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盼这华衣》
2. 侍寝
小谢府前院,月光狡黠。
白霄上下打量着静立与胡桃身旁的男子,那双眼眸越看越与昨日那女人的眼眸无异。
“这位是?”
胡桃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属下知道公主身边一直缺个可心的人儿,今日我清点府中人数,偶然发现了这位,我寻思公主应该喜欢,就带过来让公主瞧瞧。”
“你倒是有心。”白霄以为自己听懂了胡桃的意思,幽幽回话道,“这个我确实喜欢,底细都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此人名叫江以清,江家早些年收养的一名孤儿,是个读书人。一月前来到谢家,原先是谢晚意身边的门客。虽不受谢晚意重用,但府里对他评价还不错。”
“不错。”白霄欣然拍了拍胡桃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
把有嫌疑的人留在身边,虽然危险,但也不失为一个破局之计。
眼前的男人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衫,身形修长,正低垂眼眸静静思索着什么。
白霄走上前,轻轻将他的下颌抬起,望入他微怔的双眼。
“你叫江以清?”
男子神色间掠过一丝慌乱,随即端正一礼,仪态依然从容。
“江某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白霄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说你从前在谢家干得不错,愿意继续留下来在我身边办事吗?”
白霄的话出乎江以清的意料。江以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仔细权衡该如何回应。
原本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昨天这位公主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如今京城里想取她性命的人只怕不计其数。若是能有自己在一旁接应,姐姐的任务或许还能更顺利一些......
“在下愿意。”片刻后,江以清整理好情绪,恢复了温润谦和之态。
“很好。”白霄对江以清的回复颇为满意,“行,胡桃,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嘞!”胡桃会意,了然于心地退下。
深夜,公主府。
江以清被洗干净送入了白霄的寝殿。
“......你们这是做什么?”
江以清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轻捏着单薄的寝衣,不让冷风灌进来。
送他来的侍女、家仆尽数退下,江以清这才透过帘子隐约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正要回避离开,那人却开口道:
“谁在那里?进来。”
江以清整理好衣襟,怯生生地向那人走去,脚步有些迟疑。
“是你?你来干什么?”白霄有些疑惑。
“我......”江以清刚想回答,胡桃便在门外请示求见,白霄准许了。
胡桃笑盈盈地端着一壶酒走入寝殿,轻放在桌面上,神秘兮兮地道
“这是属下特地准备的酒,用来暖房最好了。”
江以清感到有些诧异。
“你拿这种东西来做什么?”
胡桃狡黠一笑,不再多言,便悄然退下了。白霄这才终于明白胡桃这家伙向她引荐江以清的真实目的,扶额苦笑。
“嗯......他估计是把你当成我的男宠了。”
“男宠?”江以清被这直白的两个字惊得耳根一热,错愕地看向白霄,“公主,我什么时候成您的男宠了?”
白霄觉得有趣,便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回复道:
“怎么?只许你们男人身边莺莺燕燕不断,我堂堂公主身边还不能有几个贴心的人儿了?”
江以清想到自己留下来的理由,不说话了。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白霄见江以清不说话,便探身过去,以极近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
“我......”江以清抬头看见白霄清亮的眼眸,羞红了脸,将头撇到一边去。
白霄被江以清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玩心乍起,伸手轻轻勾起他的小指。
“反正已经被当成那种身份,不如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打发打发时间?”
江以清被一把拉到床上,与白霄四目相对。
寝殿里一片寂静。江以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公主私养男宠这事放在历朝历代倒并不奇怪,权贵之流有此行径,也算寻常。朝堂内外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早已年过半百摧枯拉朽,膝下儿女成群,不还是背地里去那些风月场所做出那些偷腥的勾当来,叫人不齿。可他自己毕竟是个读书人,若真卷入这档子事,传出去难免有损清名。纵使他侥幸获得公主真心,公主如今刚与谢晚意成婚,必不会轻易给自己应有的名分......
不妥,不妥。
“呼——”
白霄无暇顾及江以清此刻的心思,只起身将身旁的烛火吹熄,在黑暗落下的瞬间含笑贴近。
江以清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而眼前一片漆黑,他不敢太过用力,唯恐伤到这金贵之躯。
白霄再次逼近,借着朦胧的月光,江以清侧身闪躲,却仍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臂。情急之下,他索性反手搭上白霄的手腕,故作镇定地为她把起脉来。
“嗯......脉象弦紧,是经常熬夜劳累,情绪紧张所致。另外,公主是否饮食太过油腻辛辣?”
白霄想到晚上和那帮仆从们一起吃的烤鸭,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那便不错,公主体内积累了太多的热和湿,容易感到口苦、烦躁,并且很容易疲惫。”
“哦?想不到江公子还懂这些。”
“我自幼便对医学颇有兴趣,曾在家中书房里读过几本医书,略懂些皮毛而已。”
白霄闻言兴趣大增,十分自然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失礼了。”江以清指尖轻搭上白霄的手腕,仔细分辨着。
白霄被江以清那副一本震惊的样子逗乐,忍不住嗤笑起来。
江以清突然神色凝重地站起,往寝殿门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白霄问。
“我很快就回来,公主待会儿便知道了。”江以清头也不回地答道。
不多时,江以清托着一个描金骨瓷小盘走来,上面放着一碗药汤和一碟蜜饯山楂。
“这是我拿小厨房里现有的药材熬制的,里面有茯苓、麦冬、菊花、玫瑰花和甘草,有疏肝清热、健脾祛湿、宁心安神的功效,公主喝着试试。”
白霄含笑接过,胡桃远远看见江以清端着食物进入了公主寝殿,也急忙跟了上来。
“若是觉得药汤太苦,可以吃些山楂缓一缓。只是不宜多食,以免胃酸过多,夜里反叫公主不适。”
话音未落,胡桃的声音已从殿外传来:
“公主,需要属下安排人试毒吗?”
胡桃话音刚落,江以清的目光便立刻投来,一双清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光。
“不必了,你们下去休息吧。”白霄也直勾勾地盯回去,像是在明目张胆地试探。
若在平常,白霄定要将十八般试毒方法逐一用尽,可今夜,她就是想洒脱一回。
白霄将药汤一饮而尽,随后将食碗放回托盘。
“我有点乏了,明早还要议事,你先回去吧。”
虽是江以清一度希望的局面,可当真如此时,他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遗憾。
江以清整了整衣衫,向白霄行了一礼,便准备转身离去。
“慢着。”江以清闻言转身。
“阿菊,把我的那件披风拿给江公子。”
寝殿外正在守夜的一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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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随即应声,取了披风后走进来。
那女子生得清丽,身量却算得上高挑魁梧,那件宽大的披风搭在她臂间,竟也显得小巧了几分。
江以清将那件外套穿上,身上顿感暖和不少。
“夜里风凉,别冻着了。”白霄轻声说道。
“嗯。”江以清应了一声,将这件还带着淡淡香气的外裹紧,踏出了寝殿。
一夜安眠。
清晨,白霄和众人齐聚书房。
谢晚意名下几大商铺的掌柜向白霄汇报着店铺的经营情况,其中尤以珠宝铺、酒楼与当铺三家的收益最为丰厚。
“谢晚意给了你们多少报酬?”白霄开门见山地问道。
“额......这个......”几位掌柜面露犹豫,互相看了一眼,“公主的意思是?”
“问什么就答什么,少废话。”白霄向阿菊递了个眼色。阿菊会意,当即颇有威严地对掌柜们说道。
“少爷当初与我们签订契约时,已商议好给予我们的报酬,这些条款都明确记录在契约之中,公主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查阅。不过我们几人之间,恐怕不太方便互相透露……”当铺的掌柜率先开口,其余几位掌柜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白霄脸上露出一副早已预料到的神情。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里,有不少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把商铺打理得井井有条,营收也相当可观。可到头来,自己拿到手的报酬,却和别人相差无几。”
白霄话音一顿,目光扫过在场几人,继续说道:
“既然你们是跟着我做事,有没有想过,往后能多拿一些?”
没有哪位商人是不爱赚钱的,这几位掌柜自然也不例外。白霄这话一出,几个人的眼睛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你们的店面位置优越,装潢也十分考究,再加上我公主的名号加持,将来的生意自然不会差。”白霄轻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会为你们提供最好的资源来经营商铺,所获利润中,你们还可获得额外分成。流水越高,你们赚得也就越多。”
她语气微顿,“当然,我也会定期派人巡查。若有人敢违法乱纪、恶意竞争——”
白霄放下茶盏,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就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后半生该怎么过了。”
阿菊适时地将新拟好的契约文书呈到众人面前。
“这是公主为各位准备的新契约。若同意公主提出的条件,便可签署;若有疑虑,也可从我这里领取一两黄金,之后商铺将由公主收回,另择他人经营。”
几位掌柜低声商议片刻,最终都选择签署新契约,随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公主府。
上午的成果令白霄十分满意,她惬意地靠在书房座椅上,由仆从们按摩侍奉。
胡桃带着几箱礼物来到白霄旁边。
“公主,这是首相为您准备的贺礼,我看都是些新奇玩意儿,特来拿给您瞧一瞧。”
“算他有心了,放下吧。”
胡桃闻言将礼物放下,走到白霄身旁。
“谢晚意名下还有一间医馆,原是谢彬为了给谢晚意塑造慈善形象而设立的,后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掌柜的特来请辞,请辞的信件我替公主先收下了。”胡桃一边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
白霄大致扫了一眼,胡桃随即在一旁补充道:
“公主,我仔细核查过这间医馆的账目,确实长期入不敷出,几乎没有任何盈利。以属下的意见,这间医馆还是关停为好。”
白霄将信封合上,闭上双眼。
“去把他的契约拿来。这间医馆,我会留下。”
胡桃不敢多问,更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低声应了一句,便转身匆匆离去。
3. 宅斗
今日天气出奇地好,阳光透过公主府后院的一棵梧桐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树影。
经历过上次那场火灾,几棵树刚刚抽出新芽,与周遭的亭台楼阁和繁盛花木相比,显得格外不同。
江以清怔怔地站在回廊里,正凝望着那棵梧桐树出神,却被走来的阿菊打断了思绪。
“江公子,公主有请,请随我移步公主书房。”
阿菊算是公主身边的掌事宫女,衣着打扮皆与寻常宫人不同。她亲自来请,想必是公主有要事交代。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江以清不由得心里一紧。
白霄的书房错落而雅致。其中不仅陈列着大量兵书、美食菜谱,最近还新添置了许多商略经营类的书籍。
江以清轻声踏入,规规矩矩地向白霄行了一礼。
“公主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江以清不敢与白霄对视,只低着头轻声问。
“你说你对医学很感兴趣。”白霄斜倚在躺椅上,听不出是何种情绪。“都读过哪些书?”
“嗯......熟读过《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后来也研习过《金匮要略》和《针灸甲乙经》。此外,《千金方》中妇人、孩童诸症卷,我也反复批注过多回。”
“哦?”白霄继续追问,“既然读了这么多书,可曾亲手医过人?效果如何?十人之中,能救回几个?”
江以清对答如流。
“前年家乡涝灾后曾发生疫病,我跟随几位郎中在祠堂连日施药,主要用藿香正气散加减治湿邪发热,辅以针灸退热。约二百来人服药,近九成得以好转。”
江以清说起这些,神采奕奕,且字字清晰。“去年也治过几位乡民的中风偏瘫,用补阳还五汤配合艾灸,五人中有三人在治疗后可以拄杖慢行。”
他察觉不妥,略作停顿,又缓缓开口道:
“不过医道深广,我所学尚浅......不知公主问这些所为何事?”
白霄没有说话,只递去一本账册。江以清小心接过,低头细细翻阅。
“经营状况似乎不太理想,但好在药材种类尚且齐全。”江以清抬头查看白霄脸色,白霄示意他接着说下去,“......若要扭转局面,其实并不难,只需从优化采买流程、精简库存着手,再辅以适当的推广,应当就能渐有起色。”
白霄点点头,对江以清的答复很是满意。
“能再详细点吗?”
“详细点......”江以清略加思索着,“或许可以先从清查现有库存入手,将滞销药材与常用药材分开处理。对于积压过久的药材,可以结合客人病症进行合理搭配推荐。同时,也要调整采购计划,减少重复进货,优先补足需求稳定、利润较高的种类。此外,也可以在店内结合节气推荐药膳配方,以吸引更多顾客。”
白霄起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约。“很好,那这间医馆,就由你来接手了。”
“啊……什么?”江以清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份契约连同一枚用于签字画押的印泥便被塞入他怀中。他怔了怔,低头细看纸上内容,才得知自己竟被托付如此重任。
“公主,这......”江以清激动得手足无措,眼见又要躬身行礼,却被白霄一把拉住。
“行了,别动不动就行礼,多生分。”白霄抓着江以清的手在印泥上蘸了蘸,随即利落地往契约上摁下一个清晰的手印,“嗯,这份你收好。别叫我失望。”
江以清接过契约,目光灼灼,神色坚毅。
“江某定不负公主所托。”
白霄没说话,只是又被他这正经模样逗笑,抬手示意他退下。
江以清退出书房,一路走出几十步远,心中的激动与喜悦却依然难以压抑,溢于言表。
拥有一间自己的医馆,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从前因战乱和颠沛而选择隐忍,又因不愿让终日游走于危险之中的姐姐再多一份牵挂而选择放弃。这样的愿望却在今日,因为这位只与他相识一日的公主实现了。
他久久不敢相信。
白霄没有看错人。在江以清连日来的悉心经营下,医馆最近一月的营收已逐渐恢复正常。他还亲自拜访并邀请了多位医术精湛的郎中前来坐诊。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出三个月,医馆就有望实现扭亏为盈。
自从白霄接手谢晚意名下财产以来,旗下所有商铺彻底切断了以往依靠行贿、利益输送等手段维持的经营渠道。不过,营业额并未因此下滑,反而持续攀升。
各位掌柜一改从前敷衍应付的态度,纷纷勤勉务实,以信立市,想尽办法广迎客源。
几间原本声名狼藉的铺面竟也渐渐风评好转,街客渐多。
白霄接管谢晚意名下财产、并在两月内使其翻倍的消息传出后,不少庶出旁系的谢家人纷纷表露不满。
谢晚意那些叔叔、舅舅之类的亲戚,更是三天两头登门拜访,表面说是探亲,实则都是想分一杯羹。
白霄被扰得不胜其烦,便吩咐全府上下,凡是谢家来人,一律不见。
“我已经说过了,公主今日身体抱恙,不宜见人。各位请回吧。”
“对啊对啊。公主体恤各位赶来不易,特意让我们备了些滋补之物,聊表心意。大家收下便请回吧。”
阿菊和胡桃在门前面对着一众谢氏亲戚卖力地劝说着,愣是红脸白脸都唱成了绿脸,才总算好说歹说将这一帮子人劝走。
白霄听完手下们的回禀,暗自思忖。
以谢晚意妻子的身份掌权终究不够名正言顺,不如直接坐上家主之位来得痛快。
几日后,谢家如期举行家族会议。
几位长辈对白霄接管小谢府一事颇有微词,在白霄身旁声音不大不小地议论着。
一侍女麻利地为众人添茶,动作行云流水,水温也恰到好处,沏出的茶飘香四溢。胡桃在一旁看得入神,忍不住凑到白霄身后压低声音由衷赞叹着。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阿菊教了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学会。”白霄轻轻吹散茶杯上方氤氲的水烟,也压低声音调侃胡桃道。
那名侍女在堂内迅速地穿梭,有位在族中颇有声望的长老突然要求换茶,侍女应声转身,不慎将些许茶水洒落在地。
长老见状,顺势说道:
“我就说嘛,自古以来能当家掌事的都是男人,这终究是有道理的。女人做事,不免毛手毛脚,难当大任。管理家产这等大事,还是该由男人来做。”
白霄自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伸手招呼那名侍女过来。那侍女脸上没了方才的神采,低眉垂目,俨然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我的茶喝完了,再帮我添一些吧。”
侍女虽有些心神不宁,手上动作却依旧利落,稳稳地为白霄斟满了茶。
白霄没有喝茶,只是对那长老说道:
“这姑娘在您那边毛手毛脚,到我这里倒是稳重得很呢。看来还是得为正确的人办事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日后您身边若再有‘毛手毛脚’的侍女,不妨都送到我这里来。看样子我比您更懂得应该如何调教她们。”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寂静。那长老自知没趣,便不回话了。
白霄再不济,也终究是个公主,眼见家中长辈与白霄闹得气氛僵持,谢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主既已与晚意成亲,谢家自当与公主荣辱与共、进退同心。还请两位都各退一步吧。”
此话正中白霄下怀,她连忙追击道:
“荣辱与共,进退同心?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可我苦心经营小谢府这两月内,倒是听到了不少别样的声音。不知岳父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谢彬稍加思索,滴水不漏地应答道:
“公主自入谢家以来,尽心尽力,将晚意府中事务打理得井然有序,自然应该是谢家的福分。几句闲言碎语,不足以影响我们亲人之间的情谊。”
“老爷!不好了!”谢彬话音刚落,谢府的小厮便尖叫着跑来,“怀宇大人出事了!”
顾怀宇是谢彬身边军师一般的人物,谢彬聚敛家财的诸多勾当,大多是这位出的主意。
谢彬闻言惊得猛然起身,白霄抢先一步问道:
“人是在哪里出事的?”
那小厮思索了一下,有些结巴地回道:
“人是在......小谢府没的。”
“什么!既然有这种事?”白霄也正中的座位上起身,“人命关天,我愿自请接替晚意,暂代谢家少主之职,全权负责小谢府一应事务。在此期间,他人不得干涉,以便彻底查明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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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是君,谢家终究是臣。公主已是千金之躯,尊贵无比,又何必执着于这谢家少主之位呢......”
“此言差矣!”还没等谢彬说完,白霄便出声打断。
“怀宇大人与您共事数十载,他的死绝非小事。人是在我管辖范围出事的,我身为公主,必须给朝中众臣一个交代。”白霄语气稍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更何况,在场诸位,还有谁愿意主动接手此事么?”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众人一听此事涉及命案,纷纷敛息低头,再无一人出声。
谢彬面色一僵,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压怒意,齿缝间缓缓挤出一句:
“那便好。公主才识过人,自然担得起谢家少主这个名分。怀宇的事,就交由公主来处理了。”
“那便多谢岳父大人成全。府中尚有杂事待理,先行告退,各位请便。”白霄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只留下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
“公主回来了!”白霄的车马还未到达公主府,就远远听见几个宫女欢快地大喊。
“恭贺公主夺得谢家少主之位!”
胡桃的消息传得极快,阿菊早早便领着众侍女整齐候在门前,人人脸上皆洋溢着欣喜。
“都起来吧。”白霄的目光反复流连,却没寻见她在意的那个身影。
“江以清呢?还没回来吗?”
“公主,我在呢。”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廊下传来,白霄循声望去,江以清正端着一只热气氤氲的小锅,缓步向书房走去。
“刚煲了鸡汤,放了些滋补的药材,公主趁热来尝一尝吧。”他话音落下,人已转身入了书房,院中的香气却依旧不减。
“这也太香了吧!公主我也要喝!”胡桃的魂儿简直都要被勾走了,那副馋嘴的模样惹得周围几名侍女掩着嘴“嗤嗤”笑个不停。
白霄快步跟上,江以清已经盛好一碗飘香四溢的鸡汤,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
白霄一饮而尽,顿时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神志为之一清,经脉也舒畅起来。
“好!”白霄称赞一声,又让下人给自己添了一碗,剩下的便分给胡桃他们了。
门口似有人声嘈杂,不多久,阿菊领着一侍女走入了书房。
“这是公主先前心心念念的那坛好酒,首相叫我斟给公主喝呢。”
当今首相杨贺与先皇后、白霄的母亲都来自关中,杨贺早年仕途坎坷,一度遭人构陷,险些致死,白霄在白羽登基之前曾私下里着力帮扶他,培养他成为自己的心腹。杨贺出任首相后,与白霄私交一直很不错。
白霄打量着这侍女面生,便习惯性询问:
“好像没见过,第一次来?”
