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妹是亡国公主》
1. 缘起临川
临川落日崖上
天还未亮,寒气深重,山涧缭绕的云雾层层叠叠,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临川与其余各地隔绝开,地理位置偏僻,显得格外幽静。临川风景最秀美之地莫过于深山尽头的落日崖,那是一座极高的山崖,险峻而神秘。
平日里祥和的落日崖今日格外的诡异,山间生灵不知何故都在四处逃窜。
几道轰雷声,如同天地震动,山崖上冒出数道灵光,一个巨大的金色罩钟自天边落下,金钟上布满了晦涩的符文和古老的图腾,笼罩着整个崖顶,地面上涌出如大树根茎般的血痕,从四周向中间蔓延。
那金钟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只大鸟,灰黑色的羽毛,钩子一样的喙,长着巨大的雪白色的爪,看着无比凶猛。
“咚,咚……”鸟妖拖着血肉模糊的爪牙惨烈撞击着,金钟却纹丝不动。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衣乌发的女子,金钟的光影掠过脸颊透出血管蜿蜒的青痕,她的脸苍白得近乎虚幻。
鸟妖口吐人声:“苏羡鱼,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待你血液耗尽,我必会啄你双眼,食你血肉!”
钟外的女子毫不在乎自己耗费的精血,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眼底杀意慢慢浮上水面,“诱你来此,就是便于施展金钟罩的威力,今天,咱们之间的账该清算了。”
说着催动全身灵力。苏羡鱼听着它惨烈的嚎叫,好看的眸子溢出光亮来。
此妖,名为罗刹鸟,喜夜间出行,食人双目。
八岁那年她被困地宫,这鸟妖便常常欺凌她,它不屑食用小儿双目,却一直把她当做猎物,玩着恃强凌弱的把戏,甚至在她死后,连她的魂魄也不放过。
“你还用着人族驱妖的法器,是还没适应你现在的身份吗?”
罗刹鸟擅长蛊惑人心,眼见自己冲破不了禁制,便言语攻击试图扰乱苏羡鱼的心神。
它嘶哑着嗓子嗤笑:“东阳皇族诛妖无数,堂堂公主却沦为妖物,真是天道好轮回!”一个人族公主变成了妖,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羡鱼嘴角不可控的微微颤动,扬起头迎接刺破云层的第一缕晨光,她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她瞳孔溃散陷入回忆,“地宫昏暗阴冷,我无数次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拔了你的皮毛,做成蒲团和裘衣。”
她笑了笑,那该多么温暖。
“你敢!”罗刹鸟被激得一阵恶寒,双翅挣扎得更疯狂了。
苏羡鱼静静看着它挣扎,她为了布下法阵,灵力不断流失,虽然表面无事,但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法器,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只是可惜了她刚恢复的一点灵力。
金钟罩对妖类有着天然的压制,再加上苏羡鱼以血为祭,罗刹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无数灵光撕扯着,耳边是金属灵光击打在身上的轰轰声,震得它头皮发麻。
“你这个疯子,啊!”声声惨叫下,罗刹鸟浑身已被烈火缠绕,幽绿的眼中全是淬了毒的恨意,“我要你不得好死!”一时轻敌,竟然败在了这小儿的手上,它若命殒在此,那她也别想安生。
罗刹在最后一秒催化妖丹震碎金钟。
霎时,闷雷滚滚,金钟碎裂,罗刹鸟突然眼冒青光,阵阵嘶鸣过后,先前的庞然大物已被烈焰化为齑粉,而火团中那道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苏羡鱼的双眼,一瞬而过,根本来不及躲避。
罗刹死前震碎金钟,苏羡鱼难逃反噬,没有余力抵抗只能任由鸟毒腐蚀双眼,她撑着最后一股劲闭气封住经络,防止鸟毒蔓延全身。
刺痛过后眼前一片漆黑,她捏碎了手中的羽毛:“死东西,你应该庆幸我口味淡,没有一把火烤熟你。”
“还想着等我化为人形后吃我的眼睛,待你死后说与阎罗听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惧怕之物,罗刹对她来说如附骨之疽,如今她亲手杀了它,苏羡鱼心中无比畅快。
原就不多的灵力正在慢慢消散,双目也暂时失明,苏羡鱼靠在石墩上感受着大片金光洒在身上的暖意,这一躺便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落日崖,可惜今日她看不见落日之景了。
傍晚,风趋于柔和,耳畔又传来罗刹鸟嗤笑的声音,她如今半妖之躯确实与中州格格不入,她是一只没有本体的妖,严格来说,在她作为凡人的肉身一点点消散后,魂魄无处安放,可能鬼魂都喜欢灵气充沛的地方,于是,地宫中的一幅画轴便成了她栖身之所,附着在画轴上,受画轴内的力量滋养,重塑肉身,而她也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画妖。
她可不想一辈子待在那里与青石为伴,眼下还是想办法恢复灵力脱离那副画轴。
混沌间刺骨寒意骤然侵体,苏羡鱼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她虽然目不能视,但感官异常敏锐,眼前好像有一个人。
突然,苏羡鱼心口一滞,似有什么东西进了体内,她立刻戒备起来:“何人装神弄鬼……”不等她说完,便感觉全身经脉疏通,仿佛有一股暖流自心口蔓延开。
这是在帮她?
“谁!这是什么东西?”来历不明的东西入体,不见得是好事。
只听见一道淡如古井般的声音传来:“你会是那个有缘人吗?”他像是在自问,只听那神秘人又道:“勿怕,此为护心骨,今日相赠于有缘人。”
苏羡鱼感受身体的异样,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东西,你要做什么!”
“若有一天你到了钟山之巅,可否代我向故人问安。”
那是什么地方,这老头古怪的很,“你什么话也不留,我如何替你问安?”
“若到了那天,一切自会分晓,多谢小友。”
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她却觉得遥远到仿佛自远山而来。此人出现的太过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你又为何救我?”
“不算相救,”那人又道:“是我有求于你。”
“你到底是谁?”
“我不过是残存于世的一缕执念。”
余音和寒气缓缓散去,苏羡鱼仓惶醒来,她急切抚上心口探查,那处暖意昭示着这一切并不是梦。
不明之物入体,她想取出那护心骨,却无论如何也取不出,那东西好像已经与她身体融为一体,感受到体内气息渐渐平稳,她才卸下一点防备。
她可不信这是什么天降好事,其中必定有诈,那人能随意入梦,恐怕实力深不可测,但好似又并无恶意,苏羡鱼只觉得头痛欲裂,只好强行压下满心疑问。
她撕扯下一片衣襟,挽在双目上,又在草丛处一阵摸索,拾起一根木棍,打眼一看,真真是个弱柳扶风的盲女,这样装扮混迹在人群中会更自然,今日之事太过巧合,得尽快离开这里。
落日崖脚下再走一段路程便是临川,临川坐落在群山之间,四面环绕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此处常有仙门弟子云游,亦有百姓千里迢迢来到神庙祈福。
有人的地方便有买卖,山路十八弯,在地势平坦之处,都设有茶摊,酒肆。
这里大多人来去匆匆,今生只打一照面,萍水相逢茶水下肚,想的是芸芸众生擦肩而过者多如牛毛,能在此地相遇座谈畅饮,也算是缘分,故而往来者之间格外友好。
前方的赵氏茶肆今日无比热闹,大家都在谈论各人所求之事。
临川有一神庙,据说无比显灵,谁家求子,求姻缘,那是顶顶灵验,一传十,十传百,到如今香火不断,马上就到了三年一度的神庙节,一波一波的人慕名而来,临川格外热闹。
茶肆,一位武夫四处张望:“听说了吗,这次天虞山弟子也会来。”
“天虞山,那个门中人数凑不够一双手的天虞山?”那人磕着瓜子嬉笑着。
“听我那闯荡江湖的外甥说,那可是真正的避世仙门啊,其他普通门派里的弟子是卯足了劲也进不去!”那人一杯茶下肚,接着侃侃而谈:“天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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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需要招收弟子光耀门楣,去了也是白瞎那神仙地方,说不定人家关键时刻能一个打十个妖怪,不,以一抵百!”那人激动起来,双拳在空中一顿乱舞,接着又低声道:“况且那山脚下有灵池隔绝,寻常仙士哪能靠近。”
别桌都竖起耳朵听他们热切谈论,唯有角落处的一桌客人安静品茗,冷冷清清。
茶肆的赵老板那是何等的人精,一眼就看出这两位绝非等闲之辈,故而上茶时都带了些小心翼翼:“上茶了,二位公子请用!”
“多谢。”
“嘿!不谢不谢。”
赵老板趁着上茶间隙循声打量,刚刚道谢之人,生得周正俊郎,眉开眼笑,流露着一股书卷气,要不是佩着剑,他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呢。
至于另外一个,那可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瞳孔一尘不染,透亮的如同琉璃盏中盛着的月光,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如削玉,鼻尖微微上翘,倒添了几分少年气,唇色极淡,却因常年习武泛着珊瑚般的血色,素雪长衫,玉簪束发,如月、如水、如竹。
赵老板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只觉得那画像上的温润仙人也莫过于此,他平时就爱观察来往者解解闷,眼下对上萧令月的清冽的目光,他连忙移开讪讪笑了笑,这样的人可冒犯不得。
“萧令月,你与我师父到底有何渊源,我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从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还有那几年守山之约,师父他到底是何用意?难道我师父背着我收徒弟了?”周砥语速越来越快,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松鼠,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萧令月两耳边没有一处安静,他微微皱眉:“你师父怎么教出你这样聒噪的徒弟。”
周砥不乐意听,立刻反驳:“你少管别人的家事,师父是我的家人,你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人,突然闯入我天虞山担起了管事之责,我当然要盘问清楚。”
“与我达成约定的是你师父青烛而不是你。”
……
苏羡鱼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听前方一片嘈杂声,原来是一处歇脚的地方,她敛了敛身上的气息,继续前进。
木棍声并不扎耳,可赵老板还是用他惊人的耳力和眼力捕捉到了远处的姑娘。
一身红衣虽然破旧但依稀可见是个好料子,红布遮着双眼,脸白得发冷,唇色淡青,不像是康健之人。
这年头妖邪肆虐,一个姑娘瞎着眼着实可怜,他热心的虚扶上去攀谈:“姑娘当心脚下,您是独自一人来临川的?这一路不好走呐!”
苏羡鱼挤出一抹看似平易近人的笑容,随口胡诌道:“兄长在在途中遭遇不测,便剩下我一人。”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赵老板瞬间禁声,招呼着她落坐。
苏羡鱼咚咚咚咚敲着木棍,坐在了萧令月旁桌。
赵老板上了茶和点心,语气随和:“姑娘一路奔波,吃些茶点。”
“不用,我在此处歇脚即可,谢谢老板。”
赵老板也算是混迹江湖多年,怎会看不出她的窘迫,只是一点茶点,算不得什么。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赶路,此处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姑娘莫要推辞了。”
如今世道不好啊,一个眼盲的孤女如何能得善果,他自诩是个良商,遇见了便行举手之劳,过了他的店,命数如何,他管不着,亦无力管。
苏羡鱼泛青的手指接过茶杯,起身向赵老板道谢,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凸起的碎石,脚底一滑,竟直直的栽向旁桌,杯中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唰”一下泼在了洁净的衣衫上。
周砥眼珠子跟着茶杯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对面人身上,他颇有兴致观看萧令月的反应,毕竟这人看着一副讲究挑剔贵公子的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这姑娘,师傅说小中见大,他且看看。
萧令月衣袍瞬间映出了叠叠暗色,落在地上的茶杯滚动了许久才堪堪停住。
这桌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2. 东阳公主
苏羡鱼身姿不稳跌倒在地上,掌心传来细密的刺痛,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手心纹路渗出来,脸色死寂般的苍白,瞧着格外柔弱。
赵老板关切看向萧令月,“仙长,可没烫着您吧?”
周砥看萧令月脸色微变,大笑了起来。
苏羡鱼诺诺开口:“小女不慎冒犯了仙长,还望仙长见谅。”
她循着赵老板的声音摸索着往前走,想要撇去衣衫上的茶叶,眼看着那手就要触碰到衣襟时,萧令月用茶杯隔开。
“无事,你先起来。”
他声音极淡,却又很入耳,茶杯温热的触感让苏羡鱼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周围人一副看戏的姿态,萧令月不悦淡淡瞥了一眼,他正欲开口解围时,却感到一股怪异的气息,只此一瞬,当他再次试图捕捉时,却没有任何异样。
他迟疑片刻,这才抬眸端详起眼前的女子,他看得久了些,此女没有灵力是个普通人,除了眼盲之外并无奇特之处,真是怪了。
旁边的周砥插嘴:“无妨无妨,一杯热茶而已,姑娘就算浇他一壶也不碍事。”
萧令月起身慢慢逼近,却又顾忌着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了红布上。苏羡鱼感受到一股陌生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住了想要后退的举动。
周砥摇了摇头,他虽然与萧令月不合,但此人之前一向矜持自重,眼下这般着冒犯,啧,看来师父的眼光自他之后就歪了。
萧令月施然开口:“姑娘的眼疾看上去不是寻常的疑难杂症,我略懂些岐黄之术,不如让我瞧瞧。”
这又是哪一出!“萧令月,你何时会医术?”周砥重心长道:“姑娘莫听他的,临川有不少郎中,我可以为你介绍,别信一些连医书都没看过的人在这招摇撞骗。”他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不俱萧令月的冷眼。
苏羡鱼低下头,浅浅微笑。她虽目不能视,五感却异于常人,眼盲对她并无影响,方才刚到路口她便在众多杂乱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灵力,随着距离越短,她心海深处的灵力正慢慢苏醒。
难道是靠近地宫,与画轴产生了联系?
直到走到近处才发觉,那是一名男子体内的气息,竟然与画轴中的力量本源相似。奇怪的是,画轴存放在苏氏先祖所设的临川皇陵地宫中,为什么这个人身上也有同样的灵力。
自从她破除封印杀了罗刹后,就出现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当机立断直接假装摔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搭上话再说。
赵老板僵立一旁,擦拭着额前滚落的汗珠,他怕极了这两位高人斗法牵连他的铺子,连忙打圆场:“姑娘可真是运气好,今日遇上了两位仙长,两位仙长都是好心之人,你跟随他们啊,这眼疾铁定能治好的!”
他呲着嘴笑,却面露苦色。
赵老板无意中帮了忙,苏羡鱼藏起心中喜悦,一副颇有顾虑的样子说道:“萍水相逢就这般劳烦仙长,怕是不妥。”
“不会,我们此行前往神庙,顺路的。”周砥时刻谨记师父教诲,又言:“这也是我天虞山职责所在,姑娘不必推辞。”
天虞山,竟是传说中的天虞山。
苏羡鱼笑意盈盈:“那便谢过两位仙长。”
萧令月看着面前三人一场戏,他冷不丁开口:“姑娘双目不能视物,却能独自越过陡峭山路,看起来弱不禁风,方才躲避起来却身姿灵敏,姑娘修的哪门哪派的术法?”
她出现的蹊跷,虽然蒙着眼却难掩冰肌玉骨,怎么看都像那话本里勾魂的鬼魅,不像正常人。周砥是个张口师父闭口师父的一根筋,赵老板凡夫俗子难逃皮囊蛊惑,骗得了他们,他可没这么好诓。
他心想,那可不是普通的眼疾,分明是中了妖毒,眼下神庙节即将来临,百姓密集,难保有妖族作乱。
这男子倒是个有心眼的,苏羡鱼无措道:“仙长怀疑我?我只是自幼习武,故而五感比常人敏锐得多,家中遇难,至亲分离,我被恶妖袭击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仙长仅凭自己的推测就说我非良善之人,未免有些武断。”她接着又道:“我本无意冒犯,仙长若是这样想,那我纵然有理也说不清楚。”
这一番话听得萧令月一顿一顿,眼前女子如此能言善辩,还有赵老板一副心软不敢帮腔的姿态,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了。
萧令月闭眼思索,虽说她体内毫无灵力构不成威胁,但此女来历不明,这里人多眼杂也不好僵持下去,不如就顺着台阶下,暂且将她留在身边慢慢观察。
他微微躬身,动作行云流水般洒脱:“是在下草木皆兵了,并非有意为难姑娘。”
苏羡鱼乖顺道:“不敢怪罪仙长。”
听着好生别扭,中州的女子真是奇怪。
周砥极有眼力见的开口破冰:“我乃天虞山青烛长老座下唯一弟子周砥,奉师命捉拿邪妖,一路追逐至此,姑娘可放心我们不是恶人。”
捉妖?她灵力耗尽,与凡人无异,只要不使用灵力,哪怕是修为高强之人,也看不出分毫异样,临川有妖她竟然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这位仙长如此深究我的身份,原来是仙家门派来此除妖。”
周砥被一声仙长仙长叫得格外不自在,“姑娘,你唤我名字即可。”说着,抬肘怼了怼一旁的萧令月。
“萧令月,无门无派,暂居天虞山。”
周砥竖起一指强调:“天虞山正儿八经的弟子只有我一个。”
周砥对于师父收留萧令月颇有微词,如今看着眼前二人莫名起了摩擦,虽不知缘由,但并不影响他一下子对苏羡鱼倍感亲切。
“姑娘怎么称呼?”
苏羡鱼顿了一下,道:“唤我素玉就好。”
经过茶摊,前方是一片河流,被周山环绕着,河水悠悠流淌,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碧玉带子,连接两岸的是一座极窄的石桥,石桥仿照人的脚步用石块错落开来,一次只可过一人。
苏羡鱼敲着木棍发觉前方有人,“公子怎么突然停下?”
“要过桥了,”萧令月手底一转将剑柄递到了她手里:“抓好了。”
手中的剑柄冰凉如玉,她丧失视觉后,其他感官会非常敏锐,溪水的湍急声,树叶簌簌的响声,鱼群欢快游弋的摆尾声,还有前方之人稳健的脚步声。
她跟着他的步伐,一步一石阶,伴着流水缓慢过了桥,苏羡鱼自觉放开手中的剑,“多谢公子,方才还以为公子是个难以相处之人,没想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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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此细心的一面,遇到你们二人,真是素玉的福分。”
萧令月听着这些婉转奉承的话语,学着同样的语气回敬:“原来我之前在姑娘眼中如此不堪,看来这一路要好好弥补误会了。”
周砥看着俩人话里有话,暗自发笑,这一路上有乐子了,“到了到了,快看!”
三人头顶是一个高大的拱门,上面草草写着“临川”二字,石门两侧攀爬着两个石狮子,狮子脖子上悬挂着灯笼。
神庙节到来,百姓都喜气洋洋的布置各家屋子,街道两旁的商铺和民宅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笼,酒楼张灯结彩,红墙黄瓦在灯火摇曳下更显光彩,百姓笑声不断。
周砥眼中略过惊艳:“好多人!以前竟不知道临川还能这么热闹。”
萧令月眼中渐渐升起温度:“东阳亡国后,妖邪愈渐猖狂,人族失去庇护,过得并不安稳,三年一度的神庙节,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次神圣的节日,祈求神佛显灵,泽佑万物。”
“人力无法改变现状时,神明就是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当然热闹了。”
苏羡鱼听着他娓娓道来,那些被她刻意摒弃的画面如走马灯一样闪现在眼前,来势汹汹。她站在熙攘的人流中,不断和人擦着肩,突然听起东阳二字,陌生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从俯瞰众生的东皇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宫,她不断穿梭其中。
他说的没错,这盛大的节日下隐匿着许多的无力与悲怆。
苏羡鱼出奇的安静,她垂着头蒙着眼,可萧令月偏偏能察觉到她沉浸在一股难言的悲伤之中,五感太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姑娘会相信神佛吗?”他随口问道。
祈求神佛,这天上的神佛会在意人族的命数吗?
“把希望交给虚妄,我可赌不起,公子,我不信这些。”
有些人靠着寄于虚无的希望能活下去,可她不能也不是。
萧令月侧头,他略微打消了怀疑,只当她是个被妖所害的孤女,想起妖,他心头又升起一瞬间的愤恨,他按压下情绪,“放心,你的眼睛会好的。”
苏羡鱼似乎很开心:“好。”
周砥手上拿了一把小玩意挤过来,“昂还有我呢,一定给你找临川最好的郎中!”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萧令月说道:“周砥,你前去各村落外沿布阵,神庙节过几日就开始,我们要提前开启驱妖阵法。”
“好,包在我身上。”
“那你呢?”苏羡鱼竟没想到他们还要设驱妖阵,幸亏她提前跟着他们进来,否则怕是会被拦下来。
“我们在山外发现有大妖残留的气息,追到临川外却不见其踪迹,神庙周围灵力充沛,往年常有恶妖邪灵借此地修练,杀人闹事,我得守在此处,过完节再离开。”
他们的消息没错,神庙周围确实和别处不同,那只罗刹鸟便是在这里修为大增,赖着不走。
百姓以为临川蕴含灵气是天赐的宝地,却无人知晓那灵气是出自神庙底下,东阳皇族在临川的一处秘密地宫里,那是先祖早年征战时为自己建造的皇陵。
那里有一道结界封印,里面封印着拥有世间至纯之力的神树精魄和东阳公主苏羡鱼。
3. 大妖姑获
所谓驱妖大阵不过是走个捷径,只能保临川暂时不受妖所侵扰,妖心一窍,兽性难灭,它们寿命漫长,不懂得怜惜人的性命,近些年,中州的妖物不断增多,人妖共处日后势必会留下无穷无尽的祸端。
若那只大妖有害人之心,临川恐危矣。还是得尽快帮身边的女子医好眼睛,然后护临川百姓过一个安稳的节日。
“眼下无事,我先带你去一处地方医治双眼。”萧令月抬手想要为她引路。
“萧公子,我中的是妖毒,普通的大夫恐怕不行。”
这位修仙弟子倒是热心肠,若她恢复灵力,那妖毒根本不值一提,原想着将计就计找个借口跟随他,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真要为她寻医,可惜,寻常郎中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放心,我要找的人是筑雪堂的禾神医。”
萧令月解释道:“筑雪堂是个江湖门派,里边集齐了中州各路奇人,各行各业只要有人的买卖筑雪堂都做,不久前刚在临川落了分堂。”
苏羡鱼心里发怵,这未免过于巧合,她问道:“所以这些奇人里头就有一位能治妖毒的神医?”
“是。”那确实是位神医,火眼金睛,各路妖魔鬼怪都逃不过他的眼。
说起筑雪堂,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前身本来是一座书院,坐落在北边,背靠陵山,读书之人为了静心求学,纷纷来到此地,久而久之形成一股好学之风,当朝太傅谢铮辞官后,便定居在那,为天下学子传道授惑,筑雪书院渐渐成立。
谢家世代从文,太傅本想着将书院传承下去,却没想到他那儿子谢秉也就是如今的堂主,却是半点都没有遗传到他的才气,整日舞刀弄枪,甚至还想去寻仙问道。
谢太傅被气的卧病在床,谢秉这才回来,听从父亲的安排。眼看一切回到正轨,可没过多久,谢秉突然无故强行遣散学生,关闭书院。谢老先生突发心疾故去后,筑雪书院在谢秉的手下摇身一变成为如今的筑雪堂,当时人们对这一变故众说纷纭,后来,因谢秉执掌筑雪堂手段强硬,也无人敢在说道了。
筑雪堂近些年,手下走南闯北积累下不少财富,故而连一个偏远的分堂也修缮的富丽堂皇,足足在城中占了六层阁楼。
每一层各有划分,苏羡鱼跟随萧令月刚走到门口,就有黑衣打扮的侍卫阻拦:“今日闭堂,外客勿入。”
萧令月并不意外:“劳烦禀告,有人要找翁三娘。”
侍卫这才正眼看他二人,还未来及回绝,三人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从帘内传来。
“何人找我翁三娘呐!”来者是一位容光焕发,珠圆玉润的妇人。
翁三娘打量一番,眼前的男子负着剑俊逸不凡,那女子却是个衣衫褴褛的盲人,“知道我名号的人不多,两位小友受何人指点,找我何事?”
萧令月抬手作揖:“翁三娘,半年前陵山王氏酒楼,”他试图勾起翁三娘的回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堂中事务冗杂,半年前的事按她的记性,早就忘到七里地之外了。可听到王氏酒楼,她顿时记忆明了!“原来是你小子,当日可多亏你,我才能出那酒楼!”言语间多有感激之意。
半年前,堂主谢秉发出密令急昭手下回陵山议事,堂主茹素,厨子做的菜甚是无味,翁三娘爱吃,哪里忍得了这般清苦日子,返回途中,找了一家酒楼吃了个尽兴,结账时却发现走得急丢了钱袋,眼看着赊账不成,那掌柜要将她扣下的时候,一旁的萧令月替她付了钱,解了围。
她当是实在是窘迫,便允诺萧令月,日后有事,便来筑雪堂报她翁三娘的名号。
时间久远,翁三娘以为会就此别过,毕竟那小子看着是个云游之人,没想到今日能再见,翁三娘立刻给他们二人看茶。
“当时前辈许我一言,如今,在下确有一桩事情要麻烦您。”
翁三娘乐呵呵道:“但说无妨。”
“素玉姑娘与兄长逃亡之际遭遇妖物袭击中了毒,双目失明,此番前来是想找禾神医瞧一瞧。”
萧令月言简意赅说明缘由,又向苏羡鱼引荐:“这位是分堂堂主翁三娘。”
苏羡鱼躬身行礼:“见过三娘,萧公子说此地有位神医可起死人而肉白骨,便想着能否瞧瞧我的眼睛。”
萧令月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他何时说这些话了。
翁三娘顿时笑没了眼,心底想这姑娘衣衫破旧,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之风,她道:“哪有小友说的这么夸张,老禾要是知道了,定要揪着说书人给他编段《神医赋》!”
她话锋一转道:“小娘子放宽心,老禾一心钻研药理,这些年和不少妖物打过交道,他爱研究那玩意,经常捣鼓捣鼓一些毒物,你既是中了妖毒,他刚好对症下药。”
“走,我带你们去见他。”翁三娘一手拽着萧令月一手牵着苏羡鱼,来到了禾神医的住处,是一座幽静的小院落,竹屋周围长满了草药,院子中间摆着用青石砌好的桌椅,角落里有个炉子,一旁摆着各种医具和泛白的古籍。
翁三娘口中的老禾就躺在摇椅上,手边是点心和茶杯,好不惬意。
禾神医是个慈祥的老头,常年与药材打交道,浑身都是一股草药味,仿佛被放在药罐里当了咸菜腌。
“来活了!”翁三娘拿起蒲扇拍醒他。
老禾横眉一冷,起身正要怒骂,视线却被苏羡鱼夺走,他眼神顿时清明,枯枝般的手指夹着银针一挑,红绸如蝶蜕飘落,“小姑娘,睁眼。”
翁三娘有些纳闷,萧令月看向苏羡鱼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探究。
三人的目光聚焦在苏羡鱼的眼睛上,都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中了妖毒的眼皮有些沉重,她缓缓开眼。
萧令月望了过去,那是一双如画般的眼睛,眉如弯月,浓而蹁跹,长而翘的睫毛忽闪两下,因着中毒的原因,瞳色是幽绿的,像冰雪里的绿色琥珀,衣胜红肤胜雪,整个人清冷冷的。
苏羡鱼什么都看不见,不,也并非如此,只是觉得除了看不见之外,还有一层东西阻塞着,那应当就是罗刹的毒。
翁三娘耐不住性子:“老禾,这毒很古怪?”
禾神医观察了良久,叮嘱道:“是有些古怪,你先给遮住暂时不要见光。”
萧令月点了点头,抬手在衣摆处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取下一块布料递给苏羡鱼,她手指僵硬冰冷,不似常人体温,萧令月立刻收回了手。
禾神医捋了捋胡须:“她的毒好解,也不好解,吃完药用银针逼出毒素即可。”
苏羡鱼问:“那这不好之处呢?”
“施针和药方我自有我来,可这毒阴狠霸道,在你体内吸取精血,导致真气虚无,若只用药医,你体内没有多余的真气发挥药效,只会白白刺激毒素再次扩散。”
果然不是普通妖毒,那她一介弱女子又是如何活下来的。萧令月道:“真气虚无,那便需要往其体内输送灵力?”
“是也!”
“那等什么,一点灵力而已。”翁三娘就要推起衣袖上手,禾神医立刻制止她,“三娘不可,你我师承寒冰涧的术法,灵力极阴,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加剧她体内的毒。”
萧令月不忍问她:“如此说来,这妖并不寻常,姑娘对这妖可还有印象?”
苏羡鱼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顿时面露苦色摇了摇头:“那鸟妖身姿肥大,极善蛊惑人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一场梦,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禾神医倒是无意帮了她,等萧令月灵力入体,她就能知道此人和画轴的里的东西有何关系。
眼下唯有灵力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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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萧令月能解此局,翁三娘不加掩饰的挤眼提点他,看来是非他不可了。
半晌,没有动静,苏羡鱼缓缓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难处,我知晓灵力对你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公子已经照料了我一路,若是不便,我也自是感激的。”
“不为难。”萧令月言语温润:“渡些灵力便能让姑娘重见天日,我乐意至极。”
禾神医听此也没了顾虑,唤来一旁的药童小伍准备炼药事宜,那药童把晾晒的曼陀罗总摆成骷髅形状,心不在焉,迟迟没有回神,禾神医心头不悦,一块药干扔了过去。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快过来抓药!”说完,指了指角落的厢房:“里屋清静,你二人去那里,待灵力入体填满阴虚后我在为你施针,喝下药保准你恢复如初。”
翁三娘见没有她施展拳脚的地方,也不再打扰。
苏羡鱼毫不扭捏地坐下,她颇有有礼貌地点了头:“辛苦你了。”
她坐下良久还没听到萧令月的动静,忍不住问:“公子?”
语毕,有一只手覆在她肩胛骨处,他掌心腾起金芒,如初阳化开她经脉间的冰棱,一股热流不徐不疾地在心脉处汇聚,然后流向四肢百骸,她像是被一汪暖泉包裹着,苏羡鱼不禁失神。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仅和画轴里的力量相同,而且要比画轴里的更易于吸收,难道是因为画轴里的祟气影响了它的效果?这也说得通,此人没有遭受过祟气侵蚀,故而他的灵力比画轴里的更为纯粹,也更适合她。
看着苏羡鱼经脉变得活络起来,萧令月慢慢撤回手,苏羡鱼这才发现,他站得随意,仿佛这点灵力对他来说就是洒洒水。
“感觉如何?”
苏羡鱼正百思不得其解,骤然发觉身后人停了动作,她回头只见那人面上一脸探究。
“公子的灵力,很好。”
萧令月皱眉:“我是问你感受如何,可有感受到体内真气?”
“咚!”一道是爆竹声打破了此时的诡异的画面。
这烟花声来的格外突兀,下一秒就听到萧令月匆忙的脚步,“你去哪?”
萧令月拦住她,留下寥寥数语:“外城有异动,你和神医待在屋子里,不许离开一步!”
说罢,只留给苏羡鱼一阵劲风。
大妖,异动?
这妖出现的太过突然,临川周围不是有周砥设下的驱妖阵吗?
不对!驱妖阵法已开启,任何妖都进不去,那这异动只能是——早已蛰伏的妖物。
可若有妖在临川内,她应该能感应出来,想要隐藏妖气,除了自身修为高强,便是有宝物傍身,或是附着在凡人身上,吸取凡人精血也可掩去妖气,按萧令月周砥他们的说法,那是只不可小觑的大妖,妖力强悍,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能不能应对的了。
苏羡鱼来到院中偷偷打量,禾神医真不愧是医痴,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稀罕毒物和药材,足足摆了满满一面墙,她只待了一会,便感觉浑身都腌入了味。
苏羡鱼皱着鼻子四处嗅,什么药材啊,怎么怪怪的,她灵光一现暗叫不好,随后催动五感,果然是妖,那妖气竟在院子里。
这时传来禾神医的催促声:“小伍,今天怎么回事,抓个药磨磨蹭蹭!”
她本不想打草惊蛇,可那妖气外泄愈来愈不再掩饰,这是冲着禾神医来的。
“禾神医小心!”
还是晚了一步,药童指甲暴长三寸,裹着黑雾直奔禾神医心窝,他来不及反应被逼退数步才堪堪架住,他转头看向苏羡鱼:“快,快喊人,叫三娘带人来!”
来不及了,恐怕在萧令月离开小院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已经被放倒了,那些侍卫根本不是妖的对手。
一个仙门弟子竟然被大妖给暗算了。
4. 不死不休
好一招声东击西。
苏羡鱼听着打斗声便知何禾神医难以招架,可若她出手就一定会暴露,也不知这妖怪道行深浅,若她打不过,恐怕会有更大的麻烦。
萧令月此时分身乏术,若她继续躲着,禾神医必死无疑,风声呼烈烈在耳边厮杀,苏羡鱼心跳得越来越快,一时难以抉择,脑中浮现起无数次假设,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掌心凝力感受心海处的力量,随后利落出手,右手上幻化出一把赤色短刀,提刀就冲药童后背刺去。
手起刀落间,短刀就刺入了小伍的后背,趁其不备苏羡鱼用力将禾神医从搏斗中推了出去。
禾神医惊魂未定,看着苏羡鱼的举动更是目瞪口呆。
短刀上有毒,腐蚀性极强,毒性逼得小伍显现出妖相,那竟是九个脑袋的鸟妖。
禾神医再次瞪大了眼:“尖喙血瞳,一身九头,是姑获鸟!”
“姑获鸟,是姑获鸟夺舍了小伍,那小伍恐怕已经……”老禾顿时全身血液倒流,哀声怒骂:“畜生!”
姑获鸟脖颈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九个头颅的虚影在月光下重叠:“这小药童体魄强健,当真合用得很,禾老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她甩不开苏羡鱼,一番打斗过后,她瞳孔闪出异样地光芒:“竟还有意外的收获,你这院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苏羡鱼冷着脸挡在禾神医面前,姑获鸟双手现出尖锐的钩子,长甲上面布满了股股猩红的妖力,直奔苏羡鱼心口,“他必须死,你既要护着他,那你也别想活!”
难不成中州开始鸟妖泛滥了,苏羡鱼嫌弃道:“痴心妄想。”
招招致命,双方都下了狠手。这姑获鸟是妖里边出了名的难缠,九个脑袋幻象万千,它散发出妖力对凡人来说是致命的迷药,老禾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了,他撑着一口气,提醒苏羡鱼:“刺他神阙穴,那是姑获鸟的软肋。”
姑获鸟附在人身上后,只有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外力攻击时才会弃体而逃,而神阙穴就是最唯一的突破点。
在苏羡鱼步步紧逼之下,她逐渐落了下风,又听见老禾指出了他的死穴,无比暴怒,只见她手掌一前一后各自凝聚出了一团赤色的火球,一道向苏羡鱼,另一道鬼鬼祟祟地向老禾砸去。
苏羡鱼身形一闪躲开了攻击,眼看着火球就要击中老禾,她连忙扔出短刀,虽然劈散了火球,但妖力还是伤到了禾神医。
姑获鸟见她如此难缠,打伤老禾意欲逃走,却被苏羡鱼死死追着,她暗自骂道:死东西,身体如此笨重,怎么这么慢!
禾神医受了伤,咳得断断续续,又见苏羡鱼准备追上去,急吼道:“药,吃药你眼睛…”他指着一堆废墟中间里完好的药丸,只见苏羡鱼头也不回直追姑获鸟。
她竟然能看见,禾神医口鲜血吐完就晕了过去。
“自寻死路。”
说罢,她双手结印,头顶上升起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将姑获鸟困在里面,不得动弹。
姑获鸟本能地惧怕,眼珠子一转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翻来覆去只会用这几招,还想用对付罗刹那招来对付我,不及金钟罩的一半威力,你以为能困住我?”
姑获鸟的话如雷如鼓,震得她耳朵刺痛,她大脑一片空白,当时落日崖上还有别的妖,她竟没有察觉!
姑获鸟终于看见了苏羡鱼失神,“我是来杀臭神医的,老头子有几分医术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至于你,小殿下,遇到你可是意外之喜!”
苏羡鱼顿感全身发麻,一阵从地狱而来的噬骨冷气紧紧笼罩着她,她喉咙不自觉颤抖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殿下骗人的功夫还嫩了点,别装了,我说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
姑获鸟如同看到了一盘肥美的猎物,豪不掩饰垂涎之耻相,不断上下打量:“这么多年,主人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我们都以为你早死了。”
落日崖上一出凌虐的杀战,是她看过最舒心的一场戏,那个气若游丝,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以为杀了罗刹就结束了,其实一切才开始,姑获鸟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地兴奋。
让猎物在角斗场上厮杀,等到它认为自己赢了的时候,再给它送上一座精美绝伦的笼子。
姑获鸟一番云里云雾的话,难辨其目的,却让苏羡鱼坠入冰窟,她口中的主人或许与当年的事有关。
“谁派你来的?”苏羡鱼用短刀抵着姑获鸟的脖颈:“你主人是谁?”
姑获鸟仗着附在药童身上,丝毫不慌张,自顾自说道:“你们的命运早就被规定好了,而殿下的宿命就是被关在地宫里,永无出头之日……”
“噗嗤!”
苏羡鱼不等她说完,便将短刀狠狠地插入血肉中,药童的腹部顿时血流不止,鲜血溅射而出,溅了她满脸。
她面无表情地绞动刀柄:“继续说。”
姑获鸟面色变得扭曲,“你做的再多,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你杀不死我——区区凡人,哦不!非人非妖的异类,要是中州百姓知道了你还活着,你说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当年,苏氏引来邪祟祸世,中州人恨不得将苏氏族人挫骨扬灰!
苏羡鱼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意,她一手捏住姑获鸟的脖子,一手握着刀柄继续搅动,姑获鸟只觉得躯壳疼痛至极。
仿佛凌迟一般,她又狠狠地几刀连刺姑获鸟的神阙穴。
“这是药童的身体,你竟然不给他留全尸?”
苏羡鱼嗤笑道:“夺舍药店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被姑获鸟夺舍的凡人,在其离去后,便会化作虚灵,归于幽冥。
可惜了那位年少的药童。
“今日的疼痛,你给我记好了,他日,我必在你主子身上百倍奉还!”
姑获鸟已化为虚影逃走,空旷中只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是她的分身,形散难杀,普通法阵困不住它,苏羡鱼也只是打掉了它一个脑袋的妖力。
小伍身上的妖气渐渐散去,软趴趴的倒在地上,紧接着窜出红色的异光,化为点点荧光消散于夜风中,从此这世上再无小伍的痕迹。
萧令月循着妖气追来,这诡异的一幕便映入眼帘。
女子站在在月光下,蒙眼的云锦丝带轻轻摇曳,溅在脸上的血迹格外刺眼,短刀上还有未凝固的血,血珠沿着刀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宛若夜半索命的女鬼。
姑获鸟的同伙设计了一场小范围的慌乱引开周砥,趁机破坏了驱妖大阵,那人一袭黑袍帷帽,看似灵力不高,却好似有金刚护体,刀枪不入,什么攻击对他都没有用,三人纠缠了许久,那人却突然消失。
萧令月发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赶回到筑雪堂时,就发现翁三娘和一众侍卫都被迷晕,他急忙来到后院,满地狼藉,晾着的药材被散了一地,禾神医倒在石椅碎裂的杂乱里,那个女子也不见了身影。
萧令月抬手,背后的剑如同一道闪电抵在苏羡鱼的脊骨第三节凸起处,剑未出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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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如冰,身后是刺骨的剑,身前是一只温热修长的手指,苏羡鱼无任何动作,任凭他的虎口卡住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手下的触感柔软纤细,仿佛花骨朵一般一不小心就能将其折断。
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晃动,苏羡鱼慢慢回了神,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变成此番刀剑对峙的场面,她得做点什么挽救一下。
萧令月的手指缠的越来越用力,眼中的寒意越来越重,“你是妖。”
他好像很痛恨妖。
萧令月厌恶妖,可如今却被一个妖骗得团团转,竟然还好心送她医治,真是荒唐!
