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很会追妻|烟云破川》
1. 大佬与心腹
凌崤山崖险峻,山顶却平坦,错落分布着几个小海子,盛夏之际,湿地特有的一丛丛野草开出摇曳生姿的花。
走过海子,穿过几株矮树,右前方有一方竹楼小院,小院边缘长一株高大茂盛的含笑花树挡住了悬崖。
正是开花时节,大树下放有一竹躺椅。
烟云游此刻正闲适地躺在椅子上,闻着淡淡的苹果香吃晚饭。
晚饭是今日下山学说话写字时顺道买的,村里青菜饭团,烟云游加钱,让大娘将牛肉炙熟切得细碎,和着剁碎的腌辣椒,一起塞进饭团。
烟云游在凌崤山舍独居一年,山里即使夏夜也凉凉的,她总想吃点咸咸的、油滋滋的、辣辣的晚餐。
她全是靠这些美餐一顿的念头坚持下山上山,才能跟黄夫子学习一年。
暂时还不想搬到人太多的地方,过度社交会让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更恐惧。
含笑树上飞来一只精瘦的信鸽。
烟云游看见了,懒懒地在躺椅上轻微换动姿势,没有起身。
信鸽低叫两声,飞下身跳在烟云游身上。
烟云游取下信息脚上绑的信:
“云游,盟中一切平安。
——行”
一年了,一样的平安信,这是第三封。
烟云游把纸条上的“云游”和“行”撕掉,照旧留下“一切平安。”
重新放飞信鸽,让它寄去回信。
她不想笔迹暴露自己,也不想丢失原主相互报平安的唯一关系,只得如此。
天渐渐凉了,烟云游还在树下不动弹,她在盘算是不是该养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冬天抱着小猫睡觉,多好。
暮色笼罩山顶,烟云游闭着眼假寐,正在想小猫应该叫什么名字,突然屋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轰隆声。
???
山体滑坡?
烟云游坐的躺椅晃动了几下,她一步飞身跃到含笑树顶,观察屋后。
黑黢黢的山林间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烟尘,她随手抓了一个盘子投掷过去,没听到盘子落地的声音。
“谁!!”烟云游提气传音,麻着胆子朝屋后山林发问。
“云游!”一道低沉浅音就在耳旁响起。
来人是谁?认识原主吗?烟云游不得不提起精神。
她跳下树,在院子边捡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谨慎缓地朝屋后走去。
走到屋门口,腿不听使唤一直发软走不动了,她就地蹲下,等了不知多久,才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进。
哪知道起得太猛了,脑子突然发昏,左脚右脚打架,软软倒在地上。
烟云游思绪不由自主发散:看来不管多健康的体魄,都不能久蹲。
此刻,在夏夜虫鸣蛙叫鼎沸声中,头顶传来一道清浅有力的质疑冷哼:
“云游,你如今这般不济?”
正上方一个人远远出现在什么深墨色天空下,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袭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袍子,从空中缓缓落在地上,低下脸打量烟云游。
三十来岁容颜俊雅,只是深邃眉眼和薄唇让整个人蒙上不可窥视的神秘威严,烟云游一看就察觉,来着是气宇不凡森然威严的江湖大佬。
烟云游蓦然回神这个人“她”应该认识,嗫嗫小声问:“嗯!你怎么……?”
她学习的本地话,听懂没问题,自己流利说出口还有点困难。
只因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烟云游本是都市隶人,一年前刚离职准备回家睡个醉生梦死,下一刻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山之顶小屋醒来了。
醒来时,先发现自己十指布满薄茧,呼吸之间气满盈胸,身体比自己社畜本体不知强健多少。
烟云游刚来时语言一窍不通,被动地、没有真实感地逐渐接受现状,适应凌崤山的生活,她每七日会下山去村子里找私塾夫子学……说话和认字。一年学习下来,开口和这里的人沟通,只解决了基本的购物消费口语。认字进步稍大,她当年有自己一套学英语的方法,沿用到学本地文字,问题不大。
最重大的收获是,上山下山,她丝毫不觉累,气息稳如老狗。烟云游判断她应该是个武林人物,至少轻功尚可,走山路很轻松,轻易便回忆起脚下肌肉记忆。
大佬薄唇微动:“提前出关了。”
烟云游抓到关键词,出关!听这明显领导式的语气,是个武林高手。
烟云游在夫子家照过镜子,现在的相貌只看起来稍年轻,还是自己那副脸,大佬看来也认为她是云游。
从陆续收到的飞鸽传书看,她与原主名字都有“云游”两字,算同名,或许这些机缘让她占据了原主躯体。
原主云游莫非是在此等他?是这个高手的跟班。
烟云游就一直躺在地上思考,她在这个世界经事很少,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思考很久。
虽然她一直躺在地上,但领导并没有展现想要扶她起身的亲和气质,半晌,思定的烟云游慢吞吞自己爬起来。
气质森然的大佬见她起来,提步往屋内走去,淡然吩咐:
“备水沐浴。”
烟云游刚刚被吓到,现在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原主好像还真是这个大佬的贴身跟班,甚至可以称为奴婢?
……啊?这!
烟云游喉咙里面轻轻哼哼:“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当然,她说的是母语,别说大佬听不见,即使听见也听不懂。
事已至此。
烟云游到后屋机械地生火烧水,在思考如何应对突然出现的这人。
在自己的世界,她已经辞了高薪工作放弃内卷,自然不打算在这里为奴为婢。
她这一年生活随心所欲得很,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做一餐饭,赶上要去黄夫子那里学习,就会选择在村集上解决三餐。
如果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很好。
得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江湖,有没有合理离职的手段。
边想边干,烟云游忙活半天烧了一大锅水。
平时山里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都是用桶冲淋浴,这会儿大佬要沐浴,去哪里搞浴桶?
提着热水走进正屋,跟大佬报告:“……没有浴桶……”
森然大佬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
烟云游垂头:“没有浴桶。”
“你说话如今这怪声怪调在哪里学的?”
?
口音穿帮了?
烟云游气音答道:“山下黄夫子。”
大佬无声地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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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上起来,走到烟云游身边:“抬头!”
烟云游梗着脖子抬头与大佬对视,离这么近,威严的压迫感更强烈了。
大佬伸手在烟云游拎水桶的手腕处点了一下,水桶沉闷落地,热水荡出打湿了两人的鞋子和衣角。
随后他两指贴在她手腕脉搏处,探查许久,才淡然开口:“果然。”
他原本在把脉的两指指尖力道突转,烟云游右边身体尖锐刺痛,下意识回身逃跑。
身体转了个转,背对大佬,脚还没迈出去,背后跟着就是两掌连打。
她喉头、胸膛、腹部一股强劲真气从上至下,短时间把五脏六腑涤荡冲刷多次,一口血喷出。
胸腔内的气息带动烟云游身体,以势不可挡之力往前扑,眼看就要倒地,大佬不知使了什么鬼魅身法,转而站在她前方。
还好还好,没有直挺挺倒地,烟云游栽倒在了大佬怀里。
她抽离一整年的脑子好像此刻突然归位,突然认出眼前的大佬——
慕岳盟盟主,天下第三高手,莫破川。
而原主是慕岳盟右护法,他的心腹——云游。
而且,云游,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是个哑巴!
再多惊恐也抵挡不住五脏六腑间乱窜的气流,烟云游昏了过去。
*
烟云游睡了最好的一觉,自然醒。
脑子也是多年来——包括穿越前,把在公司做项目经理的时间一起算上,第一次这么清朗。
昨夜那两掌,从结果看来,慕岳盟主不是害她,而是在救她。
她身心轻松地起床,踱步到院子里。
此时清晨,山林鸟雀叽喳,生机勃勃。
含笑树前,莫破川换了一身她的宽大青色袍子,正闭目打坐,青色袍子衬得莫破川像山水丹青中的飘渺高峰,神秘冷峻。
烟云游突然意识到,屋里她平时换洗的衣服,可能全都是这个主人的。
身心突然不轻松了:“盟……盟主。”
“嗯。”莫破川居然没有对哑巴开口表示更多的质疑,只有平淡的嗯?
烟云游现在想起来的东西没有比昨晚更多。
她只有模糊记忆,这个男人是原主云游的领导,叫莫破川。
云游是他的心腹之一,陪他在这里闭关。
云游应该还有一个哥哥叫云行,是莫破川另一个心腹。
云游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是个哑巴人设!
就这么多,再也挤不出更多了回忆。
“……我,一年……山下,老师……读书,学说话。跟他。”烟云游一边说一边想,非常吃力。
她并非口吃,这一年实际应用次数少,语言训练大多用来消费,汇报工作,领导气场太强,语言能力发挥有限。
“嗯。”莫破川终于睁开眼,剑眉微微压低,上下睫毛老长,像是用了纤长浓密的睫毛膏,黑眸中有点点光斑流过,“还有事?”
烟云游摇头,现在不是好色的时候!
嗫嗫答道:“没。”
莫破川伸出右手两指,她的手腕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赶紧抬起,莫破川两指搭在烟云游脉搏处。
“余毒已拔尽,功夫不可荒废。”他口吻温和,下达任务。
2. 天下第二
一年前,莫破川与百岳榜第三乌花凌那一战前夜,送来的茶有问题,他立刻察觉出,故而没喝。
云游不察,喝了半杯。
战后,盟内悬壶使诸仲莳试出解药,两人都服过,没想到云游体内还残毒,影响头脑清明。
烟云游眼睛瞪得惊讶,摸摸自己的脉搏,原主云游中毒了?
那,她是死于中毒?
烟云游这一年都是中毒状态,还觉得身体比自己强健很多,原主很强啊!
她悄悄看了一眼继续闭眼打坐的莫破川。
也不是强得没边,至少没有这位盟主强。
看着莫破川坐如磐石,穿越必奇遇的实感终于有了。
烟云游现在浑身都是牛劲,回到小屋,把两间卧室和堂屋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擦灰扫地一番打扫,屋子亮堂了许多。
她回到厨房,生火烧水。
想起什么,噔噔噔快步跑到院子里,施展轻功踏在含笑树上,挑挑捡捡摘了一捧含笑。
水煮沸,山下的老叶茶中掺入一把新鲜的含笑花,冲出带着淡淡水果花香的茶。
然后洗了一些蔬菜白灼,再捣烂昨晚剩下的青菜丸子,再用豆油煎了一个完美的太阳蛋摆盘。
最后,村里自酿的咸豆酱,浇给。
闭关刚刚出来的武者,早餐来一碗这样富含纤维素、脂肪和优质蛋白质的自制沙拉,完美!
烟云游雀跃地搬了竹方凳充作小几,摆好精致早餐和热茶。
农历八月,山中最热时分还得等两三个时辰,此刻在含笑树下就着山景吃饭,加倍完美!
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饭,还是美男子,虽然冷了点,但完美到家!
莫破川还在闭目打坐,没有睁眼吃饭的意思。
烟云游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发出声响,咕咚咕咚一杯喝干,莫破川一动不动。
烟云游这才想起,领导人物都是不会在正常饭点吃饭的。
行!变化的世界,不变的职场。
烟云游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兴致盎然地对着山景吃完自己那份自制沙拉,并且很有行动力地立刻收拾了厨房碗碟,再切出一盘水果。
大佬还没动,是个狠人,烟云游贴心地找盘子盖好沙拉。
她吃了一点水果,喝了一点温温的茶水,主要是在一旁偷看莫破川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没有。
想到莫破川刚刚叮嘱功夫不可荒废,她突然也有了练功兴致。
烟云游不知道云游本人除了轻功之外,还练过什么功夫,没办法寻找肌肉记忆,索性找出一件大袍子铺在地上,练起瑜伽。
臀部翘高,右手向左伸,烟云游整个人向左扭曲着,喟叹一声这个姿势放松肩颈太舒服,就看到左侧莫破川睁开了眼睛。
“盟……盟主。”
莫破川眼窝里有平静的威严,和淡淡的疑惑。
烟云游上身坍塌到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单薄的身体被上下的衣袍覆盖住。
她从衣服堆里伸出莹白手指,指方凳上的碗碟,在地上努力爬动,好一会儿重新翻坐起来。
这次不用特别观察,就能看到莫破川在慢慢地吃饭。
武林高手动不动就要闭关,那闭关吃什么呢?
她盯着莫破川,思绪又发散远去。
莫破川让云游在这里守关,该不会是让她送饭吧!那自己近一年都忘了给大佬送饭!!
不过看莫破川没有生气的样子,身体也健康得很,应该没问题。
莫破川盯着前方吃饭,还不错,闭关吃了一年多野果露水,云游手艺见长。
他回头淡淡看了云游一眼,她眼神怔怔停留在自己身上,但目光没有焦点,一看就知道思绪在远方,还是这么不知遮掩。
云家兄妹是他在慕岳盟中的心腹。
云游作为他的右护法,功夫、谋略大不如她兄长云行。
莫破川惯常安排云行留在慕岳盟坐镇,留一眼能看透的云游在身边差遣。
云游办事牢靠,虽然心思不通透,但留在身边的人,越简单越好,而且云游有桩好处,话少。
她练的语动诀功夫,轻易不开口。
只是这次出关后,她是不是说过很多次话了?
莫破川问她:“你的语动诀破境了?”
烟云游:“?”语动诀是什么功法?
莫破川看着云游愚蠢清澈的眼神,怀疑她中毒至深脑子更蠢。
他对蠢人缺乏关注与耐心,自己的属下也不例外。
拂一拂衣袖,他飞身纵下含笑树前的悬崖。
诶,诶,诶,他跳崖了!!!
烟云游向前扑身,抓住莫破川衣摆。
“盟主……”她十指用力绞在莫破川衣料中。
整个人被他强大的下坠力量带得在山崖边扑倒,拖行了数步。
莫破川看着自己被强行停下的身躯,再看看一副视死如归舍命救他的云游。
“放手!”
“上!”一声如诉如啸的声音从云游口中发出。
有层层气海从云游身躯向莫破川身体四周袭来。
他意识失控半息,两手已经起势要回到山崖之上。
云游的语动诀果然已经破境,连他都可被控制半息。
云游抓住莫破川那一点点起势的时机,双脚蹬地,双手发力,再发出一声惨诉,成功把莫破川拉上悬崖。
如果是烟云游自己,肯定拽不上莫破川这么高大的男子,果然还得云游这样的身体素质。
烟云游压根没注意自己已经凭着肌肉记忆使出语动诀。
她想不通莫破川为什么跳崖寻死,鼻子一酸,呵问他:“为何!?”
莫破川露出明显不郁的神色:“蠢货,要死吗?”敢再一再二再三对他用语动诀。
烟云游拼着爆发力拉上莫破川,脱力躺在山崖含笑树下,双掌和膝盖还有胸前都有火辣辣的痛感,应该是刚刚太用力在地上蹭,擦伤了。
她听领导骂她,坐起来严肃问他:“为……为……为什么……崖?想……死?”
妈的,口语不流利,吃亏是自己!
莫破川注意到云游膝盖衣衫鲜血渗出,瞬间懂了:这蠢货以为自己寻死呢!
不该让云游中毒太久,伤了脑子,真真是越发蠢钝了。
看在她忠心护主的份上,莫破川耐着性子回答:“我去赴停雨剑的战约,你给云行传书,自回盟中。”
说罢,他拂开云游,飞身入崖。
烟云游跌跌撞撞站起身看向崖下,莫破川脚下不断以岩壁上的树枝借力下山,衣袂飘飘如谪仙人般去了。
是了,武侠江湖不遵守牛顿定律。
刚刚本能冲动了,真是草率。
烟云游退回含笑树下,躺回竹椅。
此刻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可她腹腔内凉飕飕。
现在烟云游反应过来,刚刚应该激发潜能使出了云游的功夫语动诀,才能拉回莫破川这样的高手上崖。
可惜现在身边也没个活物,还是得养一只小猫,山里的秋天要来了。
刚刚脱力,此刻躺下才觉得精疲力竭。
看来云游这功夫虽然厉害,冷却时间也很长。
烟云游完全没想过自己内力远不如莫破川,是被他护体内力所伤。
此刻深山老林也得到太阳照耀,她瘫在躺椅上在不适中又有些许精神上的松弛,不久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一直到明月高悬,烟云游觉得冷,同时有什么东西不断叮啄自己的脸,终于醒来。
她睁开眼,看见一只白鸽停在自己胸口处,不断用喙轻啄自己脸,夏季露重,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润湿了。
烟云游抱着鸽子慢悠悠走回屋中,取下它腿上的信:
“云游,盟主是否已出关?
——行”
烟云游驾轻就熟撕了纸条,留下一个“是”字,塞回鸽子腿下放飞鸽子,倒床而睡。
穿着湿衣服睡觉的后果就是,她患了重感冒。
开始两天,她还能强撑着起来烧水,给自己灌下不少热水,吃了一些粥。
等到病程进入高点,她大脑混沌脑花比豆花还散,肢体酸痛,浑浑噩噩之间想,这个古代江湖世界,不知道重感冒死亡率高不高。
身体从内到外阵阵发冷,瑟缩之间,有人将她放在了温暖的被子里。
还有一个干燥的热源从头上传来,随即有温暖的水灌入,滋润全身。
“莫破川?”这个世界唯一会来山上找她的,莫破川回来了吗?
“是。”淡然声音有一点熟悉。
烟云游一觉醒来,日薄西山,淡淡的晚霞从窗柩跳跃到床前的地上。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在哪里,有种错过世界美好的颓败感。
随即看向周围,古朴的床与家具,床外侧还有一个血腥味冲天的人,脑子才回过神来。
是莫破川,他仰躺着,衣服散开占了一大半床,前襟的位置有大片血渍。
脸比初见他苍白许多,嘴唇也发白,看来这次下山没有讨着好。
烟云游摸摸自己额头,不发烧,再摸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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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猛灌下两杯水,整个人复苏!
这次感冒自愈了。
她站在床前看莫破川,大佬这副失血过多的模样,应该没有干骚扰女下属的猥琐事,想来是查看她情况的时候,自己也支持不住倒在这里了。
摸摸衣襟血迹,干了,粘在身上了。
出血的伤口就在衣襟下的胸口。
烟云游本是乡村做题家考入大城市,儿时一个人留守在家读书,在水泥槛上把膝盖摔出豁开的大口子,就是靠村里热心老人找的止血野草药包扎,故而她认得一些简单的草药。
很快在山林间找到止血的野草药,烧了热水。
找了最软的里衣剪下布料,蘸着热水擦拭,一点点剥开粘连在莫破川身上的血衣。
最后扶着莫破川脱下血衣时,他醒了,脸色苍白越发衬得寒眸漆黑,与云游四目相对。
看懂生病领导的意思,烟云游解释:“衣服,血,脱掉。伤口……快……好。”
莫破川闭眼不语,烟云游加快手上动作。
赤裸的胸膛赫然一道剑伤,一个掌印。
剑伤不深,伤口没有黑血。
不难猜测,衣襟大面积的血渍是这一掌下去吐的血,掌伤才是重伤。
烟云游用手指挖出舂碎的草药,一点点在创口涂抹,莫破川的薄唇抿紧,霍然睁开眼看向云游的脸。
烟云游看他睁眼,微微愣神,多年工作经验,最是会察言观色,领导这是嫌自己对他动手动脚。
她移开手拿了一团酒水浸过的里衣布料贴在创口处,赶紧给他固定包扎好,莫破川抿紧的嘴唇又放松了。
外袍脱了,只留莫破川下身穿着一条单裤。
烟云游一路细细看下去,检查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心下感叹,盟主身材就是好!
莫破川突然弹出一指,烟云游被一股流动锐气打中,连退两步。
大佬不让看。
没关系,烟云游已经看完了,比以前账号收藏夹的那些博主还好。
检查完毕,伤势最严重是那一掌,她不会处理。
烟云游捡了地上的衣服,里面掉出来一本功夫秘籍。
“是百岳榜第二的《停雨剑法》,你想练就拿去。”床上淡淡死感的莫破川开口了,语气平淡。
烟云游重复:“百岳榜第二?”
“嗯,我赢了他。”冷淡的语气中有傲气。
“百岳榜第二”,想必就是江湖高手榜第二吧,那这本剑法很高阶啊。
稍微提起兴致翻开看,一看便看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破川语气带了点兴味:“如何?”
烟云游又用自己的看书法看了第一式和后十七式,她觉得自己看懂了,试探性开口:“一式演……全部?就……就练第一式……即可!”
莫破川闭眼休息:“你竟然看懂了?那赏你学着玩吧。”
烟云游拿着血衣和剑谱,还没想好要不要干这份新工作,提升工作技能考证书,后面再看吧。
想了想,不放心莫破川胸口的巴掌印:“掌印?郎中?”
“偷袭的宵小,不值一提。”莫破川语气轻蔑。
如果不是他突然胸口喘息剧烈,又喷出一口血,倒是蛮有气势。
跟天下第二比武,还有人搞偷袭?
不过原来莫破川是这一挂的,全身上下嘴最硬。
“有气。就撒!憋。会死!”烟云游为他心理疏导。
莫破川诡异一笑,挥手让云游靠近。
烟云游上前,他一手按住她肩膀,借力坐起来,闭目打坐。
不是,都自己无法坐起,还嘴硬什么劲儿?
莫破川闭目:“出去。我要运功疗伤,守住,不要打扰。”
烟云游点头,关好门窗退出。
她烧水洗了一个高温热水澡,之前悬崖边弄的擦伤都结痂了,问题不大。
换上干净衣服,如此良夜,她突然来了兴致弄点烧烤宵夜吃吃。
说干就干,就在院中点燃篝火,把躺椅搬来,不疾不徐地用竹签把上次买回来还能吃的菜全串成一串一串摆好。
只可惜她不会做荤菜,很少买肉。
深夜吃烧烤,没有肉是遗憾。
想来想去,刚刚消毒的村酿重碧酒,倒是尚可!
没有肉,烧烤下酒,也是美事一桩。
烟云游一直在篝火前坐到开始下露,才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回屋。
莫破川早已运完功,站前窗前看着她摇摇晃晃走回屋,突然说了句“傻”,寒眸照映火光透出暖意。
3. 你是谁
莫破川在凌崤山上已经逗留三天,一直在房中运功疗伤。
烟云游每天给他送三次饭,只是三次饭都是一样的。
做饭这事儿,如果变成强制高频的任务,反而不美,所以她仍旧一天只开一次火。
莫破川果然对此毫无反应,可喜可贺!
莫破川出关当日为云游解毒,大战归来身受重伤还不忘看顾她的重感冒,要么此人本就重情重义,要么右护法云游核心员工,在慕岳盟中很重要。
烟云游虽然没有想好是否继续云游的身份,跟在莫破川身边,但莫破川不危险,而她,暂时也不想离开凌崤山。
这天上午,烟云游刚刚送过热茶和早午饭,就听到耳旁响起叫“云游”的声音。
莫破川功夫好,该是用了什么传音法,不管她在这片山哪里,喊她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却能清晰响在耳畔。
烟云游不急不缓走到自己原本的房间,敲门。
“进。”
烟云游踏进房间,这是自那晚闭关后,首次见莫破川,他气色好了许多。
不想费心组织语言说蹩脚的本地话,她冲莫破川肯定地笑笑,赞赏他运功疗伤效果良好。
莫破川吩咐:“去备下笔墨纸砚,堂屋等我。”
“备好……有……”。
烟云游自从重感冒后,日子计数混乱起来,还没去找过黄夫子。
今天她原本计划就是练习写字,堂屋中笔墨纸砚已经摆好。
莫破川意外地点头,还以为云游被毒蠢了,这高烧一退,行事这般妥帖了?
起身大踏步朝堂屋走去,临窗的大桌上笔墨纸砚已一一摆好。
烟云游突然抢过莫破川脚下,飞奔到桌前一把抓下自己写过的纸。
她练字写的是菜单,练了一年,字型是好看的,但她此前没有写软笔书法的经验,最难的是控制字的大小。
若是笔迹这样的小事暴露了身份,实在不该。
莫破川到桌前坐下,伸出手。
烟云游不为所动,甚至还在背后把纸团揉了几下。
“云游。”莫破川声音更沉更重,手再向前伸。
情势僵持,烟云游把纸团放在莫破川手掌上。
他冷冷斜了云游一眼,把纸团丢桌上,挥袖一动,纸团应风铺开,上面写满豆子、茄子、蘑菇之类的食材文字,只是云游写字不是一行行一排排,而是东写一个,西飞一个。
嗯?右护法本人的字迹是这样的?
“你以前写给我的传书,难道是别人代劳?”莫破川质疑。
“毒,手不灵。”随便找个借口。
莫破川看了纸张许久,又抬头看她,这次的神色晦明,烟云游猜不透。
窗前有风,外面含笑花香传入室内。
莫破川终于开口:“你来,我念一句,你写一句,一列列从右到左写整齐。”
说完,他从桌前站起身让开,示意云游上前,莫破川眉头皱了皱,抬袖拂过自己鼻尖。
烟云游这次看懂了,莫破川不喜欢这香气。
他两步离开长桌,在窗边另一侧椅子坐下,一手搭矮矮的窗柩,整张脸背着光,朝桌子云游这边望着。
莫破川淡然开口念:“集气于卯,鸣金于丹……”,烟云游提笔写字。
他念得不疾不徐,烟云游写字速度很慢,好在她记性不错,一边速记一边提笔往下写,写着写着进入忘我境界,只觉得天地间只有自己与这些字,这些字像柴刀、像斧头、开着白白的厚刃朝她斩来,烟云游越写越快想要逃开,眼见就要避之不及。
天地间突然传来喊她的声音:“云游!”
“哎~”她喃喃应答,追赶她的字刃瞬间消失,天地归位,还是这一方书桌,山间清风吹动莫破川气息,是他们俩在桌前写字。
莫破川丢来她先前写的纸团,萦绕的莫破川气息消失了,烟云游全然清醒。
她问:“这是秘籍?”
莫破川:“我自创的心法。”
霸道如斯!
只是这心法,好像有点问题,她也开口问出来:“走火入魔?”按照这个心法练,必定走火入魔。
莫破川上前抽走她写下的心法,扫了一眼撕掉:“重写。”
这一次莫破川念的文字少一些,只写满一张纸。
他在窗前问:“能看懂《白刃剪草》心法吗?”
烟云游嘴里喃喃照着心法诵念数遍,有看不见的一丝风吹开心中迷雾:“盟主,破?最后……一重?”
“嗯。”
“破破破……破而后立。”烟云游想了半天这个词汇发音。
“你是说,最后一重会在重伤濒死之际突破?”
烟云游点头:“一……一家之言。”只是个人见解,她从前善于理解文字冰山之下的意思。
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次看《停雨剑法》剑谱和这次看《白刃剪草》心法,会有电光火石间的感悟,但不知道对不对。
莫破川拂袖扫过,桌案上的心法碎成渣。
他刚刚心法横写是在试探,挟裹云游神志,在她失神之际喊她名字,还能下意识回答,此人是云游没错。
说不上来,云游还是那个云游,又不像从前那个实心眼的云游。
慕岳盟近一两年多事,好几次意外人命。
一年前与百岳榜第三乌花凌一战,那壶有毒的茶水至今没查到凶手。
乌掌门对战中突然狂性大发最后爆体而亡,虽然最后莫破川赢了,但也身受重伤。
这次与停雨剑派李自远比武,凌空突如其来的一掌也实在蹊跷。
连李自远也不知那一掌是何人所出。
更早之前,玲珑使无故身亡......
云行云游已经跟莫破川八年有余。
云游这几天忠心护主的表现与此前无异,他心底不愿意相信云游会背叛自己。
而且,云游对《白刃剪草》心法的理解似乎是对的。
破而后立。
《白刃剪草》心法是他在莫家家学心法《白刃》基础上融合了自己见解所创。
配合他的刀招所向披靡,至今无败绩。
几日前在与李自远一战中,正是被偷袭中了一掌,又被李自远刺中一剑的紧要关头,《白刃剪草》突破第八重。
他一刀振飞李掌门的停雨剑,赢下对战。
李自远因那一记暗掌深觉不齿,以《停雨剑法》相赠赔罪。
莫破川得了《停雨剑法》,他是刀客不练剑。
想着那日云游奋不顾身发蠢在悬崖拉他,语动诀练得颇有成效,可以再练剑法,才把《停雨剑法》给她。
不给还不知道,他的右护法有这等本事。
不破不立,值得一试。
只是闭关一年,总想起蹊跷往事。
慕岳盟内外,是时候要处理了。
初入江湖,莫破川从百岳榜第五十位开始挑战。
一路打下来,他吸引了一批以挑战百岳榜为追求的江湖人追随,六年前,众人成立慕岳盟,推他为盟主。
盟里高手众多,他只对左右护法云家兄妹较为亲近。
云行带着妹妹云游,八年前已经跟着他,其他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云游,收拾行装,明日下山。”
烟云游还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表情凝滞,不是很想下山,归园山居还没过够。
“先回盟中,十月初八与续昼门掌门何悲月约在桐州一战。”要赢何悲月,《白刃剪草》一定要突破最后一重才有把握。
莫破川这是要冲行业第一了。
以这莫破川救人与指点云游这些事,他们俩是很牢固的领导与心腹关系。
烟云游想着自己已经占了云游身体,人生关键时刻,让让他。
烟云游察言观色,今天莫破川心事重重,不宜在他面前有太强存在感,但她还是有一个问题:“今何日?”
莫破川听懂她的问题,并回话:“八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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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马上又是一年中秋。
跟莫破川下山能见一见云游的兄长也很好。
烟云游当着莫破川的面,提笔写了一张小纸条,凌空翻上含笑树找到一只信鸽,把纸条塞进信鸽脚下。
“云行,我们回来了。
——云游”
现在这笔字迹在领导面前过了明路,不怕了。
烟云游收拾行装先清点了屋子各处零零碎碎的银子,全都带上。
只要有钱,收拾行李没有什么难的,衣服简单一人带一套换洗的,别的没了。
天色向晚,烟云游在含笑树下摆出冷饭冷菜和热茶。
莫破川摇摇头,直白的嫌弃眼神。
烟云游默默地转过头,不与他对视。
吃吧,下山就能吃好吃的了,今晚将就一下。
她本想这么说,无奈句式复杂,实在不想调动所有语言能力耗费脑细胞。
吃完饭,月亮高高挂起,山顶一阵风吹过,含笑花香袭来,错落的湿地海子中明月倒影粼粼跃动,像仙人在人间点的烛火。
烟云游不想辜负凌崤山此情此景,决定来一把篝火。
贴心请示:“盟主……火”。
莫破川不置可否。
她麻溜生火,把厨房囤的根茎食材全都扔进篝火下烘烤。
重碧村酿只剩半瓶晃荡,今夜也全部喝掉,一滴都不能浪费。
给莫破川倒了一杯,他在篝火旁打坐运功,不为美酒所动。
此人练功甚勤,连带跳崖那日,两人共处五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一定练功。
烟云游隔着篝火举杯,敬行动力一百分的武林准第一。
希望他好好努力,罩住自己。
罩不住也没关系,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小心嘎了能回家也不错。
又一阵晚风吹来,含笑花的苹果香味随着火苗在烟云游脸边跳动。
她的老家,就有这样一棵含笑花树,从小闻到大。
一些闪烁的童年片段,隔着时空治愈了此刻的她,突然有点想落泪。
仰头饮尽杯中酒,藏了眼泪。
烟云游几步破空,踏上含笑花树,认真挑选开得正好的含笑花摘下。
“这是做什么?”莫破川结束了打坐,在树下看着云游身影问她。
“花,带走。”
刚刚他坐在火堆边,那花树香气隔着火堆吹来。
莫破川这才反应过来,白日云游身上扰他心神的隐隐香气就是这种味道:“带花走,哭什么?”
问完,莫破川自己都有点错愕,心里想的,怎么就问出来了?
还好,他不由自主问出的话,没经过内力传声。
他离那花树顶还远,云游果然没有回话,她没听到。
云游在树尖翻腾,许久才归。
她整个人此刻花香袭人,表情平和,从怀里、系起的衣摆兜里掏出一大捧花。
莫破川问:“这是什么花?”
“含笑。”
含笑?含笑。花名在唇齿间缠绵。
莫破川突然领悟,从前的云游,眼前这个云游,话虽是一样少,却很不一样。
从前的云游,神情是冷静。眼前的云游,神情是消沉。
从前的云游,心性坚韧尤胜男子,这个云游,莳花落泪多愁多病。
还有那日悬崖救他,痴蠢何至于斯?从前在她面前凌空来去如家常便饭,怎么会傻到那程度会误以为他要跳崖。
只怪当时震撼动容大过疑惑,如今越想越不对。
他冷眼看去,她正把花一朵朵拭干水汽,装进包袱。
如此女儿情态,怎么可能是云游?
