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普通人女友[都市异能]》
2. 晋.江首发
横幅上的字,融化了。
那些黄色的字迹,像是蜡烛被高温炙烤以后的形态,在彩绸上狰狞地扭动着,宛如恶魔的虚影,在画卷上跳动着、跳动着……那扭曲怪诞的图案越来越大,就像是……
“它”即将从平面上一跃而出,将他一口吞噬下去!
“哇啊啊啊啊!”方岳泽口中溢出惊恐的叫嚷,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在门框上。
回过神来,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看向罗子烨:“你神经病啊,把这里搞成这样?”
因着这样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什么都有,整个屋子看着像是一个做法的灵堂。
罗子烨知道他是在迁怒,只打了个哈哈。
方岳泽走到机器边,敲了敲横轴,提高了嗓门:“愣着干嘛,倒水啊!”
*
不对劲。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检查了十来分钟,方岳泽的脑门上全是汗。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罗子烨在一边盯着看,他有压力,呵斥了好几遍以后,又让人滚出去。等到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是冷的。
冷得都要捏不动工具了,像是在空调风下面直吹。
那么,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
扑通、扑通。心跳声在机器转动的嗡鸣声里震耳欲聋。方岳泽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心率急促得有点不正常。
他霍然起身,嘴里发出一种不自然的高音调:“妈的,这狗娘样的东西,空调开那么低,不是自己家的电不心疼!”
用一种焦急却又强迫舒缓下来的矛盾步伐,他气势汹汹地冲到桌边,一把抓起空调遥控器,正要按动——
他的瞳孔忽地一颤。
空的。
面板数字是空的。空调没有开,连挡风条都是合拢的状态。
那这股冷气……是哪里来的?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一路下滑,浸湿了胸口的布料。他不由自主地逡巡,只觉得周围似乎有一阵阵的寒风吹来,但无论如何也判断不出方向。
只能感觉到,那距离很近,近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无声无息地贴着他的背脊,轻轻地往他的耳畔吹气。
忽地,脖颈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痒意,像是……头发!
方岳泽“喂!”地叫起来,猛然转过头,劈头盖脸就是打过去——
噗!
从柜顶上方垂落下来的横幅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神经过敏。
方岳泽长出一口气,怒骂道:“死东西,没事乱跑什么?”
他一把抓住横幅,正想扯下来扔到一边,手里的动作忽地顿住了。
横幅上的颜色,不对。
原本是跟颜料一致的黄色和白色,现在却变成了鲜红色。更有甚者,方岳泽感觉到了一股刺鼻的、新鲜的铁锈味。
他看出来了。他看懂了。
方岳泽死死地看着手中的那一截布料,浑身颤抖个不停。
那些怪诞、扭曲的痕迹,原来并不是融化出来的随机图案,而是有意义的。那一丝一丝断裂的痕迹,分明是撕裂的肌肉,在断口处拉出的纤维。
——是怪物在吃人。
他甚至能看出来,哪些图形代表怪物,哪些是人类,哪些又是人类的碎肢。那些飞溅出来的,肠器、内脏、脑浆,清晰得像是要在他手中复现手感和气味一样。
血液在突突地倒流,在恍惚中,他竟然没注意身后的预警器在发出声响——
【天气:晴,眚气指数:52(中),灾厄发生概率:5.3%,请留意周围情况】
说起来,他早该留意到异常的。平时这里堆放了杂物,总能看到蟑螂从各种阴影里窜出来,随后又隐没到其他的阴影里,偶尔他甚至能和老鼠打几个照面。
但今天,印刷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生命体。仿佛这些遇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的小东西,已经早早地逃离了。
又或许是,被“吃掉”了。
……不对,还是有生命体的。
【天气:晴,眚气指数:62(中),灾厄发生概率:5.3%】
【请减少不必要的户外活动,勤关门窗,避免眚气侵蚀。敏感人群,例如儿童、老人、精神不稳定者,建议居家休息……】
他、不、就、是、生、命、体、吗?
又来了。
方岳泽发出干涩而空洞的笑,颈后的皮肤一寸寸绷紧。
是什么,又是横幅吗?
一种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触感,正沿着他的后颈缓缓下滑。不是缥缈无形的风,风没有这般具象的缠绵;那也绝非嗡嗡的恼人蚊虫,缺少那种令人烦躁的刺痒。
它太轻柔,却又如此难以忽视。
头发。
方岳泽相信,那是……头发,或者说,某种不明生物的毛发。
冰凉,顺滑,还有一股完美到失真的垂坠感。如同拥有生命的细蛇,它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盘旋,带着一种绝非偶然的、近乎探究的意图,戏弄着他。
【眚气指数:95(高),市民立刻回到室内,禁止外出……】
【外出作业者需佩戴S-01到S-09型号过滤口罩,并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理智像是被塞进了液压机里,他清晰地听见了那可怜的小东西在挤压中发出凄厉的悲鸣声,但他无法动弹。
嚓……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摩擦声,不是来自他的耳边,而是来自他的颅腔。咕叽咕叽,仿佛无数湿滑的丝线在蠕动,他感到了一种巨大、古老、完全异质的存在,是的,它没有注意到自己,但没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对它而言只是无需称道的顶顶细微的一缕气息,却已足以唤起蝼蚁灵魂中根植的恐惧。
他张大了嘴,像是一只泡湿了、发酵了、渺小而污秽的粘稠史莱姆。
他的意识在融化。但即使身体被越来越多冰凉的触感包裹,他也只能以一种可笑的姿态维持原样。
【眚气指数:102(轻度污染),灾厄发生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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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危险!危险!请立刻呼叫天眚官处理……滴——!】
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也许是一个通往彻底疯狂的入口,一个足以撕碎他所有认知的、无法形容的……景象。
于是,他只是僵持着、矗立着,无法停止地幻想着、希冀着,在幻想和希冀中哭嚎着、哀求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好几个世纪,他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凝固成永恒的下一个瞬间。
*
罗子烨拿着水杯,从走廊的另一侧小步跑过来了。
方岳泽找茬的时候是很能挑剔的,又要求水温,又要求茶叶浓度,最后干脆让罗子烨把他那糊满陈年水垢的玻璃杯全部冲洗一遍。
「洗得要跟新杯子一样。」——方岳泽发布了重要指示。
其他人都觉得有病,但反正倒霉的是罗子烨,别的人就假装没看见。
最后还是邱明莉看见了,让他去仓库的某个角落拿了包柠檬酸,才算结束。
现在杯子被洗得晶莹剔透,跟新的一样。
他捧着水杯,看着紧紧闭拢的印刷间。他走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啊?
