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辞》
1. 仇偶同衾
《靖宁辞》
魔芋贡菜/文
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工部侍郎沈辞,昔年高中探花,今居侍郎之职,任事勤勉,性情纯笃。
靖宁公主,朕之爱女也,淑慧娴礼,仁厚端方。
今观二人才德相匹,特赐婚。着钦天监择吉,礼部备礼,沈辞之于吉日迎娶,望婚后敬之爱之,永结琴瑟之好,钦此。”
皇后嫡女靖宁公主,成婚旨意既下,龙颜大悦,特颁圣谕:与天同庆,与民同乐,恩诏大赦天下,死罪囚牢弗开,其余囚徒皆受宽宥。
-
大耀朝,昌源四十年春。
二月既望,值上巳节时,傍晚时分,京都公主府中,圣上亲临,朝中达官贵人,咸集于此。
吉时将至,朱门内外悬着绛色宫灯,光晕透过鲛绡灯罩,在青石板上洇开暖红,红绸从门檐沿至石阶,一对新人徐行而至。
圣上威严甚笃,在场无人胆敢喧闹起哄,唯闻钦天监司仪宣导婚仪:
“一拜天地——愿感天地庇佑,岁岁康宁;二拜高堂——祈愿椿萱并茂,福寿绵长;夫妻对拜——盼琴瑟和鸣,相携朝暮。”
“今以卺酒合,共饮此觞。愿此后同心同德,休戚与共,莫忘今日一诺。”
于众人瞩目中,嬴玥却扇抬眸,望着沈辞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两人交杯饮下这杯藏纳功利机心的合卺酒。
庭院内,筵席千桌,百官揖让寒暄,交口赞贺,洞房中红烛摇曳,明灭不定。
沈辞手撑床榻,额间渗出层层汗珠,打湿鬓角,他将嬴玥压于身下,刀尖直抵咽喉,威胁意味昭然,“如今已遂殿下所愿成婚,还望殿下赐药。”
虽声音沙哑虚弱,但目光阴沉,大有玉石俱焚之胆量。
他此刻只觉心如刀剜,浑身血肉似万蚂啃食,咬紧唇瓣遏制出声呼疼,月光漫过刀鞘,映出寒光。
嬴玥望着眼前毒入骨髓仍苦苦支撑的沈辞,见他唇角已然被牙齿磨破,渗出血迹,心中畅快,莞尔笑言:“沈大人依旧混沌,看不清形势。”
说罢反手击其手腕夺过匕首,倏然抬膝向沈辞袭去,直踹其胸,将人击退,她起身摘下沉重的发冠,秀发散落及腰,女孩面颊白皙,红唇斐然,目光悠悠打量着此刻单膝跪地直不起腰的沈辞,说道:“此刻该是你跪于地下,求本宫开恩,饶你一条贱命。”
听着此等言论,沈辞蓦然笑了,勾勾的盯着嬴玥眼眸,“殿下曾言,最恶下毒此等卑劣行径,今竟亦成这等腌臜之徒”。
闻得沈辞这般言语讽刺,嬴玥也不恼,倚于床栏,掌中把玩着匕首,漫不经心道:“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剧痛蚀骨,神经倍感麻木,沈辞遥想今日应是保不住自己这条小命了,啐了口血水吐出,背靠着墙壁坐下,笑道:“公主殿下,难道当真忍心臣就此身死?哈哈……咳咳,臣之贱命,不足几文,然殿下所谋,悔之晚矣……”
大抵是想着自己身死,嬴玥亦然损失千万,心中并无不甘,只余满腔恨意翻涌,“早知今日情形,当年望禾节时,岩穴之中,便不当与殿下相识,你我好过如此互相折磨……”
望着眼前狂笑,罔顾性命的沈辞,嬴玥心下蓦然一抖,手掌握紧大红被褥,思绪随其言论,不由飘入往昔……
-
大曜朝,昌源三十八年。
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家家门不落锁,路不拾遗,百日无盗。
特令圣曰:普天同庆,弛宵禁之令,西市东街店铺常开。
望禾节时,夜市之上,张灯结彩,红火璀璨,游人如织,各类饰品琳琅满目,惹得京中小姐驻足观赏试戴,好不热闹。
小贩沿街叫卖,杂耍楼前围观,稚童们拍手叫好,追逐打闹,不一会便如鸟雀般跑远,只留下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喧嚣夜市中久久回荡。
空中烟花炸开,迷人双眼,人流湍急左右拥挤,一行数十人,黑衣官靴,行色匆匆。
-
嬴玥睁眼抬臂,只觉周身酸痛无力,仿若被车轮碾过般,观摩四周,漆黑的石壁,破败的木门,以及身下简陋的小床,借着微弱烛火,她恍若看清门外两名看守的倒影和床边石桌上摆着的精致诱人的糕点。
不禁咂舌,这是在岩穴里简单装潢了下,黑心人伢子的老窝?人伢子都能吃上京中小姐们每日争着抢着限售的云蕊酥?
她没有太大幅度的动,轻探周身,并没有什么外伤,只是额上发饰,腰间荷包,值钱之物皆数不在。
“这批货定能买出高价,京都果真是个繁华地,这一个个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可不,屋里这个老大都忍不住了,这不是雏了再出手不得亏个五十两呀……”
……
“也不知老大尽兴后,能否赏我也尝尝鲜……嘿嘿……”
闻得门外这般言语,嬴玥并不恼。
心中暗自揣度,绑自己的绝非朝中势力,否则岂会仅将她丢在这石窟之中,全然不问?恐连京中人士都非,若是识得她腰间令牌,早该将她灭口,断不会如此大胆,还欲将她贩卖。
忆起她晕倒前,正在看望禾戏舞,后突发躁动,人群袭来,便没了意识。
心下暗叹人伢子手段之高明,父皇若是知晓新令初颁,他的公主便被人伢子夜半趁乱给绑了,必动雷霆之怒。
思绪纷乱,杂绪萦怀,嬴玥手下略整理下衣襟,伸手探得发髻中的长簪握在掌中,藏于衣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储存体力。
未及一刻钟。
“吱嘎”
门开了。
嬴玥微微睁眼,余光瞥向进来男子的身上,见其身壮如牛,臂膀厚实,黑色粗布包裹着结实的肌肉,额间发丝被汗水打湿,粘腻在他黝黑的脸颊上。
眼睛极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解着腰带快步向她走来,急不可待模样。
嬴玥忍住心头恶寒,不动声色的装睡,一手掌心用力握住发簪,另一手抓住小床的帘布,待男人俯身凑近。
倏然起身将他撂倒,右手扯过帘布捂住其口鼻,发簪朝着脖颈直直扎下去。
她动作流畅,不过喘息间,男人便闷哼一声倒下,神智瞬间涣散,血液从颈间喷射出来,染红了床幔,顺着嬴玥持发簪的手汩汩流下。
女孩十四五岁模样,发髻散落,长发及腰,身着鹅黄织春罗裙,一双大眼睛灵动生趣,白皙的脸颊被溅上血液。
望着眼前圆瞪双目的男人,心中暗忖:“往生极乐,恶有恶报,色字头上一把刀”。
嬴玥手下用力,将簪子从男人颈间抽出,擦拭干净,插入发髻,整理着衣裙,拭去脸颊与手上的血液,摸出男人腰间匕首揣入怀中,扯过被褥将尸身遮盖上。
用桌布包好石桌上的云蕊酥,系在背上,简单整理好,嬴玥便脚步放轻走到门边,观察到门外除两位守卫没有别人,拾起地下石子猛力掷出,发出声响。
两个守卫和先前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身量单薄,骨瘦嶙峋,一进门便被藏匿于门后的嬴玥割了咽喉。
她并未理会尸体,擦拭干净匕首,放轻脚步跑出房间。
纵使藏好尸体,巡逻者发现门口无人守卫,亦会顷刻发现异样,引起骚动,不如抓紧时间脱身。
嬴玥没有料到这岩穴如此之大,蜿蜒曲折,辨不清方向,透不进阳光,一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烛火照亮,残烛疏影摇曳,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幸得她步履轻捷,视力尚佳,一路行来并未遇见守卫,然长此以往,她逃脱之事必被发觉,在此陌生岩穴里,被擒不过是早晚之事。
嬴玥匿于角落,背倚岩壁,窥察前方巡逻之规律,突觉背后腰上一紧,她忙反手摸下发簪握在手中回身。
借力被拉至一块狭窄迥避的岩缝中,两人贴近,嬴玥抬腿袭去挣扎,被人抵住膝盖动弹不得。
“别动!”
是低沉清朗的男子声息。
一队巡逻汉子自她方才所立廊下走过。
若非是这小郎君,她恐是已然暴露了。
两人贴得那样近,男子身形将她完全笼罩,嬴玥可以清晰感受到男子的喘息与心脏的搏动,皂角清甘与血腥气混合着充入鼻腔。
他好心救她?嬴玥当即心下否定,不过是怕被她所连累罢了。
渐渐的适应黑暗,嬴玥看清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衣,黑发高挽,身量修长,肌肤白皙清透,眼眸细而长,唇瓣薄且嫣红,较京中的妖艳纨绔,不知胜却几许。
她将手中发簪藏于袖中,面上尽显柔弱胆怯之态,声音糯若游丝道:“谢过郎君。”
暗中窥察眼前男子,见他额间渗出的细小汗珠,嬴玥确信,他已然身负重伤。
沈辞方才围战时腹部受了一刀,很深,他能感受到指尖渐渐发凉,看着身下装乖藏拙的女子,若忽略她一身血腥味与适才那一瞬间冰冷的眼神,他必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待走廊处守卫巡逻走远,嬴玥微微动了动,和他拉开距离。
“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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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授受不亲。”她低着头故作害羞胆怯之态,不去看他,“郎君亦是被擒至此?可知如何方可脱身?”