口音不对、字迹不对、神情不对、心思灵巧不对、写信直呼她兄长为云行也不对……
这个人不是云游!
他迅疾出掌成刀,一把将包袱里摆好的花被劈为无数花泥。
烟云游被无形刀风打中,滚爬在地下,有鲜血从嘴角流出。
4. 魔头与走狗
莫破川确认她不是云游,冷静下来,胸有谋划,蹲下身伸出大掌摸她的脸。
他大掌粗糙,一点点摸完云游整张脸,烟云游一年多足不出户脸上皮肤莹白娇嫩,被磨得微疼。
烟云游挥开他的手,终于问:“不喜欢花?”不喜欢花,打我干什么?
莫破川确定这人没有任何伪装易容在脸上,退开,随后冷峻开口:“你真的是云游?”
烟云游摇头。
她毫无求生意志,就地躺下,眼神越过篝火,越过莫破川,看向虚空。
莫破川如江湖高手刻板气质一样,居高临下站在近处,一动不动,既不盘问,也不出手。
篝火将熄未熄,烟云游终于确定莫破川没有再打一掌的意思,从地上爬起来动动筋骨。
莫破川没下狠手,吐那一口血好像并无大碍。
她慢吞吞坐回椅子,从火堆里掏出类似土豆红薯一类的食材,扒开灰扯下一点品尝,高淀粉的根茎,烤熟后口感虽然粗粝,但嚼着有回甜,适合打发时间吃吃。
伸手递出半块给莫破川——看来他舍不得杀云游,自己这个冒牌货对他也并无恶意,事已至此,不如一起坐下吃个宵夜。
莫破川从善如流接过坐下,几口把半块烤物咽下肚。
烟云游看他毫不在意的从容动作,懂了:这厮足够自信,即使她不是云游,若敢反叛,他亦可一击毙命。
莫破川不杀她,烟云游也没有勇气自我了结。
她考虑了一下眼前的出路,起身进堂屋,提笔现编理由,给莫破川一个解释:
“盟主,我一年前醒来,不知缘由,把所有事都忘了,连识字说话都忘光。
那日你出关,我才忆起你、兄长云行和一点点功夫。就是这样。”
说话太慢,纸条沟通,原因清晰,看莫破川什么反应吧。
莫破川看完纸条,伸出右手两指,烟云游识相把自己手腕放过去让他把脉。
他把脉了许久,久得烟云游认为他根本不懂医术,而后伸手掰过烟云游的脑袋,手指搭在太阳穴左看右看。
大佬真的蛮看中这个心腹属下。
这都信了,还关心她。
烟云游轻轻拨开莫破川的手:“……不懂……医术。”
莫破川叹气:“本就不聪明!”不管真失忆假失忆,在他身边就翻不出花。
烟云游来到陌生世界,借云游身份,唯一可以做,或者想做的事,就是在消失之前,帮云游认真告别每一个珍视的人。
自己没有那个机会,云游可以有。
莫破川也算其中之一。
打定主意,云游发表入职宣言:“属下忠心。”
莫破川居然对她淡然一笑:“我知道。”施施然回屋睡了。
云游盯着莫破川消失的门口看了一会儿,再搬出一些柴火,把篝火续上,躺回竹椅闭目养神。
酝酿一晚上都没有睡意,思绪乱飞无法沉静,后山野鸡乱叫,天要亮了,索性去厨房做早饭。
昨晚烤熟的根茎掰成碎块丢进锅里,和着米熬成一锅黏糊暖胃的粥。
在山上寻摸摘一把野菜,烧水汆烫,淋上调料酱汁。
最后用含笑与老茶叶泡一壶热茶。
简单的粗茶淡饭张罗好。
太阳升起一半,莫破川换了一身里红外青的衣衫出来。
云游打量几眼,很好,更帅了,气质大佬出门炸街,然后端热水给他洗漱。
莫破川洗漱完,挥挥衣袖:“这袖子碍事。”
云游咚咚咚跑进房间,翻找出缠腕,贴心地把他两个袖子服帖束好。
云游已经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右护法不知道是什么工作职责,干成了助理。
莫破川看着凑在自己身前的云游,鼻子动了动,扭头避开她身上分神的香气,打量山中风景。
两人吃过早饭,莫破川这次亲自走山路,下到村镇里,买了两匹马赶路。
莫破川在前,云游跟着,不多时就完全凭着肌肉记忆放手跑马,不远不近坠在莫破川身后。
大半日终于走出山林见到一大片绵延的平地。
远处大河如银带,大河边有镇集。云游纵马靠近莫破川,指着那处镇集:“盟主,歇。”
莫破川点头。
镇子叫泊舟镇。
云游挑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食肆,钻进厨房指定菜品。
她发现莫破川虽然不拘小节,但更喜欢出关第一天那种精致的饭食,不喜欢粗茶淡饭,有一些精英大佬的特质。
一餐好饭好菜刚吃一半,莫破川突然黑眸闪动,甩飞筷子。
对面茶馆里几个人猛地摔下凳子跪在大街上。
云游:“……?”刚刚还因睡眠不好有点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收拢,她抄起一根棍子走近那些人,摆出慕岳盟右护法的气势。
地上那人脸色怆然大吼:“莫破川,小人!暗算杀害众多江湖高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刹那间整条街更多人纷纷跳出,团团包围住莫破川和云游。
云游看众人散发一股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拿下小人狗命的决然,疑惑:
莫破川怎么在江湖是这个标签?
镇上的居民瞪着眼,看看莫破川,又看看视死如归的一群武林人士。
今日正逢十日一次的大集,人这么多,这架势,若两波人在镇集上打杀开来得枉死多少人。
莫破川脸色如常,重新取了筷子继续吃饭,光是从容气势已经赢了这群江湖人士。
云游当机立断:“滚!”
声如风唳打在前面人的气海中,原本已被莫破川筷子打翻在地的几个人神思皆空,被声音带着连滚带爬走了。
有几个站着的,功力不济也连连退步开去。
只是镇集里江湖人士众多,几个人走,立刻有其他人团团围上来,三四十人与云游对峙,谁也不肯贸然先出手。
莫破川终于吃完饭,淡淡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众人情不自禁后退。
这些江湖人士虽然做好准备豁出性命大战一场,但和莫破川这大魔头近距离接触仍控制不住胆寒。
莫破川开口了:“你们一起也接不了我一掌,自去吧。”
他的刀法以内力驱使,出声成刀,挥掌成刀,捻上的一草一木皆是刀,等闲之辈接他一刀,只觉得刀刃如巨物,能把自己斩得血肉模糊。
好在莫破川近年来,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也要挑对手,不是成名高手,他不会出手。
众人既不动手,也不后退,动手丢命,后退丢脸。
云游打破僵局,将手里的棍子掷出,打在最近几人腿上,他们噔噔噔连退几步,让开中间一条道。
云游一根棍子自然没有这等威力,是莫破川在云游背后内力催动。
莫破川不说话,在众人注目下缓步离开。
云游在桌上留下碎银,牵着两匹马跟上他,两人相携而去。
镇集居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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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没闹起来,还好,还好。
云游两人走出镇集,沿着大河纵马消失。
江湖人士三三两两有的去了,有的留下切磋交流,镇集恢复往日平静。
下午,镇集上还没离开的江湖人觉得似有大风吹过,但细细感知,树叶不动,一丝风都没有。
刹那间,树上飞跃下许多蒙面人,手上武器各异。
众江湖人戒备上前,兵器还没出手,全都轰然倒地。
在他们背后,一群镇民打扮的人,从这些江湖人尸体上拔出自己的武器,就着他们的衣服擦干净,离开了。
蒙面人出手清理现场,训练有素抬着尸体丢在镇中,层层叠叠码出一座尸山。
第二天上午,莫破川、云游两人在云叙城听说了一则劲爆大事件
——“慕岳盟魔头与走狗两人在泊舟镇大开杀戒,二十三名武林好手死在其手中”。
此时,他们俩在云叙城的栖梧客栈吃早饭。
另一桌客人正绘声绘色骂打死二十三人的走狗云游。
云游脸色难看,赶路第二日,她吃不好也睡不好,本来就阴郁的心情更差。
摔了一个碗去那桌,低声骂一句:“傻逼!”
云游怪腔调调出声,那桌还在说闲话的客人吓了一跳,朝他们两人望过来:
一个相貌堂堂威猛的男子坐上首,周身端的是疏离威严的气度。
旁边坐着一个与他同色衣衫的男衫女子,楚楚脸庞满是沉郁之色,正是她朝发出声音。
闲话客人相互碰碰手肘提醒,隔壁桌两人好像残暴魔头和诡谲走狗啊。
云游直愣愣地盯着嘴碎的人看,他们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动作很轻吗?
好歹背后嘴人呢?出差本来就烦,她沉气丹田,对着那几人喷:“滚!”
闲话客人小心翼翼又动作迅速地上楼回房间了。
有情绪出口,云游一下好多了,今天也要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总助。
莫破川嗤笑一声,语气居然有少见的调侃意味:“你练语动诀,果然不错。”
云游:“……”
她看看莫破川,慕岳盟盟主应该很有钱吧,不高兴就得消费爽一爽,遂伸出手:“钱。”
莫破川恢复淡然:“什么?”
“银子。”
莫破川古怪地看着她:“不都在你那里吗?”
这是什么话!作为领导自己出门不带钱包吗?
云游打量莫破川,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金镶玉装饰,指了指:“给我。”
莫破川淡淡疑惑语气:“你这次没把银子带够?”
云游点头。
莫破川扯下腰间金镶玉,大剌剌甩给她。
云游拿起金镶玉欣赏,上面刻着“川”字。
有他名讳不好当掉,好在她带的钱多,这个当存款吧,离职了花。
两人收拾停当继续赶路,牵着马出城路过云叙城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子。
云游故意掉在莫破川身后,溜进铺子买了一个成色不错、简约大方的黄金发冠。
出铺子,以为走远的莫破川居然在铺子前等她。
莫破川见云游买了个黄金男子发冠,以为她是拿走玉坠过意不去献给自己赔礼的,淡淡拒绝:“俗气,我不用。”
云游冲他浅浅一笑,麻溜地把自己终日低束在脑后的头发,用黄金束发高高扎在脑袋顶上,把脸清清爽爽全露出来。
莫破川沉默了……
5. 慕岳盟
两人驾马出云叙城,小半日就到了云牧城。
蒙拜国疆域辽阔,城与城之间相距甚远,靠大片山、河、草原、村庄串联。但云牧城与云叙城两座大城紧连,人流熙攘,贸易通达。
黄土实夯的城墙,重兵把守的城门,上面赫然写着“云牧城”。云游被这大城震撼住了,那心情就如生平第一次上到长城,被壮阔伟大的古代智慧震慑,再自己脑补一出千年历史,她一个感性人,很难不感动容。
“你看什么呢?”莫破川突然出声,云游一激灵,回过头去。
莫破川的马头对着城墙左边,那里有宽阔的大河,从泊舟镇流过来的。大河前有一支马队,为首三个人,两男一女,后面跟着十来骑。云游猜测,这些人是慕岳盟中人,来接他们的盟主。
原来朝拜错了方向,慕岳盟不在云牧城中。
那些人驾马朝他们迎来,莫破川马停在前,淡然冷色地看着迎来的人。
马队靠近莫破川停住,众人纷纷下马,三个人站在前排带头同声齐道:“属下等人在此恭迎盟主。”
莫破川下马迎着河风走向他们,风吹开他额前不听话的碎发,容颜俊雅,神情平和,脸上没有桀骜,也没有喜色,平平淡淡。
云游站在莫破川身后,只见领头三人中那女子身着彩衣,一双如秋水的眼眸在莫破川脸上流转微动,多情潋滟,自有一股桃花牡丹交融的清艳风华。
两个男子,年纪稍大的一身灰袍,高大身材,鬓角一簇华发增添沧桑,一脸灰败之色像是命不久矣。
年轻男子只看身形令人遐想此人端方俊美,再一看脸,圆脸上浓眉如山,俊目如云,只是云与山之间相望不相见,估计打车得200块钱,令人扼腕。
领导班子决定了集团气质。
这群人冷酷、勾魂、病态、怪异,还有云游自己,沉郁,云叙州的人没嘴错,慕岳盟不像什么正经门派。
云游打量他们时,圆脸年轻人正好看向她,云游猜到他是谁,朝他微微一笑,无声道:“兄长。”对方回她一笑,眉毛眼睛一起动,虽然看得出他行止端方,但又像在挤眉弄眼,跟调戏良家子似的。
云游的兄长让人很意外啊。
迎接盟主没有盛大仪式,几人打过照面,仍旧翻身上马,朝大河方向而去。
涉水爬山骑马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山庄,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繁复雅致。
云游坠在四个领导身后恍然大悟,慕岳盟办公地藏在这紧紧挨着的两城郊野,山庄地势极佳,易守难攻,很是不错。大城市外有这么清净雅致的山庄,慕岳盟有点本钱。
一行人直奔议事大厅,厅中站着乌泱泱近百人,彩衣女子随身伺候莫破川坐上首座,大厅众人开始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盟主出关。”
莫破川淡淡嗯了一声算回应。
彩衣女子眼眸一转,在前面笑吟道:“恭喜盟主比武得胜,已是天下第二。”
莫破川冲女子点点头,两人一瞬对视,肉眼可见彩衣女子幸福得冒泡。
云游见小小的舞台挤不下这么多领导们,自觉退入堂下,站在大柱子后面,与群众打成一片。
柱子后站着一排预备随时伺候领导的仆从,云游找了一个小男孩了解情况。
她斟酌,打好腹稿,舌尖捋了几遍才开口:“你来,我要考考你……”
小男孩叫阿渔,是为盟主出关新购入的奴仆,长得不算可爱但机灵懂事,见云游从台上下来,穿着打扮与盟主无异,还戴着更为富贵的金冠,一下猜出她是谁。
听得云游考堂上几人的姓名,抓住这个机会,将领导与职务一一背出来。
彩衣女子是枭骑堂堂主沈夜春,枭骑堂差不多相当于人事行政部;云行则为慕岳盟左护法,算是运营外联总监。
重量级的是灰败师傅——云游一贯遵循中年男长得帅是大叔,长得一般是师傅的民俗——是惊沙堂堂主虞暗凋,管防御进攻事务。慕岳盟帮众皆是百岳榜上榜高手,或冲榜预备役,虽只有几十人,可不好管啊。
最后阿鱼补充:“当然,最紧要还是长随盟主身边的您,为盟主最信赖的右护法,见您如见盟主。”
职场新人拍马屁不自然,落了痕迹。云游拍拍阿鱼小肩膀,让他去给几个领导换茶,开会这么久了,来点中场茶歇。
“云游!”突然,莫破川喊她的声音响在耳边。
云游弹射起步,赶快到莫破川椅边。
盟主下达任务:“我最恨暗中捣鬼背叛我之人,杀了!”
什么?杀谁?不好意思刚刚开会走神了。云游佝着腰,卑躬屈膝站在莫破川椅子一旁,一头雾水望着他,眼神里全是:老板,给点明示。
莫破川抬眼看了她,下一秒就要问责。
云游悟了,调转内力运出语动诀:上前受死。
堂下原就心慌不已的那人心神被慑,不自觉向前迈了几步。云游一看,此人远在大厅众人的最后面,怎么就惹到大领导了?
云游二次跟领导确认:“杀?”
她没杀过人,甚至做饭都不自己做荤菜,连整鱼整鸡都没碰过,不过如果莫破川让她去杀人,她也有办法——自己大小算个领导,或拖一拖,或换个方案,或推给其他部门。
这就是烟云游掌握的职场厚黑学!
莫破川点头,杀。
云游正想回答他,突然右手不受控制抬起,一掌飞出,那人胸前迸射出血柱,飞到大堂门边。
云游一时反应不过来,双眼灼灼看着堂下远远飞走的人:死了吗?
他干啥了?
自己又干啥了?
终于反应过来,云游快要哭了,口中喃喃:“要死要死要死,啊啊啊啊啊啊!”这次说的是母语,汉语普通话,众人没有听懂。
不过众人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没有人在意她奇怪言语,只有莫破川平视远处的眼睛,睫毛微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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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见云游情状不对,怕莫破川再问责找事,牵连云游,将她拉到身后,手紧紧牵着她的手。
云游感受到温暖干燥的体温,终于稍稍回神。
后半段会议,莫破川没有再作出什么重要指示,各部门汇报了工作成果和后续计划,散会。
云行见云游魂不守舍,拉着她回自己的院子:“你怎么了?”
云游不知怎么回答既不穿帮身份,又能表达自己痛苦,只摇摇头不说话。
云行因语动诀缘故,习惯了云游鲜少开口。他在一旁安排院中摆饭,不出一会儿,所有院内的人都被指使出去了。
“妹妹,幸亏我们的计划还不成,我想先送你走。”
云游心有余悸,后知后觉回神,云行说什么?
计划,先走。这句话大有含义啊。
“是刚刚?”是因为刚刚突然杀人吗?刚刚那人做了什么?
云行低声道:“是啊,他不过昨日在泊舟镇一群人看过那人一眼,就认为泊舟镇二十三人江湖中人的死,这人脱不了干系!这么武断杀人,你日日跟在他身边,不知要为他杀多少人!我们停手吧!”
昨天泊舟镇那群叫嚣的江湖人有刚刚那人吗?云游没太认出来。
云行话没说完,继续道:“父亲忠烈英名还在传颂,我们兄妹俩全部潜藏在慕岳盟,只怕计划没完成,先让云家绝了后。”
啊?
云游大脑处理器高速运转,兄妹二人什么计划?忠烈之后?高亮关键词,云行想送云游离开慕岳盟。
云游激动高频点头:“离开!离开!”
兄妹俩达成一致,云行院中下人刚好取回吃食,各色菜肴、水果、点心满满摆了一桌。此时早已过了正午,不是吃饭的时间,云行说自己用过了,只给云游布菜。
云游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水果。
吃饭时云行没再提计划和出走一事,只是关心她日常生活。
云游自小只有奶奶抚养,奶奶去世后独自一人多年,感动之余,居然有点不适应身边有个这么亲近的人,许多正常的叙话,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云行也不闲,陆续有人找他,云游没呆一会儿顺理成章离开了。
她走在路上,觉得自己以云游的身份,对云行太冷淡了,分寸没拿捏好,越想越内耗,索性返回云行的院子。
云行在院中吩咐属下去查泊舟镇一案事宜,见云游突然转回,摆手让属下噤声,笑问云游是不是什么东西掉了。
云游上来话也不说,给云行一个尴尬又结实的拥抱,云行四肢僵直一瞬,两手回抱拍拍云游肩膀,嘴唇动了动,终究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云游突然拍拍云行肩膀,转身跑走。
烟云游总在奶奶去世以后,懊悔很多从前没有在意的小细节。至亲相处,最好还是少留遗憾。
给了云行亲情大暴击之后,她的情绪也被替身兄长治愈许多,思绪渐渐清明。
6. 盟主搞事
短短相处几日,云游看来,莫破川是一个对同事下属仍有革命情谊的人,而且自傲,不屑于对江湖平庸之辈出手。
刚刚那一掌,一定是莫破川借云游之手打出去的,他不是第一次借云游出手。
他不得不打这一掌,总有原因。
云游决定,克服心中恐惧,去看看那具尸体。
等找到山庄殓尸房,她发现,站在这里,脑子里居然反复回忆奶奶盖棺出灵前已经僵化的脸。
深呼吸数次,烟云游怎么下决心也迈不进殓尸房门槛。
云游对着外面山景看了许久,一步步回到山庄中心,让仆从带了路,去找莫破川。
莫破川的院子在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两扇石门厚重,没有雕花纹样,没有门联,只有顶上三个打字:“纵横天”,狂草恣意。
对一个盟主来说,这个院子庄重之中带着简朴,只有这块匾,霸气侧漏。
“纵横天”是三进院子。
再往上,只有山峰顶端观景的亭阁。
院中静谧,午后的阳光让山中景致闪耀光辉。
“盟主。”云游喊他。
“来。”这次声音不在耳旁,而是从院后传来。
进入院子,上台阶,穿廊榭,两重院子之后,到达最里面声音传来的地方。
没有屋舍,只有有一注不大不小的瀑布自峰顶扑簌簌落珠,瀑布前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块平展的大石。
莫破川已经换过衣服,黑色袍子有银线缠枝纹流光,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在大石上闭目打坐,有一份干净的性感气质。
沈夜春眼光很好,莫破川姿色、气质都是顶级A男,与美艳绝伦的她正相配。
云游打了一路腹稿,此刻觉得自己有点冒昧,打扰到领导了。
“说。”领导发话。
“那人……为何……死?”云游话语缓慢,较以往流畅。
她在殓尸房外想了许久,比起看尸体,直接问莫破川更无心理障碍。
莫破川眼睛都不睁开:“泊舟镇围住我们的人,有他。”
“通过他……查。”可以通过这个线索查出幕后谁在捣鬼。
莫破川总能听懂云游的意思,他睁眼,语气沉缓,定定地看着云游告诉她:“立威让那些人就此不敢出手,这比久来的真相更紧要。”
说明行事准则,领导这是有意栽培的信号。
云游过来,恰好还有一件事想说,就是辜负领导的栽培——辞职。
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自有一套价值体系。
她是一缕幽魂,即使在这里有血有肉,但无法适应,没有归属。
更何况,大厅里死的那个人,是活生活会流血的人。
“盟主,我……我想离开。”
莫破川蓦然吐了一口血。
不至于吧?心腹要离职有这么严重吗?
莫破川往前栽倒,云游一步跃近大石,刚好倒进她怀里。
他嘴角挂着血渍,脸色却很平静,正抬眼看云游,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云游忍不住,撸起袖子擦干净他嘴角的血。
“你要离开?”两人离得很近,莫破川说话时有淡淡的血腥味逸出,“去哪里?”
“不想。杀人。”云游盯着莫破川的下巴,刚刚她袖子在下巴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看来看去忍不住,云游上手,擦干净下巴上的血印子。
云游久不练功,也没再握兵器,手指的茧都没了,莫破川下巴有粗粝的胡茬硌手。
莫破川低下眼,看看自己下巴上的白盈手指沾着血,气息热热地打在云游手上:“再等等,快了。”
云游此时才注意到,莫破川以她为遮掩,正暗自环顾四周,似乎不像表面这么虚弱。
“一年。我留意。新人。忠心。”云游继续对话,莫破川身边这么重要的岗位,站好最后一班岗,做好交接工作,最重要是,还要存够退休钱。
莫破川整个上半身全都在云游怀里,继续气息虚弱地回她:“快了。”
大领导表演着快挂了,嘴上一直说着快了。
......云游不知道这戏怎么接。
她转身把背对着莫破川,用力想背他回房中。
莫破川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可以了。”
云游疑惑,“吐血?”吐血是真的受伤了吗?
“不破不立,我在试突破最后一重。”莫破川自己摸了摸嘴边,坐直身体交代云游,“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今日起,你暗中为我护法,我要破最后一重天,这件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云游点头,领导知道下属要离职,但还是会安排一堆工作,很典型了。
“泊舟镇的事,让你兄长去查,盟中还有内鬼,让他留意。或许,从乌花凌爆体而亡那时,盟中就不干净了。”
“盟主,你,还好?”
刚才还虚弱瘫倒在她怀里的莫破川,现在嗤笑一声,眼里闪烁强大的自信盯着她:“如此才好。”
说完,又拍拍她的肩,以资鼓励。
云游跳开,僵硬地对莫破川行完礼就要走,走了几步,脑子不断回放刚刚他吐血的样子,袖子上还有血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医师看看?散播出。”
医师不可信,任他散播莫破川身受重伤消息。医师可信,还能看顾一下莫破川伤情。
莫破川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闭眼点头。
……
“你说,盟主吐血?倒在右护法怀里?”离纵横天最近的院子,是锦绣华美的秋明楼,沈夜春花容变色,反问从纵横天出来报信的仆从。
她不久前才去纵横天单独跟莫破川呆了一会儿,刚回自己秋明楼。
仆从恭敬低头:“是。小人出来时,右护法正命人去请悬壶使诸先生。”
沈夜春挥挥手,让仆从先回纵横天。
慕岳盟近几年在江湖中崛起,沈夜春、虞暗凋等人是第一批追随莫破川的人。
虞暗凋可跻身百岳榜前二十,沈夜春不曾上过百岳榜。
不过她有钱,慕岳盟此处山庄是她出钱建造,云行打理的产业商行,也多为沈夜春出资开办,她在慕岳盟,才真正是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
她多年没有着意练功,分她心神的事太多了。
比如莫破川在想什么做什么,接触什么人。
安排在纵横天的仆从已有四五年,从来报的都是:
盟主练武一日。
盟主要闭关三日练武。
盟主明日要出去比武。
刚刚没看出任何异样,莫破川怎么就吐血了?
而且!盟主倒在云游怀里,这是第一次。
沈夜春喃喃道:“这个云游忒不好杀。还得想个办法把云氏兄妹从慕岳盟弄走。”
语气冷静,仿若不过一件小事。
沈夜春在房中铜镜前整整衣冠,迈步走向纵横天。
莫破川不喜喧闹,但盟主伤重吐血头一遭,是天大的事。
纵横天第一次聚集许多人:云行云游兄妹、诸仲莳、虞暗凋、沈夜春、还有三两纵横天院中的仆从。
诸仲莳是个教书先生似的老头儿。
沈夜春到得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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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领着他往院后去,轻声与诸仲莳说,伺候盟主更衣还是好好的。
虞暗凋与云行云游兄妹坠在后面。
穿过二重院轩榭,沈夜春在前带着众人往瀑布而去,云游低声喊住他们:“在房内”,指了指旁边的正房。
沈夜春脚步顿了顿,脸色不佳地领着诸仲莳去了。
云游拉着云行复述了莫破川的任务,要查清泊舟镇的事。
云行答应着,又问莫破川伤情,云游只讲自己看到的,吐血,虚弱。
云行看着莫破川所在那间屋子,担忧情状真切。
诸仲莳看完,没说什么病,也没说吃什么药,躬腰自请留在纵横天,为盟主调理一段时日。
莫破川虚弱地躺在床上,缓缓睁眼对诸仲莳点头:“其他人出去!”
云游看着床上的莫破川,声音也虚弱得很逼真。
大领导做事就是大手笔,出手就是AllIn,为了《白刃剪草》突破最后一重天,他真的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虚弱的大领导发话,一屋子中层恍若未闻,没有人出去。云游有心腹拥护领导的带头作用,第一个抬脚跨出了莫破川的屋子。
云行、虞暗凋等人跟着出来,沈夜春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出来了。
“听说悬壶使收了这小子跑腿,留他在这里吧,我们离开。”云游张口就来,推了一把公司9.9成的新人阿鱼,替诸仲莳收了一个小弟。
兄长云行赞同点头:“如此甚好。”
然后兄妹俩也没等两位堂主作何反应,丝滑地让众人挪挪脚,阿鱼在里面关了大门。
折腾一天了,日头向晚。
云游终于回到自己的一方小院,她都没有打量这个院子作何模样,叫了泡澡热水,片刻,有仆从手脚麻利安排好,云游把自己关进屋子。
她整个人索在大大的浴桶里,仰头盯着木质房顶,面无表情。
这个澡泡了很久很久,外面仆从敲门,问右护法什么时间吃饭。
良久,云游回答,不吃。
明月走出云层挂在天中间,山中夜凉,水早冷了。
云游起身,也不擦水,随意捡了衣服披在身上,湿得滴水的长发很快打湿后背,有几根凌乱在前,晕湿胸口布料,像有人伏在她胸前哭出的眼泪。
开窗,临近中秋,山中月亮很圆,云游坐在窗前赏月:“不知道这里过不过中秋。”她自言自语,想着自己会轻功,翻身跃上房顶赏月。
突然,黑夜中有东西从高处打在她身上,云游旋即起身上跃,潜能激发轻功,她向一旁逃开,猛然间她肩膀被一只手用力按住。
高手近身,此刻才释放自己气息,云游很熟悉。
云游:“莫破川?”
“是。”淡然熟悉的声音。
云游低头看落在房顶的东西,刚刚莫破川是用一件外袍掷向她。云游看看莫破川身上,没有外袍。
不知道他到底自伤几许,云游暗忖自己并不娇弱,抬手把衣服还给盟主。
“你不是云游。”莫破川没头没脑地旧事重提,云游能吃能睡,心中无事。
这女子从下山,吃不下睡不着,他补充道:“你要走我不拦,不过再等等。”
要等到他查出她到底是谁。
云游没多疑问,点头表示理解,领导马上问鼎江湖,正是用人之际。
“慕岳盟没有存在的必要。”莫破川把衣袍搭在云游身上,语气平淡说道。
啊?
云游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公司要上市了。
实际公司要解散了?
7. 中秋将至
云游半夜心态被搞炸了。
莫破川是要做什么?
云行恐怕还不知道这事!
她激动得祭出母语:“这是闹哪样?”
莫破川眉眼蹙着,上下睫毛太长挡住眸子,即使月光澄澈也看不清他眼神。
他沉声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云游无语,莫破川在解散慕岳盟这当口,纠结自己乱七八糟几句感叹,重点跑偏!
这两句话,她抓不住任何关键词。
她不说话,莫破川再度沉声道:“回答我。你刚刚在窗前说的什么?在房顶上说的什么?”
烟云游翻了一个白眼,看着莫破川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失忆。我不是云游。”
慕岳盟、莫破川今后如何打算,与她何干!
烟云游以为莫破川会花时间理解这句话。
可他冷冷嗤笑:“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烟云游,“??”你只关心我的母语
莫破川眼光灼灼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烟云游拉着莫破川跃下房顶回屋,在纸上写下本地文字:
“八月十五是我家乡中秋节。”
然后递给莫破川,如外语老师教学一般,指着纸上文字说:
“八。月。十。五。是。我。家。乡。中。秋。节。”
莫破川听懂了,他指指窗外的月光,居然问:“这个节日是与月亮有关吗?”
烟云游脑子转了又转,突然回过神领悟——莫破川刚刚就来了,见她对月难过才现身。
烟云游点了几下头,可能用力太猛,把眼泪点出来。
莫破川:“房顶上那句话是什么?”
烟云游有点尴尬,手背揩掉泪珠,冲莫破川抱歉一笑。
莫破川睨了她一眼,试探地问:“那节日,是跟银子有关?”
烟云游低着头摇头。
莫破川抬手取下头上束发的玉簪扔进云游怀里:“这个玉簪成色不错,赏你了。”
烟云游自从下山就心情不佳,没料到莫破川丢给她玉簪。
她一向心思敏感,回忆起云叙城买金冠,此刻居然有点绷不住,泪水要失控冲出。
她不是需要中秋节,是需要亲人,温热怀抱。
到底情绪失控,她猛地投入莫破川怀里,湿热泪水掉落在他衣襟。
莫破川立刻撕开粘在自己身上的人:“不要。”
这是什么路数?
烟云游疑似二次破防,不再隐忍,居然号啕大哭起来。两只手紧紧箍住莫破川的腰,非要钻进他怀里。
莫破川从自己后腰去解她的两只手,烟云游两手顺着他宽大的袖子扣住莫破川十指。
莫破川不知为什么,这女子越弱,他越束手束脚,居然忘了动武功挥开她。
她越哭越难受,两臂渐渐无力垂下去,放开莫破川,哭得难以自已。
莫破川定定站在她站在前面,紧闭双眼,浓密睫毛有点水气。
最终,他慢慢举起自己双手,揽烟云游入怀——她哭得太伤心了,很难让人不动容。
莫破川还有很多想问的,没有开口的时机。
烟云游的声音惊醒了院中仆人,莫破川本是来这里暗中交代事情,听到有人起床的声音,一手紧紧搂住烟云游,施展轻功往纵横天而去。
诸仲莳与阿鱼住在纵横天外院。
他脚下几点起跃,登上最高的观景阁楼。
许久,烟云游终于回过神,从崩溃的悲伤情绪里抽离出来,喉头还在止不住抽泣。
她迷离着眼,看看莫破川,又看看莫破川胸前的鼻涕眼泪口水,有点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推开莫破川。
然后指着莫破川的外袍,就是刚刚她不要的那一件,用迷离的声音说:“脱了。”
莫破川此刻正在自顾自尴尬。
听了烟云游的话,从善如流把外袍脱给她。
烟云游接过袍子,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平静片刻,注意到莫破川也因为神情激动,仪容仪表不太好,非常贴心地垫脚给他擦脸。
莫破川身体僵硬,烟云游进一步他退一步。
烟云游不坚持,把衣袍扔给他:“擦脸。”莫破川接过,听话地擦擦脸。
他刚刚把玉簪随手拔给了烟云游,头发散乱。
烟云游再把玉簪还他:“束发。”
莫破川再次听话,自己将头发简单低束。
诶,烟云游智商上线,好像掌握了拿捏领导的办法。
烟云游两只手交握,有些不好意思上前:“盟主……”
莫破川右手笔直伸出,手掌对着烟云游,是禁止的手势:
“打住。你性子变化原委,今夜我不再追问,等哪日平静了再说。要离开的事,也容后再说。”
自见莫破川以来,第一次看他神色激动成这样,听他说这么多话。
莫破川清清嗓子:“若无事,回去休息吧。”
烟云游这才想起,盟主找她,应该有事。
还是问问吧,烟云游开口:“你,什么事?”