“药童在哪?你与姑获鸟是何关系?”
苏羡鱼掩盖住眼底的憔悴,露出笑靥如花的无辜脸:“公子可否容我解释,我不认识姑获鸟,我动手也只是不想看见禾神医死在我面前。”
“其他问题你留着去问禾神医吧,我要是想杀他,不必大费周章。”
她刚说完,就被面前的男子捏开牙关,逼她吞服了一颗药丸。
“你做什么!”苏羡鱼嫌弃地擦拭嘴角。
“你救了禾神医一命,这是他为你制的药,你们两清了。”他说完,粗鲁地拽下挽在她脑后的云锦丝带,扣在脖颈上的拳头青筋暴起,他自问是不是来中州久了,已经忘记天雷之痛了。
没了眼前的遮挡物,苏羡鱼毫不遮掩地打量眼前冷到极致的男子。
她插科打诨道:“原来公子这般丰神俊朗。”
萧令月冷着脸:“油嘴滑舌!家中祸事,兄长被杀,都是你随口胡诌,你接近我们意欲何为?”
“公子,你这样我怎么说话。”苏羡鱼艰难开口,拍了拍他的手提醒。
萧令月松开她,咬着牙压下怒意:“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是,我是骗了你,公子后来也一直在怀疑我不是么?据我所知,禾神医平日里经常和妖打交道,这不仇家都寻上门来了,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想借禾神医的手来试探我,却没料到姑获鸟选了小伍为寄体,打乱了你的计划。
“也不全是,至少她拆穿了我的身份。”
“我被妖打伤中毒是真,内力虚空是真,我救了禾神医也是事实,这点足以证明我无害人之心。”
“所以呢?”少年眼神锐利,审视着她。
“既然我与公子一开始便是各怀心思,那现下我们已然开诚布公,我们不算敌人,姑获鸟应该就是你们追铺的大妖,她已经盯上了筑雪堂,你们天虞山不可能置身事外,你要除掉它,而我也要找它,我们目标一致,我与它交过手,有我在,更容易找到它。”
她三言两语便说出其中利害,给了他难以拒绝的选择,又觉得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萧令月冷言道:“我并不是天虞山弟子,除妖卫道,与我无关。”
苏羡鱼看着他嘴硬:“公子高洁避世,恶妖你不屑于除,那为何如此执着我这个保护人的妖,是因为我骗了你吗,可你不是不在意的么。”
他一时失语冷笑:“除不除妖是我的事,我不会私自处理你,但你必须跟我回天虞山,至于是放了你还是关入无相塔,一切由青烛长老决定。”
他总觉得她们之间还藏着什么,“姑获鸟是冲禾神医来的,你找它,仅仅是因为这一战之仇?”
依他方才所见,能把她逼得满腔怒意,不能控制,二者必有龃龉。
苏羡鱼笑着看他一眼,似是不想与他多说:“是仇人。”
我和她背后之人注定了不死不休。
5. 摇身一变
苏羡鱼被施了五步锁,顾名思义,若是离开施法之人的五步之外,便会叫人全身麻痹不能动弹。
他们二人走得匆忙,萧令月给翁三娘留了信,筑雪堂和神庙节的摊子都交给了周砥,他虽不满但也只能照做,谁让萧令月这狐狸只留下一张纸条,这哪是商量!
周砥鞍前马后,在他的指挥下,今年的神庙节办得格外盛大,临川上下为了表示感谢邀请其参加篝火会时,周砥早已不见了踪影,偷偷御剑走了。
不过须臾,二人来到了天虞山地界,苏羡鱼抬眼便看见被云雾缭绕的高山琼楼,好似坐落在九天之上。山脚被一汪清澈见底的灵池围着,池水散发着莹莹的光芒,湍急地涌动着,山上伫立着几座阁楼,想来那就是弟子居住的地方。山极高,再高处是云雾背后的大殿,看不到真切,仿佛海市蜃楼,如梦似幻,苏羡鱼不禁看呆了。
从前有人和她说过,他日后定要去那第一仙山看看,没承想是她先来一步。
不愧是中州第一仙山,灵气盎然,哪怕在山脚下,体内的杂气也已经被净化掉了。
“你们上下山,难不成都是御剑飞行?”
萧令月看着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惊艳,想来她一个小妖,长在山野第一次见外面的天地,“灵池与寻常河道无异,可以坐船渡过,也可御剑飞行,山间有蜿蜒青台可直达顶峰。”
“我们坐船吧。”苏羡鱼左顾右盼没有找到船只的影子,踮起脚尖张望。
她以为这是打闹的地方吗,如此无礼,萧令月不想浪费时间,一手拽她,转眼就离开了地面。
“萧公子,我既已答应随你回天虞山,就不会反悔,况且还有五步锁,你何必如此提防我。”这么着急捉她上山,此人怕是恨不得立刻关她去无相塔!
“我擒你回山,你这一路却兴致勃勃。”他冷不丁地暗讽,此人一点都不像待宰的羔羊,反而像是去做客一般随心所欲。
萧令月听到身后安静下来,说道:“船被周砥藏起来了,山上只有周砥喜欢玩闹,那是他自制的私船,除了他,没人知道船在哪里。”
苏羡鱼想起那个跳脱的少年,对天虞山有点好奇了。
她束手就擒被捆至天虞山,除了想要接近萧令月以外,还有姑获鸟的一番话,她不知道当年封印地宫的是何人,现在冷静下来细细思考,照姑获鸟的说辞,恐怕当年皇宫祸乱也有他们的手笔。
可惜,只有她一人苟活下来,只能顺着姑获鸟的线索再做打算,她强行破除地宫封印损耗了半身修为,为了杀罗刹鸟更是不择手段使用血祭催动法器,而后又为了救禾神医冲破灵脉禁制,眼下心海灵气枯竭,若是再遇上什么妖魔鬼怪,只怕是还没来及找到真相就死在路上了。
天虞山作为中州第一仙山,灵气逼人,是个很好的疗愈之所,还有那位青烛仙人,能培养出周砥那般纯良的徒弟,应该能容得下她吧。
仙人淡泊,与大多凡人不同,她与天虞山长老八竿子打不着,无利相争,便是安全,最重要的是中州之内她也无处可去,横竖无解,那便赌一把。
路过松柏长青,云梯栈道,二人来到了位于高山之巅的琼台阁楼。
思故殿,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刻在阁楼的牌匾上。
“思故殿。”
倏忽,一阵冰霜自两侧袭来,掀开大门为他们引路。
苏羡鱼在殿门前看见了一道立在高台之上的身影,青衫宽袍,虽满头白发却没有一丝老态,温润尔雅,看起来正是而立之年的模样。
好冷,大殿上萦绕着冰冷的气息,苏羡鱼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循着冷气来源张望,原来是仙人腰间的一个配饰,是一块贝壳般大小通体鳞片的玉,闪耀着青色的光泽,好生特别的玉佩。
萧令月上前作揖:“长老,近来所遇之事,周砥在信中已向您说明,此妖来历不明图谋不轨,还请长老处置。”
听到这一番说辞苏羡鱼暗自苦笑,她抬眼对上青烛的一番审视,乖巧笑了笑。
接着,萧令月和青烛就听见“扑通”一声!
那女子竟直直跪了下来,实打实的双膝着地,萧令月眼皮跳了跳,厌恶的移开眼。
“长老,周公子在临川讲过许多天虞山的事情,我知晓天虞山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可人有好坏之分,妖亦如此,我虽是妖,但我从未伤过无辜百姓,若依了旁人之言,将我打入无相塔,岂不是好坏不分滥杀无辜,这与恶妖有何区别。”
青烛淡道:“是也,妖狱中皆是穷凶恶极之辈,我天虞山不会冤枉好妖,却也不会放过恶贯满盈之徒,那你接近他们二人,作何解释?”
苏羡鱼眼中有挣扎之意:“长老,若我说出实情,可否求天虞山庇护。”
青烛点了点头。
“长老,我原是皇陵里的一副画轴,受灵脉滋养化为人形,本想盗取一些金银财宝,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却没想到皇陵周围灵气浓郁,招来了罗刹鸟妖,我拼死杀了它,却也身中妖毒,灵力散尽,与凡人无异。
下山后,我遇见了两位公子,我知晓他们是修仙之人,欲求相助,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顺水推舟假装凡人。”
一段故事稍加润色,掺杂真情说假话,就连她自己都信了。
她继而神情悲切:“从开灵智的那刻起,我便在皇陵里日以夜继的修炼,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是才知道,罗刹与姑获鸟是旧相识,我为了救禾神医已经与那姑获鸟结下梁子,她怕是不会放过我了。”
“公子,先前在筑雪堂我为了救禾神医耗尽了你渡给我的灵力,这些难道不能证明我的清白?”苏羡鱼望向萧令月,神色坦荡。
巧舌如簧,但萧令月不得不承认:“是她救了禾神医,击退了姑获鸟。”
“天下之大,我一个妖实在无处可去,求长老网开一面,允我留在天虞山,我做什么都可以。”
青烛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瘦削的背挺的极直,像极了雪山上的青松,幼苗虽小却根枝顽固。
他心下已有了定论,笑道:“你回我一个问题。”
苏羡鱼眸中闪烁起了光亮:“您说。”
“法器开灵智化为人形,本是天赐良机,可你偏偏生在皇陵这种极阴之地,被困数年,你甘心吗?”
苏羡鱼愣了一瞬,除了在地宫的日子,别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她快忘了自由是什么滋味,忘了甜是什么滋味。
甘心吗?当然不甘心,她能活下来就是那股不甘心的执念支撑着她。
青烛仙人的眼中尽是悲悯和慈光,让人忍不住觉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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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去信服他,仙人的眼睛好像能看透她的伪装一样,让人无处遁形,到底是不屑于拆穿,又或是别有所图,不过眼下她已无暇思索这些。
“我不懂过去,不知前路,如今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确有两点所求,一为自由,二为有朝一日我能解心中之惑。”
她被困地宫,皇宫大乱,是因为神树精魄的异动,直到泪流尽后来她才明白真相根本不是史书记录下来的那样。背后有一双大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哪怕摧毁了苏氏皇族,也没有达到他的目标,而日后同样不会放过她,如今有机会走出来,自然要去寻找一个答案。
她答得笼统,青烛也没有追问,“天虞山清静了些,你根骨极佳是个好苗子,不过我已经没有精力收亲传弟子了,我时常闭关,你就由令月代师兄之责,传授你法术口诀,还望你早日修得器灵之身。”
“不可。”萧令月不可置信,怎么就突然从妖犯摇身一变成为天虞山弟子了,就算她是清白的,一介妖物如何能留在天虞山和常人一起修行。
“仙家门派,为何要收留妖族?”
青烛看萧令月神色执拗,道:“天虞山和其他门派不同,这里没有人仙妖之分,你既代我守山,她又是你带回来的,你应当明白我的用心。”
“你一心修习,却忘了只有身处凡尘,才能真正悟道,前尘往事,皆不能以偏概全,否则困住的是你自己。”
青烛长老留下这些话便凭空消失。
萧令月眼底一片晦暗,长老的心思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长老决定的事情更改不了,不过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他倒要看看,这深山皇陵里来的画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心怀不轨,那他便撕了这张善于伪装的假皮!
苏羡鱼却喜笑颜开:“素玉谢过长老,谢过师兄。”
“先前的身份过往皆是假的,你还有什么是真的。”萧令月不屑一顾道。
苏羡鱼听出了他的敌视,温声道:“师兄,出门在外,哪能没有几个身份呢,况且我现在也是天虞山的一员了,之前的误会就揭过去吧。”
萧令月听着一声声的“师兄”格外刺耳,只觉得眼前女子格外善蛊人心。
他转身便走,不想与之多待一刻。
*
灵宝阁内,青烛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地印上的一柄剑发出嗡嗡的响动,而后从剑里走出一名青衣女子,竟是传说中的剑灵,观其面容不过而立之年。
她似乎是很少开口说话,嗓音有些沙哑:“兄长,你不是不愿收徒么?”
青烛道:“拜师礼都没有,算哪门子师徒,那丫头合我眼缘,就让她跟令月一样留在这里,我也想知道世间会不会有第二个天下奇观。”
他看向窗外的云雾,缓缓道:“擢素,我方才开了神识,人化妖,妖生心,那丫头命格极凶也不知是好是坏。”
“开神识窥探天机,这是会遭反噬的,兄长你……”话未毕,擢素好似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青烛腰间的雪玉,眼中藏了无尽的思念:“你可是觉得她有些熟悉。”
雪雾在体内缓缓游走,擢素心脏骤然刺痛,她开口提醒:“只要是人,就会有与旁人重叠的一面,兄长,我们不能越界插手人界之事。”
6. 莫离鬼城
苏羡鱼一路走来,算是摸清了天虞山的布置,青烛长老喜静,平日都在最高处的思故殿或灵剑阁闭关,而萧令月、周砥和她的居所则是在半山腰上,再往下则是藏书阁。
至于萧令月口中的无相塔是在灵池底下的结界中,中州都城中害人的妖由各城城主和仙师管理,而都城外的恶妖,由各大仙门看管,近年来妖邪横行,仙门逐渐式微,于是众掌门就把缉拿的大妖交付给青烛,一来他法力高强可以制住群妖,二来天虞山地广人稀不会威胁到弟子的生命安全。
这些都是张管家告诉她的,张管家名叫张徽,从前是一家酒楼的主厨,他全家皆死于妖之手,周砥把人从妖怪腹中救出来后他却一心求死,于是周砥便把人扛回来疗伤,张徽也慢慢振作起来,他不愿白吃白住,平日里就做些洒扫做饭的活,周砥也偶尔教他写灵符。
青烛和剑灵大人常年闭关,周砥贪玩好游,便由萧令月代掌山中事宜。这偌大的天虞山,比她想象的还要冷清。
“山中布置简单,姑娘屋子里若还缺什么物件,你就告诉我,我负责下山采买!”
苏羡鱼背着手四处张望:“多谢张叔。”
张管家拍了拍额头:“瞧我啰嗦,忘了说长老嘱托的事,藏书阁背后有个石洞,那里灵力旺盛,最适合休养了,姑娘可以去那里养伤。”
张管家口中的石洞名唤少吾洞,洞门掩在树木花草之后,甚是隐蔽,若非张管家指了方向,她怕是走遍山头也找不到。
走进来才发现里面真是别有天地,这石壁里头仿佛藏着青色晶石,折射出碧绿的光芒,如梦似幻,石阶下方的灵泉散发着雾气,仿佛天阙之上的瑶池。
苏羡鱼打坐入定,她分出一魄去自己心海深处,每个修士开启灵脉后都会有一个意识海,那是形成灵力储存灵力的地方。修为越高,心海里的灵力就越充足,就算修士在战斗中损耗了灵力,只要及时打坐吸纳便会恢复,可自从她破开地宫封印后,心海里的灵力却只减不增。
苏羡鱼猛的睁开眼,她的心海已不复往日生机,灵力亦所剩无几,没有灵力浇灌心海便会慢慢枯萎,到那时她肉身保不住便只能回到画轴里去,可画轴里除了有神树精魄之外,还有祟气,两力相争,谁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至纯之力的渡化,还是祟气的侵蚀,她没有回头路。
苏羡鱼察觉到身后有人,“出来吧。”
是萧令月,这个无比警觉的天虞山修士,他实在是太过于正义,对妖也十分抵触,如此提防她也实属正常。自从这人知道她是妖后便一直紧绷着,恨不得竖起耳朵掌控她的所有动向,苏羡鱼心中隐隐有了想法——无关天虞山,只在萧令月一人。
她藏起右手在手心里幻化出一节藤蔓,“公子是来帮我疗伤的吗?”
萧令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惺惺作态!我掌管山中事务,自然要防止某些奸佞小人为祸四方。”
“公子在临川还说着除妖卫道与你无关,如今在天虞山倒是恪尽职守。”苏羡鱼只觉得这人固执又麻烦,她慢慢逼近,“容师妹冒昧问一句,师兄修为高强,师承何处?像你这样年少有为之人,怎么突然到天虞山来做护法。”
天虞山不缺慕名而来的高人,但他这样的人又怎会静心守一座山。
听张叔说,他是被青烛长老带回来的,那时他一身重伤,在这少吾洞中疗养数月,然后俩人就达成了一个守山之约,就这样萧令月留了下来还颇得长老信任,也不怪周砥有异议,就连她也觉得奇怪。
任何选择,都有目的。她来天虞山是为了他这一身灵力,那他的目的又什么。
“和你一样,走一步算一步,旁的无可奉告。”萧令月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还真是倒反天罡,都开始质问起他来。萧令月垂眸,见她眼里突然含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便知道这狐狸又心生歹意了。
苏羡鱼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眸子里盛满了细碎星光,她神色变得格外真城:“萧令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非做不可的事?”
何出此言?他愣住,又听她敞亮道:“我可以帮你。”
“今日之诺永远有效,你何时想好了便来找我。”
她想一出是一出,云里雾里的,萧令月懒得与她攀谈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我不明白长老为何对妖如此宽容,但我人族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若真的没有害人之心,那便识趣一点早日离开这里。”
一番警示后他径直离去,苏羡鱼抬手将藤蔓隐入手掌,看着他的背影喃喃低语:“对不住了。”
这是隐蔓的种子,海外蓬莱仙岛的秘宝,无形无影,除非蓬莱中人,别人是察觉不到的,哪怕是仙人,或是已经绝迹的神。
种下之后,主人和宿体从此便产生联系,主人可吸纳被隐蔓寄宿之人的灵力,润物细无声,还能骗过宿体的意识难以让人发觉,除非被吸光灵力,否则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双方中有一方灵力强盛一方也会得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摸清楚了规律,只有靠近萧令月她心海处的灵力才会苏醒,看来,有一段时间都不能离开他了。
*
思故殿内
“什么!素玉是妖!”
“小公子,长老说三姑娘那是器灵开智……不过也算是妖。”
“她被师父收为门外弟子!什么?!我没听错吧!”
周砥太过聒噪,张管家皱着眉劝道:“二公子,你没听错。”
周砥一路奔波,发丝凌乱,衣袍沾满了杂草露珠,甫一进门便听闻此事,登时如遭雷击!他喘着粗气,眉间能夹死一只虫子,“等我缓缓。”
周砥手捂着心口,“不是,素玉她怎么,怎么……”
“我如何?”苏羡鱼从大老远就听到了周砥的吼叫。
“你好意思问,正常人都会难以接受吧,你竟然是妖,你骗得我们团团转!”果然,话本里说得没错,越好看的姑娘越会骗人,“亏我拿你当朋友,三姑娘!”
“还有你萧令月,丢下一堆事就是因为这个,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好啊你们,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有事便将我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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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青烛长老的出现打断了周砥的一番絮絮叨叨,“像什么话,你何时才能稳重些。”
周砥立刻严肃起来:“师父您出关了,身体怎么样?”
“无碍,筑雪堂可有什么消息?”
周砥认真回道:“筑雪堂查到了姑获鸟和那蒙面人的踪迹,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莫离城,姑获鸟乃上古大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没想到会来中州,估计啊浮玉山和其他门派是不会愿意派人和我们一起捉妖的。”
如今人人自危都想先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怨不得别人,青烛叮嘱道:“姑获鸟不能留,你们即刻动身前往莫离城,是该让你们出去长长见识了,不过切记万事小心为上。”
“是,长老!”“师父!”
青烛对着苏羡鱼又道:“修成器灵之身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活了千百年也才只听说过一例,这其中的机缘门道我也摸索不清楚,还须你自己去尘世里走一遭。”
若能修成器灵之身,不知能否摆脱姑获鸟所说既定命运,苏羡鱼点头:“我记住了,长老。”
*
“素玉,师父竟让萧令月教你?你还得喊他师兄!”周砥一脸趣味,这是他今天知道最好笑的谈资,本来就看萧令月碍眼,现在又来了个素玉,想到之前在临川俩人就互相不对付,现在又是这般破碎的同门关系,两只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看谁阴得过谁!
一路上周砥对临川的事耿耿于怀,有数不清的问题,她都一一解释,眼下又被他看了笑话,苏羡鱼眨眨眼:“论辈分,你也该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师兄,师兄又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师兄。”
“……”
霎时,安静下来,萧令月耳根子清净不少,连带着苏羡鱼都略微看顺眼了。
三人乘纸鹤飞行,萧令月拿着地图手札琢磨,“照地图看,莫离城应当就在西南方向的谷地中,为何这下面没有城池。”
还真是,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莫离城,长老就只给了这么一个手札,苏羡鱼思衬道:“会不会藏在什么结界里?”
“手札上批注着小字——莫离城又叫小鬼城,是中州排行前列的神秘之地,你说的不无道理。”萧令月默念真言,让纸鹤慢慢降落,须臾,庞大的纸鹤变成石子大小隐去。
天色已晚,密林里起了云雾,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黑漆漆的还夹杂着几声野狼的嚎叫,月亮正圆,诡异极了。
周砥紧皱着眉,一动也不动,苏羡鱼以为他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擢了擢他。
“我想到了!”周砥突然惊道:“我想起来了,你们等着。”说着头也不回的钻进林子里,留下苏羡鱼萧令月俩人一头雾水。
片刻,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周砥。
黑暗中借着月色,俩人看见周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走近一瞧,他手中一片大叶子上放着一滩血。周砥小心翼翼捧在手上,二话不说,就洒在苏羡鱼和萧令月脚上,二人都衣摆也没能幸免。
“周砥,你做什么!”莫不是疯了!
7. 九天琉璃
周砥丝毫不在意怒气冲天的俩人,扬起下巴:“这就不懂了吧,子夜时,子鼠血,地支之首,至阴之时至阴之物。”他接着解释道:“这种极阴之地一般都会惧怕修士外泄的灵力,洒上子鼠血,再施以地支符,应当就可以蒙混过去。”
血腥味直冲鼻腔,苏羡鱼捂着口鼻:“你这是哪里来的土方子?”
“这可是古籍上记载的方法。”周砥急道:“你们现在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神农还尝百草呢,我们试试又何妨。”
说得也有道理,苏羡鱼指尖蘸了一滴血,抬手画灵符,掌心聚气把符咒打入地下。
萧令月若有所思:“什么古籍,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周砥眼神飘忽不定:“上古奇闻异录,是本闲书,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萧令月满眼疑问,周砥被他看得发毛,索性坦白了:“野史!是山下说书先生珍藏的野史!”
萧令月正要阻拦时听到一声惊喜的喊声。
“真的有一个入口!”
三人视线聚焦在同一个地方,只见头顶上方凭空撕裂开一道裂缝,中间是一圈圈螺旋式的纹路,逐渐扩散到边界消失,竟然是一个血色的大漩涡。
顿时,林中起风,树叶簌簌作响,那漩涡似乎有极大的吸引力,要把他们吸进去。
“那,走吧!”
萧令月不防被苏羡鱼拉住衣袖,拽了进去。
不过一瞬,眼前的场景就焕然一新。
萧令月嫌弃的抖了抖衣袖。
同是子夜,刚才密林里一片漆黑,这里却红灯挂起,热闹非凡,犹如一幅浓墨,被人装点成画。
莫离城,一座围绕着古树而建的城,几人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从下往上,由巍峨木桥组成一条条古老的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褐木屋,各个商铺的瓦檐下挂着红灯笼,木桥上行人络绎不绝。
各家铺子都在忙碌着,招牌各具特色,有酒香四溢的琼浆玉露,有各类宝刀,古玩首饰……摊点物品琳琅满目。
苏羡鱼目光落在某处,眉心蹙了蹙:“为何每家铺子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图案,是什么特殊的标记吗?”
萧令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的图案在店铺门匾上,有的在茶摊柱子上,无一例外都绘着一个鬼脸图腾,几笔赤色,神秘又精美。
周砥左右探查一番后声线压得极低:“这里的人好生奇怪。”
萧令月观察了许久:“这些人都是流放的罪犯和修为低下的妖。”
“你怎么知道?”周砥揉了揉眼睛,再次看过去。
“他们的手腕处都有铁环磨破的伤痕,从积淀下来的淤青来看,是旧伤。这些人看上去健壮,脚底下却底盘不稳,可见是长期被杻械禁锢留下的痕迹。”
苏羡鱼诧异看他:“那妖呢?妖力微弱,气息基本和凡人无异,况且又是极阴之地,你是怎么发现的?”
萧令月疲惫地坐下去:“这个,就要问你了。”
苏羡鱼:“我?”
“妖对同类气息有着天生的敏锐度,他们借助极阴之气修炼,一边惧怕你身上的灵力,一边又垂涎你甘甜的血液。那么多双眼珠子恨不得掉在你身上,同类相吸,不是妖还能是什么。”
苏羡鱼道:“你确定没有漏掉什么?”
萧令月睡意朦胧,没有多想她的话,只顾着遮住她那烦人的气息,他挥手从小摊上取来一件斗篷,重重盖在苏羡鱼脑袋上,后者察觉到是敛气诀,乖乖穿上。
莫离城除了罪犯和妖,还有海外之人,中州很少有百姓知晓海外各地的存在,大多只当那是故事中的异境。
他阅历丰富,到底是真不知晓还是有意隐瞒。如若不是心中另有盘算,何必遮遮掩掩,他闭口不谈自己的来历,苏羡鱼细细思考:修为高强、低调、灵力和至纯之力一样,难道他是海外之人。
海外有大荒,仙岛,他又来自哪里?
苏羡鱼目光紧跟随着他,只见萧令月慢悠悠上前付了店家银钱,她嘴角噙着笑跟了上去:“师兄,你好像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
“彼此彼此,你被困皇陵还能有如此见识,究竟是皇陵里藏有典籍,还是你身陷囹圄也有耳听八方的能耐。”萧令月打着盹张口就来,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竟也有怼人的天赋了。
周砥懒得看他们,躲在一旁清静喝茶,顺带在老板那里了打听了不少事情。这俩人莫不是忘了此行的目的,还在那瞎掰扯。果然,关键时刻还得靠他这个天虞山唯一的亲传弟子。
周砥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迈着迅捷的大步走来,展开手里藏着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令牌,和鬼脸图腾一模一样。”苏羡鱼抬头看了眼茶摊门头。
“没错!我方才打探说是这莫离城中的城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称‘江湖百事通’和‘鬼大人’,大小之事只要银子到位,都不是事儿!更妙的是他每月只出现三日,我掐指一算,今天便是最后一日,这便是见他的信物。”
萧令月看着令牌道:“筑雪堂的人只说姑获鸟最后出现在这里,那我们只好去会会这位百事通大人。”
周砥拿着手感粗糙的令牌,好生心疼:“这可是我花三两金买来的令牌,可一定不能错啊。”
“三两金!快走,我倒要看看见此人一面值不值得三两金!”苏羡鱼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师妹啊,你说这城主是不是怕鬼,他一个男人住所这么花里胡哨,你瞧,这大灯笼小灯笼的……”周砥叨叨了一路。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紧张,你怕鬼?”
“没有,怎么可能!”
萧令月听着身后二人嘈杂的声音,加快了步伐,才多久便开始以师兄妹相称,此女果然善于蛊惑人心。
苏羡鱼觉得奇怪,越往上走火烛越多,前方的屋子在黑夜下犹如一片火焰,这人什么癖好!
萧令月拍了拍门:“城主大人可在?”没有动静,也没有侍从。
苏羡鱼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两侧摆满了火烛,中间密密麻麻的红绳打着结贴着各种各样的灵符,每道灵符中间都悬挂着一个金铃铛,随门缝窜来的冷空气一起叮叮当当,齐声奏乐。
层层叠叠的灵符后供着一个八宝莲底座圆盘不断旋转,等再次转过来时,众人看清楚了样子——是门外见到的鬼脸图腾,底下放着罗盘,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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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前摆着精美圣果,燃着徐徐香烟。
这图腾到底是何象征,这么宝贝的供上。
三人注意着四周缓缓前行,忽然窗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回头看是一个男子的背影,那人穿着黑色玄袍,红绳束发,跪在蒲团上,火苗忽大忽小,照映在他脸上,侧面只能看到他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下颌弧度弯曲的恰到好处,隐在暗处如鬼魅般,吓了众人一跳。
那年轻男子缓缓回头,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
“你就是莫离城城主?”周砥上下打量,不敢确信,竟这般年轻,与他们一样。
那人起身,挑起一块帕子盖到罗盘上,站得松松垮垮:“这里除了我,还有别人吗。”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道:“在下浮名,莫离城城主,今日我有事就不送诸位了。”
这样子是不愿见他们,萧令月拿出令牌,“听说只要拿着这枚令牌,就能问城主一个问题?”
浮名慢悠悠饮下一杯茶,“每月想找我的人多如牛毛,难道我都要挨个接见?至于令牌,我的东西我做主,现在它就是一块废铁,诸位回吧!”
“你这人,不讲信誉!”周砥心疼他的三两金,正欲上前,被萧令月用剑拦下。
萧令月却笑了笑,将手中的令牌化为齑粉,而后风轻云淡站在一旁,盯着苏羡鱼。
这是,要把麻烦丢给她?不过他确实拿捏准了苏羡鱼迫切想要知道姑获鸟的消息。
苏羡鱼皮笑肉不笑:“城主大人,莫离城自有莫离城的规矩,我等花重金买下这枚令牌确属无奈之举,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这位师兄法力高强,大人是想要灵符还是金银财宝,我们定会诚心献上。”
她边说边观察他的反应,中州的灵符师不多,写符再加以灵力,这不但要求灵符师精通灵符之道,还要法力高强,否则,写出的灵符根本发挥不了有效的力量,也储存不了太久,不过几日便会化为一张废纸,所以好的灵符师可遇不可求。
从张管家那儿她知道了不少事情,萧令月功法深厚,又懂灵符,写灵符对他而言应当是小事一桩。“如此,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城主意下如何?”
浮名抬眼,答应得爽快:“成交,不过你们先得拿到我想要的。”
答应的这般果决,看来刚才是故意的,她最烦这等拿人消遣之辈,苏羡鱼轻笑着变了脸,声音如玉般冰凉:“大人都不认自己的令牌,光是口头一诺,叫我等如何信服?”说着她伸手白光一闪,放置在八宝莲盘上的罗盘就被她瞬间收入囊中。
“你竟然敢枪我的东西?”浮名冷眼盯着她,气氛降到了冰点。
两方对峙,萧令月一直在观察苏羡鱼,周砥却站出来添乱:“城主大人,你就说吧,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们也好帮你。”
浮名看了三人一圈,眼神锐利:“我要你们替我去拿一件东西。”
萧令月问:“何物?”
“九天琉璃塔和灵符,我都要。”
“九天琉璃塔,那是何物?”周砥从未听说过。
苏羡鱼听此神色微变。
“是一个白玉琉璃塔,塔身由琉璃砖镶嵌,内部铺满白玉,一共九层,肉眼观不过酒囊大小。”
8. 血萤(一)
“放心,它不是邪物,我只是要它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那九天琉璃塔是你的东西?”苏羡鱼言语里有些探究。
“是我祖父的遗物。”
九天琉璃塔,从未听过见过,若是应了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他们要的消息岂不是遥遥无期,萧令月不想贸然应承:“城主既富甲一方,何不广发悬赏?江湖能人异士辈出,自会有人替你寻宝。”
“在下并非没有按照公子的方法试过,只不过找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三位这样的客人,”他苦笑道:“我虽没有修炼的根骨,却生了一双好眼睛,看得比常人透彻一些,你们和别人不同。”
浮名说着目光落在萧令月的剑上。
他看出了众人的顾虑,“我要找到东西就在莫离城中,不过那里已是一片禁地,无人敢入。”
心心念念的珍贵之物就在自己的地盘上,莫离城城主却要找旁的人,说明这个地方有很大的麻烦,苏羡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罗盘底部的刻痕,会和姑获鸟有关吗?
她低声道:“城中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随我来你们就知道了。”
莫离城与别的城池无异,中间是百姓的居所,四周是田地,河流。而山后,还有一片村落,只不过隔着一座山,与市集相隔甚远,有些隐蔽,发生变故后,浮名请人画了许多驱逐符,这才彻底隔绝划为莫离城禁地,时间久了,一路长满了荒草。
萧令月鼻尖微动,前方有一股极其刺激的血腥味,不同于新鲜血液,其中还夹杂着尸臭味,“且慢!”他目光凛冽地扫过浮名:“前方血气冲天,城主究竟要带我们去何处?”
浮名一脸满意,他果然找对人了,“那是我平生从未见过的惨状,我翻遍古书也不知其缘由,或许诸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倘若天虞山的人也没有法子,那莫离城恐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苏羡鱼一时难以承受这股异味,只好用手掩着口鼻,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尸血味愈发浓烈,这个地方诡异的过于可怕了。
到了。
周砥施法拂过蛛网密结的牌匾,牌匾显出血渍浸透的"祈家村"三字。甫一踏入,浓重的尸腐气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
村子显然很久没有活物的气息,整座村子仿佛都被下了咒陷入沉睡,山前山后,差别如此之大,怪不得浮名屋子里收集那么多灵符,原来就是为了掩盖住这冲天的气息。
四人跨入第一道门,浮名拦住苏羡鱼:“等等。”
这女子面色苍白,似有病症,进去之后人人自危,他可不想日后和仙家门派起冲突,“这里面凶险万分,姑娘若出了事我莫离城可担当不起。”
苏羡鱼直接掠过他:“无妨。”
丑时,村子里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宽阔,四人刚走来,脚底下就有星星点点的飞虫。
“红色的萤火虫?”苏羡鱼不可置信道。
萧令月一掌劈散了尾随在苏羡鱼身后那群萤火虫。他淡淡提醒道:“注意四周。”
见此异象,四人都打起精神脚步轻缓,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被萧令月斩于剑下的萤火虫变成了一滩血水。
浮名叹着气:“翻遍古籍我也才知道他们叫血萤,书中只有寥寥数语记载。”
四人举着火把围成一圈,向前走去,突然前方升起了灰蒙蒙的大雾,渐渐泛起了血色,分不清是真是假,接着,上空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周砥惊呼。
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眼中都起了恐意——几丈之外,众多村民倒立悬挂在空中,他们身体完好,但从双眼处开始流露鲜血,自眉间流淌而下。
滴答……滴答……
地上有大片血迹,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这些人眼中流出来的鲜血,在落下的瞬间幻成血萤,飞散开来,这竟是鲜血变的,怪不得叫血萤。
大雾弥漫下,男女老少,皆倒尸泣血。
原来这就是明浮名谨慎寻人的原因。
“莫要让这些血萤近身!”苏羡鱼总觉得这些虫子好像有人操控一样,有目的地追逐靠近。
萧令月趁浮名不注意,低声附在苏羡鱼耳边警告她:“妖血易招邪祟,你待会最好不要生出事端。”
男子的气息凌冽,苏羡鱼向后躲着随口应付:“谨记师兄教诲,我一定不给你拖后腿。”
话毕,就见悬浮在上空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的朝四人袭来。
苏羡鱼喊道:“快分散开。”
灵力竟对这些血萤毫无作用,血萤形成一股旋风围绕在他们身旁,犹如飓风席卷,破军而来。如同刀割一般,劲风刮在周身,苏羡鱼他们只能忍着痛与之对抗。前后血萤不断逼近,这样僵持下去,他们只会白白耗费灵力,风刮得凶狠,携带沙土。
“灵力奈何不了它,必须找到破解之法,浮名,你快想想办法!”风轰隆轰隆地响,压迫着人的听觉,苏羡鱼嗓子扯的生疼。
浮名面色惨白地摇头:“古籍只载其名,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这死虫子,怎么就杀不死呢!”周砥脖子暴起青筋,脚步不断后退被狂风逼退到苏羡鱼背后,她心生不适撤回一只手聚满灵力向周砥击去,周砥借着后背渡来的灵力不断发力,终是逼退面前的血萤,有了喘息的空间。
“多谢师妹!”
萧令月皱眉:“你不要多事,你若受伤妖血会招来更多的血萤。”他话里话外的嫌弃毫不隐藏,却又手掌一转,源源不断的给苏羡鱼渡力。
苏羡鱼静下心仔细回忆,一定有什么被忽视的细节,血萤再怎么诡异罕见本体也不过是个虫子,一定有破绽。
说到虫子,苏羡鱼脑中有了线索,“是蛊虫!”她慢慢挪到萧令月身边,“萧令月,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眼前的人发丝凌乱,眼中是少有的神色坚定,如此兴奋,尽是一副赌鬼的模样。
他问:“你有何破解之法?”
“既是蛊虫,必以母体为巢。这些血萤行动统一如提线木偶,我怀疑有母萤操控,所以才不死不伤。”
“所以,这些皆是母萤分化出来的,要想彻底消灭就必须找到母萤?”
苏羡鱼眼中有赞同之意:“没错,既然灵力伤不到它,我们便用最简单的方法试试,你有没有办法能让周砥一个人挡住这些血萤,我们去尸体上找母萤。”
萧令月看了一眼四周,遂后双手结印,背后的剑闪现到面前,剑身在一团云光中变得巨大立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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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强大的剑意和灵力逼得血萤再□□让。
他没有拔剑,苏羡鱼有些疑惑,不过面前凶险万分,容不得她细想。
“走!”二人都分得清轻重缓急,萧令月暂且放下了偏见,抬掌便劈开了一条道路,径直冲了出去。
苏羡鱼看到眼前这么多尸体,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她强迫自己静下来。
“灵力对母萤有效,只要用灵力感知到哪具尸体有异动,就一定能找到母萤。”
苏羡鱼说着抬起手,“太慢了,来不及!”
“不可。”萧令月抓住她,“万一出现差错,成千上万的血萤就会把你当成靶子,到时,我为了防止血萤出城,只会想办法毁了这里。”
他眼神直白锋利,“你想清楚。”
是,他厌恶妖,对她有偏见,想要赶走她,但并不代表他会推波助澜让她死在这里,他将后果摆在明面上,给她放弃的机会。
苏羡鱼挣脱他的手,认真起来:“萧令月,你信我一回,这次我不骗你。”
“若继续拖延,周砥和浮名根本挡不住。”
萧令月眼神有些复杂,他慢慢抽回了手,结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我来护法。”
苏羡鱼欣然一笑,她划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珠,双手一挥,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血珠,犹如雨滴一般,落在每具尸体上。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竟然都没有反应……俩人一眼不可置信,怎么能毫无反应呢。
“没有引来血萤,往前走看看。”萧令月疾步走去。
前方是一座完好的屋子,在一片破烂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二人不约而同地走到门前。
萧令月破开门,依旧没什么动静,就只是一间陈设普通的房间。
“床上有人。”萧令月透过屏风,隐约看见一个躺着的身影。
床榻上仰卧着一名中年男子,面色泛着诡异的青紫,最骇人的是其肿胀如鼓的腹部,随着某种节奏诡异地搏动着。"
啪!二人刚走进来,门窗就自动关闭。
再回头时,那人身上果然出现了异样,目光所及之处是比门外更大的血萤,直袭二人面门。
母萤只会引导繁衍血萤没有太大攻击力,苏羡鱼萧令月早已有所准备,二人合力一招之内便打散了血萤。
“是母萤!”苏羡鱼探了探他的呼吸:“我原以为会有人操控母萤,可这人早就断了呼吸,恐怕查不出个理所当然了。”
“先拿出母萤,其余的和浮名再说。”萧令月上前施力,逼出了母萤,鲜血淋漓,是个和棋子一般大小的恶心肉虫。
“你想怎么处理它?”萧令月问道。
“先用灵力控制住。”苏羡鱼在屋子里一顿乱翻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里面,说不定还有用。”
萧令月道:“你可觉得有些奇怪?”