罗子烨:“……岳哥?”
他尝试在门口呼唤他。
他没有直接开门,谁知道方岳泽会不会因为他左脚踩进大门,就把“修不好”的锅怪在他头上。
但里面没有声响。他遂把耳朵贴在门上。
好安静。
不仅没有机器的响声和螺纹转动的叮当声,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岳哥?你在里面吗?”
罗子烨试探性地压下门把手,下一秒,门却被先一步拉开了。方岳泽步伐略显僵硬地走了出来。
“岳哥,还好吧?我刚好像听见你大叫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罗子烨看着他,忽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那模样……
他看向手中焕然一新的玻璃杯。
——就像这杯子一样,整个人新得让人觉得陌生。
“岳哥,修好了吗?”他追问道。
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了低沉的、宛如从深渊中传出的怪异音调,从方岳泽的嘴里荡出:“修好了。完全……修好了。”
方岳泽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拖着那怪异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会议室去了。
哦,已是快到开会的时间了。
罗子烨下意识往印刷间里瞟了一眼。
……咦。那些怪诞诡谲的图案,居然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地上空白的彩绸,它们皱巴巴地团在一起,像是刚被拿去裹了什么。明明是新买的,此刻却像生机被抽空了似的,丧失了原本的光泽感。
他正要离开,却听见墙上的预警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天气:晴,眚气指数:12(低),灾厄发生概率:0.3%】
他没有在意,只合拢了印刷间的门,也向着会议室走去了。
3. 晋.江首发
“明莉姐,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推测是推测,现实是另一码事嘛,万一老蛇(老板)就是想让你接班呢……”
一路上,毛圆媛都在这样喋喋不休。
小姑娘比她稍微矮点,个子很是娇小,抱着她胳膊的样子像是一只黏人的树袋熊。
邱明莉“嗯嗯”、“是呢”、“小媛说得对呀”,如此应和着。毛圆媛丝毫没有发现她亲爱的明莉姐在敷衍她,正在一脸欣喜地畅想美好的未来。
就在她的计划刚进展到“邱诸葛智统文墨厂,印刷王剑指鹭门港”的时候,邱明莉轻咳一声,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别说了。
——已经到会议室了。
但房间里这会儿气氛却是和平时不一样,方岳泽正攥着一位老员工的手,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的,正在言辞激烈地争吵。
“怎么提前摆上主管的谱了。”毛圆媛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顺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得到了一个完全意料外的答案——
“方岳泽疯了。”
*
“他意思是,虽然这里摆着两支签字笔,但签到的时候,只能用满墨的那根,不能用墨快用完的那根?”毛圆媛听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为什么?用空一根,然后扔掉,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啊,对啊,人家就是批评你这种观点了。”那人压低了声音,“明莉,你也来听吧,我跟你学学”
说着,对方捏起嗓子——
“凭什么?凭什么有两根笔一起放在这里,你们却只会反复剥削其中一根,就因为它被剥削惯了吗?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墨水被完全用空,然后你们长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把这破玩意儿的价值全部榨干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它扔进垃圾桶。但是,它的同伴呢?
“你看看,它甚至还是满的!活得多么轻松,多么无辜!
“真正应该干活的人是谁,你们的眼珠子都看不到吗?本来它俩该出一样的力,这一支笔就这样轻松地逃避了它本来该承担的责任,这像话吗?这对另一只笔公平吗?”
说到这里,那人尖起嗓子,摇头晃脑:“你们怎么就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是公平!明白吗,公——平——!”
毛圆媛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吓得她心虚地打了个激灵。
好在,此刻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惊呼声,把她的笑声压了下去。
方岳泽竟是抄起那支笔,高高举起,预备落下的地方——
赫然是那老员工的眼窝!
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惊叫声里,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正落在方岳泽的手腕上,把那道弧线推离了些许。
笔尖倏地擦着那人温热的脸颊,掠了过去,在脸上划出一道狭长的黑痕。
温柔的女音响了起来:“岳哥,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吧。”
那老员工愣了愣,眼中爆发出了强烈的希冀:“明、明莉……!你来了!”