阿菊应答道:“嗯,她确实是第一次来。不过我查验过她的令牌,没有问题。”
白霄点点头,示意那名侍女上前斟酒。
侍女脸上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近乎谄媚地凑近为她斟满酒杯。
江以清原本想提醒白霄饮酒伤身,不经意间与那侍女对视,却怔在了原地。
他们曾经见过。这人跟他的姐姐一样,都是杀手组织“青烟”培养的职业刺客。
“嗯,这酒闻起来还不错嘛,看来我今天真是有口福了。”白霄对这坛来之不易的好酒感到十分满意,举杯便要喝下去。
江以清几乎是冲过来将白霄的酒杯夺走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但他已无暇顾及众人的反应。
“你做什么?”白霄话音未落,那侍女竟猛地扑上前,强行要将坛中的酒灌入她口中。江以清迅速打翻酒坛,三两下便将那人制伏在地。
胡桃与阿菊连忙围上前,替白霄擦去身上的酒渍。
江以清只分心了一瞬,那杀手便咬舌自尽,死无对证。
“怎么会这样,首相大人肯定不会害公主的!”胡桃手上动作不断,口中却忍不住低声抱怨。
白霄微微喘着气,却似乎对这一切了然于心。
“吩咐下去,这两天盯紧谢府。仔细留意谢彬见过什么人,尤其是宫里来的。一有消息,立即向我回禀”
白霄安插的眼线迅速潜入谢府内部。果然,不出三日,皇帝的心腹太监李公公便突然驾临谢府,并坚持要先会见家主谢彬。
4. 假意真情
天气转凉,谢府的家仆们不免懒散,一个两个都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李公公多少也算宫里的贵客,谢彬虽坐在案前一动未动,却也叫侍女上了两盏好茶。
窗外,管家训斥仆从们的声音隐约传来,一旁的侍女适时地关上了窗。
“李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几位仆从正静守一旁,李公公自然是一言不发。他轻咳两声后向谢彬递了个眼色,谢彬这才挥手示意让众人退下。
李公公从随从手中取过一只礼匣,亲手打开后轻推至谢彬面前,是一棵成色极佳的千年人参。
“皇上听闻您痛失爱子,十分挂念,特命我前来慰问。这支人参是高丽今年新贡的珍品,皇上特意嘱我带来。谢家虽家大业大,但府上所藏人参,与御用之物相比,终究还是略逊一筹啊。”
谢彬冷笑一声。
“我儿去世已经是数月前的事情了,看来陛下还真是日理万机,直至今日才想起谢某的丧子之痛。”
李公公并未答话,只低头抿了一口茶。
“既然皇上关心,我便也念叨几句家事,劳你一并回禀皇上。自打我儿去世之后,公主便接手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将其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知皇上对此有何看法?”谢彬猜出皇帝的心思,主动将话题引到了这处。
李公公神色从容,压低声音道:
“皇上的意思是,指派一位宗室子弟,过继给谢大人为嗣。”
院内一名洒扫侍女做错了事,正在被管家训斥,眼见要就要受罚,她吓得梨花带雨,模样叫人好不心疼。
“谢大人看,女人当权,终究不妥啊。”
李公公小而聚光的眼睛雄鹰捕猎一般紧紧盯着谢彬,谢彬并未因此动摇。
“若这位能够成为谢家新任少主,皇上必将倾力支持。这可比将家族托付给一个身份敏感,且与皇上有隙的公主要更稳妥得多,更能保全谢家百年基业。”
李公公不动声色地观察谢彬的神情,又缓缓补充了句。
谢彬思衬片刻,郑重地点点头,神色比刚才略恭敬了些。
“好的。有劳公公传达圣意,谢某定会仔细斟酌。”
“既如此,我便回去向皇上禀告了。谢大人请自便。”李公公留下半盏残茶,起身离去。
谢彬目送其背影,随即招手唤来仆人,吩咐将那半盏茶拿去浇了花。
真是白瞎了那盏好茶。
白霄派来的眼线心想。
换季时节易发疾病,今日前来江以清医馆抓药的人络绎不绝,内室的面诊区也排起了长队。
为避免疾病传染,江以清特地在面诊区门口加装了一道帘子,并要求所有病人必须佩戴面纱,在确诊非传染病后方可摘下。
听闻公主亲自前来视察,江以清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以免将病气传染给她。
“公主来啦。”
江以清眼神倏地一亮,小跑着亲自迎上前去。
上次的事情到底也算是江以清救下了白霄,两人的关系自然便亲近了许多。白霄远远看见江以清,便打趣道:
“呦,江恩公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啊。”
这称呼让江以清脸颊一热,竟羞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霄见他脸颊愈发红透了,这才略微收敛了笑容,转而招呼阿菊汇报医馆的经营情况。
“对了,前段时间让你查的青烟之事,有结果了吗?”白霄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向阿菊问道。
“青烟”二字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水迎面浇下,让江以清瞬间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留在公主府的目的,也知道在青烟,白霄的命被标为何等价值。
白霄觉察到江以清的异样,望着那双桃花眼,没再追问。
“公主,这不方便在店里说吧。”阿菊被白霄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连忙小声答道。
“那就回去再说吧。”
白霄话音刚落,胡桃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公主,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满头是汗地冲到白霄身边,阿菊略带嫌弃地递去一方手帕。胡桃匆匆擦了几下,便将几人引至角落:
“皇上派人单独会见谢彬,说要过继一位皇室子弟给他。”
“遭了。如果皇帝真的在谢家安排一个继承人,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谢家逐步纳入皇家掌控。而公主若失去在谢家的权力,会变得非常被动”阿菊神色担忧地说道。
“放心吧,谢彬不会那么爽快答应的。”白霄一语道破。
“这谢老头子若是真敬重我这傻皇兄,便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贪这么多钱了。父皇对他有恩,而我又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他碍于这层情面,多少也会给我几分尊重。与其被皇帝牢牢掌控,在他眼里,选择与我合作,或许还更有利些。”
其余三人点点头,表示认同白霄的说法。
“走,去谢府。”白霄当机立断。
“公主,我也跟你去。”
听闻白霄要去谢府,江以清几乎未加思索,关切的话语便已脱口而出。
“那便跟着一起去吧。”
白霄干脆地转身离去,江以清立刻紧随其后。
车马在谢府门口停下,江以清不便进入内室,白霄留他在门外等候。
“老爷,临湘公主来了。”
“不见,就说我还在午休。”
“哦?谁在午休?”白霄未等通传,便径直走了进来,“莫非是本公主来得不是时候?”
谢彬无奈起身迎接,一改方才的神色。
“公主果然好耳力。近日天气转凉,奴才们当值容易困倦,方才我们正商议着,是否将他们的午休时间稍作延长。”
不等谢彬说完,白霄便坐了下来,与谢彬面对面。
“公主殿下今日大驾光临,不如与谢某手谈两局?”白霄尚未道明来意,谢彬便抢先提议道。
这老狐狸可算逮着了个拿捏白霄的场面,看样子是想好好得意一番。
“没问题。”
白霄也想看看谢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他的提议。
几位家仆上前将棋盘摆好,谢彬执黑,白霄执白。
“公主先手,请。”
白霄从容落下一子。棋局甫开,黑白交锋,势均力敌,一时难分高下。
“听说皇帝的人来过你这里,都说了些什么?”白霄忽然问道。
“公主消息果然灵通。陛下托李公公送来些滋补之物,我已吩咐下人收进库房了。公主要是有瞧得上眼的,待会儿可去库房随意挑选几样。”谢彬显然没有全盘告知的意思。
“不必了。本公主既已知道你与李公公见过面,你们谈了什么,我自有办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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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不说,于我而言并无任何分别。”白霄再落一子,攻势愈发凌厉。
谢彬这才恍然惊觉,白霄的眼线早已悄然渗透至谢府深处。下棋最重专注,心神一乱,棋局便易自溃阵脚。在白霄接连催促之下,谢彬未能识破棋盘上的陷阱,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见胜负已定,白霄并不急于落子。
“几日前家族会议上,岳父大人刚亲口承认将谢家少主之位交于我,并言明旁人不得干涉。如今却又与李公公商讨继子之事,这又是何意?”
“这......”谢彬没料到白霄竟知道得如此详尽,心头一慌,一时语塞。
“......谢某说话一言九鼎,还请公主放心。”见白霄目光如炬,直直盯着自己,他强自镇定,当即扬声承诺。
此言正中白霄下怀。
“空口无凭,不如签字画押来得安稳。来人。”
白霄一声令下,几名侍卫应声上前,迅速将谢彬制住,不由分说便抬起他的手,在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上按下指纹。那文书上赫然写明,小谢府一切事务皆由白霄全权掌管。
“胡桃!”画押完毕,白霄高喝一声,胡桃应声推门而入。
“去将这文书封存好,贴在京城人流最多的告示栏上,让全京城的百姓都好好看看。”
“是,公主。”胡桃领命,接过文书便夺门而出。谢彬想追上去阻拦,白霄的人却迅速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谢彬只得作罢。
从谢府出来时已是傍晚,凉风从白霄的额前经过,吹起零星几缕的碎发。
江以清依旧呆呆地在谢府门前等着,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蜷缩着不让冷风侵袭。
白霄清了清嗓子,江以清闻声一个激灵站起身,脸上漾开笑意,快步朝她跑去。
少年清亮的脸庞携着朝气,欢快的气息如阳光撞入眼帘,白霄怔了一瞬。
但想到他那双可疑的眼睛,白霄的心再度冷静下来。
意图掌权者,最不需要的,便是儿女情长。
白霄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时气变更,此事过后不久,皇帝便一病不起,他与谢彬的交易也就此中断。
白霄抓住机会开始在各路谢家旁系间奔走游说。
这些人昔日为利曾屡次登门拜访,白霄料定,既然他们能厚颜趋附自己,也必会为利倒戈,背弃那位与他们并不亲近的家主谢彬。
白霄将这些人安排到各商铺中做事,每月都能让他们拿到不少报酬。这些旁系亲戚原本就因沾不上谢家名门大族的光而心怀怨怼,如今获得如此丰厚的利益,便纷纷倒向白霄,成为她的坚定支持者。
而白霄的目的,远不止于掌控小谢府,她想要的,是整个谢家。
“唔,万一谢彬也用利益拉拢他们怎么办?要说财力,公主这些年来一直受打压,恐怕真未必能比得过谢家……”江以清正与白霄在公主府内用晚膳,听她一番话后,略带忧虑地说道。
“不会的。”白霄斩钉截铁地答道,“谢彬身为嫡子,向来最看不起那些庶出旁系的族人。更何况谢家旁系势力逐渐壮大,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日后更有难以控制的风险。”
江以清点点头,投以崇拜的目光。
“不过,要实现我的计划,还差最关键的一位。”
白霄唇角略微勾起,意味深长。
5. 家主之位
零星有几只调皮的虫子从眼前飞过,白霄身旁的侍女可算逮着个机会能松泛松泛筋骨,连忙伸出手,作势要抓住它们。
白霄依旧不为所动,两人已经在这府邸门前站了一个时辰。
“累了吧?晚上带你去吃顿好的。”白霄对侍女轻声说道。
侍女顿时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应道:“好呀!公主买的夜宵最香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失言,眼珠滴溜溜一转,忙不迭改口:
“唔……奴婢的意思是,想让公主也吃点好的!这老头子可真是,竟敢让公主等这么久!”
“无妨。”白霄摆摆手,“就是要等久一点,才能显现出我的诚意。”
白霄话音刚落,一名家仆便应声前来,躬身行礼道:
“公主殿下,我家老爷已在书房恭候,请您移步”
那人微侧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霄与侍女对视一眼,旋即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便没入在府门之中。
书房内,一位老者正挥毫练字,笔力刚劲,笔锋过处,力透纸背。
“许久未见,公主何故大驾光临?”
白霄凝视着眼前的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
“谢长老说笑了,前几日在家族会议上,承蒙您的指教,本公主至今铭记在心。”
白霄计划中的关键之人,便是前几日家族会议上那名与她争执的长老——谢阳。
谢阳冷笑一声。
“给公主上茶。”他向身旁的家仆吩咐道。
谢阳的府邸远不似谢府那般华贵,甚至称得上简朴。白霄从门口一路走向书房,沿途也只见到寥寥几个仆人。
茶端上来了,白霄品了一口。
“我这里吃穿用度可不比谢府,公主将就着喝吧。”谢阳淡淡说道。
这茶的品种确实算不上名贵,入口比谢府的茶多了几分涩意,白霄礼貌性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本公主近日听到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故事,久闻谢长老年轻时便博览群书,特来请教您的看法。”
“哦?”谢阳笔墨不断,“愿闻其详。”
白霄清清嗓子:
“故事的主角是一匹狼,住在一片森林里。老虎作为森林的统治者,却从来不给其他野兽生长的机会,只专心用各处搜刮来的材料装扮自己的洞穴。直到有一天,另一只老虎来到了这片森林。它不仅设法让森林的物产变得更加丰富,还慷慨地将资源分享给所有的动物。谢长老若是这匹狼,会拥护谁成为森林之王呢?”
谢阳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我会在森林中寻一片静谧的角落住下,至于谁是森林之王,与我并无关系。”
白霄早就料到谢阳会如此回应,于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倘若,原本那只老虎的孩子害死了狼的孩子,而新来的老虎却能帮狼的孩子洗清冤屈、找回清白呢?”
谢阳手中的笔停下了。
“把东西呈上来。”
门外等候的侍女应声低首,小心翼翼地递来一个盒子。白霄示意谢阳亲手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
“这是允儿的玉佩,这是我儿子的东西……”谢阳一见到那枚玉佩,嘴角便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眼眶霎时红了。
“公主,这是从哪里寻到的?”
“谢晚意十五岁那年,看上了一位女子。明抢不成,他便派人用迷药玷污了那可怜的姑娘。事情败露后,谢晚意竟将罪行栽赃给你的儿子谢智允。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衙门结案后不久,你的儿子便因不堪舆论重压,选择了自尽。”
听白霄提起往事,谢阳不禁连连叹气,心中也涌起一阵悲怆。
“我儿死后,那谢晚意竟还大肆宣扬他是畏罪自杀……”谢阳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声音发颤,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抖动,“真是……不可理喻。”
“你儿子当天没有作案的机会,他去了外地。”
白霄轻轻拍了拍谢阳的肩膀,继续说道:
“为了买到一本当时很畅销的书,他特意跑到了邻县。也许是盘缠没带够,无奈之下,他只得拿这枚玉佩抵押。”
“竟然是这样……到底是什么书,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白霄将一本书递了过来。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一本了,看起来不过是本普通的志怪故事集。”
“故事集……”谢阳接过那本书,低声喃喃道,“一定是因为我总不许他读这些无用的书,他才直到最后,都不曾向我提起。”
“书店的抵押凭证我已呈交官府,明日此案即将重审。本公主必定还你儿子一个清白。”
谢阳早已泪流满面,他颤抖着屈膝下跪,向白霄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草民谢阳,叩谢公主大恩。愿为公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吧。”白霄俯身搀起谢阳。
得到谢阳的鼎力相助,白霄自觉胜算在握,对家主之位已是志在必得。
当晚,白霄派阿菊以通报顾怀宇一事的重大线索为由,通知谢家众人次日于谢府召开家族会议。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会议背后的真实意图,或期待、或惶恐,种种心绪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蔓延。
“公主,时辰不早了,我去吩咐侍女们备水,为您准备沐浴吧。”
夜里,阿菊轻轻走入白霄的书房,昏暗的烛火下,白霄仍在读书。
“好的。”白霄说罢,便起身随阿菊走了出去。
侍女备好的水温恰到好处,温热的水流缓缓漫过身体,蒸腾的水汽与氤氲的花香交织,将她温柔包裹。
白霄卸下最后一支发簪,长发如墨披散而下,独自浸入这一方静谧之中。
院中,江以清步履匆匆。
松饼唯有刚出锅时口感最佳,他好不容易才留下一块,可千万不能让它放凉了。
“你知道公主去哪儿了吗?”江以清遍寻不见人影,只得随手拉住一位侍女问道。
“这么晚了,您找公主做什么?”侍女面露疑惑。
江以清从怀中取出那块香气浓郁的松饼。
“方才胡桃来找我,说有些饿了,我便顺手做了这个。没想到味道出乎意料地好,所以……所以就想拿来也让公主尝一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一旁的侍女立刻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公主就在那边,你自己送进去吧。”
侍女抿嘴一笑,转身便离开了。江以清不及多想,连忙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公主,我可以进来吗”江以清站在门外,轻声问道。
“我正在沐浴,你进来干什么?”门内传来白霄慵懒的回应。
江以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解释。
“公主恕罪,我不知道您正在沐浴。只是我亲手做了些松饼,口感甚好,特想请公主品尝。”
“这样啊,那你送进来吧。”白霄轻笑了两声,“松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江以清在门外能清晰听到白霄从水中站起的声音。他紧张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接连咽了几下口水,指尖微微发颤。
“这不妥吧……”江以清有些迟疑。
“想什么呢,我已经穿好衣服了。”
听见这话,江以清方才敢推门进去。他深吸一口气,温热的水汽伴着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氤氲了眼前的视线。
白霄的头发还湿着,她独自坐在一角,正用木梳缓缓梳理着发丝。
江以清轻步走进屋内,将松饼递到白霄手中。
白霄没有作声,只是接过松饼,细细品尝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公主,好吃吗?”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悸动,江以清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于是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江恩公不仅生得一表人才,医术高明,竟还擅长煲汤做饭。像他这样的男子,天底下要到哪里去找!”
白霄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故意打趣道。
“公主,您又拿我打趣了。”江以清听出白霄话中的挑逗之意,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
白霄见他这般模样,再度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对了,”白霄忽然想起一事,起身走向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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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枚玉扳指,胡桃错买成了男款。今日试了试,实在不适合我戴着,不如送给你吧。”
见江以清并未推辞,白霄便含笑招呼他近前。
“来,我给你戴上。”
白霄轻牵起江以清的手,将那枚扳指缓缓推入他的指节。微凉的指尖不经意相触,柔软的触觉被牢记在心里。
“真好看。”江以清抬手映着烛光,喃喃自语道。
家族会议如期而至,无论情愿与否,谢家所有核心人物,此刻都已齐聚于此。
“经过我手下人日夜排查,怀宇大人之死并非蹊跷,而是因守卫看管不力,致使大人在无人后院独行时,不慎撞上假山,伤重失血而亡。”白霄说道。
“公主接管小谢府后,两府的守卫仍由谢府统一调配。公主曾多次请求调拨部分人手至小谢府,却屡遭推拒,最终才酿此大祸。”
一旁的阿菊适时站出,妥帖地补充道。
“不错。”白霄点点头,“谢家要想守住百年基业,关键就在于管理。如今岳父年事已高,处理诸多事务难免力不从心。因此我提议,在家族会议上以公正的方式推选出一位新家主,以便更好地执掌谢家、维系家业。”
谢彬听出白霄话中有异,正欲起身打断,几位族人却抢先一步应声道:
“公主知礼明义、体察人心,堪当此任。”
此话一出,谢彬顿时语塞,还未及回应,席间大半族人已纷纷离座,朝白霄恭敬行礼,齐声道:
“我等愿拥护公主执掌谢家!”
谢彬心知自己已无转圜的余地,却仍执拗地朝谢阳的方向望了一眼。
“表兄对此事,有何看法?”
谢阳并未看他,只是垂眸低声回应。
“公主殿下才思聪慧,知人善任,家主之位托付于她,再合适不过。”
谢彬苦笑了两声。
白霄朝门外的胡桃微微颔首,胡桃便会意地将早已候在门外的官兵引了进来。
为首官兵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
“卑职奉命请谢老爷至衙门协查昔日谢智允一案,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带去吧,老人家身子骨弱,务必小心照看。”白霄下令后,官兵便带着谢彬离开了。
直至深夜,谢彬才从衙门受审完毕,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
当年那桩事的真相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谢彬心里清楚,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早已声名狼藉,再也容不得他再多辩一句。
从前那份两朝为官的傲气不再,谢彬如今剩下的,空有一幅病骨罢了。
白霄已等候多时。
她屏退左右,独自立在谢府门前,静候谢彬的出现。
“还好吗?”待谢彬走近,白霄开口问道。
谢彬轻哼一声,径直走进了房间。白霄紧随其后。
“托公主的福,好得不得了。”谢彬语带讥讽。
白霄语气平静,缓缓开口,“我无意将你逼上死路,待我坐稳家主之位,定会尽力维持你从前的吃穿用度。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你这是什么意思?夺了我的位置,还要来羞辱我不成?别忘了我如今仍在朝为官!”谢彬明显动了怒,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在朝为官?这些年来,你欺压百姓的事,可是一件都没少做。”白霄毫不留情,一语道破,“若我像今日这般,将你的所作所为悉数公之于众,你以为你这官位,还保得住吗?”
谢彬发狂般大吼一声,顺手抄起一旁的剪刀,猛地刺向白霄。白霄反应迅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侧身躲过这致命一击。
“我说过,我可以保你不死!”白霄再次厉声重申。
“保我不死?我的名声,晚意的名声,全都给你毁尽了!你以为我不死就能活得痛快?不,我会生不如死!”
谢彬嘶声喊道,手中那把锋利的剪刀再次狠狠刺向白霄的心口。白霄双手用力一握,反将那把剪刀插入谢彬的身体之中。
谢府和公主府的侍从们闻声赶来,只见公主面前,谢彬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插着一把剪刀。
“你本可以不死的。”白霄哀叹道。
6.贴身侍卫
血染红了白霄的裙角,胡桃低声提醒,白霄却依旧不为所动。
两朝为官,曾经盛极一时的谢家家主,就此陨落。
谢家人并未料到选择白霄接任家主会招致如此下场。屋内寂静无比,陷入一片悲凉压抑的气氛之中。
白霄也为此感到唏嘘。
她本无意将谢彬置于死地,只要谢彬安分守己,白霄可以留他一命。
只是方才那般局面,若不杀他,死的人便会是自己。
白霄有恻隐之心是不假,只是她绝不容许自己那点恻隐之心,成为旁人伤害她的利刃。
谢彬的尸身最终被下葬,白霄特许将他与自己的儿子合葬于一穴。
谢家百年积累的基业,如今也尽数落于白霄手中。
白霄将谢彬这些年来贪污所得的赃款悉数用于修建学堂,剩余的部分也尽数捐给了各类公益事业,京城中的百姓们听闻后,无不交口称赞。
不久,这件事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便以嘉奖白霄善举为由,特意在宫中设宴,邀她一叙。白霄只随口寻了个理由,便搪塞了过去。
她心中明白,这十有八九是一场鸿门宴。只怕只有傻子,才会真去。
深夜里万籁俱寂,江以清却毫无睡意,索性从枕下摸出那枚玉扳指,就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把玩。
温润的玉石触手生凉,却在指尖渐渐染上体温。
与公主独处的画面掠过心头,江以清还未来得及细想,笑意已悄然爬上了嘴角。
“咻——”
一只箭从窗外飞来,射入江以清的房间,牢牢地钉在墙壁上。
是姐姐的信。
江以清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明日午时我将刺杀临湘公主,你务必小心。
他握着信纸,陷入了沉思。
次日中午,荟贤楼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这荟贤楼原是谢晚意名下的一间饭馆,因数月前新聘得几位厨艺精湛的师傅,所出菜肴不仅滋味绝佳,更兼审美雅致,引得城中食客纷纷慕名而来,生意日益兴隆。白霄便亲自赐名“荟贤楼”,并将其规模扩至三层,更显气派非凡。
阿菊引白霄走入荟贤楼,老板早已带着几位店小二恭敬地迎在门前。
“难得公主大驾光临,小店特意在二楼准备了雅间,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白霄微笑着点点头,随着老板朝楼上走去,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这江以清一大早便不见人影,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行事如此不周全,实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公主,您点的菜式都上齐了,请您慢用。”
店小二的话将白霄的思绪拉回现实,白霄微微颌首,伸手便要夹菜,阿菊上前拦住。
“还是等属下验毒后再吃吧。”
白霄闻言收手,等待阿菊用银针验毒。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白霄疑惑地向门边侧身倾了倾,想听得更清楚些。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一蒙面女子执剑率领数名刺客破门而入,冲进包厢。阿菊当即起身将白霄护在身后,与几人缠斗起来。
白霄并无武功在身,对付寻常人尚可,但若与这些人交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转身欲逃,却被那女人一把擒回。
锋利的剑即将刺破白霄的咽喉,生死关头,白霄看清了那女人的眼睛,是她曾见过的那双桃花眼。
想起今日离奇失踪的江以清,白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她原以为,自己与江以清之间早已建立起些许情谊,却没想到,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悄悄摸向随身携带的匕首,准备拼死一搏。
“住手!”
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江以清徒手攥住了那即将刺向白霄的剑。
掌心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死死握住剑刃,丝毫不放。
那女子脸色大变,猛地将长剑从他手中抽回。
“撤!”
女人一声令下,几名刺客身形一晃,便瞬间隐没无踪。
江以清的身子疲软下去,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白霄急忙俯身查看他的伤势。
“阿菊,拿药来。”阿菊应声推门而出,包厢内只剩白霄和江以清两人。
“你又救了我一次呢,江恩公。”白霄双手帮江以清摁住伤口,嘴上逗趣的话却仍不停。
“公主对我有恩,以清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不知为何,那几名刺客一走,方才还英勇无比的江以清,此刻竟一下子变得娇软起来,言语间甚至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白霄也不知怎的,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得意。
接手了谢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再加上今日遭遇刺杀,白霄愈发觉得身边需要再添一名贴身侍卫,于是便吩咐手下寻些可靠的武功高强之人,送至公主府中进行比试。
当晚,胡桃便带着四位壮士来到了公主府。
这四人皆是她从江湖中寻来的好手,个个神情凛然、气度不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之气。
白霄以击败胡桃作为考核题目,承诺若有人能胜过胡桃,便可获得此职。
四人应下挑战,依次上前比试。
身为公主身边的首席侍卫,胡桃的身手自然不凡。
短短几个回合,四人便接连败下阵来,纷纷认输。
白霄正漫不经心地削着侍女备好的水果,紧皱眉头,显然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
她正准备挥手说今日作罢,江以清却突然站了出来。
“公主,我也想一试。”
“你?”白霄疑惑中带着几分惊讶。
江以清身形瘦弱,那四位壮士自然对他不服。
其中一人嗤笑道:
“好大的口气!我们四个人都完成不了的考核,你以为凭你一个文弱书生就能办到吗?”