苏羡鱼抬头示意:“你看那人的身体。”
“他的症状和外面的尸体不同,他的腹部已经开始腐烂,他不是被吸干精血而死的。外面的血萤是在吸血,可他更像是用身体滋养母萤,不可能是他自己做的。”
“背后还有人,那人用他的血肉滋养母萤,然后分化出子萤来吸食储存人血。”
9. 血萤(二)
“原来如此。”
“萧令月,给我看看这死虫子!”是周砥和浮名,就在他二人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周围的血萤像受了指引一般,朝另一个方向飞去,他们便一路尾随而来。
周砥无比好奇:“那么多尸体你们是怎么找到母萤的?”
浮名眼中也带着疑问。
萧令月使了使眼色,周砥便不再过问,他把盒子扔给了浮名,打岔道:“不过一个蛊虫,你应该好奇它背后之人。”接着想起什么,“城主,你莫不是记错了,这里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不,九天琉璃塔就在这里。”浮名一脸确信,他花费心思找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找错方向,九天琉璃塔一定在这里。
苏羡鱼指着屋内的尸体道:“有人用他来滋养母萤,这虫子出现的诡异,你既然确信九天琉璃塔在这里,那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姑娘的意思是……”
“莫离城处在结界之内,与中州很少有接触,那城中百姓之间应当都打过照面,若是知道了屋内人的身份,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浮名听此,递给周砥一块令牌,“劳烦公子前去召唤百姓。”
“你是城主,你为什么不去!”
萧令月淡道:“他没有灵力脚程太慢。”
想起浮名方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周砥二话不说径直离去。
萧令月面色不虞道:“这样监视我二人,难不成是怕我们拿走你的九天琉璃塔。”
浮名被拆穿,摊手笑了笑,“毕竟我们是在做交易,你的小师妹不也是怕我反水,拿了我的罗盘,况且诸位实力远高于我,我不得不防。”
*
莫离城是座怪城,原居民的先祖是一群被流放的人,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刚开始无比荒凉,渐渐的来了不少人,有不被世俗认可的异人,也有被大妖欺辱,被人族驱赶的小妖。
近年,出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大妖害人,城外几百里就是一处流放之地,城里的百姓不忍看见这些人死在妖物的爪牙之下,就将这些囚徒带了进来。这里也是中州为数不多人妖共处的地方。
被母萤控制的众多尸体中,有这些百姓的亲人,朋友,邻居。看到此景,众人不免心头悲痛,活着的时候不敞亮,死了也没有完好的尸体,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带回去入土为安,可唯独有一具尸体没有人认领。
浮名觉得奇怪,这里的人应该互相认识才对,他招来一旁的年轻男子问:“叫所有人上前辨认,看看他可还有亲人在世?”
底下有人说:“这人好眼熟。”
“这不就是那个逃难来的鳏夫吗,我记得他有一个女儿来着。”
“是啊,一家子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好像是北村的老先生救来的。”
一位老者拄着拐颤缓缓上前仔细端详,“大人,此人名叫赵元,他还有一个小女儿叫木莲,这对父女是村头的老先生救回来的,可惜老先生已经没了,当初木莲说他爹失踪了,没想到竟在这个地方。”
“命苦啊,命苦。”有人叹息。
“那木莲呢,她在哪?”
“不是在后边走着吗,人呢?”
众人左顾右盼都在找那位名叫木莲的小姑娘,莫不是见到其父惨状受刺激想不开了,大家都相互传唤着寻人。
“我…我在这里。”人群中传来一句怯懦的声音,是一个身形瘦弱,面色有些蜡黄的小姑娘,她眼神闪躲非常害怕与人对视。
萧令月见此对浮名说道:“让其他百姓带着尸体先离开,九天琉璃塔不在他们身上。”
浮名上前几步,格外稳重,他宽慰道:“大家放心,莫离城邪物已除,一会我派人去城主府门口发放银钱,你们将这些人好好安葬。”
这几个月来,祈家村血尸如同雾霾一样笼罩在莫离城中,众人提心吊胆,如今城主带领高人驱散了邪祟,他们心里的石头落地,纷纷奔走相告。
眼下只剩他们几人,苏羡鱼悄悄打量那个瑟缩在远处的身影——粗布麻衣的少女连哭泣都压抑得悄无声息,她脖颈处好像还有几道血痕。
看她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浮名指了指躺在屋内的男子,温声道:“木莲,里面躺着的可是你父亲?”
木莲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声音微乎其微:“回大人,他是我爹。”
“节哀。”浮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爹死因离奇,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木莲攥起袖子点点头。
“你爹可有什么仇家,或者说有没有无意间得到什么东西。”那血萤稀罕,来历不明,寻常人根本碰不到这种东西,她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背后一定有人指引。
木莲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回忆道:“我爹……他不善言辞,不喜与人交流,也不曾与人结仇,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安葬他了。”
这时,浮名手中的小匣子出现了异动,苏羡鱼上前探查时又没了动静,仿佛刚才是她幻听了。
“等等!”浮名大喝一声。
苏羡鱼被吓一跳,不明所以。
浮名伸手便往苏羡鱼腰间袭去,“罗盘给我!”
这人怎么突然变了脸色,苏羡鱼本能地向后退避,姑获鸟的消息还没有到手,这抵押的东西不能还他,但也不好与现在他撕破脸皮。一时之间陷入僵持。
萧令月悄悄推了一把周砥,周砥瞬间会意,挡在苏羡鱼身前,“你要做什么?”
不曾想,浮名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是直接撞开周砥,“把罗盘给我。”
他好生奇怪,苏羡鱼将腰间里的罗盘拿出来,盯着他的举动。
只见浮名收起罗盘,挥手间衣袖中的暗箭就抵上了木莲的眼睛,“九天琉璃塔在哪?告诉我!”暗箭不断逼近木莲的眼睛,他脸庞紧绷,浓密睫毛下的双眼变得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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鹜狠厉。
浮名心底有几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他方才看到苏羡鱼靠近木莲的一刹那间,她腰间的罗盘发出了动静。罗盘和与九天琉璃塔一样,都是祖父的遗物,他心中无限悲切,眼中泛起了雾气,迷糊中好像又回到了年幼时,他依偎在祖父的腿上,看祖父摆弄这些奇怪的物件。
祖父说,那是他一位学生赠予他的礼物,那位学生法力高强,让九天琉璃塔和罗盘认祖父为主,作为防身法器。九天琉璃塔和罗盘都被设下符咒,靠近时便会互相感应,浮名看着手中沉寂多年的罗盘终于闪烁起了光亮。
太久太久了。
浮名抬眼,看着面前瘦弱的姑娘,神色复杂:“罗盘和九天琉璃塔相互感应,刚刚靠近你时,它亮了,东西在你身上,拿出来!”他终于知道为何木莲神色怪异,一点也没有失去亲人的正常反应,原来是她做的局,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又有什么能耐能偷走九天琉璃塔,再说,时机也对不上啊。
浮名正想着,就听她变了语气:“城主大人果然神机妙算,好啊,我给你们!”说着,木莲指尖骤然暴长寸许,化作森白骨爪向自己心口抓去,她眸色血红,五官狰狞,像是要掏出心脏一般。
好生熟悉!那指尖和眸子里的血色,姑获鸟的力量?是妖变,苏羡鱼急道:“快,拦住她,她身上有姑获鸟的妖力!”
已经迟了,浮名没有灵力,被突然爆发的强大的妖力震开,木莲尖锐的手指深入体内,一团黑蒙蒙的雾气出现在上空,里面竟是九天琉璃塔,通体漆黑,不再是浮名口中那般色泽,每层塔中散发着丝丝怪异的气体,涌入鼻腔。
霎时,眼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地间好像都成为了一面镜子,镜面绽开千道冰裂纹,每一道裂隙中都渗出粘稠黑雾,从头顶而来的强光反射在碎片上,刺得人睁不开眼,苏羡鱼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再次睁眼时,眼前已是一座巍峨肃穆的宫殿。
那是,记忆里的皇宫。
彼时,万般祥和,宫女奴仆们正有条不紊的张灯结彩,准备着小公主的生辰宴。
忽然间场景一闪,赤焰焚天,血色浸透云霭,满天的血,比那灯笼还要红上几分,一团雾蒙蒙的黑气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遮天蔽日,苏羡鱼浑身惊颤,想把那些刺眼从眼中剜掉。
下一秒,她周身又出现了一缕紫烟,窜入眉间,苏羡意太阳穴一阵眩晕,眼皮上有仿佛有千斤巨石压着,眼前一片漆黑。
空旷中,有一道缥缈的声音:“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是九天琉璃塔,可折射出人心底里的欲念,这是塔中的幻象之声。
苏羡鱼没有意识,如同一个傀儡,回答着幻象之声:“找到姑获鸟,找到皇宫血祸的真相。”
……
“你心底最惧怕的是什么?”
“地宫。”
说到底,九天琉璃塔中的幻象之声其实是每个人的心魔。
10. 血萤(三)
苏羡鱼被挟制在幻镜碎片中,幻镜擅于捕捉人心里最惧怕和最渴望的东西,编织一场旧梦,让人沉溺在其中,执念越深,越容易困在囹圄里。
她处在记忆的漩涡中,周围的声音犹如天道贯耳,字字如刃。
“不要,放我出去,不要!”
“醒醒!”
看苏羡鱼还梦魇着,周砥附在她耳边大喊想要唤醒她,萧令月皱着眉头及时拦下来。
“萧令月你又干什么!”
“你这样喊,她耳朵该废了。”他投了一记冷眼。
奇怪,九天琉璃塔的幻术已经破开了,她怎么还不醒,难不成方才一番打斗,内力又不济了?萧令月没有耐心再等,抬起手就准备往她心海里渡灵力,他的手指刚触到额头上,转眼就对上了一双充满杀意的眸子。
她醒了。
苏羡鱼心口生疼,她压下那些凌乱的情绪,向后避开了他的手指,问:“我睡了多长时间?”还有,在幻境里说的话,他们有没有听到。
“半炷香左右。”萧令月问:“这种幻相只能蛊惑没有灵脉的凡人,你为何一直挣脱不开?”
周砥好奇地问:“对啊,我第一个出来的,这种小把戏几招就能破开,你…难道是因为你是妖的缘故?”
她神色不明:“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身弱的缘故吧。”
萧令月存疑,没有再多说。
“浮名呢,木莲身上有姑获鸟的妖力,不知他有没有危险?”
“九天琉璃塔是浮名的东西,如今塔和罗盘都在他手中,自然是伤不到他,他方才只是被木莲释放出来的妖力震晕了,木莲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妖力也昏迷了,都被周砥抬到了里面。”
说起来真是邪乎,三人还有些似醒非醒,萧令月周砥也是才明白苏羡鱼拿走的罗盘和九天琉璃塔是一套法器,怪不得浮名当时反应激烈,原来都是他祖父的遗物,她真会懂得对症下药。
还有木莲,小姑娘深藏不露,不但霸占了九天琉璃塔还和姑获鸟扯上关系,着实让人费解。
“我们得看好浮名,不能让他杀了木莲,她如今与姑获鸟有染,我们还没有弄清楚。”苏羡鱼边走边想,幻镜一扰打乱了她之前的思绪,她总感觉有一个答案马上就要挣脱泥泞,浮出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她听到屋里传来浮名愤恨的声音:“九天琉璃塔是谁给你的。”不似于他们想象的那般冲动,浮名高坐主位之上,小心翼翼摩挲着罗盘。
苏羡鱼等人急忙赶过去,就看见木莲身上贴了一圈镇压符,倒是他们多想了。
木莲被捆在堂下,心中多有恐惧:“原来它叫九天琉璃塔。”她答非所问,只是静静盯着九天琉璃塔,眼中藏着浓烈的不甘之意。
浮名威胁道:“把一切从实招来,不然我就把你父亲的尸体变成一摊血水!”
“呵!”木莲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嗤笑声不断:“城主大人英明,他是死是活,您是留他全尸还是把他化为血水,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她疯狂地摇着头,竟然脸上还有几分期待。
木莲先前还在父亲的尸体旁低头痛哭,现在却变了一副面孔,她似是极不愿意与她父亲扯上关系。苏羡鱼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你把母萤寄居在你爹体内,拿他当作活人器皿。”
她一字字确切地道“你恨他!”
木莲惊恐地看向苏羡鱼,剩其余三人目目相觑
“听起来是有背人伦,但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你只是个凡人,身上却有姑获鸟的妖力和失踪已久的九天琉璃塔,我有三点很好奇。”
“你与你爹有何仇怨,为何选他作为器皿?姑获鸟又为何会给你母萤?你拿到九天琉璃塔要做什么?”苏羡鱼不紧不慢,问了在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萧令月紧接道:“你利用血萤吸食人血,残害无辜百姓,又是要做什么?”
这时浮名插了一嘴:“九天琉璃塔虽是法器,但更多被当成观赏□□物,除了它的主人,其他人根本发挥不了它的灵力。”
木莲早已被拷问地招架不住,骤然听到浮名的话,顿时脸色大变:“不可能,她明明说过,我只要吸纳足够多的人血,就能激活法器得到无上仙力!”
看着眼前三人,她后知后觉不敢相信那个荒缪的事实,难道一切是都假的?心中挣扎之时,木莲已泪流满面,只有青紫的手指昭显着她此刻的惊慌。
木莲的指尖在地面划出丝丝血迹,浮名知道此刻就是击溃她的最好时机,他引诱问道:“是姑获鸟告诉你的?你要那虚无缥缈的仙力做什么?”
“木莲,这世间能使用九天琉璃塔的人只有我一个,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姑获鸟是骗你的。”
骗她的?怎么能是骗她的呢,她明明就快要成功了。
逐渐明晰的真相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咽喉处,漫天的窒息感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麻木地抬起头颅,看向苏羡鱼的眼神目光空洞:“你说的没错,我恨他,我恨他!”
“我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恶心!”她癫狂大笑:“肮脏!”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呕出来的。
三人的静默,让木莲也变得安静起来,她扯着沙哑的嗓子,缓缓揭开往事,“赵家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窝,族中长老为了长寿花重金请江湖术士捉妖,取食妖丹。赵家将财库里的钱挥霍完后,便把注意打到我阿娘身上,他当初娶我阿娘,就是为了外祖家的钱财。外祖家失势后,他们不仅霸占全部家产,还想要把我姨母当做祭品献给水妖,我阿娘知道真相后,捅了他一刀,赵家便把我们母子扔到柴房,每日派人折磨阿娘。”
“在赵府我们活的猪狗不如,寒冬腊月,她跪下求管家给我取暖的衣物,阿娘是个体弱的人,孤身一人带着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原也是个恣意潇洒的女子,因为这个处心积虑的家族失去了一切,赵家依附外祖家起势,斗米恩,升米仇,当初索取的越多,后来就踩的有多狠。
“后来,有妖为同伴复仇,族老用家仆的性命混淆视线,乘其不备拿着家财各处逃命。因为我外祖去世前在一处地方为我阿娘秘密留了傍身的东西,所以我那父亲才带着我们一起逃命。好巧不巧,就在莫离城外被妖追上,是他,那个畜牲他为了逃命,把我们母女二人推在前面,阿娘为了救我被妖抓走,生死不明。”
“而他趁结界出现裂隙逃走了,我在密林里躲藏数日后遇到了一个蒙面女子,她送我入城,给我妖力和九天琉璃塔,说用血萤吸食人血注入塔中,就可以获得仙力。于是,我假意委身侍奉在他左右,每天采药换取吃食,我和他便在祈家村落下脚,渐渐安稳下来,他竟然开始和村民一同劳作,一副安好的模样,凭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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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配好好活着,这样的人就应该永远在地狱赎罪,永世不得超生。
周砥听完,一腔闷意不知如何发泄,他别过脸盯着墙上斑驳的血迹,喉结剧烈滚动:“所以你便将母萤放在他体内,然后让血萤成海,把祈家村变成一座尸山!”
木莲听到‘尸山’二字时,蓦地瞪大眼睛,没有接他的话,“我以为我就要成功了,我可以变得很厉害,杀了他们。”
“你只是姑获鸟用来作恶的一个靶子。”苏羡鱼垂眸凝视她指甲缝里的血泥,那里混合了木莲最痛恨的血脉与地砖青苔的污浊,她落下一句:“都是假的。”
萧令月忽然抬眸望向屋外昏暗的天光,想迫不及待地看到黎明,他闭上眼道:“那无辜者又有何错,这么多人因为你的私欲丧命,妖喜杀戮,可你是人。”
木莲低下头,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我恨他们,我也恨自己。”
她哭着哭着又笑了,是她自以为是被引诱着制造了一场血腥,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者!
“来龙去脉我都已如实相告,至于姑获鸟为何要给我九天琉璃塔和妖力,我也不知道。”
一步错步步错。苏羡鱼蹲下,看着这个几近于疯魔的姑娘,她眼里的恨,还有那股凌迟般的钝痛,这些情绪如潮水淹到了她口鼻间。
“噗!”
木莲口吐鲜血,伏在地上,凡人之躯受不住妖力,何况她用血控制过母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姑获鸟就没把她当成一个有用的棋子,没用的蝼蚁只是凌辱者随手拿来实验的石子。
她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在一点点流失,她攥起最后的力气拉住苏羡鱼,声音断断续续:“我娘…求求你救,救她……”
“她一生与人为善,救助过很多孤儿乞丐,她是干干净净的!求您救她,来生我做牛做马报答你……”木莲不断磕头。
她亏欠娘亲太多,是她不讨喜是个女儿身,是她,意气用事以为她刺头一点就能唬住那些人,所以次次顶撞父亲和族老,殊不知这一切的果都如同利剑一样还在了娘亲身上。
她没有与希望相匹配的能力,还妄想做一回英雄,结果失败得格外惨烈。过去的桩桩件件,到最后只能怨自己,要是没有她就好了,最起码逃跑的机会不会这么渺茫。
苏羡鱼托住她的额头,不知承诺是真是假,“若她尚在人世,我会救她。”
听此,木莲眼中迸发出一抹光亮,又转瞬即逝,她脱力趴倒在地,感受到手上最后的温热,她别过头,泪与血混合在尘土里。在最后一刻她突然心有不甘,若是当年在莫离城外能遇到救命的人,那该多好。
屋外阴风骤起,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木莲化为红光的瞬间,一缕天光穿透黑暗,映得她最后的泪痕如血般刺目。
浮名摩挲着塔身裂纹,耳边恍然想起祖父的话,指尖微微发颤。
周砥和浮名见此异象,异口同声:“怎会如此?”
萧令月看着一旁的苏羡鱼,沉默不语。
默了半晌,苏羡鱼道:“她被姑获鸟妖力侵染,凡人躯体承受不住,魂魄消散,不留痕迹。”
浮名收紧了手指,九天琉璃塔尖锐的檐角刺进掌心,他望着手中的塔,有些不知所措,“九天琉璃塔是正道法器,在妖邪奸佞手中却是伤人的利器,这是祖父最珍惜的物件,时隔多年,终于回来了。”
11. 三方势力
浮名撤去了村子周围的灵符,眼前虽然一片荒芜,但他想,人的创造力是无限的,相信这里很快就会焕发出生机的。
苏羡鱼等人一路跟着他,看他安抚百姓,发放银钱,又安顿好余下的事情,唯独不提姑获鸟之事,她心底跟明镜似的,也就周砥是一个实心眼,还在期待他花重金买来的消息。
恐怕一开始这位城主大人就不知道姑获鸟的行踪,不过是想借他们的手铲除异端,如今整个莫离城欢呼一片,无不赞颂城主的英明神武。
“城主好计谋,如今夺回了心心念念的宝物,又坐稳了城主之位,一石二鸟,令人佩服。”苏羡鱼抬手拍了几下,这掌声来得突兀,明显是打在了浮名脸上。
浮名笑了笑,认真看她,先前只认为她是个体弱多病之人,未曾想她如此机敏又见多识广,修为不俗,性子敞亮,虽然是仙山弟子,却没有那股端着的矜持,是他眼拙了,可惜,天虞山弟子哪会愿意待在莫离城里做幕僚。
“如果没有你们师兄妹三人,我一个没有灵力,没有背景的外来者,有什么资格真正掌控莫离城呢?城中三教九流皆有,他们不贪权不求富,所求不过稳妥二字,如今,城中百姓看得明白,我也靠得住。当然,一切都是仰仗各位,尤其是素玉姑娘。”
“城主谬赞了,若不是关键时刻有人用剑顶着,我也无法脱身,不过我很好奇,浮名你这般费尽心思当上城主是为了什么?”苏羡鱼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九天琉璃塔上。
“大抵是因为这里与世无争,是个称心如意的好地方。”说完浮名踌躇不前,他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问她:“姑娘日后有何打算,我听闻修仙弟子学成后,都会下山历练一番,若姑娘有朝一日看腻了仙山,不如来我这俗世烟火中坐坐。”
苏羡鱼蓦地惊讶,浮名继续说道:“莫离城坐落在巨树之上,每个屋顶上都有一圈常年不灭的灵火,从底部仰望,犹如一座火焰山,四季风景各异,要不是异城处在结界之内,想必天下奇景中必有莫离城的一席之地。”
苏羡鱼平日里是个爱说笑的人,这会却有些结巴:“那……那恐怕我还要再学个十年半载的,师兄还没教我剑法呢,离出师还远得很,远得很。”
萧令月走上来,面色微冷提醒他:“城主莫不是想用这些话搪塞过去?”
浮名看得清楚,便不再多说,他自知理亏,尽管木莲一事与姑获鸟有关系,但他却一概不知,不过,他可以提供点别的消息,“中州暗处的各方势力,诸位可曾了解?我手中虽然没有姑获鸟的消息,你们应该会用得上。”
他扫了眼几人的反应,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众所周知,百年来中州的百姓一直生活在苏皇的庇护之下,苏氏一脉继承着神树精魄里的至纯之力,守护人族。皇族存在的那些年,中州昌盛至极,可那件事之后,妖邪出逃,整个皇城都化为一片尸海,那场面比祈家村惨烈多了。”
“后来,朝臣散去,各地无主,人妖相斗,不死不休,过了很久才稍微安定下来。直到现在,也不过是表面太平,实则各方明争暗斗危机四伏,其中就有三股庞大的势力相对峙。”
周砥打起精神,这些竟和他在野史上看到的如出一辙,他接道:“是神罗殿和烟雨斋,另外一个……”他面露难色:“我未曾听说过。”
“论实力三者不相上下,但真正控制中州的是神罗殿,它前身是昭帝一手训练扶植的覆玉司,里面在职的修士都是身怀绝技,就连黑影卫也是从百姓中挑选出来习武的翘楚,神罗殿中三大护法,各司其职,管辖皇城一切事物。亡国后,其首领依旧秉持着之前的机制运作,只不过将覆玉司更名为神罗殿,再在各城设置‘仙师’的职位,协助城主垂直管控各地。”
“而烟雨斋在神罗殿的声势下就显得极为低调,斋主江长离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他已经得道成仙,前往海外,寻找上古遗留下来的神迹。”
“那最后一个?”
“那恐怕只有神罗殿的三大护法才知晓,又或许只有其中一人知晓。”
周砥讶然:“如此隐秘,不应该啊!”
浮名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打探过,可无一例外,江湖上根本没有半点风声:“或许,这也是他的可怕之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最神秘的一方才是真正令天下翻云覆雨的存在。”
萧令月看他一副高深晦涩的说辞,问道:“既如此隐秘,城主如何得知?”
“我自有我的法子,萧公子可莫要再追问下去了。”浮名立即与之拉开距离,安身立命的法子哪能让外人知晓,“虽然不是什么极为罕见的消息,但总比一些野史来得准确,况且你们要找的这只妖,所作所为实在诡异。”
萧令月自语道:“长老说她是上古大妖,近些年才出现,但她几次三番的作为很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我能为诸位提供的就只有这些了,那姑娘答应我的灵符可还作数?”
“素玉姑娘?”
浮名唤了两声,她还未反应过来,萧令月觉得奇怪,回头才发觉她好像一直垂着脑袋,格外安静。
他的目光太直白,苏羡鱼怕他生疑,连忙搪塞道:“作数。”
周砥看着正事落定,便急不可耐地好奇:“城主大人,我还有疑问,不知你可愿解惑?”
“当然,言无不尽。”
周砥将他困惑多年的疑问尽数说出:“十年前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我尚且年幼,师门隐世,也是后来下山才有所耳闻,但书上都各持一词,我想听你知道的原委。”
浮名听着眸色越来越暗,一时愣神,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
一旁的苏羡鱼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趔趄,她扶住门框手指发白,这一番举动吓到了周砥,“素玉,你怎么了?方才受伤了吗?”
苏羡鱼摇头,“可能是动用灵力,牵扯到了旧伤,无碍,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调息就好。
“哦,那好,你先去休息。”周砥说完又看到萧令月跟了上去,他挠了挠头,满脸疑惑,浮名准备好了措辞,又不知眼下该不该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萧令月竟然已经能分辨清楚了。她方才是假装的,不知又有什么把戏?他要盯好她,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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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苏羡鱼听着脚步声,一时气涌:“萧令月,让我安静片刻,行吗?”
她突然语气凌厉,眼神冷到了极致,像变了一个人,萧令月的脚步生生定住,就像周砥所言,萧令月此人惯会拿捏距离,自有一股矜傲,面对苏羡鱼这般驱逐,他自然不会再贴上去。
何况此事,他也好奇里面的缘由,已过了十年,这件事情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历经者怕早就变成一具枯骨,说不定在浮名那里能有什么发现。
浮名道:“皇族世代守护神树精魄,但神力之威凡人无法驾驭,故而他们只能借力。后来覆玉司查到的真相是昭帝幼女——东阳公主心怀不轨,意图独占神树精魄,从而遭到了天罚诅咒,降下邪祟来灭口。”
周砥不明白,“中州只有苏氏一族的血脉可以与神树精魄相融,就算将神力抛给旁人,别人也无可奈何!为何要强行占有力量,这不是冒险往火坑跳吗?”
“神树精魄自上古时就已经存在,若是能将这股力量彻底吸收,那应该是比成仙还恐怖的存在。”浮名言尽于此,“公子的疑问我也不是没有,不过你若还要打探细节,那便只能去神罗殿了,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如实相告了。”
哪怕是覆玉司的说辞,萧令月也觉得蹊跷,“诅咒一事我不了解,但降下邪祟……我只知道世间一切鬼祟都是有迹可循,若是天罚,上天不可能搭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究竟是罚一人还是罚人族,哪路神仙会如此?”用天罚当做借口,仗着无人知晓,还真是天衣无缝,看来日后有机会要走一趟神罗殿了。
“降下邪祟,可笑!上天有好生之德,古有女娲大神补天之说,今有各路正义之士护佑百姓,天神怎会视人命如草芥,无端降给人族灾祸,若真有这样的天神,那这神也该死!”周砥一片肺腑之言,他自幼跟随师父在山中修习,修的是渡人道,习的是众生苦,却不知还有这么多人愚昧至此,就连神罗殿也相信什么天降灾祸,拿整个人族的命运来惩罚一人过错,未免太过儿戏!
浮名心里好像有一个种子隐隐约约要破土而出,他叹息道:“若身处高位者都与你们一样,那这世间或许会公正许多。”
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救世神降临,也不是只有身负天命的人才能力挽狂澜,就像早年的苏氏一族,他们不是生来就会承担责任,大家都是人,人无完人。那些天赋异禀者也需要历经磨难才能悟出大道,可能在这过程中,有人遇艰险而勇翻山,有人却步入邪道失去本心。
苏羡鱼特意挑了一处又远又热闹的地方,听着耳后的声音被人群声取代,她轻松笑了笑。她好像还是不够敞亮,听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谈论过去,因为无一例外,在世人口中,苏氏一族会遗臭万年,而这其中她的名号最响亮。
世人都爱看戏,尤爱观赏高位者堕落的戏码。
她还是得继续学,学着像那些侠士一般,潇洒无畏。她要想活得好,就不能和自己计较,何况东阳公主早在十年前便死了,尸骨无存。
但她还是想离真相近些,她想要让“苏羡鱼”这个名字活在光底下,往日的尊荣皆为云烟,向前走吧。
12. 初见端倪
萧令月手里撑着从城主府房檐上扯下来的红灯笼,他回忆着苏羡鱼离开的方向,穿过闹市,在一处分叉路口停下,脚下沙土松散,他借着光,看到一串规整的脚印便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丑时三刻,月光带着一份特别的宁静与深远,穿透黑暗,静静地照着大地,给夜路人指引方向。
苏羡鱼面朝月光,坐在高高的草垛上,身旁放着一堆狗尾巴草,她忙着把它们和野花编成头冠又拆掉,乐此不疲。
微风掀起发丝,露出她白玉般莹润的后颈,细长而坚韧。
萧令月身姿修长,不动声色地站立在后侧。
莫离城百姓喜爱花灯,尤其是大红色的灯笼被一双双巧手做的格外精巧,好看又扎眼,她也喜欢这种承载着美好期许的玩意儿,有股踏实的烟火气,苏羡鱼多看了几眼,“怎么,又来监视我?”
“浮名贵为城主,手握实权,诚心想邀你日后留在莫离城,你为何不留余地,找借口回绝?”
“你就这么想让我离开?”她挑眉道:“他再有权势,相貌再好,与我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的人,我可不去。”
萧令月看着她:“那你又为何留在天虞山,安心待在我和周砥身边。”
苏羡鱼摇了摇手中的野草,说道:“周砥心思剔透,表里如一,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那我呢,你怎么确定我不会伤害你?”
面前女子一征,直直盯着他道:“我的心告诉我,萧令月不是坏人。”
听到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萧令月神情凝滞了片刻,他越发看不清楚她了,要么伪装成别的样子,要么绵里藏针,不管什么样子,都不是真正的她。他突然有一种想揭开她的面纱然后将它们一把火烧了的冲动。
他强压下这股冲动。
“看来你的伤并无大碍,既如此,聊聊姑获鸟吧。”
二人才堪堪转入正题,他们此行循着线索追在尾后,却所获不多,如此被动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她。苏羡鱼陷入思考,要是能从姑获鸟的行动中猜到她下一步的计划就好了。
自从她出现,萧令月和周砥一路追到临川,然后便是她们三人来到莫离城,可这两者之间看似并没有什么关联。
苏羡鱼回忆道:“在临川,姑获鸟的目标是禾神医,因为禾神医碍事所以她想除掉他,这是私仇,与莫离城的事无关。”
“九天琉璃塔这等宝物,姑获鸟为何给木莲,自己使用不是更周全吗?”
萧令月想起浮名刚刚提及的细节,“九天琉璃塔除了蕴含仙力之外,还有另一个作用——收集灵识。若是姑获鸟利用木莲是为了收集灵识,那便说得通了,不然凭木莲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杀那么多人。”
苏羡鱼心中有一个猜测:“她选中木莲是因为她心中藏着太多怨恨,那你说这祈家村又会有多少亡魂不得安宁呢,莫离城本来就是一片极阴之地,最容易让怨气聚集。”
萧令月恍然大悟,瞳孔闪过一丝震惊:“她选了一个替死鬼帮她用九天琉璃塔收集怨气。”旁人不但使用不了九天琉璃塔,还会遭到反噬,所以姑获鸟把木莲当做小白鼠,用这么多人的命来试探一个未知的结果,其心果然狠毒!
“赵家族老能在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说明那只为同伴复仇的妖并不厉害,那莫离城外的妖八九不离十一定是姑获鸟的手笔。”苏羡鱼随手施法幻出四面无形的灵光,她低头看,里面有一个蚂蚁正在急躁地四处打转,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在蚂蚁的世界里它只会觉得是自己迷路了。
姑获鸟到底在谋划什么,还有她口中的主人,这一切会不会与她也有关。
萧令月握紧拳头,眼神锐利:“擅长借人的七情六欲引起祸端,不管姑获鸟有何目的,我们势必要先她一步,不然会有更多人成为她的爪下亡魂。”眼下,他们能做的就是预判她的下一步,阻止惨剧发生。
苏羡鱼撤去灵力,起身道:“既然知道了她在做什么,那我们便可以排除很多地方了。”
*
“你们要地图?”浮名诧异问道:“要整个中州的地图?”
“没错,你江湖百事通不会没有吧,好歹你也是个一城之主。”苏羡鱼挤了挤眼,“没有的话,我与师兄还要忙着搜寻地图,恐怕就没有多余的精力为城主写灵符了。”
萧令月面不改色的点头。
浮名嘴角的笑意陡然凝固,“有啊,当然有,不过灵符还是要写的。”他恨不得立刻给这二人变出一张图来,可他又不能隔空取物,那些东西都在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之外的盛京,平日里他也用不上,浮名心下不安,到手的灵符可不能就这么跑了!
他突然笑着招待起来:“已经很晚了,不如二位先吃点东西,地图就在……”浮名抬手,两指停顿在太阳穴上,“这儿。”
“……”
“……”
中州地域辽阔,且不说城池多少,就连没有被登记在册的奇山异水也有百数之多,靠他凭记忆绘制,恐怕她和萧令月还要在这莫离城住上月余,不过姑获鸟选中的地方一定很特殊。
苏羡鱼吃着糕点,在前堂来回踱步,“那你可知离莫离城最近的,都有哪些地方,最好这个地方要古怪、危险、还要隐蔽、阴气重一些的。”
“古怪,危险,隐蔽……”这种地方倒也不少,但距离最近,那就只能是一个地方。
“离恨海!”
离恨海,是中州南下边缘处的一片海域,说是海,其实就是海外的水经河道灌注形成的广阔水域,只不过因其水势汹涌,看不到边际,颜色呈黑蓝色而被称为‘海’,至于离恨二字如何流传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离恨海我不曾去过,但我听说那里的原居民,个个凶残无比,此为险;他周围是连绵不断的黑石山,山上没有一株草木,此为怪;海水潮湿,人迹罕至那里死了不少人,此为阴。”
浮名草草勾勒,宣纸上赫然出现“离恨海”三字,“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离恨海。”苏羡鱼转头问萧令月:“你可听说过?”
“不曾听过。”他此刻有些郁闷,这些年他自以为走过许多地方,如今要紧之地却一个都不知道。
眼看苏羡鱼萧令月二人准备动身,浮名好心阻拦:“二位不知,离恨海夜间多雾,海浪波涛汹涌,你们再厉害恐怕也不能抵挡自然之力,还是在先我府上休整一晚,明日再启程吧!”
“也好。”
城主府
他们三人都被安置在一个院子里,周砥听闻城主府外有不夜街,此刻怕是正玩得尽兴。
院落清净,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萧令月蓦地催动灵力从手中拿出一个符印,递给苏羡鱼。
“这是?”她不明所以。
“追踪符,木莲魂飞魄散之时,我用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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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留了一缕她的残魂,你不是允诺她了吗,若你日后真能遇见她母亲,这个符印给你感应。”
他显然是早有准备,才能及时留下这一缕残魂,看来那次药童小伍化为虚灵后,他认真研究过,不然寻常速度和灵力根本无法做到,苏羡鱼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原来她也不曾看清楚过,“记得初见时,你说这些事情你不会放在心上,此番却是心思细腻,侠肝义胆。”
“我是说过,可我也说过走一步算一步,我所求无愧于心,你难道不是在断章取义?”
不知是她哪里给他的错觉,竟又让他觉得她是在挖苦他了,她没有解释,“我们大概是八字不合,脾性相克。”
他懒得与她争辨八字,经此一事,他也明白她不是恶人,甚至要比他遇见过的修士更加机敏果决,如果眼前女子不是妖,或许会是一个默契的同伴。
萧令月眨了眨眼,不去想这些天方夜谭的事,“众生皆苦,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和挂念。”
苏羡鱼听此,笑道:“你救得过来吗?”
她问的奇怪,又不给人回答的机会,就自顾自打岔道:“我听说修为高强之人的符印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幻化出不同的样子,你给我换一个吧!”
她挑剔道:“换成镯子吧,方便又好看。”
他想着不过顺手的事儿,便捏了一个诀,符印变成一个赤色手镯套在了她腕上。
“明日一早出发,回去休息吧。”他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一只腕上戴着赤色手镯的手勾住他的衣袖,五指修长纤细,月光下白的发冷。
她问:“今日在九天琉璃塔的幻境里,你看见了什么?”
萧令月轻拂衣袖抽离,目光错落在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苏羡鱼不信,幻镜会折射出心底的欲念,他不像四大皆空之人,不过她也不觉得他会轻易说出来。
万籁俱寂,屋内的萧令月却一点也睡不踏实,脑中充斥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与声音。
求救声,惨叫声。
一道黑影直冲大树,整个山头一片混乱,接着雷声滚滚,数道天雷直击他的心口。
空旷中只听见一道冰冷的女声:“孽徒萧令月,私放妖物,毁坏神树,罪不可恕,吾今日将其逐出苍梧,永不许其踏入一步!”
幻镜中的少年,是另一番意气风发的装束,然而鲜血已染红了衣衫,少年没有丝毫生气,无力地跪在神树下。
“怎么样才能让它恢复生机?”
“找到涅槃妖心。”
少年伏身跪地,额头与地面的碰地一声比一声响,满脸血迹,直到那扇大门关上,透过泥血,是一张与萧令月一模一样的脸,少年双目含泪:“我会带着涅槃妖心回来,赎罪。”
萧令月猛得惊醒,原来是梦,他耳边是苏羡鱼的声音:“今日你在九天琉璃塔看到了什么?”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什么都没看见他说谎了,他明明看见了。
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大荒了,他有些怀念。
苏羡鱼没有回屋,她隐匿在窗外的黑暗里,手中浮现出隐蔓的影子,她催动灵力,隐蔓的力量如暖流般汇入心海,如同一汪澄澈的甘泉,抚过她的四肢百骸,天降甘霖也不过如此。
萧令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的心海之力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解药。
比画轴里的,更适合我。
13. 离恨海(一)
翌日清晨,城主府的侍女照着苏羡鱼衣裙的样式呈上几套红色衣衫,她挑了一件合身的换上。
刚出门,就和萧令月打了个照面。
她气色好了很多,萧令月凝视着她妖冶如画的眉眼,心头微沉,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误以为她是个普通人的。
二人一路无言,用过膳后同周砥会合。
莫离城外,萧令月将写好的一沓灵符尽数交给浮名。
“多谢诸位!”浮名笑着接过:“今后你们便是我莫离城的贵客,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他大手一挥,用城主印开启结界,熟悉的血色漩涡漂浮在上空。苏羡鱼等人寒暄完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城门口。
浮名摩挲着手中的城主印,喃喃道:“有缘再见!”
出了结界,便回到了刚来时的密林,天际露出了鱼肚白,缭绕在林子里的晨雾还未散去,露珠夹着阵阵清香和土湿味,滴落在衣肩,晕开一圈暗色涟漪。
突然,周砥腰间的剑穗无风自动,泠泠清响打破了寂静,只见剑穗上冒出一缕冰雪之气,在空中现浮出几个大字。
“速回天虞山。”
是师父的声音,他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召自己回去?难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周砥心下不安,当机立断说道:“不行,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离恨海了,师父突然召我回山,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苏羡鱼看着剑穗,满脸疑惑,“这剑穗……”
“这是我和师父联络的法器,只有我二人可以使用。”他急匆匆留下一句话,身形一闪,便御剑离去,“我先回山了,面见师父之后再和你们联系!”