嬴玥抬头对上沈辞的眼眸,眼中的可怜害怕霎时倾泻而出,似向他寻求庇护。
他并未面露异常,心下却生反感,暗道其惺惺作态,说道:“跟我走吧。”
他深知动起手来,现下身受重伤的他,不一定能从眼前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女手中讨到好处。
如若不是刚刚她手下卸力隐藏,那支银簪恐已刺入他的脖颈。
嬴玥挑挑眉,蹑手蹑脚跟在小郎君身后,抓住他的衣角。
发觉身后衣角拉扯,沈辞皱眉不满,转头看向她。
“我害怕。”嬴玥尽显楚楚可怜,两只大眼睛罩上雾气控诉他,“少侠,我只扯着你的衣角便可。”
沈辞心下嗤笑,“都唤上少侠了,矫揉造作。”
闻言,一声未吱,复回首继续观察着四周探路寻出口。
前日他于京都鬼市打探到,府中的丫鬟孩童并未尽数被诛,缘因官差欲图外快,多年间将妇孺几经转手卖给这伙人伢子,没料想他一路寻来,摸透窝点,竟半个人都未找到,出手迅疾如此,定有固定的销赃点。
他沉思入神,嬴玥牵着他的衣角在身后观察着他,此人武艺不错,不可能是被拐至此者,出现在这里,目的究竟是这贼窝,还是本宫这位皇后亲女?
岩穴中阴潮的很,嬴玥只感觉走了很远,见前方洒进来的阳光,心下一喜。
眼看着出口就在前方,嬴玥蓄意足下滑脱,惊动守门众人,两位守卫发现了他们,持刀冲了过来,她故作害怕,尖叫着躲到一旁。
沈辞被守卫缠上,他虽身受重伤,却未落于下风,招招狠戾。
嬴玥躲在角落关注着战势,悄然向出口方向移动,观其身手,看不出功夫路数,但绝非军中人士。
越接近洞口嬴玥越发觉不对劲,心中踹踹不安。
看清出口后,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出口,实乃悬壁之洞穴,目测近百米高,下方是湍急的河水。
站在洞口注视着下方可吞噬一切的河流,冷风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嬴玥知遭算计,此男子于岩穴路径了如指掌,岂会不知真正的出口于何处?她心下沉了几分,折反回去寻沈辞。
两名守卫已没了声息,沈辞臂上负伤,腹部渗出大片血迹,靠在石壁上。
嬴玥蹲在沈辞身边,沉着脸说道:“你算计我?”
看着眼前折返回来质问自己的女孩,沈辞笑了,心中畅快。
“不然呢?给你指正确的出口,放你逃之夭夭,我自生自灭?”
“出口在哪?快说!不然你现在就得死。”
匕首抵在沈辞脖颈间,手下微用力便出现血痕,染红刀刃,嬴玥脸阴的厉害,长这么大没有人敢如此戏耍于她!
沈辞闻言笑得厉害,“哈哈哈……咳咳……带我一起走,不然一起死。”
每一声笑都在刺痛着嬴玥的耳鼓。
沈辞看着女孩白净稚嫩的脸气得通红。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大批的守卫已经袭来,心下一横,嬴玥扯断自己的衣裙,给沈辞手臂简单包扎了伤口止血,随后架起他。
“走哪?”
“往前走。”
嬴玥颔首,将他臂弯架在自己肩头,另一手拦腰扶住。
“到前方那个洞口,信我,有小路。”
洞口前,望着数百丈下澎湃翻滚的河水,她恼火万分。
“小路在哪?这就是你所说的出口?”
“听天由命,生死各一半。”
沈辞的话传入嬴玥耳中,只觉腰间一紧,沈辞便已经带着嬴玥跳下来。
剧烈的失重感让嬴玥呼吸困难,抱紧沈辞的腰际,只觉耳边的风如针刺,穿透她的内脏,头昏脑沉。
温度骤然降低,冷冽的河水灌进来,巨大的冲击震得嬴玥胸腔快要炸开了,上方洞口大批守卫向下射着冷箭,擦过皮肤,血雾弥漫开来。
她挣扎喘息,调整换气节奏,身旁的沈辞已然失血过多晕厥,向下渐沉。
嬴玥推开身旁男子,向上游动,岂料青丝尽数缠绕在沈辞胸前襟扣上,腰间早匕首已不知被席卷至何处,无奈只好携他一起挣出水面。
纵然她水性卓绝,在湍急澎湃的河水中,她也亦如江中浮槎,控不了方向,唯随波逐流而已。
胸腔缺氧甚急,张口欲唤气,河水尽数灌进肺腑,挣扎间便没了意识。
2. 转危为安
第二章
河面血迹消弭,两人没了声息,金秋十月的水凉得刺骨,岩壁洞穴中的众人见状折返回去,持刀沿着河边寻索。
天色渐暗,晚霞似火灼烧天际,炊烟袅袅,阵阵饭菜香弥散。
嬴玥再度醒来,入眼便是粗木错落搭就的屋梁,浑身骨节似被河水浸得发僵,手臂小腿处大小箭伤,已被发黄的粗麻布包扎妥当,鱼腥与柴火气息飘进鼻腔。
伸手摸向腰间寻找匕首,才想起早已丢失,发髻中的银簪倒是还在,床边放着当时背上系着的包裹,里边是她从人伢子房间顺出来的糕点,本想着可解一时之饥,如今已然被河水泡散,化作一滩汤水。
不禁感叹自身运数,防身的匕首丢了,饱腹的糕点化成汤了。
但也幸甚,小命到底是保住了。
“姑娘醒啦,我家相公见你晕倒在他常打鱼的河边,就把你带回来了。”一位年轻妇人端着饭菜入内,面带慈笑问道:“可是失足溺水?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嬴玥见状摇摇头,说道:“已经无碍,谢谢姐姐,可看见和我在一起的小郎君了吗?”
“你二人啊,倒真是心系对方,醒来头一句话都是问对方。”那年轻妇人闻言笑黡盈盈道:“我家男人发现你二人时,他紧紧将你护在身下,方才已经醒了,刚来瞧过你,此刻正用饭呢。”
嬴玥诧异:“他来看过我?!”
“可不嘛,我们怕他有什么体己话要对你讲,便没陪着进来,可没多会儿他就出去了。”年轻女子笑意更浓,“我家男人道他是个体贴的,懂得顾及姑娘名声,确定你安好便放心吃饭了,要不连饭都不吃硬是急着来见你呢。”
嬴玥心下疑惑思量,她并不觉得那男子会对自己关心如此之甚,面上不显,笑盈盈的问着年轻女子名字。
“该如何称呼姐姐呢?”
“大家都唤我阿芸。”
“阿芸阿姊?谢谢你救了我们。”阿芸端来的烤鱼,嬴玥吃的香甜,她实在是饿极了,此刻悔不当初,早知道该早早将那份云蕊酥吃掉才是,“阿芸阿姊,唤我泱泱便好。”
“泱泱,真是个娇憨惹人爱的小丫头。”阿芸一边整理着嬴玥的床铺,一边笑着说道:“你这都躺一日一夜了,等用完饭,出去透透风,正值晌午,外边日头正好。”
说罢,便从暗红檀木柜中掏出一套粗布麻衣,放在床边,“我这也没有新衣衫,都是洗干净的,比不得你身上的料子,且将就着穿。”
“多谢阿芸阿姊,自是乐意穿的。”
不久嬴玥便用好饭,换好新衣衫,阿芸阿姊身材纤细,衣衫倒也还算合身,一出门便觉阳光刺眼。
日头已过中天,院中的老桂树落了半地碎金,被风卷着在青石板上打旋,桂香的香气弥漫开来,淡淡的沁人心脾,沈辞便坐在老树下的木桌旁,玩弄茶杯。
“小郎君这身子可大好些了?”她悠悠走过去,坐到身旁,“这般挂心于我,方才来我屋中所谓何事?”
沈辞也已换上这家男主人的衣衫,干净清爽,少了几分戾气,迎上嬴玥的目光,只一瞬,便似电花火石般,道:“向你报答救命之恩。”
嬴玥自是不信,但她如今身上并无值钱物件,令牌也遗失了,身体眼下瞧着还算康健,她不知此刻的自己,有何值得他图谋的。
图谋她公主的身份吗?感觉并非如此,相处下来未觉他是京中之人。
“郎君如何称呼?是何方人士?家中所谋何业?”
“荆州人士,家里做点小买卖,顾晏。”沈辞闻言笑道,“姑娘呢?”