江以清并没有理会,只是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请求。
“公主,请容我一试。”
“医馆的事都打理妥当了?”白霄笑着问道。
江以清点点头:“嗯,目前一切运转正常,我只需每周去巡视一次便可。”
“为什么突然想做我的贴身侍卫?”白霄又问。
江以清稍顿了顿,答道:
“公主对我有恩,以清不愿让公主再度频繁陷入危险之中,想……想时刻保护公主。”
院内几人闻言,立即将征询的目光投向白霄。
“那便让他试试吧。胡桃,你去和他比试比试。”白霄说。
胡桃与江以清分立两侧,白霄一个拂袖,两人便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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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缠斗在一起。
令人惊讶的是,江以清的身板看似柔弱,却十分有力,并且轻功了得。
胡桃从未见过如此步法,仅交手数招,便已稍显支绌,落于下风。
胡桃不甘心就此落败,纵身跃开后拔出佩剑,再度疾冲向江以清。
江以清侧身一闪,轻巧避过剑锋,途经白霄案前时顺势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削落了胡桃鬓边的一缕发丝。
这行云流水的操作引得白霄连连称赞,当即决定将他留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这身功夫谁教你的?”
白霄半眯着眼看着江以清,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江以清连忙跪下。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身功夫并非师传,全凭往日摸爬滚打、挨了无数拳脚后,自己悟出的一些野路子罢了。”
白霄盯着江以清看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他起来。
贴身侍卫在夜间需要随身保护公主的安全。胡桃向江以清仔细叮嘱了夜间护卫的细节后便退下了,由江以清在白霄身旁守护。
一连忙了几日,总算有个可以稍作歇息的时候。
阿菊从外头买回许多热腾腾的烤栗子,颗颗饱满金黄、圆润诱人。一闻见那香味儿,周围几个贪嘴的侍女便纷纷围了上来。
“公主还没吃呢,你倒是先吃上了,真是个小馋猫!”阿菊拽起一个侍女的衣领,用另一只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哎呀,我就是想先替公主尝尝味道嘛,阿菊姐姐,你就饶了我这回吧~”侍女扯着阿菊的衣袖,软声撒娇道。
阿菊向来嘴硬心软,最受不了别人这样求她,见状也不再计较,转身去忙其他事情了。
白霄强忍着笑意,往每位侍女怀里都塞了一包热腾腾的烤栗子,又吩咐阿菊去给正在补觉的胡桃也送上一包。
见江以清还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白霄冲他挥挥手。
“来,也给你一包。”
江以清乖巧地走上前,接过那包刚出炉的烤栗子。
热意透过纸袋熨帖着掌心,他小心地剥开褐色的壳,将暖融融的果肉送入口中—浓郁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软糯甘饴。
“真好吃。”江以清轻声感叹。
“好吃的话,明日我直接带你去店里吃。”白霄不知怎得听见了江以清的自言自语,边吃边接话道。
江以清望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回想起从前在江家与养父养母一同生活的日子。
那时的江家虽不富裕,却也让江以清和姐姐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不至于孤苦无依。
他仍清晰记得,逢年过节,养母也总会买来一些烤栗子。那时的他总是和姐姐抢着吃。
可惜好景不长,养父养母后来相继因病离世,两人再度沦为孤儿。
想起这些,江以清不免感伤。
“在想什么?”白霄察觉到江以清有些心不在焉,低声问道。
“嗯……没什么,只是有点困了。”江以清回答道,手不自觉摸了摸耳朵。
“那便都回去休息吧。”白霄站起身,对众人说道。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
“我要回家!现在就要回去!谁也别拦着我!”
一名宫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整个人几乎陷入了癫狂。
7.农民起事
众人见这场面,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交头接耳。
阿菊鲜少这般动怒,冲着那闹事的宫女厉声喝道。
“你要回家,按照规矩找我安排便是,在公主府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见一向稳重谨慎的阿菊被气成如此模样,众人纷纷指责起那名宫女。
“怎么了?和我说说。”白霄闻声走上前去,轻抚着阿菊的背。
“这宫女今日也不知怎的,像发了疯似的,死活非要回家。可问起缘由,她又什么也说不清楚。”阿菊仍带着几分气愤,嘟囔着嗔怪了几句。
白霄打量着眼前的宫女,她浑身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嘴里反复念叨着: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白霄对这宫女有些印象,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白霄猜想她也许是受人欺负,所以才不肯说出缘由。
“既然她想回家,就让她回去吧。”白霄大致了解了情况,随即吩咐道,“阿菊,你去账房支些银两给她,算作路上的盘缠。以后,她在前院干事便可,不必再去侧殿。”
“是。”阿菊应了一声,便牵着那名宫女转身朝账房走去。那宫女仍神情恍惚,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回家……马上回家……”
众人见事情平息,纷纷散了,各自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荟贤楼的老板来到公主府汇报经营情况。
白霄随手翻着账本,浏览片刻后,眉头紧皱。
“我明明看着店里的客人挺多的,怎么盈收还比之前少了些。”
老板急忙解释。
“最近两月关中地区粮价上涨尤为明显,为了稳定客源,店里菜品的价格还是维持原状,所以才会出现盈收变少的情况。”
白霄仔细核对着店里的账目,买食材的成本的确是增加了不少。
“关中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我朝重要的粮食产地,粮价一向平稳,品质也颇有保障,怎么今年会有如此大范围的粮价上涨?”白霄不由得心生疑惑。
“阿菊——”
一听到公主传唤,阿菊立刻从门外赶来。
“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白霄问。
“嗯?什么消息?”阿菊不知所云。
“关于关中粮价的事,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阿菊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
“这就怪了。粮价上涨,波及到的商铺肯定不止荟贤楼一个,怎么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白霄自言自语道。
午后,白霄仍觉得此事不妥,便准备召集手下眼线,彻查此事。
路过偏殿时,却听见两个宫女正在低声交谈。
“哎。”一名宫女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同伴,压低嗓音问道,“你知不知道,昨晚小惠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
另一个宫女顿时来了兴趣,连忙凑近了些:“为什么?”
讲话的宫女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才神秘兮兮地低声道:
“小惠的娘因为参与了农民暴动,被处置了。”
“啊?这事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同伴顿时露出惊愕的神色。
“我跟她同住一间房,老家有人给她寄了信,我碰巧看到了。”
“咦?”另一个宫女摸摸下巴,“那她为什么死活也不肯告诉公主呢?”
“你傻啊,参与暴动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谁还用她。”
有人在远处叫她们去做事,两宫女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白霄这才终于想明白近日种种异况的原因。
粮价暴涨、农民暴动,恐怕都是官员恶意加税所致。而朝廷迟迟未能得知消息,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将此事强行压了下去。
铲除贪官污吏向来是深得民心的举措,白霄继任谢家家主后根基初稳,自然不愿错过这个笼络民心的良机,当即决定亲赴关中。
这决定下得突然,白霄动身时只带了胡桃、阿菊和江以清三人。
“公主,真的不再多带几个随从吗?”胡桃背着一小袋行李,抬手为白霄掀开车帘,问道。
白霄俯身进入车厢。
“带那么多人做什么?难道你想让皇帝发现我要去截他的胡?”
胡桃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从京都到关中约有四百多公里,即便沿官道快行,至少也需十天时间。
四人日行夜宿,舟车劳顿,连日下来都有些精神不济。
即将到达目的地,白霄眼见其余三人皆面露倦容,便提议在前方不远处稍作歇息。
“砰!”
一声闷响从马车前部传来,紧接着便是车夫高声的呵斥。
白霄掀开车帘,只见一群人用身体拦在马车前方,将去路堵住。
“打……打劫,把你们手中的干粮都交出来!”
这群人动作生疏、语气紧张,显然并非惯犯。阿菊和江以清立即护住白霄,胡桃气势汹汹地冲下车去。
“你们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吗?这可是先皇亲封的摄政公主!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截公主的车!”
几人听见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在马车前,连连叩首求饶:
“公主饶命,我们几天没吃饭了,实在是饿得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哦?”白霄侧过脑袋,透过车窗审视着车外的人。
“关中一向是重要的产量地,怎会发生如此严重的饥荒?”
为首那人伏在地上,语气迟疑:
“公主有所不知,今年关中一带极端天气频发,粮食总收成不及往年三成。官府却还恶意加征赋税,致使百姓辛苦一年,手中竟无半点余粮……如今各地民情激愤,正闹得厉害。”
白霄转而看向身旁的江以清。
“你去取一些我们的干粮,分给乡亲们吧。”
江以清点头应下,随即下车将粮食分发给众人。
灾民们接过粮食,感激涕零,纷纷向白霄叩首谢恩,口中连声道: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行了,你们吃完就回去吧。告诉你们身边的人,临湘公主来救你们了。”白霄说完,便拉上了车帘。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白霄一行人依照沿途所得的描述,来到了农民暴动最严重的丹水乡永乐村。
“前面便是永乐村了。”江以清远远望见村口的牌匾,兴奋地指向前方说道。
几人陆续下了马车,这村子规模看似不大,粗略望去,倒未发现什么异样。
“给我抓住他们!”
一声洪亮的喝令骤然响起,几名官兵正奋力追赶几位奔逃的百姓,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白霄见状,立即挺身而出:
“慢着!”
官员们从未见过白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江以清厉声提醒:
“临湘公主再此,还不快行礼!”
官兵们慌忙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惹怒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
白霄扫视着混乱的场面,颇有威严地问道:
“本公主刚来到这里,便看到你们乱成如此景象,究竟发生了何事?”
“公主,这些人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我等只是奉命将他们捉拿归案。”领头的官兵躬身答道。
几名带头起事的百姓连声喊冤,为首的一名老者高声喊道: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实在是县令大人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们才不得不反啊!”
他话音一落,周围群众又纷纷骚动起来。
“县令大人?”白霄看向领队的官兵,“你们县令究竟做了些什么,竟将百姓逼至如此绝境?”
“这……”官兵们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既然说不出来,那便听本公主的命令,将这些人全部放了。”
队伍中一名年纪较小的官兵忍不住愤然开口:
“公主,恕小的直言,您有何权力干涉我们公务?自古以来,哪有公主阻拦官府办差的道理……”
还未等那人说完,白霄已高高举起手中的摄政令牌:
“看清楚了,这便是我的权力。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寻常公主,区区阻拦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又算得了什么?”
见今日这情形人怕是带不走了,领队的官兵连忙上前打圆场:
“公主请息怒,我等绝不敢忤逆您的意思。只是回衙之后还需向县令大人复命,还望公主能够体谅,替我们美言几句。”
“这个不难。”白霄点了点头,“你们县令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吧。”
官兵们立即整队,引着白霄朝县衙走去。
领队的官兵入内通报后,县令梁景硕并未停下手头公务出门相迎。
一名面容和善的衙役上前解释道:
“公主殿下恕罪,县令大人正在审理案件,烦请您稍候片刻。”
“无妨。”白霄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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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摆手,“本公主进去旁听几句。”
说罢,白霄便径直走入公堂,静立观看。
梁景硕瞥见了白霄的到来,却神色傲慢,并未将她的存在放在眼里。
白霄等人细细听来,堂上所审的正是一桩粮食偷盗案。
“梁大人饶命啊,梁大人饶命啊!”公堂之下,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连连叩首,声音颤抖地哀求道。
“大人明鉴,案发当日,小的一直在田野中睡觉,实在没有偷盗粮食的时间啊!”
梁景硕冷笑一声。
“你说你当时在睡觉,有谁能替你证明吗?”
“这……”那男子顿时语塞,支吾着答道,“没有人能证明,当时小的身边没有别人。”
“那便是无凭无据了。”梁景硕语气中透出一丝得意。
“可是梁大人,您指控我偷盗粮食,不也同样没有证人吗?”
“谁说我没有证人?”梁景硕朗声一笑,扬声道,“传证人上堂!”
“威——武——”
衙役们低沉的喝声在堂中回荡,又一名男子被带了上来。
此人眉目间与梁景硕颇有几分相似,方才站定,便引得堂外围观的百姓一阵骚动。
“是梁少爷!”堂下有人惊呼,“梁大人怎么让自己的儿子来做证人了!”
“肃静!”梁景硕重重拍了两下惊堂木,声震公堂。
白霄立刻猜出了县令的意图,冷笑一声:
“哼,狗官。”
梁景硕的儿子梁佑安稳步上前,朝台上的父亲微微一揖,随即扬声道:
“我亲眼所见,正是此人偷盗了我家粮食!”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屏息凝神,皆紧张地望向堂下的男子。
“这……这明明是我家门口的地,怎么反而说我偷盗?这又怎么成了梁大人家的粮食?”
男子虽然已经紧张得声音发颤,仍强撑着开口辩驳。
梁佑安得意洋洋地抽出一纸契约:
“看清楚,这上面可是你自己画下的押!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从今以后,这片地归我所有!”
男子闻言大惊失色,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什么?这、这文书不是上堂时确认信息所用的吗?”
他猛地转头望向公堂之上的梁景硕,声音里带着颤抖:
“梁大人!梁大人!求您为草民说句话啊!”
梁景硕自然不会理会这样的求情,抬手便要拍下惊堂木结案。
“慢着!”
方才一直沉默的白霄突然出声制止。
梁景硕面露不悦:
“公主远道而来,梁某自当以礼相待。可若是干扰公务,便是公主您的不是了。”
白霄心道,这偏僻小镇果真是山高皇帝远,竟连她的命令也敢忤逆。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兄弟应该不识字的吧?”白霄没将梁景硕的刁难放在眼里,只是朝着那不知所措的男子发问。
“没错公主,我家三代务农,哪儿有机会读书啊……”那男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一个连契约内容都看不懂的人,又怎会轻易与你签下契约?”
白霄转而望向梁佑安,语气渐冷,“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四字一出,梁佑安顿时脸色发白,慌忙向梁景硕投去求救的眼神,希望父亲能替他解围。
梁景硕轻咳两声。
“此案尚有疑点,那便日后再审吧。”
“哦?”白霄再度出声打断,“大人所说的‘日后再审’,究竟是慎重查案,还是只想拖延时日,继续强取豪夺?”
跪在堂前的男子仿佛终于看到一线生机,眼中顿时泛起希望,激动地望向白霄。
“梁大人若不想我将今日所见所闻上报朝廷的话,便今日结案吧。”白霄接着说。
梁景硕此刻才惊觉眼前的公主绝非等闲之辈,只得强压着内心的慌乱,硬着头皮宣判。
“梁佑安利用他人不识字之便,诱骗签订契约,念其尚未造成严重后果……判处拘押十五日。”
一旁的衙役仍在小心观察梁景硕的脸色,犹豫着不敢上前拘押梁佑安。
“还不快拿下?”最终还是白霄一声高喝,众衙役才将人押了下去。
案件了结,乡亲们无不感激,纷纷称赞拥护白霄。
然而,与梁景硕的这番过节,也怕是难以解开了。
8.为民解忧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白霄前脚刚跨过驿站的门槛,几位眼尖的村民便立刻高声叫喊起来。霎时间,四周的百姓都乌泱泱地围了过来,瞬间将她裹了个严实。
白霄有些疑惑地扫视众人。百姓们的眼睛都亮着,正殷切地望着她。站在最前头的,是那天在街上险些被官兵抓走的老者,他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里面约莫装着些鸡蛋、蔬菜和米面之类的家常食物。
“公主,我是永乐村的村长,您叫我老范就行。”老者将篮子递给白霄,语气诚恳,“今年收成不太好,这些粮食是咱们几户村民一起凑的。公主在我们这里住着,可千万别委屈着自己。”
“这我可不能收。”白霄素来不拿百姓之物,执意推辞,又将那篮子推回老范手中。
“呜呜……公主殿下,您真是太好了!我从前常听人说您的事,还以为您是个荒淫无道的暴君……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您——”
人群中有个十多岁的孩子说着说着竟呜咽着哭出了声,身旁的母亲低声责备了两句,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白霄被那孩子的直言逗得有些发笑,想不到自己在外的名声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关中遭遇如此大旱,我身为公主,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她大致猜到了村民们的来意,稍稍敛起笑意,神色坚毅地说道。
“唉——”老范发出一声长叹。
“天灾难躲,人祸更是难防啊。今日我召集乡亲们来到公主这里,其实是有一事相求。今年大旱之后,梁县令非但没有体恤民情、减免赋税,反而颁布新令,让税赋比往年还重了许多。村民们手里如今没有余粮,真是苦不堪言啊。恳请公主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老范说着便要向白霄下跪,一旁的江以清与阿菊赶忙上前将他扶住。
“身为父母官,不体恤民生,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实在是读书人的耻辱。”江以清心中愤然,沉声道。
“求公主为我们做主,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江以清这边刚扶着老范站起,周围的村民却又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白霄二话不说上前将村民们一一扶起。
“好。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们寻一条生路。”
“谢公主!”
声浪自小小的村庄冲上云霄,久久不息。
尽管整个关中地区的税收上涨并非梁景硕一人所能左右,但白霄还是决定先从他入手。
一来,上次那件事已在梁景硕面前立了威,拿他作为突破口会更容易些;
二来,永乐村的农民暴动问题最为严重,先拿梁景硕开刀,也有助于尽快稳住局面。
江以清与胡桃替了班,随白霄一同赶往县衙。
“无耻!”
自从刚刚在驿站门口听了村民们的控诉,江以清一路上都愤愤不已。
白霄原以为江以清不过是对渎职官员的正常愤慨,谁知这个平日里清冷自持的人,竟一路喋喋不休,愤懑难平。
“怎么如此生气?”白霄问。
“公主有所不知,属下的养父在追随他生平最重要的一任主子之前,曾在故乡遭遇过类似的冤屈,几乎丧命。正因如此,属下自幼便对这般欺压百姓的狗官恨之入骨。”江以清言辞间难掩激愤。
“最重要的主子?是谁?”白霄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前所未闻的消息,追问道。
“嗯?”江以清有些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白霄的关注点会在这里。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从我记事起,养父就已经不再侍奉那位旧主了。每次问起,他们只说恩人早已过世,名讳不便轻易提起,怕有所冒犯。所以,养父从前究竟侍奉的是哪一户人家,我至今也不知道。”
江以清此言不像撒谎。事实上,自从白霄认识他以来,就从未见过他在人前撒谎。
白霄手下眼线众多,关于江以清的真实身份,即使他有意隐藏,白霄也能轻易查个水落石出。
但白霄能看出,江以清为人坦诚善良、细腻真挚,的确不像心存歹念之徒。即便将来他心生异变,眼下也有数双眼睛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白霄自能及时防备。
或许,这份可控,正是白霄能容江以清在身边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吧。
白霄心想,连她都查不出那户人家的背景,想来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
二人很快抵达县衙。经衙役通报,梁景硕不情不愿地出来相迎,却还是恭谨地将白霄请了进去。
“公主请随我来罢。”
上次的事显然让他长了教训,梁景硕纵然心头恨得发痒,却也不敢在白霄面前再有半分造次。
梁景硕将白霄引入内室,江以清留在门外等候。
白霄开门见山便说道:
“说说吧,税收上涨的事,是怎么回事?”
梁景硕略显意外,似乎没料到这公主会问得如此直接,却仍从容答道:
“公主明鉴,都是那些刁民抗税不交,下官也只是依律行事。”
白霄冷笑一声。
“好啊,那你倒是讲讲,村民们是怎么个抗税不交法?是躲起来让你手下的官兵找不着人,还是干脆就上你这县衙来讨说法了?”
梁景硕自知理屈词穷,虽有些不屑,却也不说话了。
白霄再度发话:“把税簿拿来。”
白霄接过梁景硕递上的税簿,随手翻了几页,眉头渐渐皱起。
“这实际入库的粮食,怎么比账上征收的数目少了这么多?”
“公主或许不甚了解,粮食在长途运输与仓储之中,因路途颠簸、虫蛀鼠耗,总会有些许损耗,实属正常。”梁景硕依旧底气十足地回道。
“嗯。”白霄抬眼盯了梁景硕片刻,没有深问。
“那这些税收名目呢?也是你奉命行事吗?”白霄翻到下一页,指尖落在“地方□□税”几个字上。
“自然是奉命行事。”梁景硕略带得意地点头,“眼下时局不稳,朝廷为维持地方安定,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向百姓征收些许粮税,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说要用四个字来形容梁景硕此刻的模样,白霄脑海中只会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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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得志”。眼见白霄并未深究,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说辞,梁景硕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明显。
梁景硕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主动发问道。
“公主还有别的问题吗?”
白霄见状,只觉得他蠢态毕露,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她淡淡答道。
“既然这样,下官还有些公务难以抽身,公主慢走不送。”
白霄早已无意停留,还没等梁景硕说完,白霄便干脆地转身离去。
“哎呦——”
白霄刚推开门,正趴在门上偷听的江以清就一个踉跄摔了进来,险些一头栽进白霄怀里。
白霄侧身闪躲,江以清便撞在了门柱上。
江以清的额头上红肿了一片,边用手揉着边问道:
“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你怎么也学得跟胡桃一样了,本公主和别人讲话,也是你能随便偷听的吗?”
江以清尴尬一笑,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望向白霄,小声嚅嗫道:
“下次不敢了……”
白霄拉江以清快步登上马车。江以清忍不住再次问道:
“公主早已猜到此事绝非梁景硕一人所为,背后定有主使,这一点我知道。可就这样放过他,公主真的有把握能找到突破口,追究上面那位的过错吗?”