青烛长老法术高强,周砥为何如此忧心,她皱着眉驻足原地。
萧令月说道:“周砥是长老早年云游时捡来的孤儿,本来是要将他送往兴善堂的,据说当时年幼的周砥握着长老腰间的玉佩就是不肯松手,长老觉得与他投缘,便将其带回天虞山悉心教导。”
“养育之恩,恩重如山,这么多年二人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近年长老时不时闭关,想来他是对此事太过紧张。”
原来是这样,苏羡鱼了然道:“怪不得他一直对你很介怀,也一直追问长老留下我的原因。”
“毕竟你我二人来历不明。”他意有所指。
苏羡鱼失笑:“我真该好好感念师兄随时随地敲打我。”
如今,他听到“师兄”二字眼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每次挤兑他时总要喊上那么几声,他听着刺耳,可论口舌之争又说不过她,只好躲着。
苏羡鱼赶忙追了上去,看他面色怪异,心想这人真是不禁逗。
萧令月寻了一处宽敞的地方,抬手施法放出纸鹤,它慢慢上升然后化作一个巨大的白鹤,“还不上去,你要靠双腿走着去离恨海吗?”
白鹤颇有灵性地屈膝俯身,苏羡鱼揪着翅膀很快爬上去,灵力高强就是好,这仙鹤可比御剑快多了。
转眼间,就换了地方,仙鹤脚下的土地变了颜色,像一滩水墨,印在大地之上。再往前望去,海水之后是一座座漆黑的山头,想来这便是离恨海了。
白鹤听话的缓缓降落在沙砾上,蜷着身体将他们二人送下来,然后变成了折纸大小,隐入萧令月手中。
在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果真如浮名说得那般,海浪如同一条条巨龙掀起层层波涛,轻而易举就能淹没一艘船。
海风携带着水雾,如丝绸一般裹住他们,苏羡鱼眨了眨眼,试图撇弃睫毛上的水珠。萧令月看到后,不动声色地抬手,用灵力烘干了他们身上的湿意。
传说离恨海的居民无比凶残,可如今二人闯入,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这石山陡峭没有遮挡物,一眼望去,竟连一个活物都没有。山体比起黑更接近于墨色,山海一色,也就只有脚下枯黄的沙石为这个地方添了一抹色泽。
他们刚走到山口,就听见一道怒喝声:“何人胆敢擅闯本仙的地界?”
来者是一位两鬓斑白,身材瘦弱的老者,脚尖虚浮着立在山前。
此人周身弥漫着一股仙灵之气,然而内力却不浑厚,与真正的仙人相差甚远,萧令月礼貌道:“前辈,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追着姑获鸟妖而来,不知前辈可有见过?”
那仙人极没有耐心,“我不曾见过听过,你们赶快离开!”
萧令月变了语气,厉声道:“前辈先别急着否认,若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会来叨扰的!”
仙人一听他们是非进不可,便不再白费口舌,直接挥着袖子引得翻天覆地的狂风袭来,似乎要凭着风的力道把他们卷出去!
离恨海的仙人在此,难道姑获鸟没有来这里?“他根本不会听我们的话,这人灵力高强,不知里面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们贸然闯入,是不是太鲁莽了些?”苏羡鱼怕自己推论有误,她抵着劲风艰难开口。
萧令月拧眉道:“不会错,这个山谷中必有古怪,放心,我用心海探查过,里面没有别的仙人。”
那老者一脸急躁:“再敢上前一步,你们就别想出去了!”
“老头,能不能先住手听我们一言,那姑获鸟无比凶残,我们查到她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苏羡鱼说完那仙人脸上有厉色闪过,攻击来得更加猛烈,他双手画圆,凭空捏起一湍急流,而后发出数道水球,朝他们打去。
二人衣袂翻飞若惊鸿掠影,在密集如瀑的水球间腾挪辗转,灵力所到之处散开万千水雾,眼看双方陷入僵持,仙人眸中泛着冷光,十指扣入岩缝暴喝一声,整座墨山竟如同活了一般,无数嶙峋的怪石破土而出,跟着他的力道向前挥去,这些怪石如同密密麻麻的冰雹从山顶滚滚落下,这架势,是要将他们二人埋葬于此!
“快,贴近山体!”萧令月挥出一道剑气,劈开一拨又一拨。
来不及了,这些石块都被灌输了灵力,看来仙人是铁了心要让他们知难而退,苏羡鱼看着头顶乌泱泱的黑石,飞跃到萧令月身旁,“里面绝对有问题,我们直接打进去!”
萧令月正有此意,二人并肩最大程度释放出灵力,两股极其强悍又相似的力量犹如一条闪电,所侵之处,激得巨石成为沙末。
没人注意到那仙人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停在了山顶处,“那便死在这里吧,献祭你们的怨气!”
山脚下苏羡鱼还在与应接不暇的石块纠缠,二人凭借深厚的内力筑起一道屏障,双足垫着下坠的石块,借力飞身而上,直冲山顶,意欲近身擒住那半吊子仙人。
“砰!”
有一块巨石,突然爆开,下一秒,里面藏着的粉末就如同火花般炸开,强势涌入鼻腔。
不好,竟是迷药,粹了仙力的迷药!
苏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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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靠巨石最近的地方,根本来不及抵御,她顿时全身无力晕死了过去,如同失去双翅的鸟儿,极速地下坠。
萧令月强撑着晕乎乎的身体,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道红色身影让他脑中迎来刹那间的情醒,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下俯冲,试图拔剑接住她,却怎么也拔不出剑鞘。
山顶距地面足有万丈,眼看她的影子越来越小,萧令月大喊一声:“云绫!”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手中的剑虽然还是没有出鞘,但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云绫剑通体发出白玉般的荧光,仿佛突然有了意识,化作波浪般起伏不定的白绫绸缎,一头缠住萧令月,另一头如同一条灵巧的白蛇,以肉眼看不清楚的迅疾速度柔柔托住苏羡鱼的腰肢,连绕几圈,将他们二人缠在一处,平稳落地。
再次睁眼时,苏羡鱼前方一片昏暗,鼻腔里混合着各种奇异腥臭的味道,不知那仙人用的是什么药粉,她眼睛格外酸痛。
朦胧中,她在积水上看见了萧令月的倒影,他正在靠着墙打坐调息。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他素色的衣袍上沾满了土渍,那张俊逸无暇的面庞也沾上了沙砾,一绺发丝凌乱的挂在高挺的鼻尖上,别有一番绰约风姿。
他似是发觉了有一道冒犯到的目光,睁开眼与她对视,眉梢间尽是疏冷,“你醒了。”
苏羡鱼虚缓着气问:“这是哪?”她只记得她吸入迷药,晕了过去,其余的一概不知。
“石牢里,我们遭了暗算,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苏羡鱼存疑,那仙人竟然没有见死不救,她抬眸细细打量石牢,这里昏暗阴湿,只有几道天光透过石头缝隙照射在地上,那处裂开的石壁还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有人为了窥见一阳光生生用手抠出来的。
两侧的牢房相隔甚远,中间廊道上浮着浅浅一层水,底下铺着发霉的苔藓,混合铁锈味的血气,令人作呕。廊道幽暗,深不见头,黑蒙蒙中,只能看见一大片层层叠叠的影子,每道门栓上都挂着一串粗壮的锁链。
“锁上有诈,你若毁了它,那老头便会立刻感应到。”萧令月面色苍白,冷汗顺着下颌坠入衣襟,握剑的手背泛着青紫,“你能感觉到周围关着什么人吗?”他在竟然什么都探不清楚。
有妖,妖气怎么会这般浓烈。苏羡鱼脸色骤变,她察觉到自己经脉有逆转之象,喉咙涌出一股腥味,“全是妖,怎么会这样?”体内好像被设下了禁制,一动气,她整个五脏六腑便如翻江倒海一般。
还有群妖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如同一道密网紧紧缠绕着她,她心中有些明了,原来这个石牢是专门为妖所设。能放大妖类的感官,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感触弥漫开来。
萧令月察觉到她的异样,“竟然都是妖!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激怒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那个老头,一个修成大道的仙人竟然豢养这么多妖,其心叵测!”
他说着,发觉眼前女子神色飘忽,越来越不对劲,“你怎么了?”
“牢里有能加强五感的术法。”苏羡鱼嘴角泛起苦意:“我是妖。”
这里的一切都逼得她想要发狂,像极了地宫里的那段日子。她从来没有真正切实地感知过妖的恐惧,过去数年,只有她孤零零一人,如今这座石牢里,同类的痛苦和恐惧感逼压着她的大脑,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慌。
14. 离恨海(二)
萧令月看不明白苏羡鱼眼底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调息灵气,却仍然不起作用,这种陌生而失控的感觉令她厌恶,恍惚间仿佛回到年幼时日夜遭受祟气蚀体的痛苦,除了疼就是疼,疼到麻木了,还是疼……肉身被一点一点蚕食,魂魄被强行剥离体外,那种被撕裂的感受,久违的痛楚如同股潮水将她淹没。
她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却怎么也逃不出厚重高大的宫门,眼前的景象逐渐分裂成两半,一半是石牢,一半是地宫,她喘不过气来,“走,我要走!”
苏羡鱼死死地抓住面前男人的手,体温是热的,还好,是热的。“帮我离开这里!”
萧令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很是无措,他垂眸看向虎口处的抓痕,本能想要推开的手顿在半空。这针对妖族的法术他无从破解,只能一寸寸打量她的神情,试图找出破绽。
石牢内太暗,他抬指凝出一团灵光。借着微光,他发现石牢里所有人都像失了魂的提线木偶一样,那她岂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萧令月想试着唤醒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握住她的双臂,灵光扫过她周身。果然,裙摆处洇开大片暗色血迹,似是高空坠落时被乱石所伤。
这时,萧令月身后忽然传来细微响动,他猛然转身,一株草药凭空出现在眼前。
“谁?”
石牢里死寂无声,他以为又是迷药,抬手就准备毁了它。
“住手!你这不识货的凡人!”稚嫩童音急急响起,“这可是仙药,能止血解毒!”
听起来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何方妖孽在这装神弄鬼?”
“妖孽!”那声音气急败坏:“你这个无知的家伙,我可是板蓝根药仙!”
萧令月眉头紧锁:“‘板蓝根?’”
“我和凡草可不能相提并论,我乃是天地孕育的药仙!”稚童语气满是自得。
这药仙出现得古怪,萧令月捡起地上的草药,确认无毒后问道:“这石牢里关的都是妖,你为何会在这里?”
小药仙忽地沉默。萧令月追问:“你既然能送来草药,为何不现身?”
“我肉身修为不够,被绑在石牢里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分一根仙魄出来。”小药仙语气低落,“牢里只有你清醒着,我便想着来瞧瞧。”原来他是个凡人,怪不得对他没用。
“此药当真有用?”萧令月仍心存戒备,白送来的东西还是要谨慎些。
小药仙气鼓鼓道:“本板蓝根大人心善,你只管把药放在伤口处,用灵力催化就好。”他接着道:“你这位朋友意识清楚,只不过是暂时被困住了,她用了我的药就能好!”
萧令月不再顾虑,按它说的照做,“这石牢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小药仙回道:“是牵引术,任何妖到了这里都会被削弱力量,困在梦魇之中,她虽然很厉害,但只要是妖,都会变成这样。”
萧令月暗忖,这个所谓的药仙心思单纯,他被关在这里,那个仙人却不伤他,想来二人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着从他这里打听到线索,只不过他向来不擅长这些,他看了看昏睡的女子,还是等她醒过来再说吧,她向来点子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小药仙搭话:“我之前从未见过药仙之说,方才还以为你心怀不轨,不过药仙和仙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小药仙飘飘然地说道:“当然有区别,成为仙人可是你们人族修士梦寐以求的身份,凡人修习数载,悟出大道才能脱离凡体化成仙,而我一诞生便是药仙,就如同上界那些天地所化的神明,我们可是自然中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果然孩子心性,一说便停不下来。
仙草抑制住了血,再加上它有稳心护体的作用,不过须臾,苏羡鱼就恢复了正常。
小药仙没有诓他,看她手指动了动有了苏醒的迹象,萧令月立刻盘膝阖目,装作一番运功的样子。
灵光在石壁跃动,苏羡鱼缓缓睁眼,迟迟没有从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里缓过来,眼前光影交错,她怔了许久,思绪渐渐回笼,她后知后觉消化掉萧令月和小药仙的对话,原来是这样,她中了牵引术。
苏羡鱼余光扫过萧令月多此一举的动作,她失笑,这人明明动了恻隐之心,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不过眼下另有要紧的事,看来她猜的不错,离恨海一定在姑获鸟的计划之中,经过刚才一番波折,她觉得这里的种种和莫离城极为相似,困住这么多群妖,也是在收集怨气吗?
“竟然比想的还要快!”小药仙有些自豪。
苏羡鱼单刀直入:“你是药仙,那仙人为何要把你绑起来?”
“仙人,你说得可是阿翁!他没有抓我,他是好人!”小药仙声音陡然尖锐。
苏羡鱼和萧令月相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道:“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是你阿翁?”
“没错,我阿翁叫慕寒,是一个不太厉害的仙士。”
苏羡鱼:“你是板蓝根,他是仙士,这算哪门子爷孙?”
小药仙急辩:“我叫慕菘,我随他姓!他就是我阿翁!”
看他被质疑地急了眼,苏羡鱼觉得他没有说谎,她继续套话:“我不信!你既然说他是好人,那他为何打伤我,把我们关在这黑漆漆的石牢里,还有你!他既然是你阿翁,怎么忍心把你绑起来?”
小药仙急了,“是一群木脸人,他们抓了好多妖,是他们把我关起来的!”
“哦?”苏羡鱼语带讥讽:“那你阿翁为何不来救你?”如果不是慕寒的手笔,那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说词,这小药仙的话,全是漏洞。
“木脸人太厉害了,他们拿我当做人质,阿翁没有办法,只能听命于他。”他们爷孙二人在离恨海生活得好好的,不曾想一日突然闯入一群奇怪的木脸人,还抓了许多妖怪,霸占了他们的家,建造了一个地牢,将他关押起来。
这段说辞,她倒可以信,只不过这木脸人,又是什么来历?
苏羡鱼言语果决:“小药仙,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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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问的,你可得如实回答,否则你阿翁和你都活不了!”
小药仙听此,乖巧应道。
“木脸人抓这些妖做什么?为何他们都受了重伤,那些伤口是新的,不是被抓时受的伤。”
小药仙没有回答,诺诺问她:“那你能救我们出去吗,不然木脸人会杀了我阿翁的。”
苏羡鱼哄道:“把你全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说!”
苏羡鱼满意地笑了笑,妖只有一窍,对这小药仙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救慕寒更重要。
“木脸人把他们关在牢里,不给食水,每次都会挑几个妖去石牢底下,回来的就会得到食物和伤药。”
“那没有回来的呢?还有,石牢底下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听说是什么决斗场。”他很早就被抓进来了,木脸人只是把他单独关押,却从来不动他。
萧令月一直默默听着,他蓦然开口,威胁之意十足:“继续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被关在另一旁,却能感知到她受了伤,你是药仙,可以仙魄出窍。你若不说,我现在就冲出去,杀了那个仙士,正好报了他给我二人下药的仇!”
“你既与他朝夕相处,我能不能杀得了你阿翁,你比谁都清楚。”萧令月眼神冰冷。
小药仙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这两人好似能看见他一样,仙魄出窍除了仙,就只有修为极其高强的凡人才可以看到。
不会这么巧吧。
可那个杀气腾腾的人说的没错,要不是阿翁投机取巧,是打不过他们的,他虽是仙士,可过去好吃懒做,日日和他贪玩,法力是日日倒退,在他心里自己作为一个凡人,得道成仙,便是证明自己乃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这辈子便不想再努力了,因为贪恋红尘,不愿入那无趣上界做个名不经传的小仙侍,便自废几成功力,止步凡间。
小药仙突然觉得这两人格外狡诈难缠,“我说!说了你们不要伤害阿翁,他是被逼的,木脸人抓来好多妖让他们自相残杀,是想等他们受伤之后,逼阿翁把…把他们炼成丹药。
“炼制活妖?”苏羡鱼骇然。
萧令月眸光骤寒:“是姑获鸟的手笔。”
“我发誓阿翁真的没有做,我被关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妥协,他一定是怕你们激怒木脸人,所以,所以才抓你们的。”
“我以药仙的身份保证,我阿翁没有伤害无辜的人和妖,至于他大伤了你们,一定一定是被人控制了,他是绝不会滥杀无辜的!。”
“这么说,计划没有开始。”苏羡鱼看向萧令月。
“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不是慕寒,而是木脸人和姑获鸟,那我们只有成为他们选中的猎物,才能潜入进去销毁炼妖炉。”
“决斗场!”二人异口同声。
苏羡鱼道:“姑获鸟一定在那里。”
“或许还有姑获鸟的同党。”萧令月陷入回忆:“那个刀枪不入,功法诡谲的神秘人。”
15. 离恨海(三)
二人都把目标放在小药仙身上。
苏羡鱼眼珠子一转:“慕菘,你想不想靠自己救阿翁?。”
他嗫喏道:“可是我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更何况他不过是株毫无杀伤力的板蓝根。
“不,你可是最重要的一环。”苏羡鱼却否认道,她和萧令月在这石牢里格格不入,看着实在不像潦草的小妖,再者,姑获鸟和黑衣人与他们打过照面,若不伪装一二,恐怕刚踏入决斗场就会面临围剿。这板蓝根虽然没有攻击性,但毕竟是个药仙,只要他自愿将自己的仙根之力注入他们体内,就能掩人耳目,混迹在妖群里。
“用你的仙根之力,把我们也变成‘板蓝根’,这便是你能做的。”他口中的木脸人只负责押送妖到决斗场,至于是什么形态的妖,他们可不会管。
慕菘分得清孰轻孰重:“好,我愿意。可是你们要如何找到我?”他出不去的。
“这个简单!”苏羡鱼眼眸微闪,似笑非笑看向萧令月。
萧令月见状很快的抬手捏诀,两人被灵力完全裹地挟住,身形一闪,便换了地方。
“你们来啦!”慕菘两眼放光,声音清脆。
“嘘,小点声儿!”苏羡鱼打量面前的小孩,瞳仁格外的黑,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袄,那老头养的孩子还挺水灵。不过,就这么用铁链五花大绑着,看起来可怜极了,她摇了摇头拂手就将铁链轻轻断开。
慕菘重重摔在地上,他捂着屁股,怂怂地偷瞄萧令月,早知道这人这么高大冷峻,他方才一定会收敛一点,慕菘看着两人挠挠头,一时腼腆不肯上前。
看不出他还是个内敛的性子,方才萧令月是故意吓唬他,此刻他蹲下来,大手揉了揉他绿油油的头发:“只要你听话,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慕菘不自觉感到安心,缓缓点头,接着他凝神聚力,牢房角落里洒满了绿莹莹的光芒,星星点点,最后汇聚在一起,涌入到二人体内。
苏羡鱼感受到缕缕药草的清香涌入鼻腔,转眼她身上的衣裙就镀上了一层翠色,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股奇怪的感触。
一旁的萧令月欲言又止,目光停留在她脑袋上方。
她抬起手摸了摸,顺着根茎摸到了嫩芽,什么?她脑袋怎么生出了一株草!
苏羡鱼满脸疑问看着莫菘,又瞄了一眼萧令月,“为什么他没有?”
慕菘羞愧的恨不得蜷起来,“我法力不够用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学阿翁那般懒散,如今功法不济,他们爷孙皆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唉!
萧令月弯起眼,一本正经的笑了几声。
二人都一身翠色衣衫,隐去了原本的气息,“这是什么?”苏羡鱼摸着胸口的翡翠吊坠。
“钩吻,又叫断肠草,它的汁液可以腐蚀锁链。”慕菘把能给的都给了,可惜他全身除了药材,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木脸人。
慕菘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即敛起声,小心翼翼隐在木架后,苏羡鱼也即刻掐断了灵光示意萧令月带她离开,来无影去无踪,整个石牢又陷入了黑暗。
他们二人继续装作被牵引术困住瞳孔涣散的样子,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直到门口的铁链被打开。
来者皆是统一夜行衣的装扮,只不过瘆人的是他们的脸,脸上是粗糙的黑褐色树皮,树的纹理与皮肤融为一体,随着低沉的脚步一停一顿,树皮鳞片随之翕动,仿佛会随时蜕下这具苍老的躯壳。直到他们被拖去决斗场,苏羡鱼才回过神来打量眼前的环境。
这决斗场原来就是一个地下通道,和外面大石山一样,都是由墨色石块组成,巨大的石块一座座矗立在平坦的空地上,围成一圈。里面的人生死一线,外面的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闻声色变。
“啪啪啪……”一道清脆的掌声响起来,打破了这血色恐惧,却让整个决斗场变得更加诡异。
来者是一个女子,鸦青衣裙,肩部缀满逆生长的箭羽,脚步生莲,行走时鬓角的绒羽一飘一颤。
看不清她的眉眼,苏羡鱼却在她转身的瞬间看到了那女子后颈裂开的乌瞳尖喙,透过层层交叠的人影和错落排列的怪石,她看到了那双火红的眼睛。
石壁上的细石落在水墨阴影里,泛起阵阵涟漪,苏羡鱼的心不能再平静,她不觉间握紧拳头,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她便收回了目光,呼出一口气,明明过去没几日,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冬天。
萧令月发觉到身边人戒备起来的气息,她眼底藏着漫天杀意,声如寒冰:“她便是姑获鸟妖。”
这是姑获鸟?原来这才是她的本体,萧令月站在她侧后方,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苏羡鱼和姑获鸟之间不断移动,他很好奇,这两个妖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只有遇到姑获鸟,她才会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姑获鸟这几掌,退散了石牢里布下的牵引术。
“告诉你们,进了这决斗场可就没有了同族的情谊,你们要么死要么杀光所有人!”
周围一片哗然,里圈有人步步后退,下一秒就被木脸人袖中的银丝穿透了头颅。姑获鸟满意地笑了,随后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混乱厮杀。
姑获鸟已现身,那萧令月口中的黑衣人应该也在,那救出慕寒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就不容易了。
她问道:“若同时遇上姑获鸟和黑衣人,你有多少胜算?”此人深不可测,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识过他背后那把剑的威力。
萧令月神色不明,看着她头上的嫩草上,一板一眼道:“你呢,你现在可是天虞山的弟子,若只剩我一人出来,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我自然是全倚仗师兄了,毕竟我刚恢复灵力。”
“放心,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
他们跟着姑获鸟离去的轨迹走,搏斗声渐渐落在耳后,眼前的地势越来越狭小,映入眼帘的是两条蜿蜒曲折的路。
该选哪个呢?他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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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应该在一处,离恨海这一局中,慕寒最为重要,中州掌握炼药炉的人极少,他们一定会一起看守慕寒,但这个山洞中所有的小道的终点应该都是一个地方。
萧令月也看出来了,“我们兵分两路,如何?”
“好。”苏羡鱼率先一步走入洞中。
入口看着狭小,里面却别有洞天,除了主道外,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石块延展出能藏身的地方。
苏羡鱼加快了脚步,却在一处石壁前停了下来,借着壁烛扫视了一圈,她似乎在找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正从背后悄然逼近。不知何时,一条血色的藤蔓从石壁缝隙里探出了头犹如一条狡猾的巨蟒,悄无声息地蛇形游弋,它顺着地面缓缓爬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在靠近苏羡鱼时,血藤陡然发力,闪电一般向她后背迅猛抽去。
借着微微烛光,苏羡鱼瞳孔骤缩,下意识弯腰躲避,转身抬手便是一掌,本应重重甩在墙上的藤蔓却被她飞上前去用灵力罩住,这才没有太大响动。
她敛起灵力,眼中带着被偷袭的不悦,“何人?出来吧。”
石壁后有了动静,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是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她五官莹润秀丽,双目大而圆,瞳色极浅,眼尾弧度自带柔和,犹如清晨沾满露水的樱桃,这样生动可人的女子,招式却无比狠辣。
苏羡鱼思忖的同时,夕成萤指尖轻颤,暗惊此人竟能徒手制住她的血藤,又不让其发出声响,似乎是不想闹出大动静。
有意思。“你是什么人,何时发现我的?”
“姑获鸟刚出来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了。”她在黑暗处的眼力一向极好,当时就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人也没有受到牵引术的控制,便留了个心眼。
夕成萤戒备起来,是她大意了,竟让旁人发现了端倪,她与此人在洞中相遇,前后皆没有退路,正逢烛火微颤,风声紧张之时,她听见那奇怪装扮的女子开口。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跟踪姑获鸟意欲何为?”
夕成萤对上她逼近的眼眸,不甘落于下风,冷声回道:“不关你的事。”
苏羡鱼眉梢微挑,姑获鸟血债累累,莫非这姑娘亦是苦主?“你是奔着姑获鸟来的?”
却不料遭到夕成萤反问:“你是吗?”
苏羡鱼道:“我是来杀她的,顺便救一个人。”
夕成萤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愕,她没有想到眼前人如此坦诚,不忍多看了她两眼,加上她方才的举动,她心里已经有了分辨,“在下夕成萤,从盛京而来,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人,方才不知你是敌是友,对不住了!”她道歉格外干脆。
苏羡鱼并不在意,此地危险,多一分谨慎不是什么坏事情,她独身一人便敢来此地,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人,苏羡鱼瞪大眼睛:“你要找的人难不成是慕寒?”
“不是,但我也找他……”夕成萤发觉自己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连忙摆手:“我找的人不在这里,不过慕仙士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16. 离恨海(四)
盛京,昔日王朝建都之地,亦中州最繁荣最热闹的地方,原来她是盛京人。
一时安静,夕成萤打破了沉默,“姑娘身手不凡,敢问是何方人士?”
苏羡鱼不留痕迹地挺直腰板,“天虞山,青烛长老座下弟子素玉。”
夕成萤打量她的眼神变得微妙,方才交手时,她便感觉这女子不寻常,她虽扮作药草精,却瞒不过她这种识妖无数的眼睛,却没想到是出自仙家门派,竟然还是天虞山。
自从八年前纷乱后,各大宗门伤了元气,最后是青烛长老出山收拾残局,此后,天虞山便隐隐有了为首之姿,只不过青烛长老早已不问俗世,也不对外招收徒弟,外界对天虞山是又馋又好奇,民间有造诣极高专门讲天虞山的说书先生,只要他开场,那书堂必定是座无虚席,票卖得极好!
据天虞山百里外的百姓说,那山中清冷,不过寥寥几人,没想到她今日有这等机缘!夕成萤不忍说道:“离恨海凶险无比,那姑获鸟又是妖力强悍的大妖,姑娘一人恐怕难有胜算。”
苏羡鱼听得出她别有意图,三人稍后定会相遇,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同师兄一道而来。”
夕成萤腆着脸道:“既如此,我们不妨合作,虽说我力微小,但此地守卫众多,我多出一力,你们的胜算也多一分。”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苏羡鱼点点头:“条件呢?”
夕成萤一脸认真道:“姑娘救出慕仙师后,只需给我半柱香时间,让我询问兄长的踪迹。兄长离家多日,我顺着线索一路寻来,却一无所获,离恨海是慕仙师的地盘,他或许知晓一二。”
“既如此,我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苏羡鱼这便应允了,走了几步,她脚下一顿,眼前的石壁竟然与刚才走过的路况如出一辙,“这石洞有古怪,我们走过这里。”她示意脚下那块凸起的石子和壁上缺了一角的烛火。
夕成萤观察片刻有了猜测:“好像是一个法阵,借着离恨海地下复杂曲折的地形,入口不停被调换。”
苏羡鱼道:“法阵的话,那就有些棘手了。”
夕成萤问道:“会怎样?”
“若是我们长时间停留在此,设阵之人一定会察觉到,届时我们便成了那瓮中之鳖。”布置得如此缜密,像是会料到有人闯入一般。
也不知萧令月可有发现阵眼。
“她们如此防备,想来穿过法阵,慕寒和炼药炉就在里面。”苏羡鱼指尖凝起一团灵光,聚在头顶,洞中明亮了许多,她贴着墙体,一寸寸抚过去。
夕成萤摸了摸腰间的血藤松了口气,她差点坏了事,大动干戈动用灵力会立刻暴露,幸亏这姑娘接住了血藤产生的灵气波动。这时,苏羡鱼腕上的木镯吸引了她的注意,那里面似乎有一缕微弱的残魂。
她费心思收集这个做甚,莫不是想要重聚残魂?难道,是姑获鸟杀了她重要之人,她此番是来寻仇的?那倒也说的通了。
苏羡鱼浑然不知,此刻夕成萤心中已上演了七八种有关爱恨情仇的话本桥段。
她的目光格外入神,叫她想忽视也难,“夕姑娘是在看什么?”
夕成萤移开视线,“没什么,你这镯子甚是独特。”
苏羡鱼疑惑,看的如此入定,竟只是觉得独特,她还以为是看出了木莲的气息,不过姑获鸟和九天琉璃塔这些会带来麻烦的气息皆已散去,就算看出蹊跷也无妨。
二人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阵眼,苏羡鱼心头浮上一计,既然这石洞都是相通的,若法阵中有一处生出动静混淆视线,那她们岂不是有了可乘之机。
夕成萤看苏羡鱼眉头紧锁:“姑娘可是有什么妙计?”
“不找这破阵眼了,设阵之人要把我们困死,我偏不遂她意。”说罢,苏羡鱼竟直接放开身手,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道繁杂的印,霎时,石洞里尘土扬起,唯有她二人周身被真气隔绝开,地下的黑水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在她的指引下乖乖流向一处。
那黑水变成窜天的急流,向远处袭去,动静之大犹如惊雷霹雳,她竟直接用蛮力打碎了法阵。
“小心!”原来石壁便是阵眼,现如今毁了法阵,两侧的石壁爆开,夕成萤大声提醒。
这么多石壁,那姑获鸟岂不是要埋了她们。她大惊未缓之际,就看见苏羡鱼长臂一卷用灵力裹挟住她,二人如闪电一般疾速闪过,只留下她在惊讶中乱飞的五官。
苏羡鱼耳边风力强劲,她一手拽着夕成萤一边琢磨接下来的计划,忽地听到耳边传来间断模糊的声音,她皱眉问:“你说什么?”
“素玉啊!你把那地下黑水引传到另一个石洞里,那你师兄岂不是……”夕成萤心有余悸,这位姑娘用传送符将黑水送往另一个石洞里,这样虽然能破阵,但设阵之人便会立即追踪她师兄,因为他就是那个“破阵者”。
“无妨,阵法歹毒,只有这样才能破解,那麻烦只好丢给我师兄了!”
夕成萤心底对她是越发敬佩了,“高!”
左右这已是破局最快的法门,她没有必要逞强,萧令月修为高强,能拖延片刻,她正好救出慕寒,毁了炼妖炉。
另一边石洞里,萧令月正凝神探查阵眼所在,他正思考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出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讶到掉下巴。
他脚下突然汇聚起来一极其强劲的灵光,携着黑水急流直击石洞上空,生生硬劈开了一层地界,阵法就这么被破了。紧接着姑获鸟现身,然后就是现在这番打斗局面。
姑获鸟显然是被激怒了,“竟敢闯我地盘,毁我法阵,又是你,萧令月!”她指尖幻化妖形,眼角火焰突显,一双利爪直袭萧令月心口。
萧令月左手掐诀,迸发出五道金色光芒,如幻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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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般幻出五道人形,在姑获鸟周身形成金网,姑获鸟衣裙所碰之处皆化为青烟,而真正的萧令月已经无声无息掠至头顶,血雾中浮现无数半透明的手掌直击姑获鸟头颅,他知道必须为苏羡鱼拖延时间。
姑获鸟作为千年大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张开背后的骨翼竟直接挡下了萧令月的一击,借助双翼利翻了一个利落的身,利爪泛着幽光向萧令月面门袭去。
真是难缠,萧令月冷着眼又是一回合打斗。
也不知道她那边进展如何,用他来吸引全部火力,旧账未清又添新账,黑心肠的全是算计!
“阿嚏!”苏羡鱼摸了摸鼻子,这姑获鸟人手还挺多,在出口安排了几十个木脸人,也不知这些异人是哪里来的,肉身难砍,一举一动跟傀儡似的。
“碍事!”说罢她双手筑起一道屏障,将这些人困在里面,“走,去找慕寒。”
二人飞奔向前,来到了一处空地,可眼前什么都没有,苏羡鱼不信邪,不知哪里随手牵来了一把破剑,飞跃上去,双手持剑向前方袭去。只见眼前立刻现起了一道水波纹似的墙体,那里面就是被五花大绑着的慕寒。
“慕仙师!”
那慕寒仿佛陷入了沉睡,夕成萤想要唤醒他。
苏羡鱼直觉有诈,慕寒当时来去自由,使计把她和萧令月关入大牢,如今却一副被绑着的模样,莫不是伙同姑获鸟在做戏,但慕菘说得也有理,万一他是被控制了……
可这妖术要怎么破,她越用力,墙上便多结一层冰,冰冷刺骨散发着寒气,碎冰一路席卷到了剑上。夕成萤眼看着那冰气快要侵蚀到苏羡鱼手上,一时也顾不得保存力气,她手中的血藤犹如听话的毒蛇一样攀上她掌心,她用了十足的力道,甩在冰墙上,血藤沾到的地方竟然让寒冰消散了几寸。
找到了攻克之法,夕成萤也不再扭捏,“将我的血藤缠在你的剑上,再砍一次试试!”她的力量加上她的法器,应当所向披靡!
苏羡鱼拔出剑,看着那颇有灵性的血藤听主人召唤爬上剑身,露出红色血气,如吐着蛇信子的猛兽,苏羡鱼顿时觉得手中的剑格外不听话,仿佛要回过头来刺杀她一样。她心中升了防备,她三成的力化成屏障阻挡木脸人攻击,一半还在与这冰墙抵抗,若此时,夕成萤有别的心思,那将是她最难以招架的时候。
“你放松点,它是因为察觉到了你的抗拒,所以才会产生恶意。”
放松点,试着相信旁人,苏羡鱼告诫自己,她手心松了力,感受血藤在她渡力的剑上逐渐融为一体,就是现在!她再次冲上去,挥力一砍,剑刃与之相撞,玄冰应声崩裂,万千冰晶如星雨坠落。
破了!苏羡鱼看了看蜷缩在手心中的血藤,乖巧地游动着似乎很开心,随后它慢慢褪去回到主人的腰间。
夕成萤拍了拍血藤,夸赞道:“做得好!”
17. 离恨海(五)
没有了冰墙的阻拦,苏羡鱼径直上前查看,夕成萤急切地摇了摇慕寒,可他还是一副沉睡的模样。
苏羡鱼抬手要切开绳索,可那绳索非但没有裂开,反而因为受到了外力攻击缠绕的更紧了,慕寒眉头紧锁极为痛苦。
夕成萤急得跺脚:“怎么回事?”
“绳子有古怪。”苏羡鱼看得入神,慕寒是真的被姑获鸟困起来了,可这绳子仙气盎然,断然不是妖能拥有的法器。
她忽然把目光放到夕成萤身上,她法器特殊,打斗招式狠辣,又来自盛京,她或许知晓。
“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绳子,一旦受到外力,便不断收紧,还能困住一个半仙之人。”
夕成萤细细思考,苏羡鱼也不闲着,她要想办法让慕寒醒来。
她摸了摸头顶的草,想起小药仙,他们爷孙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就不信这慕寒对他的气息能无动于衷。
苏羡鱼将胸口处的吊坠拿下来放到慕寒眉心处,将全身的药草气息顺着吊坠注入他眉间。
这吊坠是小药仙用身体滋养的,她全身的气息亦是小药仙渡的,她就不信,若真在意一个人,心海怎会感受不到,神智不清或许会骗人,可心海不会!
苏羡鱼余光一瞥,身边的夕成萤满脸焦状,想帮忙又无从下手,看来她也不知这绳索的其中奥秘。
随着不断往外渡力,小药仙布在她身上的伪装逐渐消去,苏羡鱼失去了药草精的掩饰,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红衣浓颜,难掩艳色。
“他手指动了!慕仙师,慕仙师!”
慕寒是确实感受到了慕颂的气息,奇怪!他明明将慕菘安置在了石牢里,怎么会出现在他旁边。
他猛然惊醒,却是一个女子,“你怎会这这里!你不在石牢里待着,闯这里做甚!你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你把慕菘怎么了!”
他气急攻心,又是一阵咳嗽。耳边回响起姑获鸟的警告,待他炼化完毕,就可以放了慕崧,而他只能跟着姑获鸟离开,捆仙锁便是代价。
当时他尚未挣脱姑获鸟的蛊惑之术,差点失手杀了他们,幸亏那两位年轻修士本事大。他清醒后又怕这两人惊动姑获鸟,引得她大开杀戒,这才将他们关入大牢。却没料到这二人如此有能耐。
慕寒满脸苦涩:“冤孽啊,你们……你们……”
苏羡鱼强行打断他:“闭嘴,听我说,是慕菘托我救你出去的,他主动坦白了姑获鸟的计划,只待救出你后一起离开!”
她又问:“你先告诉我,这捆住你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挣脱不开?”
慕寒听说慕菘无事,先是长舒一口气,又听眼前年轻人问这绳索来历,他面露难色。
不知为何,苏羡鱼眼皮突然跳了起来,算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她心中难免焦急:“告诉我,该怎么解!”
慕寒表情凝重:“捆仙索解不开的。”
“什么,这是捆仙索!”夕成萤张大了嘴巴:“捆仙,捆仙,这是擒仙之术,凡人之躯是解不开的。”
苏羡鱼面上划过惊愕,又听慕寒说道:“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你既然能来到这里,那一定能全身而退,你还是尽快带着慕菘离开吧,他是天地间孕育出的一株板蓝根,全身药材都是宝,假以时日一定能为姑娘所所用,只求姑娘救他一命。”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抵挡木脸人的屏障就要被突破了,姑获鸟也不可能蠢到没有发现萧令月有意拖延,眼下不是纠缠的地方,苏羡鱼道:“我从不向人许诺什么,但只要我说了,就没有食言的道理。”
说着,她挥刀砍断了慕寒背后的石架,转头叮嘱夕成萤:“你将他连绳带人扛走,实在不行用血藤拖走。”
说罢她唤出一道灵符,这还是当初为浮名准备的,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这道灵符你拿着对付木脸人,你的法器很厉害,我相信你一定能冲出去!”
夕成萤点头,虽然此举有辱斯文,不过命都没了,还讲究什么,她也不是那种遵从礼节之人。
“慕仙师,唐突了!”她立让血藤将慕寒缠起来扛在背上。
“等等,炼药炉在哪里?”苏羡鱼问。
慕寒眼中有波涛汹涌:“在柜子的暗格里,有毒!”
听到了想要的消息,苏羡鱼留下一句话,身体便被黑暗吞噬,“你出去慕菘自会感应得到,夕成萤你带他们先走,向北走,走得越远越好,等处理完这里,我们在浮玉山脚下汇合。”
夕成萤眼睛漆黑:“好!浮玉山下见。”
苏羡鱼找到了慕寒所说的柜子,寻常木柜,比她还高上几寸,慕仙师说有毒,她手底下的动作谨慎起来。
她正欲打开时,耳后劲风来袭,漫天血雾抽成卷向她袭来,是姑获鸟,她怎么来的这样快,萧令月呢?
“好一出调虎离山,找死!”
苏羡鱼身影一闪道:“还不是跟你学的,在临川折了你一条命,怎么现在又来送命?”
姑获鸟并不着急动手,反而将这血雾散开,混淆视线。苏羡鱼的眼前一片猩红,她抬掌就准备砍散这东西,姑获鸟冷冷笑着,加剧血雾。
她千年大妖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竟让一个小丫头斩了一头!姑获鸟本想先撂下她,恢复一下在萧令月那边失的劲儿,却没想到殿下却是个急性子,她表情诡异的看了看四周,是个好时机!