莫破川下颌肌肉咬紧又放松,等了一会儿客气地说:“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最后一重如何突破。”
烟云游点头:“你说说,你练的。”
莫破川席地而坐。
烟云游此刻神色清明,方才环顾四周。
山顶有亭有阁,他们俩在是阁楼二层,比最高峰还高许多,刚刚飞窗而进,窗户开着,明月近得好似镶嵌在窗上。
窗户靠边有各一排柜子,放着许多兵器,以刀为主。
莫破川已经运功,口中复述心法。
他只穿着单薄里衣,更显身姿伟岸。
此刻闭目打坐,浓密的睫毛上下搭在一起,刚毅之中平添数点柔情。
烟云游坐在他对面,等他走完一周天才说:“你运功,我不懂。”
莫破川拧着眉不悦,可烟云游在他对面羞赧看着,刚刚哭过的眼睛又黑又亮,莫破川没说话。
烟云游笑着说:“说……你如何……自破?现在……感觉如何?”
莫破川恢复神色:“我给自己心脉一掌,用了三成功力。但从下午到现在,没有破境的迹象。内力运转如常。”
烟云游心下感叹,三成功力给自己心脉一掌,莫破川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现在,不过七八个小时,是不是得让子弹飞一会儿?
让子弹飞一会儿……
烟云游想到什么,指着案几上的那些刀:“你的?”
莫破川点头。
烟云游:“没见你用。”
莫破川淡然回答:“我至此境,刀意不在器。”
烟云游赞叹,拽哥,然后很虚心请教地问:“你……心法,如何体内流转?”
莫破川冷飕飕表情,过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下嘴唇正中那一点点阴影:“自这里。到这里。”
后一处,是背后臀部两瓣屁屁正中间。
烟云游有一些思路,须得查证资料。
莫破川一开始打坐运功,就沉寂而去,没有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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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她的迹象。
烟云游第一次实地看武林高手练功,居然没有跳来飞去练招式,而是打坐运功。
云游一个百岳榜都没挨着边的人,不知道和第二之间差距多大。
就这么胡乱想着,她蜷在莫破川身边的地上睡着了。
烟云游睡眠不好,清浅至极。
睡到朦胧之间,感觉有人抱她。
她微微睁眼,是莫破川。
烟云游的眼睫毛在莫破川的脖颈处轻扫,莫破川觉得痒,两手不自觉加重用力,扣紧烟云游肩膀和大腿。
他从山顶阁楼凌空闪出,烟云游云里雾里之间,一手搭在他肩膀,一手从他腰间穿过背后,紧紧回抱莫破川,把自己头往莫破川领口蹭蹭,再度闭目。
两个露湿的身躯,贴合之处有暖融融的热意。
......
云游的院子,两个仆从早早起床洒扫。
一个小男孩问:“你昨日听到好像有人哭吗?”
另一个哈欠连天:“没有啊。”话音刚落,看到右护法开门出来。
两人赶紧肃立行礼——
昨日这位一句话没说完就杀人的事儿,在盟中已传开。
先前听说右护法云游,还以为是女子,应很好相处,没想到冷冰冰,阴沉沉,美则美矣,只怕暴戾嗜杀。
小男孩小心翼翼问候:“右护法,我去取早饭回来。”
没想到云游淡淡浅笑道:“不用。”出门而去。
哈欠连天那个撞撞小男孩:“右护法笑了,昨天回来一句话不说,吓死人了。”
小男孩眼皮都不抬:“哼,嘴笑了,眼睛没笑。”
“我觉得怪好看的。”说完,男孩又打了一个哈欠。
云游到云行院子,他刚刚开始吃早饭。
“兄长。”云游落座,有人赶紧送来一副碗筷。
两人一同早饭,云游主要是问问一年前莫破川与乌花凌一战的事,真正的云游或许正是死于那夜之毒。
云行知道得不多,他鲜少伴随莫破川左右,像出去比武,盟主大部分时间只带云游。
他回忆半天,想起什么:“那一次除了你,盟主还让悬壶使诸仲莳随行,这倒是第一次。”
云游昨天已经知道,慕岳盟除了悬壶使,还设有不工使、卜先使和玲珑使。
这座慕岳盟总舵山庄为玲珑使主力修建,她是盟中有名的美人,已不幸亡故。
云游发现整个慕岳盟,只有沈夜春和云游两个女子,连新采买一批奴仆,都全是男子。
云行说已派人去泊舟镇办盟主交代的事,预估今日可归。
云游喝着粥点头。
云行突然拉近妹子的头,鬼鬼祟祟小声耳语:“盟主有可能娶你吗?若没可能,昨天说的我们即刻考虑行动。”
云游一口粥卡在气管,忍了半刻忍不住,咳得天昏地暗。
云行顺着她背,苦恼问道:“你以前不是说,嫁给盟主你愿意吗?”
云游喝茶顺气:“盟主不愿。”
想起昨晚,她进一步,他退两步。
云行了然:“是了。沈夜春媚眼抛了几年,没见盟主有什么反应。”
云游咕咚再吞了一杯茶,盯着云行苦恼的神色。
这兄长,虽然看着时时都在挤眉弄眼,但到底是云游的亲哥哥。
烟云游担心以后云行独自一人:“兄……可娶妻?”
云行摇头,眼神多得是忧患担忧:“我既已许国,自不考虑娶妻!这次把你送走,为你找个好人家。”
8. 定一年之约
悬崖险峻,跳下去只有一死。
可是后面大批官兵,莫破川没有犹豫,决然悬崖。
好在,峭壁突起一块异石,他把身体猛荡过去,异石刺穿腹部,抑住下坠之势。
他忍着腹部裂开的痛,另一手颤颤巍巍去够峭壁突石,一定要抓住什么,他才能活命。
一双柔软细腻的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他,把他拉上了悬崖。
那双手的主人愤怒又哀怨地问:为何寻死。他很想告诉她,别无退路,只有跳崖才能活。
那双手渐渐湿润,是眼泪。
他想说,你别哭,但他说不出话。
转眼,那双柔软的手抓住他的背,抓他的腰,脱下他上衣,轻柔地为他包扎伤口,一双眼看着莫破川,泫然缱绻,看得他只想那双眼永远不要落泪才好。
莫破川突然惊醒,梦境消散。
树枝把夏日初阳割得斑驳。
莫破川喝一杯水,压制心中想见梦中女子的冲动。
一言不发站了片刻,他飞身掠到最里一进院子的玉珠瀑布下冲刷自己,薄唇紧抿,直淋得心中发寒,才踏上那块大石打坐运功。
他是他命运绝对的主人,于至高武学、于慕岳盟也都是。
脑中回忆云游从前的事情,再细细回想凌崤山至今云游种种,反复咀嚼云游亲口说的那句:“我不是云游。”
终于,他紧闭的双目下,眸子没有再急促晃动。
……
烟云游在藏书阁花了大半天。
天色不早,她往纵横天而来,快到院门,却有点犹豫。
莫破川闭关前嘱咐她暗中护法,该怎么个暗中护法?
以她的轻功,可能连纵横天大门没翻过,就能被虞暗凋叉下来。
烟云游犹豫之间准备往回,脚还没抬起,就被她逮着一个预备打扰盟主闭关练功的——枭骑堂堂主沈夜春。
沈堂主施施然带着一队奴仆,每个奴仆都捧着名贵药材、补品。
云游虽然全认不出——这个世界的植物,只有那一棵含笑树与家乡的植物一样——但看得出十分名贵。
云游礼貌微笑,然后伸手拦下众人。
沈夜春笑吟吟道:“让开!”。
云游手臂没放下,奴仆队伍最后两人蹬壁而上,一左一右护在沈夜春身前。
沈夜春不看云游一眼,欲取道往纵横天继续走。
云游使出轻功速掠倒退几阶,又站在沈夜春前面。
沈夜春脸色微变,这才抬眼睨了云游一眼,有些兴味地打量云游,突然伸出手探向云游头顶。
云游侧身相避,两脚蹬在山梯铁链护栏,对沈夜春众人低诉:“退。”
她的语动诀可令莫破川都凝滞一息,沈夜春武功远不如盟主,自然连连退后好几步。只她身前相护的有一人,只退一步就站稳身形。
沈夜春宁定后,盯着云游头顶发问:“你头上的玉簪,是盟主的!?”
烟云游听她问,伸手摸摸自己头上发簪。
早上起床,这玉簪在枕头上放着,应是莫破川所留。
烟云游坦然冲沈夜春点头。
沈夜春脸色不虞,她初见莫破川,他就是戴着这支玉簪,怎么能就此送人,还是送给一个女人!
她细细打量云游,这才惊觉此女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赫然有“川”字。这块玉佩做工绝伦,正是她吩咐匠人专门以金镶玉打造,送给莫破川的。
那个“川”字,是她怀着少女心事写下,莫破川不识风情,心中只有至高武学,竟就这么送给贱民女子。
烟云游见沈夜春脸色十分不好,死死看自己的玉佩。莫破川闭关,她挂这块玉佩本是想狐假虎威,行事便宜。
沈夜春看她的眼神,烟云游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摘下玉佩,递给沈夜春:“转赠你。”莫破川很大方,等他出关再要一点报酬不算难事。
沈夜春接过玉佩,淡淡垂眸,等了片刻,笑着开口:“杀了她。”
说罢,转身脚下一点,如仙子一般落在下一个山道平台上。
烟云游:……这么顶?不用阴着来?
保护沈夜春那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云游。
站在外侧的人,略有迟疑向下方的沈夜春问道:“杀了右护法云游?”
沈夜春似笑非笑问:“怎么?你嫌今日做她忌日不好?那做你的?”
“怎么”二字刚出口,在语动诀下只退一步的汉子从腰间拔剑刺出,云游霎时被穿腹,鲜血溢出,手法之快,意劲之强,比云游功力不知强过多少倍。
烟云游还没感觉到痛,又听到几声剑动,愕然抬头看,刚刚发话问沈夜春的那男子也被一剑洞穿滚落山崖。
烟云游再也站立不住,瘫软倒在地上,这才发现拔剑男子已经把刚刚端药材补品的奴仆杀光,山道一时间跟铺了红地毯似的。
烟云游失去意识前,听到沈夜春说:“收拾干净,我一会儿再去看盟主。”
沈夜春衣服上被溅到血,秀眉微蹙,离开平台回院中换衣服。
拔剑男子漠然把一具具尸体扔下山崖,蓦然,眼前出现一双黑底银线缠枝纹靴子。他是祐国数一数二高手,居然没有听到有人近自己身,心下了然,已经猜到是谁,头也不抬,手腕一翻利剑斜刺。
没刺到人,拔剑男子反而如残叶飘然落下山崖。
莫破川站在血泊里,转身抱起云游,她已被血染透,比昨夜好像轻了许多。
一掌运劲,上拂跃起,回到纵横天。
“诸仲莳!诸仲莳!诸仲莳!”莫破川传音连叫三声。
诸仲时急奔出现,他从没听过盟主这么着急传音唤自己,以为他破境有差池,出了大事。到得莫破川身前,见他满身染血,抱着右护法云游,神情恼恨。
诸仲时当即上前查看,云游中了一剑,并未正中心脏,尚有可救。他叫来阿鱼想把人抬进屋,莫破川似看懂他的意思,抱着云游三两跃进了自己卧室。
诸仲时这才注意到,右护法头上那根玉簪,是莫破川日常所戴。
悬壶使诸仲时本是蒙拜国誉满天下神医的弟子,因年轻做了错事被逐出师门,二十多年前机缘巧合曾救过莫破川一命。
当时莫破川情形比云游险急数倍,诸仲莳也没有如今的医术。
诸仲莳看过云游伤势,心下定然,救活不在话下。忙至半夜,诸仲时已经稳住云游情形,正让阿鱼去煎药,莫破川已经进屋。
诸仲莳安慰:“情况好,右护法明早就能醒。”
莫破川沉声问:“若她本就不想活呢?”
诸仲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转脸看莫破川,他神色怆然。
诸仲莳拍拍莫破川手臂,提声说道:“我的医术,你还不信。她定能醒来。”
莫破川摇头,两腿交叠,在床榻下侧打坐运功。
诸仲莳无言,自看药去了。
天色见亮,莫破川忽然扬起了头,他细细听云游的呼吸声,蓦然身动,急扶云游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她果然呛声,再喷出一口鲜血。
云游这一口鲜血正中喷在他心口,他脑中心里如惊雷闪电,气海逆流,他被自己意气刀法所伤,七窍流血。
今日一连两次《白刃剪草》失控。
纵横天外山道出事前,他先听到外面有声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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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意,直到云游重伤那一声本能惊呼,莫破川才意识到出事了。他当即中断运功,飞身赶去,那时气海已经紊乱失控。
诸仲莳出去一会儿回来,看到床榻上两个人如此异状,赶忙摸了莫破川脉搏。
这一摸不得了,他急急拉开莫破川抱着云游的手焦急道:“快,调息运功,不然你要被自己真气破体薅死。”
莫破川抿着唇抬眼看诸仲莳,老夫子脸色沉痛焦急。
他转身飞向玉珠瀑布,重回大石之上,逼着自己沉意运功。
莫破川而立之年,一生流离不断奇遇甚多,再险急的事也可强稳心绪。
果然,他强迫自己运功一周天后,渐渐心思收拢,气海已有被控制的迹象。
在任何危机时刻,只有至高无上的武功,可以救自己于水火。
此时的烟云游,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放任自己意识流失,就此消散。
只是耳边不断有一个老者声音呼唤她,老者声音有点自己奶奶的语气,她慢慢捞起自己的意识去听,痛、苦、甜、暖轮番轰炸。
她用力睁开眼,想再见一眼奶奶,终于睁开眼,熟悉的木质天花板在眼前,还有熟悉的老者,不是奶奶,是像老夫子的诸大夫。
诸仲莳欣慰地看着她:“你醒了。”
云游精神游离地看着他,没回答。阿鱼赶紧端来药,诸仲莳叮嘱她一定要喝完。
云游老实地喝完,昏昏沉沉又昏睡过去。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等她这次醒来,终于感觉神思清明精神利爽不少。
她小心翼翼坐起身,衣服在腹部剪开一个洞,妥帖地包扎好,不算太疼,可以忍耐。
睡着还不觉得,现在动一动,衣服和被子血腥气冲上来,令人想吐。
云游坐着,抬眼四处观察,认出是莫破川房间,她喃喃呼唤:“莫破川。”
不多时,莫破川拖着湿漉漉的衣袍进来了,脸色不太好。
莫破川直接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捏住她下颌,冷峻问:“你为何任人打杀?自己的命都不想要吗!?”
说罢,手劲颇大一甩,云游头带动上半身被甩得趴伏在床上。
烟云游腹部一扯,锐痛袭来。
烟云游还没明白盟主这是什么意思,莫破川又走了两步,挨着她坐得近一些,轻手轻脚扶起云游。
烟云游:……?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无声无息地盯着莫破川看,见他脸色苍白一幅病入膏肓的样子,叹口气,轻声问:“你这是?”
莫破川冷嗤一声,不答。
他起身拿了衣袍,打了热水,再坐过来,动手解烟云游衣襟,是帮烟云游换衣服。
烟云游本就想换衣服。
想着自己动弹困难,慕岳盟中也无其他女子,就任由莫破川摆弄。
莫破川看着猛男一个,给女子换衣服处理伤口却心细如发,轻手轻脚地擦掉肌肤血渍,再手脚规矩地为她穿好衣服。
动作轻柔,烟云游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莫破川突然开口道:“今天八月十五。”
她已经昏睡两个白天。
烟云游偏过脑袋看外面,门窗都严实关好,看不到月亮。
莫破川张开双手,定定地望着烟云游。
烟云游回过头,缓了很久,微微抬起自己右手,莫破川立刻拉住她的手,驾轻就熟抱烟云游入怀中。
几个起跃,到了山顶阁楼。
明月皎皎,照应两人眼眸。
莫破川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不是说留在我身边一年,这一年,不可求死,不可离开我。此后,广阔天地,生死任你。”
9. 慕岳盟散
云行与云游一同吃过早饭。
一个时辰后,派去泊舟镇的人回报:杀手将二十三名江湖人的尸体晾晒一天做大声势后,放火烧了尸体;大火蔓延泊舟镇,波及许多无辜百姓,只有少数人逃出来了。
手下递上一节卷刃:“只找到半片刀刃,其他线索都没查到。”
云行看着卷刃,挥手让人下去。
待手下走远,他改换行装,亲自下山而去。
不多时。
一个年轻人刚穿过云牧城,正全力施展轻功疾奔。
若细打量,一张圆脸只称得上端方,但因眉眼之间神采斐然,叫人忍不住赞叹,好风神俊逸的后生。
此人正是云行。
他嫌骑马太慢,疾行如箭出,不过小半日,已经穿过云牧城外大片草原,到了蒙拜国边境重城,云遥城。
有城门守卫见他,立刻行礼:公子。
云行点头,穿城而过。
云遥城再往外不远,有蒙拜国与祐国交界小镇,无忌镇,这才是云行的目的地。
云行信步进入一间名为“归云楼”的酒楼。
酒楼掌柜见到云行,立刻上前俯身:“公子。”
云行进得后堂才挥挥手:“去,查泊舟镇二十三人死亡一事跟祐国有无关系。还有,查慕岳盟中,有没有祐国奸细。要快,我在这里等你们。”
——泊舟镇找回那一把卷刃,他看得清楚,是祐国军士武器。
云行的母亲赵楼凌背靠双山门,父亲是蒙拜国第一武将堰岳王。
赵楼凌在蒙拜大陆经营情报组织沉香阁,得到双山门与蒙拜国军方暗中支持,几十年来,即使父亲去世也不曾懈怠。到现在,叛军起义分裂出祐国,蒙拜山河破碎,沉香阁是唯一一个可以在蒙拜大陆畅通获取情报的组织,不敢贸然交给蒙拜皇室,仍由他们母子经营。
第二日中午,他等到消息,暗道不好,即刻回赶,经过云遥城时花了一天时间部署。
八月十五赶回慕岳盟,沈夜春尚只动了云游。
手下报,云游在纵横天,悬壶使诸仲莳说已经救活,只是没彻底醒来。
他想见云游,诸仲莳歉然回答:“右护法没事。盟主闭关,左护法还是尽快与虞堂主商量如何处理这事。”
怎么处理?
慕岳盟内真是卧虎藏龙:沈夜春,祐国宜城君,在慕岳盟伺候莫破川做一个小小枭骑堂堂主。
只为莫破川男色?自然不是。
今夜十五,月明如昼。
云行带盟中好手,围堵沈夜春于秋明楼。
沈夜春大开秋明楼院门,容光照人站在正中。
她看着众人不屑笑问:“如此良夜,你们何必找死?”
站在云行身旁的刀客冷冷道:“沈堂主在纵横天外杀右护法云游,是已打定主意,叛出我们慕岳盟吗?”
沈夜春轻轻摇头:“慕岳盟不是你们的。”她身后秋明楼脚步声纷至沓来,众多暗卫身影浮现。
云行一侧,慕岳盟群豪表情凝重,一个个默不作声握紧手中兵器。
突然,有人抬头望着秋明楼:“盟主来了。”
两边人马闻言纷纷望天,莫破川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站在秋明楼最高处的房顶。
高处,山风猎猎吹动莫破川外袍,光是一人独在高处的身姿就显得从容。
慕岳盟群豪虽看不清盟主神色,但他们心下大安。
众人只被莫破川掠住目光,没注意他身侧房顶上,安静坐着的云游。
莫破川传声直云行耳畔:“左护法,你说说吧。”
云行高声说:
“沈夜春击杀右护法云游,此一罪。”
“泊舟镇二十三条武林好手惨案,是她派人暗害,只为让武林各派与慕岳盟仇立,我已拿到证据。此为二罪。”
“慕岳盟玲珑使为她所害,此为三罪。”
江湖人多数对朝廷并无敬畏之心,云行没提沈夜春祐国身份。
云行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人率先出手,沈夜春身后暗卫格刀回击,众人霎时混杀缠斗一片,不断有人飞倒出去。
沈夜春不理会众人,纵身飞上莫破川所站高处,这才发现云游竟安然坐在这里。
沈夜春面具一样的笑容消失,恼恨地啧一声:“你也太难杀了!”
云游见沈夜春上来,沉重起身,站在莫破川身侧。
沈夜春刚想出手,不料云游凄然一笑,骤然出手击向莫破川胸口,月光照映有光闪过,沈夜春看得清楚,她手中拿着一把刀!
莫破川不可置信看着身旁女子,他刚刚带她去山顶楼阁赏月——那夜她说,八月十五是家乡节日,这节日与明月有关。
这把刀,还是刚刚在阁楼,她央他相赠。
刀尖尚未刺入莫破川胸口,他便气海翻动,镇压多日乱窜的真气全泻出。烟云游刀停在极其精密的距离,离刺破莫破川胸口只差分毫。
莫破川喑哑道:“我知你不是云游,犹豫再三还是没下去手。”
离他们稍远的沈夜春看清变故,两步扑上去护莫破川,冷冷呵斥莫破川:“你乖乖顺我意,我护你周全。”说完,也顾不得杀云游,欲挟莫破川飞身遁去。
烟云游运转全部内力,语动诀出,沈夜春还没扶稳莫破川肩头,突然神思被控,脚下连退两三步,掉落至秋明楼地上。
烟云游气竭,全身瘫软倒在房顶,低声说:“逆行运功,《白刃剪草》完满。”她这段时间,渐渐摸透莫破川脾性。破,是要打破他绝对掌控的执念,让他从精神、身体到功力全都失控,后才能立。
莫破川气海崩溃七窍流血,听到她此际叮嘱,突然有峰回路转万物生机之感,眼里闪过一点亮光,立刻运功。
运功一周天之后,气海充盈,力灌全身。
《白刃剪草》成了!
莫破川已重新站在最高处。
下面缠斗的沈夜春暗卫、慕岳盟群豪身形凝滞。
他们感受到一股张狂、危险的气海洪流,仿佛身体被吞入了强大涡流,不敢轻举妄动怕被吞噬全部武功。
莫破川双掌运功,天地之间气海汇成一把无形巨刃,沈夜春藏在秋明楼的众多暗卫如一片野草一样,被巨刃瞬间斩碎。
烟云游全身发麻,闭起了眼睛。
她现在才意识到,《白刃剪草》不是自己看的武侠电视剧中的功夫,需要莫破川挥着一把刀跳来跳去打架,这种程度的杀伤力,超过自己对冷兵器世界的所有想象。
莫破川飞身落在院落中央。
沈夜春用热烈的目光看着莫破川。
她潜伏在慕岳盟,是为了消灭武林中效忠蒙拜国的高手,最好以慕岳盟为幌子,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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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狗咬狗,或耗死,或无力干预两国交战,她的任务就成功了。
痴迷莫破川,不过是她进入慕岳盟的手段。
沈夜春承认,这个男人无论外表、心性还是武力,都很符合她的喜好,连五六年不上钩那股劲儿都符合她的喜好,但今夜之前,她只想带回这个男人,丢在自己城中取乐。
现在的莫破川,才是真有趣起来,她必得到不可!
慕岳盟众此刻全聚集在秋明楼,他们神色各异,眼光或坦然、或狂热、或惊诧、或闪烁,全部粘在莫破川身上。
烟云游在屋顶微微睁眼,沈夜春的暗卫躺了一片,秋明楼院中的血已经浸过莫破川鞋底,她看不了第二眼,捂住口鼻,再度闭眼。
莫破川审视一圈众人,朝沈夜春道:“你若不动我的女人,原是可多留一些时日的。”
沈夜春毫无惧意,扑哧笑出声:“看来她刚刚虚张声势刺你那一刀,是为帮你功法大成,倒是我小看了她。”
在众人瞩目下,沈夜春踩着粘稠的血,上前两步逼近莫破川:“我倒是可以收了你们两,一起到我的城中,做一对唱戏的苦命鸳鸯。”
莫破川寒眸下垂,一把挥袖,刀意斩中沈夜春前一瞬,有人隔空飞袖箭,莫破川刀意漾开,奇奇斩断挥箭者的手。
众人看向那人,是惊沙堂堂主虞暗凋。
沈夜春抓住这个空档,脚下地板机关洞开,她转瞬不见。
莫破川鬼魅身法落在虞暗凋身前:“想死!?”
虞暗凋右手腕平整创口不断涌出鲜血,与地下的暗红血液混成一潭猩红,他勉力一笑:“天地无处不桎梏,蒙拜哪处不死人?我身入祐国,死为祐国,也算大成。”
说完,用左手朝自己心脉一拍,当即气绝。
莫破川古怪地沉默着,良久后开口:“云行,把他埋了。然后带着你的人也走吧。”
云行被莫破川的话一冲,强自镇定的神色绷不住了,他开口惊呼:“盟主。”
莫破川飞身上屋顶,对着众人说:“我不追究你们分属什么势力,三日内,离开这里,从此江湖不再有慕岳盟。”
莫破川还不是百岳榜第一,但最初的慕岳盟,每个人都莫破川。
这样一个江湖盟,哪怕只有二十人,杀伤力与吸引力也是巨大的。莫破川吸引了云行,慕岳盟吸引了沈夜春,他们都想利用这批江湖高手为自己国家效力。
沈夜春更疯一些,莫破川多年多上钩,那就让慕岳盟与江湖其他门派为敌,她为莫破川筹谋的“泊舟镇案”何止一出。
莫破川不在乎众人怎么看待慕岳盟解散这件事,他裹了躺着的烟云游,回纵横天。
刚刚落地,烟云游立刻退开莫破川身边。
她行动不灵活,差点摔倒。
莫破川没有刚刚在秋明楼的张狂,凶戾之气完全消失,慢慢走到烟云游身边,拉了她的手:“结束了,没事了。”
烟云游沉默着,再度退开,踉踉跄跄退到房门,正准备开门离去,身后莫破川怆然声音传来:“你今夜走了,不怕明天我也如虞暗凋一样死了?”
烟云游转身站定,看着莫破川,两人无声对峙。
屋外有轻微响声,诸仲莳开了纵横天大门出去。
那头莫破川提步朝她走近,拉着她回到床榻:“一觉醒来,还有新的一天。”
10. 山居日常1
烟云游因腹部重伤,精疲力竭昏睡过去。
纵横天院门有人靠近。
是诸仲莳回来,还带回了两个人。
来人中有不耐烦的语气:“半夜让不让人睡觉了,搞这么大动静,当年搞这个慕岳盟,我就不同意。”
另一道声音立即回应:“小先儿,你看他抱着一个女人诶……”语气是明显的兴奋,伸手直白地指着莫破川,他抱着昏睡的烟云游走到第一重院子。
说话二人是未卜先和吴不工,与诸仲莳、死去的祁玲珑同为慕岳盟四使。
被叫“小先儿”的未卜先面脸胡子拉碴,身量堪比莫破川高大,全身肌肉贲张,实在跟“小”毫无关系。
吴不工则纤美灵秀,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哥儿模样。
未卜先指着烟云游问莫破川:“这不是云游吗?你怎么忽然跟她抱在一起了?”
莫破川不理他,径直出了大门,飞身而去。
吴不工撞撞旁边的人:“老诸,你说说呗……”
诸仲莳给两人一人一棒槌,把阿鱼收拾好的简易包袱分给两人:“走了!”
一行六人漏夜下山,飞快掠过群山、大河。
吴不工坠在最后,盯着前头几人,问诸仲莳:“我感觉不太妙,莫破川是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诸仲莳摇摇头:“自从他这次闭关出来,我就感觉不太妙……”
赶路至第二日清晨,几人方歇。
到地方后烟云游短暂醒来一会儿。
她平躺在熟悉的床上,转动脖子四处打量,发现在凌崤山的屋子里。
转脸的时候,发现有一颗脑袋蹭在她脸颊,是莫破川侧躺在她身边,他的脸对着烟云游脖颈,呼出温热的气息。
上次这种情况,还是她生病,他重伤归来那次。
莫破川察觉近处呼吸变了,伸手摸摸烟云游的脸,再起身看她腹部的创口,然后放下心来,把温热的手掌盖在烟云游眼睛上:“还早,再睡一会儿。”
山里有风吹动的声音,还有鸟鸣虫叫,烟云游摸摸自己腹部的伤口,又睡过去。
再次醒来,莫破川不在房中。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山中常穿的宽袍,身上毫无黏腻感。
烟云游猜到莫破川给她擦洗换过衣服,一想之前受伤也是他换的,此人为人正派,不是猥亵之辈,便觉得没什么尴尬。
回到熟悉的环境,烟云游整个人好多了,摸摸痛感不再强烈的腹部,烟云游提步走出了屋子。
这一觉睡得很香,把下山消耗的能量都补充回来了。
莫破川不知从哪个屋子出来,他也换过衣服,整个人从容清朗,头发松弛地束在身后,有几丝在额前随风荡漾。
莫破川向烟云游伸手:“来。”
莫破山换了一副模样,很像中秋前两人对谈那晚的样子,强大可靠。
烟云游想,这次功法大成,他之前爆裂的气海应该无虞。
烟云游此刻人回到山里,慕岳盟秋明楼中发生的种种,好像被一层毛玻璃封层在脑子深处,隐隐约约在那里,但不努力,她自己也看不清那里面的记忆和情绪。
莫破川见她不动,抬腿走近她,牵着她去了后屋。
温热的清水已经准备好了,齿木也妥帖放在一旁,烟云游净手、洗脸、刷牙,洗漱完毕,脑子重启成功。
她再看莫破川眼睛,看到深邃黑眸里有点点亮光,有弥漫的情意。
她原本在自己世界也是漂亮女孩子,虽从小忙于生计没时间恋爱,还是不少人示好追求。
莫破川这一出,太好懂了。
可是,为什么?
“你……你……”
烟云游深呼吸一口气“你喜欢云游?”
莫破川似没料到她这么直白,破天荒眼神闪躲一瞬,没有及时应答。
等他想要回答时,烟云游已经自顾自解读出他的意思,坚信这人喜欢云游!
然后她脸色歉意:“她死了,一年多前,毒酒。”
莫破川点头:“嗯。”他先前已作这样的猜测。
烟云游退后一步:“你……?”你什么意思?
莫破川眼神没有移开,姿态如险峻奇山,让人想靠近又却步。
烟云游摇摇头:“我……”喜欢我?更不行?
且不说她适应不了这个江湖世界,
更重要的,她可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准备拧热毛巾、牙刷而爱上他!
爱这么简单,她得爱上多少酒店、饭店服务生。
烟云游这么暗自在脑中闭环逻辑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在慕岳盟情绪失控那一夜,还想着戏弄莫破川做向上管理。
随后想到玉簪。
她脸微红,伸手摸到头上的玉簪,然后一把抽出来,丢进莫破川怀里。
那时原想将金镶玉充作工资,玉簪权当奖金。可恶的奖金让她被同事狠狠捅了一刀,工资还被抢了。
她自己又在脑中把逻辑闭环了。
莫破川没有说话,拿着玉簪低头凝视,指尖用力,玉簪出现裂痕,他及时醒悟,收回劲道,没有把玉簪捏碎。
烟云游看得出莫破川的沉默不是平静,自觉地避开他。
她去了厨房,真饿了。
厨房里有柴火烧过的烟火气,很好闻。
灶台上还放着温热的菜,色香味俱全。
烟云游有点错愕:莫破川居然是隐藏的大厨?
亏得她之前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难吃的饭奉上。
既然他做了饭,烟云游自觉地把饭菜在含笑树石桌上摆好,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喊莫破川吃饭。
拒绝人之后坦然相处这种事,唯手熟耳。
这一晚虽然奔波,但烟云游休息得很好,伤势好转许多,胃口也跟着好起来。
莫破川做的菜很精致,味道也很不错,如果放在她的世界,甚至可以开个餐厅卖漂亮饭。
特别是那一碟鸡肉,白肉青葱看着好看,吃起来居然十分入味,应该是花时间用复杂的香料提前腌制过。
烟云游竖起大拇指。
莫破川情绪比刚刚要掰断玉簪时好多了。
然后烟云游又自我在心底暗示:烟云游,你不是“他对我真好,我要爱他”类型的女生!
