扎伤口。 看见他过来,只说,不知道妖兽的肉能不能吃。 - 这日半夜,莫念照例醒来,钻出船舱,跟谢尘嚣换岗。 天上一轮皎洁圆月,繁星点点。 海水浩渺连天,长风吹荡,海涛声声。 谢尘嚣没有去睡觉,和她并肩坐着看星看月,风吹得人衣衫鼓胀。 莫念想起小时候爹娘教她念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竟夕起相思。 这夜月色极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渐渐聊起过往。 莫念说起小槐村,说起世家子弟斗法是如何殃及村子,毁了她的家。 她和哥哥一路逃避追杀,却又一念善心被人坑骗,绑到了浮生岛。 浮生岛上的经历她一笔带过,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夜,那些为逃离做过的努力,那些说好了一起逃出去却又背叛的同伴。 还有那个大雨磅礴的绝望的夜。 明月之下,孤海之中,两个孩子随舟浮沉,交换过往,像两只羽毛被打湿的小鸟依偎着取暖。 …… 东海,澹城。 沿海一带多渔村,朝阳东升,海上一艘艘渔船扬起白帆,迎风出海。 这一日捕捞收获颇丰,缓缓捞上来的渔网满载活蹦乱跳的鲜鱼——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形容狼狈,可怜巴巴。 渔民:“……?” 那渔网中的少年犹在跟一只凶性大发的利齿鱼搏斗,眼见就要气得上嘴咬回去,少女赶紧拦住。 然后她就被利齿鱼一口咬住手指。 渔民:“……” 造孽呦,俩倒霉孩子。 ……莫念和谢尘嚣就这样暂且被村长家收留。 半大的少女捧着豁了口的土陶瓷碗,温热的鱼汤让她好受了些。她低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脸上的神情,自然而然地给两人胡扯了套身世:“我们是被海上流盗劫走的。” 谢尘嚣慢半拍:“……是、是的。” 渔民生性淳朴,对两个孩子心生怜惜,很愿意多收留他们几天。 况且俩孩子都很懂事,手脚麻利,干活利索,又是洗衣打扫,又是晾晒鱼干,村长老夫妇喜欢得不得了,甚至觉得从此收养俩娃,好像也挺不错。 莫念不确定东海沿岸是否真的安全,在村长家住了几日后,再三道了谢,和谢尘嚣一起离开了小渔村。 两人都有修为傍身,靠捉妖兽去集市换钱,一路上还算顺利。走了些时日,在苍州一个小镇落脚。 莫念牵着谢尘嚣的手,走进集市。 正是一大早,集市人声鼎沸,两侧摊位叫卖声不绝于耳,早食摊的摊主掀开蒸笼,冒出腾腾的热气。 莫念要了一屉包子,两碗热粥,和谢尘嚣面对面坐下。 包子面皮暄软,肉馅多汁,是很多年没吃过的味道。谢尘嚣吃着吃着,又忍不住看向莫念。 她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吃着包子。 谢尘嚣忽然发现,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境地,她吃东西总是很认真。 因这一个发现,他心情莫名有点好。 直到吃完饭,莫念推过来一个钱袋。 谢尘嚣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们不在一起了吗?” 莫念:“我们两个的路不一样。” 她知道谢尘嚣野性未泯,很多事情他的母亲没有教他,师父也没有教他。她只能在一路上尽量教他。 但天生剑骨的锋芒是藏不住的。大宗门和世家才能为他提供最好的灵石丹药和功法,培养他直上青云,名扬九州。 而她只想先回家,去父母坟前扫扫墓。 浮生岛的事绝不会就这样罢休,她得变强,然后去调查,找到哥哥的下落。 她和谢尘嚣的路不一样——至少在现在,不一样。 谢尘嚣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只是静静看了她很久,点头:“好。” 南下云州,西向月州。 莫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跟他撇开关系,但离别时又忍不住说了许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像你娘和你师父希望的那样,做一个自由的人;不擅与人交际就尽量避开;不要轻易出剑;几个大宗会陆续举办入宗大选,是约束但也是庇护…… “你要去天澜宗,是吗?”谢尘嚣问。 “是,但你不一定要去。”莫念听出了他的意思,“各宗各派道法各异,你可以都去看看,去最适合自己的。不要勉强。” 谢尘嚣点头。 ——不勉强。 分开后,他没去云州,而是各地游历,见了很多风景,遇见过追杀,也与萍水相逢的剑客交手。还去各个举行入宗大选的宗门看了看,总觉得无论哪个都很勉强。 于是北上天澜,人群中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一点儿都不勉强。 …… 那日的事闹大后,青山堂主亲自带人将谢尘嚣关进了戒律堂。 “谢家主放心,既然是我天澜弟子出手伤了谢三长老,那必定要按宗规好好惩治!” 越掌门说得大义凛然、铁面无私。 谢家家主皮笑肉不笑——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在有意包庇? 经过此事,谢家也终于意识到了,谢尘嚣不是在乎血脉权势和地位的人,他说他不是谢家人,是真心觉得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不可能去谢家。 谢家只能安慰自己,谢尘嚣连谢家都不愿加入,便更加不会理会其他势力对他的招揽——你看,尽管他拜入了天澜宗,但仍桀骜难驯,不服管教。毕竟,若那日没有被阻拦,他是真的会不顾宗规,杀了谢三长老。 谢家离开之前,还拿这件事戳了越掌门的肺管子。 越掌门确实被戳到了痛处,连吃了三瓶速效救心丹,然后把莫念叫过来,想好好问问情况。 “蔑视宗规?没有的事!”莫念正襟危坐,态度相当良好,“他那天都说了,他不知道这条宗规,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越掌门的肺管子更疼了。按住一抽一抽疼痛的额头,示意莫念先回去。 莫念退出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很认真道:“谢尘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只是需要时间。谁对他好,他就会对谁好。真的。” 越掌门一怔,笑叹一声,让她赶紧走赶紧走。 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谢尘嚣在戒律堂表现良好,让他抄五百遍宗规,他就真的老老实实抄了五百遍,就是字太丑,几乎认不出来。 “再有下次,就不是关戒律堂这么简单。”古板严肃的堂主冷硬着一张脸,将人放出来,“谢家人已经走了。” 顿了顿,忽然又道:“谢家世代练剑,珍藏的顶级剑法数不胜数,从研习剑道的角度来看,我确实建议你回归谢家。” 不只是他,任何一个长脑子的修士都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机缘:只有谢家才有这个资源和底蕴,供养出最顶级的剑修。 谢尘嚣知道堂主是为他着想,因此压下心底真正想说的话,只说:“多谢长老,不过谢家不适合我,我不想勉强。” 他负剑走出戒律堂。 抬眼便看见连绵群山,天地灵气翻涌起伏,一呼一吸间,他胸腔一颗剑心欢欣跳动,手中灵剑隐隐发热。 ——何须谢家?何须所谓顶级剑法?他所练之剑,便是最极致的剑。 月明星稀,为沉寂下去的宗门笼上一层淡淡清辉。谢尘嚣没有回屋,在小路上慢悠悠溜达。 学宫、梅园、踏云场、灼华桃林…… 琅嬛书阁烛火通明,碧火峰响起沉闷炸炉声,杏林峰传来草药的苦香,偶尔有几个弟子空中御剑,身影很快没入云海。 他御剑出山门,山路两边栽种着桐羽树,漫天的月色透过繁叶罅隙,落了他一身。 山下集市有商贩还未收摊,他吃了碗酒酿小圆子,又买了一袋米糕。 今夜月光实在明亮,莫念睡不着,许多往事在她脑中掠过,带着清甜的槐花气息。 窗外栽种着竹子,夜风一吹,竹烟波月,风移影动。 忽然有敲窗声。 莫念下床,披上外衣,推开窗子。 明月半墙,树影斑驳,少年一双桃花眸似乎也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他递来一个纸袋,透过缝隙,能看到洁白糕点,还冒着热气。 莫念接过。 谢尘嚣转身离开。 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就只是顺路来送份糕点。 这样的月夜,无需言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演武比试(一) 谢家走后,日子清静了一阵,很快又热闹起来。 因为天澜宗的演武比试要到了。 演武比试半年一次,无论对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来说,都十分重要。若外门弟子在演武比试的表现出色,就有进入内门的机会。同样,若内门弟子不思进取碌碌无为,也可能会被赶到外门。 因此所有弟子都很重视演武比试,都忙着修炼,连来学宫上课的人都少了。 ——但除了泽芷长老的课。 “谢尘嚣,不是让你抄高明点吗?你怎么又连名字也抄?!”学宫门口,莫念将谢尘嚣的课业册翻得哗啦响。 上次要不是长老心善,估计两人又要戒律堂一日游。 谢尘嚣认错:“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 追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住莫念的胳膊,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幅乖孩子的模样:“阿姐,借我抄吧借我抄吧,我跟他不一样,我保证不会抄名字。” “你也不许抄。”莫念拍拍他脑袋,叹气,“这么大的人了,大字都不识几个。” 不知道是不是真身为妖修的缘故,这孩子学什么都很慢,文课不行,修炼也不行,别说担得起“掌门师兄”这个名号了,做内门弟子都够呛。现在宗门都偷偷传言他是越掌门的私生子——不然真的想不出掌门收他为徒的理由。 莫念低声:“那演武比试你准备怎么办?” 追翎在日常中可以压制妖气,但演武比试打斗激烈,难保不会露馅。 上次常师兄带众人去碧火峰的炼丹阁参观,恰巧有个丹修不慎炸炉,嘭的一声巨响,吓得追翎浑身奓毛,差点没变出原型。好在莫念及时捏住他后颈,不然他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小乌鸦。 追翎:“师父让我不要担心,不参加便是了。” 莫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想,掌门对他如此好,该不会他真的是掌门私生子吧? “所以你真的是掌门的私生子吗?”莫念有点想问,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来,旁边就有一道清脆声音替她问了出来。 一阵凉风清雪气息扑面而来,正是北望月。 这位圣女殿下身上有一种极为疏落大气的单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跟谁都聊得来,好相处得不得了。她在天澜宗小住,今日在学宫听听课,明日又跟药修去后山挖野菜,轻松自由极了。 也就只有她,能直接跑到追翎面前问他是不是掌门私生子。 莫念怀疑她甚至可能直接去问掌门。 追翎呆住:“怎么会这么问?” 几人聊着,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不出意外地坐满了,谁让这堂日课是由泽芷来上呢。他不常来授课,但只要一来,在座弟子无不心惊胆战。 “怕什么,我又不是戒律堂主,我不吃小孩。”泽芷说。 门口路过的戒律堂主:? 他就说这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原来是你。 泽芷授课一向随意,长的话,能连续讲一个多时辰。短的话,会留一两句话,美名其曰让他们自己参透。 莫念合理怀疑他是想偷懒。 这次授课又是如此,他留下一句“我来问道无余说”,让弟子当堂续写,并作一篇文章。