“咯咯咯”一阵笑声从前方传来,苏羡鱼循声望去,握紧了手中的残剑,剑身在烛火血雾里发出幽幽的寒光,她一剑斩破血雾,直冲姑获鸟。
姑获鸟身形扭曲起来,她的脸开始拉长,鼻子和嘴巴融合在一起,变成尖锐的鸟喙,还真是令人生厌,和那个找死的罗刹一样!
“叮!”
残剑和姑获鸟的利爪相撞,迸发出点点火星,幸亏这剑上有苏羡鱼灵力的加持,不然早成碎片了,她揉了揉震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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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的虎口,再次借力而起,在上空与姑获鸟平视,剑浮在面前,苏羡鱼闭眼凝神双手结印,倏然,她身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每道剑光都汇聚着霸道的灵力。
“万剑!”
“去!”
随着一声口诀,数不清的青光从她头顶飞过,化作数道剑影,朝姑获鸟激射而去。
姑获鸟发出一声尖啸,口吐火焰,与剑气对抗,终是苏羡鱼的剑占了上风,眼看着数道剑光就要穿透火焰了,姑获鸟掀起翅膀,巨大的翅膀卷起一阵狂风,碎沙入眼。
苏羡鱼全力都在剑上,一时内力不稳,姑获鸟竟是用羽翼挡下了这一击,随后化做人形,跌落在地。
苏羡鱼注意到她没有来及收回的羽翼,左翼鲜血淋漓,受了重伤。她接着趁其不备,向柜子发出一道剑气,柜门皆化为碎片,散落在地,可还是没有看到炼妖炉。
“炼妖炉在哪里?”
苏羡鱼持剑紧逼上前,留下一串火星子。
“呵,素玉姑娘好本事!先是利用萧令月耗我战力,现在又毁我计划,伤我双翼,有能耐你杀了我!”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告诉你,是我,是我封印你!本以为你死了,可谁知你又活了,你们苏氏真是杀也不尽!既然活了,那就再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苏羡鱼听此,气闷难耐,下一秒便觉得体内灵力乱窜,灵力外泄,她手中的剑有些不稳,姑获鸟以为自己奸计得逞,立刻朝她扑去,眼看利爪就要穿透胸口,苏羡鱼却瞬间眼神清明,透亮的眸子里全是较真,她一手捏住姑获鸟的脖子,一手挽起剑花在上空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剑气如虹,直取姑获鸟的左翼,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翅膀应声而断,被斩断的火色羽毛四处飘落,姑获鸟被剑气波及重重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奈何伤了要害处,只能蜷缩在地上。
苏羡鱼始终冷眼:“你以为同样的错我还会再犯吗,学习罗刹学的有模有样,那你可知它是如何在我面前灰飞烟灭的?”说着将剑指在姑获鸟额间:“你且试试!”
姑获鸟捂着左肩的血窟窿,眼中填满了愤恨,原来她这般有能耐,果然不好对付。
随着羽翼落地,妖力裹挟的一个物件滚落下来,是炼妖炉,原来是被她藏于左翼之中。慕仙师说有毒,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可姑获鸟岂会任由炼妖炉掉落,难道里面有诈?
苏羡鱼屏气掩住口鼻,握起灵力将炼妖炉裹挟住,一掌击入墙体,然后用屏障罩住,准备将其销毁,一掌过后,炼妖炉瞬时化为齑粉,却没有丝毫毒气溢出,她也并未中毒,奇怪。
一旁的姑获鸟意味不明笑了起来,“你该庆幸……”
苏羡鱼觉得怪异,却又不知道她何出此言,“萧令月呢,他人在何处?”
“他死了……”
还没等姑获鸟说完,萧令月声音便缓缓传了过来:“大言不惭!”
18. 离恨海(六)
萧令月不可置信之余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前不久在临川她也是这副样子,只不过那日她格外狼狈,今日一看,那莹白的肌肤没有沾上一点儿血迹,可谓是游刃有余,一身利落的招式不禁让人拍手叫绝。
苏羡鱼道:“你怎么才来,我刚刚可差点死在她的爪牙之下,还真是有点后怕。”
萧令月气笑了。
他是起了恶劣之意,想看看她和姑获鸟谁更胜一筹,所以并没有急着赶来,反而是先解决了那些被困的群妖。他抱着看戏的姿态,好奇她是否会受伤或者责怪、亦或是挖苦他。
但转眼一想,她那般狡猾,一定不会让自己置于险境,他作为“师兄”又安心起来。可眼前一切实在颠覆了他的认知,那个在他面前装柔弱的女子干脆利落的砍断了姑获鸟的翅膀,然后又转头扮做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说害怕,变色兽的变脸速度也不及她迅捷!
她这般厉害,又何须假模假样要人庇护。
明明话里全是漏洞,却还是说得出口,做戏都做得如此敷衍了事,他就那么好糊弄?从一开始到现在耍的他团团转,每次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萧令月别过脸,冷哼道:“那可真是我这个师兄的过错,我应该第一时间过来将你护在身后,是么?”
外面的气息渐渐的不再浑浊,怪不得他迟迟不来,苏羡鱼脸色缓和,笑道:“师兄心善,要替我拖延时间,还要扫清外面的障碍,我是该好好谢你的。”
又是这样,萧令月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走?”
“慕仙师提醒炼妖炉里有毒,可我刚毁了它却没有任何反应。”苏羡鱼搓了搓手,她的灵力时强时弱,难道是刚才那一掌太强悍?
萧令月看她一脸认真琢磨,说道:“姑获鸟狡诈,或许是做了什么误导了他。”
他靠近苏羡鱼,无视她躲避的身姿,用剑柄拦下她后退的动作,俯身低语:“我没有找到黑衣人的踪迹。”
苏羡鱼眼中带着疑惑,总觉得很不对劲,“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萧令月点头,接着给姑获鸟下了一道咒,将其控制住。
“五步锁。”苏羡鱼掸了掸衣袖走远,揶揄道:“萧令月,你终于把它用对了地方。”
*
石牢外外,妖群都被放了出来,或遁地、或凫水也都逃的差不多了,墨石山前就只剩下夕成萤、慕仙师、慕菘三人。
苏羡鱼出来后见他们还在原地,十分不解,一番问询才知道,原来是这慕仙师不肯走,他不走,慕菘自然也不走,那小药仙乖巧地依偎在慕寒腰恻,像极了粘牙的糖豆。
这二人不走,夕成萤也断然没有独自离开的道理,便只好在此地焦急等候。
慕寒看苏羡鱼完好无损的出来,心中的猜测被验证了一半,他当着慕菘的面不好明说,只是拖着被捆绑的身体笨拙走近,“姑娘带着我孙儿先走,可好?我在此地过活了数十载,容我再看看。”
说罢,慕寒身上的捆仙索竟突然消失。众人皆是一愣,他竟然能挣开捆仙索的束缚。
“菘儿,到阿翁这里来。”慕寒眼里带笑,招了招手。
“阿翁,你解开了!”慕菘扑过来,一把抱住他,“阿翁,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不安全。”
慕寒慕寒抚着孙儿软塌塌的发顶,下一秒指尖凝力,慕菘便立刻软倒晕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苏羡鱼心头怒火攀升,抬眼却是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慕仙师这是何意?”
“这捆仙索灵巧多变,并非只有绑在身上这一种方式,还有一种,名曰:缚心。将其化在体内,可获得片刻自由,只不过需要承受这捆仙索带来的反噬。”
夕成萤问道:“什么反噬?”
“会有点疼,”慕寒摇了摇头:“不过这不重要。”
说罢,慕寒抬掌覆在心口,五指用力像是要吸出什么来,他额间青筋暴起,接着胸前浮现出一个八角炉顶的幻象。
这是,炼药炉!
苏羡鱼大惊:“不是已经毁了吗,怎会在你体内,原来那个是假的!”
慕寒本欲一探究竟,见此情形长叹道:“原来真正的炼妖炉在我体内,怪不得我醒来后觉得浑身经脉逆转,五感渐渐失灵,原来是你们用一个假物来混淆视线。”
姑获鸟她们根本没想放过菘儿,若没有苏羡鱼他们闯入,那么他会在炼化后也成为其中一个怨灵,这里将会变成一片真正的死海。
离恨海差点毁在他手上,慕寒一时羞愧,难以接受,嘴里不停诉道:“你们何其歹毒!”
慕寒转头郑重地叠起双手,弯腰施礼,此乃仙门大礼。
风沙迷眼,吹得他宽大的衣袖轰轰作响,“素玉姑娘,萧公子,炼妖炉里装满了怨灵,万不能让这邪物落到外面去,我险些成为罪人,便让我为离恨海做最后一件事吧。”
“如今,我唯一放不下心的便是菘儿,筑雪堂的堂主谢秉乃我之故友,希望你们能帮我将菘儿送去那里,了我牵挂。”
没想到离恨海局中竟有这么多曲折,慕寒这是要与炼妖炉同归于尽,萧令月劝道:“仙师,你可知道浮玉山掌门殷成柳,他是仙门中赫赫有名的匠造大师,他素来喜欢藏宝,上至仙家灵器、下至妖族圣物。何况他已修成仙身,这捆仙索对一般修士仙人来说确实棘手,但对于殷掌门这等专攻匠器的人来说,或许不足为惧。”
“至于炼妖炉中的怨灵,青烛长老闭关期间无人能扰,中州仙门总归是一派的,直接向浮玉山明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况且,抓到姑获鸟妖这等大事也该知会他们别的门派一声。”
慕寒眉头松动,觉得他说得有理,点了点头,答应一试。
苏羡鱼陡然听到仙家灵器,妖族圣物这几个字眼,她也开口:“慕仙师,天无绝人之路,眼前并非死局。”
姑获鸟的视线在苏羡鱼萧令月二人之间来回流转,原来他们都不知晓苏羡鱼的真实身份,有意思。
她看着眼前一番碍人景象,眼眸发邪,心想:是时候了。
没有人注意到姑获鸟张嘴吐出一团妖气,紧接着缕缕黑气从慕寒七窍中窜出来,瞬间遮天蔽日。
黑气越变越多犹如黑云压城,苏羡鱼仓惶看向慕寒。
萧令月立即召出白鹤,和苏羡鱼一块将夕成萤和慕菘送上纸鹤,让白鹤先行一步。
毒瘴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衣帷帽男子,他在飞身而来的瞬间挥出几道银光直奔上空的白鹤,萧令月暗道不好,立即飞去拦截攻击,他离慕寒最近,体内侵入了太多毒瘴,幸好只是有些眼花,没什么大事。
那凭空而来的银光太过阴险,竟分布在四角将其困住,白鹤仰天鸣啼,挣扎不开。
姑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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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竟在外面设下埋伏,萧令月回头看了一眼后便直奔四方帮助白鹤破除困境。
苏羡鱼抵着强劲的气压,试图走近让慕寒压制肆溢的毒瘴,“慕仙师,凝神入心海!”可那毒瘴太过霸道,和捆仙索相互配合,叫慕寒不能动弹,脑髓处仿佛有毒液流过,钝刀刮在骨头上,他实在分不出心神去入定,慕寒靠着仅存的意识准备自伤,他还有八成仙力,若有一瞬能占据上风,心海之力便会吞噬毒瘴,他会与这些同归于尽!
二者皆在对弈,苏羡鱼眼看制止不住慕寒体内的异动,再待下去毒气入体,恐怕就走不了了,苏羡鱼当机立断,腾空而起,嗖一下逮住姑获鸟企图离开。
“主上,救我!”姑获鸟声音尖锐。
语落,苏羡鱼背后有破风的声音,她猛然回头,只见层叠交峦的黑毒瘴中窜来几根泛着天光的银丝,疾若闪电般直袭她的眉心,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是她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象!
苏羡鱼瞳孔里的银丝越来越大,她一时失去反应,身体靠着本能的自救反应翻滚一圈才堪堪躲过,她脚下失衡踉跄几步,姑获鸟也是倒霉,刚失左翼,又被惯力甩了出去。
“主上,快帮我解开这五步锁!”那城府极深的仙门弟子竟然把五步锁的主位位设在了苏羡鱼身上!
黑衣男子并没有理会,直接掠过姑获鸟,准备第二次对苏羡鱼的攻击。
苏羡鱼心有余悸,这便是萧令月口中刀枪不入、功法诡异之人,姑获鸟口中的主人,前者是为了收集怨灵,而此人,来势汹汹。
杀招,这是想要她的命!
黑衣男子飞跃而来,发出数道掌光,她躲避不过,只好赤手去接,二人灵力碰撞,激起数层波圈,苏羡被他逼得连步后退,脚底溅起碎石,地面竟生生塌陷三寸。
“砰!”
萧令月先前还说此人法力不高,真是笑话!恐怕他之前是有意伪装,点到为止罢了。
退无可退,苏羡鱼后背重重撞在山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肩胛骨与粗糙的石壁相撞,火辣辣的痛感顺着整片血肉蔓延全身,钻进心里。
前后夹击着,苏羡鱼气急逼反,“噗!”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一滴接一滴地漾在胸前,赤色衣襟瞬间绽开朵朵暗梅。
“阁下是何人?”苏羡鱼强压着心里翻涌的瘀血,气息微弱:“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求您高抬贵手。”
谁料那黑衣人停了下来,他捂得严实看不清脸,只见其头微抬起,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苏羡鱼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从远处传来,逐渐清晰。她心头升出不耐,那人还真有一颗良善之心。
她她屏息凝神紧盯黑衣人,眼睫都不敢稍颤,“大人!不能伤他性命,此人乃海外仙岛中人,你们若害了他,恐怕会掀起中州与海外战乱,孰轻孰重,不用我多嘴。你的目标是我,大人给我片刻,我让他们立刻离开这里。”
苏羡鱼转头对姑获鸟说道:“你与他交过手,他的底细我不信你察觉不到。”
命悬一刻之际,她倒是能屈能伸,可惜主人不是普通男子,姑获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回道:“主人,萧令月灵根奇特,通身像是被仙灵之气浸透过一般,这应当是大荒的修习路数。”
听完,苏羡鱼长呼一口气,她赌对了。
19. 扑朔迷离
“好。”
黑衣人嘶哑着声音松开手,他丝毫不担心她会逃走,苏羡鱼有了喘息的机会,紧绷的身躯骤然如烂泥般瘫软下来。
她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一时庆幸自己穿的不是浅色布料,她立即冲出瘴气外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萧令月。
“站着做甚,你被毒傻了吗?”
他只顾着焦急,伸手欲拽她臂膀,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苏羡鱼纹丝不动,萧令月只当她吸入了太多的瘴气,脑子不灵光了。这时他端起个长辈训斥的样子,语气间夹杂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劝哄,“这瘴气会使人四肢瘫软,五感渐失,眼下只能先舍了慕仙师,出去后我用灵符罩住此地,我们得尽快去浮玉山搬救兵。”
他算是看透了一些,此女要做什么便是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可眼下不是以身犯险的时候。
他这样想。
怎么有股浓烈的血腥味,“你……”萧令月正要张口问询时,就被苏羡鱼一掌击在心口上——她用了无影符。
萧令月惊怒交加之余才看到她手上布满瘴气,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天地颠倒之际他好似看见眼前有一簇暗花。
苏羡鱼看着他身体失去平衡,上前扶了一把,施法将他送到白鹤背上,那白鹤颇有灵性,好像感应到主人的意外,伸着脖子声声嘶鸣,苏羡鱼想起了什么,挥去一道灵光试图安抚它:“听话,快走!”
果然下一秒白鹤变得温顺,挥着翅膀飞远了。她凝望浊雾翻涌的天际,眸光如蒙寒霜,随后转身走入了瘴气。
黑衣人还停留在她的问题里。她说的封印,是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要想起这两个字眼,便头疼欲裂,心口灼烧。
“放了慕寒。”黑衣人听见一道淡淡的女声。
姑获鸟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现在孤立无援,主上掐死你易如反掌,你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条件!”
苏羡鱼并不理会,看着黑衣人,想要将他看出个洞:“大人便是姑获鸟的主人,从我出宫那一刻你便在。”
“大人修的是那一派术法,如此强悍,你是不是我真的以为我毫无反抗之力,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我?”
“姑获鸟,你以为呢?”
她一字一句,步步凑近,丝毫不畏惧黑衣人。
姑获鸟看不明白,她条件反射般升起恐惧,此女阴险狡诈,不是冲动之人,其中怕有古怪。
“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主上,杀了她,快杀了她!”
黑衣人听此,脑中思考的弦被打断,“你真让我头疼!”
他手心闪烁着银光,抬手就要取她性命,苏羡鱼不躲反而疾步走上去,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她的身体瞬间变成透明,黑衣人蓄力直穿而过,竟伤不到她分毫,他不信邪,袖中甩出几缕银丝,苏羡鱼仍毫无反应,只要他出手攻击,她的身体便成为一道幻影,接着又恢复原样。
“放了慕寒。”下一秒,她径直闪现到姑获鸟面前,声音轻柔:“这是第二遍。”
姑获鸟大惊,这是什么妖术,她果然有底牌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苏羡鱼轻而易举看穿了姑获鸟,姑获鸟身上还残留着五步锁的禁制,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识趣地慢慢吸回漫天弥漫的瘴气。
黑衣人显然非常疑惑,“这是什么功法?”
苏羡鱼眸色幽暗,这黑衣人举手投足间的举动甚是奇怪,她继续为慕寒争取机会,身魂双离对自身耗损极大,如果不是这种危机时刻,她断不会使出这样伤极自身的阴邪法子,等慕寒的瘴气消除,她便再布一次血祭阵法,将他们困在里面,苏羡鱼摸了摸腰侧,还剩几张灵符,足够逃跑了。
天色逐渐清明,慕寒还在苦苦挣扎,快了!
黑衣人哪能让她们如愿,他现在奈何不了苏羡鱼,可要杀死慕寒,却是一件易事。他疾步上前,右手甩出百道银丝犹如一道闪电,狠狠向慕寒袭去。
炼妖炉碎,怨灵出!苏羡鱼情急之下幻出真身,双手结印准备筑起一道屏障抵挡攻击。
“砰!”
一道素色身影踏裂瘴气,呼吸间就挡在苏羡鱼面前,刺耳的碰撞声震得耳朵生疼,庞大的气流砰炸开,卷起一圈灵浪,一股至纯气息化为水圈包裹住她,她听见耳畔忽炸开一道气冲冲的声音。
“你可知天虞山门规里,偷袭中伤同门、以下犯上不敬师长,会受什么惩罚?单是触犯这两条戒律,就足够把你打入无相塔,关上一阵了!”
苏羡鱼表情呆滞,心底有什么东西随之翕动,她冷冷看着他,“你不该回来!”
“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交代,你若死在这里,我如何向长老交代。”
“何况,这次有了名正言顺关你入塔的机会。”
他有什么动机已经不重要了,苏羡鱼道:“你体内有太多瘴毒。”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二人恐怕也不能和黑衣人正面交锋,他的银丝实在是太过厉害。
“无妨。”
在临川他和黑衣人打过几招,当时他并没有显露出银丝,看来是有意伪装,萧令月思索一番道:“我拖住他片刻,你去助慕仙师一臂之力,小心炼妖炉里的怨灵,一定不能让它们散出来。”
若怨灵散开招来妖邪强夺,必会掀起腥风血雨,祸乱四方。
“好,待慕仙师破开瘴气后,我压制住炼妖炉的异动立刻布下法阵,离开这里。”
说罢,二人分散开,萧令月吸引了黑衣人的全部火力。
姑获鸟偷偷躲在暗处,方才主人解开了五步锁,她才能躲在一边疗伤。他们二人有意拖延,主人又灵脉被封,若是被苏羡鱼识破,恐怕……
虽然眼前萧令月落了下风,但在没有绝对的胜利之前她不能掉以轻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点可能,她也不能让主人冒险。姑获鸟妖瞳忽闪,心生一计,她既然可以无声无息让慕寒体内的瘴气爆发,那同样可以让萧令月体内的瘴气暗中滋长,这样就能拿回慕寒的尸体和炼妖炉了。
瘴气中慕寒有了苏羡鱼的护法,他体内的气息逐渐安分下来,炼妖炉也没有了爆发的异动。虽然为了压制瘴气他已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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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之末,但丝毫不影响他眼中迸发出的喜悦,他不必与其同归于尽了!听这两个年轻人的,去浮玉山博那一线生机!
苏羡鱼见天边的瘴气一寸寸减少,放下心来:“慕仙师,你既已无事,那便护好炼妖炉去浮玉山口找夕成萤她们。”
经历这般险象,他们也只能先妥善保管炼妖炉,待去浮玉山后找一个保险的方法毁掉。
慕寒看了一眼战况,说道:“好!姑娘和萧公子保重。”
“炼妖炉,休想逃!”
黑衣人见状,立即甩开萧令月,谁料萧令月极其难缠,黑衣人被激怒,他原是因着苏羡鱼的话,不准备伤这个海外人,可他步步紧逼,着实烦人,“找死!”只见他身前涌出一团黑气。
好强的灵力!苏羡鱼寸步难行,无法上前。
接着黑气中银光乍现,熟悉的大招,苏羡鱼心头升起一不妙,那人手中的银光不断变大,隔着黑气她也看的一清二楚,他这是要用对付她的法子对萧令月,那可是杀招!他方才还顾虑着萧令月的身份,为什么又突然这样,他是脑子不清醒,不明白大荒意味着什么吗?那可是仙人云集之地!
苏羡鱼被威压禁锢在外,纵使催动全身灵力,仍难近分毫,灵力声势浩大,就算她吼破嗓子他也是听不见的,何况那银丝之快,非凡尘所见。
在她思索之际,黑气中便窜出几道银丝,其速度之快、锋利之刃毫不夸张会割断头颅,刺穿心口!
无妨,她默默告诉自己,萧令月灵力强大又与至纯之力本源相同,他会躲开的,可是他吸入太多瘴气,还受了她一掌,苏羡鱼不由得悔恨起来,不知此人在大荒是何身份,若身份尊贵,那中州可给不起一个说法!
姑获鸟眼里泛着得逞的诡笑,正好,借着他强大的灵气连瘴毒都会变得强大,真是愚蠢的人族!
萧令月堪堪躲过几道银丝,突然体内窜开什么东西,叫他四肢麻木起来,笨重的不听号令,又是瘴气!这等肮脏的妖邪之术,竟然能借着灵力窜向经脉。
眼前的红色身影变得模糊,他踉跄几步,听到不远处破开天隙的劲风声如闪电般逼近,他用仅存的五感翻身躲开,身后的石壁瞬间被炸成碎石,四周充斥着风声,这是故意要迷惑他。
萧令月用力逼迫瘴气,暗处操纵的姑获鸟“噗”的一声口吐鲜血,眼神狠戾,不要命的继续。
苏羡鱼听到动静,不知为何,心海处的灵力嗡嗡颤动起来,如同翻天倒海之势,她瞳孔里闪过天光,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我说过,萧令月,你不该来的。”
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有一道幻影如同天边流星划过,比天光更加迅疾,下一秒,天堑如寒星贯日,苏羡鱼右肩猝然绽开赤色血莲,血珠凝作暗红冰晶,一滴、二滴、三滴……
直到伤口反应过来,痛感开始蔓延才发觉鲜血已没过她半边身子。
父皇说,心口缺失一窍的人是修不成仙的,她莫名想起这句话,此时她就是那个被抽走一窍的人,天地颠倒,她重重倒地激起尘土飞扬。
20. 玉石村
这番抵抗,苏羡鱼用了全部力气,最终还是她手里的残剑率先化为齑粉,只有一股灵力越过翻涌的黑雾,打入黑衣人心口,黑衣人身上黑雾散去,又见一道红光乍现,那二人消失不见。
天域清明,恰逢落日,红彤彤的日光刺得萧令月眼睛生疼,他全身瘴毒尽褪,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茫,风声猎猎扑打在脸上,广袖乱舞,他看着面前女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悔意。
那本该贯穿他心口的银丝却射穿了她的肩膀,明明应该是他的心脏被击碎、胸口的血管断裂成破碎的珊瑚。
为什么?萧令月呆呆站在原地。
不过眨眼间,他便大步上前,丝毫没有平日里端坐矜贵的模样。
“嘶……”背后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苏羡鱼表情难耐。
那大片暗色,她竟那时就受伤了。他小心翼翼摆弄她左肩侧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沉默不语,只是源源不断的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苏羡鱼仰头,感受落日光弧映在脸上的暖意,在落日崖上没有见到的落日,在这里看到了。看不到边际的天,望不到尽头的海,原来天地如此辽阔,自由的气息如此抚慰人心。
萧令月又撕下一大片云锦,折叠好缓慢包裹住裸露的伤口。
看着她眉间的峰陷下去,他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会替我挡,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忽视你妖的身份……”说到这儿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应该站在一旁,看着我被射穿心脏,然后离开,或者趁机吸取我的灵体,让你妖力大增,这才是妖应该做的。”
苏羡鱼嗤笑一声并未作答,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灵力。在她心海之力没有恢复之前,他当然不能死。
敌人势力太过强大,没有时间留给她慢慢来了,她在赌,又或许是因为他回头选择和她一起面对激起了她为数不多的善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至少她看清了黑衣人并非真正的刀枪不入,她们都伤得不轻,短时间应该不会遇上了。
伤口处仍残留着幻痛,那银丝不知是什么法器,那么多灵力入体还是不见好转,萧令月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他缓缓闭眼,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上来,我背你离开。”说完又补道:“白鹤护送他们三人去了浮玉山脚下,我已经向浮玉山发出信号,我们快些走,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疗伤。”
暮色渐沉,残霞褪去了炽烈的红,天穹边缘晕开一抹幽邃的绀青,恍若上古大妖尾鱼扫过的痕迹,海天相接处,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橙光,挣扎着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苏羡鱼安静的伏在萧令月肩上,歪头看着他姣好的侧脸,“师兄,你这是要背着我游过去吗?”
伤的这般厉害,还有兴致说玩笑话,他骤然回头,忘了两人不过鼻息之隔的距离,她温润而清浅的眼眸就凑在他面前,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侧过脸避开了对视。
走到浅水处,萧令月右手指尖轻轻一弹,一片翠绿的木叶子从他袖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叶子不过半边巴掌大小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那叶子骤然放大,化作一片巨大的叶舟,轻盈落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他缓慢踏上去,叶子边缘便微微卷起,舟身大小适中,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我纵然有无边法力,也不能背着你凫水。”说着,他动作谨慎,将她扶稳坐好在舟上。
叶舟通体碧绿,脉络清晰可见,表面光滑,映着身旁人挺拔如松的身影。
苏羡鱼闭眼运转刚刚注入的灵力,心海重新焕发生机,四肢被暖意浸过,只剩下肩头的皮外伤让人疼痛难耐,他这般慷慨的过渡灵力,又一副贴心的照顾模样,虽疼但值。
也不怪萧令月不懂她为什么会救他,确实,按他们的交情来说,她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甚至有些奇怪,不过这些需要深究的难事交给他就好,她只需要借此机会将自己放在一个身弱的位置,安心接受萧令月此后对她态度转变带来的益处,毕竟离地宫画轴越远,心海枯竭的越快。
那黑衣人神秘,带着姑获鸟四处收集怨灵,还知晓她的身份,敌人在暗,她在明,不知还能有几日安稳。
这些与八年前又有什么关联,一路追着姑获鸟,眼前的谜团如同一张地图慢慢扩散开,又仿佛变成大山,压在身上。
夜色渐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萧令月察觉身旁没了动静,弯腰凑近,只听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原来是睡着了。
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极为少见,他凑近多看了几眼,那肩头的伤口透过云锦仍旧溢出血迹,触目惊心。苏羡鱼循着他的腰像是找到了支点贴了过去,他感受到胯骨处隔着布料传来轻微重量,身姿一僵,那股想要后退的念头在他看到她伤口的瞬间荡然无存。
每每闭眼,眼前都是她倒下的场景,即使他再不情愿与一个妖产生羁绊,这也是事实,是他做的孽,他欠她半条命。
*
倦意消散,苏羡鱼被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刺醒,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是另外一番陌生的景象。
不等她问,便听到萧令月开口:“浮玉山离恨海三百里,我们借着灵力行路,也才到浮玉山地界。”
她竟睡着了,还睡的这般沉,夜间林子里的风格外寒凉,钻入伤口处,体内冰火两重天,她本能的靠近前方的热源,下巴搁在他肩头,他走得平缓,风还是卷起发丝打在她脸上,她声若蚊呐:“萧令月。”
“师兄……”
她不死心般的继续换了称呼叫他,不知又搞什么鬼点子,“何事。”
“伤口好疼。”
萧令月神色一顿,加快了速度。
本就是为了转移疼痛,想与他攀扯几句,这人还是那么淡,算了。
“你的真身是一副画?”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苏羡鱼大脑宕机,“没错,我是皇陵里的画轴。”
“画妖,倒是少见,那画轴里是什么样的画?”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了,她格外谨慎:“只是一副空白画轴,没什么特别的。”
“哦。”
……一阵沉默。
萧令月又道:“浮玉山有一名为‘彘’的妖兽,外形像虎却又有牛尾,叫声如狗吠,彘喜欢吃人,每到肚子饿了就会多叫几声,夜晚百姓难眠,出门打狗时便会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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彘口。”
苏羡鱼来了兴致,一时也顾不得疼痛了,她自幼生活在皇宫里,打猎也只是寻常的猛兽,侍卫们怕伤了她向来都是挑些攻击性弱的,皇兄也只是偶尔偷偷带她出去诛妖,还从未听闻如此奇异之兽。
“竟还有这般奇怪的凶兽,那它到底是狗还是牛?”
“它是彘。”
“哦。”
“那它可以化作人形吗,有多凶猛,几个壮汉能否制住它?”
萧令月认真思考起来,“彘修不了人形,但此等异兽是由天地所化,凶猛贪食,寻常凡人很难将其杀死。”
“这么说,你见过很多奇异的妖兽?”
“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可这些中州少有,彘,也不过是少数,你见过的那些可是你家乡那边的?”
家乡,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她并不惊奇,看来是早猜到了他并非中州人。
“那里与中州相同却又不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羡鱼听着他说,眸子越来越亮,显然很感兴趣。
不过萧令月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
前方道路路渐渐宽敞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少数平整的木屋建筑,眼前便是玉石村,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浮玉山上美玉众多,所以山脚下村落便有了这个名字。只有几户人家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边商贩经营着石头做的人偶,和当地特色吃食,热气腾腾,勾的肚子馋虫咕咕叫。
他们二人衣着不凡,苏羡鱼更是受着伤,不少村民边做活边偷偷看,不过并不会引起惊慌,此村就在浮玉山脚下,有这等仙门大派坐镇,就算是来了妖孽也不会影响村民们的小日子。
浮玉山掌门经常派弟子下山巡视,这些佩着剑的生面孔他们也是见怪不怪。
苏羡鱼颇有兴致的四处张望,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极小的牵扯力道,她低头一看,竟是个小女孩,肉嘟嘟的手看不见骨节,抓着她半边衣角,小孩梳着羊角辫,头上系着两个红绳,一双澄澈的眸子扑闪扑闪,仰起的小脸透着蜜桃般的粉润。
苏羡鱼拍拍萧令月,让他停下。
“姐姐,你流血了!”小姑娘抬起她的裙角。
原是她伤裂开,浸透了衣衫,血珠顺着肌肤滚落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瞧着着实可怖,方才竟然没有感觉到。
小孩眨巴眨巴眼,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几个糖,完了还抖了抖衣袖,好吧,只剩下这些了,别的都叫她一时贪嘴吃光了。
她个头小,抓着一把糖踮起脚尖想塞在苏羡鱼怀里,一手捧着糖,一手摇了摇衣角,“这是我阿娘做的糖,吃完就不痛了。”
苏羡鱼伸手接了过来,在小女孩手里塞得满满的,她却能轻松握在手里。小女孩看着苏羡鱼的手,而后又盯着自己肉嘟嘟的手,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拐角处铺子里正揉面的妇人见状,立刻扔下手中的面团指上来,“嘿,让你不要乱跑,小心妖怪来逮你!”妇人抖了抖手上的面粉,道:“小妮子胆子大不怕生,这糖是我做来哄孩子嘴的,比不上铺子里头的味道,姑娘见笑了!”说完,立刻揪着女儿的辫子絮絮叨叨地走远。
21. 箴言出
苏羡鱼剥开糖纸,往嘴里丢了一块,甜津津的散发着谷物的焦香味立刻化在舌尖,那糖块顽固地粘在臼齿上,她着急用舌头顶开,却又糊住牙床。
“萧令月,这糖粘牙!”
“黏牙才够香。”他笑了笑说道。
萧令月背着苏羡鱼走进了一间客栈,桌台上的掌柜支着下巴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正要陷入美梦时,突觉身旁有股寒凉气息,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掌柜猛然睁眼,起身顺带着袖子擦了擦柜台,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客官来了!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呐?”掌柜嗓音浑厚,穿透了整个前堂。
“住店。”
掌柜拨弄着算盘珠子,余光瞥着对面二人:“一间房?”
“两间。”
得嘞!自从昨晚来了一拨人后,他这客栈生意就好了起来,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叮嘱小二:“两间天地一号!快去引路,让贵客休息!”
“别忘了上新茶!”
那小二干瘦,是个机灵的,将二人带到房间,恭恭敬敬问道:“两位客官想何时用膳?”
萧令月顾及她的伤口,吩咐小二:“多烧些热水,上点清淡的菜。”
小二记住正要退下时,萧令月问道:“昨天夜里来的三人可住在这里?”
昨夜里?“哦!客官说的可是一位姑娘,一位老伯和一孩子,他们三人就在我们客栈,这不,就住在东侧。”小二抬手指了指,原来那三位客官等的是他们。
萧令月安顿好苏羡鱼后,指间捏出一道灵光,“你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待慕仙师过来,看他是否有法子。”
说罢他又想起还有一位同行的陌生人,当时局势慌乱未曾过问,他问道:“与小药仙同行的那位女子是何身份?”
“她叫夕成萤,从盛京而来,来离恨海是为找她的兄长。”
找人?他若有所思:“她兄长是妖?”
苏羡鱼摇头:“不知,我与她在石洞里交过手,她是人族,不过,她的招式和法器都很特别,她似乎对妖了解颇多。”
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慕氏祖孙和夕成萤。
众人见苏羡鱼受了这般重伤,皆面色凝重,慕寒领着小药仙上前道谢:“我们祖孙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二位大义相救。”他眼睛一转看向她的伤口:“按理说利刃造成的伤口遇到灵力一息之间就能愈合,可这伤口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那银丝到底有什么奥妙?
夕成萤抬起手想仔细看看伤口,却被萧令月的剑拦下来,他冷着眼,意味不明。
夕成萤轻笑,看着苏羡鱼说道:“他这时护你倒是护得紧。”
她愿以为这二人不和,看来并非如此,只不过这眼下这男子防她如防虎,早干嘛去了!
“你若是个称职的师兄,她便不会受伤了,马后炮!”她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男人啊,要是真在意一个人,是绝不会让她受伤的,除非是个废物,这俊美的小师兄看着挺厉害的,约莫是心中有鬼。
苏羡鱼好整以暇看着他们。萧令月收回了剑,道:“夕姑娘有何见解?”
夕成萤说道:“谈不上见解,若我没猜错,那银丝中不仅蕴含灵力,还有妖力,不过我未曾听说过这世间有什么灵力和妖力相融的法器,若是知道了这银丝的来历与构造,就能对症下药。”
“这是治愈内伤最妥善的方法,不过还有一计可治愈皮肉伤。”夕成萤回忆道:“除了灵力还需要一股强大的妖力。”
说完她便识趣地离开。
妖力,上哪里去找一只大妖甘情愿地为她疗伤,无相塔倒是有不少,但皆是被夺妖丹的极恶之徒,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在找到妖力之前,我会每日为你渡力,直到你恢复为止。”萧令月握紧拳头,向苏羡鱼承诺,她眉眼柔和,只觉得如春风拂面,“好。”
魂魄分离对自身反噬极大,冥冥之中好似自有缘法,正因为她是个没有本体的妖,才能在关键时刻躲避黑衣人的攻击,也正是如此,她必须得到萧令月的灵力,不然肉身不保,可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人的欲念是被一点点撑起来的,苏羡鱼突然想要得更多了,她想知道他师承何处,想让他心甘情愿地说出他的来历。中州修士多如牛毛,为什么只有萧令月可以修补她的心海之力,这个人真是既神秘又可口。
小药仙一直躲在慕寒后面,他面色纠结,踌躇片刻后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这是仙药做成的药膏,虽然不能治好你的肩伤,但只要日日涂它,就不会留下疤痕。”
他把药放在桌子上,天真的脸上竟有些凝重。
小药仙脸皮薄,先前在石牢里自夸自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做仙做到这样无能的地步,他才明白何为井底之蛙。
慕氏祖孙回房后,小药仙手脚麻利地关紧门窗,确定隔墙无耳后问道:“阿翁,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慕寒一头雾水,这孩子是怎么了,出来后就神神秘秘的,“阿翁应该同你说什么?”
小药仙叹气,蜷缩成一团不断往地上滑,“阿翁,你可知素玉姑娘在石牢里中了牵引术,是我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帮了她。”
捕捉到关键字眼,慕寒这才抬眸,联想到苏羡鱼后颈处被灼烧的痕迹,许多碎片在他脑中串出一条忽明忽暗的线。
小药仙接着说:“阿翁,素玉姑娘是半妖之身,中州也不乏有这样的妖族,但正常情况下灵力和妖力只能继承其中一个,可她却两者兼得,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的话戛然而止,随后站起来附在慕寒耳边:“阿翁可见识过神树精魄的力量?”
“人人皆知,此乃守护人族的圣物,不过这东西无比神秘,阿翁当然不曾见过。”
他眼中带着审视:“菘儿,你为何提起它?”
“素玉姑娘体内有一股强大的气味,好像是树的精魂,我怀疑那就是神树精魄。”他是药仙,天地孕育,扎根土地,天生对草木有感应,神树精魄是自然界最强大的存在,他的感知不会有错。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慕寒耳边。
小药仙更是毫不遮掩,直接道:“素玉就是那个窃取神树精魄的公主!”
没想到苏皇竟然还有血脉留存于世,看来他飞升之时的梦境是真的,看着眼前天真的孩子,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菘儿,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也不能让素玉发觉我们知晓了她的身份,记住,这世上没有东阳公主,也不能有。”
“为什么,阿翁?翁仙大师是您的故友,他曾在天机镜中窥见天言,昭帝幼女是苏氏百来年最有可能炼化神力、继承神力的人,她就是素玉,阿翁你信我,我真的没看错!”
小药仙急道:“阿翁你差一步成仙,我也是药仙,我们为何不想办法助她洗髓妖骨,重塑灵体,然后召唤回消失不见的神树精魄,让她真正继承神力,您不是说过当年皇宫血祸背后另有隐情吗!”
“她吸纳神力后,就能消除祟气,包括你体内炼妖炉里的怨灵,这样就不会有妖族受祟气侵染,四处害人的事情发生了。中州各大仙门做不到的事情,素玉姑娘能做到,这不是好事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极力抹去公主的存在。
慕寒拍案告诫道:“你只是一个开了灵智的板蓝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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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带你认识这个世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天真的话了,中州如何都与你无关,你迟早是会离开这里的。”
“若你还认我是你阿翁,不管我是活人还是死人,你都要一直把它烂在肚子里,最好忘记!”
小药仙不可置信,只觉得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们当初选择居住在离恨海就是因为那里容易生出妖邪,“阿翁,你真是糊涂了,我……我不和你说了,我也不会同别人讲的,横竖与我没干系!”他说完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慕寒瘫坐在椅子上,心中苦闷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摸上心口感受着炼妖炉的异动,毅然起身。
屋内的苏羡鱼正在打坐,她察觉到了门外有人,“谁?”