*
方岳泽的动作顿了顿,缓缓看向她。
饶是邱明莉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像是全身的生命力都被燃尽了,只剩下一层枯皮粘连在骨架上。但偏偏是这样毫无生机的躯壳,核心又有一团分外异常的火焰在亢奋地跳动。
它要继续燃烧,把这层燃烧后幸存下来的产物(外皮)也一起燃烧殆尽。
最诡异的是,他灰暗眼眸里翻涌着一团白色的雾气。在那片无暇的白色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类似节肢动物的脚须正在缓慢地蠕动、探伸。
这就是所谓的“眚气”吧……邱明莉的脸色毫无异样,冷静地看着方岳泽。
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这也难怪,“眚气”并不是普通人可以看到的东西。
这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异能。
她来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期间查过很多资料。眚,音同“省(sheng第三声)”,本意是眼睛生翳的意思,后来被引申为灾厄、不祥。
据说这个世界曾经是有神灵的,各种生灵可以向神借取力量。不像现在,拥有异能是很麻烦的,那时候所有生灵都可以随意地使用超能力。
但随着时间推移,生灵们忘记了谦卑,变得傲慢不尊,它们肆意挥霍着神灵的赐予的力量,遗忘了神的教诲,甚至妄图对神不敬。
神感到异常失望,纷纷离开了这个世界。
唯独象征着灾厄的神灵——眚神,仍然留在这片神弃之地。
人类恐惧它,却也不得不借助它的力量,来对抗它降下的天灾(眚灾)……以及各种伴生的人祸。
越是负面的情绪,越是能吸引到眚神的注意。
那些能看到并运用眚气的人,被称为“眚师”。数量稀少,地位极高,普通人根本见不着。
但邱明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并不是眚师,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外挂”,能看到眚气的活动痕迹。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干脆没有这些外挂,就比如现在……看到那雾气像蟑螂一样在方岳泽的眼眶里爬进爬出,她觉得有些难控制自己的眼神。
“需求?”方岳泽重复了一遍,像是丧失了逻辑一样,变成了鹦鹉学舌的状态。
“对啊。”邱明莉柔和道,“你不是想要公平吗?”
她的眼眸是非常澄澈的琥珀色,当那带着柔软意味的眼神落在人身上时候,就好像无论有什么委屈和烦恼,都可以告诉她——你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是多么奇怪的事,她都会耐心倾听并帮你解决。
“对……公平……”
方岳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淤积在胸口的暴躁似是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打散了,手也松开了些许。
细长的白色雾气肢体慢慢地缩了回去。
邱明莉不着痕迹地将那位惊魂未定的老员工拉到身后,独自面对着方岳泽,轻言细语地询问道:“你觉得怎样才算公平呢?每支笔的磨损程度,使用次数,场合,被谁用过,用笔力度……这些都要一样吗?”
他下意识赞同:“那当然……”
在一阵“哗啦啦”的声响里,他的声音一下子中断了。
邱明莉抖着一个大的透明袋——那是她从抽屉拽出来的,里头堆满了同型号的笔——认真问道:“这一袋应该有七八十支吧?我们厂才17个人。岳哥,要怎么用才能保证对每一支笔都公平呢?”
好一会儿,他们才听见了方岳泽的声音。
“……七、七八十支?”
他的嗓子听起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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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被捏起来的、无助的尖叫鸡。
*
会议室里坐满了。
老板老蛇理所当然是最后到场的。他是唯一一个能迟到五分钟入场的,摇摆着企鹅一般的身体,一摇一晃地进来了。
方岳泽条件反射地皱眉。
为什么,老蛇的身体是其他人的两倍宽不止,身高却又矮了一个头,这太不公平了。
他的脑中模糊地闪过这个念头,混沌地翻涌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大脑格外清晰,像是有很多从来没想过的事,一下子在他面前铺展开了,像画卷一样清清楚楚。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就是人难得一见的“开窍”吧,他本就丰沛的智慧终于要跟上年龄的增长了。似乎他进入印刷间,再踏出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方岳泽——一个能窥破丑恶、在更高维度俯瞰一切、遍历真相的方岳泽。
那些庸人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笑话,他掌握的可是世界真理,其他人却还在被世俗所蒙蔽,竟然还有胆反过来嘲笑他?
可悲,可叹。
有些时候,即便真相已经如此显而易见,人类依然不愿意相信现实,因为他们有做梦的需求。
方岳泽露出鄙夷的神态,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群白痴计较。
老蛇露出了笑容:“好了,大家既然都在了,那都知道老周离职的事了吧?”
方岳泽矜傲地微阖下巴。
细数所有的员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最出色、最优秀的,更何况,他给老蛇偷偷送了贵重的大礼——主管之位,他势必要收入囊中。
他付出了金钱和忠义,老蛇回馈给他主管的重任,这便是公平。
像邱明莉这样的人,空有一身技术,只知道给底层员工解决问题,却不知道解领导的燃眉之急……她根本就不懂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
她因愚蠢而白白把精力投给了不值的人,这也是一种公平。
神会惩罚愚蠢的人。
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她早些开悟,也去讨好领导的话,主管之位就难说了。
其实明莉长得很漂亮,说话也温柔,就是人不开窍,老蛇每次暗示她去见“大客户”,也没让她干嘛,撑死了喝点酒,她都找各种理由拒绝……
话说回来,这种漂亮女人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背地里指不定私生活有多乱。装得冰清玉洁,更有可能只是瞧不上他们这些老实男人,眼高手低,一心惦记要攀豪门的高枝。
嘁,也不看看她算什么东西,这把年龄放他们村,也就只能配个老光棍……
他没有往下想下去,因为此时老蛇恰好道:“让大家一起欢迎这位新主管!”
方岳泽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袖口的褶皱抚平。他今天穿上了唯一的一件正装,就为了他生命中这个最重要的时刻——
“罗子烨,罗主管!欢迎!欢迎欢迎!”
凳子拖拽出刺耳的声音。
老蛇似是很愕然:“方岳泽,你干嘛?你要上厕所?”
方岳泽站在那里,迎着众人或是惊诧、或是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脑子嗡嗡作响,已是全然呆住了。
什么?罗子烨?
主管?
谁??