“把握?”白霄从袖中抽出一纸公文,“这才是我的把握。”
江以清接过细看,竟是京兆尹何顺义下发加征赋税的公文,白霄趁和梁景硕说话的间隙,将书台上的这份公文不动声色地拿了去。
“不妥,这些关键的名字、日期和数额都被刻意模糊处理了。若公主直接拿它去与京兆尹对质,恐怕不仅无法取信,反而会被对方反咬一口。”江以清认真查看后,低声沉吟道。
“如果我没猜错,在我去找梁景硕之前,何顺义就已经和他串通好了。这份公文,八成也是故意摆在我面前让我看的。”白霄轻轻一笑,“他们以为我正一步步走入他们设下的圈套,殊不知自己早已在我的圈套之中。”
白霄转而看向江以清,轻声吩咐:
“今天晚上,我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江以清微一颔首:“以清领命。”
马车奔腾向前,扬起沿路的泥沙。
县衙内室,白霄走后,梁景硕手下的一名幕僚悄然走进。
“我看这公主,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主儿。”梁景硕不屑地说道。
“临湘公主能不能成大事暂且未可知,但大人您能成大事,小的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梁景硕被这句恭维说得朗声大笑,当即命人取出珍藏的好酒,亲自斟满两杯,两人碰杯后,双双一饮而尽。
“倘若何大人倒台,我向公主提供证据,或许还能保全自身;若是公主落败,我亦可向何大人表明自己从未向公主透露半分消息,反而更能站稳脚跟。无论他们二人谁胜谁负,我皆可立于不败之地。”
梁景硕对自己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欣赏不已。
9.出格之事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胡桃潜伏在梁景硕府前,紧盯着府内的一举一动。
一抹黑影自梁景硕府中闪出,径直向何顺义的府邸跑去。
“公主,梁景硕果然如您所说,已派人去向何顺义传递消息了。”
驿站内,胡桃一五一十地向白霄禀报着今夜所探查到的情况。
“你去告诉何顺义,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前往京兆府与他议事,叫他做好准备。”白霄语气平静,淡淡道。
“是。”胡桃应声退下,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胡桃在何顺义家仆的引领下步入屋内,梁景硕正巧也在。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大人,公主命我前来传话,明日一早公主将亲临京兆府议事,请您早做准备。”
何顺义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胡桃,并未立刻作答。
见他没反应,胡桃提高了音量再次提醒:
“何大人,公主明早要与您议事。”
何顺义这才微微一笑,回道:
“失礼了,我方才一时惊住了。早听闻公主殿下英姿飒爽,胆识过人,已令我心生敬佩。未曾想,她身边随行之人,亦是如此气宇轩昂,令人折服。”
被何顺义这么一夸,胡桃当场便不好意思了。他心想,若是公主在场,肯定又要说他耳根子软了。
“哪里哪里,我自是比不上公主的万分之一……”
胡桃说完这话,隐约看见梁景硕在角落里悄悄翻了个白眼。
何顺义移步至胡桃身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是公主殿下亲临,那也烦请你回禀公主,明日下官定当悉心接待。公主若有垂询,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如此,我便回去向公主复命了。”胡桃向何顺义利落地抱拳一揖,随即转身离去。
还没等胡桃走远,梁景硕便小声嘟囔道:
“传闻这临湘公主伶牙俐齿,机敏过人,我看也不过如此。今日我与她交谈几个回合,只觉她见识浅薄,愚钝得很。”
“这公主当真如此吗?”何顺义半信半疑,“兴许只是扮猪吃老虎,我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次日一早,白霄如约来到京兆府。何顺义早早便亲自站在府前等候。
“久闻公主殿下美名,一直渴望拜见。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气度非凡,更胜传闻啊!”
白霄的人影儿还没到,何顺义奉承的话便先说出了口。
白霄早年便听闻此人极擅辞令,八面玲珑,仅凭一副口才便从衙役一路高升,直至京兆尹之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何大人夸奖。”白霄微笑地答道,叫人看不出情绪。
“那二位就请随我来吧。”何顺义喜笑颜开地在前面引路,领着白霄与胡桃往京兆府内走去,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白霄的神色。
果然不出白霄所料,何顺义并不认为白霄会真的相信梁景硕,对白霄是否真的上当心存疑虑。
虽然白霄很不情愿,但为大局着想,只能演得蠢笨些了。
“哎呦!”
在迈过一道门槛时,白霄故意没有抬脚,随即狼狈地跌倒在地。
“公主!你没事吧!”
胡桃连忙上前搀扶。
白霄冲胡桃使了个眼色,胡桃立刻会意,焦急地喊道:
“公主,您怎么又忘记抬脚了!属下教过您的,经过门槛时,一定要记得抬脚哇!”
倒也不用演得这么傻……
何顺义闻声转身,白霄此刻想杀了胡桃的心都有,却也只能强笑着挤出来一句:
“让何大人见笑了,我又忘记了……”
何顺义眼珠一转,心中似有盘算。
白霄忍住没有去看。
几人刚走进何顺义的办公内室,茶水才端上来,白霄便突然开口:
“这茶水不对劲!”
何顺义略带疑惑地凑上前:
“怎么不对劲?”
“我记得茶叶分明是绿色的,你这个怎么不是?难道是想谋害本公主不成?”
没想到白霄演起傻子也是有一套,胡桃将这辈子所有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这才勉强把笑意压了下去。
何顺义倒是爽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公主说笑了。这不过是眼下时兴的红茶,能得公主如此稀罕,也算是它们的福分了。”
眼见何顺义彻底相信了白霄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主儿,白霄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本公主今日前来,是有东西要请何大人过目。”
她取出那份自梁景硕处取来的公文,徐徐展开,递到何顺义面前:
“何大人看这份公文,你为何私自下令加征赋税?究竟是何居心?”
何顺义笑得更厉害了:
“临湘公主还真是爱说笑,这份公文所载关键信息皆模糊不清,非但无法作为凭据,下官反倒觉得颇有伪造之嫌。公主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白霄佯装大惊失色,整个人瘫软在地。
藏身暗处的梁景硕见他这般模样,果然中计,笑着踱步而出:
“公主为了构陷何大人,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为了让事态闹得更大,梁景硕特意叫来了京兆府里其他不知情的官员,一起围观这场闹剧。何顺义见状,虽略感不妥,可一想到眼前这位公主实在不怎么聪明,便也默许了。
窗边倏然掠过一道蓝色飞影,是江以清到了。
白霄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一面继续演着未完的戏码,一面悄然退至门边。她伸手接过江以清从门缝中递来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手中。
梁景硕见白霄吓成这副样子,自是不会放过这挖苦的大好机会:
“公主前两日还生龙活虎的,怎的今日这般胆小,连话都不敢说了?”
白霄冷笑一声,待梁景硕走到近前,方才举起手中之物。
这下轮到梁景硕大惊失色了,他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是佑安的长命锁……他一直贴身戴着的……你们把佑安怎么了!”
梁景硕霎时明白了当下的处境,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求公主放过我的儿子……下官……下官就这一个儿子啊!”
白霄心想,上一个这样说的人,他的儿子早已命丧黄泉了。
何顺义一听梁佑安出事也脸色大变,当即派人前往县衙大牢。
白霄猜的不错,何顺义果然将记录真实税收的税簿秘密藏在了梁佑安所在的牢房之中,于是派江以清于前一夜侍卫换班时潜入,待梁景硕离开县衙后,挟持梁佑安杀出天牢。
梁景硕老来得子,向来对梁佑安极为宠爱,万不能忍受儿子在大牢中受苦。如今梁佑安锒铛入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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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一反常态,非但未设法营救,反而增兵严守大牢,也难怪白霄生疑了。
胡桃一马当先,与何顺义手下的人陷入厮杀。
江以清从窗外纵身一跃,一把抓住白霄的手,顺势将她带了出去。
“证据在他们身上,快抓住他们两个!”
何顺义一声令下,几名死士应声闪出,直奔白霄与江以清而去。
那几名死士身形极快,即便江以清轻功了得,也只能堪堪与他们保持些许距离,一旦松懈就会被追上。
白霄拼尽全力向前飞奔,顺手掀翻路边的水果摊、肉铺和香料铺,将一切能抓到的东西猛掷向身后,以此阻挡追兵,这才勉强为两人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眼看死士逼近,白霄情急之下破窗跃入一家青楼。
两人从天而降,惊得楼内佳人花容失色,顿时乱作一团。
死士们没多久便找到了这里,白霄猛地将江以清扯进一间空房,随即反手将门砰地一声带上。
“都给我搜!”
为首的死士一声令下,其余人便迅速四散开来,一一搜查每个房间。
死士们的脚步越来越近,为了保住证据,白霄一把将江以清推到墙角:
“对不住了,江恩公。”
白霄一只手轻抬起江以清的下巴,随即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了上去。
“唔……”江以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浑身酥软,动弹不得。
外穿的衣服过于显眼,白霄嘴上功夫了得的同时,手已干脆地将两人的外衣褪去。
抽取簪子、解开发髻……白霄信手将两人的头发拨的一片凌乱,一切以求真为上。
角落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而粘腻,舌尖在口中不受控制地探索,交缠,江以清绷紧的体温不断攀升,连手背都暴起了青筋。他一把揽住了白霄的腰。
“吱呀——”
门开了。
“京兆府例行公事,还请两位配合。”为首的死士说道。
两人没有理会那人说的话,空荡的房间中,唯有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估计是对野鸳鸯,我们去别处搜搜吧。”
“且慢。”为首的死士跨入屋内,默默端详着,“这女人的身形,倒和那公主有几分相似。”
一旁的死士也朝屋内扫了两眼,笑着说道:
“堂堂公主,怎会行此出格之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
几人嗤笑着,渐渐走远了。
白霄这才将江以清松开,分离的瞬间,几缕银丝在两人唇齿间牵连而出,若隐若现。
白霄轻轻拭去嘴角残存的湿润,不屑道:
“本公主最爱做的,便是出格之事。”
江以清的身子已全然酥软,只微微喘息着,望着眼前的公主,心中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白霄与江以清成功抵达客栈,阿菊事先安排好的人已在此接应,时刻保护白霄的安全。
“这便是关中今年真正的税簿了。”江以清没敢与白霄对视,只垂着眼轻轻将账本递给白霄。
白霄确认无误后,即刻吩咐阿菊安排人手,千里加急将这份税簿送往首相杨贺手中。
“如此一来,何顺义私收赋税一事,便无可抵赖了。”
阿菊并未察觉两人回客栈时那微妙的气氛,只是在忙碌间隙暗自疑惑:公主与江公子今日的脸庞,怎的都这般红润?
10.铲除奸臣
风呼啸而过,马儿带着那份能证明何顺义罪状的公文一路奔驰。
即便是加急的驿马,从这里到达京城也须得两日路程,白霄知道何顺义不可能坐以待毙。
小径上堆积的落叶被马蹄杂乱地踩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是去京城最快的路,两拨人在此相会。
“上!”
何顺义手下的人率先开口,两三人当即纵马而出,直朝白霄的信使包抄而去。
信使猛地扭转马头,马鞭奋力一挥,便从几人围堵的空隙中疾冲而出。
拦截未成,几人立即反应过来,伸手从衣袋里抽出一把飞刀,扬手便朝信使的马掷去。
马儿闻声惊起,失控般向前狂奔。信使措手不及,瞬间被甩落马下。
几人一拥而上,捆住信使的手脚,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份保存完好的公文。
“还是确认下为好。”
为求稳妥,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公文。
是胡桃画的王八图。
“驾!”
另一边,阿菊挥舞着马鞭,亲自策马从另一条小路疾驰而出。
白霄料定何顺义必定会派人去半路拦截,真正的公文,早已由阿菊从另一条小道秘密送出。
“何顺义的人果然去了最快的那条路。”江以清望着远处无功而返的人影,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白霄的神色却依旧有些紧张,“希望阿菊那边也一切顺利。”
阿菊一刻不敢松懈,日夜兼程将公文送至京城。
“首相大人,公主的人求见。”
听闻是白霄的人求见,杨贺立即起身,整了整衣袍,亲自相迎。
“首相大人请看这个。”阿菊亲手将公文递至杨贺手中,“这是公主查获的关于京兆尹何顺义私收赋税的实证。关中地区今年遭遇大旱,何顺义不仅隐匿灾情不报,竟还私自上调赋税,以致民怨沸腾,多地发生暴动。”
“我知道了。”杨贺攥着那份公文,面色沉重。
午时刚过,杨贺便匆匆入了宫。皇帝白羽仍在午休,他在廊下等候许久,才得李公公入内通传。
“陛下,这是关中快马送来的密报,其中记录了京兆尹何顺义私收赋税、欺上瞒下的实证,请您过目。”
白羽接过那公文,仔细翻阅,脸色逐渐阴沉。
“这群人难道都当朕是摆设不成!领着朝廷的俸禄,净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白羽将公文狠狠甩在地上,一旁的李公公慌忙俯身拾起,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杨贺欲言又止,白羽突然发问道:
“你这公文是从哪里得来的?”
杨贺略作迟疑,随即从容回禀道:
“公主得知关中大旱,民间出现多起农民暴动事件,便即刻动身前往。这份公文,便是公主在关中查访时所得。”
听到“公主”二字,白羽的脸色倏地一沉。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白羽对杨贺说道。
待杨贺躬身退出时,隐约听到白羽吩咐李公公准备纸笔的声音。
京城终于传来消息,白羽下令将何顺义流放,梁景硕等一干官员也一并革职查办。
得知这一结果,关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这群狗官总算是倒台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们听说了吗?那狗官为保今年升迁,不仅压下关中大旱的灾情,还擅自加税,强行营造出关中一片大好的假象……”
“居然是这样!这狗官真是没干过一件人事!”
城门口的老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场面瞬间沸腾了起来。
白霄举目望去,长时间的饥饿已让许多百姓面黄肌瘦,可他们的眼神依然坚毅,一次次挥动手臂,向着那些自私的统治者发出不屈的呐喊。
随着何顺义等人的倒台,关中大地终于迎来喘息之机,万物复苏、生机重燃的日子,似乎已不再遥远。
“身为上位者,若无法体会百姓的悲喜,甚至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是终将被反噬的。”回想这段时日的种种经历,白霄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悲悯。
“你在想什么?”
白霄转身瞥见江以清又在出神,于是问道。
“刚刚听到有人提起百冤掀案。”江以清答道,“我在想,何顺义、梁景硕这些人倒台之后,还会不会出现新的何顺义和梁景硕。”
白霄对江以清提到的“百冤掀案”并不陌生。在她以摄政公主身份辅佐父皇理政时,便时常听闻此案。
二十二年前,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杨荣光奉命调查一起震动京城的先奸后杀抛尸案。
他逐户走访排查,却始终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这令杨荣光深感困惑。最终,他只能将验尸结果一一详录,随后将尸体下葬。
下葬当天,杨荣光注意到有两位老人躲在暗处啼哭不已,便主动上前询问他们是否认识这名女子。
两位老人却矢口否认,不敢承认这名女子就是他们的女儿小凤。
杨荣光心知此事并不简单,便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竟发现凶手是当朝首相石文砚门下大弟子刘杰之子刘旭春。
寻常官员查到这里,怕是早已匆匆结案。谁知这杨荣光初生牛犊不怕虎,愣是将调查结果禀告给了先帝,并请求先帝授权他继续调查。
先帝早已对石文砚的势力心存忌惮,因而当即准奏。
杨荣光果然不负圣望,循迹深查,竟揭出百余起冤假错案,桩桩件件皆指向石文砚与其门生官官相护、盘剥百姓。
百姓们彻底被激怒,将首相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要求处死石文砚。先帝顺势下诏,抄没石家。
不过,石家没落后不久,原先受过石文砚恩惠的官员们便迅速将杨荣光也拖下了水,落得了个“家中病故”的结局。不少人私下传言,是先帝派人秘密处决的杨荣光,这其中的真相早已不得而知。
石家的辉煌从此告一段落,然而这些大大小小的冤案所造成的影响却并未消散,百姓们对这位前首相依然怀有深深的痛恨。
这何顺义,便是石文砚早年提携过的人。
白霄轻轻笑了笑,语气沉稳而笃定。
“有我在,我不会让关中再次陷入那番境地。”
关中的农民起事问题逐渐被平息,白羽企图找回场面的慰问信这才姗姗来迟,送至白霄手中。
白霄完全没惯着他,当即写了一封回信,以长期治理大旱为由要求在关中地区建立自己的据点,并向朝廷索要资金支持。
李公公在殿内小心念出白霄回信的内容,白羽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有心腹觉得白霄所言不妥,遂上前一步,低声劝谏道:
“陛下,临湘公主如今已得谢家之势,又与薛家交好,若再令她借机掌控关中,臣恐怕日后将难以控制啊。”
白羽最气的便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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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他不由得握紧拳头,咬牙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关中局势初定,百姓对临湘公主敬重有加,恨不得越过朕,直接奉她为王,朕又岂能不答应?“
白羽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罢了,不过是建个据点而已,又不是给她兵权。一个女子,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随她去吧。”
“是。”众臣与李公公齐声应道,随即躬身退下。
圣旨很快便传至关中,白霄成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据点,成为关中地区的实际掌权者。
自白霄抵达关中以来,便一直为缓解大旱而奔走。如今刚平定农民暴动、解决了赋税问题,她心系百姓,未敢停歇,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治理灾情的事务之中。
白霄即刻启程奔赴灾区,亲赴一线勘察灾情,抚慰百姓。面对满目疮痍,她当机立断,亲自跑去协商调拨邻近省份存粮以解燃眉之急。同时颁布告示:灾区本年赋税徭役一律暂免,更破例特批开禁,允百姓入山樵采,助灾民度过时艰。
京城这边,白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出风头的机会,与白霄暗中较上了劲。他日日前往寺庙,祈求关中早日降雨,期盼着这场大旱能够尽快了结。
白霄在建立据点后,将初至关中时所设的粥棚数量扩大了一倍。只要公务之余稍有闲暇,她便会躬身力行,亲自为流民施粥。
“公主,夜深了,用些点心吧。”
江以清将一盘亲手做的糕点轻放在白霄身旁的桌上,柔声道。
起身时,江以清无意间对上白霄的视线。
白霄近来实在是累得不轻,看上去喝了不少酒。她眼神迷离,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与平日里的严肃模样形成了十足的反差。
江以清一时晃了神,呼吸都随之一滞。
“一直看我做什么?”白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故意凑近了些,含笑问道。
“我……”脑海里那个空房间的景象挥之不去,江以清眼神躲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本公主是不是很美?”白霄问道。
“非常美……”江以清轻声回道。还没等江以清说完,白霄便深深吻了过去,将他还未说完的话语尽数封缄。
温软的触感与清冽的酒香一同在唇齿间漫开,丝丝缕缕沁入神经,江以清觉得自己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见白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江以清也小心回应着,纵使贪恋这份亲昵,也不敢放肆,生怕惹公主不悦。
白霄对此倒是毫无顾虑。临湘公主强占侍卫充作男宠的传闻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她也懒得再去辩解。此刻酒意正浓,她只想放纵一回,暂且偷得片刻逍遥。
更何况,眼前这小情郎的模样,属实是甚得她意。
正在两人缱绻之时,一名刺客猛地撞开窗户,手中短剑闪着寒光,直向白霄刺去。
还真是不合时宜啊……
江以清迅速起身,一把拽过刺客,将其拖出房间厮杀。
屋外打斗之声不绝于耳,白霄斜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缠绕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不过片刻,江以清利落地了结了那名刺客,回身至白霄房内,拱手复命。
白霄伸出手,替江以清将脸上那刺客的血迹拭去:
“让我猜猜,这回又是谁这么不自量力派人来取我性命呢?”
这是白霄最爱玩的游戏,无论玩多少次都会有新的花样。
11.姐弟相见
夜深了,白霄缓步走至窗前,伸手推开糊着宣纸的木窗,让月光得以照进来。
银白色的月光细心勾勒着白霄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她的侧脸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屋外传来沉闷的叩门声,白霄出声示意他进来。
是胡桃。
“公主,刺客身份已经查明,是原先何顺义手下的死士。”
“果然不出我所料。”白霄对这一结果感到有些无趣,刚支起的身子又松散地倒回床头。
“何顺义盘踞关中多年,手下养的死士倒真是忠心可鉴呢。”白霄淡淡道,“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立一立我们的威风。”
白霄一边说着,心下已经有了一计。
“江以清。”白霄侧过头,“明天你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秘密约见何顺义手下的死士首领,把他解决掉。事后,我会安排人引其他死士看到的。”
“是。”江以清躬身领命。
郊外有片人迹罕至的竹林,江以清选择此处作为他完成任务的场地。
风拂过他的发梢,江以清静立于竹林之中,耐心等待着。没过多久,一阵踏过落叶的脚步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江以清闻声转身,那人已凌空跃起,手中长剑直指他的面门。江以清当即纵身向后跃开,衣袂翻飞间,已轻巧地落在一旁斜生的翠竹之上。
那名死士显然还记得他。
“都是你与那公主设下诡计,何大人才会遭此大难!”
死士一边厉声喝道,一边再次蓄力前冲,手中长剑凝聚全身气力,直刺江以清心口。
“若非何顺义欺压百姓在先,公主又岂会对他出手?”
江以清跃下竹枝,正面迎战那名死士。霎时间剑光交错,两人缠斗在一处。
何顺义手下的死士虽训练有素,却终究难敌江以清自幼随姐姐身经百战、实战经验远非寻常人能比。眼看自己在力量与技巧上皆落下风,那死士眼珠一转,心生一计,试图从言语入手,让江以清漏出破绽。
“你这么好的身手,留在那公主身边,真是可惜了。”死士一个后空翻跃开数步,忽然开口说道。
“嗯?”江以清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身体却仍然保持着警戒状态。
“我是说,临湘公主不过把你当作一个略有姿色的男宠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死心塌地为她卖命?”见江以清似有动摇,死士趁机又道。
“我是公主亲自挑选的贴身侍卫,不是什么男宠!”
江以清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愠色,他快速突进至死士面前,手中长剑顺势挥出,即将划向对方咽喉。
死士奋力格挡,江以清贴身藏着的那枚玉扳指竟被震了出来,滑落在地。江以清心头一慌,连忙停手,俯身就要去捡。
那死士一眼便看出这玉扳指是江以清的紧要之物,当即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上前,抢先将其攥在手里,随即身形一跃,退至数步之外。
“呦呦呦,这扳指是那公主送的吧?看不出来啊,这位兄弟倒是个痴情种呢。”那死士得意洋洋地向江以清展示手中的扳指。
“把我的扳指还我!”江以清伸手便要去夺,那死士却将扳指猛地向远处一抛。
江以清虽然心急如焚,却并未因此失了防备。他先是飞起一脚,将那死士狠狠踹向一旁,趁此间隙,才迅速俯身探向地上的扳指。
玉扳指在江以清手中打了个滑,又一次滚回原地。
倒在地上的死士看准这个机会,抓起剑柄便要刺向江以清。
“啊——”
锋利的剑刃眼看就要触及江以清的肌肤,持剑的死士却猛地一颤,毫无征兆地应声倒地。
江以清起身时,发现尸体的脖子上插着一枚极细的毒针。
“姐姐?”
恍惚间发觉放毒针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江以清试探着唤道。
定睛细看,那女子的确是就他的姐姐,江以宁。
“姐姐!”
江以清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他已经数月没见到他的姐姐了。
江以清朝姐姐小跑过去,谁知他话音刚落,江以宁便已不见踪影。
他不由得一阵懊恼。
今日白霄难得公务清闲,便带了阿菊、胡桃和几名侍从一同前往粥棚,亲自为百姓施粥。
喷香的米粥熬得浓稠,白花花的大馒头也蒸得蓬松宣软。几人忙活了一上午,才总算赶在午饭前备好了餐食。
“哇——”
白霄伸手揭开煮粥大锅的盖子,浓郁的香气引得周围侍从纷纷发出惊叹。
她原本只是想节省些水,便将煮粥用的水减少了一半,又听从阿菊的建议,派人从何顺义私吞的粮税中添补了些米粮,谁知煮出的效果竟这样好。
胡桃将粥棚的旗子挂上,施粥点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队,众人皆对这位心系百姓的公主感恩戴德。
“大家别着急,一个一个来,都有份的!”