“姑娘,是我!”
苏羡鱼打开门,问道:“慕仙师?可是炼妖炉有异动?”
“我有一事,必须要告诉你们,萧公子可在?”
她这才发觉萧令月出去了许久。
“慕仙师有何要事?”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萧令月手里捧着一块云锦包裹,步履匆匆。
苏羡鱼将二人请进来,三人坐在圆桌前,慕仙师端起来茶一饮而尽,似是为接下来的滔滔不绝做准备,他长话短说:“你二人可曾听说过,三链定乾坤。”
三链定乾坤……
见二人蹙眉,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他便确定原来知晓此事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慕寒接着说:“世间有三链,分别是天链、地链、人链,分别镇守三方世界。”
“天链,在遥远的仙境,是下界与天界的通道,镇守天界浊气;地链,埋于妖域地脉,锁妖族暴动,守妖族至宝;人链,藏于前朝。三链共存维持平衡,抵御三界不受祟气侵染,任何一方断裂都将会引起灾难。”
世间竟有如此庞大的一套运行法则,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苏羡鱼心头一震,人链藏于前朝,那便是东阳,她怎么从未听父皇提起过。
萧令月也暗自思索,这些他在大荒未曾听闻,师尊身为大荒神女,不可能不知道,难不成是师尊有意隐瞒,看来他得找机会与苍梧联络了。
萧令月叹道:“祟气竟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集结三界之力也不能将起根除。”
“天地万物讲究阴阳平衡,阴阳同根互化。祟气属于阴浊之气的极端形态,极阴之地容易衍生祟气,人有恶念,情绪也能在人体内滋生祟气。祟气与灵气相对,斩不断,灭不了,但却从未越过灵气,若一切按照正轨走,是不会放任它如此强大甚至隐隐要越过灵气,可就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祟气强大,更容易被歪门邪道,心存恶念的人妖利用,再者它会放大、引诱出人心底的恶念,所以才会呈现出生生不息,愈发壮大之势。”
这般隐秘之事,慕仙师竟然了解的这般细致,苏羡鱼微沉道:“慕仙师又是如何得知?”
慕寒笑了笑,他不急不缓端起一杯茶下肚润了润嗓子,“姑娘可知,凡人成仙之际会进入一道空间,那里记录着人生的重要节点,和每一次改变命运重大抉择,那些过往化成水在我面前流淌了一遍,在那里我变成一个旁观者,看完了我这一生。最后我放弃了成仙,自废三成仙力,遭到反噬,修为永远不能前进一步。有失便有得,我也因此窥见了天道运行的几分规则。”
“如今回想起来,就像入了一场梦境,又或许那就是梦,只不过我做出了别的选择。”
“在那里,我才发现自己对世界的了解有多可笑,才知天地之大,自己有多么渺小羸弱,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这有烟火气的红尘。”
在人间尽兴活一回,足矣。
22. 玄龟甲
他这一番话有些云里雾里的,不过此时苏羡鱼并未深究。
“慕仙师,你告知我们这些,定是另有一番用意吧?”苏羡鱼联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容我猜猜,这件事,与那黑衣人和姑获鸟有关系,他们用心良苦,几次三番选一些地方,然后四处作乱,收集怨灵,他们是想用怨灵吸引祟气?”
慕寒郑重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告知我们,也想让你们多一些防备与筹谋,不至于日后陷入困境还不知如何破局。”
“三链是万物的根基,若三链被毁,那天下浩劫来临,将永无安宁之日。”
这些话将他困了多年,如今终于能向后辈说明,这些年轻人比当年的他要更加出色,他做不到的事,又怎知别人会做不到。
慕寒起身行了一礼,离开之时道:“慕菘虽然开了灵智,但是被我常年拘在离恨海,不善与人相处,之前多有得罪与麻烦,我替他向二位赔不是。”
说完,便匆匆离去。
天色已晚,两人一时接受如此庞大的消息,心中皆有盘算。
片刻后,萧令月若无其事的起身将包袱拆开,拿出了一件天青色罗裙,他放到显眼处,他背着身子语调长而慢,似是找了一个自己觉得柔和的语气,说道:“明日便要前往浮玉山,浮玉山掌门规矩颇多,不喜艳色,待下了山,你在挑你喜欢的料子。”
苏羡鱼暗笑:“原来师兄出走半日,是去置办衣裙去了。”
裁剪别致,颜色素净,她摸了摸料子,多看了几眼:“和你身上这套颜色好像。”
她本无意,谁料听在萧令月耳里就变了味道,他一板一眼道:“我平日里便穿这类颜色,一时顺手。”
“哦。”
*
屋子里安静下来,手腕上的木镯突然打乱了她的思绪,提醒着她还有件事没有完成。
她立刻前去找慕仙师,当时承诺木莲的事情险些忘记,姑获鸟抓走木莲母亲,没有将其立刻杀死,有可能是带去了石牢,可当时石牢里全是妖,除了夕成萤再无别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客栈里一片寂静,轮班守门的小二也已经倒在地上,酣睡起来。
慕仙师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她敲了敲门,应声而入。
苏羡鱼抬起手腕,问道:“慕仙师,你在离恨海可见过一凡人妇女,这是她女儿的一缕气息,你且探探,她阿娘可在这炼妖炉里。”
说罢,慕寒了解缘由,便抬掌将这一缕气息融入心口,片刻,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姑娘,这可是你重要之人。”
苏羡鱼话语间带着一丝失望:“有过一面之缘,她的母亲被姑获鸟所抓,我便许下一诺,若是她母亲还活着,我会保她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被姑获鸟抓走,如果有利用价值她或许会留下一命,若只是一普通凡人,恐怕早成爪下亡魂了。”
苏羡鱼、慕寒都心事重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觉柱子后偷听的夕成萤。
待苏羡鱼背影消失后,她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闯入慕寒房中。
她开门见山道:“慕仙师,想必你也知道,我来离恨海是为了寻找一人。”夕成萤突然变了一番认真的模样,圆而大的眸子里藏着一团热切的烈火。
短短几息,又是一个到他这儿找人的,“寻人?”
慕寒看她这副样子,显然是极为重要的人,他问道:“姑娘不妨直言,我若知道,定尽数告知。”
夕成萤手指捏着衣角,说道:“他名唤夕成殿,身穿紫衣,眉间有一红印。”
慕寒皱眉陷入回忆,听她这般描述,此人特征显著,若是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脑中定会留下印记,可他翻来覆去,也想不到这号人物。
他默了半晌,说道:“未曾,他是何身份,你确定他最后是在离恨海消失的?”
说道这儿,夕成萤有些犹豫,好似有些难言之隐,但没有什么比找到他更重要的事情了,夕成殿因为她一番不理智的话便一封信也不留抛下她,世上除了他,再无让她这般后怕后悔之人。
夕成萤低声道:“鬼灯下,妖主现。”
“你?你是他的妹妹!”慕寒极为惊讶,“不可能,你是人族,他执掌妖域多年,若是有妹妹,早就被妖域那些野心勃勃的长老劫走了。”
“你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慕仙师,我此番只为找人,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她浑圆的眼中带着执拗:“妖域之主是我哥哥,别人只称他为妖主,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如若您还是不信,那烦请仙师看看我手中的血藤,您曾一脚踏入天界,自然不会不知这是何物。”说着,腰间的血藤犹如长了耳朵似的如同水蛇一般顺着夕成萤的手臂攀爬上来。
散发着道道血影。
这是,血蛇藤的茎叶,妖域中的一品宝物,竟然被制成了这般不显眼的法器。
慕寒这才认真打量夕成萤的五官,可这两个面孔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妖域之主,妖魅无双,眼前自诩妹妹的姑娘,却是一副柔和秀丽的模样,一邪一正,若不是有这般能证实身份的法器,他是决然不会相信,堂堂妖主竟然有一个人族妹妹。
这其中,纵使慕寒不喜多问他人之事,也不禁产生好奇:“你们是亲兄妹?”
难不成这妖主,是个半妖?
“不,我无父无母,自幼流浪街头,一次差点死在恶妖嘴下,是哥哥救了我,将我养大。”
“前不久,他离开盛京,我以为他回了妖域,可他一直没有捎信,了无音讯,我试图联络过妖域,妖域的人说哥哥已经消失多日,而妖域也不太平隐隐有了大乱的趋势。哥哥是不会抛下妖域的子民不管的,定是遭遇了什么,我一路循着气息来此,却并未找到他。”
妖域里的那些老家伙向来迂腐,倚老卖老,对着妖主的位置虎视眈眈,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使暗招,那么就算哥哥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防暗箭,她这才冒着风险,离开盛京。
原来是这样,他竟有幸听此秘闻,妖域之主来无影去无踪,多年来竟不知道他在盛京有一个家,身边还有一个人族亲眷!
只不过他确实不知晓夕成殿来过离恨海,“姑娘,若是你兄长有意伪装,不想被人识破身份,那就算是我也察觉不到。”
慕寒又想起了什么,顺着离恨海西侧一直走,便是一片汪洋大海,过了无尽海域才能到达妖域,“你可曾去过妖域?”
“幼时哥哥带我去过,不过已经记不清了,我一介人族,自然没有能耐踏出中州,何况那里重重妖山,凡人进不去的。”
“你我皆知,中州之人难以到达海外,那他要不是自行离开,那便是妖域中的其他人带走了他,可妖域中鲜少有妖能强过他,姑娘你大可放心,你们兄妹关系既然这般亲密,那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听此,夕成萤渐渐放下心,终究是关心则乱,她怎么忘了,哥哥妖力强大,他一定有不便告知于她的计划,那她此番惊天动地的寻找,会不会坏了他的事。
她强行斩断那些让人心神不稳的联想,“慕仙师,那日虽是素玉救了大家,可也是我击退木脸人将你和慕菘带出来,我冒昧请求仙师,方才那番话,你不要泄露出去,还望仙师为我保守秘密。”
慕寒没有立刻回答,夕成萤以为他另有算计,冲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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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仙师准备将慕菘送去筑雪堂,我与筑雪堂堂主有些相熟,若仙师愿意以慕菘的名义立誓,不说出半个字,我也愿以我之命向你立誓,我夕成萤必会好好护着慕菘,助他早日修成灵达天地的药仙。”
夕成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他难以拒绝的好处。
“好,今日之言我若泄露一字,便让慕菘仙根损坏,受魂魄消散之苦。”慕寒取眉心灵力立誓,“记住你的誓言,护好他,我死之后,你更要时刻照料他。”
夕成萤点头:“我答应你,若违背誓言,便叫我抽筋剥骨,不得好死。”
“既如此,那就不打扰仙师了。”夕成萤满意离去,这一趟不算白来,至少无意间听到了三链定乾坤的秘辛。待兄长回来,她便告知于他,地链埋于妖域地脉,这或许是他能一举扫清那些老家伙的最好时机。
眼下还有一事,待她还了这份人情,便可以动身回盛京了。
屋内的苏羡鱼并未睡着,翻来覆去全是关于人链的疑惑,黑衣人和姑获鸟抓她,是不是也与人链有关系。
苦思冥想之际,听到有人边叩门边唤她:“素玉!”
苏羡鱼神色恹恹,满脸疑惑。
夕成萤指了指她腕上的木镯:“在石洞里时我便发现你这个镯子里有一缕残魂,能让你收集化为镯子带在身边,必是重要之人吧。”
苏羡鱼抬眸,并未急着否认,“确实有一桩难以了却的心事。”
说完,就见夕成萤抬手凝聚灵力,不过须臾她手心就出现了一个龟甲,“这是回魂甲也叫玄龟甲,世间罕见的宝物,由万年玄龟所化,你把残魂放在玄鬼甲上在滴入你的血液,用灵力滋养,便可让残魂化形。”
难道是起死回生之术?苏羡鱼心中打鼓:“世间竟有如此让人起死回生之术?”
夕成萤看她脸色突变,连忙打消她的念头:“生死有命,起死回生这样荒缪逆天的戏码我可没有见过。”她解释道:“是这残魂生前之人执念太深,又待在你身旁受你灵力影响,魂魄慢慢强大,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苏羡鱼一时情急差点忘了,木莲死前曾有九天琉璃塔那样的宝物,故而魂魄没有消散的那么快,而后又被萧令月及时收集起来。
夕成萤略微有些不舍:“这可是我的宝贝,不过你帮了我大忙,我欠你一个人情,自然要拿出我最宝贵的东西。”
苏羡鱼道谢后,又问:“那化形后,她会有之前的记忆吗?”
“这我也不知,毕竟我只有一个玄龟甲,从未使用过。”夕成萤想起什么,接着说:“不过,这缕残魂沾染了你太多气息,又经过你鲜血的滋养,这个木镯会成为她的本体,她可能会把你当做她的主人。”
“还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苏羡鱼疑惑。
“残魂化形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常人,可能无法有常人的神智,但是回魂甲中有玄龟残留的力量,她可能会变得更强一点。”
那不就是多了一个听话又厉害的手下,苏羡鱼眼角带笑:“虽是同等交换,可你还的人情却超出了我的份量,今日相赠,我记住了。”
夕成萤宽解道:“这些往来不必全挂在心上,想着怎么还清。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日后有机会来了盛京,我带你好好逛逛名满天下的盛京城!”
“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细细数来,她也有八年没有踏足盛京。
苏羡鱼回屋后便按夕成萤说的法子照做,她将木镯里的残魂尽数吸纳出来,将其慢慢覆在玄鬼甲上,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玄龟甲发出了墨绿色的光泽,然后将那半缕残魂吸了进去,她立即割破手指,滴入鲜血。
23. 奈何桥
窗户大开着,案几上的火苗一簇跳得更比一簇高,屋子里慢慢出现了一个人影,接近半透明的身体,这是人的魂体。
虚影渐明,拼凑全一个少女的容貌,莫离城那日还历历在目,当时木莲面黄肌瘦,现在的她脸色青白,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阴凉气息。
木莲伸手去碰突然出现的火苗,却发现手指直接穿了过去,身体笼罩着陌生的轻盈感,她飘在半空中大胆看向周围,才看清这里并不是幽界。
幽界是天地的尽头,掌管万物死后归途,生前无罪之人要走过奈何桥才能转世投胎,而罪孽深重之人则要在血池受完雷刑后方能轮回,她便是后者。
奈何桥由心生,她执念太深,脚下幻化出尖锐的刺,一段不长的距离变成了天堑,每走一步都让她无比痛苦,看不到尽头,不知何时才能走完。负责看守她的鬼吏也没辙,丢下她就去忘川河里钓鬼,留她一人在桥上徘徊。
体感的疼痛已经麻木,唯独有一股强硬的吸力,狠狠扒着她的魂魄,她无力反抗,一眨眼就被带到这里。
阴气消失,鼻间是干烈烈的味儿,木莲心跳的突突,有点胆怯的惊喜,又怕是哪位鬼吏在捉弄她,她径直奔向窗口,大口吸气,窗外的清凉叫她彻底清醒,双手抓着木栏因太过用力导致指尖发紫。
她这才想起身后站着一人,猛地回头,她欣喜若狂:“我……我活了?你救了我!”她怕是在做梦,捏了捏指尖,是热的也是痛的。
看着苏羡鱼熟悉的面庞,她破天荒的安静下来,是她,把她从奈何桥上拉回来,一切那么不真实,木莲的眼中泛起了泪花,豆大的泪珠彻底绷不住,滚滚落下来,苏羡鱼看她这般神色,不由得伸手,抹去眼角的泪。
她疯疯癫癫的举动并让眼前女子有一丝不耐,木莲有些贪恋眼角的余温,多么似曾相识。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就被玄龟甲仙法定在原地,案几上的玄龟甲化为血珠,没入她的眉心,随后闪过一道红印消失不见。
血为引,玄龟甲,血契成。
这就是夕成萤说的认主,苏羡鱼再打量她,分明是同一人,可她却丝毫没有之前的阴沉肃杀,她在她眼中窥探不到一丝恨意,苏羡鱼试探唤她:“木莲?”
木莲瞳孔聚焦,声如枯井:“我在。”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苏羡鱼也不知现在是什么状况,琢磨着说些关键词,试图让她回忆起来:“莫离城,九天琉璃塔,还有你阿娘,你记得多少?”
一切太过突然,她仍惊觉是在梦里,她缓道:“我没有走完奈何桥,我都记得。”她接着认真回道:“我已经死过一回,在血池走过一遭,虽然未曾忘记,但这些记忆和过往变得无比陌生,像极了上一辈子的事情,遥远虚幻我已无法再感同身受。”
是因为死前魂魄被撕碎,还是因为幽界的渡化,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苏羡鱼透过她想起了之前,“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她神色幽暗,又道:“既然已经离开幽界,你可愿意从此跟着我,听命于我?”
木莲瞪大了眼睛用力点头:“我愿意。”
原以为余生都要化为野鬼被困奈何桥,没想到还能重见天日,可是……她神色暗淡下来:“可我是从血池出来的罪恶之人,我曾经鬼迷心窍害了那么多人……”
虽然不是她亲手杀死,可她也沾染了血。她只说了半句,可其中真意,苏羡鱼知晓,这世间的好坏她从来看不明白。
“血池,古籍中记载,作恶之人受罚之地。”苏羡鱼看着木莲,个头瘦小,头顶堪堪到她耳下,她弯下腰与之齐平,目光灼灼:“你死前的是非对错,在血池已经结束了。”
苏羡鱼伸手触上她的眉心,“这是血契,玄龟甲助你复生,却也让你受制于我,你不用计较过去,我不是什么大善之人,我不怕从鬼门关走出来的人,因为我也另有所图。”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在万物的推波助澜下,将这个机会放到她面前。
苏羡鱼看着她眉心,准备将一切说清楚,“玄龟甲中有千年玄龟残留的力量,而你借此复生,势必会获得这股力量,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只要你做我的帮手,我便助你运用这股力量,我们之间已经结下血契,只要我活着,你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除了我要做的事情之外,你是自由的。”
木莲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体内有一股灵力,从眉间涌向四肢。她眼眸深处发出一丝微弱的光,看向苏羡鱼有些不可置信,一时结巴:“你…你救了我两次,我愿意认你为主人,一切听命于你。”
她这样普通又卑微的出身,生来就被框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作他人妇,命运拴在他人身上,然后战战兢兢到死。
更不用说坏结果了,多少年轻人没有自保之力,横尸荒野。如今她面前有这么好的机缘,纵使活几辈子也不见得有,一次可以改命的机会,她不会放过,她会死死抓住,不再重蹈覆辙。
不管做什么,只要她能做到,她都愿意。
苏羡鱼看着木莲神色坚定,她别开眼,目光留在手腕上,那是萧令月制成的木镯,夕成萤赠予的玄龟甲,她却全心全意拿她当主人,血契,果真名不虚传。
“你和之前一点都不像。”说完苏羡鱼就发觉自己有些冒言,若不出意外,轮回后她本就会变成另一个人,若是之前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大抵会和现在相似。
木莲沉默了半晌,鼓起勇气恳求:“主人,可否给我起一个新的名字。”木莲承载着过去的人和事,像一个牢笼,她不喜欢。
名字?这有些难了,苏羡鱼皱眉,思索片刻后道:“苏瓷,可好?”
苏瓷,木莲如同珍宝一般在心底默念,她很喜欢!“谢谢主人,从此便叫苏瓷,但您为何选了苏姓,有什么讲究吗?”
苏羡鱼对上那双好奇的眸子,这样灵巧的她,让她生出一丝亲切,她道:“瓷,坚硬,钢刀划过不留钩痕,至于苏,”她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说道:“我叫苏羡鱼。”
苏瓷听此在嘴边缓缓念叨,苏羡鱼不由得一怔,急忙叮嘱道:“不过现在我只是素玉,你切莫不要在旁人面前说漏嘴,还有,小心萧令月,暂时不要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苏瓷用力点头:“我记住了,主人。”
“我会借你灵力,助你早日恢复人形,等你能操控玄龟甲力量的时候,我有任务交给你。”
苏瓷尝试手中聚力,可灵光难以成形,“是,主人。”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修炼。
说完,她就化作一缕青光,钻入木镯。
苏羡鱼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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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伏在案几上,她如今形单影只,一己之力无法与未知抗衡,她需要帮手。各大仙门诛妖,江湖人士又恨又惧避之不及,东阳旧臣有的解甲归田,有的变成一城之主,可无一例外都对皇室深恶痛绝,中州早已没有了东阳国。
纵观天下,唯有妖域。
妖域在海之尽头,待苏瓷真正吸化玄龟甲之力,那就可以派她前去查探。她隐约记得,与黑衣人对战时,她最后一掌,好像伤到了他,那人的灵力古怪出招急切,有可能另有助力,不过他和姑获鸟皆受到重创,暂时应该不会找她麻烦。
如果没有青烛,毋庸置疑浮玉山才是中州第一派别,长老弟子众多,各有划分,更是有中州第一藏宝阁的盛名,里面不仅有各类术法秘笈,珍宝法器,还有不少失传的古籍。就是不知浮玉山掌门和青烛长老交情如何,她和萧令月隐匿气息的手段瞒得过其他人,可瞒不过浮玉山的仙人。
此时,正是夜深入梦时,萧令月却翻来覆去。
脑中全是混乱的碎片,苏羡鱼挡在他身前的画面,在梦里又上演一次,她被银丝刺穿肩头飞溅的血珠,血珠逼得越来越近,滴在他眼球上,眼前一片血海,什么都看不清。
他惊醒后发觉是梦,抬手覆在眼上,呼了口气。
他后悔了,他当时存着试探的心思,想借此摸透苏羡鱼的底细,可他低估了黑衣人的手段,更没有想到是她挡了这一击。
从一开始不打不相识,他便把她放在敌对的关系,包括所谓的师徒关系,他嗤之以鼻,他与妖势不两立,哪怕变成同门,也不可更改。
可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还为他挡了杀招,那女子真心护他,他竟然还卑劣的用敌人试探她,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越想越恼自己,神思越来越混乱,他的心被分成几瓣,相互对抗着,一边在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坚持着人妖殊途的至理,那刚刚展露头角的疑心轻易就被两边淹没掉,胸口有一根根紧绷的弦,无规则扎在心口处,让他不知所措又觉得憋闷,整个人七上八下的。
枕边的剑发出嗡嗡的异响,他起身闭上眼,沉入心海打坐。
*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玉石村的商贩已经摆好了摊位,不一会,就有几群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女匆匆走过。
苏羡鱼托着茶杯,注视着远处,她问一旁的小二:“这是?”
小二站的板正,立刻回道:“这些啊,是浮玉山的弟子们,每日都要御剑下山,然后在村子里巡视一番再御剑回去,一来是修行,二来呢,”小二搓了搓手,低声道:“这深山里头啊有怪物,我们村子幸得掌门照佛,每隔几日便会有弟子巡查。”
“在浮玉山上的弟子都卯足了劲的苦修,不容易!”真是不容易,看着就心累,还是这山下逍遥自在,小二啧着嘴,掸了掸手中的布,继续擦着桌子。
余光中,一抹雪色停顿在她身侧,那人语气焦灼得有些冲撞,“你房间窗户为何会设下禁制?”
苏羡鱼添茶的手一顿,她昨晚在窗口处设下隔音咒,一夜思虑忘了抹去。
“是我设的禁制,这样能睡得安心些。”
她不似往常般跳脱,格外安静,萧令月的心渐渐沉下去,心口那股道不明的情绪随着泛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在空中乱舞,久久不落地。
24. 宣城人
秋意渐浓,早晚寒凉,玉石村地处阴面,百姓尤喜热饮汤食,最受欢迎的就是五柳巷档口的刘记,她做的热卤镈饦味道一绝,不但村里的人爱吃,就连浮玉山的弟子都要借着下山的由头吃上一碗。
刚到辰时,刘巧娘就已经打开边窗,在房檐底下支好座椅,大锅里热气腾腾的水雾随着鲜香味飘到四处,晶润滑韧的面团轻轻一扯扔在热滚滚的锅里,再叠放上各种菜码,装碗时撒上一撮葱花,青白相间,滑嫩鲜美,早上一碗镈饦下肚,吃的人胃和身子都舒坦起来,便觉得又是有盼头的一天。
福来客栈前厅视野极佳,苏羡鱼将一切尽收眼底,昨日顾不上多看,原来那个给她糖的小姑娘就是刘巧娘的女儿。
小二躬身凑近:“客官第一次来可以去尝尝刘记的镈饦。”他看了看柜台虚掩着的门,安心说道:“我们掌柜的一直想聘请刘老板到我们客栈做主厨,可他三顾茅庐也请不来人家!不过也正常,这年头有本事的人哪还愿意给别人做工,不自由,月钱还少。我们村也是沾了浮玉山的福泽,大伙都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做买卖。”
苏羡鱼觉得有趣,“你竟然为旁的铺子招揽生意,这刘老板的手艺真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小二禁不住年轻貌美女子的打趣,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憨憨笑了笑,“生意好与坏,我们一年的月钱都是固定的,何况刘巧娘做的馎饦确实比我们厨子做的好吃,还有那几道拿手菜,非常地道!”
“这不您看,连浮玉山弟子也常来光顾呢。”
苏羡鱼循着小二的方向看去,刘记摊位上坐着一男一女,二人身着蓝色道衫。早有耳闻浮玉山遍地都是美玉金箔,如今一看这位女弟子的装扮才知所言非虚,那女子的配饰皆非凡品,红玛瑙发簪和一双豆大的耳环,腰间佩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都是上等的货色。
只见那华贵女子满脸厉色苦诉道:“这个廉将山!她在浮玉山待久了,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整日摆出一副大师姐的姿态,竟然说我不务正业,别有用心,哼!就凭她一个屠夫之女也配教我做事?”
“浑身的腌臜味!要不是为了打听大师兄的喜好,我怎么会容忍她!”
华贵女子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放在男子眼前,意味不明,“师父说今晚会设宴款待贵客,你去小九峰,把这个药下在廉将山房间的火烛里,她一向醉心修炼,我倒要看看吸入这无影香,她那一身好功夫还能剩几成?”
那名叫魏胥的男子一直低着头,不理不睬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华贵女子,她一声大喝,将剑甩在木桌上,“魏胥,你聋了吗!”剑穗尾端绣的珠子被击得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格外清脆。
“戚叶,这里不是宣城。廉将山与我们同为宣城人,你这么做,未免有些过分,再者,屠户怎么了,屠户的女儿天赋异禀,可是我们宣城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没有之一。”魏胥一脚踢开滚动而来的珠子,动也不动。
苏羡鱼和小二看得入迷,他不如苏羡鱼耳力惊人,只好竖起耳朵,试图听的更清晰些,好在这会街上人不多,格外安静。
“魏胥,你怎么还是学不会做一条好狗呢,真不知道我爹看上你哪一处,让你做我的护卫,还平白无故赏你一个名额,如今都敢和主子顶嘴了!”
戚叶用脚尖示意他:“去,把珠子给我捡起来,一颗也不能少。”如今他的月钱由她发,她还不信拿捏不了一个随从。
谁料,那男子还是无动于衷,自顾自的喝起水来。
戚叶点了点头,恶劣地勾起唇,抽出剑劈碎了魏胥的椅子,木屑散落一地。
魏胥躲避的及时,可刘记的摊位却遭了殃,刘巧娘再按捺不住了,这般闹下去,她的铺子怕是要被这两个瘟神给拆了。
刘巧娘挤出一丝笑,脸上的肉皱作一团,“客官息怒,压压火气,我这铺子小,还请客官高抬贵手,别污了您的宝剑!”
戚叶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掷在桌上,“要一碗栗米粥,一碗鲜虾镈饦,我现在就要。”
顾客就是天老神仙,从来没有将人赶走一说,况且这人她也冒犯不起,刘娘子面露难色,退了回去,“客官稍等。”
戚叶想她贵为宣城城主千金,走到哪里不是被敬着的,如今连一个奴隶,都敢如此对她!她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来烦,积攒已久的恶气是压也压不住了,她顾不得眼前是什么东西,拿起来就砸过去。
魏胥反应极快,接住了茶杯,漆黑的眸子深处流露出几分厌恶,“小姐若拆了这里,被城主和掌门知道怕是免不了一顿重罚,还望小姐不要丢了我们宣城的脸面。廉师姐也说过,浮玉山弟子不得私斗殃及无辜,小姐还是不要辜负师姐的教导,毕竟宣城仙师的位置你父亲早就物色好了人选,日后还要靠师姐帮衬一二呢。”
听到这儿,苏羡鱼蹙起眉,这名叫魏胥的男子看似好心劝阻,实则句句都挑起那女子和她师姐之间的矛盾,像是要故意激怒她,丝毫不顾及周边身百姓。
只见戚叶抬手就掀翻了桌椅,灵力波及到了端着热粥走来的刘巧娘,粥洒了一手,她的膝盖重重磕在柱子上。
“阿娘!”是那个小姑娘,她急忙去舀了一勺冷水,倒在刘巧娘的手上。小姑娘满满虎劲儿,将马勺摔在戚叶脚下,叉着腰学着村口大人吵架的样子,“不能在我们这里打架,你们走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戚叶虽然恼火,但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娃娃置气,只是恶狠狠投去一记冷眼,抬起手像要吓退她:“少管闲事。”
刘巧娘拖着伤腿一时站不起来,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女儿,她急红了眼:“不要说了,阿芽快进去!”
阿芽虽然年幼但是脑子灵光,她知道玉石村一向规矩严,若是在她们刘记铺面上闹出人命,那这生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成了,阿娘还要在这里等阿爹回家。这两个坏人看起来是故意拿她们铺子出气,可他们是浮玉山的弟子,万一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
都说母女连着一条心,刘巧娘哪能不知道阿芽心里在想什么,这一男一女阴晴不定,阿芽又是个小炮仗,她急道:“阿芽,娘说最后一遍,过来!听话!”
阿芽手微微颤抖着,回到刘巧娘身边,刘巧娘心有余悸,只要她们娘俩人没事,那便是天大的福泽了。
魏胥语气轻柔:“看来小姐是将廉师姐的话听进去了!”
戚叶冷笑着,他一而再再而三惹怒她,她还不信收拾不了他,今日非得给她点教训!
福来客栈的小二拳头捏的咯吱响,“两个杀千刀的狗东西!”话刚说完,他就看见苏羡鱼如风一般从他眼前掠过,他揉了揉眼,只能看到细碎的身影。
“我昨日看见村口的荒地里有几只野狗互相嘶咬,二位若是想打架,可以去那儿!”苏羡鱼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胡饼,她这一站,将阿芽母女挡的严严实实。
“多管闲事!你是何人?你竟敢骂我是野狗!”平生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戚叶眉头一皱。
苏羡鱼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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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那倒也不是,它们可没那么下作!”村口的大黄大黑罪不至此。
戚叶被气的说不出话,提起剑就往上冲,“又来一个找死的!”
“我说了让你们滚!”苏羡鱼懒得废话,抬起双臂轻轻一挥,便直接将那二人扔了出去,她拿起地上的金子,吹了吹然后递给阿芽,接着又抬掌覆在刘巧娘的伤口处,“金子拿好了,快和你娘进屋躲一躲。”
阿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舍得眨眼睛,直到刘巧娘一声惊呼她才移开视线。
“我腿好了!”刘巧娘站起来,惊喜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苏羡鱼唇角微扬:“先进去吧。”
刘巧娘立刻噤声,带着阿芽躲去屋子里。
一旁的戚叶抽了一口凉气,裙角上沾满了泥草,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可实力悬殊太大,她只好搬出师门想让这女子跪地求饶,“我可是浮玉山招风长老的亲传弟子,你若是敢动我,浮玉山上下饶不了你!”
另一边的魏胥摔得更惨,他只觉得这陌生女子看他的眼神比看戚叶还要冷上几分,他不解:“姑娘为何如此是非不分,我是无辜的!”
苏羡鱼像是听到了笑话,她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你叫魏胥?”她接着道:“她是蠢坏,那你便是狠毒,算哪门子无辜?”
戚叶一时凝噎,打又打不过,被人这样说她也只能受着,不过这女子骂魏胥倒是骂得极好,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她烦闷地翻着白眼,全身上下都脏透了,只恨不得立刻回山,找师父来教训这个女子!
戚叶看苏羡鱼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便偷偷起身,准备溜走。她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幸好,那人没有追过来,戚叶加快了脚程,只觉得脚底都磨出了火星子,真痛!
反倒是魏胥,假惺惺低着头,垂眸掩去眼底阴鸷,袖中手指暗自掐诀。
福来客栈的小二看得一愣一愣,这一息之间发生的事情比他十年来看过的戏都要精彩,以至于萧令月下楼,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令月缓步踱至窗前,准备同小二一起看完这出“少年英雄铲恶锄奸”的好戏,却无意间瞥到魏胥背后的小动作,他瞳孔忽地紧缩,那魏胥手上分明伏着一只蜷缩的魅兽,四肢短小,形似幼犬而背生蝠翼,他记得没错,这应当就是魅兽,一种可操控人心的妖物。
只不过魅兽怕人,一族都长在妖域,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手中。
那人鬼鬼祟祟原来是想用魅兽来捉弄人,萧令月心头升起怒意,飞似地疾步上前,又是一道飓风,小二又揉了揉眼,张大嘴巴。
他快速出现在苏羡鱼身旁,站在她与魏胥中间,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她,“你伤口不能受凉。”
苏羡鱼诧异抬眸,虽然很不习惯他这番模样,但她也没说什么。
趁着她穿衣的空档,萧令月回头,眼中散发着骇人寒气,他悄悄弹指挥去一道无形的灵光闪现到魏胥身后,将那刚刚凝聚好的魅兽打散。
魅兽虽有着操控心智的能力,却妖力微弱,无法保护自己,大荒古籍上记载只要让魅兽全身血液流干,化为枯尸后再用心头血喂养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成为听话的灵宠,不过这等法子有悖天道,况且魅兽一族向来友善,大荒很少有人拿它害人。却不想他在中州遇上了,这人还是浮玉山弟子。
魏胥瞬间方寸大乱,这魅兽乃妖域中最不起眼的存在,他已经将它收为灵宠,隐形着不会被任何人看见,那男子怎么会看穿!
25. 浮玉山夜宴(一)
那名叫戚叶的女子已没了踪影,苏羡鱼睨着魏胥:“怎么,还要留在这里用膳吗?”
魏胥藏起眼中的阴鸷,虽然戚叶喜欢作践人,但她还会顾忌着些,浮玉山同门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鲜少有人这般羞辱他,他只觉得眼前花儿开得太过于娇艳刺目,恨不得将其撕碎,踩在脚下!
他起身时变了脸,端作翩翩有礼的模样,语气低沉:“在下无意伤人,打扰诸位了。”说完便离开。
苏羡鱼望着消失的人影,自言自语:“方才有一瞬间,我不想轻易放他们走。”
萧令月看着她,又听她声线极低地说:“可他们是浮玉山弟子,我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闹大事情,况且我们还有求于殷掌门。”
此女行事向来张弛有度,但萧令月隐约觉出,她为这对母女确有些冲动。不过无妨,两个蛀虫罢了,即便打伤也无伤大雅,殷掌门素来严厉,若知晓此事,那二人免不了一顿重罚。
苏羡鱼径直走入刘记铺子,身后留下一句:“你来得正好,都说刘巧娘的手艺极好,一起尝尝?”
好。”萧令月应声,见她身影消失,指尖捏诀凝出灵光覆上树梢马蜂窝,顷刻间,毒蜂如受召唤般成群飞向远方。
苏羡鱼刚进铺子,刘娘子便疾步上前将她按在座上:“姑娘快坐!不过损了几张桌椅,待打烊收拾便是,怎能让您动手!”
“你们还未用早膳吧,我这就去做些吃的,马上便好!”刘巧娘轻推阿芽,笑着叮嘱道:“招呼好恩人姐姐哦!”
阿芽凑到苏羡鱼身旁,仰头瞅她肩膀:“姐姐的伤好了?”她还记得那日流了好多血,可吓人了。
苏羡鱼望进小丫头清亮的眸子,笑道:“多亏阿芽的糖,吃完当真不疼了!”
阿芽被夸后,咯咯笑了起来,“阿娘做的糖最好吃了!”
后厨传来刘巧娘忙碌的声响,苏羡鱼正色道:“阿芽日后定要听娘亲的话,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一个人冲上去。遇着凶险之人先躲开,实在不行便跪地求饶,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有本事了再打回去!”她捏了捏粉团子的脸颊,“记住了?”
“我记住了!”阿芽脆声声应下。
临别时,苏羡鱼从袖中取出几张灵符,“玉石村虽有浮玉山庇护,但妖邪横行难免疏漏,这都是一些用来防身、逃跑的灵符,需要时扔出便可。”
刘巧娘眼含泪光,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姑娘帮我们这么多,实在是受之有愧!”她言辞恳切:“姑娘今日之恩,我与阿芽必铭记于心,愿时常为您诵经祈福,望姑娘、公子一切安好。”
刘巧娘和阿芽伏身拜别。
风起时,叶子纷纷挣脱束缚,簌簌落下,苏羡鱼伸手接住,指腹抚过叶片的纹路,心中五味杂陈,当年父兄在外征战,是否也会醉心于这烟火深处的安宁。
山间的冷风钻进苏羡鱼不算贴身的衣襟里,她打了个激灵,思绪一秒回笼,接着将指尖的树叶碾碎了甩在身后。
夕成萤打探完兄长消息后便匆匆辞别,余下慕氏祖孙随他们一同前往。浮玉山掌门殷成柳乃当世机关大师,萧令月早已与他通信,待他从北方回来便合力破解慕寒身上捆仙索。
山路迂回,浮玉山势巍峨,不同于天虞山的清静,这一路他们看见了许多身穿蓝色道袍的弟子,规整有序。
山门前,苍夜长老和丁阳长老各自率领着弟子,浩浩荡荡地碰面。
苍夜英姿华发,身形魁伟如壁,犹如一堵墙,所过之处几蔽天光,他语带诧异:“丁阳长老素日深居三清峰,今日竟舍得带弟子下山?”
浮玉山上有九座山峰,便依次划分为一到九峰,苍夜所在的是五清峰。丁阳平日深居简出,整日窝在他的三清峰喝酒,平日里对掌门也是爱搭不理,如今听闻天虞山的人要来,他便立刻按捺不住了。
苍夜一眼看透他,都过了多少年了,这人心中还是放不下天虞山。
丁阳拎着酒壶嗤笑:“哼,老身待闷了出来走走,关你屁事!你平日日一副沉迷修炼的模样,整个玄门谁不知道你苦恋天虞山那位女剑仙,如今一听闻她的师侄要来,怕是心早就飘到百里之外了吧!”
丁阳看着老态龙钟,胡须发白,实则怼起人来毫不客气。
“住嘴,休要胡乱编排,濯素前辈剑术造诣极高,普通人能有幸与之交手,那自然是一生难以忘怀。”苍夜拿着手中的桃木剑,说道:“你这人只懂画符饮酒,又不懂剑,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但说出的话可要掂量着,不要污了前辈的清誉!”
当着众弟子的面说这些,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还不知要被添油加醋成什么话,濯素前辈一心向道,他自然不能扰她清静。
一番夹枪带棒的交锋后,丁阳觉得自己言语有失,便缄默不言,坐在石阶上悠悠喝着酒。
众弟子噤若寒蝉,无意间听见了长老们的私事,个个都紧绷着嘴,生怕一不留神被揪去扫那青石台阶上的秋叶,如今秋日当头,哪里能扫得完。
苍夜长老和丁阳长老向来不对付,如今罕见地同框,众弟子不禁对即将到来的人更加好奇,这天虞山的人到底有什么玄乎的?