4. 晋.江首发
在一片各怀鬼胎的气氛里,会议结束了。
老蛇宣布,罗子烨是新巴比伦来的留学生,是他千辛万苦外聘过来的高级人才。之所以用实习生的身份招进来,是因为罗主管想先在基层实践一下,摸摸厂里的情况。
三个月下来,罗主管放低姿态,跟普通员工打成一片,并暗中给各个员工进行周密完善的考核打分,并评出了一位最没用的害群之马,要将之淘汰——
「邱明莉。」
在鸦雀无声里,罗子烨突然笑起来:「我提议让她当副主管。」
全场通过。
最终被裁员的是方岳泽。
他的忠心,他为厂里省下来的两毛钱泡菜萝卜,到底是什么都不值。
老蛇给了方岳泽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交接工作,并嘱咐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大家没空可怜他,都在拼命回忆之前对罗子烨的态度,揣摩自己是不是有意或者无意地得罪过这位领导,恨不得把每一句话都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剖析。
——基本上是除了邱明莉,全员阵亡。
谁私底下没猜测过这小子的背景,“亲戚”、“私生子”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人当面挤兑过他。
现在全都是打自己身上的回旋镖。
脑子灵活点的人,已经开始琢磨,得给邱明莉送送礼,让她在罗子烨跟前替自己说点好话。
在锈蚀海,找个工作可不容易啊……
至于方岳泽?
他已经是个社会意义的死人了,没必要在意他。
*
“他一个新巴比伦的留学生,这么大好的前途,来我们这种破厂干什么啊?”
一回到办公室,毛圆媛就开始跟邱明莉八卦。
已经没人在意罗子烨的年龄和资历了,当“新巴比伦”这四个字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个世界第一梯队的强势国家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威。
在其他人看来,罗子烨没让老蛇把印厂之主的位置移交出来,只是作为主管空降,甚至担得起一句“谦逊得体”。
“他应该有什么目的吧。”邱明莉道。
“什么目的?”
邱明莉把小姑娘好奇凑过来的脸推远了一点点,轻言细语道:“不知道。”
“咦——明莉姐——”
“我真的不知道。”邱明莉失笑,“我也不是万能的呀。”
那一刻,毛圆媛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庙里的神像在她眼前崩塌,充满了惊恐与不接受。
*
好在,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又去得快。很快,她又高兴地跟她说起了匿名群的事,说现在群里都在说,“还不如让明莉当主管”,“坚决拥护明莉干死关系户”。
“他们之前还在说‘明莉要是当主管我们就联合辞职,这个厂没了我们,老蛇就傻眼去吧’。”毛圆媛似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邱明莉温声哄了两句,少女总算不亢奋了,去工位畅想剑指鹭门港的辉煌未来了。
她完全没发现,邱明莉一点激动的模样都没有——哪怕晋升成副主管,她的表情也从头到尾都没变化,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看毛圆媛安静了,邱明莉这才打开手机。里头已经攒了不少未读消息。
大部分都是虚情假意的恭喜,以及试探口风。她没有回复,反而先打开方岳泽的聊天框。
格外渗人的消息就这样一条接一条地弹了出来——
[方岳泽]:【我知道了,你跟那个罗有一腿】
[方岳泽]:【你们知道,只要我还在厂里,这个主管之位一定是我的,所以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把我逼走】
[方岳泽]:【哈哈哈哈!!老蛇还觉得自己聪明,根本就是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耍得团团转】
[方岳泽]:【你们会后悔的,把一个老实人逼成这样,老实人一怒的下场你们其实根本承受不起!】
[方岳泽]:【不公平的世界,一定要被彻底矫正过来!!】
邱明莉的指尖顿了顿,唇角忽地翘了一下。
她的眼尾生得圆润,平时只觉得让人放松温暖,这会儿微微眯起,倒是多了些漫不经心的狡黠。
看到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她指尖果断点进对方的头像——
【是否将此人拉黑?】
【是】
她等了一会儿,果然,脑中出现了一个提示框——
{进度:1.2%}
这个数字之前是0.8%。它上涨了。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为了能把方岳泽逼到这一步,她这一年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现在更是跟他到了撕破脸皮的程度。
如果最后证明她的推断是错的……老实说,她可能要考虑跑路了。
幸好,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
[明莉啊,明莉啊!]系统激动地就差给她放一场绚烂至极的赛博礼花了,[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的任务真的跟他有关啊!]
*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
看着终于超过1%的任务进度条,系统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它现在只想拿个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叫唤:你知道这一年我怎么过来的吗!
作为时空局的金牌系统,在穿越来这个小世界以前,它是这么跟邱明莉信誓旦旦保证的——
[只要有我在,你闭着眼执行任务都行。]
它那时候是怀着崇高的愿望,要来拯救业绩垫底的可怜宿主的。
邱明莉那时候已是名声在外。刚入时空局三个月,已经接连搞砸了两个最低难度的E级世界。
2929原本还在想,这样闭着眼都能完成的简单任务,有什么搞砸的空间?