而他自己则是翻起了弟子们的课业册。 晨风和煦,他垂眸,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开书页。美人如画,时光在他身旁仿佛都沉寂下来。 然后他笑了一声。 ——所有弟子顿时觉得挨了好大一通嘲讽。 追翎发出小声哀号:“他看的这本是我的。” 莫念安慰:“没事,大家都有份。” 课业册各有各的精彩,泽芷每看过一份,就觉得修真界的未来黯淡一分。 瞥向台下,这些修真界的希望们还在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应付课业。 ——北望月在小声分享八卦,一圈弟子支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连毛笔墨水浸透课业册都没发现。 谢尘嚣探着脑袋想抄莫念的文章,被莫念推回去,索性趴桌子上睡觉,追翎则是咬着笔头:“写不出来。”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莫念知道泽芷长老让他们续写作文,无非想看他们的心境。 北望月聊完八卦,终于开始干正事,盯着这句诗,严肃皱起眉头。 莫念忍不住问:“你有想法?” “当然。”北望月道,“作诗讲究格律、平仄,也需注重内蕴。依我看,下半句应该接……” 莫念见她说的认真,心想不愧是圣女殿下,到底是有真才实学。 “我来问道无余说……”只听见北望月道,“春去秋来果子多!” “押韵了,不愧是我!” 莫念:“……” 我在期待些什么? “这句好。”追翎一听灵感迸发,迅速接话,“林间小河荡清波。” 北望月道:“午间睡醒看花落。” 追翎道:“闲来无事唱个歌?”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跟对唱山歌一样,越唱越起劲,句句朴素无华,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谢尘嚣被吵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什么说,爱说不说。” 莫念:…… 你们最主要的任务是小升初。 这堂课结束,修真界的希望们一个个交上课业册,不敢看泽芷长老的表情,总觉得每看一眼就仿佛被骂了好大一顿。 莫念御剑飞向踏云场,想买些灵符和丹药回去。 众所周知,没钱修什么仙?所以大家总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办法赚钱。 手头宽裕些的,当属碧火峰的丹修、一枯峰的药修和杏林峰的医修,因为可以出售丹药、灵植或者医修自己。 而踏云场——人称天澜小集市——就是这样一个自由买卖的地方。 踏云场一角栽了许多锦花树,正是开花的时节,一树一树繁花与晴光相映,光华流转。 风一吹,满空花瓣飘扬。 锦树有灵,许多弟子慕名向锦树祈福。 莫念站在树下一个“买三送一,概不还价”的符修摊位前挑东西,旁边有同门正在向树灵祈福。 同门十分虔诚:“我想要在演武比试中取得好名次。” 满树繁花风中轻晃,似乎是树灵在含笑祝福他梦想成真。 “我还想有朝一日天榜留名。” 树依旧晃了晃。 “我还想要一百万灵石。” 树不晃了,树说:“差不多得了。” “……” 莫念默默收回想要祈福的心,还是选择跟摊主讨价还价吧。 今日天气晴朗,浮云蔽日。厚重的大团云层在天边浮动,缓缓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不,不是云。 嗡—— 莫念蓦然转身抬头,一只遮天蔽日的仙舟正破开云层,缓缓驶来。 仙舟金碧辉煌,极尽奢华靡丽,满舟所刻的灵纹在日光下异常灼眼,周身萦绕着的浓郁灵气仿佛凝成诸多神兽的煌煌神形。 莫念眯了眯眼睛,看清了舟身天荣万世的宗纹。 东海,万华法宗。 不知万华法宗为何忽然来天澜?看排场看气势,似乎来者不善。 仙舟之顶傲然卓立一位个子高挑的少女,身着明艳红裙,饶是看不清长相,也能感受到她一身灼灼逼人的光华艳丽。 内力入音,声传群山:“洛水遥,滚出来!” 不仅如此,她眼角余光瞥到下面的天澜宗弟子,红唇忽然玩味一勾,不知是想借机逼洛水遥出来,还是纯粹想看这群弟子张皇失措的模样,手中长鞭凌厉一甩。 一刹那,滚滚火浪自鞭下涌出,如一条锐不可当的火龙,磅礴浩荡,带着属于天生上位者的霸道和漠然,直冲场下弟子而来,避无可避。 下一刻。 空灵的琴音自远方避世的山峰而来,如凤凰轻诉,鲛人吟唱,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水纹涟漪,逼退道道火鞭。 白衣少女抱琴而立,遗世独立,孤高出尘,正是朝辞长老的亲传弟子、天澜宗年轻一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洛水遥。 洛水遥面色沉静:“奚道友此举,似乎不是为客之道?” “少废话,来打!”奚行漫却是个不讲理的,长鞭又是一甩,火焰如有灵智一般袭向洛水遥。 “我倒要看看,时隔两年,这一次,到底谁胜谁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演武比试(二) “她们打多久了?”裴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来到莫念旁边,顺手把她手里的瓜子抓走一把。 “一刻钟。”莫念道。 天上那两人旗鼓相当,打得难舍难分,天地变色。 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都在惊叹二人实力之强盛。 裴礼边嗑瓜子边说:“你说说,她们打得声势浩大,咱们这种人,只有在下面嗑瓜子看戏的份。” 莫念道:“我这里还有米糕。” “来一块。”裴礼伸手拿了一块。 仰头观战久了,脖子有点酸,裴礼转了转脖子,道:“你说,是洛师姐会赢,还是奚行漫会赢?” “怎么打起来了?你说的奚行漫又是谁?”谢尘嚣不知何时过来了,也从莫念手里抓了把瓜子。 “奚行漫你都不知道?这也太……”裴礼本来都提高了音量,结果扭头一看问话的是谢尘嚣,顿时被呛到,咳了两声,悻悻然道,“奚行漫是万华法宗掌门的女儿,是个年纪轻轻就筑基大圆满的天才!不过听说她性子很差,还总跟咱们宗的洛师姐对着干。” 谢尘嚣哦了一声,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又问:“那洛师姐又是谁?” “洛水遥洛师姐啊!朝辞长老的亲传弟子,宗门年轻一代里实力最强的一位。朝辞长老你总知道吧?咱们宗门一共有三位化神境大能,朝辞长老就是其中之一。他从不收徒,偏偏为洛师姐破了戒,足以见得洛师姐天赋之高。”裴礼说,“上次天榜换榜,洛师姐可是排名第二呢!” 天榜是修真界专门为少年天骄准备的榜单,排名标准极其严苛,从修为水平到实战成绩,再到事迹名声,都被考虑在内。 两年前的乾坤秘境一战,奚行漫败给洛水遥,因此排在了第三。她定是记恨许久,这次有备而来,想要一雪前耻。 天榜评曰:浮虹飞焰奚行漫,玉琴凝冰洛水遥。两人俱是筑基大圆满,打起来可谓是声势浩大、异彩纷争。 天阶法器『虹霓』如贯日的长虹,一鞭鞭甩出极烈的火焰,火花四溅,直直往地面坠去,压根不在意掉下来的火星会不会灼伤无辜弟子。 洛水遥素手轻挑『冰弦』琴弦,琴音潇潇如细雨,柔和又不失力度,将火焰一一熄灭,水汽蒸腾,恍若云蒸霞蔚。 “哇,真强啊。”裴礼有些心塞,“人比人气死人。不愧是天赋绝佳的天才,随便修炼就能超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唉,我修炼了这么久,至今仍摸不到筑基的边。” “裴师兄已经到炼气九层了吧?怎么还是外门弟子?”莫念确实有些诧异了。 “我前几年不是忙着赚钱嘛,疏忽了练剑,每次演武比试都拿不出好成绩。不过这次不一样,我准备了许久呢。”裴礼嘿嘿一笑,“这次我定能一举进入内门!要是有长老能看上我,收我为徒……” 他这一说,倒是又让莫念想起了泽芷。 若是能被泽芷收为徒弟,对她的修行无疑有莫大帮助。可是泽芷并未说“满意”是个如何满意法,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莫念想走,裴礼拉住她:“这还没有打完呢,怎么就走了?” 莫念:“回去修炼啊。” 裴礼:“别啊,边嗑瓜子边聊天多有意思。” 而谢尘嚣:“走可以,走之前能再给我块米糕吗?” 莫念:“……” 莫念:“我看你长得像米糕。” 莫念留了下来。谢尘嚣懒洋洋往树上一靠,咬着米糕,抬头望着洛水遥和奚行漫的打斗。 她们二人实力强横,寻常弟子甚至难以捕捉到出招,只见忽而烈火腾腾,忽而水涌波澜,分外激烈。 这种水平的比试确实难得,谢尘嚣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 踏云场的人越聚越多,都看出来奚行漫此举明显就是挑衅。 “可惜我们都打不过奚师姐。她如此挑衅,也只能在下面观战。还好有洛师姐在,不然天澜的脸都要被我们丢光了。”裴礼的情绪一阵一阵的,负面情绪转瞬就能抛之脑后,“不得不说,这一战真是精彩啊,同样是修士,她们的实力实在让人羡慕。” 莫念:“我也羡慕。” 裴礼一愣。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莫念也是这么回答。 却看天上。 洛水遥顾念着下面有同门弟子,怕伤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使出全力。 奚行漫也意识到了,屡屡出险招逼她出手。可洛水遥依旧以避让为主,打得一点儿都不尽兴。 这还有什么打的必要?奚行漫越发觉得无趣:“算了,下次换个地方再战。” 洛水遥轻笑:“好。” 平局收场。洛水遥敛袖收琴,缓缓降到地面,回头一看,自家师弟师妹已经摆上摊了,叫卖声、打闹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洛水遥:“……” 完全不感到意外。 奚行漫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在她万华法宗,所有弟子都严肃规整,哪能如此无法无天? 甚至于,那边还有三个人在嗑瓜子。 奚行漫压着怒火:“他们什么意思?” 洛水遥看过去,回答:“嗑瓜子。” 奚行漫怒道:“嗑什么瓜子?!” 洛水遥仔细观察一番,认真道:“瓜子应该来自于后山药园所种葵花,又经一枯峰的药修所炒制。依我判断,是五香味的。” “?”奚行漫都快被气笑了,“谁问这个了,我问的是他们为什么嗑瓜子!” 两位大师姐在比试,这些个寻常弟子非但不观摩,居然敢磕瓜子?这是拿她当猴看呢? 奚行漫冷冷一笑:“这就是你们天澜宗的待客之道?” 不远处,裴礼难以置信:“哇她居然还好意思嫌弃我们天澜宗待客?” 谢尘嚣:“也不知道是谁直接开着仙舟闯进来,真没礼貌。” 莫念很欣慰这些日子谢尘嚣懂得了“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又递给他一把瓜子,“嗑瓜子怎么了?好磕爱嗑还嗑。” 三个人一唱一和一嗑瓜子,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奚行漫自然听到了这谈话,她瞥去一眼,眼神轻蔑,连冷笑都欠奉一个,仿佛根本不值得她耗费心力。 确实也是如此。 奚行漫出身高贵,天资绝顶,生来便有一切。 旁人的吹捧奉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也不乏有人嫉妒她甚至仇视她,但哪又怎样? 比她弱的,无非是跳梁小丑而已,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看一眼? 整个天澜宗,唯一能得她另眼相待的也就只有实力相当的洛水遥。 裴礼很不舒服:“她刚刚的眼神,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莫念:“是啊。” “岂有此理!”裴礼原本想怒而骂些什么,看见莫念居然能如此平静,又把话噎了回去,“你不生气?” “我无所谓。”莫念说。 这样的冷眼和打击,她经历得多了。若说有没有生气和不甘?自然是有的。但生气毕竟是无用的。 过去的她尚且把情绪流于表面,时时咀嚼体会;如今的她早已学会克制,把情绪压在最深处,分毫不受其影响。 - 奚行漫此次来,一是挑衅,二是迎战洛水遥,三是为了天澜宗的演武比试。 万华法宗的仙舟就这么张狂而高调停在天澜宗的踏云场,惹得弟子们心有怨言。 奚行漫高傲放话:除非有人胜过我,否则这仙舟就停在这里。 掌门和长老故意不管此事,全交给弟子处理。至于什么面子?问题不大,派出我方泽芷长老,论刻薄嘴毒,谁比得上他?看哪宗哪派还敢嘲笑。 想挑战奚行漫的弟子不计其数,但奚行漫却挑剔得很,弱者别妄想能入她眼。 薛英就是其中之一,奚行漫嫌她弱,根本没理会她。那几天她脸色很不好,直到宋瓷竹从老家回来,安慰了她一通。 其实薛英实力不差,筑基处期,也算是内门中的佼佼者。但内门也是分层级的,第一梯度当属长老亲传弟子,除此外还有一批潜力颇佳的核心弟子。 薛英不太甘心,“若我这次演武比试能进入前二十,是不是就能证明我不比他们差?” 万华法宗的仙舟仍停在踏云,因为奚行漫应下八场对战,场场胜利。仙舟旗帜迎风猎猎,仿佛在嘲讽天澜弟子无能。 弟子们心中憋屈,但却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闭关休整的洛水遥,或者最有潜力的新弟子谢尘嚣。 奚行漫却不跟谢尘嚣打。她对这个对手也抱有厚望,因此放话,等演武比试结果出来再说。 若是谢尘嚣打得过洛水遥,她便跟他打,若是谢尘嚣连洛水遥都打不过,也便没有一战的必要。 就在这种情况下,天澜宗半年一度的演武比试正式开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演武比试(三) 天澜宗有内门弟子千余,外门弟子数万。外门弟子会先比过数轮,选出千余名胜者正式参加演武比试。 第一轮比试共有一千多场打斗,将在三十六座擂台上进行,每天四场,十天结束。 昨日已经比过一轮,薛英不出一刻钟就战胜了对手。莫念和宋瓷竹的比赛都在今日,她便来观战。 “你的对手叫石头?”薛英回忆了一番,“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想必不怎么强。莫师妹,你了解他吗?” 莫念摇头:“不算了解。” “没事,你才刚来天澜多久啊,输了也无所谓的,以后还有机会。”薛英说,“不过若运气好,碰上一个外门废物的话,以师妹你的实力,肯定能赢。” “阿英你别这样说。”宋瓷竹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口,“无论对手是谁,都应该尊重对方。” “好好好,我尊重。”薛英嘴上这样说,看表情却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还没轮到自己,莫念便先围观旁人的对战。她看着双方的剑如何起势,如何化开对手的攻击,不断分析着两人的强处与弱点,思考如果是自己对上二人,又该如何应战。 薛英也在评判这些对局,话虽说得不客气,但很多点评都很有道理。 “瓷竹你也多听着点,上次演武比试,你的表现不尽人意,这次注意点,可别再掉回外门。” 宋瓷竹实力平平,原本是外门弟子,花了整整十年,才从外门来到内门。 “一个你,一个孟皎。上次演武比试排名都是倒数。尤其是孟皎,成天就知道去找她那个道侣,怎么劝都不听。也不知道她图他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花言巧语?图他朝三暮四?图他……算了我不说了,越说越气。说说你吧,瓷竹,你的对手是谁?” 宋瓷竹嘴角扬起一个不自然的笑:“我的场次排在后面。念念的比试快开始了,先看她的吧。” “也是。”薛英没多想,伸手就推了推莫念,“时间要到了,快去找督战师兄报到。” 莫念和对手石头站在演武台的两侧,按比试规则向对方行礼。 “莫、莫道友,当日太过激动,忘了向你道谢。”石头看上去比当日瘦小憔悴的模样好了许多,只是说话仍有些紧张和怯懦。 他便是当初上云天,那位王家少年的家仆。 他无名无姓,三岁便被父母卖到主家。之所以被取名为石头,也只是因为主子当时随意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儿,这个名字便伴了他十二年。 王家少爷少不得人伺候,才选了一批家仆随行。没想过他自己没被选上,反倒是家仆一连闯过七问,成了天澜宗的外门弟子。 “这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并无太大关系。”莫念朝他一笑,“还是向你自己道谢吧。” 石头愣了愣,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莫念已然拔剑:“开始吧。” “莫师妹的剑法倒是练得不错。”台上刀光剑影,台下观战的薛英拈了块宋瓷竹带来的桃花糕,“她以前应该练过吧?” 宋瓷竹道:“偶然听她提到过,是她哥哥教的。” “她还有哥哥呢?”薛英倒是没听过这个消息,“那她哥哥呢,实力怎么样?怎么不来天澜宗?” “这我就不清楚了。念念似乎不想说。” “哦,这样啊。” 旁边的演武台也在上演着打斗,与那些或激烈或沉厚的打斗比起来,莫念与石头这一场实在太过朴实了些。 裴礼挨个从演武台前走过,时不时在小册子上记录些什么,走到莫念所在的台前,停下来了脚步。 他刚才围观谢尘嚣的那一战,结果瓜子还没掏出来,比试就结束了。没劲。 他以为谢尘嚣比完会来看莫念的比试,没想到谢尘嚣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还是没劲。 眼下他看到了莫念在比试中的表现,更没劲了。 人是中规中矩的人,剑法也是中规中矩的剑法,挑不出差错,却也没有光彩。 裴礼眉头皱起,喃喃道:“不对啊,这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薛英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裴礼,你又在搞那什么《天澜逸闻》?你这样不务正业,小心又挨戒律堂主的骂!” 裴礼把笔竖起来,摇了摇,高深莫测道:“你懂什么?修真界不仅仅以强者为尊,还以有钱者为尊。” “得了吧,像咱们这种非世家大族出身的修士,就算能赚一些灵石,又能赚多少呢?灵脉都在人家家里埋着呢。所以呀,还不如好好提高实力。” “两不耽误嘛。修炼是一定要修炼的,但钱也是要赚的。要不然,还没等我修炼到筑基期,我就因为穷而饿死了。” 薛英还是不太赞同他的话,但是懒得跟他一个外门弟子说这些。 “行吧行吧,你去赚钱吧。” “等会再赚,等我看完莫师妹这场。”裴礼非常自来熟地伸手,在薛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了块桃花糕,一整块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问,“这场打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咯。”薛英的视线转向演武台,依旧是中规中矩的打斗局势,“莫师妹炼气五层,对方才炼气二层,能有什么悬念?还有,你吃这么快,不怕噎着?” “不怕,我从小吃饭抢着吃的。”裴礼锤了锤胸口,艰难地把桃花糕顺下去,“我总觉得莫师妹的实力不该如此。” “这就是一个炼气期该有的实力。”薛英对裴礼的猜测嗤之以鼻,“你该不会是话本写多了,幻想什么扮猪吃老虎吧?” “我倒是想扮猪吃老虎。”裴礼清了清嗓子,脸色一变,说演就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们以为我只是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殊不知我早已捡到上古秘籍,受大能亲自指导,就等着这场演武比试惊艳亮相,打脸你们所有人!” 薛英:“……” 就说不能总看话本吧!脑子都看傻了! 又过了一会儿,莫念顺利打赢第一场,走下演武台。 “打得还可以啊,莫师妹。”薛英拍了拍她的肩,“等瓷竹打完,我们去至味堂吃饭,我请!” “谢谢师姐。”莫念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嫌弃之色,“但至味堂难吃。” 薛英被逗乐了:“行,请你去山下面馆吃面,他家阳春面一绝,不信你问瓷竹,是吧瓷竹?” 没得到宋瓷竹的回应,薛英又喊了好几声,宋瓷竹才如梦初醒一般,匆匆应了一声。 “你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想什么呢?” “没什么。”宋瓷竹笑了笑,又看向莫念,“恭喜莫师妹。” 莫念却没有笑,宋瓷竹这状态让她有些担忧:“宋师姐,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宋瓷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也快到我上场了,我先走了。” “可你还没说你的对手是谁呢。” 薛英索性直接上手去拿宋瓷竹手里的木签,宋瓷竹一时不查,被她抢了过去。 “让我看看是谁……”看清上面的名字后,薛英的笑一下子淡了,“这……” “对,是洛师姐。” 宋瓷竹苦笑,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神情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怅然,道,“我会好好打完这一场的。” 莫念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无措地张开口,又默默闭上。 宋瓷竹却是又笑了,摸了摸莫念的头发:“我真的没事,我先去了。” “宋师姐的运气也太差了。” 确定宋瓷竹已经走远,听不到他的话,裴礼才敢说话,“居然第一场就抽中洛师姐,唉。” “运气这东西,谁说得准呢。”薛英道,“瓷竹的实力本就不强,又遇上了洛水遥……这下,第一轮就该被淘汰了。” 洛水遥天榜第二的名次并不是浪得虚传,就算对上金丹期修士也有一战之力,更遑论一个筑基期都不到的同门师妹。 这一场比试她明显有收手,可即使这样,宋瓷竹还是惨败。 宋瓷竹捡起地上的剑,重新站起来,身形如历经风吹而不倒的一枝青竹。 “我输了。” 洛水遥抱着琴,冲她略行一礼:“师妹,承让。” 宋瓷竹走下台,走向薛英和莫念。 “都这样看我做什么?我真的没事。” 莫念:“宋师姐,你爱吃阳春面吗?” 宋瓷竹一愣,旋即眼睛弯起来:“念念要请我吃吗?” “昨天某人把他欠我的钱还回来了。”莫念给宋瓷竹看了看钱袋,“走吧,我们下山吃面。” …… 第一轮初试正式结束,晋级弟子抽取了第二轮对手。 对许多弟子来说,前几轮比试基数太大,没什么可看之处。除非有两个出众弟子在擂台上对上,才值得一看。 例如洛水遥和常语闲的一战。 “大师兄跟洛师姐居然在第二轮就对上了,这下有好戏看了。”裴礼边嗑瓜子边道。 演武台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子,裴礼来得早,抢了一个好位置。莫念为了观战来得也早,就站在他旁边。 裴礼递给她一把瓜子,在递的过程中,拥挤的人群里偷偷伸出一只手,摸走了半把。 “谁啊,偷偷摸摸的。想吃瓜子直接找我要不就行了。”裴礼笑骂了一声。 莫念感觉宗门真的好奇怪,有一股即使天下大乱也能悠哉悠哉嗑瓜子的宗风宗貌。 裴礼道:“洛师姐是当之无愧的天澜弟子第一人,可大师兄也不弱啊。他自幼跟着戒律堂主外出历练,论见识论实战,都比跟着朝辞长老避世修行的洛师姐强。莫师妹你还不知道吧,洛师姐有两年没参加演武比试了。三年前的那一场决战,她险胜大师兄半招。这一次,倒不知道会是谁胜谁负了,你觉得呢?” 莫念道:“打了才知道。” “也是。这一场比试一定会比三年前那场精彩,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裴礼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妹,你抽签了吗?抽中谁了?” “抽了。”莫念道,“对手是薛英师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演武比试(四) 洛水遥和常语闲这一战可谓是酣畅淋漓。 连观战席的长老也不由得发出赞叹:“洛水遥这孩子当真根骨奇绝。” “小小年龄便能自创灵技千幻曲,虽说琴音仍有涩滞,但已是十分难得。” “如此惊才绝艳。