萧令月抬眼望去,阵仗不小,他低声嘱咐:“到了浮玉山,记着要时刻唤我师兄。”她之前从来没有恭敬称呼过他,常常对他直呼其名,虽然他不在意,但浮玉山门规森严,行为举止还是要同化一点。
他又叮咛道:“我已用长老的法子隐去了你身上的妖气,无论他们向你打听什么,你只管说不知道。”
苏羡鱼悄悄“嗯”一声。慕菘害怕见人,早在山下就化作一株草药乖乖卧在慕寒的袖中。
三人走上前,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苍夜和丁阳围上来,丁阳抢步上前:令月贤侄,许久未见!”他向后探了探:“欸,怎么不见周砥,这小子不是最爱下山玩耍吗?”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萧令月行完礼,一一回道:“见过苍夜长老,丁阳长老。”
“周砥被长老唤回了天虞山,想来是山中有别的要事。”
“原来如此。”丁阳端详起萧令月身后的两人,“想必这位就是慕寒,慕仙师了?”
慕寒上前客气道:“我虽然身处离恨海,但也对二位的名号早有耳闻,这次有机缘相见,深感荣幸!”
丁阳和苍夜笑着:“不敢当不敢当!”
另一位同行的女子却是个生面孔,丁阳移过视线:“那这位是?”
萧令月连忙介绍:“这位是在下的小师妹,素玉!”
“哦?”苍夜声音来得突兀:“青烛前辈何时收徒了?我竟未听说过。”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骚动,众人都打量着眼前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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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想看出她有何特殊之处。众人皆知,青烛长老早就不再收弟子了,如今怎么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女弟子!
苍夜目光如炬,这女子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模样好看了些,气质略出尘了些,她莫不是个深藏不露的修仙天才,苍夜上前几步想试探一番:“这位后生是何方人士?”
苏羡鱼淡然行了一礼:“在下是临川人士。”
这女子灵力平平,甚至还不如他浮玉山弟子,也不是什么城主的千金,那便有意思了,苍夜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言语略带讥诮:“青烛前辈收徒还真是别具一格,从不看重能力。”
这话说得直白,丁阳的脸色顿了顿。
萧令月自然地上前将苏羡鱼挡了个严实,和煦道:“众所周知,长老收徒不看灵脉,或许是觉得我们小辈看着顺眼些。”
丁阳咳了几声,苍夜见萧令月有意维护,他作为长辈也不好再多问,顿时想起了掌门信中的嘱托,说道:“那三位先在浮玉山暂住几日,掌门前些日子去了盛京,被一些私事绊住了脚程,三日后回来,届时定会集所有长老之力解开捆仙索,共同商讨捕捉姑获鸟一事。”
三人被弟子引去了丁阳长老所在的三清风,苏羡鱼倚靠在窗角,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景色,她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她探头,看到萧令月手里端着酒壶站在门口,好像踌躇了很久,真是越来越奇怪。
“师兄有事?”
心头的纠结被这一声打破,萧令月有些手忙脚乱,他径直走来:“这是丁长老酿的药酒,对身体是极好的。”
他将酒壶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显然嘴里还有话想说,苏羡鱼默不作声,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直盯着他。
萧令月突然语出惊人:“明日起你随我一同打坐练剑吧,我教你修炼心法和术法口诀。”
他攥紧了手中的云绫剑,紧接道:“你爆发力极强,却气息冗杂,想来是根基不稳造成的,若长时间这样,恐会伤及自身,我的心法和剑术比较温和,应……应该会适合你。”
他说得不太自然:“既有师字当头,那我便应该好好教你,直到你彻底痊愈。”
窗外,水池里的鱼儿扑腾个不停,四处游弋,激起好多水花。
苏羡鱼凝重地思考了几秒,“哦。”
哦?哦是何意?萧令月眉头微皱,难不成她以为他很弱,瞧不上他?可这解释不清,绝不能让她知道,是因为他存心试探所以导致她受伤,这件事只能成为一个秘密。
所以他该自觉地好好弥补她,助她早点养好伤,顺便在将她的修为提高一点,对了!他还得多跑几个地方,弄些宝物和防身的法器,这样便能还清了吧?最好是两不相欠。
萧令月见她迟迟不抬头,迟疑道:“你可还有什么想法?”
苏羡鱼猛地抬起头,嘴角弯着明显的弧度:“那就现在吧!”
“现在就教我!”
她之前一直为此事苦恼,不知怎样才能摸清萧令月的灵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乖乖送上门来。苏羡鱼此时身心愉悦,连看着他这张脸都有些欢喜了!
萧令月猜不透她的想法,也习惯了她主导的指令,所以此举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通报:“长老们为贵客备好了宴席,时辰已到,师姐特命我前来请诸位。”
26. 浮玉山夜宴(二)
终善殿,琉璃灯下,廉将山提着一坛琼浆玉液踏过门槛,青衫广袖被夜风掀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她走得极稳,像一头在领地内巡视的猎豹。
忽然有师弟不小心打翻酒樽,琥珀色的灵酒眼看要泼出来,廉将山旋身而至,五指扣住边缘一托,酒液竟如活物般窜了回去。
“这杯你喝!”她拍着惊魂未定的师弟,放下手中的酒坛,说道:“在女客桌上多添一盏茶饮。”
“应该的,应该的,多谢师姐!”云鹿连忙接过:“我这就去。”
廉将山又问身边另一位小师弟:“大师兄还没回来吗?”
小师弟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道跋扈的女声打断:“吆,师姐忙成这样,还有心思关心大师兄?”
是戚叶,她径直坐在席位上,端起酒杯,扬起圆润的下巴打量着廉将山。
“戚师妹来了,这里有几道菜是宣城特色,你一会多吃点。”廉将山语气平平,叫人看不出情绪。
一众小师弟和戚叶都猜不透她到底什么意思,这难道是她听不懂的高阶暗讽?戚叶语气不善道:“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眼高于顶,只把大师兄放在心上。”
戚叶此话,说得意味不明,让人浮想联翩,廉将山这才回过头来,凑近戚叶:“师妹莫要胡搅蛮缠,说一些误会同门感情的话。”
“你!你要做什么,我师父可在后头呢!”戚叶往后躲着,却不料被廉将山紧紧扣住肩膀,“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闲,每日尽想着怎么中伤旁人。”
酒香味散去,耳边的警告还带有余温,戚叶的脸一阵白一阵紫。
大殿外的苏羡鱼停在原地,他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二人正欲徘徊一阵时,却不料遇上了云鹿,他极其热切,飞奔而来:“两位便是天虞山的前辈,久仰久仰,快请入殿!”
萧令月回道:“同为中州修士,兄台不必见外。”
说罢,云鹿不动声色地偷看苏羡鱼,原来这就是长老口中灵力平平的女弟子。这时,廉将山听到动静走过来,使了个眼色不让他们乱看。
“我乃柴真人座下弟子廉将山,这位是我的师弟云鹿,两位道友,幸会!”
萧令月道:“早有耳闻浮玉山大师姐名号,百闻不如一见!”他看了眼苏羡鱼说道:“小师妹不善言辞,师姐勿怪。”
廉将山看苏羡鱼向她点了点头,笑道:“哪里哪里。”
戚叶看着她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由得生气,没想到冤家路窄,昨日将她扔出去的女子竟是殷掌门口中的贵客!呵,说什么不善言辞,昨日骂她和魏胥那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戚叶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装模作样!”她咬牙,将酒杯重重一搁。
这时,以苍夜为首走进来几位长老,其中一位便是戚叶的师父招风,与其他长老素净不同,她步伐优雅,双鬓间戴着金罗玉簪,裙角上印着金丝描摹的朱雀展翅,极致的雍容华贵,像极了天阙之上的神妃仙子。
招风见徒儿不懂礼数,眼底藏着宠溺训斥道:“胡说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顶撞师姐,再这样罚你去打扫后山落叶!”
戚叶立马收起张牙舞爪的表情,依偎在招风肩上,一番撒娇:“师父!”
丁阳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都入座吧,我们自家人也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几位长老带头松懈下来,台下的弟子也开始吃吃喝喝,美酒佳肴在前,一片热络。柴真人不善交际,只顾吃饭喝酒,苍夜和丁阳问了萧令月许多事情,三人在一旁说着。
苏羡鱼始终坚持话少的原则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只不过有一道视线让她难以忽视,招风长老一直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她,她抬头与之对视,端起酒杯隔空敬了一礼。
四面八方好奇和打探的视线藏在觥筹交错的人影之中,苏羡鱼纹丝不动,壶里的茶是添了一盏又一盏,这种万众瞩目的宴会,虽然吃得不开怀,但她嘴角始终挂着淡笑。
突然,有弟子在苍夜身边耳语,随后他面露喜色:“怀隐来了!”
说着自大殿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弟子来迟了,请诸位长老见谅。”
听见大师兄回来,弟子们立刻地端坐起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哪怕相隔甚远,苏羡鱼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怀隐的不同。
她无比好奇这位引起同门争端的男妲己是何模样,便微微探出头,想看个清楚。
那男子一身青色道袍,身姿如松,整齐的头发用木簪束起。直到他走近将天光挡在身后,映入眼帘的不是一张俊脸,而是一副白玉面具,面具把上半张脸遮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色泽偏淡的嘴唇和清瘦的下颌骨线,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令人格外好奇面具底下是怎样的姿容。
苏羡鱼看得久了些,怀隐自然察觉到了,他睫毛颤动着没有抬眼。
反倒是一旁的萧令月看他们眉看眼去,心头陡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她难道不明白一直盯着陌生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吗?他瞥了眼苏羡鱼直勾勾的眼珠子,往嘴里闷了一大口酒。
首座的苍夜笑道:“无妨,你此番下山巡视,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怀隐行了一礼,道:“浮玉山四周的彘兽被我们圈在了深山里,临走时设下了结界,它们不会再跑出来了,长老放心。”
苍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道:“好!你一路风尘仆仆,快些坐!”
丁阳清了清嗓子,看着台下的一群年轻人,语重心长道:“这两位是天虞山的弟子,你们年纪相仿,小辈之间可不要生分了!咱们中州仙门皆是一家,你们啊要互相多走动熟悉熟悉,切磋一二,也能更好地审视自己,取长补短,早日悟道呐!”
“还有啊,我发现你们个别弟子,实在太过懒散!修习在忙,也不能把武训给落下!云鹿!”丁阳突然把矛头指向苏羡鱼邻座的云鹿,“几次了,都没看见你出现在练武场,要向你师兄师姐学习,不能浮躁啊!”
“笑什么笑,不要以为我没说你们,你们就做得比云鹿好,都好好反思!”
众弟子立刻噤声,恨不得把头埋在桌底下,丁阳长老逢人就絮叨的习惯又开始了,云鹿嘴里的饭菜顿时失了味道,他哭丧着脸向怀隐求助。
怀隐见状,端起酒杯朝苏羡鱼、萧令月方向敬了一杯,遂后一饮而尽。
丁阳这才满意得笑了,酒足饭饱他又开始感叹,“如今年轻一辈,属怀隐你和令月修为高强,堪当大任,我们老喽!”
这话听听就算了,萧令月摇头和煦笑道:“长老莫要折煞我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苏羡鱼,却发现她出奇的安静,倒是把不善言辞演得入木三分,再看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时不时就盯着怀隐发呆。
萧令月轻咳一声,低声问:“怎么了,你为何那样看他,认识?”
苏羡鱼歪头:“我怎会认识浮玉山的大师兄,看他戴着面具,好奇罢了。”说完她添了一杯茶,“我敬师兄一杯。”
萧令月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喝酒,苏羡鱼也懒得做戏,转头对着云鹿友好笑了笑。
云鹿不明所以,讪讪道:“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公子,我可否问你个问题?”苏羡鱼语气诚恳。
这可是贵客,怠慢不得,云鹿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手:“姑娘叫我云鹿便可,你问,问罢!”
“方才,弟子们对怀隐师兄的到来反应很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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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何?”她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是问这个,云鹿松了口气,抬起胸脯缓缓说道:“怀隐师兄是殷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天资好、人又聪明,是弟子中的翘楚。
可他脾性古怪,我记得那时有弟子不小心踩断了他院子里种的花,他直接板着一张死人脸一把火烧了整个院子,我们都被这举动吓坏了,生怕日后烧着的是自己,所以也就慢慢疏远了他。所以刚开始大家不服他,不过现在可不一样,虽然师兄话少,也不喜欢与我们待在一块,但他可是我们弟子心中最敬仰的大师兄!”
苏羡鱼听得出云鹿在卖关子,她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格外捧场,云鹿满意地清了清嗓子,“三年前,我们年轻一辈的弟子下山试炼时遇到群妖袭击,那群妖兽善于围猎,它们将整个村子当做猎物围起来,放肆食人。
那时我们年纪尚小,第一次见那种嗜血惨剧,我当时浑身抖成筛子连剑都拿不稳,就在所有人绝望、崩溃的时候,是大师兄站了出来,杀了妖兽,拼死护住了我们。”
当时怀隐就站在他面前,云鹿认得,他就是掌门经常挂在嘴边的得意徒弟,弟子们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安静、孤僻。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处喧嚣之地却格外透明的少年,在生死关头将师弟师妹们护在身后,赤手空拳以一人之力斩杀了为首的妖兽。
没有人会忘记那天的场景——那日,怀隐立在山崖中央,周围躺着一摞一摞的妖尸,他额头碎发下的双眼里含着滔天的痛色,全身衣衫被血浸透,一时分不清是谁的鲜血。他很固执,以血肉之躯死守着阵眼,任由东西南北而来的妖风劈在脸上,始终没有后退一步,也因此激起了弟子们的血性,最终合力开启法阵守住了村落。
自那后,他便成了他们心中的一盏灯,一盏坐落于雪山之上亘古不灭的明灯。哪怕之后他鲜少与同门打交道,日日在寒冰池中修炼,也毫不影响弟子们对他的敬仰和爱慕之情。
云鹿记忆又回到了过去,他眼中带着一丝艳羡:“大师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总之啊,你们天虞山的人还是少打扰大师兄。”
怪不得,怪不得浮玉山弟子如此敬重他,在意他,原来是这样。
宴会终是以丁阳喝醉而收尾,他喝得酩酊大醉,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说是为了给天虞山弟子接风,实际上是他想热闹一番吧,也不知丁阳长老这性子是怎么做到日日憋在山上的。
苍夜吩咐弟子将他送回去,自己也跟着离开,只剩下柴真人和招风长老,两位女长老同各自弟子吩咐完事情后,也离开了。
转眼便剩下他们几人,都不相熟,且都不是主动攀谈的性子,廉将山不愿浪费她练功的时间,走到怀隐面前说道:“师兄,我近日在剑术上遇到了瓶颈,你可否帮我指点一二?”
怀隐嘴角勾起一抹笑,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苏羡鱼二人说:“浮玉山夜景不错,二位第一次来有兴致可以四处走走,熟悉山中地形。”
廉将山接道:“两位道友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到小九峰找我,我先随师兄离开了。”
戚叶见此,擦着苏羡鱼的肩立刻追了出去:“师兄,我也有问题要讨教,等等我!廉将山,你等等我!”
山间夜景甚好,二人一路相顾无言,直到靠近院子,苏羡鱼停下脚步:“天色已晚,师兄饮了不少酒,练功一事不如留到明日?”
长老和弟子们都饮了酒,殷掌门又不在,月黑风高夜,正是潜入藏宝阁的好机会,苏羡鱼问道:“师兄意下如何?”
萧令月站在树影里,看不清楚神色,他温柔笑道:“好,丁长老酿的酒劲儿极大,我也乏了,那今夜便早些休息。”
说完二人各自回屋。
27. 玉面神偷
大荒
海外有大荒,大荒境内有苍梧之渊,苍梧之渊中有一仙山,名曰:九嶷。
大荒本是一处远离人族的仙家死地,上古时有一位南征北战的神将陨落于此,他的夫人扶瑜神女将丈夫埋葬在九嶷山脚下,神女不愿回归天界,便主动请缨留在大荒。
自此,大荒有了神灵庇护,终于迎来了万世的太平与繁荣。
大荒境内既有地仙与天地生灵,亦存在上古异族部落,与中州一样,都有各自的生计,只不过鲜少有百姓能安然无恙地渡过仙海去往人族地界。
正值月明星稀的夜晚,扶瑜神女看着眼前巨大的树冠陷入沉思,苍梧神树是大荒仙灵之气的来源,如今却愈发枯萎,还有悬挂于树冠之上的天链,它是下界去往天界的通道,也是镇守天界浊气的圣物,如今神树力量式微,没有足够的力量供养天链,若没有补救之法,大荒危矣!
周围一片寂静,神女背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是位姿容秀丽的女子,观其面容不过三十,她手中拿着斗篷,关切道:“尊上,你旧伤未愈不能动用神力,神台上风大,别着凉了。”
扶瑜指尖抚过神树皴裂的树皮,眉眼浸着月色更显柔和:“嵇舒,我们在此多少年了,我竟记不清守着大荒多少年了?”
嵇舒声音飘渺,缓缓落下:“应有数百年,未过千载。”
虽为下界神,扶瑜同样享有漫长的寿元,她看过许多地方的月亮,唯有大荒,实在难以舍去,“这里有我的丈夫、家人,还有我的子民,百年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天链坚持不了多久了。”
嵇舒看她满脸愁云,自己却无能为力,她眼中带着忧色:“尊上,你可有什么计划?”
扶瑜背过身,仰天道:“唯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神器,才能修补好天链,可早在千年之前,那神器就在幽界消失,下落不明。”
嵇舒听到幽界欲言又止,扶瑜揉了揉眼睛,“幽界不知怎的,突然关闭了生道,与三界彻底断开了联系,我们进不去。”
幽界掌管万物生死,一向神秘,嵇舒也只听闻那幽界的少君温润如玉,乃是三界有名的菩萨心肠,但他却有个小癖好,整日和一块玉佩说话,宝贝得紧,睡觉都要放在心口上,当然这些都是鬼吏酒后闲谈流传出来的隐秘。
去不了幽界,那便没有了神器的线索,嵇舒想到了什么:“若是少主找到了涅槃妖心,神树恢复生机,天链便还能坚持数载。”
扶瑜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就凭他,我也没想着指望他,只盼他亲自去大千世界里走一遭,早日成仙,我也好安心。”
扶瑜耳边清净,眼前也没有那几个泼皮的影子,她不由问道:“嵇南呢,他最近又在捣鼓什么?”
嵇舒乍一听这名字,格外怒其不争,“这猴崽子,不知又去哪里了,几日前就不见了影子,之前都是跟着少主修炼,现在他一个到处乱跑,我是不想管了!”
扶瑜宽慰道:“嵇南看着不着边际,却是个拎得清的。”
远在中州的嵇南突然连打三个喷嚏,他背负着硕大的行囊疾行,口中不停咒骂:“好你个萧令月,一走就是四年,要我跑腿时才想起大荒还有我这么个兄弟!”
包袱里的重物压的他背都直不起来,额间的发丝湿溜溜贴在脑门上,哪里还有大荒战士的威风,嵇南伸着脖子喘着粗气,细数自己的不容易。
“我大荒风流倜傥的嵇大人,竟然沦落至此,好不容易从海里游过来,竟然还要爬山!”
“啊啊啊啊,萧令月!!!!”
整个山谷回荡着嵇南的惨叫。
不行,再走下去恐怕脚都要走烂了,嵇南心疼地看着自己名贵的七彩祥云靴,他摸了摸口袋,什么都没有,他不信邪,又翻了翻舒姨在他里衣内衬里缝的暗袋,果然,他摸到了几片薄薄的符纸!
“神女保佑,神女保佑。”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液,小心翼翼将那符纸捋平,接着松开包袱一角,探手挖了一块泥沾到符纸上,默念口诀,白光一闪连人带包袱原地消失。
萧令月回屋后,等苏羡鱼房中的火烛熄灭后,便悄悄来到了后山密林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突然,斜坡上滚下来一个黑影,萧令月生怕被撞到,连忙闪在一旁,接着就听见一道痛呼声。
“嘶!”
嵇南扶着树根站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将一路风尘仆仆的憋屈尽数发泄出来,他破口大骂:“萧令月,你不挡着点我就算了,你竟然还躲,我要是真撞傻了以后谁为你跋涉万里路!”
萧令月提剑怼了怼嵇南的膝盖,格外欠揍:“也没缺胳膊少腿啊?”
他伸手:“东西呢?”
嵇南不情愿的将包袱拿给他,冷呵道:“狼心狗肺!”
“谢了。”
萧令月打开包袱,里面装着几片厚实的绿色树皮,散发着荧光,在黑夜里尤为刺眼,他满意地笑了笑,遂后捏起一道灵光,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树皮长了脚似的,飘浮在半空中,然后围住他的身体,树皮慢慢贴到身上直到融入肌肤,转眼间,他就变了模样。
脸不一样,身量也与“真正”的萧令月不同,这副身躯更加瘦削,一袭黑衣劲装,马尾高高束起,眉眼是另一番俊逸的模样,与年少时的萧令月有几分相似,这具身体的年龄看着更显小一些,肉眼看上去约莫十六左右,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嵇南围着他看了一圈,忍不住拍拍手:“不愧是天界隋木的残枝,简直出神入化!任谁也想不到,中州赫赫有名的“玉面神偷”竟然出现在浮玉山!”
萧令月活动着筋骨,抬起手臂,“四肢比之前更灵活了。”
这次就连声音也变了,萧令月惊愕万分,往后不用刻意压着嗓音了,甚好!
嵇南拍着这位小兄弟的肩,满意地啧嘴:“经过我的改造,你往后可以随时随地变化了,应当不会有什么限制。”
他说着又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浮玉山能人不少,你可不要暴露身份,毕竟隋木是天界之灵,我可没本事窜上天再给你找来一块碎片。”
萧令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装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中州宝地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对了,你准备何时回大荒。”嵇南变得认真起来,“尊上还有我姨母,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
萧令月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是么?”
嵇南连忙解释:“你们都一样轴,姨母是太在意尊上了,所以才对你不满,你也不想想尊上就是她的命,她爱屋及乌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至于尊上,她老人家确实下手太重,可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你就服个软,好好回去当你的大荒少主,别掺和中州的事情了。”
默了半晌,萧令月道:“我做错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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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不明不白地回去,况且还有一个人我不能丢下不管。”
“谁啊!”
“师妹。”
“哦。”嵇南打了个趔趄:“等等,谁师妹?你师妹?!”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萧令月遮遮掩掩的神态觉得有猫腻,“你哪来的师妹?”
萧令月一脸无可奉告,将他甩在身后。
嵇南扬起眉头嗤笑一声:“这出去一趟还有秘密了,我不是好奇,我就是怕堂堂大荒少主被人骗了!”
“我听大荒的土地仙说,中州的女子可精可精了!”
萧令月脚步格外迅速,将他不怀好意的揶揄落在身后,嵇南不屑道:“小爷我要去补觉了,短期内少烦我啊!”
*
月光倾泻在司釉阁的飞檐上,勾勒出寂寥的剪影,苏羡鱼屏息贴墙,猫腰潜行,门前没有弟子守着。
这名字倒是独特,她白日路过时便注意到了,司釉阁大殿中,一层和二层分别陈列着各种书籍,有不少弟子出入,想来这两层是没有出入限制的。
遂后,她束起衣袖,将目光投向高处,脚尖腾空,飞跃而上。苏羡鱼手掌抵着劲风,看着身旁掠过的楼宇,肉眼看上去不过八层的阁楼,竟然还没有到顶,这藏宝阁果然不寻常。
她借力加快了速度,过了几息才到达阁楼顶端,脚底下是连绵的夜云,看不见地面建筑的缩影,可见那八层阁楼只是个混淆视线的幻术,二层以上的阁楼看似近在眼前实则悬浮在天空之上。
还真是高处不胜寒,苏羡鱼打了个哆嗦,直接翻过屋檐,阁楼扶手围栏堪堪到她腰腹间,殷掌门还是个有闲心雅致的人,用结界来遮风挡雨,云雾星辰的天景一览无余,如置身在天阙神境。
没有机关,也没有法阵,殷掌门是觉得中州没有人敢潜入进来盗取宝物,还是说他有后招?
第八层陈列着各种属性的宝剑,苏羡鱼粗略看了一眼,便拐弯顺着楼梯往下,来到了第七层,从远处她就闻到了一股墨香,古檀木书架上规整有序地摆放着一摞一摞书,密密麻麻的书标,非常饶眼,她放大五感,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活物气息后捏出一团灵光钻入手镯,她轻声唤:“出来吧。”
嗓音未落,手镯里就涌出许多如网状般的灵丝,接着苏瓷就站在了她面前,她脸色红润,气色好了很多。
苏瓷活动了下四肢,惊喜道:“主人您看!我肉身成了!”
竟然这么快,苏羡鱼觉得不可思议,“看来用灵力滋养神魂确实有效,但这毕竟是捷径,切莫逼自己太紧了。”
苏瓷认真的点了点头:“主人您唤我出来,是有什么任务吗?”
苏羡鱼抬手指着书柜,“既然肉身已成,眼下该正统地修习术法了,器灵与凡人不同,不需要从一招一式开始,何况你体内本就有玄龟的力量,待找到有关器灵修习的心法,你便可以学着操控体内的力量了。”
苏瓷若是学会操控玄龟甲之力,假以时日必是她一大助力。
可对苏瓷来说,她仍觉得像做梦一样,主人为她铺好了路,一切太过于顺利,她虽然欣喜但同样忐忑,只盼着自己能早点做些实际的事情。
冷静下来后,她鼓起勇气问道:“主人,那您为何不……”话说一半,她却不知怎么问下去。
苏羡鱼投去诧异的目光,显然没想到会有人为她着想,“我不一样,这些对我无用。”
28. 恨意难消
她分明笑着,可眼里却有股化不开的阴霾,苏瓷觉得自己此番言语颇有冒犯,便乖乖走开,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望着高耸入云的书柜,她根本无从下手,便不好意思地问:“主人,要挨个找吗?”
苏羡鱼打量着这一层的布局,道:“先从西南角开始找。”
浮玉山最宝贝的是剑谱和法阵,这些在最醒目处,器灵对修士并不重要,二人便开始从犄角旮旯里翻阅。
苏瓷小心翼翼地翻看书标,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看漏了什么,苏羡鱼则站在中央,她在暗处的眼力极好,这不,右手暗角里的一个破匣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匣子歪扭着,在这些规整有序的精美书阁中显得尤为特殊。
她蹲下,拂袖擦去匣子上面的灰尘,木匣子边沿显露出一道道晦涩难懂的符文,她指尖刚触上接口处的暗扣,那暗扣突然“啪塔”一响,竟自动弹开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苏羡鱼立刻捂住口鼻,发觉无异样后才敢凑近,匣子里不是什么神秘的法器、宝石,而是几块破碎的兽皮,四分五裂,躺在匣子里。
她吸了吸鼻子,兽皮纸上有发霉的木头味儿,看来不是后来放进去的,她小心翼翼平铺开来才看清这是一张地图,图上笔触蜿蜒如游龙,画法凌乱,更奇怪的是其上的每一处都与中州地理对不上号。
这木匣子应该并不得人重视,否则不会被遗忘在角落里,但司釉阁为何将其收入囊中,这图中所化,又是何方天地?
苏羡鱼不会错过这个怪异之点,她一寸寸审视过去,突然视线停留在一座山头上,山顶上落密密麻麻烙着字符,挨肩叠背挤在一起,若非她仔细瞧,恐怕也只会将其当做一个微不足道的景致匆匆掠过。
“祟入魂骨,神主现,彭将覆。”
只能看清这些,苏羡鱼不禁蹙眉,其中的“祟”应指祟气,那“神主”和“彭将覆”又是什么?
这会不会与慕仙师口中的三链有关,她要想办法脱离画轴活下去,要找出亡国血祸的幕后黑手,如今只盼着三链不会与这些有关,祟气困人间已久,难道真的没有彻底根除的法子吗?
可惜她半只脚仍深陷泥沼之中,没有洞察万物的本领,只能被瞬息万变的事物推着缓慢前行。
这时,苏瓷发出一道微弱的呼声:“主人,你看!”她拿着两本古籍蹑手蹑脚走来。
苏羡鱼接过,分别是《器灵术论》和《驭灵二三事》,她草草翻了几页,叮嘱道:“都收起来吧。”
苏瓷在木镯里受灵气滋养,如今也能使几个不入眼的法术,她此番能轻易找到,便觉得许是自己身为器灵与灵册能产生感应,心境与凡人时期也有所不同,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甚是想亲近苏羡鱼,与她多说说话。
“主人,我…”
刚开口,就有一根柔软冰冷的手指覆上了她的唇,她陡然抿起嘴,抬头对上眼前的山眉水眼,直到双颊偷偷挂起两抹晒红升温后,她才骤然回过神——此刻她们二人的处境异常凶险。
苏羡鱼表情凝重,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苏瓷止不住担忧,她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还是在高手云集的仙门大派,她越想越怕,浑身都紧绷起来,更不敢出气,如同一个木偶人,眼珠子都不敢动一下。
阁楼外有灵力波动,苏羡鱼轻声道:“有人来了。”
眼前姑娘还没有反应,她这才发现苏瓷傻傻的憋着气,脸色通红,苏羡鱼抬手在少女脖子上点了一个穴道,苏瓷突然泄气大口呼吸起来,她随后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回镯子里,没事的。”
苏瓷这才安心下来,主人看起来平静如常,她羞愧难当,立刻化为一股灵光钻回镯子。
司釉阁里的书柜打造得极高,像极了迷宫里的堵堵厚墙,苏羡鱼将匣子放回原地,顺手将几页地图揣入怀中,身姿敏捷地跃上角落的柜顶。
这是一个三角区,两面有屋檐挡着,既隐蔽还能将阁楼看得一览无余,就是太矮了些,苏羡鱼猫着腰隐在暗处,听声音来者是两个人,待来者慢慢走近,透过书柜镂空她看到了一片青色衣角。
外门弟子的道袍是蓝色,那这两位便是内门弟子了,接着她便听见一道空旷的女声,“多谢师兄,这套剑阵我磨了有半年,多亏了师兄指点我才能内化于心!”
“师兄花费心思帮我,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若之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师兄尽管吩咐!”
是廉将山,那另一个人是怀隐了。
“无妨。”
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看见你院中摆着许多绒花人偶,那是民间时兴的东西,只不过此地鲜少使用绒花,你竟然会做这些。”
廉将山不好意思笑了笑,回忆道:“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小时候我看别的同伴都有,我却只能在一旁眼馋,如今我吃穿用度皆不用愁,下山除妖还能赚些外快,可心里还是念着幼时没有的东西,便买了图样凭着记忆做了出来。”
她看不透他面具之下的神情,“师兄若喜欢的话,我空闲时间做一个给你,不过我除了练剑还要带弟子们练武,恐怕会慢些。”
怀隐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廉将山见状,直言道:“师兄可听戚师妹说过我家是做屠户的。”
她没有等怀隐回答,“其实更早之前,我爹是盛京城一家酒楼的厨子,我娘走的早,我爹用一手好厨艺将我拉扯大。那时,盛京城的厨子都有一个理想,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在皇膳遴选中拔得头筹,去宫里做御厨。”
“后来没有去成,又逢灾祸,他便带我逃到了宣城。”
她眉间敞亮,没有一丝扭捏,“大师兄,我知道你允我走近是因为我身上有许多盛京的影子,我也大约明白,盛京对你而言应该是特殊的,师兄教了我许多真本事,于情于理我也该报答。”
她语间一顿:“所以,若师兄以后还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来找我,只要师兄愿意与我切磋功法!”
廉将山从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大师兄一贯独来独往,性子捉摸不透,交谈时经常将话题引到盛京去,她再钝,也该明白了。只不过她忙于修炼实在不愿将时间花在无用的试探上,他若想听听盛京的事情,她讲便是了,多互利的买卖呀!
怀隐微愣,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语气讥讽:“盛京,的确特殊,只不过是七分恨、三分厌。”
他掠过廉将山脸上的诧异,语气平缓:“我之前行事不妥,让你会错了意,你勤勉刻苦,修为超过我也是指日可待,云鹿是个好对手,你若要切磋可去找他。”
大师兄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少有却阴晴不定之时,她实在纳闷为何提起盛京他就变脸,盯着绒花人偶发呆的人是他,私底下描摹盛京寺庙的人是他,怎么的,真是她会错意了?
廉将山默默捋了捋耳边打结的发丝,她没有怀念过一座城,更别说恨一座城,所以不明白他的反常。
罢了,大师兄一向捉摸不透,也好,不用浪费她修炼的时间,这份恩情就先攒着,若有朝一日他开口,那她必然义不容辞。
廉将山觉得自己思虑得挺周全,拿起一本剑谱就告退了。
远在一边的苏羡鱼也听得迷糊,这时她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她缓缓探头,楼梯拐角处出现一个少年人的脸庞,黑衣劲装,用得都是上乘的布料,浮玉山中除了招风和戚叶,无人会扮作这样矜贵的模样。
他不是浮玉山中人!
怀隐尚在这一层,她不能轻举妄动,可若是后者闹出了动静也会不利于她,此人看着满眼警戒、好奇的模样,应该又是一个小贼,既然有本事上来,想必有几下子,苏羡鱼只盼着他不要引来怀隐。
常人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一个人,萧令月自然也不会看到,他扫视了一圈后,敛起气息大跨一步来到了书柜顶端,就在他猫着腰准备钻进去时,黑暗中骤然伸出一只如鬼魅般苍白的手,先是用力捂住他的嘴巴,然后另一只手利落地捏了个诀,布下了一个隔音罩。
他万万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此人是捏准了他不会反抗,便动作粗鲁地将他往里拖。一手不让他发出声音,一手紧扣喉结,指尖凶狠,仿佛随时会刺入他的血肉之中。
好利落的身手!他以这副面孔自由出入那么多禁地,比司釉阁守卫森严的比比皆是,可一朝不慎竟落在旁人手上,这副身子还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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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囊了些。
萧令月鼻息隐隐有股佳酿的味道,唇角上的指腹柔软冰冷,紧绷的肌肉背后是一团奇怪的柔软,他面色一顿往前挪开,这才有了间隙,谁知那女子竟不识好歹,又将他扣了回去,萧令月顿时怒火攀升!
他莫名觉得熟悉,一个荒诞的想法从他脑中划过中,他带着试探的心思缓缓触上那只手,先是摸到了纤细分明的腕骨,那女子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冒犯,他接着覆上女子的指节,肌肤相贴后,他的手如同触了电一样猛地缩回。
苏羡鱼发现这小贼不老实,手指加了力道,萧令月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回头,熟悉的气息呼洒在他的额头,黑暗中,他认出了身后女子的轮廓。
距离近得似曾相识,上一次还是在他背上的时候,这张脸确实让人难以忘却,他早该猜到的,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漂亮、敏捷的身手。
是他,又被她近日的模样给迷惑了。
又一次,轻而易举被她骗过,萧令月在心里冷笑几声。
他瞬间松散下来,心又跳的极快,整个人不知为何亢奋起来,幸好她认不出如今的他,幸好角落昏暗,不然他难以控制的双耳和面色定会暴露他此刻的心情,终于,让他捉住了她的把柄,三更半夜溜进浮玉山重地,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之前又信了她的简单,但他竟不觉得恼怒,反而无比雀跃,这一次,是他占据了上风,他无意间窥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聪慧如她,却被蒙在了鼓里。
萧令月透亮的双眼毫不掩饰地盯着苏羡鱼,可他不知道,他的心境体现在这少年郎的面庞上,模样格外纯情,双目暗含秋水,他自以为是的打量在苏羡鱼看来却是一种大胆冒失的入侵。
这少年郎眼里噙着笑,漂亮的眼珠子让她想起了幼时寝殿里的琉璃珠,可直白的打量让她生厌,真是一个不要脸的玉面大盗!
苏羡鱼双手一路向下探,扼制住他的双臂,将人拔地后仰,她眼里带着审视:“你不是我浮玉山的弟子。”
无奈,萧令月只能被迫仰起下巴,他不死心地歪头看她,“你是浮玉山弟子?”
苏羡鱼不动声色地发力,手底下的身体筋骨松软,根本不像能修炼的料子,莫不是他轻功了得?
“我乃柴真人座下弟子,你这小贼,你可知擅闯浮玉山重地,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少年郎听此,像是受到了惊吓,竟直直向后仰去,苏羡鱼连忙伸手,揪住了那人的衣领,惯力冲击下二人瞬间变换了位置,她攥着衣领将人抵在墙上,“安静,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她又道:“我不管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听好了,不要打扰我师兄,待他走后,你自便,就当今夜你我二人从未见过。”
“听明白了么?”她缓缓靠近,威胁之意十足。
“听,听明白了。”他看起来很懵。
苏羡鱼一脸厉色,萧令月知道他这位小妖师妹不是好糊弄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无论是哪一面都让他感到无比新奇,原以为她乖巧、果决、擅蛊人心,没承想还有这副霸道专横的一面,勾起了他从未有过的窥探之欲。
今晚不算空手而归,他试着套问:“你躲躲藏藏是要避开你的师兄找什么东西吗?”
“书法秘笈、剑谱、还是美玉器具,不如我帮你找?”
苏羡鱼正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远处的二人,只将这话多的小贼推到身后,“少管闲事!”
二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蹲了一柱香的时间,苏羡鱼腿都麻了,更别说萧令月,如今这副身体,实在太弱,还有隔音罩在顶,不行,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隋木刚上身,难保会出现什么差错,不能和她耗下去了,得想个办法离开。
整座阁楼里只剩下怀隐一人,萧令月趁苏羡鱼不备,直接反手一把将人拉下来。
“小师姐,后会有期!”
说罢他手脚灵活一闪而过,竟直接翻过栏杆跳进了云雾之中,临走还不忘挥出一道灵气,闹大了动静。
不远处的怀隐听到了动静,“何人?”
苏羡鱼暗叫不好,也只能逃窜。
29. 灼阳
那个小贼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轻而易举便从她手中挣脱,瞬间就不见了影子,溜得快极了,逃窜之际还摆了她一道,真是个有点能耐的黑心肠,这张脸她苏羡鱼记住了!
身后是怀隐缓步而来的脚步声,一步一鼓,仿佛打在她心脏上,苏羡鱼知道,他与廉将山的对话可不是旁人长了耳朵就能听的,若是被抓个正着,会很麻烦,可若是直接离开,那岂不更加让人怀疑,毕竟浮玉山只有他们几个外人。
须臾,苏羡鱼便做出了决定,她指尖凝力加快速度直接顺着梯子跳到了第七层阁楼中。
司釉阁每一层的风格都大相径庭,她落脚的这处是冰天雪地的玉石层,苏羡鱼扫了一眼后连忙躺在地上蹭足了雪气才起身,身上沾满了寒气,她这才理了理发丝,端做气定神闲的样子四处观摩。
怀隐在楼梯拐角处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是天虞山的那名女弟子,她竟然能识破掌门的幻术飞升至此,天虞山收了个资质平平的徒弟,弟子们私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那青烛仙人看走眼了,可她踏上了让一众弟子望而止步的司釉阁,看走眼的怕是另有其人。
“方才的灵气波动是姑娘造成的?”
苏羡鱼恨不得剁了那个小贼,眼下却只能自认大意,隔着面具她只能看到那双狭长的双眼,此人怕是不好糊弄,虽说司釉阁不是禁地,但她不通传长老就私自闯入,实在是不把浮玉山规矩放在眼里。
她恳切道:“见过怀隐师兄,方才是我灵力不济,失手撞到了柱子。”
“虽说司釉阁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只凭修为而论,但你并非我派中人,三更半夜无故闯入,这便是天虞山的礼数?”