阿菊声音洪亮,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白霄打下手,一边出声维持着秩序。
“谢谢临湘公主,谢谢临湘公主!”
骨瘦如柴的老人颤巍巍地接过白霄递来的那碗沉甸甸、热腾腾的白粥,激动得连声道谢。
“不用谢我。”白霄笑着说,“要谢就谢这位阿菊姑娘,多亏了阿菊的悉心教学,我们今天的粥才能煮得这样好呢。”
“公主您又拿我打趣了。”阿菊故作嗔怪地回道,“公主再这样,我可真要恼了。下回再有事找我帮忙,我就不帮了。”
话还没说完,白霄与身旁几名要好的侍女便已“咯咯”笑出了声。她们手上动作不断,依旧十分利落,嘴上的说笑打趣也是有来有回。
“哎呦呦,我的好阿菊姐姐今天怎么也有小脾气啦?你们俩这样,叫我站谁那边才好呢?”胡桃故意拖长了音,装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逗得白霄又是一阵发笑。
“哼!”听胡桃这么称呼自己,阿菊心里虽泛起一丝得意,却也只是唇角轻轻一扬,暗自欢喜。
“你都叫我好姐姐了,难道还不选我吗?”阿菊继续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回了这么一句。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阿菊看着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大家的手脚都很麻利,没过多久,所有的食物便分发一空。
不远处站着一位衣着不俗的女子,从几人刚开始施粥时便静立一旁。见他们即将收摊,那女子含笑走上前问:
“想必这位便是临湘公主吧。”
白霄闻声抬眼,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尤为惹人注目。
“你们认识么?”白霄半眯着眼睛,低声询问周围的侍从。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摇了摇头。
“公主不必多虑,民女此次前来,是想与您谈一桩合作。”见白霄等人神色戒备,那女子率先示好道。
“哦?”白霄平静地出声回话,“你想怎么合作?说来听听。”
女子轻拍的双手,数名壮汉应声牵出一队马匹,总共载着五车粮食、八车清水,还有一车驮着桔槔、辘轳等汲水用具。
“民女是晋州徐氏长女徐渺,见过临湘公主。”徐渺向白霄恭敬施了一礼,缓声道,“家父听闻公主正在关中主持抗旱事宜,特命民女前来略尽绵力。眼前这些粮食与清水只是见面礼,若公主同意与徐家的交易,后续还会有更多粮食运往关中。家父也会与晋州刺史商议,酌情为关中调剂更多水源。”
白霄仔细检视了驮运粮食和饮水的马队,车上载着的是实打实的粮食,并无异样。
她的目光在车队间流转几番,最终停在了另一辆装载工具的马车上。
“这辘轳做得确实结实,看着比我们现在用的还要好一些。”白霄点点头。
徐渺闻言,立刻示意侍从将辘轳捧到白霄面前,解释道:“这辘轳是民女的父亲亲自选材,再由民女亲手制作而成。能得公主赏识,家父若是知道,定会十分欣慰。”
方才不动声色离开的胡桃又悄悄折了回来,凑到白霄耳边压低声音道:
“公主,我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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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州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
白霄点了点头,微笑着从容转身看向徐渺:
“既是交易,那便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条件?”
“民女所求其实很简单。”
徐渺也回以一笑。
“民女听闻公主殿下亲赴关中治理旱情,不仅平复了流民之乱,更肃清了许多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实在令人敬佩。民女不才,愿以公主殿下为楷模。”徐渺目光真挚,“所以,民女只希望能够留在公主身边,为公主分忧效力。”
阿菊神色一紧,连忙握住白霄的小臂
“公主,此事是否应从长计议?”
白霄思量片刻,将手轻柔地覆在阿菊手上。
“无妨,我自有应对之策。”
白霄吩咐众人收下徐渺送来的见面礼。
“本公主答应你的请求。”白霄又转而嘱咐阿菊:“阿菊,去叫人把江以清隔壁那间侧房收拾出来,今晚便安排徐小姐住进去吧。”
“是。”阿菊领命,转身便着手安排。
徐渺听到“江以清”这三个字,神色微微一顿。
今夜由江以清当值,因此他白天无需值守,除了解决何顺义手下死士的任务,其余时间均可自由支配。
前脚刚传信向公主复了命,江以清后脚就钻进了书肆。他寻得几本医书,读得如痴如醉,待到终于舍得抬起头,才惊觉早已是傍晚时分。
江以清一路小跑着赶回据点时,白霄等人早已用完了晚膳。阿菊留意到他还没回来,便吩咐其他侍女给他留了些饭菜。
江以清帮着众人收拾好碗筷,又将餐桌清理干净,这才端起餐盘,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外有位女子在侍弄花草,江以清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便试探着走上前去。
“你总算回来了。”那女子先一步转过身,开口道。
江以清凝神细看,眼前之人虽经过易容改扮,五官与身量已经全然不同,连那双桃花眼也被吊成了丹凤眼的模样,可音色与神态却仍有着江以宁的影子。
“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江以清面露讶色,随即压低声音,“这儿不方便,快跟我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我现在不是你的姐姐江以宁,在公主面前,请叫我徐渺。”
江以宁轻轻按住江以清要带她出门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听到这话,江以清反而怔住了,动作一滞,整个人停留在原地。
“所以,你是来伤害公主的吗。”
江以清踌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
“傻孩子,这哪里是我能选择的。”江以宁说着,轻轻抚了抚江以清的额头。
江以清没有回话。走廊上忽而掠过几阵凉风,仿佛要将他心底藏着的秘密一并带走。
深夜当值时,江以清少见地一言不发。
白霄见他好像有心事,便主动开口问道:
“不开心吗?”
江以清骤然回神,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属下一时失神,还望公主恕罪。”
“嗯?”白霄显然不信江以清这套说辞,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
“公主,倘若先皇要做一件站在他的立场上完全正确的事,却会因此伤害到公主身边其他重要的人,你会怎么做呢?”江以清拗不过白霄,轻叹一声,缓慢问道。
白霄略加思索,回答道:
“既然是站在父皇的立场上完全正确的事,我当然不会反对。”
“好吧。”江以清眸光一暗。
“不过,我自有办法保全我想保护的人。”白霄补充道,“若为实现父皇的计划,必须以伤害我在乎之人为代价,那我愿与他们同进退,共生死。”
“同进退,共生死。”江以清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我明白了,公主早些歇息吧。”
江以清小心将烛灯吹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祝公主好梦。”
门外,江以宁静静地听着,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12.祈谷灯会
满载粮食的车队从晋州启程,浩浩荡荡地运往关中。
白霄综合考量不同地区的受灾程度,将粮食予以合理分配。
“公主,徐家的粮车已全部平安抵达!”
胡桃步履轻快,眉眼间带着喜色,将一卷清点册呈到白霄面前。
“各地已经接收完毕,这是刚核验完的数目,公主请看。”
白霄接过清点册,逐字逐句地仔细翻阅,神情逐渐柔和。
“徐家的这份恩情,关中百姓将永远镌刻于心。”白霄侧身,向江以宁郑重颔首。
“公主的恩情,才是关中人民最需要牢记的。徐家所尽这些绵薄之力,在公主面前实在不值一提。”江以宁毫无惧色地迎上白霄的目光,一双明澈的眼睛直直地望了回去。
“家父今早传来消息,晋州刺史得知关中大旱,十分关切,已行文上奏,请旨将汾水上游之龙骨渠开闸放水,暂引支流,经滏口径一路西行,以解关中灾情之急。”
江以宁缓步走近,将手中的地图徐徐展开,摊在桌面上,指尖沿着水脉走向缓缓划出一道弧线。
“很好。”白霄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阿菊,你来跟进吧。”
“明白。”阿菊的回答清晰而果决。
残阳将尽,暮色四合。僻静的山上别无他人,两抹身影在此交汇。
“首领。”江以宁的声音打破沉寂。
“虎符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对面的蒙面女子转过身,开门见山地问。
“临湘公主那边眼下也在追查虎符的下落。我们的人来报,她目前还尚未得手。”
“嗯。临湘公主蛰伏数年,暗中培植了不少眼线,从她那儿流出的消息,想必可信度不低。”蒙面女子缓缓点头,语气转冷,“记住,一旦虎符的下落明确,立刻除掉临湘公主。她若拿到虎符,必将成为主上的心腹大患。”
“知道了。”江以宁嘴上应着,心神却已飘远。
与青烟的人接头返回住处已是深夜,江以宁不敢惊动其他人,只得循着江以清先前告诉她的路径,悄悄从后门潜入。
院子里已是一片寂静,江以宁远远望了一眼弟弟的房间,灯已经熄了。
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院子里实在太黑了,茂密的植物在夜色里影影绰绰。江以宁刚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衣角一紧。
不知哪来的树枝悄悄勾住了她的衣角,将她绊在原地。
四周黑得像是被墨汁浸透,江以宁眯着眼也辨不清半分,只能凭着指尖的触感一点点摸索。
那衣角被枝桠紧紧勾着,她不敢使力,只好耐着性子,一点点将缠绕的部分从枝条中解救出来。
“我来吧。”
一束暖光徐徐照来,是白霄。她提着一盏灯笼,正从江以宁房间的方向缓步走来。见到江以宁衣角被树枝缠住,伸手想替她解开。
江以宁实在是无计可施,认命般地乖乖站在原地,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方才黑暗中一番折腾,江以宁的衣领、发丝早已与枝桠缠成了一团乱麻,白霄不得不俯身贴近,为她解开缠绕。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白霄靠在她身前,耐心地解了半天,却仍没能完全解开。
被白霄这样贴近,江以宁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侧身避开:
“要不还是我来吧。”
“别动。”
江以宁话音未落,便被白霄抓住手腕,制止了她想要离开的动作。
“缠绕的发丝已经都解开了,只是衣服刚才不小心被勾破了。要不你现在脱下来,我赔你一件。”
“嗯?”江以宁有些茫然,一时未能明白白霄此举是何用意。
白霄却只是轻轻一笑。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白霄轻轻解下江以宁的外衣,随即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仔细系好。
白霄素日惯用香丸熏衣,此刻披风上仍蒸笼着温软的兰花香气。江以宁将其披上肩头,那缕幽香便悄然漫入鼻尖。
“……公主刚刚在我房门口做什么?”
话已出口,江以宁才察觉自己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可以么?”白霄倒是没料到江以宁会有此一问。
“徐姑娘既然说了要为本公主效力,那便是本公主身边的人了。我身边的人有没有好好吃饭,我自然也该过问。”她笑着指了指放在江以宁门口的饭盒,“喏,已经让侍女热过几回了,再不吃怕是又要凉了。”
“哦。”江以宁下意识避开白霄的视线,只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徐小姐,你的衣服还要吗?”
白霄举起江以宁刚刚脱下来的外衣,冲着她的背影问道。
“不要了,劳烦公主帮我扔了吧。”
江以宁头也不回地匆匆拿起放在房门口的食盒,侧身便进了屋。还未等白霄回应,门已“砰”地一声合上。
白霄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她自觉做得无可挑剔,却不知为何,这位徐小姐对她似乎格外不满。
思绪如一团乱麻,终究理不出头绪。白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好作罢,拖着沉重的身子回房去了。
次年的秋日终于到来,关中地区持续已久的大旱也基本结束,甚至迎来了小范围的丰收。百姓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纷纷歌颂着那位救他们于水火的公主。
“公主,您就收下吧,这都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
老范一边说着,一边让村民们将带来的几筐新鲜农产品往据点里搬。白霄看着他那执拗的样子,知道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只好点了点头,示意侍从将东西收下。
白霄心觉过意不去,也转身让人取来一些上好的布料,执意要老范带回。
一时间,几个人在院子里你推我让,好一阵热闹才终于完成了这场交接。
白霄治理大旱的手段取得成功,这些经验也被推广到其他受灾地区。在全力救助关中百姓的同时,她也积极援助周边灾区,声望因此与日俱增。此时,关中地区的治理已逐渐稳固,政务大多由白霄主持。
丹水县一年一度的祈谷灯会如期而至。农人们以此酬谢谷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因此全县上下都格外重视这场灯会。
白霄给手下人都放了假,邀上胡桃、江以清和江以宁同去逛灯会。阿菊推说手头还有公务要处理,婉拒了她的邀请。白霄劝不动,只得将她一人留在了据点。
十里长街灯火如昼,男女老少齐聚灯会。蜿蜒如龙的金色灯河与栩栩如生的生肖主灯,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挪不开眼。
“真漂亮……”胡桃望着人群轻声感叹。白霄等人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五官生得极为标致,皮肤白皙,一双眸子盈盈如水,顾盼间像是会说话。她的美不带半分攻击性,让人想到雨后初荷,清艳不可方物。
“喜欢就去争取呗,有江以清在这儿呢。”白霄听出胡桃话里的意思,笑着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搭讪。
“谢公主成全!”得了白霄这句话,胡桃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其余几人才逛了片刻,便远远瞧见胡桃已经与那女孩相谈甚欢,此刻正聊得兴起。
“想不到胡公子倒是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呢。”江以清掩嘴偷笑。
灯会上各式新奇有趣的小游戏琳琅满目,猜灯谜、投壶、剪纸灯笼……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白霄瞧着这一切,只觉处处新奇,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人一同挤进了人群里。
“射箭小游戏,射中有奖咯!”
身旁一位大叔洪亮的吆喝声,一下子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先试试这个吧。”白霄提议道。
白霄凝神屏息,侧身、开弓、松弦,动作一气呵成。箭矢稳稳当当钉入靶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江以清也不甘示弱,只见他稳稳拉开弓,嗖地一声,羽箭便直直扎进了靶心。
终于轮到江以宁了,她熟练地挽弓搭箭,动作却在即将满弦的瞬间停滞。
江以宁自然是精于骑射的,可晋州徐氏的长女,好像不该有此身手。
“我来教你,很简单的。”不等江以宁细想,白霄已自然地向前一步,轻握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动作。
白霄心想,既然徐小姐不愿与自己相处,倒不如多帮帮她,兴许关系就能熟络起来。
“谢谢……公主。”江以宁轻声道谢。
她感到白霄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瞬间激起全身细密的酥麻。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交叠的指节微微松动,箭矢离弦的瞬间,江以宁迅速将手从白霄的掌心下抽离,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支箭射向了何处。
江以宁心虚地朝江以清瞥去,正对上他投来不解的目光。她连忙深吸一口气,让面色归于平静。
摊位大叔笑容满面地将奖品一一递到三人手中,就在这时,一阵骚动声从不远处传来。
“搜!”领头的军官喝道。
官兵们应声而动,上前驱散聚集的百姓,截住可疑的行人。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扰,你推我挤,四处躲闪,刚才还井然有序的街面,转眼已混乱不堪。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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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霄声如洪钟,目光扫过众人。
“回公主,”领头的人连忙躬身,“小的们隶属京兆府,正在追查一桩失窃案。”
“京兆府……”白霄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
新上任的京兆尹,是杨贺一手举荐的人。杨贺此人向来行事缜密,既经他手安排,想来此人应当稳妥可靠。
“行,你们去吧。”白霄朝他们点点头,“今日是祈谷灯会,街上百姓众多。你们行事须谨慎些,莫要再像刚才那样喧哗,惊扰了民众。”
“是。”官兵们齐声应道,随即整齐地退了下去。
待到三人返回据点,胡桃却仍未归来。阿菊一反常态地显得格外焦躁,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不觉间竟又红了眼眶。白霄问她为何落泪,她却倔强地别过脸去,死活不承认自己在哭。
“今晚本该是他值夜。这小子到现在还不见人影,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白霄抬手替阿菊拭去脸上的泪痕,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劝道:
“你瞧瞧你,为这点事也值得掉眼泪?我反正还不困,就叫他陪心上人去吧。”
她原是想哄阿菊开心,不料这话说完,阿菊的脸色反而更沉了。白霄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讪讪地回了房。
另一边,江以清趁着今夜不当值,悄悄约了姐姐,到据点附近的一处小亭子里饮酒。
“姐,你觉得公主怎么样?”江以清已有几分醉意,双颊微红,忽然侧过头来轻声问道。
江以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美艳动人,聪明强势,确实很有魅力,难怪你会喜欢她。”
“啊?”江以清只觉得脸颊倏地一热,耳根也跟着烧了起来。
“啊什么啊。”江以宁轻笑,眉眼中透着得意,“从小到大,你哪点小心思能逃过我的眼睛?”
“那……如果我真的喜欢公主,你可以不要伤害她吗?”江以清喉结微动,话在唇齿间辗转许久,才说了出来。
江以宁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江以清已经读懂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答案。于是他也只是垂下眼,默契地不再追问。
“我看话本里总说,有事业心的女子,往往占有欲也强。你若真想吸引公主的注意,或许……可以试着激起她的占有欲。”江以宁沉默了半晌,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江以清显然是听进去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刮着下巴,像是琢磨了许久。
那些被长久压抑的心绪,此刻正沉入夜色,浸透酒精,在体内悄然滋生,蔓延。
“什么?你们俩认识才几天,居然就要结婚了?”
胡桃突然向众人宣布,她要随那位姑娘去岭南,成婚安家。这让阿菊十分震惊。
“是啊。”胡桃难得流露出几分害羞,“我这次来,也是想向公主请辞。往后,我只想同爱人过些寻常日子。”
“你走!你有本事现在就走!”阿菊气得一把将胡桃推出门外,“公主身边不需要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我……”胡桃还没来得及辩解,便被阿菊关在门外。
白霄和江以清、江以宁听见动静,也快步围了过来。
“你看看你,又惹阿菊生气了吧。”白霄嘴角一扬,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故意揶揄道。
“这……阿菊向来稳重,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胡桃却当了真,以为白霄在责怪她,急得在原地打转,一脸无措。
“好了好了,既然你是我跟前的人,你的婚事,我自然会为你好好操办,风风光光的。”白霄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你明日就以我的名义,给公主府递个信儿,让他们从库房里挑几件体面的东西,送到你那儿添作聘礼。”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胡桃一听婚事有了着落,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真是叫人羡慕啊。”待白霄走远,江以清轻声感叹道。
“两个还不够了解的人就这样走进婚姻,究竟是福是祸,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江以宁听见了他的低语,若有所思。
半月后,胡桃自关中启程,南下岭南完婚。
据说胡桃启程那日,阿菊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日都没有出来。
白霄安插在暗处的眼线传来密报:前朝遗失民间、可号令羽林军的那枚虎符,近日有了确切踪迹,疑似已流入岭南一带。
白霄即刻动身前往岭南。阿菊还不原意与胡桃相见,白霄便将她留在了据点,负责关中地区的事务处理,自己只带了江以清与江以宁二人同行。
前路未卜,南下之行注定风波不断。白霄凝望远方,眸中却毫无惧色。
13.岭南薛家
“噼啪——”
柴火在晚风中轻轻作响,跃动的火苗将周遭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三人今日正经吃上的第一顿饭。白天为了赶路,他们只在颠簸的马车上凑合啃了几口干粮。
若不是前方山路越发难行,又担心夜雨路滑,白霄恐怕还不会下令停车,而是趁着夜色继续前进。
江以清不知从哪儿逮来一只野鸡,用几片宽大的草叶松松裹住,又拾来一捧枯枝,拢起火堆烤了起来。
火光摇曳,鸡皮在灼热中渐渐泛起焦黄,油珠从皮下渗出,滋滋作响。一股混着草叶清香的肉味在空气里悠悠飘散开来。
“好香啊。”白霄不由得赞叹。
江以清将烤好的鸡肉轻轻撕开,用木叉仔细地固定在几根细棍上,分别递给一旁的白霄和江以宁。
白霄正握着根长木棍,低头专注地拨弄着篝火里的木柴。察觉到递到眼前的烤鸡,她便随手接过一根。
“她不吃肥肉的,公主换这个吧。”江以清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已将手中的另一根鸡肉递到了白霄面前。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江以清和江以宁对视一眼,双双僵在原地。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白霄果然对这句话起了疑,手中的动作一顿,目光狐疑地扫了过来。
“额……我是前几日在据点用饭时发现的。”江以清忙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瞧见徐姑娘碗里剩了不少肥肉,自己胡乱猜的。”
白霄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却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白霄的母亲与薛家是故交,得知白霄一行即将南下岭南,薛家早早便寄来书信,邀他们落脚暂住。
一路车马辗转,风尘仆仆,跋涉数日之后,几人终于踏入了岭南地界。
“临湘!临湘!”
白霄的马车还未停稳,少年清亮的声音已传到几人跟前。
“是我,我来了。”白霄笑着回答。
薛家嫡长子薛珩的母亲是白霄额娘的亲妹妹,白霄年幼时,薛珩的母亲总爱抱着薛珩到皇宫里去,让他与白霄一同玩耍。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儿时的伙伴,白霄也很高兴。
江以清好奇地抬眼望去,只见薛珩身着一袭素色长衣,看似简洁,却在日光下隐隐浮现出繁复精致的暗纹,想来应该价值不菲。
他生得一副周正大气的国字脸,浓眉之下,那双眼睛宛如浸过水的黑葡萄,清亮有神。
高挺的鼻梁本应带来几分冷峻,却被圆润的鼻头与饱满的脸颊柔和了轮廓。只一眼,便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薛珩激动地紧紧握住白霄的双手,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个遍。
“你长高了不少。”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也更好看了。”
像是看不够似的,他又绕到白霄身后,不肯放过白霄身上的每一处。
“行了行了,别看了。”白霄伸出手把薛珩从身后拽回来,朝他翻了个白眼。
薛珩也向白霄甩去一记白眼,随后习惯性地朝她身侧望去。
“咦,这次胡桃怎么没来?”
薛珩的目光在白霄身边游离,最终落在江以清的脸上。
“这位小哥是谁啊,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呢。”
“胡桃前些日子请辞成婚去了。这位是江以清,我的另一个贴身侍卫。”白霄向薛珩介绍道。
“什么?他结婚了?”薛珩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小子,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通知我!”
“遇见了真正心动的人,突然决定结婚,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江以宁忽然开口。
薛珩这才注意到白霄身边竟还站着一位美人。
“这位是晋州徐氏的长女徐渺。前些日子我在关中治理大旱,多亏了徐小姐的鼎力相助。”
白霄话音未落,薛珩的目光便已定定地落了过去,再也移不开半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得不仅令人心动,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独特气韵。
江以清察觉到薛珩那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连忙伸手制止:
“薛公子别再看了,请你自重。”
薛珩一脸委屈,转头看向白霄,想寻个帮腔。
白霄却故意板起脸:
“听见没?别打我们徐小姐的主意,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小气鬼。”薛珩鼓起一侧的腮帮子,“人家徐小姐都没说什么呢。本少爷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说不定徐小姐就欣赏我这样的呢!你说是吧,徐小姐?”