你要记住,行动都是可以伪装的,人品才是真实的!
含笑花已谢,吃过饭,烟云游泡了一壶老叶茶。
拉了莫破川坐下,有事想找他商量:“这间山舍,你的?”她明知故问。
“嗯。”是他刚摆脱那里时,第一个藏身之处。
“我想住在这里。”烟云游客气地笑笑,莫破川即使没了慕岳盟,也不差这一点吧。
莫破川疑惑:“你已经住在这里。”
烟云游:“你别住。”
她想把这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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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为己有,把穿越生活过成山居生活。
莫破川刚刚好一点儿的心情没了,他控制自己脾气,沉着声音问:“为什么?”
烟云游:“我,退出江湖,住这里。”
莫破川嗤笑:“你说退就退?离开纵横天前就说了,一年之约,你照样在我左右!不可离开,不可求死!”
烟云游:……好像是有这么个话,她当时怎么回答的,不对,她回答他了吗?
莫破川也坐不住椅子,站起来俯视烟云游:“一年之后,任你如何。”
烟云游指了凌崤山一圈:“一年后,这里,送我?”
莫破川啧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嗯,送你。”
烟云游克制自己目光追随莫破川,只细细欣赏了初秋山中景致。
山静很美。
山居很好。
这处房子比山下农舍还要轩敞结实,客厅、卧室、书房、厨房、后屋浴室厕所等一应俱全,用材舍得,住个十多二十年不成问题。
钱难赚屎难吃,再熬一年又何妨,为了这栋山中清幽的别墅,加油。
片刻后,山中秋日的阳光终于洒满山头,刚刚给自己打过气的烟云游在躺椅上昏昏欲睡。
一觉起来,身上搭着衣袍。
莫破川不知道藏到哪个角落练功去了。
烟云游想搞点下午茶,她慢慢走近厨房,意外发现了一个田螺小伙子,
“阿鱼?”
阿鱼居然在凌崤山顶?烟云游还以为慕岳盟其他人都在那夜之后全部遣散了。
“师父让我拿这些药和吃食上山。”阿鱼指了指厨房架子上那一堆东西。
“师父是?”莫破川收阿鱼做徒弟了吗?
“诸大夫允我跟他学医。”
烟云游有些惊喜,为这个小男孩有安身立命的机会高兴,竖起大拇指夸奖:“厉害!”
“右护法想吃什么?我烧好晚饭再下山吧。”阿鱼也很高兴,殷勤地问烟云游。
烟云游这才抓取到关键信息,慕岳盟散了,莫破川的心腹仍暗中跟随在左近。这山中,不止阿鱼一个田螺小子吧。
“不用”,身后莫破川突然出现。
然后,他把阿鱼赶下山。
山中没有田螺小子了。
莫破川此时已经看不出中午那点不高兴的情绪,他点了点呆着的烟云游:“你到厨房做什么?”
烟云游回过神,干笑一下:“饿。”
莫破川把烟云游挪开,他在厨房忙碌起来。
出乎烟云游意料,原慕岳盟盟主真的会做饭,他脱了外袍,只穿一间青黑色窄袖贴身长衣,用布条把袖子固定在手肘,然后生火、洗米、摘菜、蒸煮,井然有序,忙碌中手臂肌肉线条恰到好处的好看。
山舍的后屋靠近莫破川闭关山林,占地比前面还要广。柴房、浴房、水房、厨房,甚至还有地窖,自北向南排开。
厨房坐东朝西,空间巨大,位置最佳。
厨房北面靠墙放置数排架子,有各种器皿,也有阿鱼拿来的各色食材,看着安全感满满。
东面开着一扇大窗,有专门引进来的山泉水和几口大水缸,旁边有窗,向外对着悬崖,窗内是备菜做饭的区域。
厨房做饭的人可以看山色,赏夕阳。
烟云游后知后觉,有这样一间厨房的人,肯定是常常做饭的。
11. 山居日常2
莫破川不看烟云游也知道她眼神在哪里。
虽然心里这么想,还是忍不住抬头瞟了她脸一眼。
意外,她目光粘着在看自己挥动的手臂上,眼里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情含笑。
莫破川自那日在纵横天被怪梦惊醒,始终有一些道不明的不虞情绪。
其实他是因为中午烟云游直白的问题,才懂了自己怪梦的意思。
此时看到烟云游的眼神,多日空幻余梦的失落情绪总算有了可得到的真实感。
烟云游见莫破川突然顿住,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热火朝天又行云流水地继续忙着做饭。
只是他手臂袖子拉得更高,贴身的长袍交叠领口扯松凌乱。
超A帅哥冷脸做饭,真的赏心悦目!
冷静!
再看就冷静不下来了!
烟云游盯着莫破川的锁骨想,如果把这一幕拍成短视频,肯定能一炮而红,然后她很想问莫破川,你以前在这里做饭时,是刚杀过人回来,还是刚被追杀逃脱?
当然,她没问,而是突然转身出去了。
冷静下来了!
她回花树下躺在竹椅上,莫破川也出来了,从容在树边升起一团篝火,山中夜凉,这团火来得正是时候。
两人比肩坐在篝火旁吃饭,火光跳跃,食物颜色看着更有食欲,烟火在凌崤山上飘散,刮走寒气。
烟云游有点饿过劲,吃了一些就觉得累了,但她照顾做饭人心情,不吃也捧着碗。
莫破川动作自然地伸手拿下她的碗:“喝茶吗?”
烟云游现在心里的感觉很怪,莫破川这种江湖人士追女,是走这种家庭煮夫路线的吗?
她准备应对狂拽酷冷霸总那一套的应对方案,完全用不上啊。
还在想着,一杯有含笑花香的热茶递到她手里。
两人吃过晚饭,莫破川继续践行家庭煮夫的人设,开始洗洗涮涮。
烟云游在躺椅上盯着火花发呆。
“过来。”莫破川突然在屋子那边喊。
山上只有他们两人,不必指名道姓也知道他在喊谁。
莫破川在后屋,烟云游进去后,他指了指木盆里的水和旁边的药:“你现在行动自如,自己换药。”然后出去了。
烟云游也不在乎门关好没有,扒开自己衣衫换药。毕竟一块小腹而已,她的世界满大街都可以看到。
换药洗漱,吹灯睡觉。
烟云游睡之前那个屋子,莫破川去了堂屋后侧的房间。
她辗转了许久,天亮之前才头昏脑胀地睡着。
一连多日,两人都维持这种模式,莫破川做冷脸煮夫,烟云游安心养伤。
凌崤山上的日子比慕岳盟舒心多了,烟云游觉得这样的生活,莫破川要的一年也很快就过了。
这日,烟云游很早就起床。
她睡眠比刚回山那几天好上不少,昨晚半夜就睡着了。
伤势已经不影响行动,今天,她准备下山去村里找黄夫子。
这么早,莫破川雷打不动定然在练功,烟云游不想惊扰他,轻手轻脚收拾好就下山了。
黄夫子大概是承担附近村子的乡学重任,需要屋子多,他院子占地广,在村子端口,离凌崤山最近。
院门挂了木牌:怀渊寻芳。
黄夫子见到烟云游很高兴,拉着烟云游连问近况,给烟云游来了一天高强度语言训练。
下午终于放烟云游下学,她蔫蔫儿地,准备去村集整点下午茶。
出门遇到秋雨,问黄夫子借了一把伞漫步在村里。
烟云游打着伞往村子中心走,发现村里居然在筹备新店,还没挂上的招牌放在一边,她一字一字认,是“追云楼”。
这么偏远的小村子,要开一家酒楼吗。
烟云游琢磨着往前走,几步到了很会做炙牛肉的徐大娘家。
院子门开着,里面没人,邻居认识烟云游,招呼她说徐大娘去碾米了,等一会儿就会回。
烟云游自若走进院子,在廊下坐着等。
有人跟着进门,是莫破川。
他一身青黑衣衫淋湿了也不在乎,抬步坐在烟云游旁边。
烟云游犹豫了一下,在大娘廊下取了干布递给莫破川:“擦擦。”
莫破川看着小小一方帕子:“还没我手大,擦得干什么?”
他嗤笑一声,扔回帕子,稳稳搭回廊下的绳上,然后内力运转,周身飞出密密的水雾,片刻,头发衣服都干了。
烟云游竖起大拇指:我从不走眼,这货就不是家庭煮夫人设!
莫破川也跟着竖起大拇指:“这是夸赞的意思,对吧。”
烟云游微张着嘴,点点头。
莫破川:“那你叫什么名字?”
烟云游只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问什么:“烟云游。”
好不容易有人问起她,还等着莫破川再说点什么,他又闭口不问了。
小雨将歇,徐大娘回来了,手脚麻利做好牛肉端上来。
莫破川自然同吃,冷着脸挑挑捡捡。
两人一餐饭还没吃完,外面又下起雨。
大娘热情招呼两人:“我这屋舍多,不如明日晴了再上山。”
莫破川看烟云游犹豫的神色,抬步先出了院子,烟云游对大娘道谢后跟上。
走到莫破川身边,他一把搂紧烟云游的腰,“得罪。”内力运转,从山道急行而上。
回到山上,莫破川就去弄热水,招呼烟云游先去洗。
嘿,原来煮夫人设是山居限定。
烟云游进后屋,莫破川即刻转身出去。
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莫破川,煮夫人设的莫破川身娇易推倒,被拉得与她近在咫尺。
两人挤在门框里,莫破川的呼吸就在她脑门上。
烟云游不甘示弱,努力把自己呼吸打在莫破川脑门上。
莫破川整颗头下垂,也不说得罪了,也不装君子,两片嘴唇将贴未贴。
烟云游突然放手,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莫破川,让他出去。
她以为莫破川脸色会丰富起来。
结果莫破川停在门口,带着得体笑意问:“怎么了?可是伤口痛?”
烟云游摇头,伤口都结痂了,已无大碍。
莫破川摸摸她身上的衣服,有点湿润:“洗洗换一身干爽的。”然后很君子地退出,消失在后屋。
烟云游:……总不能莫破川撩人也是武林数一数二高手吧!
此后莫破川一如往日。
练功,煮饭,关心,或者说撩拨烟云游。
比如山中秋夜甚凉,他非要穿个贴身长袍做饭干活,把火烧得旺旺地,是不是锁骨胸口精准流下一道汗液。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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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午间拿着树枝在山上练刀舞剑,身子飘然,甚是卖弄。
对视、靠近、远去更如家常便饭。
烟云游怀疑他去青楼找的邪修,打直球问他:
“你是去秦楼楚馆学的学的这一套?”好会勾人。
莫破川摇头:“你做什么让我心乱的事,我就如法炮制!”
……
烟云游心更乱,慌忙逃下山。
村里的追云楼已经开张,是一家可以吃饭可以买五花八门杂货的铺子,吸引了附近许多村子的村民。
烟云游进去逛,居然有成衣,买了两件新衣,一盒胭脂。
许是才开张,其他村集的货郎这几日都集中在追云楼前,黄夫子今日也不授课,已去楼中吃酒,楼前人来人往,堪比网红旅游景区。
烟云游跟黄夫子喝了两盏酒,实在受不了人多,先告辞离开。
逆着人流乱走,不知怎的,走到了一个蓬草盛长的农家小院外,院门还开着,里面青苔花树错落有致,凌乱中透着美感。
烟云游敲敲门,无人应,鬼使神差抬步进去。
进院一株高大绿树,深浅不一的黄色小花细细密密攒成一朵朵,还点缀着拇指大小的或深或浅红色果子。
一株树赏千种秋色,她不知觉看呆了。
嘭!
一声鼓响,烟云游回头。
居然是莫破川,他站在一面鼓前,随意敲了一下,惊得烟云游回头。
烟云游鼓起脸颊,有些生气他乱吓人。
莫破川笑问:“你怕什么?”
烟云游摇头:“我不怕。”
莫破川不笑了,直直盯着她:“你,烟云游,在怕什么?”
烟云游有些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什么。
凌崤山最近天总闷闷的,此时居然响了一阵惊雷,把烟云游又吓一跳,两手乱抓,不自觉握住莫破川的手。
他的手温热有力,一把反握住烟云游。
山雨横起。
烟云游突然开口:“我不怕,只是无趣。”了无生趣。
莫破川长眉斜飞,脸上居然浮现生动的兴味,反问她:“哦!?”
说着话,他另一只手背打在鼓面上,响声像是回应惊雷。
天上雷也不甘示弱,又一声响彻天际,霎那间狂风骤雨。
莫破川运功轻推烟云游上台阶,他站在雨里,运转功力,周身一点雨水不沾,不断击打鼓面,与天公唱对台。
风不停,雨更急,莫破川的衣服一瞬间被大雨浇透,他仰头看天,狂性大发,索性脱掉外袍扎在腰间,露出上身贲张肌肉,捶打鼓面。
一面鼓声独响,居然也敲出雷霆万钧的气势。
若常人被雷电、雨水威震猛击,总该行容狼狈。
但莫破川自有一股搅弄天地的狂桀之气,站在鼓前如临天下,俯瞰人间千山万壑。
密密水雾,烟云游看不清他脸色表情,只觉得莫破川在诡异地诱惑她,这一出独角戏的唯一观众,让她靠近,让她仰视,让她献祭。
雨小了,风也骤停,鼓点弥散,余韵在心里。
一出震慑人心的独角戏,主角莫破川是天地间最后一位真神,谢幕时蛊惑她说:过来。
她尚未提步,莫破川一把拉下烟云游,同站在鼓边。
真神俯就,开口了,他问,
“这样,可有趣?”
12. 山居日常3
烟云游离莫破川眼睛极近,她看着说不出话。
莫破川浓密睫毛下突然光彩大盛——他看清烟云游眼神里有激荡的情绪。
莫破川手下再用力,捏得烟云游手骨剧痛,她还是不说话。
莫破川一把将烟云游用力揽入自己胸膛中:“说话!说话!”
烟云游被大力拉扯,不得不两手落在莫破川没穿上衣的背脊上。
莫破川眼光灼灼,如真神蛊惑凡人,他又问:“既然是不怕,若嫌无趣,不如我伴你共度余生,定然有趣的。”
他系在腰间的衣衫、裤子被雨水浇透,头发也湿透了,发梢挂着水珠,还有眉骨上、睫毛上、下巴上都挂着水珠,全身每一处肌肤都湿漉漉的。
然后烟云游抬手,以无名指轻柔地擦掉莫破川睫毛上像眼泪一样的雨水。
她靠近,如一道暖雾霭霭裹身,莫破川感受若有似无暗香燎燎披面而过,自此心事蒙云,魂追九天。
霎时间,他那股狂桀磅礴之气全没了,整个人温顺无比,任由烟云游手指在他脸上游走。
然后莫破川慢慢地,试探性,一点点将自己额头、脸,全部埋进烟云游脖颈,深深呼吸。
他实在醉心烟云游身上这股带着凌崤山上树木花草的味道。
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闻着这味道,都会分心留意她。
她没有推开。
莫破川两手收紧,箍在烟云游腰下,把人竖着抱起来与他齐高,好与她眼对眼、唇对唇,没有半分距离。
烟云游被他举高,两手搭在他后背,没有衣物,雨水湿滑,手找不到着力点,在莫破川后背轻柔游走。
莫破川说话:“我喜欢谁,现在可知了?”距离太近,几乎贴着唇说的。
烟云游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想着莫破川太会蛊人,把自己整张脸压下去:
“别说话。”
莫破川心中有一股情愫,比那日气海崩溃还猛烈,到处乱窜,不能自控。
他两手一上一下,稳稳托住烟云游腰臀,唇贴着烟云游的唇,喃喃低声:“卿卿,卿卿。”
莫破川把烟云游手抱着,嘴亲着,如何动作也不能够满足,他全身上下都想使尽全力拥有烟云游,可是她重伤、脆弱、哀愁、落泪,只能轻柔抱着,轻吻点啄,莫破川不得不一直低喃“卿卿”,才不至于被这股情愫冲击得爆体而亡。
不需要热毛巾。
不需要事无巨细照顾。
甚至不需要舍生相救。
什么都不需要。
两个人会吸引,相爱,是不需要任何缘由的。
雨过天晴,小院野趣中泛着生机。
莫破川以内力激出两人衣物雨水,然后紧紧相依,坐在院中赏秋景。
烟云游伸出一根手指,推莫破川压在她肩头的脑袋,语气娇婉:“重!”
莫破川索性抓了那莹白手指啄吻,把整个脑袋埋在她脖颈间拱嗅。
突然,烟云游察觉有尖锐的痛从锁骨处袭来,长长停顿后,痛感又消失。
莫破川终于好好坐起来,捏一把烟云游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烟云游摸了摸自己的锁骨,湿漉漉的,还好,没流血。
她转头鼓着脸颊,很浮于表面地对莫破川生气。
莫破川又不能好好坐着了,他忍不住,一手捏着烟云游的肩膀,另一手捏住她的脸颊,凌崤山的气息从烟云游唇齿间传来,他低头纠缠住这抹气息。
烟云游心跳加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缓了缓,两手拍拍莫破川的背,想提醒他松开一点。
莫破川想起在慕岳盟做的梦,梦里就是这手臂紧紧箍住自己,忍不住加重唇舌间纠缠。
烟云游放任莫破川,全身贴上去,与他一同沉浮。
许久之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坐在廊下。
莫破川手摸到烟云游的头发,有些湿。
他两手掌握烟云游后脑勺,还未动作,烟云游立刻下蹲,逃出他的怀抱:“别人院子,别再来了,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口语进步巨大,出口流利。
莫破川:……“我只是想弄干你头发。”
烟云游嘿嘿一笑,又钻回他怀中,把头凑在莫破川手下。
莫破川两手回到烟云游后脑勺,轻啄她一口:“卿卿一笑,千娇百媚。”随后以内力弄干了烟云游头发。
烟云游拉他起身:“走了。”
莫破川牵着烟云游反倒往屋里走:“这是我们的新屋,你若喜欢,今日先在这里住下亦可。”
“新屋?”烟云游疑问,作为一个江湖人士,莫破川房产未免太多。
“刚刚进院没看吗?院门口挂着牌子,烟云破川。”
烟云游摇头,她没注意。
莫破川两手揽着烟云游,把她围在自己怀中走路,小意询问:“卿卿,我们在这里成婚,你可愿?”
烟云游错愕回头,这才回味出刚刚他说的“烟云破川”什么意思。
莫破川手摩挲她的下巴,抬起烟云游惊诧微张的口,再度唇齿交缠。
烟云游被他亲得神智迷蒙,莫破川喘气停住,擦掉她嘴边水渍,乘胜追击又说,
“我已过而立有四载,望卿卿给我一个家。”
烟云游终于回过神,莫破川这厮把结婚新房都准备好了,显然早有谋划,心有成算。
三十四岁而已,正是升职加薪卷工作的年纪,结什么婚啊?!
她今日初恋、初吻、初动手动脚全交代在这里了,可不能第一天就走完所有流程。
莫破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再蛊惑:“我自然知道你是谁,动念娶亲,娶的就是眼前的你。”
烟云游千头万绪,口中只有先安抚他:“容我想想。”
莫破川点头,烟云游冲他一笑,提步往院子深处去参观。
莫破川垂眸跟在烟云游身后,一把抓过她的腰肢。
*
“鱼儿,你说什么?”吴不工笑着提高音量问阿鱼。
“他说,莫破川和云游在隔壁院子调情。”在凌崤山村住了近两月,未卜先胡须乱蓬蓬起飞,更似野人。
“我可没说调情。”阿鱼摆摆手,“我只说盟主在隔壁院子打鼓,云姑娘在一旁看。”
“啧,下雨天打鼓,莫破川还是这么带劲。我得去看看。”吴不工说话之间,已经跃起身去爬墙了。
只是他没出去多久,就回了。
“莫破川有点过于带劲了,大家伙儿各去一个方向,把院子周围守住。”
“不工,你看到啥了?可是追云楼有什么动作。”诸仲时也出来了,偏远幽寂的山村突然开了这么一家店,他们最近都很关注。
吴不工不语,只是催大家伙儿去守着,他也不敢多看,怕莫破川回头找他算帐。
未卜先皱了皱眉头:“你们可有察觉,这追云楼,与无忌镇的归云楼很是相似?”
阿鱼就是无忌镇的孤儿,他点点头,“何止像,是非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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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的招牌都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我闻过了,一模一样!”
吴不工哈哈一笑:“诸先生,你这小徒儿可以啊,狗鼻子。”
未卜先眉头拧着松不开:“追云楼,归云楼,莫破川跟鬼迷心窍一样,要去勾引右护法云游,咱们这是跟云杠上了?”
诸仲莳嘴上倒腾着这几个名字,心头一跳,催促速去村集四周探清情况。
吴不工、未卜先两人在附近几个村子暗查,诸仲莳带着阿鱼去追云楼打探。
未了,几个人回到小院互通情况:追云楼掌柜、伙计都是左近村子里的人,村民往来招呼看得出很是熟稔,几个村子除了他们几人,也没看出有会武的人。
阿鱼说有特殊的招牌已经挂起,诸仲莳不好大庭广众去闻,晚些再探查。
吴不工嫣红小嘴噙着坏笑:“我刚刚倒不是为着追云楼叫大家去守着。”
然后他笑意一收,正色道,“再说,当年在此处落脚,我们可是慎之有慎!没事儿的,破川还在,我们提心吊胆做什么?活得跟老鼠似的有甚意思?!”
他的话安慰到几人,连一贯谨慎的未卜先也点点头。
阿鱼听到这里,问:“他们今晚还上山吗?可要在这里吃饭?”下雨后天色看着比平时晚,他琢磨着做晚饭。
吴不工大眼睛转动:“待我去隔壁问一问。”
刚要翻墙,莫破川携烟云游从后院那处暗门进来。
吴不工打量两人,很想狠狠饶舌追问一番,但莫破川全然不是刚刚偷看到的模样,对着自己仍是冷峻的神色,只敢和煦自持一笑:“哟!稀客,正准备问你们是否一起用饭呢?”
烟云游虽没见过吴不工,但听语气也知道此人与莫破川甚是熟悉。她看着吴不工浅然一笑,暗叹,好俊俏的小哥儿。
大雨湿滑,莫破川衣袍下罩着的手本来只是浅浅扶着烟云游腰臀,待她一笑,掌下着力拍了腰臀一拍,烟云游抬头瞪他一眼。
吴不工看莫破川神情,不敢在这里妨碍两人打情骂俏,装模作样朝云游揖礼,快步跑回前面院子。
“他们来了。”吴不工对堂屋三人说,“阿鱼,我跟你去做饭。”
诸仲莳与未卜先不善烹饪,留在堂屋,等了好大一会儿,莫破川与烟云游总算到了。
莫破川正式介绍几人:“诸仲莳大夫,你见过的。这是未卜先,刚刚跑走的名唤吴不工,此几人在云行云游之前,已伴我左右。”
话语竟似第一次引荐众人,诸仲莳与未卜先只当莫破川心属云游,要娶亲之前,重新正式介绍云游。
未卜先曾在慕岳盟见过云游多次,自然认识云游,脸还是那个脸,只是右护法如今与莫破川关系不同,看着竟然不似从前那人。
从前的云游耿直飒爽。
如今嘛,眉眼之间娇慵清婉,穿着与莫破川相似衣料的男子袍服,玉肌冷幽,无声含情,不怪莫破川一手扶着她,这般弱女子,若不扶紧,只怕会被风吹散于人间。
两人站在一处,端得一对英雄美人。
未卜先暗道一声怪哉,看了诸仲莳一眼,老头儿更沉得住气,朝云游含笑招呼。
果然,两厢见礼后,莫破川说:“仲莳,你待我如亲长。今日是要跟你说,我与……”,莫破川顿了顿,“我想与她成亲。”
诸仲莳知道云游还有亲兄长云行,暗想,你要娶人家妹子,把人家兄长赶走作甚?一时没应答,莫破川身边的云游却突然开口,
“不……不成。”
13. 撒娇盟主
烟云游毕竟是乡村做题家,从前虽忙着讨生活没时间谈恋爱,不代表她没有理论知识——恋爱初期荷尔蒙上头感情强烈,会让人晕头转向。
结婚是一件需要冷静思考的事,怕伤莫破川感情,她缓了缓语气:“十月初八临近。”
莫破川退让一步:“那先定亲。”
只要不急着结婚,其他随他如何,烟云游顺从点点头。
很快,阿鱼呼喊众人吃饭。
桌上五个大碗并六个小碗,大碗是装得快要冒出尖儿的菜,烟云游看不清里面的食材是什么,小碗看得懂,是她在山上常吃的稻类主食。
秋季新鲜蔬菜渐少,村集能买到的更少,烟云游不想挑剔,众人动筷她也跟着,小口小口进食。
饭桌上不着痕迹打量其他几个人,连莫破川在内都很淡然地在夹菜吃饭,吴不工与未卜先甚至还暗暗抢菜。
烟云游:……看来是口味差异。
一时饭毕,莫破川开口,破天荒是对阿鱼说:“去村集上买几坛重碧村酿,在去村口徐大娘家买一斤炙牛肉。”
阿鱼小心翼翼问:“是没吃饱?锅里还有……”
莫破川摇头:“你们做的饭太难吃了,去吧。”
诸仲莳不大高兴:“这是我收的徒儿,不是从慕岳盟带来给你的仆从,自己买去。”
阿鱼性子踏实又不失胆色,头脑聪明嗅觉灵敏,诸仲莳甚是喜爱,已正式收为自己唯一弟子,徒儿身世凄苦,他这个做师父的心下疼惜。
吴不工打着饱嗝出来当和事佬:“哎呀,我正想去搞点酒来喝喝,我去。”
未卜先暗忖,他们什么出身?有吃的都能吃饱,以前何曾这么挑剔?不露痕迹瞟了桌上一眼,果然,中途离席去净手的云游碗中只吃了一半,菜更是没怎么动。
未卜先了然拍拍吴不工肩,两人同去买酒,烟云游在院中碰到他们。
阿鱼见烟云游回来,脑中顿时反应过来,他陪着小心说:“盟……莫先生,我是无忌镇乞儿,因经常钓鱼果腹,大家叫我阿鱼。其实我只会把鱼弄熟,其他食物也是。”
莫破川淡淡道了声,“嗯,得罪,鱼兄。”这是给诸仲莳面子。
一声鱼兄把阿鱼叫懵,莫破川冲诸仲莳点点头,携了烟云游而去,莫破川施展轻功,两人倏尔回到凌崤山顶。
莫破川即刻去了厨房。
烟云游回卧室,看自己买的新衣,她来这里一年多,穿的都是凌崤山上的旧衣,男子式样,都不合身。
山下终于有成衣可买,此刻便迫不及待试了,很合身。
“过来。”莫破川在厨房唤她。
烟云游去到厨房,扒在门框边伸出一只头:“何事?”
莫破川伸手过来揽她:“我给你做点吃的,你就在这里陪……”话没说完,注意到烟云游身上不是日常的重锦暗纹青袍,而是一身素色女子衣衫。
只是山下村女常见的样式,他的女人也穿得风情缱绻,莫破川忍不住手掌摩挲,面料很滑,手掌跟着滑,一把滑到烟云游胸口方止。
烟云游看莫破川,觉得他太可爱了,跟电视剧男女主试婚纱,男主在帘子撩开那一瞬的反应。
她两手围住莫破川的腰,上身往前一倾挤开他的手,脸埋在莫破川肩膀闷闷地笑:“你真是情绪价值拉满的百分男友,太上头了。”
只不过说的母语,莫破川听不懂。
与哭不一样,她的笑脸漾开莫破川心神。
莫破川右手向上先揽住她肩膀,烟云游不得不抬起头,然后右手顺势抚上烟云游下巴,左手紧握她臀下,把人竖着抱得与自己脸对脸,唇对唇亲下去。
绸子衣料实在太滑,没过一会儿,烟云游从他怀里滑到地上,脚似发虚踩不稳,仍依在莫破川怀里,两人身型纠缠。
莫破川轻轻摩挲烟云游的下巴,今天亲太多次了,硬硬的胡茬把她细腻皮肤磨得泛红。
烟云游退开,拿起他的手,指尖点着数莫破川掌心的茧:“一、二、三……”
莫破川一笑,手又伸上去,非要用那些掌心茧磨她的脸,口中喃喃:“娇儿,真真一个娇儿。”
烟云游丢开左手拿右手,惊觉他右手掌心有一条蜈蚣一样的长疤,从小手指下方,往小臂蔓延,一直到他扎紧在手肘处的衣袖,没有尽头。
因在手臂内侧,烟云游平时不曾注意。
伤痕严重,比烟云游曾见过的粉碎性骨折手术伤疤还严重,她有些心焦,想问莫破川怎么回事,又想看看那条伤疤蔓延到他身上哪里结束。
莫破川察觉她的不安,正欲安抚,院外有人叫喊:“破川,我们来给你和嫂嫂送菜。”
是吴不工的声音。
两人迎出,吴不工、未卜先不但带着炙牛肉,还有重碧村酿,追云楼的下酒小菜。
天边有淡淡的下玄月,四人在院中坐定,升起一团篝火,对月饮酒。
烟云游噙着微笑,听吴不工叫叫嚷嚷说些江湖趣事,言语诙谐,说到兴起还要站起来比划一番。
吴不工本就男生女相,这朝气蓬勃顾盼生辉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发小,烟云游加重笑意看着他。
“现在的第一高手何悲月是个妙人,破川,你这次下山与她比武,万不可伤了她。”吴不工模仿诸仲莳的语气,叮嘱莫破川。
未卜先冷哼:“若你说是个妙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吴不工一杯酒饮尽,洒脱道:“我觉得你也是个妙人!”
未卜先话语立刻接上:“那倒也是!”
吴不工转头倒了一杯酒敬烟云游:“从前是右护法,现在是嫂嫂,我觉得你也是个奇人!”七八年了,没想到莫破川会对云游动心。
烟云游一杯饮尽:“我可以不是人。”对吴不工眨眨眼,倾倒空杯给他看。
吴不工被烟云游怔住了,看看莫破川,火光映着他冷峻侧脸,眉目倒是舒展含情,脉脉望着云游。
莫破川从前一心只有无上武道,他内功本就是刚猛路子,又悟出《白人剪草》心法驭刀,更是猛烈无比,故而不喜性烈外物进体,一直不喜酒,只喝了两三杯。
烟云游渐渐参与说话,连饮数杯,重碧村酿度数不高,她喝得尽兴,心情飞扬。
兴致所致,甚至不管吴、未二人,站起身拉着莫破川进屋。
莫破川很清醒,以为烟云游醉了,结果烟云游拉他到堂屋她常用的书桌下提笔开始写字: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我教,你学。”烟云游揽着他手臂,指自己写的字。
莫破川不认得那种文字,看着她点头。
院中,吴不工挑了挑篝火,屋中两人没有再出来的迹象。
他不由得神往:“小先儿,找媳妇儿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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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世间最好的事儿啊。”
未卜先兀自饮酒,含糊答道:“可能吧。”
“肯定是,连莫破川都动凡心了,你看他,天天在山上给云游做饭不亦乐乎。”
“你跟他不一样,有人跟你说话吵架,你就高兴了。”
“那倒是!但我现在不想吵架!”
“哦。”
“来,跟我打一架!”吴不工随手拔出一根烧红的木棒,朝未卜先杀将过去。
未卜先须发乱蓬蓬飞着,一下就被烧掉不少,他瞬间咬牙切齿“吴!不!工!”,一块卜算的龟甲飞击而出,吴不工几跃躲过,龟甲回旋又追上吴不工。
凌崤山顶瞬间有文有武,写字的写字,打架的打架,至晚方休。
林中野鸡叫上几遍,初阳东出。
烟云游起床,昨晚适量饮酒,睡得不错。
然后想起自己教新晋男朋友学自己世界文字的事,不知道莫破川会不会嫌烦。
她在院子前后走了一圈,吴不工、未卜先早已下山,莫破川不见人影。
烟云游转到后屋洗漱,再转出来,莫破川已经出现。
“你怎么察觉我?”烟云游不由好奇,自己找他找不到,但莫破川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或远处传音。
莫破川摆好早饭,拉她坐下,交予薄薄一册书:“这是我送你的聘礼,你若习得精髓完满,亦可如此。”
烟云游接过,薄薄几页内功心法,封首上书《烟云心经》,她疑惑,“我的?”
莫破川点头:“昨夜心绪难平,有所悟,为你创得此内功。你若喜欢就练,对你语动诀大有好处。若你不喜武道,跟我说说,聘礼想要什么?”
烟云游不想把定亲仪式做得太过隆重。
太隆重的仪式,即使没有婚姻登记,也会让人精神结婚,是思想钢印。而她,暂时想要的是相互慰藉陪伴的爱情。
烟云游把内功秘籍放回桌上,拉莫破川的手:“一夜没睡?”