“我父母是开裁缝店的,家在淮州,家里人都唤我泱泱。”嬴玥回答道,对上沈辞考究的眼神,心底莫名发虚,感觉身份已然被对方看穿了。
沈辞颔首:“原来裁缝店的小娘子,都如泱泱这般,足智多谋。”
嬴玥并不觉得沈辞是在夸赞自己,捏住木桌上的杯盏轻轻转动,镇定心弦,随后倒满茶水,提起送到沈辞面前,威胁意味明显,“好言相劝,顾郎君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妄想在我身上讨到任何好处,待到伤好些,你我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沈辞心中嗤笑,面上温和如暖阳,接过嬴玥手中杯盏饮了一口,应道:“谨遵泱泱小娘子之令。”
“你们二人在此间纳纳凉也好,拙荆往镇上去采买了,晚间归来便给两位做烧鹅,那手艺真是一绝。”
但只见此间男主人,手持弓箭,腰间佩着匕首短刃,负着背篓,自屋舍后的草棚出来,见状应是准备上山狩猎。
院子外围是茂密的树林,林间腐叶被碾得粉碎,鸟雀儿受惊直飞天边,脚步声由远及近,似大批人马袭来。
嬴玥沈辞二人对视一眼,放下手中茶盏起身。
“柳大哥,可是要去狩猎?我随你同去吧。”沈辞向猎户走去,拿起院中角落的弓箭短刀,“我儿时就爱上山爬树,您就让我一块去吧,我身手尚可。”
“哈哈,小兄弟,我懂你,我也耐不住闲,只不过你这伤……”
“无碍,仔细些即可。”
二人说笑着勾肩搭背,往山间行去。
嬴玥则折返回屋内,将两人的衣衫纱布置于背篓中背上,环顾一圈,未寻得趁手武器,便跟在沈辞二人身后,入了山间。
阿芸夫妇二人的救命之恩,已是天大的情分,万万不可再连累他们。
山间地势还算平坦,嬴玥寻了一个较高山坡,隐匿身形,观察阿芸的小院。
少时,只见数十名人伢子守卫持刀闯入院中,搜查翻找未果,遂顺着小路往山间寻去。
嬴玥悄然跟在大批守卫后方,伺机解决落单男子。
掩其口鼻,向后拖拽,制于树间,出拳击打其肋骨咽喉,片刻间便没了声息。
肘臂处的箭伤渗出血迹,染红了粗布。
嬴玥顾不及伤口,随手折断截较粗树枝权作武器,疾步向前奔去,缘因沈辞已与守卫厮杀过招。
若是旁时,嬴玥见得两方互杀,自会作壁上观,然如今关乎阿芸一家的安危,她需速战速决,斩草不留根。
沈辞终究是受了重伤,行动招数受限,双拳难敌四手,嬴玥的加入,令战况有了转机。
守卫死的七七八八,嬴玥沈辞并未手下留情,赚黑心钱的人伢子死不足惜。
然树枝虽粗壮,却难敌刀刃,嬴玥格挡时,树枝断裂,刀刃袭来,惊险之间,沈辞脚蹬后方树干借力,与女孩擦身而过,短刀刺入守卫咽喉,守卫倒下,血液自颈间喷射而出。
少年的青丝拂过脸颊,冷峻白皙的面庞,令嬴玥一瞬间晃了神。
“哎,莫非让吓傻了?”沈辞伸手在嬴玥眼前晃了晃,“走了!柳大哥在寻咱们。”
嬴玥回神,不得不承认,沈辞模样生得极好,足以惊艳世人,连她这般世间尊贵的公主,亦难幸免。
“没啊!快些离开这里吧,”嬴玥拉过沈辞,绕过满地尸体,寻着猎户呼喊的方向行去,“这批守卫即已解决,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
林间郁密,山路愈发崎岖,两人寻了良久,才远远瞧见前方手拎野鸡,左顾右盼的柳大哥。
嬴玥一喜,刚要出声呼喊,被沈辞摇臂制止。
“嘘……”沈辞拉过嬴玥,弯腰低头与她视线持平凑近,持衣袖向她脸颊脖颈间拭去,“身手还需精进,当求百步杀人而不见血。”
女孩白皙的面庞上,不慎被溅上几滴血液,宛若绽开的婴栗,即危戾且迷人。
嬴玥望着眼前为她擦拭脸颊的少年,剑眉入鬓,星目朗然,翘鼻薄唇,面颊骨骼走势流畅,喉结棱角分明,微微滚动。
直叫她口干舌燥,脸颊漫上红晕。
擦拭至脖颈处,轻痒难耐,惹得嬴玥笑出声来。
沈辞就此便停了手,转头见柳大哥在不远处瞧着他俩,笑而不语。
“柳大哥,你怎么受伤了!”嬴玥观猎户右手捂着左臂,指尖掌心皆有血迹,心下徒然一紧。
据她观察,贼人都应都被她和沈辞料理干净了,柳大哥怎会负伤,莫不是还有第二批歹人?
猎户忙解释道:“不用担心,小伤罢了,方才狩猎时不慎跌跤,遂被野猪所伤,我见炊烟升起,阿芸应已准备晚饭,我们快些回去吧。”
不走山路,找到正确的山间小路,不多时便到阿芸家小院了。
沈辞在院中木桌处,将归途中在山间找寻的几株草药碾碎,简单给猎户处理包扎了伤口。
“顾郎君可是医者?”嬴玥看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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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药,行云流水处理伤口的沈辞。
“算不得,久病成医罢了。”沈辞笑着回答,转而对猎户说:“柳大哥,像这几株草药,三七艾草,都是止血镇痛的,山间很常见,可以采一些在家中备着。”
“谢过顾郎君。”阿芸端着酒菜从房中出来,笑盈盈道,“可以开饭了,他呀狩猎不小心,总是受伤,让他疼着长长记性,懂得仔细些。”
“是是是,娘子,保证不再受伤。”
饭桌上阿芸同柳大哥言笑晏晏,一个劲的给嬴玥夹菜斟酒。
阿芸喜爱嬴玥的紧。
“泱泱你多吃些,尝尝这个酒,今天刚在镇上打来的。”
“多谢阿芸阿姊,您和柳大哥感情真好。”
阿芸难掩笑意,娇羞模样,“我们俩呀是梅竹马,老家都在镇上,等得你柳大哥及冠我们便成婚了,在这河边山间,靠打渔狩猎过活,日子虽然清贫艰苦,却自在的很……”
嬴玥听着阿芸讲着年少往事,艳羡不已,这等自由生活,于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乡间的酒,不似宫廷中那般温吞,火辣且上头,嬴玥饮了几杯,便已觉昏昏沉沉,饭桌上只剩她和沈辞,阿芸夫妇已经回屋歇息。
“顾小郎君,你真的唤作顾晏吗?”
秋季晚间的风带了些凉意,但嬴玥却浑然不觉,酒意上涌,只觉燥热非常,她眼眸明亮如浸了月华的琉璃,毫不避讳的直直盯着沈辞。
“那你真的是泱泱吗?”沈辞反问。
“当然,‘瞻彼洛矣,维水泱泱’之泱泱。”
月光如素练倾泻,铺满庭院,林间晚风穿堂而来,桂树四季常绿,枝头叶随之飘落,落入杯盏酒碗当中,漾起阵阵涟漪。
嬴玥,字泱泱,号靖宁公主,年方十四,皇后嫡女。
她忽而笑了,唇角微微弯起,露出几颗莹白的小牙:“顾小郎君,你我也算是,生死相依共患难了,不如玩个游戏?”
沈辞闻言,眉梢微挑,声线清润:“愿闻其详。”
“坦怀令,以三息为限,你我同接这桂花落叶,接得落叶数量多者为胜,胜方可问败者一个问题。”嬴玥说出游戏规则,询问沈辞意见,“可好?”
“可以。”沈辞颔首。
话音落,游戏即始。
月凉如水,浸得满林树影都泛着清辉。
两人足间轻点,衣袂便似蝶翼般掠起,绕着院中的老桂树旋身,错肩而过,衣摆相触,身形轻的像沾着露的柳絮,竟没惊落半片将坠的叶。
三息已毕,两人落回青石,齐齐摊开手掌相视。
沈辞掌中拢共十一片,
嬴玥十五片。
“承让了,顾小郎君。”她话调轻快,心情极好,转身行至木桌旁,抬手示意沈辞,“请坐。”
嬴玥目光灼灼,映着月色,亮的惊人,“我想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沈辞并未回答,一瞬间寂静,只闻桂树叶簌簌飘落。
旋即,便听女孩又道:“当然为求公允,我亦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好。”沈辞点头答应,“那你我便同时以指沾酒,于这木桌之上写下真实身份。”
嬴玥指尖轻蘸酒液,片刻便已写完,二人随即互换,俯身去看那桌案上洇开的字迹。
“京都威远将军府,泱泱。”
“听竹楼,沈辞。”
看清木桌上的字迹后,两人四目相对,氛围一瞬间诡谲。
沈辞心下暗忖,果不其然,她是京都中人。
听竹楼,组织据点隐在深山竹海深处,外头只挂块“听竹”木牌,看似茶寮,实则行暗杀之事。
得手后会在现场留半片晒干的竹篾,旁人见了只当是山间寻常物,唯有知情人懂,那是听竹楼的印记,像竹叶落进泥里,悄无声息便掩了痕迹。
嬴玥诧异,他虽身手狠辣,但却不像杀手那般冷血无息。
夜静极了,院里的老桂树不摇了,叶尖沾着的月光落下来,连风擦过枝桠的声儿都轻得像怕吵醒谁,耳旁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嬴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遂拿起纸笔写道:查听竹楼,无沈辞,杀。
写罢,将纸条掩于窗口处,不知何时被人悄无声息掠走,消失无踪。
3. 銮驾回宫
第三章
旦日天微亮。
日头初升,嬴玥便起来随着阿芸在厨房忙活,言称帮忙,实则她素日里不涉庖厨之事,所善唯有舞刀弄棍而已,于这灶间营生,全然懵懂。
“阿芸阿姊,我帮你摘菜吧,这个我干得来。”嬴玥言罢,便要接过阿芸手中的韭菜。
“你瞧你这双白净嫩滑的小手,我如何忍心让你做这等活计?不必在厨下陪我忙活。”阿芸说着轻拍嬴玥双手,抬首示意她瞧外头,“你且去找顾郎君玩耍,你看他在那做什么呢?”