薛珩那副自恋的模样惹得几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白霄见状,伸手轻推他的肩膀,催促道:
“别在这儿自夸了,我们都在门口站半天了,快带我们进去吧。待会儿我还有正事要办呢。”说着便将薛珩朝薛府大门的方向推去。
“好吧好吧,你们跟我来便是。”
薛珩撇了撇嘴,领着众人往前走去。江以清这才找到机会再次挪到白霄身侧,与她并肩走在了一起。
薛家不愧是四大家族之一,其府邸虽不及谢府那般恢弘气派,却也处处精致无比。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显露出玲珑奇巧的富贵之态。
薛珩将几人分别安顿在不同的房间,几人便就此暂住下来。
江以宁的房间离薛珩最近,每次出门走动时,十有八九会与薛珩不期而遇。
根据线人密报,虎符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附近一个每逢傍晚才开市的露天集市。
待到集市开启,白霄便带着江以清马不停蹄地前往调查。
傍晚的集市很快热闹起来,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用眼神细细搜索线人所说的那个杂货摊。
“大姐,您认识一个叫老刘的人吗?是开杂货摊的。”
几度搜寻无果,白霄只得向水果摊的大姐打听那名商贩的去向。
“他啊。”大姐努力回想着,“你这么一提,老刘好像是有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要不,你们去他家看看?”
说着,她抬手往东边指了指。白霄与江以清对视一眼,便朝着那方向走去。
老刘的家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白霄敢断定,若不是专程来访,绝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个地方。
房门被锁得死死的,江以清用力将门撞开。扬起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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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线里打着转,两人被呛得直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刘?”
白霄试探着朝屋内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继续向深处走去。
几个房间早已被翻得狼藉不堪,衣物被胡乱扯出散落一地,枕头撕裂露出里面的棉絮,陶瓷杯子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不好,有人比我们先来过这里。”白霄低声说。
那名杂货摊的老板此刻正蜷在屋角,双眼紧闭。江以清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收回手,摇了摇头。
“可恶。”白霄声音中透着不甘,“还是来迟了一步。”
线索因此戛然而止。两人把老刘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只能暂时返回。
夜色渐深,两人回到薛府时,院中早已点起了灯。
“徐小姐,你瞧我做的这盏灯笼好不好看?“
才踏进门,白霄与江以清便看见薛珩提着一盏精巧的灯笼,紧跟在江以宁身后。
“嗯,是还不错。”江以宁礼貌性地凑近灯笼端详片刻,淡淡回应道。
“嘿嘿,我就知道徐小姐一定会喜欢!”薛珩闻言眼睛一亮,语气里藏不住地欢喜,“既然徐小姐喜欢,那这盏灯笼就赠予你了,还请徐小姐务必收下。”
薛珩说着就要将手里的灯笼塞给江以宁,江以宁想找借口推却,两人互相推让间,那灯笼不慎跌落在地,霎时火苗窜起。
白霄还未来得及反应,江以清便已经冲了上去,将江以宁护在身后。
翻腾的火舌擦过他的裤脚,瞬间灼开一个焦黑的破洞。
直到最后一簇火苗被家仆们扑灭,江以清才猛地回过神,松开了一直紧紧护着的江以宁。
“你干嘛贴徐小姐那么近!”薛珩看着江以清保护江以宁的姿态,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两人用力分开。
江以清心虚地看向白霄,正对上白霄直勾勾盯过来的目光。
这下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当众人各自散去后,江以清犹豫片刻,还是来到了白霄房前,想向他解释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
白霄的门虚掩着,江以清刚要叩门,便被白霄拉了进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男人来我房间做什么?”
“我……”江以清张了张嘴,来时在心底反复排练的说辞,在白霄的注视下,竟化作一片空白。
“要是你也是为徐小姐来的,那现在就可以回去了。”见他沉默不语,白霄的目光更添几分压迫,直直望向他。
“也?”江以清江以清有些惊诧地捕捉到这一字眼,语气一紧,“是不是那薛家少爷又来纠缠徐小姐了?”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白霄打断他,目光里带着审视,“你最近似乎对徐小姐的事格外上心啊。”
她继续向前逼近,声音压低:
“怎么,是喜欢上她了?”
“我才不喜欢徐小姐呢……”江以清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白霄眉梢微挑,玩味的笑意再度漫上唇角,“那你喜欢的是谁?”
14.多方势力
“反正不是徐小姐,公主别问了。”
脸颊上火烧火燎的感觉让江以清无所适从,他飞快地垂下眼睫,慌忙别过脸去。
“看来是真有心上人了呀。”白霄的笑意愈来愈深,明晃晃地摆着不肯罢休的架势。
“不如说给我听听?本公主说不定还能替你参谋参谋。”
“公主怎么还问?”江以清语带委屈,“我来寻公主,只是想当面说清,我对徐小姐不过是寻常关切,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既然话已经解释清楚,我就先走了。”
他话音方落,转身欲走,却被白霄一把扣住手腕。
“急什么?”白霄指尖微微收紧,“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以清白皙的皮肤被她这么一握,已然泛起一圈淡淡的红痕。白霄手上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些。
“告诉我吧,江恩公。”
江以清最是受不住白霄这般唤他。那一声入耳,便叫他心尖发软,方才硬起的心肠又柔了下来。
他默然半晌,还是轻叹一声:
"其实……"
“临湘!你刚刚怎么说一半就跑了啊!”江以清话还没说完,薛珩便已冲到两人面前,硬生生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白霄见状,连忙松开了握着江以清的手。
一见江以清,薛珩的心便沉了一沉,方才的笑意顿时淡了下去,他素来不会掩饰情绪,嘴角不自觉地压下,那点不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生硬:
“江公子怎么也在。”
“哦,我们在聊公务。”白霄解释道,“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一说到这个问题,薛珩的脸颊顿时泛起薄红。他轻轻牵起白霄的衣袖,指尖捏着布料小幅度晃了晃,声音不自觉地放软:
“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对上薛珩那充满期待的眼神,白霄知道自己今晚若是不应下,这小子怕是要不依不饶地闹上一整晚。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白霄转身安慰江以清。
“嗯。”江以清轻叹一声,无奈看着白霄和薛珩的背影远去。
由于薛家这位少爷生来精力过人,每每夜深仍无半分睡意,在院中行走。为了确保他的安全,薛府常年实行轮班夜巡,灯火通明直至三更。
薛珩拽着白霄在庭院里兜转许久,方才终于寻得一片无人之处。
“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快说。”
白霄连个正眼都懒得给薛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早把对方当成了自家兄弟,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顾忌。
“临湘,”薛珩凑近白霄,压低声音,“我好好像喜欢上了徐小姐。”
“你能说点大家不知道的吗。”白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那双眼珠子,都快黏在徐小姐身上了。”
“嘻嘻。”薛珩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别傻乐了,徐小姐对你没意思。”白霄看不下去他这副啥样子,迎面泼来一盆冷水。
“你怎么知道徐小姐对我没意思?”薛珩一听这话便急了起来,“本少爷要相貌有相貌,要品行有品行,哪一样不是出挑的?徐小姐不过是腼腆些罢了,怎么会不喜欢我!”
“我跟徐小姐认识也有段日子了,她对你有没有意思,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我不相信!”
还没等白霄把话说完,薛珩便激动地出声打断。
“切。”白霄知道这小子固执得很,不再与他争辩。
薛珩见她像是真有些恼了,神色顿时软了下来。他凑上前去挽住白霄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
“好临湘,别生气嘛……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停停停!”白霄抬手打断。
“徐小姐的心意,该由她自己决定。我可不做那乱点鸳鸯谱的人。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该拿出诚意来。”
“这个算不算诚意?”薛珩说着,取出一只碧绿澄澈的翡翠手镯,递到白霄手中。
白霄接过来细看,那玉色澄净如水,光泽温润,是中原少见的成色。并且触手生温,细腻如脂,确是一件难得的好物。
“这是我家传的翡翠镯子,历代可是只传给少奶奶的。”薛珩的语气有些得意,“明日我父亲要我去学堂听训,怕是脱不开身。你寻个合适的时机,替我转交给徐小姐吧。”
薛珩又从怀中抽出一张字条,递给了白霄。
“还有这个,也麻烦你带给徐小姐。”
薛珩的父亲薛崇礼对他一向严厉,这几日恐怕更不会允许他在府中随意走动。白霄略微思忖,应下了这个请求。
“也罢,那我就帮你这个忙。不过可不敢保证人家一定收下。”她接过薛珩小心翼翼递来的字条,“既然都答应你了,你现在总该安心去歇着了吧?”
“这就去!”薛珩顿时眉开眼笑,朝白霄挥挥手,脚步轻快地朝着房间小跑去。
次日清晨,鸟儿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白霄早早便醒了。这个时辰,薛珩应该已经被父亲叫去读书了。
她原本还担心江以宁还没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她房门前,却正好撞上她衣装齐整,推门欲出,神色间带着些许异样。
“徐小姐起这么早。”白霄的声音突然传来,江以宁猛地被吓了一跳。
稍微稳了稳心神,江以宁才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嗯,今天醒得早,屋子里闷,想出去走走。”
白霄站在晨光里,微凉的空气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去哪里走走?”
“……就随便转转。”气氛有些尴尬,江以宁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耳根微微发烫的温度。
“这是薛公子托我转交予你的手镯,还有一张字条。”白霄面色平静如常,只将东西递到江以宁面前。
“你若愿意收,便留下。若不愿,我会帮你寻个由头,替你婉拒了他。”
“哦。”
得知白霄竟是为了薛珩的事而来,江以宁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快。
白霄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正准备将镯子和字条收回,江以宁却已抢先一步夺入手中。
“我收下了,”她淡淡道,“有劳公主。”
江以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白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近来局势敏感,她不敢掉以轻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来一名眼线,密切关注江以宁的动向。
“公主,东南方向。”线人小声提醒着。
白霄往东南方向瞥了眼,屋檐上隐约伏着两道黑影,正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两人藏得极巧,若不凝神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们的位置不好强攻,我去把人引出来,你找机会动手。记住,留活口。”
线人领命隐入暗处。白霄独自踏出薛府。果不其然,檐上两道黑影应声而动,瓦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白霄逐渐加快脚步,那两人也紧追其后。
白霄转身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那两人的脚步声明显迟疑了片刻,但见只有她一人,最终还是跟了进去。
“啊!”
两声短促的痛呼几乎同时响起。线人手中的短刃精准刺入那两人的大腿。惨叫声中,两人面容扭曲,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
白霄抓住这个空当,干脆地从裙摆撕下一条布帛。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动作干净利落,与线人默契配合,利落地反剪两人的双手,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捆住。
那两人眼见行动败露,当即就要咬舌自尽,白霄先一步钳住二人的下颌,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看二位的面相,都是本地人吧。”白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家中亲人可都还安好?”
此话一出,两人顿时明白了话中深意,双双沉默下来,再不言语。
一旁的线人见局势已定,便在将两名俘虏押送至薛府柴房后,奉命继续监视江以宁的动向。不多时,江以清被传唤来,配合白霄一同审讯。
“说!你们背后是谁指使的?”
薛府柴房内,白霄一声厉喝,被缚的两人浑身一抖,眼皮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是、是映王殿下……”其中一人声音发颤,回答道。
“映王命我们暗中监视公主行踪,一旦发现虎符的线索,即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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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王是白霄的表弟,在先皇在位时起兵谋反,兵败后被念及幼年丧母,先皇网开一面,只将他遣往岭南封地,勒令无诏不得返京。
而当年亲手处置那场叛乱之人,正是作为摄政公主的白霄。
“居然是他,这么多年,他竟还没死心。”白霄皱了皱眉。
“正是……”回话那人底气稍弱了些。
“映王现在何处?”
“映王近日在为先皇忌辰筹备祭礼,说是要亲自送往京城请罪。算算时间,此刻此刻怕是已经离城了。”
即便多年未见,白霄却依然清楚这位表弟的性子。映王此去京城,怎么可能是为了先皇忌日?
“不好,得拦住他。”
白霄旋即牵过江以清的手,两人身影疾掠而出。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两人策马直奔城门。
拐过某条街道时,忽然从巷口窜出一个人影,眼见就要和白霄的马相撞——正是偷溜出学堂的薛珩。
薛珩吓得尖声惊叫,白霄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在原地踏出一串杂乱的蹄声,终于险险停住。
“慌慌张张的,这是要去哪儿?”薛珩面露不解。
“来不及细说了,虎符很可能落入了映王手中,我们必须赶快拦截。”白霄说着掉转马头,准备继续前行。
“咦?我刚刚一直在这儿逗留,只瞧见一小队人往那边山路上去了,没见到有人出城啊。”薛珩的神色更加疑惑。
“他们走的是哪条山路?”
“就是……该怎么形容才好呢……”薛珩一手挠着下巴,一手抓了抓后脑,正努力思索。
“啊!”
话音未落,白霄已一把将他拽上马背。
“别磨蹭了。”白霄一夹马腹,骏马如箭离弦,“到前面路口指路便是!”
两骑三人,踏起一路烟尘,朝着薛珩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山路迂回盘旋,三人策马紧追,终于在小道的尽头瞥见一队人马,只是已陷入一片混战。
几名蒙面女刺客杀入车中,为首之人已夺得虎符,正欲抽身离去。
千钧一发之际,白霄猛地抽出腰间早已准备好的弹弓,扣石拉弦。“嗖”的一声,石子破空而出,正中刺客手腕。
女刺客吃痛松手,虎符应声坠下。几乎同时,白霄纵身跃下马背,向虎符的方向迅速扑去。
即便白霄拼尽全力,虎符却还是被那女刺客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因用力过猛,她的手臂和膝盖在粗砺的地面上擦出刺目的血痕。眼见刺客得手欲走,白霄猛地腾身而起,一记重腿狠狠踹向对方腰际。
女刺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踹得踉跄,两人顿时扭打作一团。
薛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吓得惨白,从马背上一头栽落,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江以清担心白霄受伤,正欲上前助白霄一臂之力,却听白霄一声高喝:
“先拦住映王的人!”
江以清这才发现映王手下的人不知何时已解决完其余刺客,正趁着白霄与那女刺客争夺虎符的间隙,悄然形成合围之势。他纵身跃起,拔出长剑,直刺而去。
白霄这边,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与那名女刺客打成平手。
不知怎的,这刺客仿佛有些心软似的。白霄能感觉到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却似乎处处留手。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直取对方的面巾。女刺客果然下意识闪身躲避,动作间,虎符不慎从她怀中滑落。
白霄定睛细看地上的虎符,愣了一下。
女刺客看到白霄这样的反应,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诧异,随即紧绷的肩膀居然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故意一个飞踢,虎符便精准地朝映王马车方向疾射而去。
映王的部下果然中计,伸手凌空截住飞来的虎符,反手掷向车中的映王。映王稳稳接住,马车随即扬尘而起。
“临湘,我一定会赢过你的。”映王留下这样一句。
江以清见状便要去追,白霄伸手将其拦住。
“不必追了,那虎符是假的。”
白霄转身,女刺客已经消失不见。
15.信任危机
时近黄昏,本应是薛府用饭的时候,如今阖府上下却无心膳食,皆围在薛珩床前,密切关注着薛珩的状况。
“少爷的手刚刚好像动了下!”
家仆话音未落,满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床榻。薛珩的父亲薛崇礼急忙上前,握住薛珩的手,在掌心反复摩挲查探。
薛珩此刻面无血色,四肢都卸了力气。薛崇礼提起他一条手臂,那手臂只是软软地垂落,如同抽去了骨头一般。
薛崇礼长叹了一口气,又将薛珩的手臂放下。
“逆子!这个逆子!”薛崇礼怒不可遏,拳头重重砸在一旁的案几上,“教堂先生一会儿没看住他,他就反了天了,竟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等他醒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白霄拉薛珩上马时,只想着情况紧急,无心顾得其他。谁知竟忘了薛珩这小子从小便胆小,那里见过这等腥风血雨的场面。薛崇礼这话一出口,四周几个薛家家仆都悄悄斜过眼来,暗地里打量着白霄。
薛珩的母亲苏文玉朝薛崇礼瞥了一眼,薛崇礼便知趣不说话了。
“临湘别往心里去,你姨父就是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苏文玉说着,缓步走到白霄身旁,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医人既说珩儿没有大碍,咱们让他好好歇息便是。天色不早了,你带着底下人先去用些饭食吧,这儿有我和你姨父照应着。”
白霄点点头,准备先带江以清和江以宁二人离开。
“别杀我……别杀我!”
白霄一行人正要踏出房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薛珩随即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双眼睁大,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见薛珩终于醒来,守在一旁的薛父薛母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落下,立刻凑到床边。
苏文玉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
“珩儿总算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薛珩的意识仍然有些游离,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有回话。
“我早说过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现在可好,出事了吧!”薛崇礼又气又急,确认人没事,这才稍稍安心。
“临湘,临湘呢?她和江公子都没事吧?”
怔坐在床上的薛珩缓了几秒,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他连忙发问。
本已走到门口的白霄又转身折返,轻轻坐在薛珩床边。江以清和江以宁见状也跟了过来。
“我没事,这种小场面我还是见得多的。”白霄先是温声安抚薛珩,见他神色稍缓,才坏笑着揶揄道: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点小事也能被吓成这样。”
“你又取笑我!”薛珩瞪了白霄一眼,捏起拳头轻捶在她的手臂上。
一旁的江以清和江以宁见这场面也笑了出来。
薛珩忍不住循着江以宁的声音偷看了眼,真美,她今天格外好看。
又定睛细看,忽然发现她手腕上戴着的,正是他送的那只镯子。
薛珩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颊也跟着泛起红来,方才的晕眩感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苏文玉注意到儿子这副神情,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了那只镯子上。
她细细打量了江以宁几眼,随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薛崇礼。
薛崇礼的视线一触及那镯子,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
“对了,我最近对经商之道倒是颇感兴趣。”苏文玉含笑望向江以宁,“听闻徐小姐的父亲是晋州有名的商人,不知徐小姐可否赏光,稍后为我指点一二?”
江以宁乍然被问,有些茫然。她轻轻点头应下,显然未能领会这番话里暗藏的深意。
“我也有话想跟徐小姐说嘛,你们先出去一下好不好?让我先跟她说。”薛珩的眼睛亮晶晶的,眨巴着眼睛对母亲撒娇道。
“可是……”薛崇礼欲言又止。
“哎呀你们就出去嘛,快出去啦!”薛珩撅起嘴,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势。
众人相视苦笑,只得陆续退出房间。
门轻轻合上,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江以宁和薛珩两人。
江以宁明白薛珩对她的心意,却因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因而每次与他独处时,总不免生出几分下意识的回避。
此刻薛珩将她留下,她感觉有些不自在,甚至算得上是窘迫。
“关于成婚的事,徐小姐若有什么期望,不妨悄悄告诉我,我去同爹娘说。”未等江以宁开口,薛珩先说道。
“嗯?成婚?”江以宁一头雾水,“谁和谁成婚?”
“徐小姐又在逗我。”薛珩有些害羞,“自然是你我的婚事了。”
江以宁难以置信地望向薛珩,眼睛因极度的惊愕而睁得滚圆。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婚了?”
“就是……我在字条上说的啊。”薛珩挠了挠头,“这镯子是我家祖传的,向来只传给未来的少夫人。徐小姐戴上了,难道不是想与我成婚吗?”
江以宁少见地慌了神。经历过失火一事,她本不想驳了薛珩的面子,才收下这镯子,谁知竟又做错了事。她连忙将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小心放在桌上,一时有些无措。
“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珩有些伤心。
“徐小姐是不是没看那张字条。”
江以宁点点头,不敢与薛珩对视。
“那徐小姐喜欢我吗?”薛珩不甘心地继续发问。
江以宁没有回答,薛珩隐约听到她叹了口气。
“唉,我爹娘已经看到你戴这只镯子了,待会儿肯定要拉着我问个不停。”薛珩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色也黯淡下来。
“对不起……”江以宁艰难开口。
“没事。”
薛珩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他重新躺回床上,将脸转向墙壁那一侧。
“这不是你的错。”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片刻,他又轻声补充道。
见到江以宁从薛珩房间出来,守在门外的薛父薛母立刻迎上前去。苏文玉原本已扬起笑容,却在看见江以宁空荡荡的手腕和脸上凝固的表情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走进儿子的房间,薛珩正蜷缩在床上,手里握着那只镯子,小声啜泣,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薛崇礼看不下去儿子这副不争气的模样,呵斥道。
“我才没有在哭呢!”薛珩慌忙眨了眨眼,将快要溢出的泪水含在眼眶里,“我只是有点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
薛崇礼本来还想再还嘴一句,却被苏文玉一声短促的“啧”给堵了回去,只得跟着苏文玉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待父母离开后,薛珩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啊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本少爷——”
薛珩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纸窗,在薛府的夜空中回荡。尽管这并非薛珩所愿,当天晚上,薛府的几乎每个人都失眠了……
次日午后,白霄与线人约好在一条僻静的窄巷中碰面。
“昨日公主与映王交手前,徐渺确实消失过一段时间。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映王府附近。”线人压低声音,认真禀报着,“而且,她回府的时间比公主还要晚。属下以为,此人十分可疑。”
白霄思索着,缓缓点了点头。
数日后,映王的车马终于抵达京城。经人通传,他随着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步入大殿。白羽正与几位权臣议事,闻声抬眼,目光落在风尘仆仆的映王身上。
“映王?”多年未见,白羽对映王的此次来访颇为不解,“朕并未传召你进京,是何要事,让你不远万里亲自前来?”
“臣弟此次进宫,只为呈献一物与皇兄过目。”映王微微抬手,身侧的侍从躬身奉上一枚青铜虎符。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枚调兵虎符流落民间。得此虎符,便可号令羽林军。”
“你想要羽林军?”
木家自前朝起便是将门世家,白羽登基后,更是兵权在握,地位愈发稳固。听闻映王这样说,右金吾卫大将军木云峥神色一凛,有些坐不住了。
白羽刚想说的话被木云峥打断,有些不悦,却也只是撇了撇嘴。
“不敢。”映王应答道,“从前种种,皆是本王之过,这些年来早已真心忏悔。如今惟愿远离朝堂纷争,寻一处清净之地,了此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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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今日来的意思是?”木云峥接着问道。
“虎符流落民间已久,事关先帝暗中培植的羽林军。本王揣度,皇兄定然为此忧心忡忡,故而派人暗中查访,终得此物。今日上交虎符,非为邀功,只求皇兄准我长留京城,能时常伴他左右。”
“好,那便将虎符呈与朕一观。”
白羽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李公公便躬身趋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那枚虎符,毕恭毕敬地递给白羽。
白羽将虎符拿在手里细细观看,样式与他记忆里的倒是并无二致。只是儿时的他和白霄曾见过一次这虎符,白霄淘气地将虎符掷出,却不慎将虎符磕坏了一角。
而此刻静静躺在他手中的这枚,通体完好,不见半点缺损。
“这虎符是假的。朕幼时曾见过真的那枚,被临湘公主失手磕坏了一角。”白羽说着,又将那枚虎符放回桌上。
映王心头一震,集市上那老刘说得言之凿凿,神情不像在说谎。白霄的情报也向来精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正是见连白霄都亲自去老刘家寻找,他才对这虎符的真实性确信不疑,着急忙慌地送至京城。谁知这虎符,竟是假的。
一丝慌乱掠过心头,但他随即稳住心神。幸好,他早已备下后手。
“说到临湘公主,臣弟听闻,她近日也在岭南一带暗中查访,寻找虎符。”
此话一出,果然引起了白羽的注意。
“当真?”