看完影像资料,2929沉默了。
第一个小世界,她是仙侠文中仅有两百字戏份的病弱师姐。她扮演得按部就班:窝在殿中养病,偶尔给那位阴郁的男主师弟送些不值钱的汤药与膏贴,随口两句同样不值钱的开解。
她给得不咸不淡,男主也收得轻描淡写,每次只有一句“多谢师姐”,或是写一些简短的书信,告诉她今天下山又看到荷花了。
眼看少年笑容渐多,她自觉任务顺利,便在一年后“如期”病故,安然闭眼。
然后,男主黑化了。
「天道,你有何公理……那么温柔的大师姐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却让一些横行霸道的恶人长长久久地活着!把我姐还给我!!」
任务难度瞬间从E级飙至B+。时空局慌忙派员救火,与已成堕落成魔尊的男主虐恋纠缠两百章才稳住世界。那位接手的员工至今脱不开身,时不时就得应付男主脆弱的抽风“已是魔尊,却也救不回师姐,可笑……”或是“如果姐还在的话,能看到这样美丽的荷花……我姐她最喜欢荷花……”。
老员工:让我死。
第二个小世界,她是顶流演员男主在高中时候的邻居姐姐。
邱明莉吸取了经验教训,原著说“他在邻居姐姐的监督下勉强考上了大学”,因此,除了监督男主学习,她不干任何多余的事。
不咸不淡的三年过后,男主高考顺利结束。
当晚的庆祝宴,男主告诉她,今天有星探来找他了。
邱明莉刚想恭喜,却听他说:「但是我拒绝了。」
在她貌似淡定实则是呆滞了的眼神里,男主激动道:「我要为了明莉姐学计算机,以后进科技公司,赚很多很多的钱!我、我要养明莉姐!」
邱明莉:……
她后来进行复盘,发现男主之所以在原本的世界线上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演员,是因为高中的时候被霸凌过。等他登上荧屏,这股脆弱、敏感而充满了攻击性的独特气质,反而成为了观众狂热的来源。
他是破碎的蝴蝶。
但现在,男主好像变得有些过分阳光了。
她忽地想起来,有一天她好像是替男主接了个电话,对面凶巴巴地问“你人呢?不是说在荣锦巷见?东西带了没?”,她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事吗,孩子要学习”。
对面很狼狈地说着“对不起”,然后挂掉了。
——于是,男主过上了异常平顺的校园生活。
这下好了,娱乐圈男主没有心理阴影了,甚至都对演戏都毫无兴趣。
送走他后,邱明莉冥思苦想了一阵,打开窗户,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然后,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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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了。
他没有按照原来的轨迹进娱乐圈,而是转身投入了金融,后来又开了医药企业,背地里研究伦理不容的东西——
他妄图将死人复活。
于是,病毒泄露,末世来临,丧尸席卷全球,小世界面临崩坏。
这次,任务难度直接提升到了A级。时空局的负责人看着呈交上来的报告,和邱明莉面面相觑。
之后,邱明莉又陆陆续续接了几个任务,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不能再让邱明莉当姐姐NPC了”——这是时空局紧急讨论出来的结果。
但他们也不知道,该把邱明莉送去干嘛。
在被停工长达五个月后,邱明莉终于接到了新任务,一个据说是量身为她定制的任务,据说“绝无失败的可能”。
然后……
在穿越这个高危小世界的屏障后,她失忆了。
*
一年了,邱明莉依然想不起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故。
每次回忆的时候,大脑都会头疼欲裂,似乎在阻止她重温那段记忆。
尝试了几次,她放弃了。很显然,那部分一定异常可怕,身体为了保护她,不惜用疼痛警告她“停下来!”。
不只是她,连2929的数据库都遭受了重创,几乎全部毁损。
一人一统甚至记不起来任务内容,也不知道这次被分配了什么NPC身份。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上除了衣裙什么都没有,身边是鹭门港一望无际的海水和漂满油花的礁石,面板上则是冰冷的进度条,写着:0%。
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到这家印厂的门口,进度条毫无征兆地变成了【0.1%】。
于是,她走进了大门,说自己来应聘。
*
那时候系统还很乐观,觉得这么快就有进度,八成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一味地摩拳擦掌,只等着破宿主的零蛋记录。
它要破宿主的零蛋记录!
——然后系统发现,它低估了宿主“任务失败体质”的破坏威力。
这之后,进度条在0.1%-0.7%之间反复来回跳跃,却没有再往前推进过。
第三个月,邱明莉发现,似乎每次进度条波动,都跟一个人有关。
方岳泽。
它的第一次波动,是方岳泽在门口粘贴招聘信息。
第七个月,邱明莉对方岳泽的心理揣摩逐渐得心应手,她发现:每次进度条有进展,都发生在方岳泽情绪不佳的时候。
第九个月,在进行详尽的复盘和总结后,她得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结论——
「我在想……难道我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刺激方岳泽黑化吗?」
*
其实一开始,系统并不赞同邱明莉的观点。
原因很简单,方岳泽看着就不像是主角。主角是一个小世界的绝对核心,连天道也是围绕着主角运作的,甚至会因为主角的心愿而改变世界规则。
因此,时空局的员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半是高度围绕男女主角,极少有针对配角——甚至是方岳泽这样的路人——进行的。
邱明莉却道:“但是出发前,小樊姐告诉我,这个任务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总结下来,我做任务有一个很鲜明的特征……”
系统:[身边的人全是恋姐癌晚期?]
“不是。”邱明莉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反驳了,“是‘变成反派的概率很高’。”
[你是说……]
“如果这次给我分配的是反派阵营……”邱明莉若有所思,“那我的任务失败体质,刚好能派上用场。”
她来制造更多的“反派”,见证他们被主角一一打败,最后被知道真相的主角干脆利落地杀死,正义就此战胜邪恶——这是她现在预估的她的“结局”。
[方岳泽应该快眚堕了。]系统道。
是。但这也太不合理了。
都快眚堕了,进度条才到1.2%,总觉得不太合理。
邱明莉正认真地思考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关键的地方,办公室门却被推开了。
“明莉……姐,罗主管喊你……您过去一趟。”门口的人讨好地露出了笑容。
5. 晋.江首发
邱明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正想抬起手敲门,却听里面传来了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罗子烨正面对着落地窗,给一盆开得正旺的绣球花浇水。淡蓝色的花片一簇挨着一簇,密密麻麻的开得热烈。
忽地,一阵柔和的风吹拂而来,重重叠叠的花瓣簌簌地摇曳。
他转过头,对她笑:“明莉,你来啦?”