闻言,嬴玥遂即转头往院中望去,只见沈辞周身满地皆是竹节碎屑,手上持着刻刀小锤,正敲敲打打,“我才不去呢,他做什么,与我何干。”
阿芸笑道:“两个小娃闹别扭啦?”
“才没有呢,我胸怀若谷,岂会与他介怀。”嬴玥望着阿芸忙碌的身影,伸手取下发髻中的银簪,于在衣袖处反复擦拭,“阿芸阿姊,这个你收着。”
“泱泱莫非认为阿姊是贪图这等碎银俗物之人?”言之便将发簪推还回去。
嬴玥拾起发簪,凑近阿芸,簪入她发髻之间,笑言:“阿姊想岔了,不时我便要归家了,落难至此多日,家中之人必忧心不已,这簪你且拿着,权当念想。”
见嬴玥这般坚持,虽相识时间尚短,但泱泱这小娘子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的,然今分别,心中酸涩,遂言:“那便听泱泱的,阿姊定当好生保管。”
院中冷箭飞梭,支支皆正中靶心,猎户为之喝彩。
“小兄弟,好箭法!”
沈辞放下弓箭,抬臂端直,轻抬手腕,一枚袖箭射出,扎于靶心,遂取下袖箭,递给猎户观摩:“柳大哥,此乃袖箭,因是竹制,威力稍减,然日常防身尚可,往后狩猎时佩戴起来,小巧方便,万不可如昨日那般令嫂夫人忧心。”
猎户闻言挠头,仔细打量手中袖箭,只觉其精美小巧,做工精湛,“小兄弟竟有这等巧夺天工之手艺,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大哥甚是喜欢。”
-
早饭过后,嬴玥和沈辞便拜别阿芸夫妇,行至林间河畔。
“未料到泱泱小娘子竟会将防身银簪留给阿芸。”沈辞随手折了路边野生的狗尾巴草,衔在齿间。
“那银簪于我不过是防身之物,然于阿芸,如遇家中变故,变卖或可度过一劫,可抵月余口粮。”嬴玥回道。
林间寂静,河边广阔,无甚人烟。
“那泱泱小娘子如今可谓身无寸兵,不惧我猝然相攻。”沈辞说罢,吐出口中杂草,敛了笑意。
俄而数十名黑衣人士迎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河边远处有人驾着马车徐徐驶来。
嬴玥与之拉开距离,缓缓退出圈外。
“泱泱小娘子这是何意?不是说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沈辞暗自指尖摸向腰间,探得冷箭飞镖。
“那是在小郎君安分守己的情形下,我已然探清,听竹楼中并无沈辞。”嬴玥倚于马车处,一手轻抚爱驹,一手轻抬,指尖微勾,唇瓣开合,“杀。”
众人群起攻之,沈辞掷出腰间暗器,嬴玥闪躲未及,擦过脸颊,钉于马车木板上。
指尖轻拭脸颊,渗出血液染红指腹。
此番来者皆为好手,如今沈辞身负重伤,仅敌两人,都未必可脱身,更别提当下困厄。
不多时便被擒羁押,眼见长刀划过脖颈。
“我若身死,你们主子也活不了。”沈辞高声疾呼,“她已身重剧毒,此毒唯我可解。”
凌霜停下手中动作,望向嬴玥,静待指示。
“哦?我怎知你是否在诓骗于我?”嬴玥指尖轻叩马车壁板,笑看跪于自己足下的沈辞,“近日我并未发觉身体有恙。”
沈辞闻言失笑,忆起昨日,他于阿芸小院木屋中醒来,柳大哥正在为他处理伤口。
“呃……”腹部火辣辣针扎般的痛意将他唤醒,身上数处箭伤已被妥善包扎,“这是何处?”
“小兄弟,你醒啦。”柳大哥收着废弃纱布,擦拭血迹,“我见你晕倒在河边,便把你带回来了。”
沈辞艰难起身,问道:“可见与我一同的女子?”
“你且宽心,她并无大碍,在隔壁房间,哎……当心伤口!”
话音未落,沈辞已经冲出门去,往隔壁寻找嬴玥。
见床榻上仍在昏迷中的嬴玥,伸手划过女孩脸颊,肌肤触感细腻,目光紧紧凝在她的面上。
瞧她毫无反应,应当是昏迷还未转醒,意识尚在沉睡,沈辞遂于腰间取出一极小黑色瓷瓶,开盖倾出。
药粒大小状若米粒,遗失难寻,顺着嬴玥唇缝喂入,顷刻融于口涎化去。
沈辞感知房屋外阿芸夫妇,弯腰替嬴玥掖了掖被角,便退出房门。
沈辞低头轻笑,啐了口血水吐出,“赤髓散,无色无味,融于血,蚀骨髓,三日无恙,四日毒发,五日身亡。”
嬴玥勃然,弯腰捏住沈辞脸颊,只听他又道,“不出三日,肠穿肚烂而亡。”
“啪!”嬴玥抬手,一掌落于沈辞脸庞,拂袖转身而去,怒道:“我此生最恨下毒此等卑劣手段!杀!”
“主子!你的身体……”
趁凌霜犹豫之际,沈辞抬手格退颈间利刃,扫腿激起石子袭去。
一阵白烟腾起,迷乱众人眼目。
有人将沈辞接应救走。
“主上,属下这就带人去追。”凌霜作揖请罪。
“不必,追不上了。”嬴玥拔出钉在马车上的飞镖,于掌中把玩,旋即入马车之中,“先回威远将军府。”
马车之内甚是宽敞,有一米来长小塌,杯盏茶水一应俱全。
嬴玥已经换上凌霜带来的烟紫罗金绣缠枝海棠裙,发髻也已梳整妥当,躺于榻上小憩。
“说说京中情形。”
“禀主上,娘娘那边以您近日与清河县主四处游玩为托词,您失踪的消息并未泄露,拐您那伙人已查明,领头之人唤作李三,只为求财,与朝堂无涉,已尽数铲除,于岩穴救出四名女子,五名稚童,皆为京中官宦之家,已送回。”
嬴玥颔首了然,凌霜作揖退下。
她拾起案上飞镖,于指尖流转,指腹丰腴,指尖纤长,马车略微颠簸,清风穿帘而来,她手腕猛力一掷,飞镖自车内疾出,钉于林间树干。
“沈辞,你休想好过。”
车马渐远,没入天际。
林间生意盎然,老树枝桠交错,地表积了一层厚厚腐叶。
沈辞伸手拔出钉在树干处的飞镖,别在腰间。
“楼主,此女子乃是京中之人,恐对您身世有所威胁,是否需要属下遣人去……”
“不必,她已然中了赤髓散,活不过三日。”
沈辞心下嗤笑,“无知且无畏,凭她手下那些榔头医者就妄想解我的毒,此毒世间唯本座可解。”
然则,沈辞算不上诓骗嬴玥,他确为听竹楼中人,只不过非上位者,乃创造者。
-
威远将军府,乃京中神圣庄严之府邸,萧琰,当朝皇后亲兄,因率五百军士力挫三千敌军,戍守边境知州,是以得圣上亲封威远名号,赐府邸。
府中,湖水澄碧,锦鲤祥瑞嬉戏,朱红广亭内,轻纱蔽日,风起飘舞,嬴玥悠哉躺于小塌之上,侍女在旁斟茶侍奉,手腕轻翻间,腕内以薄巾覆之。
胡院正正在给公主诊脉,额间汗珠涔涔渗出。
方下直归府,便闻靖宁小公主游玩归来,身受剧毒,传他前去诊脉,然此刻脉象康健,唯有体虚之症。
“本宫身体可是有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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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玥望着眼前汗颜医者,眉头微蹙,“胡院正需把脉如此之久?”