朝辞,当日你将她带回宗门,真是慧眼识珠。” 朝辞长老修习无情道,素来冷心冷情,只有提到徒儿才会露出淡淡笑意:“我与这孩子投缘。” 而对面戒律堂主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常语闲是他寄予厚望的徒弟,前些年还能算得上拔尖,这几年愈发跟不上。而今这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语闲败势已定。 有长老看出来了,连忙打圆场,但戒律堂主面色依旧铁青,重重哼了一声:“天资愚钝,又不将心思放在修炼上。待这场比试结束,我定要好好训他!” — “常师兄好像要输了。” 战到后期,台下观战的弟子也看出了胜负。在千幻曲的精神攻击中,常语闲心神已乱,握剑的手也渐渐无力。 “洛师姐好厉害,不愧是极品水灵根!比起两年前,进步真是神速!” “其实常师兄也已经很厉害了,只可惜他对上的是洛师姐。” “完了,常师兄是不是又会被堂主骂啊?” “肯定会被骂。你看咱们宗门的弟子,除了那几个资质最好的亲传弟子,哪个没被他骂过?” 莫念往观战席望去,果然看见了戒律堂主阴沉的表情。 她又留意看了看,发现泽芷没来。 裴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以为她还在观察戒律堂主,便说:“别看啦,等演武比试结束后,他肯定又要骂咱们愚钝愚笨愚蠢。要我说,他自己的修为不也是比不上其他长老吗?还天天骂我们。常师兄也太惨了,明明对我们这么好,却总是被他当众斥责。” 演武台上灵气渐歇,胜负已分,洛水遥一如往日飘逸出尘,而常语闲的剑险些脱手。 洛水遥抱琴行礼:“常师兄,承让。” 常语闲苦笑:“洛师妹的琴技又精进了。” “常师兄也进步良多。”洛水遥认真道,“常师兄忧公忘私,剑意温厚,水遥此行受教了。” 待常语闲下台,果然撞见了他师父那双饱含失望与愤怒的眼睛。 要不是刚才有长老劝过,他怕是要当场怒斥徒弟无能。 “别在这丢人现眼,还不快跟我回去!” 常语闲面露为难。 戒律堂主横眉竖目,“怎么?如今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弟子万万不敢!”常语闲忙说,“只是……只是演武比试尚未结束,我身为大师兄,需要督战师弟师妹们的比试情况。” “你……哼!既然你不把心思放在修炼,那你想留便留下吧!”戒律堂主气得拂袖而去。 常语闲默然呆立片刻,抬起头,勉强笑着,对诸多向他投向关心目光的弟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比试?若是对比试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 “啧,姓洛的就这点进步?”仙舟之上,奚行漫不屑地哼了一声,“早知道就不看了。” 嘴上说着这种毫无悬念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其实用了天品级别的水镜,就是为了看清洛水遥打斗中的每一个招式。 被她揪过来的北望月无所事事地趴在护栏上:“可是我们为什么不下去看啊,下面的氛围多热闹。” “跟那群弟子挤在一起观战?呵,我才不要。”奚行漫瞥了北望月一眼,“倒是你,怎么还不愿跟我打一场?” “我才不想打。”北望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而且,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为什么不能和平一点?” 奚行漫不满意:“什么打不过?你堂堂圣女大人,莫是不是在隐藏实力?” 奚行漫以前随奚掌门去极北境做客。去之前,她以为圣女大人会是深藏不露的强者,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个性子活泼的小女孩。修为似乎用某种功法隐匿了,看不出深浅。 奚行漫屡屡提出跟她打一场,她都岔开话题,亦如这一次。 “算了,不打就不打。”奚行漫无聊道,“反正你一身都是护命的法宝,还有暗卫守着,跟你打也没意思。对了,不是说圣女大人不得出神山吗?你怎么出来了?” “想出来看看。极北境太冷了,不想一辈子都待在那里。” “长老们放心让你出来?” “不放心啊,所以我是偷偷出来的。”北望月神秘一笑,“我让月渊假扮我的样子,掩护我出逃。” “月渊?那个月灵狼一族的族长之子?”奚行漫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妖修青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真的很难想象他穿着圣女服饰的样子。 北望月道:“总之就是顺利出来游历了。我打算再在天澜宗住一段时间,这里挺有意思。” “挺有意思?”奚行漫不敢苟同。以她来说,天澜宗……算了,她说话难听,还是不说了。 北望月却觉得这里挺好的,演武比试也很精彩,这些弟子不管是强是弱,都竭尽全力迎战,输赢反而没那么重要。 奚行漫道:“你不如来我们万华法宗玩。” “可以呀。”北望月弯起眼睛笑,“我记得你们万华法宗在归明山发现了一处秘境,打算邀诸宗弟子共探秘境,到时候我会去玩的。” 仙舟之下的演武比试已经进行到最后一个轮次,奚行漫此行只为洛水遥而来,既已看完她的比试,剩下的也没看下去的必要。 她转身想回房,北望月却拉住她:“再看一会儿嘛,挺有意思的。” “行吧。”奚行漫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要看,自然要选最强的。 “谢尘嚣在哪座演武台?哦,他已经比完了。”奚行漫的视线随着他落到另一座演武台上,“他要观战?” - “谢师弟,你也来看念念的比试?”宋瓷竹颇为惊讶。 谢尘嚣道:“随便看看。” 宋瓷竹了然一笑,主动为他介绍:“念念此场跟阿英比试。” 谢尘嚣抬头看了演武台上的女修一眼:“筑基期的体修?” “对。阿英是筑基期初期,实力在内门弟子里也是靠前的。”宋瓷竹道,“没想到念念第二轮就抽中了她,恐怕……” 话还没说完,有人跑了过来:“谢师弟,你上一场跟谁打的?” 谢尘嚣奇怪地看了裴礼一眼,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我从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 裴礼:“……” 裴礼有时候真想把这些自高自大的天才抓进戒律堂:“行行行,知道你厉害了。” 他去观战洛水遥和常语闲那一战,错过了谢尘嚣的比试,所以才想着问问情况,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那我去问问别人,我还得记录呢……对了,这一战是莫师妹的吧?那我留下来看看。” 一般来说,弟子们就算观战,也会围观那些实力出众的弟子的打斗。薛英虽然也受关注,但她的对手莫念太弱,胜负明摆着,也就没有观战的必要。 因此,此座演武台前围观者寥寥。 裴礼本想去看林空和余载雪那一战,他们两人都是宗门风云人物,余载雪更是得到拂香长老亲传,一手毒粉使得出神入化。 但是转念一想,莫念这一战估计会很快结束,凭他和莫师妹的交情,为她打打劲也是好的。 裴礼看向旁边的宋瓷竹:“宋师姐,待会儿咱们怎么安慰莫师妹?” “我想以念念的性子,应当不会介怀。”宋瓷竹道,不过她还是做了一些糕点。 “哇,还做了糕点呢。”裴礼想到上次的桃花糕,由衷赞叹道,“宋师姐做的糕点真好吃!” 宋瓷竹莞尔一笑:“有机会送你一些。” “那就谢谢宋师姐了,宋师姐真是人美心善!”裴礼扒拉自己的储物戒,“那我送莫师妹一些丹药吧,打完架应该用得着。” 谢尘嚣听着两人的聊天,终于听出了他们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道:“你们觉得她会输?” 演武台上。 “莫师妹,师姐会尽量不伤到你,但不会手下留情。”薛英道,“也请莫师妹见谅。” “薛师姐不必如此,正常比试就好。”莫念直视薛英的眼睛,正色道,“这局我会竭尽全力。” “行,这样最好。”薛英没把她的话放心上,却很欣赏她的表现,笑道,“等打完后,师姐带你去集市最贵的酒馆吃饭。” 莫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只是默默按照比试礼节,冲她行了一礼。 古钟响过三声,比试正式开始。 似乎只是一眨眼,薛英还没来得及反应,锋利的剑光竟已逼至她面前。 她仓皇后退半步,心中惊疑不定:莫师妹什么时候有了动作,居然这么快? 她面色肃了几分,态度认真不少,掐了个炼体灵诀,猛然出拳,甚至掀起了一阵厉风。 本想以此迫使莫念停剑回避,却不曾想,莫念避也没避,剑锋划过她脖颈,要不是她收拳撤退得及时,恐怕要划出一道血痕。 “师妹,你疯了?” 这一拳可是实打实用了全力,内蕴的劲气甚至能伤到筑基期修士。若是她不收拳后退,莫念在伤到她的同时也会硬生生受了这全力一拳。 莫念没说话,手腕一翻,身前划过一道弧光,剑风大作,杀意凛然。 一时间,剑光拳影,尘埃飞扬。 薛英没想到她这么难缠,竟是让她连半刻喘息的时间也无。 又一道剑影冲薛英心口而来,薛英到底是弟子中的佼佼者,真气化作护盾包裹小臂,抬臂横档,却见莫念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剑势一转,剑刃横向重击她小腹,逼得她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莫师妹居然能和薛师姐打得不相上下?”裴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真的是炼气五层吗?” 这出剑、这气势,居然能把一个筑基期修士逼到这地步。 宋瓷竹也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仅如此,念念居然还占了上风?” “不是跟你们说了,她不会输么?”谢尘嚣懒散道,“至多半刻钟,这场比试就会结束。” 胜负分明,他也懒得多留,刚想御剑离去,被裴礼及时拦下。 “哎哎哎,先别走啊谢师弟,你怎么知道莫师妹会赢?”裴礼还是不能相信演武台发生的一切,“她怎么会这么强?这不合理啊!” 谢尘嚣的目光转到演武台上,道:“哪里不合理?本该如此。” 旁人只是观战,只有薛英自己知道,莫念的进攻有多凶狠,她的剑招没有繁琐的招式与浮华的剑光,有的只是一击致命的决心和不死不休的杀机,一道道剑气来势汹汹,惊涛骇浪,仿佛是在用命来打这一场。 莫念的上道剑招被薛英拦下,停都没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斩出一道剑气。 不能停下、不能有一刻松懈、不能有丝毫侥幸…… 因为一旦如此,便会如她剑下一百四十七条与她同样命运的亡魂一样,死在用白骨砌成的决斗场。 浑厚的钟声响过三声。 场上剑光与厉风渐渐消歇。 薛英浑浑噩噩地呆站在原地,许久,才艰涩开口:“我……输了。” 莫念沉默片刻,向她行了个剑礼。 督战的师兄上台请她们下去,薛英终于回神,心中五味杂陈,看都没看莫念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不是输不起,只是谁又愿意输呢?而且还是输给了才来宗门三个月、修为低她足足一个大境界的师妹。 莫念下台时,向观战席望了一眼。 早在洛水遥的打斗结束之前,长老们就离席大半。眼下演武比试接近尾声,席上更是只剩数位长老,正在观看水镜中的另一场比试。 莫念刚想收回视线,却顿住。 刚才视线遥遥扫到璇玑阁,她似乎看到满绣兰草纹的衣袖隐没在千山万云之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 - 莫念回到住处时,薛英正坐在院中发呆。见莫念回来,眼神复杂地望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起身回屋。 她本想表现得洒脱一点,可是实在做不到,将门板摔得震天响。 “别太放在心上。”宋瓷竹跟莫念一起回来,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阿英她就是这性子,让她静静吧。” 莫念道:“我知道。” 