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降落在那葡萄一般浓重的紫色眼眸里,亮得惊人。
*
2929:[……遇上高手了。]
请问:原本在角落的绣球花恰好此时移动到了窗台中间,他恰好绷着锐利的下颌线慢慢转过头,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恰好照亮他的眼睛……这一切“恰好”全都在同一时刻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2929只想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你以为我们时空局的员工平时都在干嘛?抢它的饭碗?
关公面前耍大刀,你真好笑。
不过他刻意这么凹名场面,倒是让2929有点警惕起来,正想看看邱明莉的反应——
没事了,小宿主没反应。
邱明莉完全没认真看——对这会儿的她来说,罗子烨只是一个会动的桩——她嘴上说着“让您久等了”,视线在快速在室内逡巡。
【神视·业海】
呼——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气声,宛如女子鼓起双颊,温柔的气流自齿间拂出,吹灭了跳动的烛火。
她的视野陡然黯淡了下去,原本明亮的室内褪去颜色,只剩下黑白灰。与此同时,右上角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8秒}。
耳边变得很吵,大量的悲鸣声在诵唱古怪扭曲的音节,传递五花八门的负面情绪:绝望、痛苦、痴缠、求不得……说不清是哪里传来的,似乎是四面八方,它们像海啸一般挤压而来。
【技能说明:你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你被准许以游客的身份存在,短暂地看到神才会看到的不可思议之物……很有趣吧,神的世界是这样的。欢迎来到神的游乐园。
请注意:不要迷失在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里,时刻牢记“你”是谁。紧握你手中的彼岸花,它会指引你该去哪里。】
灰黑色枝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邱明莉纤细的指尖。它一路延伸,贴着那截柔软的指腹,眷恋地轻蹭着。花朵并未盛开,还是花苞的形态,细长的白色花瓣蜷缩着,缝隙里隐隐约约能漏出一点明黄色的光点,在黑白灰的视野里兀自传递着柔和的温暖感。
这是邱明莉为数不多的外挂,每天限制30秒,开启后能不仅能看到眚气的活动痕迹,还能提示她看到更多平时会忽略的东西。
{17秒,16秒……}
屋内里很正常,只有一点淡淡的油漆味——那是为了把上一任主管的痕迹覆盖掉——家具还没翻新,但似是已经预留了位置,许多地方空空的。
方桌后放置着一把宽大的皮质座椅,邱明莉心想怕不是老蛇把自己办公室的那把搬过来了,就凭这件贵重物品,门上起码得上20把锁。
{15秒,14秒……}
她的视线定格在右侧,沙发上,老蛇正坐在那里看她——他的周身异常明亮,显示他的心火极旺。这说明他情绪很亢奋,比起开会那时候更亢奋了。
为什么?
他在高兴什么?
缠绕在她指尖的彼岸花忽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她。
邱明莉凝神一看,老蛇的脚边散落着一张碎纸。
它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老蛇大概是先撕毁再烧的,操作过程中没有留意飘出来了一张纸,让它漏到了茶几旁边。
她莫名其妙觉得很在意,正想仔细看看,忽地,罗子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贴近——
“明莉姐是对家具有兴趣?”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身侧,顺势就要朝她凝视的方向望去。
*
邱明莉心头一凛,瞬间切断技能。色彩猛地灌回视野。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移半步,同时仰起脸,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又了然的弧度:“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主管了,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这是到我面前炫耀来啦?”
她说得自然,带上了一些开玩笑的熟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身份的转变。
罗子烨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他先前那份游刃有余的表演瞬间瓦解,紫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竟流露出一丝符合他真实年纪的局促来。
“我、我没有……”他下意识反驳,音量都抬高了些许,又慌忙往下压,“我不是要炫耀,我是……”
他话头有些乱,目光直直地盯着邱明莉清浅的笑容,一瞬也不敢移动:“这些东西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全搬你那边去……不行不行,明莉姐得要全新的……你跟我说喜欢什么样的,都按你说的来!”
他急切地表达着,甚至往前凑近了小半步:“我之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别生气……副主管的位置,就当是我、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邱明莉趁着他心神激荡、无暇他顾,微微倾身,作势要去端茶几上的茶杯,鞋底已不着痕迹地压住了那张碎纸。
她将茶杯递向他,眼神温和,语气带着安抚之意:“我没生你的气。你高升是好事,我为你高兴。方岳泽当初那么为难你,你没受影响我就放心了。”
罗子烨下意识接过茶杯,看也没看便一饮而尽,仿佛他喝这杯茶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他领受了这份好意。
直到看老蛇面露惊恐,邱明莉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杯应该是老蛇之前在喝的。
她决定保持沉默。
*
“这可是好茶啊,明莉。”
见邱明莉只是端着新拿出来的茶杯,老蛇在教育她:“锈蚀海可是很难喝到这种好东西。福泽堂的四球古树红茶知道吗?取自百年以上野生古树,仅在霜降前后数日采摘,茶芽包裹紧实如珠,带天然果胶……”
他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锡罐里又拈出些许茶叶,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摇头晃脑起来:“这茶汤红艳明亮,有独特的花蜜香,甘鲜味后跟着野蜜的甜香,干茶金毫披露,香气高长,喝下去通体舒泰,只觉得鲜爽回甘……要不是托了罗主管的福,你想尝这一口,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买天价的走私货的!”