“殿下身体康健,下官才疏学浅,唯有见得乏累虚弱之症。”胡院正跪地,不敢抬首,以衣袖轻拭额上汗珠,“敢问殿下身体有何不适?下官再行探脉。”
“胡大人不必紧张,只是听说中毒罢了,此前已有医者号过脉,亦说无碍,清河县主心下不安,且素来信得过胡院正医术,遂请你前来一观。”嬴玥莞尔,笑声清越如环佩相击,“对症下药即可,你且退下吧。”
胡院正如蒙甘霖,心头大石落定,长舒一口气道:“下官告退。”
待胡院正走后,嬴玥轻抬晧腕,唤凌霜。
须臾之间,凌霜已现于亭内,作揖拂礼,恭声道:“主上。”
“查沈辞,勿轻举妄动。”
“泱泱,胡院正怎得说?”亭外一女子款步而来,身着干练赤色箭袖长袍,飒爽之姿,卓越非常。
萧筱,威远将军萧琰之女,因从龙有功,得封清河县主。
嬴玥闻言,淡淡应道:“无碍。”
言谈间,亭内已不见凌霜身影。
“如此便好,我道一般毒物,怎能奈何的了我们神通广大的泱泱!”萧筱掀帘入内,与嬴玥相拥,“我都担心死你了,幸得无碍。”
“本宫这般百毒不侵体质,自然无碍嘛。”嬴玥轻拍萧筱背部以示抚慰,“走了,马车已备好,该入宫了。”
宫墙朱红,日照下似烧熔的玛瑙,鎏金瓦顶,午门铜狮眦目,御道上的云纹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却每一步都透着森然规矩。
嬴玥每次归宫,未觉亲切,只感压抑,这百丈宫墙,似将她狠狠压在着深宫之中。
“母后!儿臣回来啦!”嬴玥满脸笑意,做娇憨亲昵之态,作揖拂礼道:“泱泱给母后请安。”
“筱筱给皇姑母请安,皇姑母岁岁无忧。”
皇后萧氏面上略施薄粉,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自带三分威仪,唇角轻抿时,又添了几分温和。
见嬴玥二人作揖,萧氏招手示意上近前来,“你二人可算玩尽兴了?日日都见不得人影。”
“开心是真开心,但也甚为想念母后。”嬴玥小嘴似乎摸了蜜,“泱泱日日记挂着母后呢。”
“泱泱就只记挂着母后吗?咳咳……就不想念太子哥哥?”一位身着杏黄色蟒纹常服,领口袖沿皆用石青织金缎镶边,其上绣着四爪蟒纹的男子进入殿内,目光扫过萧筱,道:“小筱也在啊,近日可好?”
萧筱与嬴澈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自然也是想得,太子哥哥近日身体可好些?”嬴玥上前挽住嬴澈手臂,尽显娇俏,“我近来寻了些上等补药,哪日给太子哥哥送来。”
众人落座,张嬷嬷沏茶斟满。
“泱泱,算来你也要及笄之年了,母后为你初步选了几位世家子弟,好给你相看一番。”
萧氏言语温软,但毫无商量之意。
嬴玥心下一沉,面上不显,抿了一口茶,道:“全凭母后做主。”
“泱泱还小,儿臣可舍不得泱泱如此早的出嫁,母后还是再为斟酌吧。”嬴澈回罢,随即又道:“泱泱和小筱且回去歇息吧,皇兄与母后还有事要商讨。”
这天家血肉亲情,年岁至此,唯有嬴澈能令她觉出些暖意。
“母后,儿臣告退了。”
“皇姑母,筱筱也退下了。”
近日天愈发的凉了,渐渐入冬,远处角楼飞檐裁着半轮冷月,殿宇琉璃瓦上凝着冰霜,夜晚很静,连铜铃都敛了声息。
韶华宫中,静谧无声。
嬴玥执笔写道:查相看名单,择一草菅人命者,杀。
本宫倒是要瞧瞧,京城高官子弟若遭戕害,还有何闲情安排本宫相看。
4. 四季轮转
第四章
秋去冬来,白昼时长较以往短许,晚间申时出行,已需掌灯照路了。
京都边缃楼,高贵雅典之所,楼中所客,上达京都公侯贵女,下至穷酸秀才心比天高之徒,楼高千丈直入云霄,楼内烛火长明,歌舞升平,吟诗作赋,热闹非凡。
东街集市常开,人来人往,车马骈阗,熙攘万分。
青禾跟在嬴玥身旁,手执灯笼,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周遭行人,轻微异常动静,都足以令她警惕万分,活脱脱一只极度应激的小猫。
“青禾,不必如此紧张。”嬴玥握住身旁婢女的手腕,以作安抚,“边缃楼就在前方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是……是……殿下,哦不……小姐。”青禾回答得结结巴巴,额间渗出汗珠,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嬴玥。
瞧着说话磕磕绊绊的青禾,嬴玥心中惋惜,青禾应是比她年岁还要小些,从前不知在何处做工,近些日子美曰被母后指到她跟前照料,然嬴玥心中清楚,不过是派青禾来监视她今日相看罢了。
吃人不吐骨的皇宫,天家最是无情,按青禾这般唯唯诺诺的性格,最终又能落得何种下场?
嬴玥拢了拢狐裘披帛,这风雪刺骨的寒,行至边缃楼前,门口小厮便打躬作揖上前招呼。
“这位娘子怎么称呼?可是要楼内一观?”
嬴玥帷帽遮面,抬手示意青禾表明身份。
小厮瞧清眼前的金镶玉琢令牌之上“靖宁”二字,心中寒栗,不由得腰弯的更低,“可需要小的指引您?”
靖宁小公主于这京都之中,可是万万不敢招惹的主儿,暂且不提这皇家公主之贵,单是她身后外家左丞相府与忠勇侯府,足已令人毕恭毕敬,闻之胆颤。
嬴玥指尖轻掀帷帽纱帘,露出双眸打量着牌匾之上“边缃楼”三字,随即收回目光,淡然开口:“前方带路即可。”
嬴玥随着小厮指引行至一处包厢门前,三楼较二楼嘈杂作比,显得静谧些。
她推门入内,顷刻混着玉露清霭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内炭火很足,少时便扫清了寒气。
“小生沈浊倾,见过公主殿下。”
只见屋内一位锦缎白衣年轻男子于茶桌处起身作揖。
嬴玥忆起凌霜此前调查过他,于府外拥有计不清的温香暖居,心下暗忖,瞧着倒是一副温润儒雅,偏偏公子模样,的确是有风流成性之资本。
她颔首回礼,抬手摘下帷帽,解开赤锦云岫披帛被青禾接过,缓缓走向桌旁入座,抬手示意:“沈郎君请坐。”
屋内陈设韵味古雅,三尺润玉云栖檀木圆桌,配套软垫檀木小凳,窗边小塌炕桌上燃着玉露清霭香,白烟悠悠缕缕顺着窗隙融入风雪。
“殿下一路行来,可还安全?”沈浊清入座,斟茶笑言:“近日接连多起高官子弟横死案,京都上下人心惶惶,最近敢出行的王孙公子当真少之又少。”
“本宫自是无碍。”嬴玥拾起桌面茶盏轻嗅,随即顺着杯沿抿了一小口,“毕竟本宫不似高郎君那般,不顾家中妻室,于百花楼流连忘返,也不似宋郎君为养面容,专爱食小儿之心,自然,如沈郎君这般洁身自好之人,亦可高枕无忧,随心出行。”
沈浊倾睫毛轻颤,手掌握紧杯身,指节因用力泛白,皆于嬴玥眼中清晰可见。
“殿下说笑了,小生为殿下点了一份八宝鸭,边湘楼招牌,还望殿下品尝。”沈浊倾坐于嬴玥正对面,夹起一块鸭肉,起身送入嬴玥碗中。
嬴玥并未执筷而动,而是转身抬手唤来青禾,换了碗碟,“本宫素来不食荤肉。”
随即她莞尔笑言:“沈郎君仍于大理寺就职?”
沈浊倾一愣,就此仍面目春风,回道:“是小生考虑不周了,忘了殿下忌口,已然非也,缘因前些日子腿部受了伤,被家父安排至刑部案牍库整理文书罢了。”
嬴玥颔首了然,整理着衣裙起身说道:“沈郎君,现下已然晚间,本宫不便在此逗留,可劳烦沈郎君护送本宫归宫?”
沈浊倾望着一桌未动饭菜,胸闷气结,面上不显,起身作揖,“荣幸之至。”
出了边缃楼,入了市集,嬴玥牵着青禾走于前方,沈浊倾跟于后方保持距离,人流袭来,恍惚间,已不见嬴玥主仆二人身影。
沈浊倾慌了神,紧忙左右找寻。
高杆之上的彩灯晕染光辉,东街似被其整个罩住。
沈浊倾只瞧一位破衣褴褛粗壮男主向他奔来,一时间难以躲避,被撞了个满怀,重重栽倒在地。
他疼的呲牙咧嘴,扶腰起身,左右摇摆不定,只觉那男子重重砸在他腰间,怒骂道:“你瞎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只言片语,尽显纨绔本性。
只见那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说话,连连鞠躬表歉意,随后便跑远了。
嬴玥匿于不远处街角,装作在欣赏小贩手中的发钗的模样,注视着沈浊倾那边发生的一切。
人流渐渐散去,视线豁然开朗,一直忧心于和沈浊倾走散的青禾肃然惊呼。
“小姐,沈郎君在那!”
嬴玥转身,逆着人流向青禾手指处行去,肩膀与人相碰,指尖轻勾,一块硬质玄铁滑入衣袖。
“沈郎君可无碍?”嬴玥行至跟前,看着弯腰扶背的沈浊清,“可是扭到腰了?”
“无碍,劳小姐忧心了,小生……”
“我瞧着今实在是有些晚,沈郎君不必相送了,你我还是尽快归府吧。”
嬴玥打断沈浊倾的话,她实在是懒得与之拿腔做调,随即转身离去,仅留沈浊倾一人于闹市之中步履蹒跚。
韶华宫中,地表屋顶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嬴玥仅着亵衣,立于窗前,观大雪纷飞,红梅傲然娇艳。
殿中烛火闪动,凌霜现于屋内。
“主子,有何吩咐?”