“当真。”映王应道,“临湘公主手握摄政权,耳目众多,她不仅掌控了谢家的势力,更收服了关中民心。若再让她得到羽林军的兵权,后果将不堪设想。”
打量着白羽面色又沉下几分,映王趁势逼近一步:
“臣弟忧心皇兄辛苦经营的基业落入他人掌控,恳请皇兄准许我留在京中,为皇兄出谋划策,略尽绵薄之力。”
木云峥凑近白羽,低声劝诫。
“映王先前曾起兵造反,依臣的意见,此人切不可留在京中。”
白羽颌首略微思衬片刻。
“先皇忌日将至。”他缓缓开口,“映王既然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朕自然该成全这份孝心。这段时日,你便留在京中。”
“臣弟谢皇兄恩典。”映王垂首谢恩,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
“公主,我来帮你吧。”
夜幕降临,白霄独自坐在薛府庭院的石阶上,正低头处理膝上的伤口。江以清从廊下缓步走来,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白霄将手里的药递给江以清,江以清接过,随后低下头,开始专注地为她检查伤口。
“伤口已经化脓了。”江以清俯身仔细检视白霄的伤势,眉头不由得皱起,声音里透着心疼,“这药怕是效力不够了,我去为公主重新调配些化腐生肌的草药。”
正在院中踱步的薛珩听见二人对话,快步走近。
“不必如此麻烦。我随身带着些上好的金疮药,江公子看看是否能用。”
江以清接过那瓶金疮药,倒了些许在掌心,凑近鼻尖轻嗅。药香清冽,带着几分苦涩。
“确实是上好的药。”他抬眸看向白霄,温声道,“我来替公主上药吧。”
江以清垂着眼,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均匀洒在白霄的伤口上。药粉触肤的瞬间,一阵细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引得白霄不自觉地轻颤。
趁着江以清专注上药的间隙,白霄偏过头,望向静立一旁的薛珩,随口问道:
“怎么又在院子里转悠?有什么心事?”
薛珩的嘴唇微微撅起,带着几分委屈,摇了摇头。
“怎么近日都没见你去纠缠徐小姐了。”白霄语带调侃。
“我早就不喜欢徐小姐了。”薛珩口是心非地嘴硬道,将头撇到一边。
江以清听到薛珩这话,心里不禁有些鄙夷。
这般朝三暮四的性子,幸好姐姐不曾为他动过心。
“不喜欢了也好。”白霄若有所思,缓慢说道。
如今“徐渺”的真实身份存疑,她与江以清之间仿佛也藏着说不清的纠葛。白霄仰起头,天边那轮明月正洒下清辉,她忽然想起了远在关中的阿菊。
不知阿菊此刻,是否安好。
16.线索重续
“公主,有关中的信件。”
信使的闯入打断了白霄的思绪。薛珩快步迎上前,接过信使递来的信。
“是阿菊姑娘的信。”薛珩看了一眼信件上的落款,对白霄说。
“快给我看看!”
白霄说着便要伸手去接。江以清见她动作急切,担心她牵动伤口,连忙上前一步接过信件,再将那封信小心地放入她摊开的手掌里。
白霄借着月光逐字读着阿菊寄来的信,唯恐漏掉一丝细节:
公主亲启:
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不知公主近来可好?关中如今处处祥和,百姓安居,田亩丰饶,一切如常。自公主启程,京兆尹派人在关中一带接连搜查了两三日,却忽然停了下来。属下猜测,此事或许与虎符有关。
前日映王带着在岭南找到的虎符进宫,属下打探宫中传闻,据说那虎符竟是仿制之物,因此他未能取得羽林军的兵权,公主可暂宽心。
只是不知为何,映王在京中滞留三日仍未离开。属下暗中探得,似乎是陛下下诏留他在京城小住,想来皇上已经知道公主仍在岭南,正在筹划应对。也有可能,陛下派来的人已经在来岭南的路上。还望公主一切小心,务必赶在他们之前,取得真正的虎符。
阿菊
白霄垂眸读信的空当,江以清已将白霄的伤口均匀撒好了药。待她放下信笺时,伤口已处理得妥帖周到。白霄顺势站起,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我去给她回信。”
白霄点亮屋里的灯火,暖黄的光晕顷刻间铺满了整个房间。她在灯前坐下,提笔蘸墨,一字一句认真地写起给阿菊的回信。
信写好后,她仔细地将信纸折好,小心装进信封。此时夜色已深,只待明日破晓,便将这封信交给驿使,让它一路送往关中。
白羽和映王的人随时都可能赶到岭南,白霄不敢坐以待毙。天色刚蒙蒙亮,她便早早起身,准备去寻那虎符的下落。
线索尽数中断,就连唯一发现的那枚虎符也是赝品。白霄立在原地,四周仿佛竖起无形的墙,将她困在这盘死局之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下能走的只剩下最后一步:回到最初,再去杂货摊主老刘的家中碰碰运气。这步棋,或许是这死局里唯一还能落子的地方。
白霄本下意识地想去找江以清或江以宁与她一同外出调查,脚步迈出去没多远却顿住了。她立在原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转身折了回去。
兹事体大,尽管相处这么久都相安无事,可那两人毕竟身份存疑,白霄心里始终不敢完全放心。
想到这儿,她不再犹豫,独自一人踏出了薛府大门。
几经辗转,白霄再次站在了老刘家门前。这一次,老刘家的房门半开着,没有上锁,白霄没费什么功夫便走了进去。
房间内依旧凌乱,但灰尘比上次来略少了些。老刘的尸体已被移走,想来官府的人已经来过,将老刘的尸体处理好了。
白霄环顾四周,细细地搜寻着每个角落,希望能找到些新的线索。正当她准备去往另一个房间时,一张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白霄眼前。
“嘿!”
白霄着实被吓了一跳,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面前的始作俑者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出声来,显然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满意。
“你是谁呀,在我家做什么?”
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双手叉腰,挺直了身板,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毫不客气地直指着白霄。
“我是老刘的朋友,这里是你家吗?”白霄看到眼前的是个猴精猴精的小姑娘,目光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原来是找我爷爷的。”小姑娘歪着头,学着大人模样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我听官爷们说,我爷爷立了功,去别的地方领赏了,得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这些天你都是一个人在家吗,有没有饿着?”白霄微微弯下腰来,让自己的目光与小姑娘齐平。
“切,有我爷爷的手艺在,我才饿不着呢。”
小姑娘撇撇嘴,弯腰拎起脚边的麻布袋,哗啦一声倒出十几件手工玩意儿。有竹编的蜻蜓、木雕的小马、泥塑的娃娃,每一件都是不同的样式。
“瞧见没,这些都是我爷爷做的。”
白霄随手拈起一件,在指尖细细端详,确实是很精巧的手法。
“手艺真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当然。”小姑娘一听白霄夸赞她爷爷的手艺,嘴角立刻扬起一抹藏不住的得意,“这些还算普通的呢,前两天爷爷做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可是有不少人想要呢。”
“什么虎?能给我看看吗?”
听见“虎”这个字眼,白霄一下子警觉起来。
小姑娘乌溜溜的小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又歪着头将白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好吧好吧,一般人我可不给看哦。”
她边说边拽了拽白霄的衣袖,领着她往隔壁房间走去。
“这宝贝是我爷爷在钓鱼的时候发现的,那样式老气派了,可惜被磕坏了一角。”小姑娘贴墙站着,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伸手在一个墙洞里仔细摸索。
那墙洞的位置极为隐蔽,上次来老刘家调查时,白霄和江以清几乎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察觉到墙上有什么异样。今日来到这个房间时,这墙洞原本就敞开着,所以白霄一眼便注意到了。
小姑娘边摸索边接着说道:
“我爷爷觉得这么好的样式缺了一角实在可惜,就照着原样亲手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可惜你来晚了,我爷爷做的那枚估计已经卖出去了。”
小姑娘的手在敞开的墙洞里反复摸索,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怎么没有呢?”她喃喃自语着,索性把脑袋探进那个小小的墙洞。
“啊——”仔细查探后,那小姑娘突然放声尖叫。
“爷爷的虎,不见了!”
……
临近晌午,日头渐高,江以清在薛府庭院中来回寻了几遍,却始终不见白霄的踪影。他心头渐渐焦灼起来,正手足无措时,忽然看见江以宁从廊下走出,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
“姐……徐小姐,你有见到公主吗?”
江以宁摇摇头。
“找个人问问看吧。”
江以宁快步穿过庭院,随手拦下一位正捧着茶盘匆匆走过的家仆,询问白霄的去处。
“回江公子的话,奴才清晨当值时,就瞧见公主出府去了,至今还未见归来。”那家仆停下脚步回道。
“她一个人吗?”江以宁有些惊讶。
“对,一个人。”家仆垂首应道。
江以清听闻白霄独自外出调查,心头骤然一紧。
“不行,身为公主的贴身侍卫,我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江以清一边说着,急匆匆就往府外走去。
江以宁轻轻抓住江以清的手臂,止住了他的动作。
“罢了。公主既不愿我们跟随,自有她的道理。”
话音未落,她的眼底已经浮起几抹悲凉。
“你确定离开的时候,虎符还在这里吗?”
白霄也俯身朝小姑娘身边凑去,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墙洞问道。
“那当然,我昨日去集市前反复检查过的,不会有错!”小姑娘拽着白霄的胳膊急切地摇晃,“定是有人趁我不在,将它偷偷拿了去!姐姐,你一定要把那个贼找出来!”
白霄思索着,拾起地上的砖头将那个墙洞堵了回去。洞口边缘布满细密的啃咬痕迹,应该是被老鼠咬过,这让本不起眼的墙洞显得格外扎眼。
“既然有人来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再仔细找找。”
白霄牵起小姑娘的手,两人在房间里一寸一寸地搜寻起来,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线索的地方。
“姐姐快看!这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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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脚印!”
白霄闻声望去,地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她蹲下身,用手掌粗略一比,尺寸不小,约莫是个男子的脚印。
“你们家的位置如此隐蔽,若不是专程前来,只怕路过十次也难察觉。屋里早在半月前就被翻得底朝天,看起来不像是冲着虎符的消息来的……那会是什么人做的呢?”白霄一时有些想不通。
“莫非是之前有人在我爷爷这里订了什么东西,昨天按约定来取的?”
老刘死亡的消息被白霄和官府刻意封锁着,目前还没什么人知道,倒是真有小姑娘说的这种可能。
“你爷爷有登记簿之类的东西吗?”
“有的,我去给你拿。”小姑娘迅速向老刘的房间跑去,不一会儿便找出了一个卷边发黄的册子。
老刘的字迹有些潦草,白霄眯起眼,努力辨认着纸上的内容。当她的目光扫过昨日那行记录时,却忽然停住了。
那行写着,委托人是薛崇礼,定制的物品是个迦南木嵌宝合香手串。
白霄马不停地地往薛府赶去。
刚踏入薛府大门,白霄便远远瞧见薛崇礼提着一柄长剑,正快步向后院走去。
“姨父这是要往哪里去?”
薛崇礼回过头,看见是白霄,便回道:
“我去后院练剑。怎么了?”
薛崇礼本是武将出身,最大的爱好便是练剑,一得空便剑不离手。
白霄察觉到薛崇礼急切想要离开的欲望,便开门见山地切入正题。
“听说集市上有位名叫老刘的,手艺很是精巧。今日我碰巧遇见他,听他提起您在他那儿定做了东西,本该昨日去取的。”
“哦,是有这么回事。”薛崇礼的声音顿了顿,好像有点犹豫,“我给珩儿订了个平安锁,本该昨日去取的,结果一忙起来竟忘了个干净。瞧我这记性。”
“原来真的没领啊,老刘喊我催你呢。”白霄笑着回话。
薛崇礼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好,好,那我晚点就去拿。”
“晚点去拿什么?”
苏文玉恰好经过,听到只言片语,便凑近随口问道。
“……前些日子我托人给珩儿打了个平安锁,谁知一忙起来,竟忘了去取。”薛崇礼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去年不是才打过一只吗,怎么又做?你这当爹的还真是费心呢。”苏文玉眼含笑意,轻声打趣道。
“图个吉利嘛……你就别细问了。”
苏文玉抬手时,白霄清楚地看到她手上戴着一串迦南木嵌宝合香手串。
今日江以宁一直待在薛府,没有出门。薛珩一见着她,心里就不好受,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于是一整天下来,他整个人都显得不太自在。
午后在院里瞧见江以清和江以宁并肩同行的身影后,薛珩胸口那股郁气更是像压着块巨石,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索性一头扎进了父亲的书房里。
薛崇礼的书房里陈设简单,放眼望去多是些兵法典籍,薛珩百无聊赖地翻检了半天,也没寻到一本合心意的。
好容易从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一本自己原先藏着的、没有被父亲发现的话本,用力抽出时,却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了下来。
薛珩急忙冲过去,地上躺着一枚老虎形状的物件,通体流光,看上去是个贵重物品。那东西被摔出个缺口,他慌忙趴在地上左寻右找,碎片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薛珩无力地靠着书架滑坐在地,眼眶一热,竟委屈得有些想哭。
他仔细抚摸着那东西表面的纹路,凝神辨认着,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想着想着,一段记忆浮逐渐现在他的脑海。
是虎符!他曾在白霄与刺客的争夺中见过,这是那枚能够号令羽林军的虎符!
可如此要紧的东西,怎么会在薛家?
薛珩越想越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17.虎符下落
“到底该怎么办……”
薛珩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反复纠结着。
若主动将虎符交给白霄,万一这虎符真是父亲私下所藏,那便是亲手将薛家推入险境。
可如若纵容父亲私藏此物,薛珩又怕日后惹出更大的祸患。
薛珩在原地来回踱步,心头纷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罢了!白霄等人为了寻找这枚虎符,耗费了多少时日与心力,这些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如今形势至此,若再隐瞒,只怕会误了她的大业,也有违正道所向。
为了白霄的大业,为了坚持正道,看来只能牺牲小我,大义灭亲了!
薛珩决心把虎符的下落如实告诉白霄。
薛珩一路小跑至白霄房门前,深呼了一口气,正准备伸手开门,门却“吱嘎”一声,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找我做什么?”
白霄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薛珩原本想好的说辞顿时堵在了喉咙里。
“我……”薛珩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是来问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放纸鸢。”
“就这件事啊。”白霄淡淡笑了笑,“这几日公务繁多,实在脱不开身。明日我找个人陪你去吧。”
“哦,好……”
薛珩只觉得自己尴尬极了,草草应了一声便低头快步走开了。
白霄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将门重新掩上。
“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没用……”
薛珩从白霄那儿离开后,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一路都在懊恼自己方才的软弱。无意识地反复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思考对策。
“去找母亲聊聊吧,母亲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薛珩稍微镇定下来,决定还是先去找母亲寻求帮助。
“什么?珩儿这话可当真?”
苏文玉听完薛珩的话,不由得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薛珩郑重地点点头。
“珩儿别急,先带我去书房看看。或许是你心急,一时没看清也是有的。”苏文玉迅速平复好心情,心下已经有了主张。
薛珩领着苏文玉走进父亲薛崇礼的书房。薛珩离开前将虎符藏在了书房的另一个角落里,他抽出用作掩护的几本书籍,小心翼翼地将虎符取出,递到苏文玉手中。
苏文玉拿在手里端详许久,这物件确实不同寻常,用料上乘,做工精细,隐隐透出一股不凡的气度,倒真不像民间匠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苏文玉当即用取出自己的手帕将这枚虎符仔细包好,藏在身上。
“珩儿,去请你父亲来屋里一趟,就说我有些事要同他说。”
“好。”薛珩应了一声,转身便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薛珩就带着薛崇礼进了主屋。薛崇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到苏文玉后,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意。
“瞧这孩子,急匆匆把我喊来,自己倒累得够呛。”
苏文玉没有回应薛崇礼的笑容,只是将那虎符放在桌上,推到薛崇礼面前。
“你书房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个啊。”薛崇礼梗着脖子,目光扫向别处,“这是我在街边随手买的,就是个小玩意儿罢了。
“薛崇礼。”
苏文玉语气稍稍严厉了些,甚至还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此事关系重大,你最好如实相告。否则整个薛府都将因你而受牵连。”
“夫人在讲什么,我听不明白……”
薛崇礼再一次避开苏文玉的视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色也透出几分不自然。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们说实话吗?你非要去找这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母子俩往后该怎么办?”
“唉。”薛崇礼稍微卸下心防,无奈叹了口气。“这东西不是我特意去找的,只是我偶然捡到的。”
“这虎符遗失多年,哪能说捡就捡到?”苏文玉不相信薛崇礼的说辞,继续反问。
“千真万确。你手上这串迦南木嵌宝合香手串,其实是我托集市的老刘特意为你定制的。昨日我去他家里取货,临走时,无意在墙角瞥见这么一件东西。我以为是老刘自己做的虎符,样式挺气派,就顺手带了回来,本想着下次见着他再把钱补上。”薛崇礼解释道。
“可拿回家之后,我越看越觉得不对。这虎符,不像是仿的,倒像是真的。我本打算将它交给临湘公主,可心里又犹豫,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真的对朝廷、对百姓好吗?再说,这东西已经失踪这么多年,我贸然交出去,会不会反而惹上麻烦?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藏起来,就当它从没出现过。”
“糊涂!”苏文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忍不住抬手重重拍了两下桌子,“私藏虎符,那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更何况,兵权交给谁、对不对,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该议论的。”
“父亲,母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薛珩听到此事可能涉嫌重罪,竟一下子急得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苏文玉将虎符递向薛崇礼:
“崇礼,你亲自去一趟,把这个交还给公主。”
薛崇礼却后退半步:
“不妥。眼下这情形,我若亲手交给公主,岂不是坐实了薛家私藏虎符的罪名?”
“你还没看出来吗?”苏文玉握紧手中的虎符,紧紧盯着薛崇礼的眼睛,“方才在院里,公主那样问话,分明是已经察觉了什么。她至今没有点破,就是在等我们主动交还虎符。”
见薛崇礼仍然犹豫不决,她倏地站起身:
“你既不敢去,那就由我去!”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径直朝着白霄的房间走去。
“临湘公主,妾有事求见。”
苏文玉跪在白霄房门外,向屋内喊道。
门内静默片刻,才传来白霄的声音:
“姨母何事这么着急?”
苏文玉俯身跪倒在地,朝着白霄房间的方向深深叩首。
“妾是特来向公主请罪的。”
白霄听苏文玉这样说,才缓缓将门打开。她倒是没想到苏文玉会在门外行此大礼,赶忙上前搀扶。
“姨母何必如此,快请起身。”她轻声说着,一边小心将苏文玉扶起,“姨母方才说要来请罪,是怎么回事?”
“是……”
苏文玉刚要开口,薛崇礼却不知从何处快步闪出,径直跪倒在了白霄面前,抢过了她的话头。
“是臣所为。是臣一时糊涂,将虎符私留于家中。公主若降罪,臣愿一人承担,切勿牵连薛氏全族。”
“求公主放过薛家,求公主放过薛家……”薛珩哭着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颤抖。
白霄转向薛崇礼,伸出手。
“虎符呢?拿来给我看看吧。”
这一刻,薛崇礼才恍然意识到,眼前的白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庇护的孩子,如今的她站在这里,本身就已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虎符在我这里。”苏文玉说着,将虎符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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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前,白霄将虎符托在掌中,反复端详,久久没有言语。薛珩自觉薛家脱罪无望,又低声抽泣起来,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薛崇礼在一旁看见,也把头埋得更低,一言不发。
一片沉抑中,只有苏文玉仍静静望着白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一阵沉默过后,白霄却忽然笑了。
“薛家可真是帮了我个大忙。”
薛崇礼闻声诧异地抬起头。
“若不是薛家邀我来府上小住,这枚遗失已久的虎符,也不会恰巧被我在这附近捡到。”白霄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说道。
“还不快谢过公主。”
苏文玉已俯下身向白霄恭敬叩首,随即侧身轻声提醒身旁的薛珩与薛崇礼。
“……臣谢过公主。”薛崇礼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日公主若有所需要,薛家上下,但凭公主差遣。”
白霄上前,俯身将薛崇礼与薛珩一一扶起。
虎符既已到手,白霄一行人便准备动身离开岭南。他们计划先入关中与阿菊会合,再一道进京。
薛府门前,众人正收拾行装。苏文玉仔细打点,吩咐薛府家仆往白霄的行李中添了不少干粮与路上吃食。
薛珩站在一旁,目光不时望向江以宁,似是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前。江以宁察觉到他的表现,主动将他拉至一旁。
“薛公子有话对我说吗?”
薛珩踌躇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口: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徐小姐?”
江以宁稍微想了想,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会的。”
“我父亲说,男孩子要有骨气,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就该勇敢说出来。不管我们往后还会不会再见,我都希望能再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徐小姐。”薛珩的声音很轻,却能感受到他格外真挚。
“嗯。”江以宁静静听完,郑重地应了一声。
“对了,我与江以清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薛公子今后……不必再为此多心了。”江以宁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补充道。
“我知道。”薛珩望着江以宁的脸笑了出来,“你们是姐弟,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说。”连白霄都没发现的事,竟被他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看了出来,江以宁一时有些意外。
“感觉。”薛珩笑嘻嘻地对江以宁说,“你们身上的气息很像,却又不像是恋人。既然徐小姐这么回复我,看来我是猜对了。”
“我可没说你猜对了。”江以宁撇了薛珩一眼,转身走了。
行李终于收拾停当,江以清伸手欲扶白霄上车,却被白霄轻轻拦下。
“稍等一下。”
江以清收回手,目光扫过已装载整齐的行李。
“公主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姐姐!”
在老刘家碰见的小姑娘已经得知了老刘的死讯,几个家仆领着她走进来时,她正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老刘的孙女。”白霄牵过小姑娘的手,向众人介绍道。
“薛珩,今后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好生照看。”
“我一定会的。”薛珩深深点头,俨然已经有了大哥哥的模样。
白霄弯下腰,目光柔和地看向小姑娘。
“好,那小姑娘,你来告诉哥哥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刘窦华,家里人都叫我豆豆……”
薛珩从白霄手中接过豆豆的小手,和父母一起向白霄等人告别。
18.入京进献(上)
苏文玉从薛家挑选了一部分可靠的护卫,护送白霄赶往关中据点。
路途遥远,一行人不敢多作停留,只怕误了进京的最好时机。
然而,一路上,江以宁始终心神不安。
虎符的下落如今已经清楚,此刻就在白霄手中。可白霄将虎符藏得极深,就算当场将她杀了,江以宁也没有把握能顺利找出虎符。更何况,薛家还派了不少护卫随行护送,她能否从这么多人面前全身而退都尚未可知。
她默默盘算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马车厢内的每一处角落。
一旁的江以清看出了她的意图,眼神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前头什么人?还不快让开!想被马踩着吗?”