莫破川点头,“吃过早饭你陪我再歇歇。”顺手端过粥递给烟云游。
烟云游喝着粥想:大佬恋爱很粘人啊;突然电光火石想到,莫破川太像被前任调教好的男友了,遂问:“你曾有女人?”
莫破川放在粥,郑重直视烟云游:“只你。”
烟云游摸摸他脸颊,冲他一笑安抚。
饭后,莫破川要烟云游陪他回房中再休息了一阵,烟云游刚醒,不想去。
莫破川伸手抓起烟云游两只手搁在自己胸前,执着地把他的手指挤进烟云游纤长手指的指缝之间,直直盯着烟云游等她回答。
三十四岁的男子,正是撒娇的年纪。
烟云游看他眼下有些黑青,想着莫破川正是上头的时候,过几天还要去桐州与何悲月比武,顺从答应。
关了窗,两人在卧室躺下。烟云游没有男女之防的观念,莫破川长相身材全在他审美,即使发生点什么她也顺其自然。
但莫破川很快睡着了,他把自己整颗头埋在烟云游脖颈胸膛之间,几个呼吸之后,间隔拉长,节奏平缓。
烟云游想着昨晚看到的伤疤,不知伤重几何,欲撩开衣袖看看,又担心他睡得浅,只好两手搭在莫破川头和后背,搂着他发呆。
她一向睡眠不好,这会儿抱着莫破川,他的呼吸如最好的安眠白噪音,居然也昏昏沉沉睡过去。
14. 相互安慰
烟云游醒来,莫破川仍睡。
她怕自己头痛,起身穿外袍出去。
此前在凌崤山独自生活一年,她不觉得无聊。
此刻一人竟然觉得百无聊赖,试了另一身新衣,洗了袍子,试了胭脂,在含笑树下坐一阵,又看了他送的内功,莫破川还没醒。
她回到卧室,坐在床边盯着莫破川睡颜看,还未看清,有掌风呼在脖颈边。
烟云游惊呼:“破川。”
掌风停滞,莫破川醒了,神色清明,坐在床上。
莫破川黑着眸子打量她,语气有点冷峻:“你擦了什么?未曾闻过!”烟云游尚未反应,他看到她唇中一点别样嫣然,粗粝手掌摩擦烟云游的唇,稍稍用力擦过几下,胭脂色掉了,唇反倒更红了。
“怎么了......”烟云游摸着自己火辣辣的唇,语气带几分气恼。
这个胭脂颜色一般,但有奇香,所以她才买的。
“此香有异,你怎么得到的?”莫破川立即起身,带烟云去后屋洗去胭脂。
“追云楼买的。”
“日后不要买这些胭脂。”这股奇香莫破川分外熟悉,不是善类。
烟云游注意到莫破川神色动怒,他此刻不对
——她与莫破川相处近两个月,虽然时间短,但自认比很多人都熟悉莫破川,他无论泊舟镇被围堵还是秋明楼散了慕岳盟,都是冷峻淡漠的表情,还未真动怒过。
“嗯,有毒?”烟云游问他。
“无毒。”莫破川将给烟云游擦水的帕子一掷,目光幽幽思量,那处这是仍不放弃,找到凌崤山来了?
这香无毒,只是那处的人但凡近身,便可引发体内蛊毒,便于他们易远距离杀人或追踪。那处在三教九流与烟花柳巷馆中投了许多这类香,用来控制众人。
手臂一凉,他垂眸打量,烟云游正撩他袖子,看手臂的伤疤。
他心中软下一块,握着烟云游的手:“无事。”
他早已不受这蛊毒控制了。
烟云游不放弃,莫破川的伤疤从右手手掌开始,经由小臂内侧,蜿蜒爬过大臂内侧。
这条疤在他身上无穷无尽。
有的地方很宽,像是曾有一把钝器反复斩杀同一个伤口,有的地方颜色暗紫,仿佛随手一碰还会作痛。
位置还极其隐蔽刁钻,此前莫破川受伤她检查、那日莫破川雨中打鼓,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么大的伤疤。
烟云游伸手脱莫破川上衣,她今天非要看看这条疤有多大,扒开衣服一看,疤从腋下一直蔓延到侧腰,没有结束。
烟云游震惊,拉莫破川腰间绳子,手下慌乱,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伸过来按住了烟云游的手。
莫破川一按她的手,她疑问:“你……”而后突然惊觉,自己有点害怕看完这一条疤,话到喉头,问不出口,手在他的按压下,仍兀自颤抖不已。
那条疤,是把莫破川剖开砸碎,才能留下那样的无休无止的疤,人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她不过唯一亲人奶奶寿终正寝,连续工作压力太大就扛不住。
莫破川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了,不哭,不哭。”莫破川另一手轻擦她的眼下。
烟云游后知后觉,自己在哭吗?
烟云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断轻轻摩挲着莫破川的疤,然后抱住他。
前一刻还在动怒的莫破川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她光是看到这条疤都心疼得哭成这样,此前种种,还是瞒住为好。
烟云游抽泣开口:“一定要去比武吗?”能不能不去。
莫破川半蹲,两人额头相抵:“好了才会留疤,我早好了,疤不是比武而来的。武学一道,我所志也,何悲月是当世我唯一所求对手,不与她一战,此身抱憾。”
烟云游情绪渐稳,点点头。
莫破川重新拧了帕子为她擦脸,亲亲她的双眼,安抚道:“吾爱卿卿,我所痴也。”
烟云游被他哄得破涕而笑,举着一根手指推开莫破川。
两人收拾好,烟云游郑重对他说:“你不想说,我不问。”
巨大的身体伤痛会带来毁灭性的精神打击。烟云游明白,莫破川保有如今的心性,已非常人能及,再说一次,是精神又经历一次曾经的伤害,她不想。
莫破川点头:“这买的胭脂香怪异,我要下山一趟。”
他问烟云游拿走那盒胭脂,旋即下山。
诸仲莳皂他一步已经发现了,吴不工与未卜先今日又去追云楼,这异香勾得他俩蛊毒发作,他已施过针。
莫破川看了未卜先两人神色,问诸仲莳:“像是无大碍?”
诸仲莳自然发现了,“这香闻着相似,所用方子应该改过了,对他们二人所伤有限,追云楼开了已有数日,直到今天才发作。”
莫破川淡淡道:“追云楼?是个线索,等他二人无碍,去查追云楼、归云楼背后主人是谁?”今时不同往日,该躲藏的人已经不是他。
诸仲莳点头道好。
莫破川突然叫等在门外的阿鱼。
阿鱼小心上前。
莫破川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丢给他,“昨日赔礼,跟着你师父不可不会武,练好,我三个月考教一次。”
阿鱼拿起一看,《停雨剑法》,当世至高武学之一,忙忙要跪下道谢。莫破川掌风一抬,阿鱼站直。
莫破川淡淡道:“膝下黄金没学过?多跟你师父学,以后保护好他。”
诸仲莳心下了然,莫破川此际种种,全是看在他面子上,神情动容,还待说些什么,莫破川已经掠上天际,远走了。
回了山中,烟云游已经在备晚饭。
她手艺尚可,只是不耐烦做饭,菜色简单。两人头拱在一起吃过,歇了一阵,烟云游又备好热水,让他去沐浴。
莫破川多日前让人弄了浴桶,他脱衣浸入浴桶水里,闭目假寐时烟云游进来了。
莫破川没想过她这么大胆,随即又洒脱一笑。
是了,脆弱娇慵是她,机敏沉稳也是她,胆小爱哭是她,那大胆无谓也可是她。她是什么样儿,他便喜欢什么样儿。
烟云游是进来看他伤疤的,结果这男人在浴桶里对她明朗一笑,呵,又勾引她。
烟云游不为美色所动,顺着他腰侧的伤疤看下去,只可惜他坐在水里,煤油灯连自己世界的台灯都赶不上,看不清水下伤疤。
“起身,我看看。”烟云游走到莫破川身侧,伸出手指点在莫破川肩头。
“卿卿,我起身,今夜就容不得你了。”莫破川侧仰脸看她,睫毛浓密,眸带浪黠,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坏笑。
“我俩,听我的。”烟云游语气坚定。
莫破川蓦地起身,身上撩起的水溅湿烟云游的裙子。
烟云游站在他侧后方,目光追着侧腰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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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往下走,伤疤自腰下拐入后腰,停在尾椎。是他上次说的,运功气海流转的归处。
看来这凿碎他的伤势,或也曾毁灭他的武功?
莫破川站起身后不见身后人有动作,侧脸一看,她还在看自己的疤,怕她如下午一般落泪,赶忙伸出手安慰。
湿漉漉的手臂横在烟云游身前,打湿她衣服。
素色衣衫湿水后透肤,烟云游上半身春色霎时间若隐若现,莫破川居高临下看得清晰,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变化。
两个人都发现了彼此的变化。
尴尬。
烟云游尚有理智,立刻转身要走,一只青筋暴起的手臂挡在她脖颈处,烟云游止步,那只手不知怎么一拽,烟云游屁股着水,头和脚在上,横在了浴桶上。
莫破川先除掉她鞋子,袜子,而后是两件长衫。
山中夜凉,烟云游的脚冰凉,有温热手掌裹了它们在手心。
莫破川摸着烟云游微凉,急急把她拥在热水里,按得过于用力,撞到了奇怪的地方。
烟云游低低嗯了一声,脸和耳朵全红了。
莫破川认定烟云游为妻,心下没有礼教大防。
烟云游灵魂已经二十六七,交男朋友就知道有哪一步,只是没想到谈恋爱第二天就要如此,前半程略有挣扎,无奈莫破川太会蛊惑她,后半程只有紧紧相依。
浮香如水暖裹全身。
莹透如玉浸润灵魂。
两人一同登顶。
事毕,莫破川从水里抱出烟云游,看着怀中人,人明明就在怀里,却仍不可抑制地深深思念她。
于是他边走边忍不住把脸轻轻蹭她的眉、眼、鼻、唇,到脖子,到锁骨……
回到卧房,莫破川含着烟云游的唇,诱声问:“卿卿,不能十月初八之前成婚吗?”
烟云游理智还有一丝清明,咬他一口,摇摇头。
莫破川把她一搂,烟云游覆在莫破川身上,脸埋在莫破川脖颈之间,其他地方嵌得严丝合缝。
烟云游一口咬他下巴。
莫破川双手紧箍烟云游,全身肌肉绷起,再问:“卿卿,成亲可还想要其他聘礼?”
烟云游理智还剩半分,咿呀有声,莫破川听不明意思。
莫破川搂着烟云游直接坐起。
烟云游惊呼,双手游走抓住莫破川,摸到了他侧腰的突起疤痕,心中柔情泛滥,有些想哭。
莫破川按住烟云游,呵气在她耳边问:“娇儿卿卿,成婚后我冠妻烟姓可好?”
莫破川的话烟云游未及想,心疼已先于理智,她主动吻上莫破川,口中嗯嗯答应。
她不断摩挲莫破川身上的疤,明明是极快乐的事情,却哭出声,从一开始的小意低啜,到后来的不能自已大哭。
莫破川那夜就是因为她这样的眼泪难过不已,如今两人血肉相融,他似乎明白她哭泣为何,孤傲冷峻的男子额头出汗,眼中含泪,恨不得把自己这身血肉献给她,只恐她又摸着伤疤再次落泪。
烟云游见莫破川睫毛挂泪,柔情无限身体力行安慰他。
两人相互安慰到深夜,卧室才安静下来。
烟云游把莫破川抱在怀里。
怀中的男人手臂堪比女子腰粗,却坦然埋在她胸口。
耳边是她的唇,她轻声说了一句话:“不要再受伤。”
“嗯。”莫破川用力回答。
15. 山中成亲
莫破川第二日便着急操办婚礼。
两人关系再进一步,烟云游对莫破川有喜欢有之,怜爱更甚,答应了。
最近宜嫁娶的好日子是十月初五,筹备时间不过十多天。
未卜先、吴不工两人外出未归,莫破川、诸仲莳、阿鱼忙极了。要重新归置烟云破川那处小院子的一应陈设,买红布,婚服、各色用具,请喜婆、拟定婚礼事项等等,莫破川甚至不忘邀请村中几位与烟云游相熟的宾客。
烟云游要一起,莫破川笑她,没有新娘子自己操持这些的道理。
但他也交给烟云游一项重任,两人并非蒙拜国与祐国子民,自然没有官府的婚书,所以让她的文字和这里的文字写好两人婚书留存。
烟云游见莫破川如此郑重,暗中感叹,这谁顶得住,真的要精神结婚了。
她字字斟酌,终于写好。
叫莫破川过来写名,他狂放落笔,字如其人,三个字写得烟云游全然不识,烟云游在旁边工整写好自己的名字。
还有另一封,莫破川要烟云游教他写名字。
两人在另的纸上练习,烟云游写一笔,他写一笔,很是认真。
写完,莫破川说不对,他指着先前签好的婚书说:“为夫身无长物,说好以妻之姓为聘礼,你在此伶仃,我绝不食言。”
烟云游这才细细看过先前那封婚书下的签名,狂草三个字认了又认,辨出是烟破川。
她心里为莫破川难过,他应该也是飘零无常,一个名字而已,何必。
莫破川不等她劝慰,又是三字草书,签在新的婚书下。
他学什么悟性高,烟破川三字草书不受拘束,写得虚实相生。
熟悉的草书烟云游认得,她很是欣赏,心境陡然有变,也如莫破川一般,草书三字。
烟破川、烟云游,两个名字并立在婚书一角。
莫破川看她字迹变化,心下安定几分,随后揽着烟云游坐在自己怀里,笑吟吟问,
“你没发现,我、卜先、不工的姓有些相似之处吗?”
烟云游略一思索,瞬间明白,莫,未,吴通无,确实相似,旋即点点头。
莫破川把烟云游转与自己面对面,把她手放在自己脸边感受温热,后才继续说道,
“我们都是没有姓的孤儿,有一天我长大了,出去办事,去的地方叫破川,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至于姓,因为本无破川这个人,所以才选了这个姓。”
“原是如此。”烟云游举起大拇指赞赏他取的名字。
“这是夸我?”莫破川疑惑,因不想惹烟云游落泪,从前事情能不提就不提,只捡了最简单的来由说,但他没想到,居然得到妻子夸赞。
烟云游小时候也不是强说愁的性格,从前不幸旧事说多了徒增伤感,大喜的日子何必。
“你做什么都在我眼里,都夸赞。而且,你当得起这名字!”自从九月二十和莫破川恋爱,他一天不说八十句话也得说一百句,烟云游口语几近流畅。
莫破川又笑了,烟云游也笑,两人笑得额头相抵,心下充盈感溢出。
烟云游认为,这叫幸福得冒泡!才觉得原来两个相爱的人结婚,是这样的感受。
十月初五,两人婚礼。
烟云破川小院。
诸仲莳证婚,徐大娘做喜婆,宾客有黄夫子与他孙子,阿鱼。
几人都一脸喜色祝福新人,简单隆重地拜堂后,两位新人与大家围坐一桌。
山里村子大家都不富裕,别家结婚也是这般程序,最多不过村中人缘好的,多开几桌喜筵,吃酒吃得晚些。
徐大娘笑着敬二位新人长长久久,“那日初见你郎君,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成婚,只暗自想你家这口子,看着冷淡,待你甚好。没想到今日得我见证良缘天成,恭喜恭喜!”
一对新人含笑道谢。
饭毕,徐大娘家中还有事要忙,走之前把洞房前的礼俗完成,又主持着两人喝完合卺酒、吃了一些寓意甚好的坚果。
人都走完了,房中只剩两人,莫破川今日这才能心无旁骛看烟云游。
因着徐大娘今日要给烟云游穿喜服,画新娘妆,昨晚烟云游便已经住在山下,他在山上布置山居挂红,一夜不得见她。
今天莫破川看着镇定,其实心下如那日在雷雨中打鼓,莫名情愫乱冲乱撞,不知道该怎么看烟云游,跟她如何说话,居然没有好好欣赏自己的新娘。
烟云游看着莫破川鲜少有的呆怔神色,伸出食指点在他眼下,笑问,“傻了?”
莫破川握住她手指,居然点头,低沉地答道:“嗯。”
烟云游鼓着脸颊逗他笑,“真爱看你这样,我们以后有空,可以多成亲几次。”
莫破川被她逗笑,捏着她腮帮子,稳稳含住双唇。
在门外偷看洞房的诸仲莳赶紧扯着阿鱼高高的马尾走了,“小孩子看不得!”他从前没想到莫破川能成亲,更没想到,莫破川有朝一日会有那种舒心不加掩饰的笑容。
这门亲事,果然极好。
至深夜,未卜先与吴不工归来。
先前诸仲莳要他去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还未完全查清,这次折返,自然是为莫破川成亲归来。
两人准备走小门进隔壁院子去道喜,诸仲莳抓住他俩,
“人家今日洞房花烛夜,去什么去!安心睡觉,明日再去!”
“哦。”两人悻悻然。
阿鱼有心让两人同喜,笑着插话:“师父说,莫先生这婚十分好呢!我们看了都觉得如此。”
吴不工笑着说:“你是看云游嫂子漂亮吧。”
阿鱼摇头,“我是,但师父可不是如此肤浅,师父说他俩登对不至如此,两个人比从前都更爱笑,生机勃勃的。”
吴不工啧一声:“如果你们早看过莫破川给云游做饭的样子,就该早悟出这个道理。”
第二日天大量,新人一同醒来。
莫破川自习武以来,第一次早上不曾练功。两人在被子里缱绻许久方才起身,有人已经在门外喊话。
当然是吴不工两人。
叙话之后,三人到诸仲莳这边院子。
未卜先开口:“与无忌城归云楼相似的,除了我们这村集上的追云楼,这次出去,我们俩不使轻功,一路骑马一镇一城看,居然处处都有。或叫临云楼,或叫闲云楼、比云楼等等,做的营生也五花八门。”
他喝一口水,吴不工却不抢话,未卜先又接着说,
“但他们都有相似之处,招牌的字,铺子中的那股异香。所以这个楼定然与那处有关!”
莫破川问,“还探听到什么吗?”
未卜先皱眉:“我此前就觉着这云楼二字,出现得太频繁了。这次我打听了一些蒙拜国的风云人物,有个猜测。”
莫破川淡淡道:“说。”
“昔日蒙拜国第一武将堰岳王与其夫人的名讳,云孙徙、赵楼灵,暗合云楼二字,故而猜,这些楼是蒙拜国的情报探子。”
诸仲莳思忖,然后说:“堰岳王去世已有十多年,赵楼灵传说出自什么隐秘门派,他们在二三十多年前,各自在江湖都很有名,云孙徙死后,赵楼灵也不知所终。”
吴不工笑言:“还有多座以堰岳王云氏命名的城池,若是这些云楼是堰岳王赵楼灵后人操纵,可去这些城池打探,或许有情报。”
莫破川淡淡问:“云赵二人,可有儿女?”他回忆起了初遇云行的情景。
吴不工摇头:“光是堰岳王与赵楼灵是夫妻,也是他被杀后,赵楼灵为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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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而告知天下,是否有儿女,那不知。要找赵楼灵,如今也只能碰运气。”
未卜先问:“你是想说,云行、云游?”
莫破川没答应,兀自沉思,三十四年历事颇多,他向来世事绝对掌控,知道自己娶的是谁,心下将云游与妻子分得极清。
即使先前有些混乱,可那日山上,妻子问他是否喜欢云游,点破心思后,他回忆多年与右护法相处,除了乌花凌比武中毒那事,竟然脑中对云游没什么特别回忆。
气味,眼泪,漠然,冲动,跳崖,热灼,拥抱……支离破碎的小事,似尖锐刀头,轻轻锥刺他心头。那些,都是出关以后见到的烟云游,自昨日以后,已是他妻。
此刻她就在隔壁,他突然坐不住。
几人见莫破川不说话,当他否定,一时间无人说话,屋内静下来。
却见莫破川突然站起,一言不发回自己院子去了。
几人又呆了一会儿,吴不工震惊问诸仲莳:“他?是不是娶妻之后得了什么大病?”
未卜先无语翻了个大白眼。
莫破川心下竟有些急,今日十月初六,他最迟今晚就要动身去桐州,此时方觉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与吴不工等人,合该与妻子呆在一处。
两步急进卧室,烟云游不在。
正想站于高处传音找她,廊下拐角处闪过红色裙角:“回来了?”是烟云游,正是新婚,徐大娘嘱咐,红衣穿三日吉利。
红衣之上素白清容,站在游廊那侧看着他,与昨日如神仙妃子美得让他屏息不同,今日的烟云游眸中流光,嘴角含笑,似娇似嗔。
莫破川闪身到她身旁,俯首轻舔朱唇,在她耳边喊一声“卿卿”
烟云游从前上网看,男女恋爱节奏不一样,男性一开始感情最浓,女性会渐入佳境。她此刻不能同意更多。
饶是她自己两个月前,也无法想象莫破川今日会这种情状在她耳边呢喃“卿卿”,呃,她自己都嫌肉麻。
莫破川见她又呆怔,也不叫醒她,径自揽了烟云游腰肢回凌崤山。
他几日前就问过,妻子不愿随他去比武,“我过不惯江湖生活。”这是她的原话。
烟云游脚下踩实山舍院子,看看莫破川,他微微冷着脸,不由手指摸摸他眉心,开口逗他:“是学男狐,勾人?”
莫破川回过神,失笑,拿下她的手:“不成亲不知道,你的嘴这么会说话。”
烟云游嘿嘿一笑,闪身进屋,琢磨莫破川送的《烟云心经》继续练功。她打定主意,既然已经结婚,人不得不在江湖,武功还是要勤奋学的。
莫破川见她如此,也按下旖旎心思,两人分开习武练功。
午后,莫破川亲手做好饭菜,叫烟云游吃饭。
四碟菜,咸辣甜酸,甜羹、炙肉、酸菜鱼,熏肉炒辣椒,这里没有炒菜的做法,也没有酸菜和辣椒,是烟云游说了,莫破川专门找相似食材学着做的。
绝对掌控来源于心中的绝对笃然,莫破川自动念娶烟云游,就把她当作一门至高武学来对待,两个月来,他着意留心烟云游,发现她吃不好也睡不踏实,是以专门替她攻克。
烟云游能吃好睡好的日子,话会多些,莫破川喜欢她说话。
烟云游已经习惯,每个菜都动了一些,不久便捧着碗只说话,不再进食。莫破川留意她已到平时食量,心下盘算,下午可不用为她再动火加餐。
“下午动身吗?”妻子开口。
“晚一些,一起吃过晚饭。”丈夫吃着饭回答。
“好。”妻子回答。
“卿卿,可想去桐州一游?”丈夫又问,话语中有期待。
良久,妻子摇头缓声答,“你早去早回。”
丈夫语气回复平淡,“好。三日便归。”
16. 停雨剑派
说好午睡,两人抱在一起闹了一通,烟云游睡着,已经快要夕阳西下。
莫破川去厨房做好饭菜,再看烟云游一眼,不想弄醒她,自悬崖掠影而下。
他独自一人下山,不需要借力之物,笔直下坠,每隔一段距离单掌挥出,打向崖壁,只是那掌法怪异,似有吸力,每每出掌都将他拉进山崖一些,莫破川始终离山崖不远。
山中已起了雾气团团,莫破川掌风挥过,山崖雾气霎时全散,一时间也聚涌不出新的雾气。
从凌崤山到山谷底,在天险悬崖中开出一条没有雾气遮蔽的通道,只是这条路除他以外,天下不知谁还敢走。
莫破川孑孓一身,破雾身影急若流星,夜深之际,他已赶桐州邻城,渚州。
渚州城里,蒙拜国最大的河流在此经流,河上有青楼才女、文人墨客、往来贸易商人聚散,蒙拜国从前大国泱泱繁华盛景,在此也可窥见一二。
莫破川在此随意进了一艘大船,停留一夜。
若如他从前比武,想寻风雅意趣,明早乘船,逆流而上,中午可达桐州;想求稳妥,轻功不要一个时辰便到桐州,养精蓄锐为比武做准备。
但他此刻还在想烟云游,不知她可醒来吃饭,莫破川发现,妻子爱在院外久坐受露,上次比武回去,她正好重病发热,多半是因此……
中间睡着,又是一包眼泪砸在他梦中。
莫破川当机立断,起身如箭射而出:此刻返回,带着烟云游,再轻功一刻不停,明晚也可无误到桐州。
凌崤山东边太阳升起时,莫破川落身山舍院中。
他蓦然心慌:屋内没有烟云游的呼吸声。
几步进屋,推卧室门,床榻是冷的,妻子果然不在。
一片青影急掠下山,到得烟云破川院子,也没有人。
隔壁院有人,莫破川隔空拍醒诸仲莳:“人呢?”
诸仲莳迷迷瞪瞪,听得莫破川声音如鬼魅,不似平时,一激灵起来反问:“是说谁?不工?或卜先?”
莫破川不答,诸仲莳霎时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妻子烟云游。
“我没上山,不知……”诸仲莳说着,赶紧穿好衣袍,叫醒院中其他人。
阿鱼也揉着眼睛不知。
未卜先、吴不工屋中无人,诸仲莳这才想起来,两人要接着出去查云楼与那异香,恐怕早早动身了。
莫破川脑中做了无数思量,又奔回凌崤山把屋子挨个寻遍,没找到人,却在屋后深林之中发现一座此前没见过的坟冢,上面插的木牌写着怪异文字。
刚好新婚妻子教过他这几个字,他一字一读,颤颤念出:云游之墓。
强制稳住心神,莫破川回山舍一一检查,他留的晚饭,妻子吃过,碗碟收拾好摆在原处,卧室的衣物少了一套。
这才略放下心来,猜测是妻子自己下山出去了。
此时已临近中午,莫破川不能再耽搁,最好立即出发,今晚深夜方可直接赶到桐州,天一亮,他等了多年的一战即将开始。
他走到烟云游常用的书桌,留下手书,越崖而去。
身后,诸仲莳与阿鱼刚赶至山顶,他们来传吴不工托人带回的口信——烟云游跟他们在一起。
可惜,晚了片刻。
烟云游确实是自己下山的。
昨晚醒来已是暮色四合,起身在屋内转了转,莫破川已经走了。说了一起吃完晚饭再走,他做了饭却没等她。
烟云游细嚼慢咽,思绪飘远。
一年多前,莫破川与乌花凌那一战,有人送来毒茶,害死云游,乌花凌爆体而亡。
两个月前,莫破川与李自远一战,无端中了神秘一掌,连李自远都不知是何人发难。
莫破川与李自远已经是江湖登峰造极的高手,能在他们身边动手还不被察觉,出掌之人定非等闲之辈!
若李自远有鬼?
那更可怕了,赔了《停雨剑法》,输了天下第二的名头,如此代价,李自远想要什么?不敢想。
烟云游自己胡思乱想,饭菜凉透,她再无胃口。
本来收拾好,还强制自己好好睡觉,过好日子等莫破川回来。
可下午睡得太多,被子里又浓郁的莫破川气息,骤然觉得,热恋男女分开,真是一件不好的事。
辗转反侧,鸡叫第一遍决然爬起来,收了简单包袱,来不及等天亮就施展轻功下山。
烟云游要去桐州找丈夫莫破川,既然这场比武是他毕生志向,她应该去掠阵。
到山下村集,万籁俱寂。
无马可赁,她老实轻功踏步急行,走到天蒙蒙亮,身后有其他赶路人掠过,居然是外出办事的吴、未两人。
烟云游第一次这么赶路,早上出发黑漆漆的,又困又怕,不敢停,还好遇到两人。
简单寒暄,吴不工到就近的村集托人回凌崤山给诸仲莳报了信,他们俩与烟云游同行到渚州,夜间分开。
吴、未两人要办的事耽误不得,听说蒙拜国西北关口今日被破,他们不想错过这个时机验证一些猜测。
叮嘱烟云游在渚州歇息一夜,明日早些使轻功逆流而上,一准赶得上比武,至少赶得上比武尾声。
渚州城内,夜晚河边也热闹,三教九流皆有。
烟云游谨慎,找客栈换下红衣,着常穿的青色男袍,束胸,头发高高束起,插那根玉簪,像个男生女相的后生。
她准备吃点东西,但一般来说,客栈是江湖人喊打喊杀的高危地点,烟云游安静地出了客栈,往河边走。
沿河有各色小食档、船上酒家、临江酒楼等等供人挑选,虽然时候不早了,依旧游人如织。
烟云游叹气失误,找一个小摊贩买了饼子便往回走。
找到一处清净地,旁边的屋舍像是民居,一串串昏暗发黄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照着河面,靠近民居的一茬河面有枯败的莲叶,还有一篷小船。
熟悉的意趣。
烟云游沿着河岸坐下,静静吃饼,心里想着,这里好像家乡江南的景致,以后和莫破川在这里住上两三年才好。
有急行的脚步声靠近,她把内功捡起来之后,也学会调动自己气海催动内力运转,耳聪目明许多。
烟云游抬眼看过去,登时顿住。
一群人在河岸边追赶几个人,逃在前面的人毅然回身一战,转瞬胸口腹部各被刀剑砍中,立刻倒地。
其他被追的人不敢再回战,全力施展轻功往自己这边跑来,烟云游与他们只相隔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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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拱桥。
烟云游把饼子收了,脚下一点,跳进枯荷之间的小船里躲避。
就这么一会儿,又有两个被追的人中刀倒下,剩下被追得穷途末路的人,一边逃一边振声高喊,
“他娘的,你们勾结奸细。”
“祐国的探子进来了!”
“祐国……”
喊话没能持续多久,他们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黑夜里。
与此同时,刚刚还亮着灯的河岸民居,光陆陆续续消失,没等多久,追赶的人也逃遁消失,河岸恢复一片死寂漆黑。
烟云游确定他们走了,两步跃回岸上。
听得出来是两国争斗,她本不想管闲事,况且害怕看见死人,施展轻功已经离开,还是于心不忍折返。
路上捡了一分钱都要上交的素质教育已经深深烙印在脑子里,这种情况,力所能及喊个救护车、去报案都是应该的。
烟云游打定主意找官府的人,只可惜不认路。
她飞身站在最高处的屋檐,观察哪里是渚州衙署,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音:“兄台也是个风雅之士,知道这里赏渚州夜景最佳。”
烟云游吓得一个趔趄,立即身随势动,施展轻功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又道:“好俊的轻功。”
烟云游淡淡一打量,说话的是一个青年公子哥,身着白衣,身侧放着剑,提着一个酒壶,似坐似卧躺在房顶,一副文人骚客欣赏美景的姿态。
见烟云游不说话,公子哥笑着拱手:“夜景我已赏够,此处留予兄台。”
诶,其实烟云游还想问他,渚州衙门在哪里的,就这么飞走了。
别无他法,烟云游在房顶上观察了许久,终于在渡口花船酒家集中之处,看到一队巡逻的人马。
在小铺子借了纸笔写成纸条,烟云游回到房顶,把纸条弹给了巡逻官兵。
巡逻官兵果然大步前进,赶去查看。
烟云游在暗处看得清楚,死者身形、打扮都是江湖人士,无人生还,都被追杀的人一击毙命。
那么,杀死这些江湖人士的祐国暗桩身手很好啊。
下方查验的官兵叹气:“又是停雨剑派的人,这几天已经被暗杀多少了?”
跟随的官兵说:“这是江湖人,咱们管不了。把这些尸身还给停雨剑派吧。”
查验官兵嗯一声,好一会儿又开口:“越临近何、莫二人比武,停雨剑派的弟子死得越多。你说,真如他们传言那样,那大魔头莫破川,是拿人练功的吗?”
“哎,咱们哪儿管得了这些。西北关口被破,估计又要征兵了,明日也有得忙,赶紧把这些人送回停雨剑派吧。”
烟云游这才惊觉,乱世不把人命当事,比她想象的战争年代更可怖,而莫破川的名声,也特别差。
是谁在背后搞舆论战?散播这些谣言?
又想起云游兄长云行,曾说自己以身许国。
离开慕岳盟快两个月,云行没有往凌崤山传过一封信,云行是不是出意外了?
烟云游思绪满天,房顶上传来其他人施展轻功的声音,还有人喊话:
“此魔头,是他!刚刚杀了停雨剑派准备赶去西北关支援的义士!”
17. 百岳榜
烟云游不可置信,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尖:“我?!”