“查云蕊酥商家手下有无可疑资产。”嬴玥回神,行至桌前落座,拾起桌面上玄铁令牌,上面赫然标着“刑部”二字,递给凌霜,“派人乔装去刑部案牍库,查看可有与沈辞相关案例。”
近日来嬴玥愈发疑惑,沈辞此人搜查找寻两月之久,未得半分消息,哪怕名称为假,按相貌搜寻仍是未果,如今嬴玥只此怀疑,他为已被处死罪犯,身份被官家抹杀,亦或是罪犯之后,未得有真实身份记录在册。
-
白雪皑皑,附于青松之上,然其仍挺拔笔直,翠绿盎然。
嬴玥站于松柏前,仰头打量着,阳光顺过树间缝隙透过来,鸟雀儿吱喳着飞过,惊落枝头雪花,落于脸颊,顷刻融化。
嬴玥被凉的一惊,拭去颊边雪水,心叹青松之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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韧,然新正岁旦这连着好几日的宫晏,已将她蹉跎殆尽。
冬日里的阳光正盛,天空无云蔚蓝,带了些冷冽的味道,只见一只通体雪白,仅于尾间为黑的鸽子,在天空“吱呀”叫着,旋转几圈往着韶华宫飞去。
嬴玥望久了,被阳光刺得眼睛发酸,回头望向凤仪殿内,各宫妃嫔公主明枪暗讽,虚与委蛇,着实觉得心头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喘不上气来。
不由得忆起那四季常绿的桂花树,浓烈火辣的乡间酒……
忍不得午会结束,嬴玥便称病向母后告了假,回宫歇息了。
放下床幔,嬴玥顺着被褥往琥珀枕下探去,寻得小卷纸条。
“昌源二十三年间,永安侯因私造弩箭谋反之嫌,遂灭门,然有一子流落在外,至今在逃,圣上恐其报复,着龙甲卫暗中追杀。
永安侯世子,江伺,于昌源二十年生。”
嬴玥掌心发力,握紧纸条,随即摊开手掌,投入床边炭盆之中,顷刻化为灰烬。
“江伺,沈辞,”嬴玥喃喃道:“你们会是同一人吗?”
新春即过,太和殿中,高官子弟受戕一案无果,圣上怒意正盛,无人胆敢直视龙颜。
“皆如泥塑木雕,竟无一人可解朕之忧心!酒囊饭袋也!”圣上重拍龙椅起身,怒斥百官,随即甩袖离去。
殿前的福禄公公,手执明黄龙纹锦书,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惜国家之栋材,自今岁始,宣新科取士章程,天下贤能,及冠者,皆可直达朕前,施展抱负,佑我大曜昌盛。”
百官闻之汗颜,心中暗自揣度圣意,恐祸及己身。
柳树枝头的嫩芽已堪堪冒出,湖中锦鲤欢快非常,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科举新制度反响得宜,圣上龙颜大悦,百官喜笑晏晏。
连带着嬴玥心下都欢快了许多,带着青禾,于御花园蹦蹦跳跳的捉蝴蝶。
缘因母后已然松口,应准着人于宫外为她修建公主府,逃离这深宫,是她梦寐以求之事。
只见女孩身着桃夭缀玉罗裙,手执珍珠雪莹团扇,发髻两侧的金缕缀花摇,时而律动非常,时而静止寂然。
早春时节,蝴蝶算不得常见,偶然间被嬴玥瞧见一只,立于迎春花丛枝头,心下一喜,缓而靠近。
“殿下!”一位身着淡粉荷花裙的小宫女跑来。
嬴玥闻言,蓦然回首,惊动了蝴蝶,飞入花丛找寻不见。
“唤本宫何事?”嬴玥懊恼不已,仍观察着周边蝴蝶的身影。
这宫女她识得,是母后宫中的,常在凤仪殿中洒扫浇花。
“奴婢桂枝见过靖宁公主,公主康宁。”桂枝似是察觉嬴玥些许不悦,速下跪请安。
“何事?”嬴玥回过神,将手中团扇送入青禾手中,并未叫她起身,睥睨着脚边宫女。
她一向如此,于这等小事上从不心软,今日她宽恕这宫女,来日这宫女便会因此死于他人之手,在这深宫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她于这皇宫之中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皇后差奴婢来传话,今日有工部之人为殿下公主府选址,殿下可自行出宫跟随考察。”桂枝颤颤巍巍回道。
嬴玥闻言心下一喜,面上不显,起身离去,“本宫知晓了,在此跪足一个时辰后便自行离去吧。”
5. 掌中玩物
第五章
韶华宫内,小宫女三五成群,翻找衣笥,忙得晕头转向,奉靖宁小公主之令,寻新岁年间,圣上所赏的异邦赤螺燕尾罗裙。
未曾想今岁收整衣裙之责,轮到新入宫的小宫女,年间赏赐颇多,一时竟遗忘归处。
嬴玥于铜镜前,整理梳妆,顺着窗口瞧到院中因犯错而跪立心惊的小宫女,心中怅然,这深宫之中,日复一日的祸端。
少时,青禾身后便随着三个小宫女入内,作揖笑颜:“殿下,衣裙找到了,已打理完毕,奴婢侍奉殿下更衣。”
嬴玥闻言起身,打量由衣桁撑开的红螺燕尾罗裙,衣缀鎏金,艳丽明媚。
她鲜少穿这般夺目红裙,然今日不同,应当隆重些。
嬴玥坐于轿辇之中,掀帘向窗外望去,瞧着明黄琉璃瓦,庄严朱红的午门渐行渐远,随着车辇转弯,消失不见,似有一滴水于脑海中滴落炸开,引起阵阵涟漪。
“殿下,咱们到了。”
青禾出声通报,掀帘伸手扶嬴玥下辇。
石阶灰烬尤盛,朱门四敞,轩楹洞开,见院内五六位绯色官服男子,谈笑风生。
嬴玥抬头望向门前可四季常绿的香樟,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隙,阴影斑驳映于石阶之上,胸中似有清风袭过,清爽宜人。
她喜欢这棵香樟树。
“靖宁公主到!”
随行的大监高呼。
众人肃然回首成排,异口同声,作揖跪拜:“下官拜见靖宁公主!”
“众大人不必多礼,平身吧。”嬴玥抬腿行入院中,莞尔笑言:“哪位大人方便带本宫参观一下?”
她眸光于各位工部高官面上拂过,倏然心下一紧,然于面上不动声色,未得察觉,藏于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指甲划破,“这位大人瞧着面生的很,可愿指引本宫参观?”
“禀殿下,下官沈辞,于工部就职。”沈辞身着绯色飞雁官服,腰间环佩十一銙金带,头戴纱罗软巾,面容俊朗,身量修长,鞠躬作揖,“殿下言重了,下官分内之事。”
嬴玥闻得沈辞这般言论,立于人前,上下打量着他。
气氛一瞬间诡异静谧。
沈辞弯腰作揖良久。
“禀殿下,沈大人为今岁新晋探花,今日第一天当值,殿下眼生实属正常。”张员外郎从旁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本宫觉得眼生,众大人且去忙吧,有沈大人照看本宫便好。”嬴玥视线从沈辞身上移走,抬手示意,“沈大人别拘着了,起来吧。”
嬴玥将众人遣散开来,随着沈辞,往院落中央行去。
一路行来,沈辞可谓恪尽职守,为她讲解院落风水,房屋构造,修缮事宜。
“殿下您瞧,这偏院中的池塘,最为妙哉。”沈辞站于塘边石墩之上,指着池水,解释道:“此为活水,直通京外大运河,水量充足,水质澄澈……”
然嬴玥此刻无心瞧他装模做样,她寻了他良久,近日缘因自立门户之事,于朝中那些老东西斡旋,未顾得上他,今竟自己送到她跟前来了。
“青禾,本宫有些乏了,你且去边缃楼替本宫安排间房,待这边事了,小憩片刻。”嬴玥寻得理由将青禾遣走。
池边垂柳嫩芽初发,泉水汩汩,沈辞停了讲述,瞧着一袭鎏金红裙的女孩,早春的风夹杂着青草香,沁人心脾,吹动了步摇秀发,他弯唇轻笑:“着实没想到一年未见,泱泱小娘子竟摇身一变成大曜尊贵的靖宁小公主。”
一月前,他知科举新令初颁,冒险直达圣听,恐性命之忧,幸得张员外郎赏识他之才华,殿前举荐,谋得工部侍郎这高官,一朝飞黄腾达,荣宠加身。
“言语之上,沈大人胆敢如此轻浮,不怕本宫要了你的项上人头吗!?”
窥探四下无人,嬴玥猝起攻之,脚尖轻踏池水掠过,抬掌袭去,掌风凛然。
沈辞侧身躲过,被袖边流苏擦过脸颊,反手拽住嬴玥手腕拉回,意制于臂膀之间,未料其足下蓄力,于头顶腾空翻过,落于池中立柱之上。
“沈大人身手还需精进呀!”池面水光嶙峋,波澜不惊,嬴玥双手环臂,挑眉笑言,“寻你一年未果,未料到您也摇身一变成这朝中高官喽。”
女孩明媚张扬,肆意潇洒,她改变主意了,她不要他死,她要将他捆于身边,以他为乐,尽管赌注可能是她的命。
嬴玥注神侧耳倾听,稀稀碎碎的脚步声,应是小批测量工人往这边来了,分神之际,一时不查,沈辞轻身行至身旁,冷冽的气息混着皂角清香充斥鼻腔。
池中立柱空间局促,难以容纳两人,嬴玥足下一滑,侧身向湖面栽倒,沈辞见状出手环住她的腰际。
他嘴角噙着笑,玩味显然,“殿下还是小心些的好,万不可在此处湿了身。”
心口似有羽毛抚过,痒意盎然,女孩的腰如春柳般,盈盈一握便似要折了过去,棉团柳絮,香软入怀。
嬴玥心中暗骂其登徒浪子,瞧着屋后工人将至,咬紧后槽牙,捏住沈辞领口,两人齐齐坠入池中,漾起大片水花。
顷刻众人哗然:“快来人呀!靖宁小公主与沈大人落水啦!”