领头的薛家护卫厉声喝向路中央的一团黑影。白霄闻声掀开车帘望去,好像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穿着不像是寻常百姓。
那人正蹲在地上抽泣着,肩头不住地颤动,似是伤心到了极处。
那男子倒也识趣,转身便走了。白霄见状,便不再多问,只将帘子轻轻放下,一行人继续往前赶路。
马车碌碌地从那男子身旁驶过,他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又急忙跑到车头,朝车上扬声问道。
“这位兄弟,敢问你们是谁的人?此行要往哪里去?”
白霄觉得那声音耳熟,心头一惊,忍不住又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这也是你能打听的?”车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胡桃?”马车相较刚才离那男人近了些,白霄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车夫,快停车!”
马车应声停稳,白霄与江家姐弟先后下了车。
“公主,我就知道你们会从这里经过,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候。”胡桃看着比从前清减了不少,神色间也带着几分憔悴。白霄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眼里满是真切的心疼。
“怎么会弄成这样?”江以清也快步上前,见胡桃神色不对,伸手探了探胡桃的额头。
“他发烧了。”江以清轻声对白霄说,“先送他去车上吧。”
几个人一同搀扶着胡桃上了车。他病得不轻,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一边不停地咳嗽,一边用手背抹着止不住的眼泪。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着,白霄从行囊里取出水壶,递给身旁的胡桃。静静看着他仰头喝了几口,这才接过水壶,问道:
“快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和那位姑娘来岭南成亲的吗?”
一提起这事,胡桃的眼眶又红了,声音里带着哽咽。
“别问了……她根本不是真心对我好,只是在利用我……”
“利用?”江以宁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是映王的人。此前有传闻说虎符流落关中一带,映王便暗中派她前去查探。那天晚上在祈谷灯会,她本是奉命来调查虎符的下落,碰巧看见我们也在场,就以为我们和她一样,是冲着虎符来的。”胡桃缓缓解释道。
“嗯,当时确实有这样的传闻。”白霄点了点头,“不过我们的人很快核实了是假情报,我也就没再放在心上。”
胡桃叹了口气:
“可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消息是假的。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旁敲侧击地试探我,而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白霄听罢便扑哧一声笑了。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你那天跟这姑娘聊得那么起劲,我们还当你突然开了窍呢。”
“那后来呢?”江以清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我刚到岭南,映王便将我囚禁在府中,几天才送一碗稀粥。我饿得浑身发软,眼前发黑,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也算是我命硬,竟这样熬了过来。”
白霄双眼微眯:
“映王府……难怪你这趟婚事非要回岭南去办,原来是在这儿设了局。映王控制你,是想借你来牵制我?”
“正是。”胡桃回道,“他原本计划,若是公主先一步拿到虎符,就拿我的性命相胁,逼公主交出来。前几日我听说映王已经得手,带着虎符和人马进了京,这才趁换防的混乱,拼死逃了出来。”
胡桃越说越委屈,眼角也红了许多。
“辛苦你了。”白霄拍拍胡桃的肩,轻声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映王拿到的那枚虎符,是假的。”
“我自然知道那虎符是假的。以公主的本事,绝不可能让它落到旁人手里。”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白霄对着胡桃的额头轻戳了两下“不过,能布下这样大的局,看来从前是我低估映王了。”
“此去京城,少不了要同映王打交道。往后行事,我们都得格外当心才是。”江以清缓缓说道。其余几人相互交换了眼色,面色也都凝重了起来。
一行人终于抵达关中地界,薛家的护卫便在此处告辞返程。随后,白霄在江以清与胡桃一路护送下,平安抵达了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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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阿菊远远望见人影,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阿菊!”
白霄也快步上前,主动牵起阿菊的双手。
江以宁静静望着她们紧握的双手,目光微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阿菊……”胡桃迟疑地走上前。
阿菊闻声抬起头,见是他,只浅浅一笑:
“胡桃回来了。”
这平静的反应反倒让胡桃有些无措。他原以为阿菊还会像他离开时那样生他的气,没想到对方却这般淡然,语气疏离得像在招呼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你……不生我气了?”胡桃忍不住问。
阿菊闻言微微一愣,眼里流露出真切的困惑:
“生什么气?”
“就是我走的时候啊,惹你发了那么大的火。”胡桃抬手揉了揉后脑勺。
“哎呀,那件事啊,”阿菊轻轻笑了两声,“早就过去了。”
“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
胡桃的手仍不自觉地挠着头发,心里却隐隐觉得,阿菊待他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夜深人静,白霄将阿菊唤入房中议事,连胡桃和江以清都被遣开,不得近前。
“公主此次进京,不打算带徐小姐和江公子吗?”阿菊待房间外值守的人影一一散去,才小声问道。
“徐渺的行踪太过可疑,虎符一事,不能再让她知晓更多线索。至于江以清……我看不懂他。”
阿菊笑了笑。
“属下倒觉得,江公子这个人,其实并不难懂。自打江公子入公主府,丫鬟们私下里常说,江公子对公主似乎格外上心。”
“她们整天就爱议论这些。”白霄也笑了,随口问道,“那你怎么想?你觉得我该带江以清一起去么?”
“胡桃的病尚未痊愈,京城里人多眼杂,多一个人,总能多照应一分。再说,江公子至今也没有任何与虎符相关的举动,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倒也是。”白霄缓缓点了点头,“江以清的身手毕竟摆在那里,带在身边,总比让他在外头不知动向要稳妥些。”
她顿了顿,又问道:
“对了,之前我从岭南寄给你的那封信,你烧了吗?”
“烧了,”阿菊答得干脆,“看完公主写的内容,当时就烧了。”
“那就好。信里写的那些事,还是别让旁人看见为妥。”
19.兵行险招
皇宫里人来人往,白羽派人将白霄一行人安顿在他幼时住过的宫殿中。
殿内布置一如往昔,处处都还保留着白霄儿时的模样。
想起从前与父皇母后相伴的时光,白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淡淡的感伤。
宫女太监们排成一列,手中托着各色点心与膳食,安静有序地走上前来。每一道菜都盛在精致的小碟中,被轻手轻脚地一一摆上桌案。
领头的宫女向白霄微微躬身,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浅笑:
“公主的早膳已备齐。江公子与阿菊姑娘的膳食,稍后会安排人送到小厨房,两位可去那边领取。”
“不必了。我身边的人,向来都是和我一起用饭的。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白霄一拂袖,示意江以清与阿菊过来。
“这……恐怕不合规矩。”宫女面露迟疑。
“那你来教教我,应该怎么样做才合规矩呢?”白霄缓缓侧过脸,笑着盯着她的眼睛。
“奴婢不敢。”那宫女慌忙低下头。
“都下去吧。”白霄话音落下,宫女太监们便匆匆退了出去。
等那些宫女太监们走后,白霄轻轻叹了口气。
“自打我搬出宫开府以来,宫里的人手换了一拨又一拨。从前服侍我的、熟悉我脾性的那些老人,如今都不知道被调到哪里去了。”
白霄一边说着,阿菊和江以清已将碗筷菜肴在桌上布置妥当,三人相继落座。
“阿菊姑娘这不是还在公主身边嘛。”江以清见白霄神色间似有落寞,便有意转开话题,轻声说道。
“是啊,有阿菊在身边,我这心里才踏实许多。”白霄领会他的好意,顺着他的话头打趣道。
阿菊故意蹙起眉,嗔怪地瞧了两人一眼:
“公主和江公子又拿我说笑了,快些用饭吧。”
白霄与江以清相视一笑,各自端起了碗筷。
“前些日子舟车劳顿,想必是路上颠簸,才让公主的胃一直不太舒服。这汤养胃最好,我给公主盛一碗吧。”
江以清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搅了搅汤,盛了满满一碗,小心递到白霄手中。
白霄接过来,低头慢慢喝完,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喉间滑到胃里,原本隐隐的不适果然舒缓了许多。
阿菊在一旁瞧着,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白霄抬眼见她笑得别有深意,轻轻瞪了她一眼,谁知阿菊反而笑得更明显了,忙用手掩住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饭后,阿菊奉命前往调查白霄所需要的机密情报,江以清作为白霄的贴身侍卫,继续侍奉在白霄身侧。
白霄与江以清正沿着宫廊行走,正巧在转角处迎面遇上了映王。白霄神色未变,映王倒是含笑走近,拱手一礼。
“临湘公主。”映王语气里带着几分假惺惺的笑意,“不知公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白霄素来厌恶这般表里不一的作态,即使表面上仍然维持着端庄的笑意,言辞间却已露出锋芒:
“本公主行事端正,自然处处都去得。倒是不比有些人,既已因过受罚去了封地,又何必千里迢迢,非要设计来这京城招摇呢。”
映王知道白霄这是在说自己,却也强压着没恼:
“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又得了虎符,自然是哪里都能去得的。”
映王说罢,又转身看向站在白霄身旁的江以清:
“敢问这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怎么称呼?”
江以清下意识地望了白霄一眼,见她并无表示,这才轻声应道:
“我自幼无依,是江家收养了我。养父为我取名,江以清。”
映王听完江以清的回话,却忽然大笑起来。
“以清,以清……哈哈,真是个好名字!”
白霄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只觉得映王这反应莫名其妙,便随口应付了几句,随即拉起江以清转身就走。
她心中暗想:这映王从小便性格古怪,不同于常人,在岭南封地一个人住了那么久,也从未听过他娶妻一事,谁晓得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譬如……龙阳之好之类的。
江以清本就生得白皙,在南方住了几个月,脸上气色更显清润,像笼着一层淡淡水光。那样一张干净清俊的脸,难保不会招来旁人的非分之想。无论如何,白霄绝不允许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边人的头上。
白霄这样想着,心里憋着一股气,头也不回地拉着江以清就走。
直到走出十几步远,江以清悄悄回头,见映王的身影已消失不见,这才松了口气,小声道:
“那映王的脾气果然古怪。”
“他一直都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白霄看了眼映王走去的背影,对江以清说。
“对了。”江以清转过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映王,羽林军的事,公主可有对策?”
白霄唇角微扬,伸手轻轻招了招,示意江以清靠近。
江以清略显得不好意思,却还是微微倾身,将耳朵凑了过去。
白霄在他耳畔低语片刻,江以清眼中渐渐泛起笑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噗……公主这法子还真是新奇呢。”
“傍晚时分,你随我一同去见皇帝。”白霄朝江以清扬了扬眉。
“是。”江以清低头应下。
日头渐西,两人依照计划来到白羽日常办公的两仪殿。小太监引他们入内时,白羽正与映王低声交谈。白霄脚步一顿,有意停在门外,想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临湘公主已经拿到虎符一事,你可有新的对策?”白羽对映王说道。
映王小心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
“臣弟有两个对策。其一,临湘公主即便拿到虎符,也从未接触过军务,朝中官员与民间百姓难免对她统领羽林军的能力有所疑虑。我们只需稍加推动,便可引发群臣反对。”
他将名单呈至白羽面前:
“这是臣弟私下联络过、愿意表态反对临湘公主执掌兵权的几位大臣,请皇兄过目。”
白羽接过名单,逐一看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很好。”白羽语气中带着宽慰,“自从有你在一旁相助,朕心里确实踏实了许多。”
“皇兄过奖了。”
映王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这其二……宫中人多眼杂,临湘公主带着虎符在宫中走动,时日一长,难免会露出痕迹。倘若我们能寻个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虎符取来,届时该怎么说、怎么做,不就全由我们定了么?”
二人对视片刻,眼中皆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哟,怎么映王也在?”白霄在门外听见里边的说话声渐渐低了,才缓步走进来,故作意外地问道,“在聊什么呢?”
“今天的奏折迟迟没送来,我正闲得发慌,就拉着映王随便说说话。”白羽抬头见是白霄,随口应道,“怎么,皇妹也有兴趣一起?”
“好啊,正好我也闲着没事,那就一起说说话吧。”白霄顺着白羽的话,应了下来。
“皇上,首相今日忙着先皇祭典的事,奏折还没来得及批,说晚些再送来。”李公公稍稍凑近白羽身侧,低声回话。
白羽自小就对政术课不怎么上心,向来不擅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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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政务,因而大大小小的国事,都是杨贺先批阅奏折、写下意见,再交到白羽手中,由他照着批示办理。
“先皇祭典这类事,交给皇后安排便是,他又何必亲自过问。”
“皇上……您忘了,是您下旨命首相全权负责此次祭典的……”李公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也罢。”
白羽语气有些无奈,目光一转,瞥见站在一旁的映王,随即抬手示意:
“去把奏折都搬过来。往后这类事务,就交由映王处理吧。”
“是。”
映王的眼神难掩喜色。
李公公领命退下,便匆匆往殿外走去。白霄目送着李公公走远。
“看来皇兄对映王殿下,确实格外倚重。”白霄话里有话,倒是让映王听得几分不自在。
白羽在一旁冷冷一笑,并未接话。
见场面有些尴尬,映王便提议不如下棋。几人随即在殿中支起棋盘,白羽与白霄各执一子,对坐落子,映王则静坐一旁观棋。
白霄指间拈着一枚棋子,目光虽落在纵横交错的棋格上,心神却不时飘向殿外。
没过多久,李公公便领着两名小太监抱着一摞沉甸甸的奏折回来了。见白羽正凝神盯着棋盘,兴致正浓,只得先将奏折堆在一旁的桌案上。
“不好了!”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奔入殿内,气息未定便高声喊道。白霄眉梢微动,知道等待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冒冒失失的。”白羽淡淡扫了他一眼:“何事这样慌张?”
那小太监抚着胸口顺了口气,急忙回禀:
“宫里出事了!御前侍卫和各处守卫不知何故,纷纷上吐下泻,情形严重。已有数十人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奴才见事态紧急,不敢耽搁,特来禀报皇上。”
“太医呢?派几个人过去看看就是了。”白羽撇了撇嘴,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小太监低声回话:
“午后后宫几位娘娘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太医院的人一早就被请去各宫诊治,到现在还没出来。”
白羽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按规矩,自然不能把太医从后宫主子们身边调走,去给底下人看病。可这些贴身侍卫也大多出身世家,真要闹出人命,不仅宫中守卫大大减弱,只怕前朝也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皇上,侍卫们……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羽被他催得心头更乱,嘴上却仍强作镇定:
“知道了,急什么!”
他习惯性向映王投以求助的目光。
“我倒是记得,羽林军有几名随侍的军医,或许可以调来应急。”白霄笑着,适时提出了她的目的。
江以清立刻会意,顺着白霄的话接道:
“如今虎符已在公主手中,调遣羽林军名正言顺。请几位军医过来,确实最为妥当。”
这下映王终于明白,白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自先皇驾崩后,羽林军便一直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自成体系,只听命于虎符的持有者。白霄今日这番举动,不过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由头,来行使虎符的掌控之权。
映王转过身,朝白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可应允。
可皇宫里的人并不会知道这只是白霄的计谋,若白羽此时下令不予救治,众人眼中所见,只会是皇帝将他们的性命视如草芥。届时人心尽失,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此事令朕万分忧心,”白羽长叹一声,对映王说道,“你也随公主一同前去吧,有你在,朕也能更放心些。”
20.初次调遣
“是。”
映王见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先应了下来,跟着白霄去请随侍的军医,打算见机行事。
白霄带着江以清先一步迈过门槛,刚一转身,脸上的得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一行人离开薛府那日,苏文玉曾塞给白霄一小瓶特制的药水。那药水无色无味,也不伤人性命,服下后只会令人上吐下泻,一日左右便可自行恢复,且脉象与寻常腹泻无异,极难查出端倪。
今日早些时候,白霄差人往各宫娘娘和侍卫们的餐食里稍稍加了些这一药水,不出几个时辰,情况便依照白霄的计划有序推进。
白霄心里默默盘算着,等她这边把侍卫们腹泻的事处理妥当,阿菊那边的事情应当也办妥了吧。
白霄领着江以清和映王匆匆赶到羽林军大营,营中早已熄了灯火,四下里一片漆黑沉寂。
营地外围立着一道高耸的木栅栏,粗壮的圆木深深嵌入泥土,将整片营地围得密不透风。
江以清仰头望去:
“这栅栏可真高啊。”
他低声感叹道。
江以清心想,此处戒备森严,寻常人进出很是麻烦,难怪能一直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自成一方天地了。
几人在营地外喊了几声,过了许久,才有个正准备歇下的士兵慢吞吞踱步出来。那人身量高大,肤色黝黑,往人前一站,便沉沉地压下一片影子。他嘴里斜叼着根草茎,神色里带着几分傲慢:
“什么事?营地已经准备熄灯了。”
“宫中突发大规模的腹泻,太医署人手不足,想起羽林军中有几位随侍的军医,特来请人相助诊治。”没等白霄开口,映王抢先一步说道。
那士兵嗤笑一声,满脸不以为然:
“羽林军与朝廷分治多年,你们是什么人,说调人就调人?再说了,把我们的军医调去,万一我们也闹起同样的毛病,谁来替我们诊治?”
白霄朝江以清递了个眼色,江以清会意,当即身形微侧,严实挡住映王可能出手的方向。白霄这才从怀中取出虎符,面色平静地向前一递:
“这是可调动羽林军的虎符,请这位壮士仔细看看。”
映王的心思被当众识破,脸色不由得一沉,往一旁挪了些。
白霄紧接着开口:
“人命关天,烦请你们尽快开门,让军医随我们前去。”
那士兵看清白霄手中所持的虎符确为调动羽林军的虎符,不敢怠慢,只好立即转身快步向营地深处走去。
“我……我明白了,你们等着。”
不多时,士兵领来一位身形精瘦、装束与普通士兵不同的军官,身后跟着两名军医。
“我是今夜值守的羽林军校尉。这两位是军中随行的医官,你们带他们去吧。”
军官命人将栅栏拉开一道窄窄的缝隙,让两名军医从中走出。白霄简短拱手致谢,随即带着几人转身离去。
“都别垂头丧气的了,公主带了羽林军的军医来,快排成两队,挨个让军医诊治!”
白霄等人一刻不停地来到侍卫们的住处,阿菊已经提前在此等候,维持秩序,见白霄来了,立刻高声喝道。
侍卫们个个捂着肚子,面色发青,却仍强打精神,依照阿菊的指示排成两列。军医沿队列一一上前,俯身把脉。
情势紧急,白羽显然不愿被白霄抢了先机,早已静坐一旁,神情担忧地注视着来往的侍卫。见白霄等人已开始忙碌,他也开口说道:
“朕听说侍卫们腹泻不止。这症状朕从前也有过,当时服下止泻散便见好转。方才见公主迟迟未到,朕已命人先给他们用了一些。”
军医凝神诊脉,思量片刻,其中一人抬头回话:
“回陛下,侍卫们腹泻的原因是食用了不洁之物,体内有毒邪未清。若强行服用收涩止泻之药,只怕会将邪毒闷在体内,反而会加重病情啊。”
“朕又不懂医术……”白羽有些尴尬,却仍强撑着板着脸道:
“若连治病都要朕亲力亲为,那还要你们何用?”
“皇上教训得是。”军医恭敬地垂下头,不再多言,只继续为侍卫们一一诊脉。
一旁的江以清见队伍冗长,不少侍卫面露痛苦,便轻声向白霄请示:
“公主,让我也去帮忙吧。”他目光清润,语带恳切。白霄这才想起,江以清本就通晓医术,甚至比寻常医者更为精进。
“你去吧。”白霄又转过身面向还未接受诊治的侍卫,“这是我的贴身侍卫江以清,略懂些医术,之前负责经营过我手下的医馆,诸位要信得过,也可以叫他看看。”
那些排在队伍后面,面露苦色的侍卫们眼神纷纷亮起光来,来到江以清这边。
“谢谢临湘公主,谢谢江公子!”侍卫们对白霄很是感激,“宫门早已下钥,宫中的太医又赶去侍奉各宫娘娘了,若不是公主亲自为我们请来军医,我们怕是要撑不过今晚了。”
白霄和江以清相视一笑,有些心虚。
“快别这么说,”白霄转向侍卫们,语气温和,“不过是腹泻罢了,诸位日夜守护宫城,劳苦功高,往后定会福泽绵长,平安顺遂。”
她这番话让侍卫们神色舒展了不少,连病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众人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帐内的气氛也随之轻松起来。
在这一片和缓的笑声中,映王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响起:
“没想到公主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啊。”
白霄听出他话中有话,也不示弱,当即含笑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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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王过奖。若论能人,谁又比得上殿下,既能韬光养晦,又能帮助皇兄处理政事,实在令人佩服。”
侍卫们被分为三拨,依次接受诊治。军医们用随身携带的药物配制了简易的汤剂让大家服下,又依据各人体质差异,开出了不同的方子。白霄吩咐阿菊亲自前往太医署取药,前后忙碌许久,才总算将侍卫们安顿妥当。
“今日多亏了公主与几位军医相助。”侍卫总领向白霄躬身行礼。
“不必客气,大家平安就好。”白霄伸手将他扶起,“我府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最适宜调养身体,明日我派人送进宫来,给你们拿了去。”
“多谢公主!”
侍卫们齐声应答,声音听着比刚才精神了不少。
白霄这一番计谋,既不着痕迹地动用了一次虎符的调遣权,又顺势在宫中立了威信,赢得了人心。有了这次先例,往后就再想进一步使用军权,便好行事得多了。方才她亲自送两位军医回羽林军营地时,还听见路过的宫人低声议论今晚的事,有人甚至感叹,说这位公主确实是个靠得住且真心待下的主子。
等从营地返回宫中,夜色已深。白霄虽忙碌整晚,却仍打起精神,仔细听阿菊汇报白日里查探到的消息。
“公主,您之前来信让我查青烟主人的事,我已亲自去查探过了。”阿菊低声禀报,“这一趟,也证实了您之前的猜测,前几次对您下手的人,确实都来自青烟。”
白霄的眉头稍微皱了皱。
“青烟是江湖上有名的刺客组织,内分高、中、低三级。高等级的刺客直接受命于青烟那位神秘的主上,只负责做一些专业性的行刺,绝大部分懂得易容之术,常年潜伏在各大势力中。中等级的刺客身手较好,常带领低等级刺客行动,按雇主委托执行刺杀。”
阿菊略作停顿,又继续道:
“他们极重江湖道义,讲究与雇主之间的信任。因此不论任务由哪一级刺客完成,事后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枚刻有‘青烟’二字的木牌。以免官府追查时,连累背后的雇主。”
“木牌?这样显眼的东西,我竟从未察觉。”
“那木牌实在太小,若不仔细搜查,根本难以察觉。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接连在几起与虎符相关的事件中,都发现了青烟的身影。”
“嗯……”白霄沉吟片刻,“我始终想不通,青烟作为一个刺客组织,为何要投入这么多人手去寻找虎符。”
“除非有人财力雄厚、人脉广布,能驱使这么多高手为其奔走。否则,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阿菊和白霄对视一眼,“是青烟背后的主上,想要这枚虎符。我们查到,那位主上似乎是名女子,每次现身,总有若有若无的香气相随。”
“女子……”白霄低声重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