他站在对面,语气不疾不徐控诉着,苏羡鱼却一字也听不进去,从终善殿第一眼,她便觉得此人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方才又得知他与盛京城有些关联,到底是她产生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怀隐师兄,恕我直言,你以面具示人,可是脸上有什么伤痕,我自幼学医,略懂些岐黄之术,若你信我,不如摘下面具允我为你诊治,好弥补这闯入之责?”
苏羡鱼向来珍惜机会,既然被逮到,那便冒犯到底吧。
怀隐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语出惊人,行为孟浪,但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又好似并无消遣之意。
“不方便。”
意料之中的答案,苏羡鱼松了口气,她想起云鹿说的话,这位怀隐师兄独来独往,不喜多事,他从一开始便慢条斯理,好像对外人闯入司釉阁一事并不在乎。
“怀隐师兄,我一时好奇擅闯司釉阁,确实不合规矩,我愿意随你去长老面前认错受罚。”
左右浮玉山长老忌惮天虞山,不会对她怎么样,就算破了门规也是在明面上的,就怕是不好糊弄萧令月。
气氛沉寂了片刻,苏羡鱼没有等来怀隐的回答,他转身离去,“姑娘若是想来司釉阁一探究竟,大可以向长老们请命光明正大地来,今夜丁阳长老状态欠佳,这事就此作罢。”
他竟然就这样轻轻放下,不追究了?苏羡鱼愣在原地不明白事态为何发展成如此顺遂的情况,她眸色幽暗,追了上去,“等等。”
怀隐回头,看她有话想说,“还有何事?”
苏羡鱼道:“劳烦师兄提醒廉师姐,让她小心房间内的火烛。”
她并未多说,怀隐也不好奇,只是目光多停留了几眼,白玉面具在夜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苏羡鱼甩了甩冰凉的手指,虽然躲过了一个麻烦,但她丝毫欢喜不起来,今夜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怀隐手中,不知何时会点燃火花烧到自己,怀隐身为殷掌门的徒弟,却好像并不关心浮玉山的事务,倒是对盛京城格外上心,真是令人费解。
一个尊贵的宣城城主之女,一个与盛京有神秘瓜葛的大师兄,过去仙家门派向来远离凡尘,如今倒和政权之地走得越来越近,都过去十二年了,她所熟悉的都已经变成了一堆黄土。
苏羡鱼回到第八层,抬手捏造了两本假的古籍放回了原位,她摸着胸口处微微发热的地图,踌躇片刻还是没有放回去。
秋夜的凉意裹着桂花香萦绕在鼻息间,那香气里惨着枯叶腐败的微苦,树影遮住了大半月光,她的背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忽明忽暗。
苏羡鱼一路沿着密林没有见着那小贼的踪迹,难道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盗贼?最好别再让她碰见,否则她定会扒了他的皮,把这条爱摆弄人的小泥鳅关起来,好好尝一尝苦头!
就这么不知不觉间回到了院子里,她定睛一看,门框前有一道身姿颀长的人影。
遭了,是萧令月!
他款款走来,眉眼间好似带着笑意,苏羡鱼还未想好说辞,就被他抢先一步,“夜露寒凉,这么晚了,师妹怎么还在外逗留,忘了你有伤在身?”
苏羡鱼背后莫名发凉,可眼前男子一脸关切,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解释,“夜宴上多饮了几壶茶,头脑清醒实在难以入眠,我便出去吹吹风。”
“哦,这样啊。”他尾音拖长。
苏羡鱼躲开视线,玩弄着一旁的花枝,说道:“师兄今日为我耗费了不少灵力,还是快些休息吧。”
萧令月却抱臂横跨在她身前,二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叠,交颈厮磨着,“既然头脑清醒,那不如抓紧时间练功,把今天欠下的补上,俗话说今日事今日毕。”
苏羡鱼皱了皱眉,这人大晚上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怎么突然活泼起来,莫不是喝醉了,她斜着探出脑袋,手指突然袭上他的额头,喃喃道:“挺正常啊。”
萧令月却身体一僵,双睫不停地扑闪着,眼珠子左右飘忽,脑中又想起了当时嘴角柔软的触感,他猛地弹开摆正好发髻,煞有介事地说:“浮玉山门风严谨,不得逾越无礼。”
苏羡鱼笑了,“好啊,我竟不知师兄睡一觉的功夫这么快,既然你也不乏,那这长夜漫漫闲着多可惜啊,我们练功吧。”
好不容易等到萧令月主动请缨,她又怎可放过,不管他想搞什么花样,只要能利她便好。
萧令月对于教她练功一事还是非常上心的,他伸手悬在半空,对面的苏羡鱼一脸茫然,他叹道:“我看看你的脉象。”
二人找了一处坐的地方,萧令月指尖刚触到腕上,他便觉得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灵息在经脉间横冲直撞,脉象忽如寒潭骤起漩涡,仿佛要撑破破肉一样。
好奇怪的脉象,他不禁蹙起好看的眉头,一脸认真。
苏羡鱼有些不相信,毕竟周砥曾经明着踩过他的医术,“你真能看懂脉象?”
“不要说话。”萧令月抬眸,面色冷了几分:“静心,凝神,入定,尝试运转周天。”
她照做,下一秒萧令月便用足了力道施加了灵力制住主脉,三指落下,脉象如朔风卷残云,浮、沉、吃、数、全然失序。
苏羡鱼丹田处的灵气似烛火,明明灭灭,从百会穴、鸠尾穴到中极穴有股气息强劲如困兽,将她的丹田凝好的力搅得支离破碎。
疼极了,腹部被撕扯得疼,她咬紧牙关,翻手捏住萧令月的手,试图向外泄力抒发痛苦,腹部如密针捶刺一般,她不由得蜷缩成一团,额头密布冷汗。
痛意来得突兀,根本没有让她喘息的余地,苏羡鱼强压着喉咙里溢出来的痛,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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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道:“师兄,住手……”
萧令月没有想到她反应如此大,立刻终止,去扶她起来,耳后滑下来的乌发挡着了苏羡鱼眼中的漫天厉色,转瞬即逝,再抬眼时她又恢复了柔色,眼角挂着泪痕看向他。
萧令月沉下心道:“你的脉象为何如此糟糕,杂乱无序,查不出因果,我只探到有一股气团与你的身体融为一体,在相互抗衡着。”
“那是什么?”四目相对,双方各怀心事,只是萧令月眼中多了一丝执拗。
苏羡鱼低下头闷着,这让萧令月无端生出一股气来,他的瞳仁里倒影着她坚毅的下颌骨,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罢了,她骗的、瞒的、藏的还少吗,沉默的局面终是以萧令月的一声叹息而结束。
“我教你灼阳之术吧。”
苏羡鱼问:“那是什么?”
“灼阳之术中的火种来自永不湮灭的天火,而其中蕴藏的纯阳之气能对抗你体内的极阴之气,它有着世间最温纯的阳火,能助你平复体内的气息。”
“灼阳就是太阳。”
苏羡鱼直直看着他认真、生动地讲解,她缓缓启唇:“听起来很不错,我喜欢太阳。”
她眼中带着雾气,身上的刺仿佛都柔软了,萧令月垂眸迎上她的目光,大脑开始了神游。
他不禁想起了大荒仙池里含苞的荷花,只得耐心层层剥开才能看到里面稚嫩的莲心,若只关注外表根本就猜不到这里面长没长莲心,是好是坏,是何模样。
醉人的究竟是甜酿还是那一汪秋水,他伸出手,想要亲手剥开,拿出它的心好好瞧瞧。
苏羡鱼接住他的手,“还要把脉么?”
萧令月晃了下头,立刻缩起手指,赶紧摒弃那些离奇又可怕的念头,人怎么能有这般霸道的窥探欲,难不成在离恨海中的祟气还没有根除?
不可能。
他抬手布下一片结界罩子,默念真诀,掌心粹起了一团火种,他将火种击上夜空中,示意她看:“这就是灼阳之术。”
伴随着语毕,漫天的、数不清的、火焰一般的碎星以天地一角为中心洒落下来,如同一团赤橙泼在了画卷上,将墨色的夜空照映地如同火山喷发,一瞬间变成白昼,拖着尾花的流星照映在她瞳仁里,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屑子,一场盛大的烟火就此落幕。
美极了,但更多的是震撼,苏羡鱼贪婪地吸着一大口气息,是一股暖洋洋的干草花木味儿,她的手覆在心脏上,“砰……砰……砰……”,有力地跳动着,她的心在为头顶的盛宴奏乐,一下更比一下响,在无人察觉到角落,天堑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这就是灼阳,无比美丽又凶狠的招式,如果你的对面是敌人,那这些火星子就会化作蚀骨的烈焰钻入他们的胸腔,灼阳火种留下的伤痕一辈子都去不掉,于敌人而言是耻辱,于你而言是盔甲、是长矛。”
如此绚烂的天火恰是焚心烧骨的武器,她从未听说过,她好奇地指着夜空,“这是海外仙术?”
萧令月点点头,这的确是大荒的术法,且是已经长眠归墟的独宥仙人所创,传闻他来自遥远的天界,这灼阳火种自然也是天界的宝物。
“我有缘得此传承,原以为灼阳之术会就此失传,没想到它等到了。”
心境不同使出的灼阳也会不同,萧令月也是不能再发挥出一模一样的,这等盛景人生哪能见几回,他低下头问道:“你会记住今夜的灼阳天火吗?”
“当然。”
修仙之人到一定境界都会有自己的主术法,“你的叫什么?”
许是夜色撩人,萧令月嗓音格外低柔:“唳风声。”
30. 积怨
翌日,天际泛起霜色的微光,晨雾裹挟着桂枝香与药鼎青烟翻涌升腾,从池塘小筑眺望过去,司釉阁的飞檐斗拱悬浮在熹微云雾之上,如同海市蜃楼。
苏羡鱼懒怏怏倚靠在窗角,伸手去接从松针上滑落的露珠,算算日子,殷掌门该回来了,又想起夜闯司釉阁的把柄在怀隐手中,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萧令月悄悄站在枝干后,苏羡鱼的喜好他如今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譬如:她不喜别人的触碰与靠近,眼睛不好还喜欢对着天光发呆,对着窗前平平无奇的景致就能看一下午,她还好吃,阿芽小姑娘给的糖到现在都舍不得吃完。
倒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妖,迄今为止,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可惜了。
他顺着小径踱步而来,刚欲张口说话,就听到从东边传来一道雷鸣声,望眼天边,一道惨白的电光刺破了整片天空,灵光垂入山间,脚下的山体剧烈地抽搐几下,只此一瞬,没有任何征兆,仿佛就是一场错觉,可耳鼓深处的嗡鸣声仍余音未散。
苏羡鱼“噌”一下窜起来,探出头道:“是术法引起的天雷!”
二人再看东边时,却一片祥和,他们所在的池塘小筑在浮玉山西角,位于主峰和主殿相隔甚远,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等厉害的雷电术,只能是长老们的手笔,就在这时,远山上空聚起一团灵雾,其中有两道强劲的力量,除了雷电术还有金火术,这下他们可以确定是长老们在切磋了。
天虞山人少,他们只当别的门派都是如此,并没有当回事。
可浮玉山的弟子们却乱成了一窝蜂,聚集在七清峰上。
弟子们不敢明目张胆,只是趴在草丛边,拨开花草,有甚者更是不顾斯文骑在树干上,只为看两位长老斗法。
云鹿也在其中,他来的迟,看周围同伴们低声耳语,一番打听才知,今早一向低调的柴真人竟然提着法杖,气冲冲地闯上了七清峰,也就是招风长老的地盘。
浮玉山只有这两位女长老,她们二人脾性不投,虽不熟络但也是河水不犯井水,只是招风座下弟子经常四处得罪人,明面上还算友好,可不知怎的,这次柴真人竟然先出手,一杖惊雷竟直接将招风长老悉心培育多年的山楂树化为焦木。
招风长老金贵,将她的七清峰打理地如同瑶池仙宫,尤爱那颗山楂树,如今心爱之物被柴真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毁了,招风美艳的脸上是厚重脂粉都遮不住的愤怒!
柴真人收起法杖,冰冷警告道:“招风,管好你手底下的人,我小九峰平日里不争,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来的,一而再再而三,我尚且认为是小辈之间的误会,小打小闹罢了。可如今,你徒弟竟然敢堂而皇之地给山儿下毒,还是那种阴险的手段。
我此番来就要你一个说法,再有下次,我劈的就不是这棵树了,而是你那宝贝徒弟的脑袋!”
柴真人此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有意放大声音,一席话炸在围观者耳边,整个主峰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说把那入定的苍夜都惊醒了,各峰长老都竖起耳朵听着,想来此刻七清峰必是一场恶战。
只是没想到那戚丫头看着刁蛮任□□惹事了些,却没想到能做出戕害同门的事情来,实在是不可思议,这等丑闻他们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
招风听完后,面色隐隐有了发紫的趋势,她强忍着怒火在心里盘算,柴真人敢如此,那定是证据确凿,可戚叶,她,她怎敢有这样的心思!
不可能!那小妮子虽然脾气大,但绝不会如此拎不清。
“你说下毒?柴真人,你可知这句话是什么份量,你可不要乱说,你我皆知流言害人的恶果!若传出去,教戚叶如何自立于世!
柴真人满脸讽刺,“你徒儿戚叶此前三番五次蓄意滋事,挑衅同门,欺压同门,将这浮玉山当做她宣城城主府,把外门势弱的弟子当做她仆从一样,颐指气使,无故针对山儿。”
她似乎是觉得可笑:“招风,这些你都不知道?”
“那你这个师父还真是徒有虚名,活了半辈子都不明事理,俗话说修仙先修心,你这般不辩是非,纵容恶徒,依我看还是趁早下山去宣城那金银窝里过活吧!”
柴真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专挑痛处骂,这数年来她鲜少示众,要不是收了廉将山这样出色惹眼的弟子恐怕只会永远待在小九峰清修,如今滔滔不绝地将七清峰弟子的恶行抖落出来,众弟子一时移不开眼,只觉得柴真人动怒后整个面相都变了,变得无比凌厉。
招风长老更是难堪到红眼,丝毫没有了平日里优雅矜贵的模样,她心里怒火更甚,无缘无故就被人毁了山楂树,又被揪着一番侮辱,她气得脸都绿了,却难以反驳,只想早早了结这件事!
她理了理被风打乱的发丝,咬着牙道:“我会查明,若真是戚叶做的,我亲自送她去戒律堂受刑,压她上小九峰请罪,但请柴真人注意说话分寸,戚叶是贪玩了些,可她贵为城主千金,众星捧月般长大,习惯了被人服侍,或许打扰了弟子清修,但你要说欺压。”
她斜眼横着周围看戏的人群,清了清嗓子:“她欺压谁了,站出来,我亲自向诸位赔不是”
“出来啊!”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弟子们听出了招风长老话里的意思,纷纷退下,有的热闹可看,有的热闹是要拿前途看的,戚城是城主千金那是何等的尊贵,他们普通弟子哪里敢为了不值钱的骨气得罪长老,两虎相争,只会殃及底下的小喽啰。
见人群退散,招风摊开手,“柴真人你看,没有!还请你莫要污我七清峰的名声。”
“至于,下毒一事,劳烦您差人将人证物证呈上来,我定会扒下戚叶的猢狲皮,还将山一个公道!”
周围鸦雀无声,只剩下她们二人,柴真人摇了摇头,嗤笑几声,“我且回去等着,等你一个结果。”
柴真人走后,招风吐出一口浊气,回到殿宇中厉色道:“还不快给我把戚叶绑回来。”
众弟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窜开,恨不得将浮玉山掘地三尺。
这事传到苏羡鱼耳中时,已经到了晌午,萧令月刚为她渡完灵力,一传十十传百,恰好远远看见云鹿路过池塘小筑,苏羡鱼上前问询一番后才知,招风遣人将山下镇上玩耍的戚叶绑回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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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刑拷打,那戚叶哭着喊着说冤枉,任凭招风长老逼问就是不肯承认,可再细问时她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在戚叶房间里搜出了无影水,招风长老大怒,抽了她几鞭子后将人送到了戒律堂按门规处罚,说是要关三月的禁闭。
苏羡鱼不忍皱眉:“招风长老竟真舍得?”
云鹿面色晦暗,凑近道:“鞭刑是在七清峰打的,都是招风长老的门徒,柴真人闭门不出,招风长老也捂着消息,顾忌脸面,至于戒律堂,长老都重罚了,送去戒律堂自然是关上一段时间,戒律堂中的一半财源都来自于宣城戚家,这其中大有门道。好在廉师姐并无大碍,不然柴真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戚叶的。”
苏羡鱼:“没想到贵派竟然与宣城关系甚密。”
云鹿隐约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哪是他一个小小弟子能懂的,他要告退时,苏羡鱼又问:“云鹿师弟,小九峰可有什么隐蔽的小路,先前廉师姐处处照料我,我想去探望她,只不过如今情形复杂,招风长老有意封锁消息,那我等便当做今日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过此事。”
云鹿讶然,只觉此女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便将小九峰后山的小路尽数告知于她。
苏羡鱼却想不通,昨夜她分明提醒了怀隐让廉将山小心,既然有所防备又怎么会被戚叶得手,柴真人直奔招风长老而去,果断将矛头指向戚叶,应是有充足的证据。
可是那日在玉石村戚叶拿出来的分明是无影水,此水融于火烛散发无色无味的气体,长期吸入产生效果,戚叶究竟是怎么暴露的,难道是换了法子害廉将山。
“未来的廉将山必定是宣城不可缺失的一员大将,戚叶作为城主之女,不可能置廉将山于死地。”
若廉将山真的被戚叶所害,那未免也太容易被击溃了。所以,这件事许是有人祸水东引,有人将计就计。
萧令月端起杯沿在唇畔悬停几秒才轻抿一口,目光掠过对面女子,“眼下小九峰恐怕不希望有人打扰,你为何如此着急?”
若非他这次易容潜入司釉阁,恐怕又会被她精心营造出来的表象所迷惑,他这师妹戒心高,对他都不曾有过一丝信任,何况几面之缘的廉将山。
苏羡鱼心中另有思索,以至于错过了萧令月眼中被欺瞒的愤懑,“浮玉山和宣城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师兄,你可记得魏胥?”
他当然记得,那个偷藏魅兽的弟子,说起来自上山后还从未看见此人,“是他?”
苏羡鱼点点头:“此人对戚叶不满,他有理由陷害戚叶,可动机不成立,他是城主府的人,一边为城主卖命,一边又对付他的女儿,实在说不通。”
萧令月心中犹豫该不该将魅兽一事告知于她,他突然被墙角处的一抹深邃的蓝紫色所吸引。
——是乌头花,如今本应该是破败之际,然浮玉山钟灵毓秀,竟在不起眼处尚有一枝独秀,就像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外表美丽却暗藏杀机,花藏千载毒。
他再三考量还是选择隐瞒,眼前一事与魅兽并无关系,魅兽乃妖族特殊之物,不可让旁人知晓其存在,若是泄露出去,牵扯到可就不止大荒和妖域了。
31. 故人
两大长老大打出手,浮玉山内外都传疯了,眼下乱成一锅粥,丁阳束手无策,只能盼望着掌门早日归来主持大局,不要让旁人看了笑话。
万里之外,殷掌门正身处北方的一片丛林中,古树参天,层层叠叠,犹如万千巨柱拔地而起,枝叶交错盘结,遮天蔽日,林间不见半分秋色,唯有深沉如海的墨绿笼罩四野,天光透过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幽影。
殷成柳负手而立,他闭着眼睛,在等待着什么。
前方骤然掠过一股劲风,接着几缕银丝凭空而来,劈开了一道空间,迎面走来了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
殷成柳的视线落在那条还未收回的银丝上,眉宇间一如既往地和煦,“断骨绦,原来是奚统领。”
奚箬一板一眼地收起法器,“主上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他平日鲜少说话,故而嗓音格外低哑。
殷成柳眸中瞬间跃起了微弱火光,他紧跟在奚箬身后,二人先后踏入了这个隐匿在原始丛林中的谷地。
泥土的湿腐和树脂的清香交织,鼻息间弥漫着古朴的气息,这片谷地有一种自亘古时就未曾有人踏足的死寂感。
回龙谷,三个巨字赫然入目,深深镌刻于巍峨如山的石窟之上,石窟上刻着许多纹路,万千龙影盘踞在上,鳞爪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传说这片谷地,是上古神龙受伤后坠落在此,撞击所形成,龙的气息存留千万年依旧弥漫天地,饶是殷成柳这样修成仙身之人,也会觉得有一股浩瀚威压自四面八方逼来。
越过石窟,步行五里,有一清泉,泉上有一座殿宇,奚箬对着紧闭的殿门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后退几步请殷成柳上前。
在这回龙谷,规矩繁多,就连几寸前后都要分得清清楚楚,那位还真是说一不二。
“哗啦哗啦”
只见泉水窜出几丈高,在殿门前汇聚成一个人影,看不清面容,漫天灵光中只能看到那人脖子上挂着一枚玉坠,折射出柔美的光晕。
殷成柳在人世间浮沉数载,见过不少好货,可唯独这枚玉坠,他每见一次便心难自持。
他看见水影见怪不怪,“见过前辈,不知前辈此番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从水影中传来的是一道冷寂的男声:“过些日子便是洗剑大会,十年一次的仙门盛宴,浮玉山这次准备如何办?”
这……殷成柳汗颜,洗剑大会虽是整个仙门的大事,可那是浮玉山门内事务,过去这人也不曾留意,如今怎么突然问起,他斟酌着回答:“依旧按照往年惯例,从乾坤盘里抽取幻境,再由各派弟子组队进入,只要渡过重重难关走出幻境即可开启乾坤剑阁,挑选宝物。”
这玩意还能怎么办,不都是一个套路,难不成……
“洗剑大会每每如此,早就没了新意,不知前辈可有什么想法?”
水影中人缓缓发笑,从水中抛出一块如夜明珠般大小的光漩涡。
殷成柳看着手中的东西,“这是何物?”
“浮生若梦境。”
余音落地,殷成柳僵在原地,像极了水宫里的傀儡人,他内心翻江倒海,惊愕道:“前辈!此幻境凶险万分,参加洗剑大会的大多是一些灵力低微的少年,其中还有各城城主的人,若真在幻境里丢了性命,那我浮玉山的百年威望岂不是毁于一旦!”
乾坤盘中的幻境虽然危险,但起码一切可控,那浮生若梦境从未有人踏足过,更别说有谁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水流声变得湍急起来,“哦?殷掌门不赞同我的决定。”
殷成柳绷着脸,没有回答,水影中人又说:“浮生若梦境是我给一位故人准备的见面礼,有她在,其余人便可平平安安地完成试炼。”
说得这般肯定,那故人到底是何方妖孽?那般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来参加洗剑大会?殷成柳着实猜不透那人的用意,板上钉钉的事他也只好遵从。
“殷掌门,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说罢,水影中人勾了勾手指,殷成柳上前,流水覆在其耳畔边缓缓低语,殷成柳脸上的困惑愈加明显,他就这样一边琢磨一边退去,连背影都变得深沉起来。
奚箬带着殷成柳离去后,水影慢慢散去,只有一道贪婪的感叹随着流水重新汇入泉中。
“我一直在等,千年,万年,终于等到你了。”
出去的途中,殷成柳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脚下隆起的藤蔓,唯有奚箬皱着眉头,观察着周围如巨蟒般缠绕的枝干,将殷成柳送出后,奚箬拿起骨哨吹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像是在召唤什么。
接着,一只大鸟从远处姿势诡异地飞来,落地的瞬间幻化成女身,是姑获鸟。
姑获鸟脸上露出罕见柔色:“主人。”
奚箬机械地丢出一句:“把这些藤蔓都烧了。”
姑获鸟立刻变幻妖身,口吐妖火,藤蔓瞬间起火,地面上烧成了一条条火蛇。
火蛇一路烧到了回龙谷外,所到之处,皆化为齑粉,奚箬看着那些火光消失才安心离去。
可阴暗的角落里,那本该消散的妖火又突然重聚,炸起了数丈火花后在密林中凭空消失。
“砰!!!”
临川,筑雪堂地下,一群术士连坐成一圈,手上都握着一根枯枝,枯枝上流窜着许多灵光,只不过一息之间,这些枯枝竟起了火星子,接着突然聚成了一团猛烈的大火爆炸开,将这些术士炸得四角朝天,筑雪堂顿时惨叫连天。
烟雾弥漫中窜出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唤声:“少堂主!不好了,不好了,起火了!”
翁三娘满头大汗一边施法灭火,一边指挥侍卫打水帮助这些术士降低灼烧疼痛,她口中的少堂主也及时赶来,谢浮名将面前的慌乱和哀嚎尽收眼底,拦住一旁的侍卫:“快把老禾的药箱拿过来!”
说完,他立刻冲进烟雾中将受伤的术士拖出来,“怎么回事,幻术被识破了?”
那位术士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少堂主放心,是那黑鬼太谨慎,只是起了疑心也要烧掉那些藤蔓,弟兄们没有被发现。”
那就好,谢浮名松了一口气,将受伤的术士安顿好,待众人吃了丹药后他才问:“回龙谷,你们都听到了什么?”
“禀告少堂主,与那水鬼会面的是浮玉山掌门殷成柳,我们还不知水鬼是何身份,只听到他说这次洗剑大会要开启的是浮生活梦境,似乎参会的人群里还有那个水鬼的故人。”
术士指尖凝力,在耳边取出一抹神丝,将回龙谷所听种种灌入了谢浮名的耳中。
谢浮名听完后睁开眼,面色也极差,“浮生若梦境。”
翁三娘探头问道:“此幻境有何说法?”
“那是一处被世间遗忘的空间结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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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都是一些难缠的异兽,古籍中记载,大妖祝司就身藏在浮生若梦境中。”
这样神秘的幻境,那水鬼说开就开,可见其道行之深。浮玉山乃中州第一派,众仙家向来以护佑天下苍生为己任,殷成柳一向乐善好施,此番与那见不得人的水鬼沆瀣一气,二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那个连影子都查不到的水鬼,驱使姑获鸟妖四处作乱,如今又有浮玉山掌门鞍前马后,中州的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浮生若梦境是水鬼是为他故人准备的见面礼,人与类聚物以群分,恐怕都是一群棘手的疯子,真是麻烦。
“看来,这洗剑大会,我也要走一趟了。”
“少堂主,您想好了?以筑雪堂少主的身份去参加洗剑大会。”
谢浮名点了点头,一辈子住在莫离城挺好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火若是烧大了,筑雪堂焉能全身而退,这是祖父的筑雪堂,他要护好,再者他总有预感,中州会乱,会因水鬼口中的故人而乱。
谢浮名将回龙谷的消息写在符纸上,分别装入两个竹筒中,“三娘,把消息传到浮玉山。”
两份密信,翁三娘问:“传给谁?”
“萧令月和柴真人。”如今信得过的只有他们二人,萧令月作为天虞山中人,一定也会进入幻境,得让他们早做打算。
“好。”翁三娘拂袖一挥就将那两枚竹筒化作秋叶,吹向远方。
风轻轻吹,吹的枝头沙沙作响,叶儿打着旋飘进窗户,落在了洁净的雪衫上。
萧令月睁开眼,两指捏住了那片不听话的树叶,是筑雪堂的密信,还最高等的信件幻术,筑雪堂的消息向来有价无市,怎么突然主动送上消息了。
未时过半,苏羡鱼还未从小九峰回来,方才弟子来报,掌门的轿辇还有一炷香时间到,丁阳特来唤弟子们前往朝圣门前相迎。
池塘小筑外负责引路的弟子还在等待,萧令月踌躇不前,朝山道小路望了几眼,想来她会与小九峰的人一同来,他这个师妹对所有人都游刃有余,那便不等她了。
他笼了笼袖子藏起叶子,朝那位弟子作揖,“久等了。”
朝圣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掌门离山已有数月,门内外的弟子皆齐聚一堂,往日难见掌门一面,如今趁着迎接之际,大家都想在掌门面前混个脸熟。
萧令月到来后便看到了这番热闹的场景,他定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谁知丁阳长老眼尖,硬是穿过人群,弟子都贴心地退避为其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他就这样被丁阳长老从角落里招揽到最前方。
众人窃窃私语,他还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该不会是怕了?忘了叮嘱她让她放心,殷成柳虽然杀妖不眨眼,但他不敢得罪青烛长老,只要她还是青烛长老的弟子,旁的门派就不敢擢穿她妖的身份做文章。
高台上,一水的蓝青道袍被风吹的呼烈烈响,卷起风尘迷了不少人的眼,直到一道如击石般铿锵的兽鸣声刺破苍穹袭来,那飞兽在云雾中露出了全貌,兽脸中间长了一只角,全身赤红,后有五尾,身形似豹,是狰,殷掌门的坐骑。
萧令月看着狰极其乖巧的伏卧下来,殷成柳笑着抚摸它,瞬间将这只恶兽驯化成村头的爱贴人的大黄狗。
谁人不知殷掌门在化仙的渡劫中,收服了一只海外凶兽当坐骑,不过浮玉山条件如此得天独厚,他确有这般张扬的底气。
32. 师妹
苏羡鱼与柴真人师徒一道而来,柴真人因晨间之事心中憋着火,半点不愿沾上那对师徒的晦气,故而三人走到队伍末端便停下。
她忘了向萧令月打听殷掌门的脾性,但看浮玉山上上下下提起他时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招风和柴真人大打出手也丝毫不慌,这样一位执掌仙门的高人,应当不会留意她这等无名小卒吧?
心神稍懈,她才蓦地觉出腕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腕骨上不知何时溢出了几缕血丝,应当是被山道旁的枝杈所伤。不知怎的,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她抬起头试图转移注意力,隔着憧憧人影,苏羡鱼看到队伍为首那人的脑袋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左右转动。她垂下胳膊,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悄悄凝力。
另一侧,萧令月早已习惯时时留意她的存在,从遇见苏羡鱼的那一刻,二人便被命运捉弄绑在一起,几次生死攸关之际都把后背交给彼此,而此时身边少了一个人,他莫名觉得衣衫空荡荡的。便在此时,鼻息间传来一股清冽的松香味,那是他曾渡入她心海里的灵力。他循着气息回望,余光中捕捉到一抹青影,抬眼间,正见苏羡鱼踮起脚尖,朝他悄悄眨了眨眼。
“我来了。”
他紧紧注视着她,辨认清她的唇型后,点了点头。
之后,苏羡鱼看着殷掌门摩挲着胡须,与前面弟子寒暄了片刻后便收起那只威猛的坐骑,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前往终善殿。
廉将山望着众人欢聚一堂,又在掌门一记眼神下哗然退去,不由摇头:“像唱戏一样。”
苏羡鱼略微诧异,这位师姐还真是直爽,对着外人调侃自家掌门。
人流散尽,大殿重归寂静。殷成柳坐上高椅,他掸了掸沾满冰霜的袖子,终于言归正传:“听说我离山这些时日,门内不太平。”他手中缓缓捻动串珠,“我派两位长老当众动手,成何体统!”
掌门是要问罪?招风长老欲上前解释,反观柴真人,仍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事不关己。招风见状,也敛袖不动,静观其变。
不过很显然,殷成柳心思不在此处,也并不想理会这些琐事,“如今多事之秋,洗剑大会在即,还望诸位长老恪尽职守,管好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门中弟子荣辱与共,万不可败坏浮玉山声誉。”
看来只是敲打一番,殷成柳一双锐眼,略过招风和柴真人,最后却落到了苏羡鱼身上,似要将她看穿,苏羡鱼脊背发寒,不明白他所为何意。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呼吸声都清晰可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忍不住抬眼的刹那,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
萧令月无声挪动脚步,以宽肩将她挡去大半。他接上殷成柳的目光,躬身道:“此次多亏了浮玉山相助,慕仙师才能安心养伤,晚辈久闻掌门乃当世机关大师,故而冒昧修书求援,扰了掌门行程,实属不该。在下欠您一个人情,日后若有差遣,我定当竭力。”
殷成柳一摆手,“言重了,萧师侄。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本就是我派重任,能帮上天虞山,是浮玉山之幸。况且慕仙师舍己为人,老夫亦深感敬佩!”
“先让慕仙师好好养伤,乾坤索需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发挥威力,届时我自当同诸位长老一起前往司釉阁为其解咒术。”
殷成柳压下浮生若梦境产生的异动,他眼前发黑,思绪混乱却还要维持着掌门的威严,他拧眉嘱咐丁阳几句,便挥手遣退众人,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苏羡鱼暗自舒气,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一句:“萧师侄和素玉姑娘留步。”
余人皆以为是掌门欲与天虞山叙旧,并未多想,悄然退去。
待众人走远,大殿中央窜出来两道气波,合上了殿门,最后一缕天光被青铜门吞没。殿内烛火半昏,黑暗如潮水般漫上,令苏羡鱼一阵心悸。方才那股不安再次翻涌上来。
殷成柳望着萧令月与他身后的女子,似笑非笑:“萧师侄护你这师妹,护得可真紧啊。怎么,怕老夫吓着她?”
萧令月身形未动,“掌门说笑了,师妹胆子小,不曾见过这种阵仗,青烛长老特意嘱托我好好看着她。”
“哦,青烛长老如此看重,快上前来我瞧瞧。”
那道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她身上,苏羡鱼唇角微牵,上前行礼:“天虞山弟子素玉,见过殷掌门。”
悬顶之剑再次虚晃而过。殷成柳眸中含笑,如慈爱长辈般端详她,颔首赞道:“好苗子。”
“多谢掌门夸赞。”
苏羡鱼格外心虚,自出宫以来,她便以谎言周旋在萧令月、周砥乃至青烛长老之间,只因她知道他们是光明磊落的好人。
可浮玉山掌门喜怒难测,捉摸不透,轻飘飘一眼便能识破她的妖身,如今将她二人留在大殿,到底要做什么?她突然有些后悔,开始思考这条逼不得已选择的路是否正确。
时间仿佛凝固,恐惧从脚下升起,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人一旦尝过希望的滋味,便会贪生怕死,她不想死。
萧令月将她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虽然殷掌门此举古怪,但也不至于能把她吓到这种地步。他虽不解,但凭着师兄妹的友好关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原来终善殿的路有这么长,二人并肩而行,苏羡鱼心里发怵,难道他瞎吗?一点也看不出来殷成柳笑吟吟目光下藏着的阴鸷,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暗中有一条毒蛇盯着她。
萧令月率先开口:“掌门还有何吩咐?”
殷成柳笑而不答,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接着叹道:“没想到我浮玉山已沦落至此。”
“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朗朗乾坤之下,萧贤侄你竟然敢大摇大摆带一只妖入我仙门!”说完,殷成柳脸色骤变,袖袍一甩,灵力如罡风劈灭大半烛火!
回山途中,他一直猜测水影人口中的故人是谁,中州仙山,江湖门派乃至各个城池他都探了个遍,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半大的妖物,还与天虞山关系亲厚,他决定好好试探试探!
苏羡鱼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萧令月蹙紧眉头解释道:“殷掌门,师妹虽为妖身但心思纯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离恨海她为救人被姑获鸟所伤,晚辈这才带她一同上山,绝无挑衅之意,还请殷掌门明鉴。”
“贤侄,你当知道,我眼中容不得沙子。”
看着殷成柳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萧令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中州人对妖的态度与大荒全然不同,与他的讨厌也不同。殷成柳向来和善,但此刻灵力逼人,俨然换了副面孔,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苏羡鱼看着两人的对峙,大气也不敢出,躲在萧令月身后降低存在感,心里默默祈求着他的愧意能再多一点,多到能保她一命。
绫云剑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瞬间戒备起来,萧令月仍试图让场面平稳下来,他道:“殷掌门,素玉是妖没错,但她更是我天虞山的弟子,还望您高抬贵手,我即刻便送她回山,绝不再来打扰。”
“呵。”殷成柳嗤笑一声,话音未落,掌中剑意已化粼粼水雾,如结界般将萧令月困囿其中,将二人分开。
萧令月瞳孔骤缩,抬掌就要劈开,但那灵力遇强则强,经此一招反而更加坚固。
苏羡鱼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萧令月断不可能为了他与殷成柳撕破脸,她疯狂地想脱身的办法,若要从这高手云集的浮玉山逃出去,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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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近乎于无。
萧令月眼睁睁看着殷成柳自高台瞬移而至,空中幻化巨掌,如庞然大物箍住苏羡鱼的脖颈,将她生生提离地面!
苏羡鱼毫无反抗之力,颈间桎梏如铁,窒息感如潮水灭顶,愤恨与耻意再度涌上心头,她不能死在这里。
挣扎间,她凝聚起体内全部灵力,还有那股一直压抑的祟气正悄悄在心海复苏。落日崖上神秘人赠予的宝物一直聚在心口处,那东西或许能保她不死。
她在等待一个契机,画轴中的祟气自幼便深深扎根在她体内,那是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或许可以助她逃跑,至于后果是什么,她也不知晓
她洋装昏迷,等着殷成柳决断。
萧令月挣扎无果,双手结印,召唤出了云绫剑,剑化作柔软的碧浪绞缠着结界,最终在他一声厉叱中轰然崩碎!
殷成柳斜睨一眼,指间力道更重。
云绫剑悬浮在萧令月上空,蓄势待发,“殷掌门,放了她,您若伤了她,长老问责起来浮玉山可担待得起?”
殷成柳惊讶道:“贤侄在说什么?我杀一只妖罢了,青烛为何怪我?不妨叫神罗殿与中州各派都来评评理,看我何错之有!”
言外之意,今日他欲苏羡鱼死,她便必须死。
据他所知,青烛乃天上仙,与他们这些修仙者不同,天界的神仙,可管不了人间的事,纵然他再神通广大,在人族地界亦有天道禁制。
平日给几分颜面便罢了,莫非真以为怕了他,中州仙门皆要屈服在他脚下?好好天神不做,偏要带独一份的殊荣来人界当大王。今日他便借着由头好好踩踩天虞山!
萧令月只觉耳边嗡嗡响,那日离恨海边她被银丝射穿,颓然倒地的画面与眼前逐渐脱力的人影逐渐重叠,他的肩膀竟然有些幻痛,他神色一凛,挥出绫云剑,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向空中劈去。剑意滔天,斩灭了扼住苏羡鱼喉咙的大掌,他身影疾如闪电,将她揽入怀中。
云绫剑在前化出绸缎般的浪波,阻住殷成柳释出的威压。萧令月急急查看她颈间伤势:“怎么样?”
方才打斗来得猝不及防,萧令月身在其中,怒气不减,但疼痛却让她脑中清明起来,殷成柳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那股力量只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及要害。
苏羡鱼及时压下经脉中躁动的祟气,神色不明地快速扫了一眼殷成柳,随后彻底软下来,如一摊烂泥倒在萧令月肩头,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她虚弱道:“不太好。”
萧令月掌心贴着她后背,隔着青色道袍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殷成柳没有下一步动作,“萧贤侄,你这是何意?”
萧令月确认苏羡鱼呼吸平稳后,才抬首冷冷望去,面覆寒霜:“她的生死,轮不到旁人做主。”
“贤侄当真要为了一只妖得罪浮玉山?”
“她未曾害人,何错之有?”
殷成柳似笑非笑,说道:“是妖便该杀!忘了萧贤侄久避尘世,不懂中州苦妖患已久,百姓恨不得饮妖血啖其肉。”
殷成柳所言非虚,他无从反驳,只能重复道:“冤有头债有主,妖也有好坏,她没有害人,谁都没有资格要她的命。”
殷成柳皱着眉头,有点看不懂了,“那我若是执意要杀她呢?”
萧令月垂眸,看着晕睡过去的苏羡鱼一字一句回道:“她是妖,亦是在下的师妹。”
就算有朝一日被天虞山驱逐,那也是他萧令月的师妹。她身上还有那么多谜团没有揭晓,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最重要的是,他欠她一条命。
可惜没有人注意到,苏羡鱼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