高官工人鬓角浸汗,岸上乱作一团。
池塘算不得浅,嬴玥于水中,可如鱼儿般自在,出掌向沈辞袭去,拉开二人距离,怒瞪圆目,示意他当心岸上众人,随即向池面游去。
瞧着向上挣脱的女孩,沈辞心中玩意大发,忆起方才她于众人面前与他难堪,伸手擒住她的脚踝,用力拉至臂弯中,于背后紧紧环住腰际肩胛,青丝随波而起,扫过他的颊边。
嬴玥受制于他,碍于岸上众人,未敢大幅度挣扎,察觉岸边众人为寻她,如下饺子般一个接一接的投入池中,情急之下遂低头咬于膀间肘臂,血液于齿间散开。
沈辞闷哼一声,肘间并未松懈半分,脚下律动,带着嬴玥向池边游去。
“啊!吼!”嬴玥探出池面,唤了一口气,胸中气压瞬减,故作柔弱之态。
青禾手持肩帛,紧张上前,将嬴玥包裹,嗓中略带哭腔:“殿下,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本宫无碍,方才足下一滑,不慎落入湖中。”嬴玥手按胸口,喘着粗气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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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沈大人相救,青禾你且派人为沈大人准备洁净长衫。”
嬴玥抬眸,望向池边整理衣衫的沈辞,大有弱柳扶风之姿,暗道其惺惺作态,与之四目相对,颔首互致。
池面一瞬间风平浪静,然其下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边湘楼中,松间阁内,薄纱轻幔,水雾缠绕,蒸得人脸红心悸,嬴玥瞧着翻窗而入的沈辞,额间青筋跳动。
“沈大人,不懂得非礼勿视嘛!”她怒言,扯过衣桁之上的衬衣掩于胸口。
沈辞已然整理妥当,换上青衫,手持折扇,一副儒雅公子模样,然行采花贼人之风。
“泱泱小娘子见外了,你我姑且也该算是生死之交的友人了。”他以折扇遮面,遮挡视线,薄唇轻笑出声,“奉劝殿下一句,此为天子脚下,于这京中,处处受制的应为殿下。”
“你威胁我?”嬴玥掌击香炉,令其向沈辞袭去,于他躲避之际,规整好亵衣罗裙,于浴池中而出,脚踝处附着的玫瑰花瓣,随动作飘落,发梢湿腻,水珠滴答着,浸透背后衣裙。
“为殿下名声着想,动作还是轻些罢,此次前来,只为一事,心中困惑,望殿下解忧。”沈辞躲过香炉,瞧着怒意正盛的女孩,笑言:“殿下身旁自然是能人巧匠居多,可告知是何人为殿下解的赤髓散?”
与嬴玥再次相见,沈辞心中诧异万分,原本应该仅剩一堆骸骨之人,如今却于他面前虎虎生威,这世间竟当真有人可解他的毒?
闻言,嬴玥笑道:“真拿自己当毒绝圣手呢?狂悖自负之人。”
沈辞执扇,于屋内左右摇晃,指尖划过水面,遂言:“殿下所言甚是,方才下官已于浴池中添了点料,还望殿下好运。”
“阴险小人是也!”嬴玥勃然大怒,手指沈辞,心中愤懑。
瞧着气意上涌,恼羞成怒的嬴玥,沈辞与之拉开距离,立于窗边,手持折扇拍打着手心,淡然一笑,“殿下应懂,兵不厌诈之说法。”
“殿下,可需加点热水?”门口处传来青禾敲门询问之音,打断其谈话。
趁嬴玥分神之际,片刻间沈辞已越窗离去,大股凉风顺窗灌入,嬴玥衣裙尚湿,凉彻心底。
良久未得回音,青禾心中焦急,遂敲门再此询问:“殿下?您可无碍?”
嬴玥了然回神,拍拍胸口,平复心中怒意,遂答:“无碍,准备车辇,传于宫中,今日于威远将军府就寝。”
天色渐黑,晚间的风吹动颊边青丝,嬴玥立于窗前,寻着于后花园中每每夜半便会嚎叫的野猫,屋内烛火通明,青梨檀木圆桌之上,摆满瓶瓶罐罐,碗碟之中盛着浓稠血液。
“主子,已经验好了,您可宽心,您之血液完全可以溶解此毒。”一位身躯佝偻的耄耋老者,手中端着碗腾腾热气的汤药,行至嬴玥身旁说道:“主子,虽不致命,然……”
“葛叔不必多言。”嬴玥打断葛叔的话,伸手接过汤药,于鼻边轻嗅,眉头微皱,一饮而尽。
浓厚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口腔,引得嬴玥眸光阴沉,心中暗暗发狠:沈辞,这笔仇,本宫记下了。
6. 以身入局
第六章
东皇夜半,凉风戚戚,葛叔作揖退出房内,行至湖边路遇清河县主。
“葛叔,泱泱如何了?”萧筱面带忧心询问道。
葛叔闻言,作揖叹气回道:“无甚大碍,然……”
忆起嬴玥之态度,遂止半未言,连连摇头叹息。
瞧着葛叔神情,萧筱心中猜着十之八九,嬴玥缘因此些年间中毒颇深,虽说养成这般无惧万毒之体质,然其骨内,早已腐烂不堪,犹如被万蚁啃食殆尽的枯木般,此次恐又加剧。
房中紫纱轻幔随风而起,青梨檀木圆桌之上,酒水倾洒,嬴玥饮酒以解忧愁。
萧筱推门而入,淡然酒香袭鼻,清冽的杨梅果香混着糯米的醇厚,悠悠醉人心弦。
“泱泱?”萧筱试着唤了一声,桌旁的嬴玥应声回首,瞧着她清明的双眸,随即笑言:“这梅染春酿素来温吞无劲,怎能解忧?”
“何以解忧?以酒浇愁愁更愁啊。”嬴玥怅然回道,手下摩挲着的流霞杯盏,与烛光折射。
忆起儿时,苏贵妃送与她一只雪猧,通体雪白,憨态可掬,她喜爱的紧,为其取名幻月,那段时日她不顾母后劝阻,与苏贵妃走得那般近,未料其于犬身皮毛下毒,险些要了她与嬴澈的命。
降雪珠,世间极其阴毒之药,可随皮质入体,侵入骨髓内脏,她自己中毒病危就罢,然亦牵连嬴澈,使得成现如今这般迎风落泪的柔弱体质。
嬴玥一杯果酒下肚,味蕾顿开,然其如鲠在喉,“今日是幻月的忌日,小小的一只,应是早已转世投胎成他人的小狗了。”
颊边泪珠划过,“希望它不要再投于权贵官家,偏偏遭人利用,丢了性命。”
她于韶华宫内,时常可以忆起冬日里,幻月围着梅花树跑,向她奔来的景象,雪地间落满了它的小爪印,偶然间断折的梅枝,它都可以叼着玩许久。
瞧着嬴玥这般,萧筱心中了然,应是今日未察,又中沈辞之毒,使其不由得追忆往事。
夜风骤起,燕雀齐飞,月光仿若缠绕织成一张温柔的薄毯,笼罩着大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柳树枝尖的露水滴入湖中,漾起了圈圈涟漪。
“泱泱,你现在已然不是可任人拿捏的稚童了。”萧筱举杯与嬴玥相碰,眼中夹着坚韧与肯定,“终有一日,云破初晓,你我皆可一舒心中抱负所愿。”
嬴玥为其动容,高举杯盏,“没错,你做这世间第一女将,我亦成这潇洒自在,无甚约束之人!”
三坛酒水下肚,一夜无梦,梅染春酿安神助眠效果极佳。
旦日一早,晨间拂晓,嬴玥行至院中,瞧着于练武场一袭箭袖绯裙,挥武长枪的萧筱,飒爽非常,一时间手痒难耐,然于京都之内,耳目众多,仍需隐藏,无奈只可作罢。
“筱筱。”她轻声唤出,摆臂示意。
“泱泱!昨夜可睡得安然?”萧筱闻言回道。
两人并肩而行,于湖中赤柱广亭小歇。
“泱泱,你可曾察觉?”萧筱故作神秘悄然之态,贴近嬴玥耳边:“每逢沈辞,你都易怒。”
湖中锦鲤嬉戏玩耍,亭内轻纱起舞,轻撩心悸。
嬴玥闻其所言心下困惑,“你道本宫易被沈辞牵动心弦?”
“不然呢?”萧筱摊手无奈,“你自己清楚喽。”
“无闲于你多言,昨夜未归,母后应是已然不喜。”嬴玥一是语塞,转移话诀,于临走之际瞧着萧筱莞尔笑言:“本宫可从不曾过问你与嬴澈之间的瓜葛纠纷呦。”
瞧着嬴玥睚眦必报的小人之态,萧筱于心中鄙夷暗道:“当心我一气之下成你皇嫂!”