2929喝不到,听这描述很是好奇,问邱明莉:[什么味道?]
邱明莉喝了一口。
她品,她细品,她轻轻吹开热气,闭上眼投入地、沉浸地细品。
[怎么样?]
邱明莉:“〇顿红茶包的味道。”
老蛇还在唾沫横飞:“跟着我们罗主管,这种好东西只是个开始……”
2929感慨:[是啊,跟着罗主管啊,咱这日子就像回了大〇发超市一样亲切。]
邱明莉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把话题拉回来:“你们说,假装开除方岳泽,是因为他可能……是眚师?”
罗子烨道:“明莉姐知道的,原则上市区绝不允许有未报备的眚师活动。”
*
锈蚀海的情况确实特殊。与其他地区对眚师的严格管控不同,锈蚀海自有一套混乱的生存法则,人员流动巨大,登记制度形同虚设。
更麻烦的是,许多眚师本身就依附于各大帮派,是见不得光的秘密武器,绝无可能主动现身。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锈蚀海只能选择退让一步,默认了一条潜规则:城市之外的乡野不管,但一旦进入城市,任何眚师都必须向天眚局——也就是锈蚀海的官方异能管理机构——报备。
如果知情不报,一旦被巡游的天眚官发现,不仅是眚师本人要倒大霉,轻则投入监狱,重则当场击杀,包庇者亦要降重罪。
“说起来,暗地里的老鼠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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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有点不安分,似乎是对座师大人有些不满啊,到处都是讨伐的宣传……”老蛇拿出一根烟,刚想点,看到邱明莉,又悻悻地放了回去。
他的视线始终黏在罗子烨身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不过我敢打包票,我个人绝对是坚决拥护座师大人的!天地可鉴!”
座师?
2929翻出残存的资料库,给邱明莉科普:[那是锈蚀海现在的最高话事人,大总统元笙。]
邱明莉“哦”了一声。
不怪她不知道,“座师”是尊称,但交流起来,大家一般都会用各种黑称进行指代,例如“刮地皮的”、“讨债鬼”、“暴君”……
但无论如何,元笙是目前锈蚀海唯一的话事人,也只有他能代表“锈蚀海”坐上那把统治者的交椅,和其他六国进行谈判,可以光明正大自诩为“正统”。
邱明莉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老蛇乐开了花,元笙是锈蚀海名义上的统治者,尽管他对鹭门这类边缘地带的控制力很弱,但“中央特派员”的身份依然意味着巨大的潜在利益。
若元笙某日忽然想起要重新掌管这片区域,现在积极投诚、为其卖力印刷宣传材料的老蛇,岂不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简直指日可待!
罗子烨作为特派员,含辛茹苦地卧底三个月,正是为了多方面考验他们的忠诚。
好消息:其他人都通过了,只有方岳泽没通过。
坏消息:这个唯一一个没通过的,似乎是个异常烫手的山芋。
锈蚀海的眚师比其他地方要更多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老蛇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方岳泽亮出眚师的身份,有的是地方能去,待遇翻个几十倍不是问题,为什么非要在他这个小破印厂潜伏六年?
想到印刷厂常年经手各种资料,其中不乏敏感的东西,加上方岳泽对内部管理近乎偏执的严苛,老蛇逐渐怀疑——这铁公鸡来卧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势力?
在罗子烨的首肯下,他遂想出了这个主意:先说要辞退方岳泽,再给他半个月交接工作。
如果他背后有别的势力,这期间一定会行动。到时候天眚官出动,把这群敌特一举拿下……哈哈,他老蛇也是能混个官当当了!
想到这里,老蛇又开始对邱明莉这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进行教育,围绕“没有罗主管就没有你的美好未来”高谈阔论了好一阵,告诫她要对座师、以及代表座师意志的罗子烨绝对忠诚。
“千万不能让罗主管坏了兴致。”他反复告诫,暗示之意很明显。
邱明莉似乎还是没听出来,只问道:“如果真的有其他眚师来接应他……”
“不反抗的就抓起来审,反抗的话……”罗子烨露出明朗的笑容,“全杀了就是。”
邱明莉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有异常,需要我们报告天眚官吗?”
“没这个必要,”罗子烨摆手,“已有天眚官在暗中监视,再报告反而打草惊蛇……”
他像是意识到了邱明莉担心的地方,安抚道:“明莉姐放心,派来的天眚官都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了,会第一时间出手干预,绝不会让你……还有其他无辜的人涉险。”
他对她露出笑容:“我可不想让明莉姐操心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当然会安排妥的。要是让姐姐长了皱纹,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的也没必要再说下去。邱明莉起身就要告辞,老蛇也识相地离开。
就在邱明莉转身的那一刹那,只听“叮”的一声,一个小东西顺着她轻盈鼓起的裙摆滑落了下来。
是她的耳环。
“哎呀,掉哪儿去了……” 她轻声说着,自然地俯身,指尖在地毯上细细摸索,趁机移开了刚才一直踩着的鞋子——
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脚底是空的。她没有摸到那张烧焦的碎纸。
6.晋.江首发
鹭门,撷秀楼。
作为本地最为出名的酒楼,撷秀楼的地位一直颇为特殊,在当地有“鹭门第一楼”的美誉。平日在此出入者多为风流名士和位重权高之人,其他人想在大厅的角落定个位置都得提前好些日子。因着一饭难求,现在竟还衍生出“撷秀楼代订”的职业黄牛,专为那些求门无路的富商博一个席位。
不过,以前的撷秀楼也不过是顶尖酒楼的其中一个。真正让它和其他食府拉开差距的,是有一年座师南下,特意叮嘱绕经至鹭门,只为一尝这风头正盛的撷秀楼的手艺。
他离开后,“玉脂凝香,绛霞流韵,鹭门烟雨一碗收”的评价也不胫而走。
自那之后,撷秀楼风头无两,那碗普通的芋艿桃羹也改名为“绛霞遇”,用鎏金小字刻在了黑木招牌的最前面。
为了这点名人效应,许多游客不远从外地甚至外国赶来,哪怕排不到座位,也要和“绛霞遇”这三个字合一下影,也算是体验过座师同款了。
但今天,新的一批游客刚下车,便看到了门口躺着一地歪七八扭的食客。紧闭着的撷秀楼大门前,是一群虎视眈眈的绛色劲装的打手,似是在用眼神说着“快滚”。
食客们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和手肘,一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靠,真晦气。”
“吃到一半不让吃了,真是店大欺客……”
“唉,没收你钱已经不错了。我才倒霉呢,在大厅干等了两个钟头,突然告诉我位置已经全部被包下来了,让我赶紧滚。我当时就回了两句嘴,他们居然直接把老子提起来,一下子就扔出去了!”