房顶上此时涌来一大群人,服饰各异,在民居房顶上上下翻飞,迫近烟云游。
烟云游眼下也容不得细想,急掠遁走,逃命要紧。
不顾一切逃了许久,身后暂时没有喊打喊杀的追赶声,烟云游这才小心翼翼扫了四周环境一眼,她此刻在最繁华的大河码头处,河中停着许多花船。
既然有船,烟云游思索,这时候换上女子衣衫先避过追杀才好。
挑了一条小一些花船,还没钻进去,一双纤纤素手攀上了她的手腕:“右护法,好久不见。”
手腕被抓得牢,烟云游抬头一看,忍不住苦笑腹诽,山下是非太多!
抓她手腕的女子雍容如神仙妃子,不是沈夜春又是谁。
烟云游扯扯嘴角:“你好。你坏。”
“哈哈哈哈哈哈……”沈夜春响起一串娇笑声,既而揽了烟云游飞身到最大那艘画舫上落座,“你来得正好,先陪我看一出戏,再要你的小命。”
烟云游全身僵硬,一时想不到如何逃脱,被挟持端坐,沈夜春还身姿绰约地靠在她怀里。
她突然小腿抽筋,暗自用力忍耐,想着沈夜春这是什么癖好。
好在抽筋让她刚刚混乱的渐渐脑子清明起来。
有人在沈夜春身边低声禀告,“百岳榜的人闻声赶到了,在左近。”说话声音没有背着烟云游。
沈夜春淡笑着看烟云游一眼,“破川,今夜我可是要向你献上大礼,你待如何赏我?”语气亲昵,却笑不及眼,跟看死人无二。
烟云游暗自回忆莫破川所赠内功心法,盼望能找到破解之道,没理沈夜春。
沈夜春伸手拔下烟云游头上玉簪,“此玉簪从你第一次在江湖比武便随身,不如赠给我?”
这是,把她当成莫破川了?
沈夜春举着玉簪到鼻前轻轻闻了闻,只是玉簪烟云游已经戴了两个月,只有她的气息,没有莫破川的味道。
沈夜春不甚在意收起簪子,打眼色示意站在一旁的手下。
船舱内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一群衣衫制式一致的人往船板上抬出好多个黑乎乎大麻袋,领头的人嘴角处一块刀疤,冲沈夜春抱拳行礼:“城主,全在这里了。”
麻袋一一解开,每个麻袋里都装着三四个人。
“还有其他人吗?”沈夜春问。
“只李自远与王巳远,各带徒弟去了桐州观战,停雨剑派留李汾远主事。”
沈夜春当然知道,她就是趁李自远不在才敢趁机发难:“李汾远呢?”
“这里。”刀疤大汉亲自解开一个麻袋,剥出一个昏迷的青年男子。
李汾远是停雨剑派掌门副掌门,李自远亲弟。
沈夜春站起身,离开宽大的椅子,周围侍立的众人不做痕迹轻步上前,围着烟云游,生怕她趁机动作。
沈夜春装模作样朝烟云游福一礼:“我收了簪子,亲自为你解忧。”随后转身,一掌打在昏迷的李汾远身上。
沈夜春学的莫破川的掌势,虽只有形似,李汾远却软软倒地,嘴角七窍渗出紫褐色的血。
烟云游看李汾远,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这是又受了沈夜春一掌。
布袋里原本奄奄一息的其他人哀嚎一片,有人咬牙站起出招,刀疤大汉两手轻轻带过,站起的人立时毙命。
沈夜春坐回宽椅,伸手控制烟云游手腕。
两人在不了解情况的外人看来,是极亲密的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刀疤大汉冷笑:“若有骨气再来战的,我送你们个痛快。”
布袋里的众人全部中过毒,虽知一战无济于事,听得这种讥笑,再也忍不了,纷纷强自出手,刀疤大汉被布袋里的二十多人围住了。
他也不慌,侧身蹲地,在中心旋转,身法鬼魅,旁的人递给他一把长刀掀起冷光起落不停,二十多个停雨剑派义士全部一命呜呼。
沈夜春适时发令:“可以了,甲鲁,把他们丢回岸上吧。”
被叫甲鲁的刀疤大汉收敛神色,冲沈夜春揖手行礼,烟云游蓦然直直对他发出语动诀:“杀城主!”
她刚刚看出来,甲鲁进攻以力猛身巧为主,内力平平。
语动诀以内力取胜,上次语动诀对沈夜春只得一点先机,用甲鲁牵制沈夜春才有更多机会。
甲鲁果然心中未思量,招式已先攻,平地翻身,手上的刀直直往沈夜春而去。
沈夜春身边还站着六个大汉侍卫,此时分成两队,三人保护沈夜春对抗甲鲁,另外三人很快围住站在船舷的烟云游。
烟云游一步跳上船舷,蓦然回身低啸:“杀城主!”,那三人连退几步,回身围攻沈夜春。
莫破川给她的新内功心法对语动诀大有助益。
沈夜春已经唤醒甲鲁,他立刻出声叮嘱,“别靠近云游!”赫然是发现了烟云游的语动诀有些霸道。
烟云游趁机翻身踩着别的船舷掠走。
沈夜春已经命人架起了弓箭,甲鲁赶忙劝阻:“城主,渚州不宜动弓箭,今日覆灭停雨剑派,嫁祸给莫破川目的已经达成,她逃走,反而才好。此际养精蓄锐去西北关更重要!”
沈夜春得体淡笑跟焊在脸上一样,冲甲鲁看一眼,点点头。
甲鲁只一眼读懂自家城主意思——刚刚被那厮所控,他冒犯了城主。
甲鲁立即跪地向沈夜春请罪。
沈夜春微笑摇摇头,还在船舱的一名婢女上前,一把匕首在甲鲁脸前虚晃。
甲鲁脸上原本刀疤的另一侧立刻渗血,过不了几日,就会留下一个对称的刀疤。
烟云游逃出沈夜春的画舫,感觉身后一直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迂回在大河船家之间,还没走远便听不见身后的人追踪之声。
烟云游深吸一口气,回望自己刚刚逃出来的方向。
稍微安全,刚刚一连串的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从沈夜春手里逃出来,脚下又有些发软。
烟云游好歹慢慢走,上了一条酒家渔船,此时已经夜深,船上只有一两桌客人。
船上伙计迎上来,人笑还未语。
烟云游摆摆手,从怀里摸出几个碎钱:“我坐一会儿。”她现在感觉脚下又抽筋,实在走不动道,在一方凳子坐着等待恢复。
语动诀全靠内力催动,她内力还是太弱,这是根本。
船上另外的客人陆续结账下船,把船踩得有节奏地晃动。
烟云游忍不住皱眉,喝酒到半夜,这两桌客人走路着么有力,是什么豪饮酒客?她不禁懊悔,初初独自下山,忘了准备一把趁手的武器。
船上有一会儿失真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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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船家与下船的酒客飞快眼神交流一番,几个酒客散向两周,暗暗把船包围住,还有一个酒客飞身往远处去报信。
烟云游冷淡开口:“我是做了什么恶事?你们为何接二连三找上门?”
船家与两三伙计站在一旁,船家幽幽笑容陪着小心:“您自然不认识我们,还请少安毋躁。”
烟云游这会儿也没力气施展轻功再跑,只有逼自己沉静下来。
江湖,对她来说,靠武力是玩不转滴!
她环顾四周,这艘酒家渔船规模适中,处在渚州城中大河这条热闹街的中后段位置,船上布置有陈年质朴之感,酒招桌椅皆是如此,船尾还能看到大炉子和堆放的食材货物。
不像强盗营生场所,难道是被强人抢了这船?
烟云游像是有了谈性,突然开口说:“刚刚我在那高顶处赏景,看到两桩奇事。”
船家笑呵呵倒了热茶给她,从善如流问道:“什么奇事?”
烟云游答:“有一群身手各异的武林中人杀了几个人。”
船家盯着她,等烟云游说下文。
烟云游学着莫破川那种淡淡的神色,摇摇头,再慢慢喝一口茶水说:“我说一件奇事,店家你把船下的人撤走一个,可好?”
船家笑呵呵答:“得看您说出的是不是奇事。”
烟云游嘿一声:“我不是莫破川,你们跟错人了,这是第一件奇事。”
船家闻言,不客气地上桌与烟云游对坐:“客官倒有些耳聪目明!”
烟云游又一笑,只是这笑没有亲近暖意,也没有惧怕恐惧:“刚刚跟着我的人,是不是在屋顶一起赏景的兄台?”
说完不等船家回答,又问:“此处或是百岳榜的重要据点?”
船家甚是老道,烟云游一连三句话引诱,他脸上表情不见丝毫不自然,再给烟云游那方茶杯添满热茶。
武林群豪公认百岳榜等同天下高手榜。
百岳榜幕后主人,传闻心慕武林,却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任何门派的人,早年只汇总高手比武情报,整理出百岳榜,至今已有超过百年历史,近几十年,江湖少年英雄高手皆以挑百岳榜为证道之路。
这个世界情报传递并不简单,这样的组织需要更多人力投入,烟云游敢肯定,百岳榜是一个很大的团队。
一个月、一季度、一年都得开例会吧,人多就要约定办公、开会的地方。
渚州为蒙拜国腹地,水路发达,以其为中心,武林门派众多。烟云游猜测,百岳榜众人选择情报聚散中心,渚州是一处绝佳位置;其次,她推测百岳榜在祐国腹地也有这么一处办公地。
这家酒家渔船要年头有年头,要位置有位置,今夜借由天下第一第二比武缘由,整条水街此刻生意红火者众多,这家老店却冷清,实在不该。
沈夜春刚刚做戏给百岳榜的人看,此人暗中跟了她一路,跟到这里却折返,大概是因为这里同事很多,他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而且这群人既不骤然发难,坐了这么半天也没有恶意,反而……满满的八卦探索欲!
船家虽然不说话,烟云游却确信自己猜对了,学莫破川说话神色:“我虽不是莫破川,可你们认为我代表莫破川?”
烟云游喝一口茶,又投下一记重料:“没错,莫破川与我是夫妻。”
18. 夫妻相见
船家还没来得及对烟云游说什么,有赶回的伙计急忙跑上船。
来人见烟云游坐在船上有点避讳,船家老周倒是坦然,摆摆手让他直接说。
伙计站在近前报告:“掌柜,停雨剑派出事了。”
船家老周坐着答:“我已经知道了。”
来人急急打断:“不是一个时辰前那桩事,是此刻这才出事。有人送了六十一具尸体到停雨剑派大门口,我们……”
老周蓦地站起身打断:“多少!?六十一!?”
伙计接着话头继续说:“我们查看过,正是停雨剑派此前消失的人,再加上先前的死者……停雨剑派此际恐怕……”
烟云游心下大惊,沈夜春灭了停雨剑派这么多人?
六十一人?
不对,沈夜春的船上没有抓那么多停雨剑派的人。
在停雨剑派大门口?
也不对,他们当时便大摇大摆抛尸在岸上。
老周站不住了,提步就要往停雨剑派去,刚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劳驾阁下与我一道。”语气有强压的客气。
烟云游正有此意:不明不白死了这么多人,一来她多少知情,二来,这里面一定有人是冲莫破川而去的。
她起身跟着老周,带着几个伙计赶往停雨剑派。
老周行走完全看不出来市井生意人样子,走了一阵,他飞身往房顶而去,烟云游纵身跟上。
在房顶几个起跃,前面有十多个来意不善的人截断他们去路。
老周打着烟云游听不懂的江湖切口,这十多人充耳不闻,里外两层把老周、烟云游等人围堵在屋顶。
围在外层的人烟云游见过,是刚刚护在沈夜春身后,甲鲁之外的其他六人。
围在内层的全穿夜行衣,不像沈夜春毫无畏惧的行事作风。
沈夜春把更多的高手派去西北关了,守在自己身边只有甲鲁还算得力。
刚刚在船上没放箭,她很是憋烦,喝了几杯茶后,仍难平燥怒,杀云游多次不死快成了她的心病,复又派出这六人来捉烟云游,“若杀不了,你们也不必回来了”她如此交代。
那六人见识过烟云游的语动诀,只在外围应战,让黑衣人团团围住烟云游缠斗。
对方人多势众,应该功法相似,气海沉沉隐约固守成阵,烟云游也看不见黑衣人们如何出手,骤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想吐。
她只有轻功和语动诀,现在被这么围住,一时被压制根本无法施展。
就在难受时,两侧、身后多把刀砍杀过来,她避无可避,昂首准备直接迎接。
今夜接连不断的事,上了一个江湖体验速成班。
烟云游此时居然还看懂这几把刀都不往致命处砍,想来只为拿下她活口,果真心理素质强大不少。
有人看不惯她的束手待擒。
老周迅疾从腰间抽下一把长鞭甩开,荡势猛急,打得内层的黑衣人往后翻倒,他们刚好砸飞了围在外围的六人,齐齐摔下屋顶。
烟云游这才定睛细看,原来老周腰间的金属腰带是长鞭,百岳榜一个管事就这么厉害,果然不简单。
轻功飘逸、长鞭清响、杀人狠烈、一击多毙。
烟云游冷冷赞道:“好烈的鞭子。”
眼神不小心瞥到底下街道上摔得四仰八叉惨不忍睹的尸体们,赶紧挪开眼神看天。
老周看了烟云游几眼,见她还完好无损,什么话也没答,先一步往停雨剑派屋顶而去。
几个伙计都没出手,定定等在烟云游身后。
烟云游跟上,忍不住心下决定:下次再也不出来找莫破川了,江湖她真的玩不转。
这次再无意外,片刻便到停雨剑派的屋顶。
正是此前烟云游观察衙署在哪里的那片地方。
停雨剑派地处渚州城最好的位置,占地甚广。
即将比武的两位,何悲月虽是续昼门掌门,但性情爽直到有些怪异,不怎么参与江湖事务,连自家续昼门都是她师兄,副掌门萧悲回主持大事居多。遑论莫破川,曾裹了一众杀人不眨眼的武痴组成慕岳盟,祸害江湖之徒,武林正道皆是不齿。
所以他们两位只能算当世高手,江湖说起一代名侠,首当其冲停雨剑派李自远。
他为人克己复礼,习武君子有度,处世着眼百姓,蒙拜国的武林正道多以他为尊。
跟着老周向下轻落,踩实停雨剑派正大门进来的庄重庭院中。
烟云游目光游离四周,心下有些着焦虑:不知道莫破川现在在桐州如何,有没有意外?
停雨剑派内的活人只有一队官兵。
庭院里停满了尸体,不像电视剧用白布遮着,而是直挺挺大喇喇摆着,僵在地上,有的甚至眼睛还瞪得老大!
烟云游心地发麻,蓦地对上一个血肉模糊,怒目睁大的尸体,吓得失声倒退,几步踉跄,近处有挨着她站的船家伙计好心伸手去扶,却晚了一步。
有人在身后稳稳接住了烟云游。
熟悉的气息萦绕过来,烟云游立刻转身,对上莫破川深邃带着丝丝暖意的双眼,他什么也没说,两人相互直勾勾看了对方一会儿,才相携站定。
老周丝毫没有听到来人脚步声,见烟云游身后有人,已经猜到是谁,身形飘逸退开数步才敢站定。
他收回长鞭强自镇定打量过去,来人果然是莫破川,此际眼神还粘连在烟云游身上,看得出来,两人是真夫妻。
他心里奇怪又略有侥幸,琢磨之间,又面无表情看着那对夫妻。
看出一些破绽:此女冷冽中带着潋滟,与云游十分形似,却只得一二分神似,她是云游吗?
烟云游站在莫破川身侧,一时间忘了这里尸横遍野,她摸摸莫破川的手:“不比武了?受伤了?”
莫破川摇头,随即扬起一抹肆意笑容:“答应过你,不会受伤。今日急下山去桐州,在渚州城外遇何悲月,已经比过,我赢了。”语气尾音带着傲娇。
老周也听见了,毫不意外,何悲月从不是墨守陈规的人,遇上了就比了,应该百岳榜的人此际也在回来的路上。
烟云游欣喜一笑,两人对视,冲他点点头,无声又衷心的祝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莫破川看了烟云游脸色不佳,正欲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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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游的腰离去。
房顶又轻飘飘落下一行人。
其中最先飘然落地的女子,看到莫破川,脸上表情凝固:“你倒是快!”
这女子是今夜刚刚比武输了的何悲月。
莫破川不喜与他人同行,跟何悲月、李自远分开出发,居然先到停雨剑派。
她不满意自己,轻功也落人一筹。
莫破川却破天荒地站定,对她淡淡颔首。
何悲月年少问鼎,此时也不过二十八九,比莫破川还小四五岁,莫破川一战犹有不够,与何悲月约定,想比武随时找他。
莫破川又携了烟云游想走,这里显然出了事,是李自远的家务事,让他自己料理吧。
他今日再下凌崤山,此刻有许多话想对妻子说,突然发现身边的她正直勾勾看着何悲月。
何悲月自己也注意到了,莫破川身边的女子此刻直愣愣看着自己。
她浑不在意,朗声问道:“你就是他妻子?莫破川说他从此跟你姓,改名烟破川了。”
烟云游听得惊诧,复又了然,一时没有回答,何悲月又开口,
“你这么看着我,烟破川又这么看着你,搞什么?我可不搞这么复杂的男女关系!”
烟云游这才回眼,发现身边的莫破川手从腰间移到她脖子,轻轻摆弄她的脸正对自己,低声问:“你认识何悲月?”
烟云游想点头,又想摇头,这张脸她可太熟了,但在这个世界,却是第一次见。
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发小盼盼,就长着这么一张脸。
两人从同一个学前班开始,一直到共同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才分在不同班。
盼盼不止是她的发小,还是烟云游人生第二道光。
烟云游还小的时候,奶奶年迈,吃水需要在村庄附近的井里担,她自己力气小,盼盼每天跟烟云游一起放学,然后和她一起抬水。
瘦弱小小的肩膀,特别靠得住。
只是高二那年,她身患重病,一直没等不到匹配的骨髓,都没一起参加高考,就走了。
顶着盼盼脸的何悲月,看着比盼盼成熟一些,二十出头模样,一个乱世古人,通身气质看着比盼盼金贵多了。
烟云游颤抖着嗓子,转脸对着何悲月弱弱开口:“你是?”
何悲月瞪这对夫妻一眼,道,“不认识我还盯着我这么看,吓一跳!”话是这么说,脸上一点儿没被吓到的样子,咬着牙再答一遍,“我是何悲月。”
明明刚刚听到莫破川说了自己名字,她难得耐下心好,再对烟云游说一次。
烟云游颤着声音夸赞:“你真好看。”
何悲月无语摆摆手,消受不住道:“别别别!”
烟云游多看何悲月几眼的时间,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
本有几个人随何悲月一起落地,一直没说话,此际突兀开口:“闲话休讲,破川兄,既然尊夫人已经找到,你也别急着走了。”
说话的人一身飘逸长衫,周身肃杀之气弥漫,神情怆然继续道,
“我停雨剑派人命,泄漏到祐国的《停雨剑法》秘籍,要先说清楚。”
19. 气息味道
渚州今夜过于热闹。
明明莫破川、何悲月约在桐州比武,渚州停雨剑派却遭此大难。
烟云游靠在莫破川身边,索性只盯着他的衣服看,刻意回避地上摆满的尸体。
莫破川今天穿的青袍,烟云游也穿过,上面有简单的缠枝纹样,是更暗的墨青丝线绣的,要特别留意才看得见。
这些暗纹一如他身上的特别气息,那是某种说不上来的野外植物被山泉冲刷出的香气,更淡,要接吻或者把鼻尖贴在他皮肤上才闻得到。
李自远叫停了莫破川,他们俩便相携静立在这里。
莫破川淡淡望着李自远:“《停雨剑法》,我原赠内子,可她无意再学;前几日再赠医师诸仲莳弟子阿鱼,若你不愿,我还你。”
还活着的停雨剑派弟子情绪激动:“撒谎,来桐州的豪杰传言,祐国江湖已有《停雨剑法》秘籍。”
李自远摆手,剑法秘籍次之,先把人命官司算明白。
停雨剑派不算武林历史悠久的大门派,是李自远少年游历江湖,以武取胜扬名后才有的。
李自远带着弟弟李汾远,入世广交天下群豪,先代师收徒,得师弟王巳远,最近十多年他、李汾远也收了很多徒弟,才有了熙熙攘攘的停雨剑派。
此刻,除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王巳远和两个弟子,其他全躺在地上了。
王巳远带着涕泗横流的两个弟子,绕着院子一一辨认尸体。
莫破川见过、甚至制造过很多比这个还要血腥的场景,此刻既没有感叹同悲,也没有幸灾乐祸挑衅,只有有些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烟云游。
烟云游感受到莫破川的眼神,把目光从衣料暗纹转向他,莫破川眼神还是淡淡的,但烟云游看出来,他这是不想呆在这里。
她伸出手指点点莫破川:“沈夜春今夜在渚州,停雨剑派李汾远和二十多个人,我亲眼看见她杀的。”
莫破川紧挨着她,宽袖之下的手握住她刚刚在他身上轻点的手指:“吓到了吗?”
烟云游没料到他这么问,冲他笑笑,摇摇头,把莫破川手臂抱在怀里,再讲沈夜春如何以她假扮莫破川,杀李汾远与停雨剑派弟子,搞臭莫破川名声的事说了。
说完,烟云游安慰:“可惜他们没有料到,你今夜就与何悲月比武,千算万算,差在这一招。”
莫破川手掌捏着烟云游的手指,想起从前这位沈堂主。
沈夜春做事看似霸道强横,实际谋定而后动,这次的行动甚至没有泊舟镇缜密。
看似不靠谱,只能说明,沈堂主的目的,可能还得挖一挖,不只是分裂他和停雨剑派。
思定,莫破川垂眼再看烟云游,她头顶的发髻有些松,发丝纷飞:终究是自己给的那根玉簪带来祸事,玉簪不该留,沈夜春也不能留。
那边,停雨剑派几人已把院中尸体清点完,六十一具尸体,全是停雨剑派门人。
老周在一旁说他知道的情况。
原来借由比武,渚州涌现许多蒙拜国武林义士在此聚会,商讨如何解决蒙拜国西北关被祐国攻破的事。
有一些武林义士甚至已经动身出发去支援边关。
问题就出在武林义士集会,里面参杂了祐国的人,他们拿停雨剑派开刀,陆续在多个集会杀停雨剑派的人。
只是在李自远掌门今日赶去桐州观战之前,略有收敛。
李自远不在,停雨剑派本留有李汾远坐镇,应当无事,可今夜全城有人追杀停雨剑派弟子,李汾远一直没现身。
直到老周的人回报说,有一艘画舫抛出坐守停雨剑派内的二十多人尸体到岸上,当中就有李汾远,谁也不知他怎么中的毒。
探子亲眼看见是莫破川在场,堂主沈夜春动手。
老周高论道:“此言不攻自破,何掌门与莫盟主刚刚比武结束。但莫盟主,沈堂主是你慕岳盟中属下,该你给一个交代。”
烟云这才看清,船家老周的身份,在莫破川、何悲月、李自远他们这里,是明牌。只是这老头说话,公义执中。
帮莫破川说话,他有不在场证明,真的无罪。又帮李自远作公断,老属下沈夜春杀人,原领导莫破川就没有嫌疑吗?
老周的话说完,在场的人都脸色各异看着莫破川,一时寂静。
王巳远撑着心中惊怒,拔剑飞身上前向莫破川,张口欲言,李自远身法一闪,挡在他身前,朗声道:“我门尚需传承。”
这是提醒王巳远,报仇他李自远会去,师弟一定要活下去,将停雨剑派传承下去。
王巳远心头清醒过来,今日何悲月、莫破川比武,他们看到了,莫破川的刀法,那还是刀法吗?
他甚至连刀都不需要,只凭一等一狂荡内力,随手出掌似巨刃,杀人如剪草。若他出手,即使满院的同门还活着,一招之势,便完全可以瞬间击毙所有人。
当下心中无限悔恨,恨自己学艺不精。
站在一旁的几个官家差役见势不对,急着小声告退:“我等去多叫几个仵作、准备敛房,并留人在门口把手,李掌门若有所需,叫他们到官衙传话。”
恩怨清楚、凶手清楚,停雨剑派并未灭门,掌门还在,这院子里天下高手三个都在,纷争如何解决他们这些小差役可管不了。
官差跑完。
莫破川还是没说话,烟云游只当他不想解释,在想自己要不要开口,身边的人突然冲老周说:“我已冠妻姓,烟破川。”
众人神情紧张,都没料到他张口说了这句话,下意识瞄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那人,作男子打扮,看得出是个出众美人。
只是江湖美人从来不缺,只怕还是有些别的手段可以把烟破川这个魔头收住了。
李自远片刻前挡住了王巳远,自己此刻却全身真力运出,凝在剑尖指着烟破川,
“今夜我门人不是你杀,也是慕岳盟人所杀,你我两个月前刚比过,我输了。今夜,我再战你一次!”
话音一落,李自远剑已飞身挥出,银光一片,引动院子远远近近百盏灯笼烛火。
烟破川两步向右,身体完全挡住烟云游,身体直直对着前方,连掌都没有出。李自远剑还没靠近,蓦然翻转倒退飞出一小段距离,轻巧落地。
烛火都没熄灭一盏,无一人伤亡。
烟破川开口:“我已受你一剑。慕岳盟两个月前已经散了,沈夜春的秋明楼也处理了。”
李自远立在院中,不说话。
两个弟子在掌门师父后面面面相觑:这是?一招就输了?
老周适时开口:“烟先生散了慕岳盟,我也有所耳闻,属实。”
李自远、王巳远也明白,烟破川这人,杀人也磊落,不会如此弯弯绕绕。
院中又是真空的肃穆寂静。
自烟云游夸过后,一言不发的何悲月,突然朗声喊出:“李自远。”
李自远回头看她。
这一回头,何悲月看到他两鬓平添一些银发。
她才跟烟破川比完武,深知烟破川刀法已经完全破境,相较两个月前功力翻了一番,刚刚李自远那一剑,耗费巨大真力。
何悲月盯着李自远那一缕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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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烟破川不是好人,但你是。虽然你武功不如我,但我是服你的。蒙拜大陆、天下武林需要你。”
李自远听她这么说,抓紧手上的剑,良久,收剑回鞘。
何悲月继续说:“沈夜春这厮,留给你。她手下沾亲带故的虾啊蟹啊,我续昼门一个不留,望你保重,再振停雨剑派。”
说完她也不等李自远说什么,直直从大门走出。
烟云游先看看李自远,他好似被何悲月激得打起精神,转而目光追随何悲月,她显然不是盼盼,但同样充满魅力,吸引烟云游结交。
何悲月没关大门,门口陆续有一些江湖义士涌入。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一一对李自远抱拳行礼,李自远居然都叫得出来他们的名字。
这些有名有姓的义士帮着收拾停雨剑客的尸身,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说给李自远、王巳远两人听。
停雨剑派又充满了活人。
烟破川揽住烟云游,飞身离开。
*
烟云游回揽烟破川腰身:“破川,去找沈夜春。”
两人眼神一撞,烟云游看懂,大家尊重李自远,沈夜春的命,得他去了结。
烟云游解释:“要为云游报仇,她死于之前那杯毒茶。还有,我怀疑乌花凌也死于沈夜春之手。”
烟破川想起凌崤山林子里的云游墓碑,继而他答:“好。”
玉簪惹事,得碎掉。
至于乌花凌,武林纷争太多,生死从来如此,他无意给谁报仇。
烟云游说:“我记得沈夜春画舫大概的位置,城内大河靠渡口处,先去看看还在不在。”
烟破川已经落在一家客栈外面:“不必,既然沈夜春是祐国城主,她到此目的已经完成,此刻要么奔西北关去了,要么往祐国去了。”
沈夜春的事不急,急的是他和她的妻子,现在需要休息。
烟云游眼下乌青一看就没睡好,烟破川两日只合眼不到一个时辰。
两人相携抬步往客栈里走。
妻子忽然落后半步,丈夫恍神,不由问:“怎么了?”
“钱和包袱在另一个客栈,我身上没有钱。”刚刚还剩一点碎钱,给老周了。
烟破川今晚终于露出一个笑,“是了,卿卿担忧钱财。”随即从腰间一掏,几锭金子抓在手指尖,“伸手。”
烟云游摊开手掌,金子落在她掌心。
烟破川整了整她眉眼间的碎发,拉着人进客栈:“明日重新买根簪子。卿卿喜欢黄金?买金簪,再买些首饰胭脂?”
烟云游捏捏手上的金锭,她穷怕了,工资不错后买了不少金货收藏,这金锭偏软,成色重量来看,纯度高,值钱。
自己老公是个高富帅?慕岳盟是有什么收入吗?烟破川哪里来这么多金锭?
她问:“你是哪里来的这些金锭。”
烟破川已经跟掌柜开好房,叫了热水吃食,直到把人拉进房里才说:“金锭还有许多,卿卿要知道从何而来吗?”
烟云游点头。
烟破川一把搂住她,将人抱着坐在靠窗的木椅上,低头亲了又亲,烟云游已经眼神迷蒙,他吹吹她的眼,沉沉地说,“卿卿不要怕。”
又亲一口,她乱发扰人,再以嘴吹气向她唇边,
“为夫从前专□□,这是积蓄。”
烟云游怔然,直直看着低头的丈夫。
他不给烟云游发问的机会,又低头亲妻子,这次用了些力气,烟云游舌尖鼻尖全是野外植物被山川冲刷出的香气,忍不住回手搂住烟破川。
20. 无忌归云
话题过了时机,烟云游没追问金锭的事。
何况,从前的金锭,从前的劈身伤疤,从前的他,问了又如何。
丈夫倒是问清了她怎么下山,得知烟云游担心有人趁比武暗中出手,淡淡一笑:“何足为惧?”
烟云游:......
十月初八,渚州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白天居然没有夜晚热闹,路上都没几个行人。
烟云游两人撑伞在街上走,所见带兵器的,只有几个将士,他们带着临时征募的甲士出城而去。
战乱之下,何处能有好风光?
烟云游觉得渚州也不算好地方了。
烟云游不想闲逛:“我们尽早出发去追沈夜春吧。”
烟破川点头。
烟云游说了自己黄夫子打听的事:
祐国女城主不多,仅有四位,一个是他们的王族世袭,两个功勋卓著,还有一个是原城土皇帝招安。
四个城主,都不姓沈。
四个城在四个方向,该去哪处呢?
问烟破川,他不在意:“只是四个城,每个都去看看便知。”
他话语轻松,有一种奇妙的滋味在烟云游心头升起:千里迢迢去杀一人,对烟破川来说不是一桩心事、一段奔波旅途,而是像带着妻子蜜月旅行。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生存哲学。
烟云游摇摇头,把这些情绪丢开,仍旧缓缓走在烟破川身侧。
两人不雇车,也不找马,撑着一把伞轻装出了渚州城。
烟破川有意让妻子轻功长进,一路上跟她说如何运功,如何调息,走了两天之后,烟云游的轻功速度又提到一个新境界。
走了十多天,还没离蒙拜国,这日便听到一个大消息:蒙拜当今皇帝禅位给自己新回朝的大堂哥。
即将登基的新帝和达·莫昆,按血脉是蒙拜传奇太子列金·莫昆的嫡长孙。
传奇太子列金去世后,这三十多年来,王位在他的第二子和第三子两支之间击鼓传花。
长子一支突然冒头,来个嫡长孙登帝位,饶是边远小城的百姓,吃饱饭也得议论几个回合。
据烟云游观察,身边这个冷峻的、从来不关心两国大事的丈夫,刚刚很是凝神听着隔壁桌的几位大叔畅谈国是。
他们从渚州往西南方向走,经过蒙拜国的最后一个大城云遥城,现在到两国接壤小镇,名叫无忌镇。
穿过小镇,就是祐国境内。
无忌镇或许有两国互市的灰色潜规则,这里有民有兵,江湖人也多,很热闹,做生意卖各种货物的小贩格外多。
两人在酒楼吃饭坐了很久,又一起沿街看小贩卖的新奇物品。
烟云游看上了胭脂首饰,眼睛亮亮的无声询问身边的丈夫,他逐一拿起闻过,选了几个递给烟云游。
逛完小贩一条街,烟云游买了祐国样式的衣裙、各色胭脂,还有首饰一堆。
首饰有簪、钗、项圈、腰带一套,黄金为底,镶嵌红黑宝石,不知道真假,看着热闹高兴。
作为回报,烟云游也给丈夫采购一身黑红色袍子,让他换上,整个人冷中带火,又是别样风味的帅。
妻子调戏他:“可惜没下雨,不然你还可以再打一次鼓。”
丈夫眼中含笑,对她一眨眼,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喜欢!