她看到了薛英眼中的羞恼、不甘和失落,或许还有一点点耻辱和愤恨。但世间规则向来如此,有赢便有输。 宋瓷竹道:“等阿英冷静下来,我再跟她聊聊吧。你别担心,阿英是个很好的人,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谢谢师姐。”莫念冲她笑了笑,“那我就回屋修炼了。” “去吧……等等,念念你的袖子破了。”宋瓷竹指指她的衣袖。莫念低头望去,应该是打斗时没注意,袖口被灵气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 宋瓷竹道:“你等等。” 她回屋拿了针线,拉着莫念在石桌前坐下,“我帮你缝上。” 莫念由着宋瓷竹的动作,乖乖地把手臂摊在桌上:“宋师姐还会这个?” “当然啊。”宋瓷竹穿针引线的动作非常娴熟,“我娘教我的。” 莫念微怔。 这太过熟悉的话语和动作让她想起了过往种种。 小时候爱玩爱闹,漫山遍野地疯跑。娘亲怕她性子跑野了,拉着她学女红。她不愿学,总有一百种理由推脱。 “不行,必须学!你不学,以后衣服破了,谁给你缝?”女子把小女儿按在桌前。 “我缝,我给念念缝,行了不?”一旁的少年急得上蹿下跳,“我们要去抓鱼啊,跟村口阿山他们都约好了。你就让我们走吧娘,求你了娘。” 娘亲理都没理他,依旧跟女儿讲道理:“你不会女红,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谁要嫁出去给别人缝衣服啊?就算学,我也是为了自己学的。”莫念倔得很,娘亲这样一说,她更不愿意学了,“不对,我才不要学。” 娘亲又好气又好笑:“那以后你的衣服谁缝?你能在娘身边一辈子吗?” 少年发出心焦的哀号:“鱼啊——抓鱼啊——” “我看你长得像鱼。”娘亲白了他一眼,“不许去,你也得跟着学。” “我学,我愿意学!但是能不能等我们抓完鱼再学啊!都跟他们约好了!” 看他那急切的样子,恐怕再不让他去,他就一直这样烦人,直到她答应为止。娘亲被烦得不行,挥挥手赶他们:“行了行了,你们去吧,我给你们缝。”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向门外跑去。看着孩子的背影,娘亲无奈地笑骂了一声:“这俩孩子。以后没了娘,还有谁给你们缝啊。” 夕阳在院中洒下柔和的金色光辉,晚风沉静又空茫,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莫念从回忆中惊醒,看见宋瓷竹正一针一线帮她缝着衣袖。 “师姐……”莫念唤了她一声,待她抬起头,却又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喊她,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瓷竹也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莫念道:“师姐,你上次回家,见到你娘了吗,都跟她说了什么呀?” “见到了。”宋瓷竹手中的针穿过布料,拉紧,绕两圈打了个结,将线剪断,“但我没有同她说话。” 她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儿,将银钱放在了窗前。 莫念不明白:“为什么?” 宋瓷竹看着她,似乎是想笑,但勾起的唇角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去:“念念,你知道吗?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娘为了给我哥哥娶媳妇,让我嫁给一个城东的鳏夫。” 她哭过,也闹过,问娘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娘亲只是不舍地望着她,然后说她一个姑娘家,这就是她的命。 宋瓷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就该不幸?为什么她的家人要拿她去换另一个姑娘?这世道从来如此吗? 于是宋瓷竹逃了。 她穿着布料劣质的不合身嫁衣——针脚却细密,是她娘帮她缝的,一边缝一边落泪,还絮絮叨叨叮嘱她许多事,怕她嫁过去受欺负——她逃出送亲队伍,一直跑一直跑。 “我不是跟你说过,青山堂主他除了凶了些,其实人很好吗?”宋瓷竹道,“就是他把我捡回天澜的。” 十四岁的少女终于力竭,瘫坐在地,无声地哭。 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天地茫茫,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熬了一个无望的夜晚,就在她站起身,想找一个了断时,来云州除妖的青山堂主路过。 “青山堂主本来只想就近把我送到城里,但我说想随他去天澜。” 宋瓷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跪下来拼命求他。好在她确实有几分被埋没的修道天资,青山堂主便将她带到天澜宗的外门,直言若是她能经受住考验,便可以留下来。 她经受住了,成了外门弟子,又用了整整十年时间,才进入内门。 “其实咱们宗门有不少弟子都是像我一样被长老捡回来的。” 宋瓷竹微微地笑了,“有长老说我更适合修医道。可我想当个剑修。” 这样的话,即使一无所有,也有手中紧握着的剑,伴她度过那个幕天席地的寒夜。 莫念久久无言,然后学着宋瓷竹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瓷竹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念念,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应该很辛苦吧?” 莫念下意识想要摇头,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演武比试还没有结束。”宋瓷竹道,“我和阿英已经输了,但你还可以继续。” 她看得到莫念眼中的野性和坚定。 温热的掌心覆在莫念的手背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想做的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收徒 演武比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接下来的几轮比试中,莫念遇到过因运气好而撑了好几轮的外门弟子,听说对方苦修数十年而毫无进益; 也遇见过上次演武比试的前八强,对方强倒是不算强,只是各种法器加身,实在难缠,最后她也只是勉强胜了半招。 越往后,遇到的对手就越强,比试的难度也就越大。 演武比试很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一个修士若想成长,少不得比试和历练。天澜宗一年两次举行演武比试,许多入门已久的弟子只会将其当做一块寻常磨刀石。 但对莫念来说,她的每一场打斗都同样重要。 ——轰! 两道灵气交锋,猝然爆发出极强的威压,震得莫念倒退数步,身形晃了晃,好在及时撑住了剑,才不至于倒地。 而对方因灵气彻底枯竭,摔下了演武台,被督战师姐接住。 大脑因为刚才过于激烈的打斗而一片眩晕,莫念缓了片刻,呼吸和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长风猎猎,她的黑发被吹乱,一个人扶着剑慢慢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演武台骤然爆发惊呼。 莫念回头望去,只见白衣少女如折翼的鸟儿般自半空坠落,怀中仍紧紧抱着师父赠她的古琴。 观战席的朝辞长老一跃而起,迎风而来,衣袖翻飞,稳稳接过徒儿,飘然落在台上。 满场骤然寂静。 朝辞长老那一向淡漠如玉雕的脸上,因少女的受伤而浮现担忧之色,道:“遥儿即将突破,心境不稳,我带她回去。”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 洛水遥本在闭关冲击金丹期,因奚行漫的挑衅而强行破关,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参加演武比试。 修士突破大境界的际遇总是玄之又玄,恐怕连洛水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要突破了。 朝辞长老抱着洛水遥向他的洞府飞去,身影化作一道流光。 对手就这样走了,只有台上的谢尘嚣一脸懵。 刚才他困在洛水遥用琴音编织的幻境里面,一颗通明剑心让他一般不受幻境干扰,但琴音织成细密坚固,一时也无法出去。 倒是洛水遥自己,奏起《千幻》时有所触动,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朝观战席的师父望了一眼,琴音一乱,反受反噬。 比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谢尘嚣晋级。 少年人从无败绩,一向傲气自负,但却不想要这样的赢,一双漂亮桃花眼里满是郁郁的戾气。 他慢慢走下台,被一群弟子围住。常语闲见他脸色不好,立刻道:“师弟,你该去医棚。” 医棚指的是为了演武比试而临时搭建的棚子,由杏林峰的医修坐诊。 刚才一战中,谢尘嚣虽没被幻境干扰,但灵识依旧受到了损伤,大脑时不时荡开沉闷的疼意。 常语闲关切道:“我跟洛师妹打过,她的琴声会使心神受损,修为越低,受的影响越大。你该去找医修看看,刚好今天来坐诊的是……” “不用了。”谢尘嚣更想去后山睡觉,“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不想去。” 他一脸的无所谓,全然没将伤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只要不是致命伤,那就都可以熬过去。 “这怎么能行呢?”常语闲摇头,劝他道,“还是去看看吧。” 其他的弟子见状,也跟着说话。有的在劝,还有的问他这战是什么感受,各种问题都有,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常语闲道:“要不要我陪你……” 谢尘嚣抿了抿唇,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清晰缓慢道:“不用。” 又道:“谢谢师兄。” 他从小到大生病受伤都靠自愈,不觉得自己需要去看病。 “好,那你自己多注意。”常语闲终于意识到如果他不想去的话,谁劝也没用,便不再强求。 围在此处的弟子纷纷散开。 谢尘嚣向外走去,一抬眼,望见了人群之外的莫念。 莫念看着他,道:“不想去看病?” 谢尘嚣抿着唇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应该去。”莫念道。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有关心或者担忧,只是阐释一个事实。 谢尘嚣道:“不去。” 听起来却跟先前的拒绝不太一样,多了几分不情愿。 莫念道:“这跟你往常受的外伤不同,最好不要硬熬。” 谢尘嚣还是拒绝:“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拒绝虽还是拒绝,但看样子态度已经松动了很多。只要再劝两句,那就能劝得动了。 围观弟子忍不住想,怪不得传言说这两人关系很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看,谁劝都不好使,只有莫师妹,哄他两句不就好了? “爱去不去。”却听见莫念淡淡道,“怎么,还想要我哄着你去吗?” 周围弟子:? 这似乎跟预想的不一样。 莫念根本不可能哄他,转身就走。 谢尘嚣定定地盯着她的背影片刻,赌气道:“去就去!” 周围弟子:? 她没哄你,你倒是知道去了? 谢尘嚣走了几步才发现莫念的方向也是去往医棚,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语气稍微有点轻快:“你是要跟我一起?” “不,我本来就要去医棚。”