“锈蚀海的民风果然淳朴,一个破饭店居然养着那么多打手,哗啦啦一下冲出来的样子也太吓人了……”——这个似乎是外国来的游客。
“就是啊,那碗绛霞遇我都还没喝一口呢!早知道连着碗一起端走了。”
“说起来,谁这么霸道,居然让撷秀楼不顾脸面直接赶人……”
“好像是政府的人?”
“不可能吧,那帮酒囊饭袋……除了当个傀儡在文件上签字,他们还会什么?”
“我听说啊,是督军那边的,临时要搞洗尘宴,招待什么大人物……”
打手们不客气地呵斥着,让他们再滚远一点。
许多人都愤懑地离开了,但更多的人没走,而是在附近徘徊,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其他地方赶过来。
越是这样戒备森严,大家就越是好奇——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撷秀楼要迎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个说法不胫而走——
“好像是迎接中央那边的天眚官。”
“真的假的?”
“真的啊!貌似是今天刚到的特派员……总共有三个人……”
刚聊到这里,人群突然出现了一系列的骚动。
“车来了……”
那人也赶紧拿起了望远镜——被驱逐出来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周围的商家因此机灵地开始兜售望远镜——他正要看,却听身边的女眷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啊啊啊——是帅哥啊!!”
这一嗓子,喊得他手一抖,望远镜差点从手中掉了下去。
能有多帅?他不服气地把望远镜放到眼边——
靠,还真是毫无争议的帅哥!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高挑的金发青年,白色的剪裁得体的西装,内里是掐腰的灰黑色金丝镶边马甲。本来应当是干脆利落的打扮,但因着他身上花里胡哨的配饰,反而显出一种从头到脚都异常精致的繁复感。
似是听见了女眷的叫声,青年转过头,对着这个方向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随后,他绅士地对这边来了个半鞠躬,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娇艳的玫瑰花,从枝干处自下而上地一抚——
玫瑰花凭空自燃,就此在空中化为飞灰。
青年的手心往外翻转,往下一沉,做出了指引的动作。那女眷顺着他的视线,愣愣地往下看——
“啊——!!”她一脸惊喜地惊呼,把手中的玫瑰花举了起来,“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玫瑰花陡然炸开,量多到不科学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了出来,整个天空就这样下起了盛大的红色花瓣雨。
在此起彼伏的惊叫中,金发青年对着这边再次欠身,嘴里似乎在说什么。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的笑容透出些失真的温柔。
好想……好想听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女眷愣愣地看着青年似是要转身离去,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告诉她……告诉她吧,到底在说什么,她想听到,不、不只是想要听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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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热的不明心绪在心口沸腾,焦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然而,就在那漫天的花瓣雨还未落定时,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了。
*
率先跨出车门的,是一只黑色的皮质短靴,仿佛一根突兀的墨竹,骤然刺破了那片浮华甜腻的空气。
黑发少年冷着脸关上车门,眉宇间萦绕着肃杀的沉郁之气。
旁观者心头俱是一跳。
少年身着的是古制礼服,外着一件改良过的深黑色广袖西装,贴身的则是浓重如夜色的箭袖式深衣,极细的银丝和暗红色线在衣料上穿梭,缀满了繁复的云雷纹与狴犴图腾。
本是华美与干练兼具的衣服,却因为他的过分消瘦而透出几分空荡感,包裹着的骨骼感异常鲜明,宽大的腰封紧紧束住他过份瘦削的腰身。
但此刻无人在意少年那略显苍白病气的面容,而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腰封之上,竟还悬着一柄细长的横刀。
在锈蚀海,没有人会在日常穿古制礼服,更何况他还光明正大携带着武器——这种异常本身就值得人感到不安。
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少年没有亮色的漆黑眼眸。
似是对肆无忌惮的窥探感到不悦,少年环顾了一圈,那眼中只有居高临下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退后。
那女眷正捧着空无一物的手,似乎还沉浸在花瓣雨的幻梦之中,脸上的红晕尚且未褪去。
然而,在与少年目光接触的刹那,她的脸色当即化为惨白。
心脏比刚才看到金发青年时跳得更快,但并非是因为某种罗曼蒂克的浪漫幻想,而是刚好相反——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那黑发少年。
“老师。”少年收回目光,只规规矩矩地对着那金发青年喊了一声,自觉跟在青年身后半步。
那群绛色劲装的打手,早已收敛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终时大人、徐啸夜大人,这边请。”
在众人或惊惧、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二人就以这样迥异的姿态,踏入了撷秀楼那扇缓缓打开的沉重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