烟云游万万没想到冷感的丈夫还会抛媚眼,突然捧腹大笑。
这是......丝毫没有被他诱惑。
烟破川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忍不住跟着,嘴角、眼里笑意弥散开来。
妻子纤纤素手捧着丈夫的脸:“看我,这才叫抛媚眼。”然后嘴角飞扬,对他一个单眨眼。
烟破川果然被蛊,两只手顺势搂住妻子,就要亲上眼睛,突然怀里一空,烟云游蹲下钻出去了。
她两步溜开,留下一句,“这是教学,做丈夫的,要保持魅力,以后不会的我再教你。”
烟破川只是笑,慢慢坠在她身后跟着。
两人都喜欢这个小镇,决定留宿一夜。
烟破川选了镇上最好一家客栈,叫“归云楼”。
这家客栈在外看只有两层楼,进了大门才发现别有洞天。
进门的两层楼是酒楼,可以吃饭饮酒。
跟掌柜说住店之后,有伙计带着穿过雕花檀木屏风进到后院,有一片池塘隔开酒楼,酒楼两边到池塘对面都是连廊。
小伙计带着走近路,是池塘上的桥,径直通到对面连廊中间月亮门,出了这门,柳暗花明。
一幢幢别墅一样的小屋,三三两两独立分布在葳蕤花木之间,山重水复,占地辽阔。
妻子低声问:“你之前来过?”
烟破川摇头,“之前没来过。”但这次是专门来的,追云楼、归云楼,吴、未两人带回的线索,他来找那异香来源。
妻子夸赞:“很会找客栈,喜欢。”
烟破川发现她会时常拿简单的小事夸赞自己,好似选一家不错的客栈与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一样,都是顶厉害的!
不知别人的妻子是不是这样,他很喜欢妻子这些直白的夸赞。
烟破川学着她回答:“得卿卿夸赞,我喜欢。”
伙计带到他们的屋子,在整片小屋别院的正中位置。
屋子两边窗户可以把隐隐绰绰藏在花木深处的其他小屋位置辨认完全,屋子后面由多株深秋开花的树围出一个私密的小庭院。
烟破川对伙计吩咐下热水、饭菜,转身看妻子站在花树下,伸出一只手撩开花细细看,还时不时闻。
他上前,伸手握住她高举着露出的半截白嫩小臂,语气有些严肃:“碰到陌生的味道恐有毒,不要轻易闻。”
烟云游被丈夫抓住手,不甘心,举另外一只手去摸枝头的花:“我看看这小红花是不是桂花。”
丈夫伸手一点,一簇花掉下来,砸在她胸前。
她还没捡,烟破川一把拿走,翻来翻去闻过后,才轻轻别在烟云游鬓边,星星点点红色小花拥挤簇成一朵朵大花,开在她耳边,煞是好看。
烟破川抬着她下巴欣赏片刻,摸摸她的脸:“可以,玩儿吧,吃饭叫你。”
烟云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出了他的一些得意。
这老男人,在臭屁什么?
烟云游咚咚咚跟在他身后,跑回屋照镜子,脸上没有特别的。
随后果断把耳边的花拔下,站到烟破川跟前。
烟破川坐在窗前喝茶,她欺身在他上方,看来看去,选了头顶半扎的发髻,把花插进去。
随后,烟云游伸出两根莹白手指捏住丈夫下巴,打量他,换了黑红混织袍子,再簪这么一朵红色的花,男人中的男人,十分勾女人的男人。
烟破川果然憋着什么,这时居然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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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烟云游顺势坐在他两腿之间,捧着他脸笑着问:“我就说你憋着什么得意劲儿,原来是引我来给你簪花!?”
烟破川睫毛轻颤笑着,扬扬下巴表示肯定:“‘做丈夫的,要保持魅力’你说的,我算学会了吗?”
原来还是中午那茬儿。
烟云游立刻赠送香吻一枚:“夫君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烟破川顺势搂紧腿上的人,还想加深这个吻,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
他宽袖一甩,房门打开,伙计送来热水吃食,只是领头的人有些意外。
烟云游从丈夫怀中站起身,惊诧喊来人:“云行?”
快要三个月没见,云行衣着更显贵气,只是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皮肤黑了,有些憔悴,唇色淡淡的,整个人快速沧桑了很多。
他走进来看着云游,似乎在思考要怎么称呼屋中的两人,直到所有伙计离开也没说话。
烟云游先开口,“我与破川月初成婚了。”她想起,云行似乎曾经希望他妹子嫁给慕岳盟盟主莫破川。
云行这才开口,声音有些不稳:“你,真的是云游吗?”这个女子穿着祐国女子服饰,刚刚开门,那一抹对着丈夫娇俏的笑还未收回。
烟云游顿住,在思考要不要说真话。
身后的烟破川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对云行道:“我允你一件事,你想好告诉我。”
云行有些恼怒,还未及发作,烟云游正色劝他,“兄长!”云行云游兄妹一定是对烟破川有所图,她希望云行当机立断,用掉这个机会。
一声兄长叫得云行心头一动,他往窗前待客的桌子旁坐下,“过来,我问你。”是对云游说的。
烟云游两步跨到云行身侧。
烟破川也上前,拉她一起坐下。
云行独坐背窗那侧,背光,看不起脸色。他眼光拂过两人小动作,看着那张脸,与云游十成十相似,却又似乎姿态风情截然不同,不由开口问:“你成婚,为何不给我传信?母亲还在,长兄也在,婚嫁如此草率吗?”
说完眼光还瞥了一眼烟破川,后者淡淡注视着他。
夫妻俩无一作声。
云行二度开口,语气软一些:“盟……莫先生,我知你无意朝廷招安,只是我蒙拜山河破碎,西北关月初也破了。当年我……”
他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
“当年我与云游追随您,是期望您带着慕岳盟抗击祐国。您坚决不参与两国纷争,我在想或许结亲能动摇您……”
烟破川淡淡道:“我刚刚说了,我允你一件事。”
云行立刻接:“抗击祐国也可以吗?”
烟云游的手在下面不自觉使力,撑开了烟破川笼罩在上的手掌。
烟破川看着她,而后对云行点点头。
烟云游看看丈夫,又看看隐没在光影里的云行,心里发出一连串无奈叹息。
云行眼光在两人脸色逡巡,确认一件事:这女子不知为什么顶着云游的脸,但肯定不是云游!
云游不会穿敌国女子的衣裙。
云游不会这般女儿娇媚看着莫破川,甚至给他头上簪花。
最重要的是,云游不会不认识归云楼的掌柜,对此地陌生得像第一次来。
但现在不重要。
她顶着云游的脸,成功与莫破川结亲,就在刚刚,莫破川已经点头抗击祐国。
21. 轻佻杀人
烟云游两人本来只是在无忌镇暂歇一夜,云行来过之后,他们暂歇变成暂住。
云行要烟破川做什么,她没听到。
当时烟破川让她去看看饭菜和热水怎么还不来,拙劣的借口,把她支出门外。
不过没关系,烟云游从在这个世界结婚那天开始,就打定主意稀里糊涂活下去,不深究、不多想,只管眼前。
那夜之后第二天他们便走了。
烟破川和云行这几天不在无忌镇,烟云游一个人就在归云楼呆着,上午在客栈后面的园景中练功,中午到酒楼吃饭,听酒楼说书先生说一两回书,下午回房间喝茶看书睡觉。
烟云游已经差不多搞清楚,蒙拜大陆已经被蒙拜国统一近两百年。
蒙拜国将民分四等,一统天下的曷族为尊,联盟军的主力丹族、沧族及几个世家为二等,其他当年大战率先拥护曷族的族部为三等;至于蒙拜最多的原住民,第四等。
烟云游历史学得不错,一听就猜到起义军是蒙拜第四等民,说书先生称是。
二十多年前,原住民在起义,首战告捷,建立祐国。
到现在蒙拜国西北关被破,祐国已占领西、北两部四个行省、大小二三十座州府,两国对峙战线从北往南移。
朴实到有些无聊的幸福生活。
若说差点什么,差烟破川这个大帅哥的陪伴,这次烟云游却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了。
烟云游控制不住自己琢磨,如果她是云行,会让破川去打谁?
无忌镇是蒙拜国最南的小镇。
无忌镇太小,不算什么,军事重镇是蒙拜国东部第一道关口——云遥城。
如果祐国拿下云遥城,那蒙拜国的东部沦陷,蒙拜国和祐国,就像荷包蛋里面的蛋黄和外面的蛋白,被包圆了,迟早得完!
睡梦中也在想,一宿没睡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昨晚忘记关窗户,此时卧室和客厅两扇窗户隔着薄薄的木墙对吹,她头脑昏昏坐起,透过卧室的月亮门望着客厅那扇大窗,秋风瑟索,远远有个人似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摇。
谁!
烟云游掀开被子起身,两步跑到客厅大窗去看,只有园景,远处有几幢没有客人的别墅。
秋景幽寂,没有任何人。
烟云游以为自己看花眼,推开客厅通往后院的木门,再回窗前想倒一杯水喝,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公子倒在自己窗下。
烟云游合上眼再睁开,白衣公子还在。
嘿,不但还在,而且烟云游想起,这人她见过,可不就是渚州房顶赏景的雅士么?
烟云游走出屋子去扯叫店伙计的铃铛,很快归云楼一个负责客栈的管事到来。
烟云游说了自己窗下倒下一个人,管事看着这个非住客的男子很是诧异。
归云楼客栈再往外,三面临水,还不是普通的水,是蒙拜境内第二大河赤河,天然屏障,能无舟而渡之辈,天下间也没有几个。
这货怎么来的?
管事叫人七手八脚把人搬走,归云楼掌柜见了,脸色骤然不好,忙不迭叫伙计请大夫,这人他认识,倒在这里只怕出了大事。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发往渚州,再去看白衣公子,仍旧昏迷不醒。
掌柜问床边正在施针的大夫:“他,严重吗?”
大夫摇头:“血污看着吓人,像是力竭至此,应是没受重伤。”
掌柜还想问,眼神一瞥,烟云游来了,自家小姐这次来怪异得很,公子走之前只交代,好好伺候云游,不要多说多问。
掌柜对烟云游一抱拳,上前虚迎。
烟云游敲敲房门,也不等众人回答,直接进门,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大夫答了。
烟云游打量掌柜,随后问:“你认识他?”
掌柜也不藏着,直言道:“百岳榜五大执榜人之一,柳闻潮,和我们归云楼交好。”
烟云游不说话,看着大夫施针,直到大夫处理完离开,伙计前去煎药,才再度开口:“赵叔,很多事我忘了。但我想问……”
掌柜听“赵叔”两个人,脸色一惊,打断烟云游道:“小姐……”
烟云游对他笑笑:“很多事我忘了,也不想记起。但我想问,与归云楼交好的,是柳闻潮,还是百岳榜?”
烟云游想起在渚州,老周对自己的态度与举止,与这位赵掌柜几乎一致。
赵掌柜听烟云游这么问,并无迟疑,直接回答:“与云楼交好的,是百岳榜。小姐既然忘了很多事,也好。”
烟云游看着赵掌柜,半晌,轻轻地笑了。
赵掌柜看着烟云游的笑容,心里有些担心,情不自禁问:“可是受了什么伤吗?怎么会忘记那么多事?”
烟云游这次直接莞尔一笑:“你们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受伤。”言罢,离开屋子。
照样练功、吃饭听说书、喝茶打盹,烟云游的一天又很快过去。
傍晚时分,烟云游叫小伙计在后院林间多挂了灯笼,捧了一壶酒在这里自斟自酌。
她喝得有点微醺,看那灯笼挂在昏暗的树林里,并不好看,反而有点鬼影重重吓人,便一盏一盏取下来,堆在桌子边。
取到最后一盏,门口传来敲门声。
烟云游如今内功见长,学了烟破川的传音皮毛,轻道:“不见客,请回。”
话说完仍旧提了灯笼往桌边去,外头那人艺高人胆大,居然径自推开门进来了:“救命恩人这里好浓的酒香,不如再做一回好事,请我吃一盏酒。”
大门与后院的门中间隔了一道屏风,烟云游还没见到人,已经猜到来人是谁。
她提着灯笼看柳闻潮从屏风处转出来,一身在飘逸和装腔之间不好界定的白衣,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桌上的酒,一点儿也看不出早上满身血污的人是她。
柳闻潮很识货:“归云楼最好的云酒,果然是住这间屋子的贵宾才能享用。”
烟云游放下灯,拿起桌上的酒瓶抛给他,“送你,已晚,恕不待客。”
柳闻潮嘴角克制地抿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烟夫人真是,令人意外啊。”
烟云游沉默一会儿,突然催动语动诀,“滚!”
柳闻潮两步踉跄,手里的酒撒出不少,等回过神已经退出屋外。
烟云游察觉柳闻潮内力甚厚,语动诀只此一击,暂时发动不了第二次。
不过她只是喜静,既不想打架,也不想与柳闻潮言语纠缠。
惹不起便躲,旋即翻身如闪电,从客厅的窗户掠出,准备去让赵掌柜换一间屋子。
柳闻潮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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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
他想到那人说烟云游实在难斗,早上故意倒在她窗下,她不救。
此际装作谢恩居然被赶出屋子,他以为自己所行目的被烟云游察觉,即刻平地拔起追出。
烟云游轻功很好,饶是柳闻潮自觉轻功在江湖数一数二,此刻也要全力追赶。
他胸有成算,凭借自己对归云楼客栈方位的记忆,暗自把人往后面赤河方向撵。
烟云游此刻后悔自己喝了太多酒,运起功来酒劲上头,本来想往客栈前头去,好像乱蹿来到了园林深处,树渐渐少了,地上砂石鹅卵石变多。
她猛地有一瞬间清醒:柳闻潮不是要缠着她说话,这是杀意汹汹!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看到很多比武、杀戮,但这是第一次遭遇追杀,百岳榜的执榜人要杀云游?
抑或,柳闻潮要杀烟破川的夫人?
烟破川练功几乎从不饮酒,自己也真的不该喝酒,烟云游一边逃,忍不住锤锤自己混沌的脑袋,她倒不怕死,只是自己死到临头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死了,有点憋屈。
两人追赶之间,来到了赤河边,河面宽阔长达近百米,烟云游的轻功渡不了河。
她站定,认命地看着柳闻潮落地在几步之外。
柳闻潮试探:“你跑什么?”
烟云游翻个白眼:“你杀意这么浓,还要问我吗?”
柳闻潮嘴角又抿出一个装逼的弧度:“哦?”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这么看来,风度稍欠。
烟云游想问清楚:“你真是百岳榜执榜人?杀我作甚?”
柳闻潮目光渐渐暗淡下去,瞪着大河面不说话。
烟云游看出柳闻潮的眼神参杂着痛苦,再顺着他眼神望向河面,那里有一艘隐在夜色中的小舟。
她不会划船,小舟飘摇渡河是高难度操作,轻功也不及柳闻潮,恐怕无法逃生。
河风呼啸,吹得她脑子清醒一些,突然想到一个柳闻潮杀自己的缘由,沈夜春想杀云游不是一天两天,次次都没得手,说不定都成她心里疾病了。
柳闻潮,是沈夜春的杀招吗?
她想着,也问出口:“你是沈夜春派来杀我的?”
一句话把柳闻潮拉回现实,他眼中的痛苦变得具体起来,“执榜人杀云小姐自然不对,但我也别无办法。若能她能如愿,也好。”
烟云游呼出一口酒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说道:“你若穿黑衣,走忧郁路线才对味。”沈夜春的审美明显是自家夫君那一挂,这柳闻潮不会追人。
柳闻潮本想着沈夜春的明艳身影,听烟云游来这么一句,眉头蹙着望着她。
烟云游点头:“对,就是这样,沈夜春喜欢这种。”有一二分像烟破川淡淡的姿态。
柳闻潮这才听懂烟云游在说什么,突然皮笑肉不笑道:“何必讥讽我,你死了。她无论得不得莫破川,或许都能多看我几眼。”言罢,已经取下身上的佩剑。
柳闻潮剑出鞘,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烟云游没有躲闪的余地,身子一僵,眼看剑立时就要插入自己胸口,身侧刮过一股轻轻柔柔的河风。
那股河风打向柳闻潮,他的剑势被控制。
烟云游回头看,客栈赵掌柜等人总算追上来,带了十来个伙计把柳闻潮团团围住。
22. 吵架三连
烟云游迎上自己丈夫,轻声告状:“那人,要杀我。”伸指娇柔一点,指了柳闻潮。
烟破川牵着妻子的手,脸色沉静,赵掌柜赶忙作揖:“烟先生,柳闻潮是百岳榜执榜人之一,暂不可杀,此际最好抓回去问清楚!”柳闻潮如果随便处置,会影响百岳榜未来在江湖的地位。
此时柳闻潮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烟破川无意再动手,便不回应。
因为执榜人是宗主亲自培养长大,多少个孩子里才能选出一个,怎么会轻易被蛊惑?甚至来杀宗主后人?
赵掌柜需要查清楚这个中缘由。
柳闻潮功力已被压制,归云楼十多个人,攻守有度,很快活捉他带回。
烟破川轻巧地揽了妻子,问道:“你的轻功长进如何?”说话之间一点儿眼神也没投给柳闻潮等十多人,仿佛刚刚的打杀没有发生。
烟云游摇头,转头看丈夫,发现他居然罕见地脸色苍白,唇色也是白得透明,青衫下摆染了许多血迹,刚刚涉川而过,下摆打湿水,现在他站的地上淌下一道道红色水渍。
烟云游眼神无声询问。
他摆摆手,仍揪着她的轻功问:“你现在施展轻功,渡河给我看。”
烟云游酒气不散,此时耳热头昏,觉得丈夫有点搞不清状况,又去拉他的手。
四手相携,烟破川两手施力一推,妻子几步踉跄扑向大河。
旋即她身随势动施展轻功,几次眼见要被湍急河水冲跑,险之又险地转动身体再度腾跃,折腾了一炷香时间终于到了大河对岸。
烟破川跟随她脚步落地,开口声音沉沉:“你的轻功,非何悲月、李自远亲自追你,都应该无虞。”
烟云游听出了怒气,心里也升起一股劲儿:一走那么多天不说,看到自己妻子被人追杀,一句受伤了没有都不问,逼人立刻练轻功。
她脑中腹诽一串话,嘴上出口却只有冷冷一“哼”。
烟破川伸开右手,上面放着一把小臂长的刀,刀壳上还嵌着金丝拉制的精巧纹样,显然是送给她的。
烟云游斜眼一瞥,不为所动:拿一把破刀干什么!又哼一声。
哼完看那破人还举着那把破刀,不解气地伸出右手,一个巴掌拍上去。
烟破川手上的刀角度都没变化,她被反弹力打得手痛。
两人谁都不说话,烟破川的手还举着。
那把刀是他从祐国王帐带回来的,算好妻子的内力与身量,这刀她使正好。
他也不知道烟云游这哼哼打打几下什么意思,总归她轻功长进不少,遂上前一步,拉开妻子的右手看看,有些微微泛红。
轻巧揉几下,把刀递给她:“我累了,回去吧。”
烟云游瞬间乖巧,右手拿着新得的刀,左手揽着烟破川的腰,两人施展轻功径自回了客栈屋子。
一路闻到他身上血腥味甚重。
回屋后烟云游毫无顾忌,将丈夫衣袍全都脱了检查,除了原本那一条伤疤,确实没有受外伤,她直接问:“哪里受伤了?”
烟破川摇头:“答应过你,不会受伤的。”云行让他杀的人太特殊,脱困花了好几天,确实受了些内伤,回来前已经把口鼻喉头的血痕收拾干净。
烟云游知道他有些嘴硬,也不追问,叫了热水洗去满身血腥气味,两人终于歇下。
他回来了,烟云游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早上睁开眼,烟破川正看着她,眼神乖乖的,难得一见虚弱破碎款帅哥。
烟云游伸手摸他眼睛:“大清早不要勾人。”
烟破川本是想让她以后少喝酒,昨晚满身酒气睡在自己身边,半夜还哼哼唧唧说梦话,缠他,很不好受,哪知道还没开口被倒打一耙。
烟破川学她,深处一根手指点在她红唇上,点一下还不够,又点了好几下,烟云游读懂,他好像在无奈地说:你啊你啊。
他手指修长,指节粗壮,节节分明。
烟云游色心大起,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手指。
一点软软的、湿湿的触感在指尖传来,痒得心颤。
烟破川盯着被子里妻子,她正含笑假寐,把自己装得无辜清白,只可惜唇上还有一点濡湿,一件遮不住什么的寝衣大把春光荡漾在秋日早晨,要命的是那双嫩滑修长的腿,还搭在自己的腿上。
她根本不是那夜明月下那副会随月光消散在天地间的样子。
她是月光成精,勾人的妖精。
两人又在被子里闹开,烟破川正想做点什么,她又飞快跳下床抱起昨晚新得的刀:“我自今日起,戒酒,勤勉练功。”
说完还对烟破川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去打坐运功。
烟破川失笑,这次损耗甚重,妖精不要他精血当然好,也陪坐在一侧运功疗伤。
午间,居然是云行亲自来送餐食。
烟破川消失了多久,这个便宜哥哥便消失了多久,烟云游是个思虑过度的人,又忍不住盘算,云行到底让丈夫去杀的谁。
三人一同吃饭,说的竟然如兄妹与妹夫之间的家常话,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吃完饭,烟云游先离开,去了听说书,这次不是在酒楼,而是外面街上一处人来人往的茶肆。
云行见烟云游离开,肃然对烟破川躬身拱手:“莫先生大义,我蒙拜子民永远铭记在心。”
“我姓烟,随妻姓。”
云行感叹:“那我妹妹呢?”
烟破川坦然告知:“或许,死于沈夜春之手。”
云行有些愤怒:“她长得与云游一模一样,就这么说自己是另一个人,你就信了?这种无稽之谈……我又怎么知道,不是她害了我妹妹,假扮……”
烟破川不想与云行纠缠这个问题,索性摒开云行出门而去。
烟云游的来历,很多缘由他虽然暂未想清楚,但总觉得是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是天外有天,让烟云游来到他身边。
云行看烟破川抬步出了门,自己强自冷静下来,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烟破川一路出了归云楼大门,在街上缓缓踱步,他从前甚少有这种闲适漫步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成亲之后,原本淡漠的生命有了拨云见日般的意趣。
果然,刚走到一个茶肆前,那里头坐着的女子立刻站起身,用一种叫他难以放下的目光看着自己,烟破川在这目光里朝她迎上去。
两人一起走出茶肆。
烟破川才发现她很沉默,怕她又如昨晚一样,轻声问:“怎么了?”
烟云游别扭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烟破川提步跟上去,两人一直往前走,直至出了无忌镇,妻子突然开口:“夫君,我们回凌崤山吧。”
烟破川看着她,她也看着烟破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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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云行让烟破川去杀的人,是祐国联合军大将军王,也就是祐国实际的王,杀一个人对烟破川很简单,难的是在从作战经验丰富的军队围剿下逃出来。
烟云游点头,祐国国王被暗杀,闹得祐国联盟军围堵多日,消息并未瞒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茶肆里最新谈资。
传言大魔头烟破川一人挑祐国联盟军王帐,斩杀国王,七个将领带着联盟军闹了几天几夜,连烟破川的身都没近到。
当然,消息传这么快可能有云行的手笔。
烟破川知道妻子聪慧敏锐,瞒不住的事,他不想为了这种事让她伤怀。
他上前步,贴近烟云游,用手贴着妻子的脸:“从此你就是烟云游,只是烟云游,我的妻子。”
“只是一个称呼。”烟云游又重复。
烟破川发现,妻子的思想比他想象得还要自由,姓氏、家族,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他追问:“那你为何执着为云游报仇?”
“沈夜春多次蓄意谋杀云游,只因为想得到你。她死了,我占用了她的身体。我们夫妻欠她的。”
烟破川不知道她心中这杆秤怎么算账的,也不反驳,只在脑中仔细理解。
两人已经出了无忌镇一段距离,烟云游勾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王朝腐烂至覆灭,万象更新,历史不是你帮云行杀一个人就能改变的。我们不参和这些事了,回山上吧。”
烟破川顿住,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自己自诩以武出世,冷眼看这纷争,没想到还是因为烟云游卷入红尘,淌了老大一趟混水,然后这因果挟裹的妻子告诉他,混水不该淌。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些跃不过的规则。
他敛起心下一些不明失控的恼怒感,把烟云游从怀里拉起来,咬牙说道,
“离开没有用。”
“静立、退缩、自怨自艾没有用。”
“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但在这个世界,这些没有用。”
“只有追求至高武学或者掌握无上权力,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既然已与我成婚,不能厌世、不能退缩,答应我!”
烟破川的话,一句比一句用力,非但没有让烟云游点燃斗志,反而因为被说中了自己不作为的心态,极度不虞。
沉默半晌,她憋出一句:“你是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烟破川不懂妻子这句话的摆烂含义,还以为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道:“况且,祐国的王都杀了,沈夜春自然也要杀。”
他去之前,本也想悄然无息把事办了的,如今他的名字传遍大街小巷,说不得是云行的手笔还是祐国军中真有人认识他。
可是他也不是这么好摆布的,烟破川还在兀自沉思,身边的妻子突然说:“打舆论战?”
烟破川淡定道:“都杀了便是,什么战都不足为惧。”
他妻子又哼一声,有些恼的语气:“脑子和武艺一样,需要常练。蒙拜国皇帝刚死,找点人炒作说也是你杀的,让他们打仗的把矛头看准咯,别误伤。”
烟破川嘴角微微一动,突然失笑:“不生气了?!这样多好。”
烟云游抬头看他满心满眼的笑意:“绕我呢?”胳膊肘把袖子一甩,往镇里回去。
23. 最好别试
今早才信誓旦旦说戒酒,烟云游此刻觉得这荒谬的世界,活那么清醒干什么。
她甩着宽袖进了小镇,就在镇口挑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酒家。
烟破川见她进酒肆也不阻拦,因此际还有些着急的事要处理,只留下一句“你就在此地等我。”
轻功一施,倏尔消失在无忌镇街上。
烟云游冷笑一声,叫掌柜:“把你们家招牌的酒都上来尝尝。”
世溷浊而不清,吁嗟默默兮!(1)
她在异世与莫破川结婚,与贪图这一点点酒精有何区别?
这家酒肆招牌是无忌镇特产一种带着果酸的酒,似酿似酒,滋味绵软香气扑鼻,烟云游一连喝了两杯。
喝得微微上头,她摊开四肢晒四五点钟的太阳,身子暖烘烘,脑袋飘飘然,又说服着自己
——不管在自己的世界还是在这里,独活多年,想要一只作伴的猫儿狗儿很久了。
又想,假如养了猫儿狗儿,它们都该是有些脾气的,何况烟破川是个人,让他一回又何妨。
再想,他完全在自己审美上,无论是脸还是身体。
算了!算了。
一旦自我逻辑闭环,她便抛开心事,专心致志地喝起酒来。
“你傻笑什么呢?”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好听。
烟云游仰头望去,正是刚刚腹诽的帅哥本人,他倒是去得快,回来也快。
烟云游又忍不住一笑,伸出手指戳他俯视的脸,“笑你。”转而突然收起笑容,“也可能笑我自己。”
烟破川一双深邃眼睛在妻子身上打转,再看桌上的酒瓶,黑黑的眼珠压在下眼睑,说道:“今天最后一次,往后不准再这般喝酒。”
烟云游失笑:“你还装上霸道总裁了,喝了你能如何?”
烟破川伸手拉起她,斜着看她呼出酒气的嘴,“你最好不要试。”然后抛下碎银,揽了妻子回客栈。
烟云游喝了酒,又有最喜欢的暖床大抱枕在身侧,一觉从傍晚睡到第二天清晨。
她醒得早,大抱枕还没醒。
想起昨天他在酒肆大放厥词,悄悄把手从被窝伸出,大力捏住烟破川的两片薄唇泄愤。
烟破川被她酒气又熏了一夜,浓密睫毛散开,露出黯黑无光的眼珠,盯了她一眼,烟云游老实移开手指。
烟破川蓦然翻身下床离开房间。
烟云游惊讶,今天怎么这么小气。
烟破川去叫了热水给妻子沐浴,只在外间客厅打坐等待,片刻有伙计敲门,他复又回到床边,把滑不溜手的妻子从床上捉起来,丢进浴桶。
全程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烟云游睡得好,心情好,不在乎冷峻大帅哥老公今日是不是更冷一点,她舒适地在热水里躺着,闭着眼假寐。
烟破川坐在与浴桶只隔一道屏风的榻上打坐,良久也没听到里间一点声息,有些奇怪,再仔细听,居然连气息都很弱。
他心里蓦然一惊,宿醉的人,肚子里没有一点吃食,怕她被热水蒸晕。
急忙转进内室,妻子果然双眼紧闭。
烟破川伸手去捞人,谁知她双手飞快一齐盘上来,挂在烟破川脖子上,桶里的热水被她撩得到处都是,湿了烟破川一身。
烟破川看着怀里白嫩嫩的一团,心道自己如何鬼迷心窍招来这个妖精。
妖精果然不干好事,把自己嘴里微存酒气全部渡在他口中,只是纠缠之间,烟破川也不好分辨,那是酒气还是仙气,甘之如饴,让人心向往之。
只好心里认她是妖精,嘴上却叫着“卿卿”,兀自沉沦下去。
……
等两人再齐齐收拾好,早已日头高照。
云行不见人,前头酒楼只有赵掌柜。
两人吃过很晚的早饭,烟破川不提出发去找沈夜春,今日居然要教烟云游刀法。
他的原话是:“既然有了刀,刀法也须学。”烟破川心下想的是,若以后孕育子女,以刀传作家学,她总不能一点儿不会。
说教就教,他的刀法是沾血练出来的,着意收敛,教给烟云游的刀法只得一成刚烈。
烟云游早上闹得太狠,浑身绵软,打坐练内功尚可,练起来很是吃力,小小一把刀也耍不转。
她学东西向来有自己一套方法,觉得今日状态不佳,练下去也只是事倍功半,耍了两遍自行领悟这一套刀式的精髓便不再练。
烟破川却不肯。
两人在客栈最里,那夜抓柳闻潮的赤河边上,烟破川踏出几步,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轻扬挥掌,往烟云游打去。
烟云游不在意,也不出刀,往侧一带身子偏开,想要躲避这一掌。
只是烟破川简单的一掌蕴含刀意刚烈非凡,烟云游只觉身边两侧有炽烈刚猛的刀背压迫自己,左边、右边、后边,稍偏离一点儿就会被重重钝击,唯有正面对着他迎战。
她神色一凛,手上的短刀被迫出鞘,不得不使出刚刚所学的八连招。
烟破川很有风度地倒退三步,引动她出招,烟云游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招式上,突然福至心灵,轻功配合飘逸使出第九招,烟破川侧让一步,她的刀直直斩在那一叶伶仃的扁舟上,扁舟刹那裂成九片。
烟破川欣赏地望着妻子:“卿卿聪慧至极,只需要更勤勉练功,为夫可让你五年内到何悲月之境。”
天下第二。
烟云游嘿一声,表达不稀罕。
捡了地上的刀壳,什么也没说,飞身而去,回房间倒在榻上休息。
烟破川摇了摇头,没跟去。
大河中缓缓驶来一艘小船,过了许久,终于到岸,诸仲莳带着徒弟阿鱼下船。
他看等在河岸边的烟破川,河风吹得他脸上血色少了几分,衬托深邃眉眼更黯然,轻声问:“破川,你这是受了什么内伤?”
诸仲莳说话之间已经伸手去把脉,烟破川双手晃了晃,已经背在身后,他一点儿没碰到。
烟破川淡淡道:“我无事,你是怎么到此的?”昨日诸仲莳托人传信,请他在无忌镇盘桓两日。
诸仲莳疑道:“凌崤山的信,不是你传的吗?”