莫念看他一眼,道,“宋师姐这些天不大舒服,我是去帮她拿药的。” 早早输掉演武比试的那批弟子当然不只是输掉比试那么简单,一个也没逃过青山堂主的训,被骂得狗血喷头,还领了罚。 宋瓷竹每日除了打扫戒律堂之外,还要去常年烈风侵袭的燏峰修炼两个时辰以上,浑身筋骨都快被风吹散架了,连拿药的力气都没有。 谢尘嚣爱去不去,她反正是要给宋瓷竹拿药。 得到这个答案后,谢尘嚣沉默片刻,闷闷不乐地加快了脚步,像是要把莫念甩在后面。 走了半天发现莫念真的不跟上来,又只好停在原地片刻等她。 医棚是临时搭建,略显简陋,掀开帷帐就闻到清苦的草药香,还听到有人在说话。 “……可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药必须得喝吗?”案后坐着少年温和道。 神清骨秀,观之可亲,俨然是位尽职尽责的医修。 “可这药也太苦了,我不想喝。”病患苦着脸,“骨头都已经接好了,这药就不喝了吧。” 医修少年:“真的不喝吗?” “不喝了不喝了。”病患摆摆手,“不就是碗药吗,不喝又能有什么事?” “你真的觉得不喝也没事?” “对啊,怎么会有事?无非是好得慢些。” “你说的倒也不算错。” 医修少年指了指桌上的折扇,冷不丁地问,“你知道医者父母心是什么意思吗?” 病患道:“当然知道啊,这不就是说大夫对病人就像……” “不,你不知道。” 少年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抬起腿,猛然一脚踩在他身侧的椅子把手上。 在病患惊恐的眼神中,他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干脆利落地卸了这病患的下巴,另一只手捞过药碗,以大水漫灌之势,将药咕咚咚倒入他的喉咙。 末了,又随意找了一块抹布,堵了他的嘴。 “都说了多少次,要听医者的话,怎么不长记性?”医修少年拿起折扇,悠悠合上,在掌心叩了两叩,“医者父母心的意思就是——” 哗啦一声,扇面霍然展开,只见背面印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我是你爹】 病患:“……” 莫念:“……” 谢尘嚣:“……” “好了,下一位。”林适意整了整衣摆,优雅落座,看向两人,看上去依旧是那位温和好脾性的仁心医者,“你们谁是病人?” “他。” 莫念把想要御剑跑路的谢尘嚣揪回来,按到椅子上,“他中了洛师姐的千幻曲。还请林师兄为他看看。” “嗯。” 这也不是第一个中了洛水遥千幻曲的弟子前来治病,林适意甚至都没问症状,观察了谢尘嚣几眼,便起身抓药。 怀梦草、蕴灵液、沉烟花……各种灵药被他处以不同的处理方式,再按比例装入纸包。 林适意一边抓药,一边瞥了莫念一眼:“你不需要看看吗?” 谢尘嚣猛地抬头看向莫念。 莫念道:“我就不必了,这点小伤,我自己应付得来。” 在听话配合的患者面前,林适意的态度也相当温和。他看得出莫念不是在逞强,手下动作没停,道:“自己能处理就好,若是不能,记得来我这里拿药。” 医棚不止林适意一位医修,莫念去另一位医修那里为宋瓷竹拿药。 宋瓷竹所需之药没那么复杂,莫念拿完药,谢尘嚣那份的药材才处理了一半。 莫念看了一眼,道:“我走了。” “?” 谢尘嚣不敢相信地拽住她的衣袖,“你要走?” 莫念奇怪道:“不然呢?” 药都拿了,她当然是回去熬药。 谢尘嚣:“可我的药还没拿完。” “拿个药而已。”莫念道,“怎么,难道还想让我陪你吗?” 虽说谢尘嚣从小到大确实没去过医馆,但这么大个人了,拿个药而已,还需要陪吗? 谢尘嚣:“……” 林适意看得有趣,对莫念道:“他似乎需要你陪他。” “没有!”谢尘嚣矢口否认,“有什么好陪的?” “是啊,有什么好陪的。”莫念道,然后就走了。 谢尘嚣:“……” 不陪就不陪。 …… 演武比试接近尾声。 “你下一轮的对手是谁?”谢尘嚣躲开数次寻他的长老,找到练剑堂的莫念。 她也好找,反正不是在琅嬛书阁就是在练剑堂,日日苦修,就没见她歇过。 莫念给他看木签:“梁辰景。” “打得过吗?” 莫念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在演武比试开始前便对叫得上名号的弟子都做了一番调查, 梁辰景是核心弟子之一,实力很强,有一把《九州神兵宝鉴》上排名前百的照郊雷弓。这一战莫念并无把握。 谢尘嚣:“没有应对之策?” “我想过一些,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等到真正站在演武台上,莫念才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的应对之策只能起到一时作用。 雷光缭绕的利箭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逼退,她根本近不了梁辰景的身。 “谢师弟,你觉得莫师妹和梁师兄,谁会赢?” 演武台下观战者寥寥,都觉得这一战没什么好看的。裴礼却不这么觉得,看完莫念和薛英那战后,莫念的每一场比试他都来观战。 “莫师妹近他身了!出剑了!伤到他了!——啊,又被梁辰景拉开距离了。”裴礼懊恼叹气,“我怎么感觉莫师妹会输啊?” 谢尘嚣道:“确实会输。” 昨日他陪莫念练了半夜的剑,清楚莫念现在的实力,若是她的修为能高些,这一战才有些胜率。可惜莫念虽快突破炼气六层,但差距仍然过大。 “唉,也是没办法的事。”裴礼遗憾,“梁辰景是什么实力?在核心弟子之中也排的上号。莫师妹居然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 能跟梁辰景打成这样,就算输,也没人会否认莫念的实力。 “可惜莫师妹这一轮就遇见梁辰景,不然名次会更进一步。” 说着说着,裴礼忽然好奇:“谢师弟,若是你和莫师妹在演武台对上,你会如何?” “我会全力以赴。”谢尘嚣道,“对她而言,放水才是侮辱。” 演武台上,又一道雷光破空袭来,莫念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了。 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麻痒钝痛,她无奈地想,估计这次真的要去医修那里看看了。 梁辰景没想到她右肩中箭,居然还不放弃,眼都不眨地换成左手拿剑。 他皱眉道:“师妹,我劝你还是尽早认输吧。” 这局胜负基调已定,再撑下去又有何意义? “我可以输,但我不可以认输。”说话间,,莫念又斩出一道剑气。 她的灵气已经见底,梁辰景以为这道勉强斩出的剑气没什么威胁,没放在心上,直到手臂一痛,被划出深深血痕,脸色一沉,才意识到,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依然竭尽全力。 梁辰景弯弓搭箭:“能撑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莫念恍若未闻,一剑挑翻他射来的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灵气彻底枯竭,督战师兄强行叫停这一战。 梁辰景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本来以为稳赢,谁料想会被逼到这步田地? 他心里不太舒服,故意笑道:“师妹的表现倒是出乎我意料,唉,看来我以后可不能再轻敌了。” “轻敌?什么轻敌?”裴礼不满地嚷嚷,“他刚刚明明打得冷汗都下来了,这时候倒是给自己找补了?” 梁辰景还在说着:“这次没认真打,让莫师妹你跟我过了这么多招,下次师兄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是吗?”莫念淡淡一笑,“求之不得。” “你!……师兄劝你一句,千万别以为这一战就能代表你实力。毕竟旁人可不会像我一样心软。” 莫念:“若师兄没别的话想说,我便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管梁辰景是什么脸色,转身走下演武台。 “莫师妹过来了过来了,哎,我们该怎么安慰啊。”裴礼有点着急,“要是宋师姐在就好了。你呢,想好怎么说了吗?” 谢尘嚣没说话,一直看着莫念走到自己跟前,才道:“需要我说些什么吗?” 莫念:“不需要。” “嗯。”谢尘嚣取出一包东西,交给她,“那我走了。” “不是吧,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裴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尘嚣远去,又看向莫念,“他送了你什么?” “药。”莫念道。 愈体丹和治雷伤的灵药。 裴礼很意外,对他不仗义的离开也没这么生气了。 他想了想,道:“师妹,输了就输了,别太难过。我就说嘛,这赛制一点儿都不公平。” 淘汰制有利有弊,裴礼自有一套灵活善变的标准:凡是对我有利,就是好的赛制,若是不利于我,那便是赛制的错。 为了安慰莫念,裴礼从各个角度将演武比试批了个体无完肤。 莫念冲他笑笑:“谢谢裴师兄。我没事了。” “谢什么,咱俩都这么熟了,我又是当师兄的,可不得安慰两句嘛。” “没事,输了便是输了。只要还活着,下次还有机会赢。”莫念道,“师兄,你应该还有比试吧?” “有,我对战内门的一个师弟,就快开始了。” “那快去准备吧,我会观战。” “你要观战啊?”裴礼抓了抓头发,“那我可得好好打。” 莫念简单把伤口处理好,今日的最后一轮比试也开始了。 因为是最后一轮,围观弟子几乎散尽,莫念站得略远,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与裴礼对战的弟子叫水浔,进入宗门五年,实力不错,裴礼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莫念看得仔细,默默推算着局势,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略熟悉的清冷声音。 “输了?” 是泽芷。 莫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平静地点点头:“输了。” 她不知道泽芷有没有看完她那一场,也不知道前面几场她有没有来看。 应该是没看,因为泽芷从头到尾都没来过演武场。 她在与梁辰景那一战,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赢,完全忘了和泽芷的约定,泽芷一来,便全想起来了。 可惜她输了。 不过输就输了,这一战她问心无愧。 两人并肩站着,也许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提拜师或收徒这件事。 不远处,演武台上两人打斗正酣。 泽芷忽然问:“若是你和常语闲比之,输赢如何?” 莫念道:“输。” “和九雀比之?” “输。” “和余载雪比之?” “输。” “和岳凭栏比之?” “输。” “和谢尘嚣比之?” “输。” “和洛水遥比之?” “输。” 泽芷一连报出数十个名字,皆得到同样的回答。 “有自知之明。”他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夸赞,又更像是嘲讽。 莫念:“实话实说罢了。” 泽芷:“甘心吗?” “甘不甘心又如何。”莫念反问,“长老,您没输过吗?” “倒是问起我来了。”泽芷笑了一声,道,“我自然输过。但你这样问我,让你的心平静下来吗?” 莫念没有说话。 泽芷长老说的没错。她输了,不甘心。纵然可以找到许多理由宽慰自己,但心却不会骗人。 “输不输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泽芷道,“知道为什么吗?” 莫念抬头:“为什么?” 泽芷微微低下头望她,一时没有开口。白绫覆目,也就掩住了眼底情绪。 若是不说话,他气质就如水岸边的芷兰,格外清冷幽静。 一开口,却是逗孩子的语气:“猜猜看?” 莫念:“?” 莫念:“我多大了,还猜?” 泽芷:“真的不猜?” “不猜。” “那算了。”他像是遗憾,但莫念看得出来,不管猜不猜,他压根就没打算说,只是在逗人玩。 莫念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入宗那日,他看向自己,问自己想不想做他的徒弟。 她当时就想问,为什么会选她?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只是问不问又如何,徒增烦恼罢了。 风从一侧吹来,吹动泽芷覆眼的白绫,白绫的末端轻轻地拂过莫念的手心,带来微痒的触感,似乎略动手指,就能扯下白绫,去看一看他那双眼睛。 比试结束的钟声自远处响起。 莫念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看向演武台。台上一站一倒,站着的竟是裴礼。 裴礼似乎也不敢相信竟是自己胜了,直到有位长老落到演武台上,抚了抚他的头顶。 “什么?!!!”裴礼的声音大到整个演武台都能听到,“枯荣长老您要收我为徒?” 枯荣长老摸了摸胡子,慈爱道:“我关注你很久了,若你愿意,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徒弟。” “愿意,当然愿意!”裴礼热泪盈眶,生怕枯荣反悔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激动万分,语无伦次,“师父,您当徒弟了!您终于当徒弟了!从此以后,您再也不是没有师父的徒弟了!” 挂着和蔼微笑的枯荣长老懵了懵:“?”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莫念看着那边动静,为裴礼高兴,高兴之余,又有几分无语凝噎:裴师兄不愧是那个不靠谱的裴师兄,这通拜师把他师父都整懵了。他偏偏还没意识到,抱着师父大腿,死活不撒手。 “莫念。” 泽芷忽然开口唤她名字,抬手虚虚点了点远处的裴礼,“若是你也整他这出,为师打断你的腿。” 莫念:“我怎么可能这样。” 莫念:“……” 莫念:“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哥哥(一) 泽芷道:“怎么,很意外?” 莫念下意识点头,然后又摇头。 若说意外,自然是有几分,可是真被泽芷收为徒弟的这一刻,又觉得水到渠成。 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让泽芷这种大能收她为徒。她身上能被看重的,恐怕只有过去那段经历。 “既然你已成为我徒弟。”泽芷的语气忽然郑重,“有件事你须得知道。” 莫念也不由得郑重起来:“什么事?” 泽芷道:“出门在外,不要轻易报为师的名号,懂?” 莫念瞬间心领神会:“懂。” 泽芷仇家这么多,但是又都打不过他,保不齐就有人找她这个徒弟寻仇,她哪敢说自己跟泽芷的关系啊。 “我好些年没收过徒弟,该走的流程都忘得差不多了。” 泽芷解下腰间长老玉牌,随意扔给莫念,“所以还是你去办吧,我懒得去。” 莫念:“?”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老收徒需要告知掌门,还要按照流程,带着徒弟去长明殿、上善堂、琅嬛书阁等诸多地方挨个登记入册,直至写入宗谱,收徒仪式才算正式完成。 泽芷直接把长老玉牌给她,是要当甩手掌柜,让她独自一徒去跑流程? “你也知道,为师眼睛不好,不能四处奔波。”即使收到莫念怨念的眼神,泽芷也依然面不改色,“这是为师交于你的第一个考验。” 莫念可没看出他眼睛有哪里不好,他分明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只能认命地收起长老玉牌,道:“弟子知道了。” 那边。裴礼从拜师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想起莫念还在观战,便跟师父说了一声,跑去跟莫念分享这个好消息。 “师妹!听到了吗!我有师父啦!” “听见啦。你的声音大到整个天澜宗都能听见。”莫念冲着他笑。 裴礼:“要是整个宗门真的都能听见就好了!师妹我跟你讲,这么大的喜事,我要把后山的灵猴都通知到!” “你悠着点,后山灵猴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没事没事,大不了我多带些香蕉。先不跟你说了,我师父说要带我去长明殿进行认师礼,我得先走了。” 裴礼走之前,又问:“对了,我刚才怎么看见了泽芷长老?他怎么来了?”他眼尖瞅到莫念手中握着的玉牌,愣了一下,“他的玉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个不太好解释。”玉牌在掌心发出清透温润的光,“师兄,只有徒弟一人的话……能完成认师礼吗?” “?” - 天澜宗演武比试结束的钟声在群山发出苍茫的回响,随风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城东集市,一处被下了阵法的屋宅。 滴答、滴答。 逆着正在滴落鲜血的苍白手掌,向上望去,会看到青年那双寒潭般冰冷无光的眼睛,眼尾一点痣漆黑如墨。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满地尸骸之间,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藏在角落里的孩子冷汗直冒,颤抖如筛糠,死死咬住唇,唯恐发出一丝声音。 青年漠然向孩子藏身的角落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似乎没发现他的存在,转身离去。 “没有活口。” 孩子听见他对外面的人这样说。 真的没被发现? 孩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急促的心跳也渐渐放缓。 太好了……能活下去了…… “找到你啦!” 柜门被猛然打开,从房梁倒吊至孩童眼前的姑娘笑嘻嘻地冲这孩子做了一个鬼脸,“看来我们的右护法大人又心软了,还好我机灵,不然怎么交差呀~” 孩子被吓得险些心脏骤停,下一刻,一只素手穿透了这颗孱弱的、需要父母寻他人心头血才能继续跳动的心脏。 站在门口的青年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指甲陷进肉里。 姬蕊将尸体扔掉,甩了甩手上的鲜血,瞥了青年一眼:“怎么,杀了这么多人,以为留下一个本就活不长的孩子,就能显得你善良了吗?” 她嗤笑一声:“这里离天澜宗这么近,你留个活口,难道还等着让他去向那些仙家告状吗?” 青年冷漠道:“自然不是。” “谅你也不敢。”姬蕊取下手腕缀满铃铛的繁复手链,叮叮当当的欢快铃声在这间满是尸体的屋子绕梁不绝。 她取下一颗铃铛,指甲沿着缝隙挑开,里面藏着的颗粒状毒药一粒粒被倒到尸体上,顷刻间腐蚀了所有尸体。 最后一点白骨也被消磨了一干二净,姬蕊满意道,““终于结束了。看吧,魔尊大人派我来监视你果然是对的。你自己都成了这幅样子,居然还想留别人性命,不觉得可笑吗?” 青年没理会她的挑衅,声音古井无波:“既然结束了,你可以滚了。” “着什么急啊。”姬蕊笑嘻嘻道,“你真的不去天澜宗看看吗?去看你妹妹现在过得好不好。” 青年道:“与你无关。” “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姬蕊道,“这本来该是我的任务,你抢过来,不就是想离你妹妹近一些吗?” 青年没有说话。 “你这么想见你妹妹,又为什么不敢见?”姬蕊笑得愈发恶意,“不会是不敢吧?” “天澜宗的钟声好听吗?真可怜,若是天道对你有哪怕只有一丝的慈悲,恐怕你现在就能和妹妹一起在天澜宗,走上所谓正道吧。而不是……” 她歪了歪头,慢悠悠拉长了语调:“堕魔?” “堕魔者,仙家不容,魔族不屑。你说,你妹妹要是见到你这幅样子,会是什么反应?” 青年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冷得渗人:“若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好好好,说不得。”姬蕊见好就收,再说下去,怕是要真的惹怒他。 这人虽被魔族暗中排斥,可实力实在强大,不然魔尊也不会对他如此重用。“我走咯,去处理那个阵法咯。” 一切又重归平静。 青年独自一人走到后院。刚才的那些话语他早已听倦,早已不会有任何波澜。 除了那一句。 这里是离天澜宗不远的集市,从后院望去,能望见天澜山云气蒸腾,仙气缭绕。而此时待在山中的人,应该过得很好吧? 他本不该来此,只是实在想念。 许久,青年收回了目光。 - 璇玑阁主懒散又避世,把长老玉牌扔给莫念后就不见人影,莫念硬着头皮去各处登记,每到一处都得被盘问一番,演武比试过去好几日后,才走完一套繁琐流程。 莫念回到院中,宋瓷竹正在院中给灵植浇水。 莫念走到她旁边,拿起另一个水瓢,舀了一瓢清水,慢慢浇在竹灵果的根部。 “等到了冬天,竹灵果就可以吃了。”宋瓷竹的声音温暖含笑,“到时候,念念要记得从璇玑阁回来呀。” 她被璇玑阁主收为徒弟一事很快就传遍了天澜宗。震惊有之,质疑有之,羡慕有之。 而宋瓷竹是由衷纯粹地为她高兴。 莫念道:“师父说,璇玑阁空荡冷清,若我依旧想留在这里住,可以留下。” 宋瓷竹道:“那太好……” “砰”的一声,旁边薛英的房门被重重摔上,依旧是震天响。 薛英本来都快缓好了,又听到莫念被泽芷收徒的消息,又生了闷气,这几天都躲着她。 “再让阿英自己静静吧,她一直想当上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她很好,会想明白的。” 宋瓷竹侧过头看向莫念,看见她换下了惯穿的弟子服饰,弯起眼睛,问:“念念,你是要下山玩吗?” 莫念点点头。 自从来到天澜宗后,她除了偶尔去山脚吃面,还没出去玩过,难得休息,想下山去逛集市。 “师姐,你要一起去吗?” 宋瓷竹道:“不啦,我等会还要去燏峰领罚。下次再同你一起去。” “好。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下山要经过灼华桃林,莫念与谢尘嚣迎面碰上。 谢尘嚣本来就要去找她,半路碰上倒省了功夫。 莫念退后一步,预感不太妙:“你找我干什么?” 谢尘嚣道:“我又被关进戒律堂了。” 莫念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后山果树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那是莲长老种的?”谢尘嚣理直气壮,“而且果子根本不好吃。” 莫念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由衷感慨:“你活该的。” 若只是误吃了果子,好脾气的莲长老兴许会放过他,但是他还敢说果子不好吃? 喜提戒律堂七日游。 莫念:“都要被关戒律堂了,怎么还来找我?” “自然是有事。” 谢尘嚣说着,忽然握住了莫念的手。 ——在他收敛攻击性的时候,那双桃花目便仿佛揉碎一池春水,格外情真意切。 手心的触感温热,貌美的少年长睫微颤,缓缓开口。 “来戒律堂给我送饭。” 莫念:“……” 莫念冷漠:“送个锤子。” 戒律堂的执事长老很快赶来,带走谢尘嚣,莫念冲谢尘嚣挥了挥手,心情很好地比着口型:我下山玩去啦。 谢尘嚣:“……” 莫念转身就走,今日她心情好,若是集市逛得开心,兴许还能给谢尘嚣带份特产菘澜糕。 又走了几步,忽然被路边炼丹的一个孩子拦住。 莫念认识他,他是碧火峰的丹修,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实际上也确实只有十一二岁,因为入宗时间早,大家得叫他师兄。 “师兄,你找我有事?” “是的,师妹。”小孩师兄沉稳道,“我这炉碧叶粉桃丹即将炼成。” 莫念:“那,恭喜师兄?” “师妹,我之所以叫住你,是因为你我有缘,这炉碧叶粉桃丹是我精心所炼,你想不想尝尝?” 说话间,他掀起炉子。 ——只见粉雾一般的灵气袅袅飘出,带着桃子的清香和草药的微苦。雾气微散,炉中的碧叶粉桃丹一颗颗莹润精致,分外沁人心脾。 “师妹,尝一颗吧。”小孩师兄热情邀请。 莫念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小孩师兄的表情太过纯良真诚,而且宗门的丹修确实经常找人试吃丹药。这碧叶粉桃丹闻起来确实清甜,莫念一时信任,拿起一颗丹药。 