烟破川摇头,说道:“巧了,昨天半夜不工、卜先两人已到,他们的蛊毒又发作了,我刚强制压下。”
诸仲莳听得这消息,也不再闲话,三人赶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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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吴、未二人住处查看。
吴不工、未卜先两人住在一处,三人赶到时,他们正在运功疗伤。
也不寒暄,诸仲莳直接把脉,而后转脸看了看烟破川,“破川,你这是?”两人气海中各一股霸道内力强制困住毒蛊,烟破川怪不得看着不太好。
烟破川再度摇头。
吴不工张口自带喜色:“哎呀,现在我与破川,也是我中有他,可他中却无我,可叹,可叹。”
未卜先骂道:“你娘的,还有我呢。说得这么恶心……”
他们俩斗嘴,诸仲莳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叫了阿鱼打开药箱,两人各负责给一人施针。
烟破川出了门回去看妻子,见她在榻上睡着了,拿了毯子盖上。
垂眼看到她微开的领口上有青紫痕迹,方才后悔自己早上手上太重,也不打扰,再度返回吴、未二人屋子。
诸仲莳已经给吴不工施完针,他咬着饼子站在未卜先旁边,正在嘴欠,“好阿鱼,扎深一点,扎坏了算你师父的。”
诸仲莳把他嘴里的饼子一拽:“你既然嘴上这么忙,饼就别吃了。”
吴不工满不在乎,出门拉了叫伙计的铃铛,叫上一桌好酒好菜庆祝这次又没死成。
那边阿鱼也施完针,未卜先端坐着:“正好都在,我们查清了那异香。”
烟破川在窗边椅子坐下,阿鱼退到诸仲莳身边,诸大夫递给他一杯茶水,让他也坐。
未卜先不在意,继续道:“这次我们查实了,凡叫‘云楼’的,幕后主人正是咱们曾经的左右护法,云行云游二人,破川你住在这里,想必已经猜到。”
烟破川点头。
未卜先接着说:“我们上次猜,云行兄妹是堰岳王与赵楼凌后人,这次在北曷部堰岳府问到几个老人,证实确实如此,云楼本是赵楼凌从前为其夫所设情报据点,堰岳王去世后,夫人无心再管,云楼渐渐式微。”
吴不工补充:“我们一直没查出云楼和蒙拜皇室、和那处的直接关系。”
烟破川问:“你们体内的蛊毒这次又这么被引动?”
未卜先道:“一直无事,直到经过云遥城,那里好像在整肃军队,收编了很多江湖人士到军中,莫不是那处的头目混入其中?”
阿鱼努了努嘴,小声开口道:“这‘归云楼’,也有与凌崤山下‘追云楼’同样的异香,未大哥,你们二位没闻出来吗?”
诸仲莳闻言细嗅,果然有一丝熟悉的香气在空气中,因后院客栈花草树木繁盛,这一缕香气很难区别闻出来。
未卜先细嗅之下,蓦然感觉之前烟破川注入自己气海的内力被这异香引动震颤,在丹田与全身经脉之间乱冲乱撞,被压制的毒蛊被那股内力冲得在他体内扫荡,五脏六腑一阵尖锐难耐的剧痛,整个人蜷缩起来。
喉头腥甜,是血的味道。
阿鱼惊叫:“未大哥七窍流血。”
诸仲莳跳起来,上前扶住未卜先,手下翻飞再施金针。
烟破川也有些惊诧,蛊毒明明压制住了,吴不工这会儿还好好的,未卜先为何突然发作得这么厉害?
还在思索,屋外有一连串脚步声。
24. 本性暴露
门外是一道和气声音回话:“烟先生,给您同伴送些酒菜。”
烟破川听出是赵掌柜,仍坐在窗下一动不动。
吴不工眼珠转动,与烟破川对视一眼,脸色渐渐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和了屋子中因未卜先变故带来的肃杀之气。
屋门打开,掌柜带着一行伙计轻手轻脚把餐食放好。
一行人乖觉,眼神一点儿也没冲里屋乱瞟。
赵掌柜拱手告退,吴不工一脸和煦笑容靠在门口,等伙计们退完,把门一推,笑道:“赵掌柜这客栈好生别致,这般会做生意,我想跟您讨教讨教这生财之道。”
赵掌柜正欲答话,突然脚下一滞,动弹不得,整个人僵在屋中央。
烟破川把手掌搭在椅子边的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吴不工俊俏的脸上泛起杀意,踱步到赵掌柜身侧,继续笑问道:“你们是跟蒙拜皇室做生意吗?”
赵掌柜目光在屋内掠过,朝烟破川的方向张嘴:“不曾与任何皇室或王帐来往。”
烟破川淡淡道:“那你去跟云行说,蒙拜皇帝是我杀的。”
赵掌柜目光闪动,还未回话,吴不工直直看着赵掌柜笑道,“若不乖觉些,才登基的新帝也杀得。”
吴不工说话比莫破川还跋扈,不过赵掌柜只能迎着他的眼神,定定说是。
烟破川搁在桌上的手掌一抬,赵掌柜经脉通畅。
吴不工把门踢开,赵掌柜竟还记得对屋内众人抱拳,然后退步出去。
赵掌柜刚退出屋子,阿鱼从里间出来,急急地说:“未大哥……未大哥不行了!快来!”
吴不工从门框处一闪,竟然先过烟破川窜进里屋:“小先儿,你!”
未卜先七窍仍在流血,眼皮紧闭、下方淌着两行腥黑的血,眉头紧皱、全身蜷缩成一团,饶是诸仲莳在他各处经脉施针,也丝毫缓解不了一点痛苦。
诸仲莳让开,吴不工坐在床头,把平时五大三粗蓄发乱飞的汉子抱在怀里,才发觉他居然这么轻,好似全身精血已经被吸干,只剩一点骨头和皮。
吴不工先前挂着的笑还没从嘴角散开,自顾自喊他:“小先儿!未卜先!未卜先……”
好似他不知道对将死的挚友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烟破川目光在吴不工身上掠过,落在未卜先的褐红的眼皮上,再看他流血的鼻孔、耳朵、嘴巴,发觉未卜先今日难得好好束着发,自己一眼便看得清他的五官。
未卜先已经说不出话,他蜷在一起的身子里颤巍巍拔出一只手,在空中乱抓,吴不工右手如闪电伸出,赶紧抓住那只手。
半晌,未卜先另一只手也伸出,在空中又挥。
烟破川上前,伸手与他相接,他忍不住兀自流转内功,往未卜先气海里传,哪怕死前舒服一点,也是好的。
未卜先瞬间如同回光返照,两手狠狠抓握,眼皮骤然一翻,终于睁开眼。
他用力地再看吴不工、莫破川一眼,喉咙里有烟破川源源不断顶上去的内息舒缓,颤颤说出一句话:“保重!”
他手上狠狠抓握,眼皮又沉沉耷拉回去,七窍没有新的褐血流出。
未卜先没气了。
“未卜先!未卜先!你娘的!你还说要烤鸡给我吃!你不是说要把你的金子全部给我吗!你起来未卜先!”
“小先儿!小先儿!”
“未卜先!未卜先!你这个王八蛋!未卜先!你的金子藏在哪里了还没说!”
“未卜先!小先儿……”
吴不工叫嚷的声音渐渐低沉,变得像低泣,如呜咽。
烟破川缓缓踏出屋子,走到前面酒楼。
赵掌柜回到酒楼,正在柜台接待客人,跑堂的伙计来来往往,正当午食,满堂热闹。
烟破川右掌一挥,柜台里的赵掌柜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脖子已经被他抓在手里。
烟破川淡淡问:“让你传的话,传了吗?”
赵掌柜咽喉被扼住,说不出话,只能忙不迭点头。
烟破川指尖使劲,赵掌柜脸色通红,舌头滑出口,脚下痉挛乱踢,酒楼的客人被这突起的变故吓得怔住,全部呆楞看着烟破川。
只有一个祐国服饰打扮的女子从二楼飘然落下,手轻轻搭在烟破川使力的手上:“放开他。”
是烟云游。
烟破川松开手,赵掌柜还没喘上气,烟破川两指反敲在烟云游伸出的手背上。
烟云游掌下刀意横起,赵掌柜七窍流血,一瞬间断气。
赵掌柜人软倒在烟云游脚下,她猝不及防,讶异地看着烟破川。
酒楼的伙计见机极快,把客人们急急送出去,关了归云楼大门,其余人倾巢而出,团团围住烟破川夫妻。
烟破川双手一挥,这些伙计全部瘫软在地。
烟云游这才回过神,立即去检查倒在近处的伙计,还好,只是晕过去了,没有死。
她抿着唇,牙关咬得腮帮子变硬,半晌才能开口出声:“你作何!?”
烟破川丢开她,自顾自往后面客栈而去。
烟云游忽觉天地全然陌生,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缓缓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有用轻功,烟破川在前慢慢走,走到一处屋子前停下。
里面有人啜泣,他不进去,也不离开。
烟云游回神,听出里面的哭声是阿鱼,有些紧张地上前推开门,刚好遇到吴不工抱着一个蜷缩的人出来。
被抱在怀里的人穿着一身怪异新衣,烟云游仔细辨认,才看出是未卜先,干瘪如老头,显然死了,且死状怪异。
烟云游愣着,往一旁退开。
吴不工抱着未卜先尸身,一直走,走到赤河河滩。
烟破川跟在他身后,烟云游紧紧跟在丈夫身后,诸仲莳师徒在最后,像取经的一行人。
只可惜乱世何谈真经?甚至生死难论。
他们几人体内带蛊毒,吴不工秉着理智,把未卜先尸身火化了。
烟云游闻着让人发麻的烟味,眼眶被熏得通红。
她看身侧烟破川,他神色还是那么淡,只是那抿成一线的唇泄露心底的悲哀。
她再往烟破川身侧贴住,本想牵他的手,突然想起烟破川刚刚以她的手杀了赵掌柜,心头有些愕然,所有情绪飘荡在胸腔,没个归处。
是夜,整个归云楼只有他们五人。
烟破川在床榻间变得狂羁暴戾,把她弄得死去活来。
烟云游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觉得自己是一个坚忍不拔的人,顺境逆境都凭着聪明与坚韧渡过。
她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好像从遇到莫破川开始,她就变成了泪失禁体质。
他这个人就是天地间最锋利、也最钝的刀,劈穿她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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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还要以他意志重铸她的骨血,让她全身上下都完全属于他。
完事也不算完。
烟破川用他带着刀意的手指,在她命门穴刻下自己的名字,那处穴位,与劈开他身体的伤疤最终归处一致。
烟破川抚摸着妻子腰窝的鲜血,把她搂紧,喃喃道,“你是我的,生死也要归我管。”
荒唐如此,第二天烟云游果然生病了。
她有点发烧,怀疑自己是伤口感染发炎。
烟破川没比她好哪里去,身上都是被她咬的伤痕不说,脸色也很苍白,衬得他眼神更低沉深邃。
烟破川在诸仲莳那里拿药给妻子涂了,烟云游不知为什么在哭,烟破川心头也不好受,两人又抱在一起。
明明抱在一起,却各有各不想言说的孤独。
至晚,阿鱼敲门,来送饭。
烟云游低烧已退,她不知道未卜先死因是什么,想着吴不工怆然的模样,低低跟烟破川说:“我们去与不工一同吃饭吧。”
烟破川点头。
烟云游的衣裙被撕烂了,她套着烟破川的衣袍出门。
她走路有痛感,后腰的伤口也痛,烟破川要抱她,烟云游不愿意。
阿鱼就在前领路,她不想再塑造依附烟破川而生的弱者形象,挺直腰板,忍着痛行走。
烟破川跟在后,见状只得右掌轻轻抵在她背后,以内力托住她,让她脚下少用力。
五人在一桌坐定,阿鱼机灵,看烟云游生病,把蒸的蛋羹摆在她面前。
烟云游冲他无声道谢。
吴不工吃饭行云流水,胃口不错,完全不似昨日痴狂状态,吃完饭还与阿鱼一起张罗给几人泡茶。
烟破川递给身旁妻子热茶,淡淡问:“云行回来了吗?或有来信?”
吴不工摇头。
烟破川伸出手,越过烟云游,摸着她喝的那杯热茶杯沿,淡淡开口:“仲莳。”
诸仲莳一愣,站起身来问:“怎么?”
烟破川淡然回道:“你的徒弟曾说,他是无忌镇人,让他去吧。”
诸仲莳埋下头暗自思索,从凌崤山村出来这一路徒弟阿鱼可有异常,只觉得他潜心艺,对自己照顾殷勤,没有半点怪异之处,于是他说:“阿鱼很是妥当机灵,为什么?”
烟云游想起在停雨剑派那日,李自远曾质问烟破川,《停雨剑法》在祐国武林传开是怎么回事。
她喜欢阿鱼这个机灵妥帖的半大孩子,正想开口直言,解开此节,却不料,烟破川食指点在那杯热茶里。
一滴热水去势汹汹击在阿鱼心口,她半个音还没出,阿鱼周身抽动一下倒地。
烟云游此前脑子里仿佛放了很多片毛玻璃,很多她自己亲自经历过的事都隔着一层,看不清也感受不到。
烟破川这一滴水,看似打在阿鱼身上,却像击碎了她脑子里毛玻璃。
烟云游脑中不清晰的记忆全部鲜明攻击她。
慕岳盟大殿之上,莫破川在她身后发出一掌,那个人也像她一样话还在喉头,转瞬即死。
还有秋明楼粘稠得流不动的鲜血,昨天才死在自己手下的赵掌柜,还有很多,祐国王帐里的大将军王,将领,战士……
就是她自己,此刻后腰的伤口,烟破川三个字在流血。
烟云游后知后觉,自己结婚的丈夫,他人口中的魔头,原来是这样的人。
25. 回我世界
烟破川淡淡看吴不工一眼,抱着愣神的烟云游回自己屋子。
吴不工会意,连夜把赵掌柜,阿鱼,还有此前抓的柳闻潮,这间客栈所有伙计,全部扔到镇中街上。
除掌柜已死,其余人全部被烟破川的刀意击昏,他们的主人若再不出现,只有死路一条。
烟云游无心挣扎,回屋往床上一躺,装睡。
烟破川坐在床尾,斯条慢理从墨青袍子里把她剥出来。
烟云游全身伤痕错落,只有几处还算尚好的皮肤,显得格外莹白娇嫩。
他大掌轻翻,烟云游闷哼一声,被迫翻身,俯趴在床上。
烟破川手指摩挲自己刻下那三个字,写得狂放,一如他人。
他知道她不高兴,在忍耐,他垂眸低沉,此际也不知道跟妻子说些什么,只有专注指尖的揉力,拿了药膏推进她皮肤里,希望这烙印能快速完成。
索然天地间,自己的妻子,他总该能留住吧。
烟云游本是装睡,大概身体状态不佳,烟破川这么一揉,居然真的睡着了,在梦里翻身侧睡,手搭在旁边温热的躯体上,不自觉紧紧抓住他。
烟破川敞开怀抱包裹妻子,喉头微动,心里总算有些落定,坚信烟云游无论如何哀转伤怀,潜意识里,身心已经属于他了。
他手搭在妻子后背,思考这几日的事。
无忌镇上牛鬼蛇神,云行把归云楼乃至烟破川等人耗在这里,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莫非是新帝登基,赶着去蒙拜京城朝见。
沈堂主也是了不起的,能把百岳榜的执榜人蛊惑得来杀云游,难道就没有在无忌镇顺道再捞点什么吗?
烟破川不怕一切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不怕他才叫怪,还敢缠上来。
他从来俯视,何时有惧?
这么想的时候,烟破川的眼睛正不自觉落在烟云游的呼吸上。
他也不是无所不惧。
她今夜的气息也有些热,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颈窝,探查出她没有发热。
未了,又轻轻抓住烟云游的手,把她手指攥在自己掌心,低头亲她眼皮,亲来亲去把自己搞得喘气疯癫,像是病了。
烟云游被他弄醒了,抬起湿漉漉的眼珠望着他。
烟破川把自己迎上去,今夜想钻进她的怀里,被她抱紧,做个痴儿。
烟云游果然顺他的意,被引导得紧紧抱他在怀中,湿漉漉的眼泪滴在他太阳穴,烟破川心满意足地靠在她心口闭目养神。
夜色正浓,烟破川不再是平日那副淡淡的模样,他气息打在妻子胸口,有些委屈道:“卿卿,烟儿卿卿。”
烟云游深吸一口气,停止抽泣,眼睛看着窗户上隐隐绰绰的树影,看它们自由自在地舞动。
烟破川把摩挲她后腰的手伸到她眼前,蒙住她的眼:“卿卿不要看远处,看看为夫。”
烟云游苦笑。
两人就这么纠缠得不甚愉快时,窗外树影起了变化。
烟破川惊觉有人,强自从妻子身上抽离出来,立即给她套上外袍,自己也迅即穿衣。
烟云游还在云雾里,就听见窗外吴不工叫道:“沈夜春来了。”
烟破川一把拉起妻子,把短刀插在她腰带上叮嘱:“今夜就在我身后寸步不可离。”
不待她答应,携她施展轻功往外。
不远,就在归云楼大堂,此刻点灯如白昼。
祐国城主沈夜春已至,她从来不输排场,不知哪里搞了一把高椅端坐,火光明灭,衬得她貌美如壁画上飞出的神明。
柳闻潮人虽然醒了,但仍如软脚蟹一样倒在高椅旁,公子雅士在神女面前,原来是这般匍匐如狗儿的姿态。
烟破川夫妻二人到场,吴不工、诸仲莳片刻也赶到。
吴不工打量,阿鱼与一并归云楼伙计,沈夜春没有带来。
难道沈夜春祭出柳闻潮只想杀烟云游?
怪哉!
美人沈夜春目光扫视一圈,盯着那男人中的男人看。
烟破川今夜居然沾染红尘气,更令人心动。
只见他的右手虚虚向后微揽,护着身后那个肩头脖颈微斜轻颤的女人。
沈夜春微眯着眼睛细看,居然仍是云游,只是她与从前姿态天差地别,如今自成一段凄楚而妩媚的风流。
烟破川向前踏出一步,完全遮住妻子,透着非礼勿视的威慑。
随着他这一步,沈夜春身后的大门轰然倒塌,没有门墙阻隔,烟云游透过烟破川的肩膀能清楚看到外面整整齐齐的铁甲军队。
沈夜春轻声细语地遗憾道:“我本爱你几分颜色,只是我王有令,你的命我也留不住啦。”
吴不工唇边线条似笑非笑:“正巧,我憋着劲儿想杀人,杀夜春你这般的美人,最好。”话刚落音,他手中一截断筷直直飞射沈夜春眉心。
柳闻潮在下以背撞击,沈夜春坐着的高椅飞快解体。
沈夜春迅即闪身往一旁掠退,那根断筷去势仍凶,插中门外一个掠阵的士兵眉心。
沈夜春退到兵甲阵列中间,幽幽冷笑:“不工使这么急着奔我而来,我却不爱你这种男生女相,与我比美的模样。”
说完手中亮出一把箭弩,率先射出一箭。
军队列阵瞬间变换队形,正中几十人人对客栈里射出箭雨,后面的军士从四周散开包抄,确保无人可逃。
江湖中人武艺高强,擅单打独斗。
朝廷统帅的军队,日日夜夜研究武器、阵法、谋略,协同作战,击灭江湖以武犯禁的人,不是一个量级,绝对碾压。
而且沈夜春助祐国王君夺回大将军王分走的实权,有功,故配给她的这支队伍箭弩特别,名为烬弩。
烬弩的箭头轻、速度快、准头高,箭尖涂抹一种特殊材料,一旦进入人体接触血液,会立刻释放高温,灼死目标,西北关被破便是此功。
烟破川睥睨天下,何处困得住他?
杀大将军王时已经领教过一回,此时心下有自己的计较。
当即携了身后烟云游,只一瞬便破开箭雨,踏在沈夜春身前的士兵肩上,俯瞰这位从前的沈堂主。
沈夜春掠身后退多步,四周的军队调度有方,立刻层层叠叠对准烟破川,高呼“此贼杀我大将军王,诛之!”
百十把烬弩齐齐朝他们发箭。
烟破川全身气势骤然一凝,箭弩准头微偏,纷纷打在包围圈的祐国自己人身上,沈夜春他们三人以外,军士接连倒地,血溅三尺。
就在此时,烟云游从烟破川身后冲天而起,短刀出鞘、语动诀呼啸:“死!”
沈夜春全身僵硬一瞬,烟云游的一刀化为九道光影,正面劈斩沈夜春。
沈夜春滞后地惨叫一声,摔落在四散的祐国士兵尸体中。
烟云游来不及查看,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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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第三道包围的骑兵一步不退,极速收拢包围圈。
吴不工、诸仲莳站在地上已经被层层困住,与骑兵短兵相接。
她看了烟破川一眼,对他眨眼。
烟破川会意,闪身飞踏最里层的一个骑兵头顶,那人惨死当场。
烟破川双掌拍出,最里层一圈骑兵从胸口全出现一道横刀伤口,他们还待出招,才惊觉胸腔被斩开,接二连三向前栽下马。
吴不工杀红了眼,诸仲莳在他身后逼催几次,两人才从烟破川打出的缺口逃出。
烟云游知道只有自己先走,烟破川才不会恋战,寻她而来,故而她在丈夫去救吴、诸二人时,已经往外围飞身而去。
祐国派来的这支军队,主将显然不是沈夜春。
此际她虽已经摔落在归云楼门前,军队作战依旧不乱,烟云游外围的阵列更强,她只想杀沈夜春一人,却不得不自保乱砍。
人在死亡挟裹时,本能比理智好使。
烟破川带另外两人与烟云游汇合,他以一己之力推动混战的包围圈往外流动,吴不工身上多处伤口,诸仲莳更是奄奄一息,烟破川脸色苍白,只有烟云游还未受伤。
到得城门口,烟破川浑身气息流转,右掌挥出,一股强盛蓬勃的内力把烟云游送出包围圈,她施展自身轻功再飞身出一段距离,站在旷野草原上。
出来之前,明明想好遇险即死,看看能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烟云游看看自己手上的刀,怎么自己也无意识杀人了?
烟云游恍然片刻,发觉身后云遥城方向有蜿蜒的行军火光。
如果没记错,那边是蒙拜国方向。
她施展轻功再往前去看,一把匕首自背后没入。
沈夜春从前婀娜的身影此刻如恶鬼,浑身血污衣衫破碎,她忽然轻笑,渐渐笑声越来越大,断断续续说,
“你不是杀不死吗?今夜我定能杀了你!”
沈夜春中了烟云游九刀,垂死挣扎,被人潮推着在脚缝里出了城门,本该要死,忽然看见了烟云游,她瞬间觉得力大无穷。
此刻所有力倾注在捅杀烟云游那把匕首上,沈夜春一步不停透支生命推着烟云游往旷野边缘逼去。
烟云游看着沈夜春一团血污的脸,被逼得连连倒退之际,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体,她的血流了一路,居然好像不痛。
她后知后觉:原来死亡没有想象的痛。
烟破川的话不无道理——
“静立、退缩、自怨自艾没有用。”
“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但在这个世界,这些没有用。”
烟云游最后呢喃出声:“那我回到我的世界。”
沈夜春的匕首已经完全贯穿烟云游身体,沈夜春的手狠狠扎进她身体,终于把她逼到边缘,发现那里是料峭悬崖,得意一笑,只待奋力一推,还怕烟云游不死!
笑意还没弥漫,烟云游轻语呢喃,说了她听不懂的话,一把拉住沈夜春,两人直直坠下悬崖。
轰地一声惊天巨响,一个白衣侠士落地,甩出身上佩剑架住一个摔下悬崖的女子。
满脸血污的女子被救上悬崖。
等待片刻,身穿铠甲的云行带领军队到达旷野,拨开被救回女子乱发,欣喜脱口而出:“李大侠,此人正是祐国宜城城主,闵宜!”
李自远垂眸看这褴褛的女子,咤然喟叹:“杀我停雨剑派门人的居然是这等宵小?”
26. 内伤
除了军队,还有百十位武林好手赶到。
他们朝白衣侠士抱拳行礼:“李大侠。”
江湖群豪齐尊的李大侠,自然是李自远,他默然地伫立在宜城君闵宜血污躯体前,眸中衔悲茹恨,脸色却与苍茫夜色融为一体。
这半月来,李自远主持蒙拜江湖,武林义士纷纷出力。他们查到,闵宜除屠戮停雨剑派外,还曾设计杀留影刀乌花凌等多位百岳榜高手,这些被杀高手,无一例外,都是爱国义士。
群豪在李自远面前不便僭越斩杀此女,等他亲自出手。
李自远手持长剑,对地上奄奄一息的宜城君说:“闵宜,听清楚,今夜是你为停雨剑派六十一位门人、为蒙拜武林十三位高手偿命之时。”
说完,长剑无需出鞘,在地下一撑,她即立死。
只是剑未着地,一股力逼他长剑上抬,剑气回收。
如此霸道的刀意,天下武林只得一人。
李自远当即猜到来人是谁,手弹剑柄,停雨长剑出鞘,指着轻轻落地的烟破川。
他开口诘问:“烟破川,你这是要回护曾经的慕岳盟堂主吗?”
烟破川站定,吴不工、诸仲莳接连跟着落地。
吴不工虚虚拱手,客气回李自远的话:“李大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问,刚刚你们可曾看到我们烟夫人。”
他们三人在后,冲破层层围困,烟破川到这里一扫视,不见烟云游。
这些人围着什么人烟破川听得清楚,这才拦下李自远。
听到这话,原本跟死了一样的那具血污身体突然发出鬼魅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死了,你们现在跳下崖去,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追上她!哈哈哈哈哈哈,她终于死了!”
烟破川闻此言,未及深思便纵身山崖追随而去。
诸仲莳急急拍吴不工:“快快快!他这两日不对劲,恐怕内伤深重难支,拉住他!”
李自远闻言,不等吴不工出手,左手一挥,剑鞘飞出,向烟破川膝弯打去。
烟破川气海全开流转周身,剑鞘没靠近就落地。
吴不工这厢反应出手时,烟破川已经跳崖而去。
地下的闵宜勉力支着头,亲眼看烟破川跳崖而去,突然轻声开口:“李自远,你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自远俯就。
闵宜笑叹:“停雨剑派,我只杀了一半,另一半,是因你而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亡你蒙拜!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父王!宜儿来了!”
李自远来不及出手,闵宜头一垂,双目耷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蒙拜群豪没料到此女死得这么轻易,都未及有所表情。
只有李自远脚下微跄,片刻后,剑风挥洒,停雨剑回鞘。
在李自远身后的一众武林高手,此际讶然发现,李自远原本只有两鬓的华发似乎有蔓延迹象,今夜看来,居然白发比黑发还多,让他整个背影都笼着枯寂与悲悯气息。
一高手不禁出声唤他:“李大侠。”
李自远转身对群豪肃然发令:“我等随云大侠一同抗击祐人,收回无忌镇!”
刚刚唤李大侠的高手立即喊道:“听李大侠的,抗击祐贼,夺回无忌镇!”其余群豪立即纷纷跟随,叫嚷抗击祐贼。
云行见宜城君已死,进攻时机已到,挥手命左右骑兵备战,号角战鼓连天,云字旗高举,由他自三大云城聚集的兵众万人与李自远带领的群豪一致对外,快速逼近无忌镇。
吴不工与诸仲莳多处受伤,无法追随烟破川下崖去寻人,诸仲莳此际担心起自己徒儿阿鱼,两人商量,也跟着李自远、云行队伍后头再折回无忌镇。
*
烟破川只剩不到三成功力,好在无忌镇外的这处悬崖不高,不过凌崤山一半,他调息两次,终于下得悬崖。
赤河流经山崖下。
河面不宽,水也不急,上面没有妻子身影。
崖下两岸树木成林,好在现已深秋,好多树落叶飘零,视线遮挡不多。
可,也没有妻子身影。
他想过烟云游掉下来会濒死、会重伤,但有仲莳在,还有自己,一定可以救回她。
他也抱有侥幸,或许妻子只得轻伤,脚下无力爬不上悬崖,在哪处坐着等他来救。
他没想过找不到烟云游的身影。
烟破川站定,想听有无烟云游的声音,哪怕清浅的呼吸,只要有,他定能发觉。
四下静谧,河水缓流,夜风轻柔,一片呜咽。
烟破川面无表情站着听了许久,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夜深露重,墨青衣衫深融于夜,平日如鹰羽的长睫被沾湿。
暮秋颓色,一派怆然。
天亮了,他以内力传音继续找人。
“烟云游。”
“烟儿。”
“卿卿,烟儿卿卿,卿卿……”
河滩角落处处可听得,有汉子好像在找自家女人。
他越喊越轻柔,怕吓到烟云游,让她躲着自己,喊到后面极尽柔情。
无人应答。
烟破川在河水里来来回回淌行,万一河水太急冲走了她呢。
衣袍下摆浸水,水顺着衣料纹路慢慢往上爬,直至烟破川全身衣服湿透,他还在河里低着头独自寻找。
天亮后无忌镇初战告捷。
祐国新王对宜城城主饶是大手笔,也只有三千精兵与一个指挥将领,怎么抵挡得住云行的一万大军。
诸仲莳捡回了阿鱼,暂时控制住他身上的刀意。
吴不工担心,寻路找下崖来。
云行派人跟随——他的云楼众人也需要烟破川解除刀意活命。
此时正午,崖下人与物一目了然,吴不工只一眼就看到了河里来来回回的落拓男人。
他暗道不好,飞身近烟破川跟前,拉他上岸。
烟破川见是他,淡淡说:“不工,叫人往下游继续找,你嫂嫂她不在这里,我还未寻到。”
吴不工赶紧答好,烟破川顿了顿,说:“我这几日惹她不虞,说不定她恼了,若是下游没有,你嫂嫂会不会生我气藏起来了。她会藏哪里呢?”
河面起风,吴不工看着强制压抑自己的烟破川,他气息不稳,鏖战多日,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吴不工终于忍不住,伸手扶住烟破川:“云行让我带了人来,他们都会尽力帮着找。这里不在,嫂嫂可能回了凌崤山,我们总能找到的。”
烟破川垂下眼,等了很久,压下喉头奔涌的血腥,答应过她不能受伤,万一她躲在附近看到自己吐血,会更恼的。
心头血压下后,他对吴不工说:“好,若她不高兴我。你们寻她,说不定她愿意出现,我就在这里打坐运功,等你们找到她。”
吴不工要扶烟破川往河滩上走。
烟破川挥开他,人影一闪,已经到一株大树边打坐。
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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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夜不归,云行再派人来探,士兵回报还在找烟破川夫人。
云行昨晚与李自远赶来时,只见李自远飞剑拦下崖边的闵宜,并没有见到云游,是以他对闵宜的话也不全信。
找了这么久没找到,天亮后,李自远、云行亲自下崖来看烟破川。
云行疑惑道:“你怎知沈堂主说的话是真的?万一她根本没追上云游,云游昨晚已经逃出了呢。”
烟破川蓦然回神,这才惊疑自己是否搞错了找人方向。
他已经在此耽误了一天多,时间不等人,立时欲上崖去找人。
李自远拦下他道:“前夜我们从云遥城而来,没看到尊夫人身影,若她情急乱逃,去了祐国方向?你刚刺杀他们大将军王,这贸然前去不妥!”
烟破川淡淡回他:“无碍。”
李自远还想劝阻,有士兵急急来报信:“云安抚(2)军报急情!祐国大军正向我们这边来,这次是祐国王驾亲征!”
云行、李自远对视一眼,顿觉大事不妙。
蒙拜国大部分兵力支援去了西北关,西南关第一城云遥城所有兵力,只有云行召集的这一万,再加百来个李自远带来的江湖人。
李自远当即思定:“破川,吾等恳请你相助!况且你要去祐国寻妻,此仗若赢,寻妻之路也更好走!”
烟破川淡然答应。
由此,烟破川终于愿意上崖。
烟破川解开阿鱼、归云楼伙计等人的刀意自不必说。
是夜,云行、李自远等人转移无忌镇百姓,将大营退回云遥城前。
阿鱼受了烟破川刀术尚未恢复,随无忌镇百姓一同被转移走了。
烟破川仍回无忌镇归云楼住,镇上血气冲天,只有吴不工、诸仲莳跟随他。
诸仲莳亲自给烟破川煎了一副药送去。
烟破川不动声色服下,诸仲莳欲言又止。
烟破川与诸仲莳相识多年,是忘年交,也是至交,都懂对方的欲言又止。
他淡淡问:“还有何事?”
诸仲莳问:“你的内伤,为何严重至此?到底怎么回事”
烟破川却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问你徒儿的事。”
诸仲莳摇头,“我猜他有点来头,但也信他心性纯净,尚未做对不起你的事。不过早让这事翻过去,对他对我都好。”
烟破川点头:“你猜他是什么来头?”
诸仲莳指指房间,“总归和这处有点关系吧。”
烟破川思忖一二,摇头:“若真想收这个弟子,不如直接问清楚。”
诸仲莳也摇头:“你要找云游,也得把伤养好才有命去找。”
烟破川淡然点头。
诸仲莳出门,叹息,烟破川淡定得怪异,只怕他憋得内伤加重。
夜深了。
烟破川在心中描摹无忌镇往祐国的地形地图,此去祐国地界,只有两条路。
一是上次他刺杀大将军王的赤河水路,高山险峰是天然屏障。
二是此际祐国王军的来路,走祐国赤鹭邑。
烟破川可以确定妻子没死。
既然没死,不管往祐国去,还是再翻回云遥城去找,他一定能找到她。
一定能!
烟破川躺着的床还有浓郁缠绵的含笑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大前夜此时,妻子还用这香气缠绕他。
想着想着,烟破川抵挡不住多日疲倦,陷入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