碧叶粉桃丹一入口,就看见小孩的表情忽然变得愧疚:“师妹,对不起,可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莫念呛了一下,整颗丹药囫囵滚进喉咙:“谁?” “哈哈哈哈哈哈你吃了!你吃了!我终于报了演武比试的仇!”跳出来一个少年,手舞足蹈,喜不自胜,“这丹药用的桃子乃是蒲长老苦心种植的灵蟠桃,你居然敢吃掉它,我要让戒律堂把你抓起来!” 莫念终于想起来这少年是谁。演武比试她比了许多场,各样对手都遇见过,但无论是胜是负,大家都很讲武德。 除了这位金元贺。 金元贺出身的金家和王家关系密切,自然也富得流油。莫念跟金元贺打那一场打得艰难,因为他用的法器宝物实在太多了。 打赢之后,他趴在地上叫嚣什么“天杀的我要让戒律堂把你抓起来”,莫念没当回事,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金元贺高高举起手,气沉丹田,大声道:“蒲长老!大力师兄!偷吃灵蟠桃的罪人在这里!” 另一侧的小路,奚行漫身后带着两个同门师妹,意外看完了全程。 奚行漫深深吐出一口凉气:“他们天澜实在是人心险恶!” 师妹:“人心险恶!” 洛水遥闭关,奚行漫等了几日不见她出来,就想先去寻谢尘嚣打一场,没想到半路就撞见这样阴暗可耻的一幕! 输战怀恨在心、设计陷害同门……用的还是如此阴狠狡诈、如此天衣无缝的方式,简直恐怖如斯! 师妹:“恐怖如斯!” 奚行漫沉吟片刻:“看来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不受奸人所害!走,我们回万华法宗!” 师妹:“万华法宗!” - 戒律堂门口,泽芷正在跟戒律堂主谈着什么。见莫念被执事长老押过来,顿时轻笑:“呦,你犯事了?” 莫念:“……” 当师父的,能不能有点师父样子啊。 “本来今日难得有空,想带你回璇玑阁看看。”泽芷遗憾轻叹,“谁知你竟被关起来了?” 他看向戒律堂主:“青山,看在我的面子上……” 师父拉长了声音,在徒弟逐渐期待的眼神中,对外人道,“多关她两天,让她长长记性。” 莫念:“……” 她就知道。 戒律堂还是那个戒律堂。 莫念、小孩师兄、金元贺三人各领了各的罚,莫念虽然无辜,但她确实吃了蒲长老的宝贝,蒲长老抱着桃树落泪,声称一定要给桃树报仇,所以她也得关两天。 禁闭室还是那个禁闭室。 上次关在这里,这次还关在这里。 谢尘嚣还是那个谢尘嚣。 谢尘嚣看见莫念进来,还以为她真的来送饭,下意识看向她的手,却只见空空如也。 紧接着,就见她被师兄送进了对面的禁闭室, 咣当一声落锁,相对关着的两人四目而望。 谢尘嚣懂了。 “你怎么也进来了,不是要下山玩吗?”他忍不住笑,“怎么不去了?是不喜欢吗?” “……”莫念没好气,“别问。” 师父说得对,自己是该长长记性,在天澜这些日子过得太好,警惕心都没了。 谢尘嚣:“这次可不关我的事。” 莫念道:“我知道。” 安静了一会儿。 “你不是想下山吗?”谢尘嚣掷过来一道灵气小石子,百无聊赖,“好无聊啊,我们去集市玩吧?” 莫念:“你有办法?” “有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哥哥(二) 灵剑化形,落到谢尘嚣手中,寒光在昏暗的禁闭室格外凛冽,“挖地洞。” 莫念:“?” 谢尘嚣说挖就挖,走到禁闭室的墙角,用剑尖戳了戳地面。然后,手中那柄世上独一无二、珍贵无比、无数人想见上一见的灵剑在地上扒拉来扒拉去,逐渐刨出一个洞。 看这熟练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莫念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我有必要提醒你,天澜宗建在山上。” 谢尘嚣没听懂:“所以呢?” “除非你把天澜山挖通,否则我们是不可能出去的。” 剑尖一顿,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改了主意:“那我砸墙吧。” 莫念:“戒律堂的墙用精玄铁打造,你确定要用剑砸?” “用剑确实不好砸。”谢尘嚣沉思片刻,向莫念伸出手,“我先前让你送饭,你不是说送个锤子吗?锤子呢?” 莫念:“?” 莫念:“你听听这好笑吗?” “……不好笑吗?”谢尘嚣嘀嘀咕咕,“不好笑算了。” 他指了指莫念发间:“簪子。” 因为要下山去玩,莫念绾发时多簪了几根喜欢的簪子,发间还有一串将开未开的小栀子。 她在发间摸索几下,一时难以取舍牺牲哪根。 谢尘嚣道:“那根带蝴蝶的好看,我要那根。” “你想得美,那是我最贵的一根。”莫念拔下一根便宜的,扔给他。 在戒律堂关久了,谢尘嚣撬锁的能力也与日俱增。 不过莫念不觉得他能撬开,因为这门看似用锁锁上,实则是用灵气封住的。 谁料谢尘嚣也看破了这一点,“咔啦”一声轻响,灵气震碎锁芯,竟真的将门打开了。 谢尘嚣推门出去,走到莫念那屋,三两下把锁撬了:“好了,走吧。” “不去。”莫念拒绝,“我是好孩子,你犯事别拉着我。” “真的吗?” 谢尘嚣才不信。 他知道莫念其实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所以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跑。 禁闭室后门的通道有师兄把守,谢尘嚣拉着莫念在拐角蹲下,趁师兄不备,挥出一抹剑气,劈在他的后颈。 师兄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莫念提醒道:“打晕师兄罪加一等。” 谢尘嚣道:“笑话,入天澜宗半年,被关五个月,戒律堂是我家,我会怕这个?” 莫念:“你骄傲什么!” 谢尘嚣探了探师兄的气息,确认他会在一刻钟内醒过来,便放心翻出他袖口里藏着的钥匙,开了门,和莫念一起跑出去。 戒律堂后门临着后山,满山青翠,时闻兽鸣鸟叫,晴朗阳光破开云层,明晃晃洒在两人身上。 莫念往树上一靠,双手抱臂:“恭喜你,又犯事了。” 谢尘嚣:“同喜同喜。” ——反正两人是共犯,回头被罚谁也跑不掉。 剑刃破空之声飒飒如松风,谢尘嚣一脚踩在剑上,朝莫念伸出手:“走吧。” 晴朗阳光为他的侧脸和睫毛镀上一层金色光芒,莫念望了他片刻,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径直踩在剑上,就像她以前做的一样。 “走。” …… 天澜主城,城东集市。 集市繁华热闹,今日还请了有名的戏班子唱戏,因此人山人海,比往日熙攘得多。 一柄灵剑平稳落地,莫念在跳下剑之前,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还有钱吗?” 脚下剑身微妙一颤。 莫念:“?” 谢尘嚣故作镇定:“应该还有。” “‘还有’是多少?” 谢尘嚣探了探储物戒,道:“两块灵石。” 莫念毫不犹豫地跳下剑:“我们各走各的,再见。” “别啊。”谢尘嚣拉住她,“我想吃菘澜糕。” “自己买去。”莫念扔了个钱袋给他,“下个月双倍还我。” 在逛集市之前,莫念就做过调查,东边的菘澜糕、西边的桂花酒酿圆子、南边的牛肉炸饼、北边的绿豆甘草冰糖饮……还有忘归楼的忘归一醉。 都是闲来无事好去处。 莫念很久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她常去的是民间黑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但是能买到民间不流通的灵石或丹药符咒。 民间灵气稀薄,若想修炼,少不得灵石,因此灵石卖出天价。她去万妖林外围斩杀妖兽,然后换取灵石,磕磕绊绊修炼到这种程度。 上一次如此轻松地逛集市,还是跟哥哥一起。 那时她手里攥着一把攒了很久的铜钱,去买米糕,问哥哥要不要吃。哥哥说吃一口就行。然后他啊呜一口,一口把米糕咬掉大半。 看到她生气,哥哥反而咧着嘴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变戏法一样掏出另一块。 “逗你呢,傻丫头。” 这里的集市不卖米糕,但是菘澜糕颇负盛名。 摊位前,谢尘嚣递过铜板,接过用纸包包好的菘澜糕,递给莫念一块。 莫念刚要接,目光随意一扫,忽然凝住。 有谁在暗中看她。 却又在与她目光碰到后,仓皇转身。 “怎么了?”谢尘嚣问。 “我好像看见……”莫念脸上罕见地露出空茫无依之色,心口颤得厉害,抿抿唇,“没什么。” 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可她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血缘这一刻为她带来强烈到不能忽视的预感,让她忽然下定决心,不管不顾地逆着汹涌人潮,向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而去。 人群如沸腾的热水,很快将她淹没。 前方戴着兜帽、走得毫不留恋的背影阴寒森冷,与记忆中自信又明亮、永远笑着的少年截然相反。 但莫念就是能认出来。 她一边拨开人群,一边颤抖喊道:“哥哥?” 青年的背影一丝停顿也无,反而加快了脚步。 “哥,你别走,你等等我。” 莫念一声声喊着,逆着拥挤的人潮,不顾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眼神,跌跌撞撞地追他。 她能够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哥哥。 那个骄傲张扬、嚷嚷着要去天澜宗,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哥哥,凭着一本山中捡来的小册子,便能修炼到那些世家子弟都达不到的程度。 可是无妄之灾的一场大火让两人家破人亡,哥哥在那个火与雨交织的夜背着她,温声安抚,一步步走得坚定。 一路颠簸流离,受尽冷眼。就差一步,就能带着她一起走到天澜宗…… 只可惜造化弄人。 “哥哥……” 人群如海浪一层层涌上来,莫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急促,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敢挪开视线,唯恐这是一场梦。 ……可这真的不是梦吗? 前方那个孤寂的身影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与过去完全相反的模样?莫念只要略微一想,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时少年一片赤子之心,要带她逃出去,要带所有人逃出去。可是他却被背叛,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将刀剑指向他,将所有罪责推给他,甚至用她来威胁他。 那时她弱小到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暴雨中的哥哥孤援无助,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人潮渐歇,不知追他追到了何处,两人距离却越来越远,青年的半幅身体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 “哥哥,别走!” 莫念声线颤抖得都不像自己,生怕他又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明明听到自己在喊他,为什么不停下?为什么不肯见自己? 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若是这次自己追不上他,是不是以后都追不上他,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散在黑暗之中? 眼看青年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莫念的哭腔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莫羡,你给我站住!” 前方的青年浑身一颤,终于停下了脚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