朱红午门琉璃瓦,御书房边,威压更盛。
嬴玥身着绛色回纹拖摆罗裙,手端莲子百合羹,于殿前候着福禄公公通传。
少时,便听闻福禄公公通报之声:“圣上宣,靖宁公主殿下觐见!”
“殿下,请进吧。”福禄于嬴玥身后指引,“圣上方下早朝归来,现在于沈大人在内。”
沈大人?沈辞?嬴玥心下暗忖,果不其然,于殿内转角之际,她便瞧见一袭绯红官服的沈辞,身量修长清瘦,立于圣前。
沈辞闻得动静知嬴玥入殿,遂回首望向她,两人视线于一瞬间交汇。
“泱泱给父皇请安,父皇福寿无疆。”嬴玥作揖笑言,奉上掌中汤羹,“这是儿臣近日所爱,端来一份给父皇品尝。”
嬴玥作娇憨之态,明眸善睐般望着龙椅之上,气息凌然,正值不惑之年的帝王。
观其眼眸深邃,天庭饱满,威严甚笃,兴许是两鬓华发少许,笑时多了几分儒雅气息。
“哈哈,泱泱有心了。”帝王赢晟瞧着案面上诱人的汤羹笑道,随即望向沈辞又言:“此为沈辞沈大人,现于工部就职。”
“下官沈辞,见过殿下。”沈辞弯腰作揖向嬴玥致礼。
嬴玥闻言遂转首望向沈辞,颔首回礼道:“见过沈大人。”
“泱泱你今日前来,是否仍为你那府邸之事。”赢晟已然看破这小女儿之心,“正巧沈大人负责你府邸事宜,观你如此心急,今日选材之事,你且随着去吧。”
“还是父皇了解儿臣,谢过父皇。”嬴玥喜笑颜开,转而望向沈辞,“有劳沈大人了。”
“下官分内之事。”沈辞淡然恭敬答之。
“已然事了,你二人且退下吧,朕乏了。”赢晟低头揉着额间,福禄公公迎上来为其按摩舒缓。
嬴玥沈辞见状应之,弯腰作揖默然退下。
沈辞跟于嬴玥身侧,殿中回廊略长,两人步伐算不得急,悠哉走着。
“殿下喜欢怎样的装潢风格?”沈辞侧头询问,眼眸勾勾盯着女孩颈间左右摇晃赤金嵌珍珠耳坠,问道:“城北宋家为最大的皇家供应商,殿下可有意一观?”
嬴玥故作思考之态良久,摇头否定,“城北?太远,恐会累这本宫这娇贵身子。”
“街口钱府?距离极近,殿下意下如何?”
嬴玥摇头否定。
眼观回廊尽头在前,沈辞之提议,被嬴玥接连否定。
沈辞思寻片刻,又道:“那城中苏家?距离算不得远,据说最近来了批金丝楠木,品质尚佳,殿下可感兴趣?”
“金丝楠木……你觉得可能称得上本宫?”嬴玥反问道,眸内蒙上水雾,转头迎上沈辞不耐烦的目光,眉头微皱,“沈大人可是觉得本宫麻烦?”
行出回廊,日光一瞬间刺得眼眸轻眯,乾隆殿前,各部高官络绎不绝,嬴玥讲话声音算不得大,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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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铿锵有力,落入他人耳中,霎时众人耐人寻味的目光投来。
尽管小心翼翼恐惹祸上身,然其八卦之心皆按耐不住。
沈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然转瞬即逝,如若嬴玥不知他原本脾性,恐会觉得自己眼花感知错了。
“下官怎敢,殿下多虑了。”沈辞于殿前向嬴玥弯腰作揖以表歉意,面露真诚耐心候着嬴玥平身旨意。
拿身份压人,嬴玥熟练的很,瞧着不得不作揖服软的沈辞,她心中痛快。
来往高官见此情形无不快步行过,恐招惹是非。
现下嬴玥想要效果已然达到,伸手拖住沈辞交叠作揖的双手,笑言:“沈大人快快请起,来往之人如此多,如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横加说词,再平白累了大人的仕途。”
女孩的手掌清凉,与男子滚烫炙热的肤感形成冲击,触及沈辞之即,惹得他小拇指尖微颤,遂起身回声道谢,心中暗自揣度嬴玥此举动,仅是为了于殿前折辱他之颜面?
“殿下,沈大人,车辇已备好,奴才奉命送两位出宫。”一位小太监身后随着一行人,驾着车辇,作揖请示。
嬴玥定睛一瞧,非母后与父皇身旁之人,敢于乾隆殿前这般大张旗鼓,恐只剩苏荷殿那位淑锦贵妃了,仗着生下长子,作威作福这些年,母后都未发难于她,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在本宫头上了。
“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嬴玥询问道。
“奴才阿福。”只见那兰花指相交,作揖答道。
她瞧着这副轿辇,紫苏鎏金,贵气华丽,行至辇旁,指尖掠过车身外侧的珍珠流苏,颗颗饱满,旋身入辇,“淑锦娘娘这般大方,本宫也不便弗了她的好意。”
“起轿!”
嗓音尖锐,似划破天际。
沈辞默然跟于车辇旁,偶尔间车身大幅度晃动使得车帘轻掀,瞧着辇中一袭绛色回纹罗裙,金萼托宝钿花树冠的女孩,面容粉黛,雍容自信,心中勾起层层涟漪,这般气场,的确配得上她大曜嫡公主之贵,足以令人俯首称臣。
行出午门,轿辇两侧多了两批带刀侍卫,应是出自淑锦母家,庆国公府,嬴玥掀帘探出头来,瞧向沈辞,挑眉示意:沈大人还不走?
现下这情形,淑锦不达目的,万不会放她离开,更别谈选材之事了。
然沈辞与之对视,像是瞧不懂嬴玥之意般,颔首作揖,“市集喧嚣,殿下还是安然坐于辇中罢。”
车辇行了许久,瞧着日落西山,估摸已有酉时六刻,嬴玥活动了下脖颈,坐了小半天车辇了,浑身骨节酸痛。
“殿下,到了,淑锦娘娘在里边等您。”
落了轿辇,闻得阿福公公那尖细锐厉的嗓音,嬴玥掀帘探出头来,一瞬间大雾四起,观不清远方,辇旁太监侍卫皆数消失不见。
“殿下,下辇来吧。”沈辞弯腰伸出肘臂,横于嬴玥面前。
“沈大人,这是何处,阿福公公等人何处去了?”嬴玥作大惊失色之态,伸手扶住沈辞手臂下辇,就势躲入怀中,眼睛溜溜的窥察四周。
京郊林间,正值日落阴霾之际,身前一座四进大宅院,砖红宅门上方牌额间写着“枯枝缠梦院”,于此之际,瞧着那座鎏金华丽的车辇,加着二人这身红裙官袍,平添几丝诡异惊人之感。
7. 风波初起
第七章
“殿下这般投怀送抱,着实令下官惶恐万分啊。”沈辞瞧着怀中犹如小狐狸般鬼精,探头探脑的嬴玥,笑意难掩,笑声自嗓间溢出,低首贴近嬴玥颈间耳旁,轻声道:“殿下此刻可是,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之谈了。”
瞧她现下这般与他亲近,不由得忆起岩穴初遇之时,她故作娇羞之态,轻抵他胸膛,与他拉开距离,耳边响起嬴玥那软糯喃喃之音:郎君,男女授受不亲。
“嘘!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温热的呼吸引的嬴玥耳边一痒,她扭过头瞧他,眼眸微瞪鄙夷,“让你走你不走,坏了本宫的计划,拿你祭天!”
嬴玥的话将沈辞思绪拉回,手下拦腰略用力,将她禁锢怀中,感受到女孩小幅度的挣扎,她轻笑提醒道:“殿下勿动,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无赖行径的卑鄙小人。“嬴玥于心中暗道,察觉东隅不远处草中略微传来声响,眼眸轻阖,计由心生,肘臂暗发力击其小腹,挣脱沈辞的控制。
观四周树木分布,她脚下向左移了三寸,以确保周身无遮挡,“沈大人,这夜间风凉,现下恐是已回不去京中……”
“殿下身子孱弱,当心风寒。”沈辞会意嬴玥眸光暗示,闻得丛中悉悉碎碎之音,着手解开外衫,粉红中衣乍现,将绯色官袍披着嬴玥肩上,低眸整理妥当,“当下困厄,只可委屈殿下,随下官于这府中借宿一夜罢。”
两人身高悬殊,嬴玥披着沈辞外衫,行走间长袍下摆于地表拖沓,沈辞叩门良久未闻应答,他抬臂轻推,院门便作“吱呀吱呀”声响,缓缓而开。
门内幽黑一片,视不清万物,门上朱红油漆作衬,似一张血淋大口,狰狞可怖。
两人相视一眼,眉梢微挑,门内之景象,意料之中,沈辞抬臂扶携嬴玥,缓步而入。
林间生机初显,阿福带着众侍卫于枯草丛中隐匿身行,窥视着嬴玥的举动,瞧着二人推门入院,他顿时兴奋不已,捏起兰花指唤来手下男子,“传信于娘娘,靖宁已入套。”
院内老树枝桠交错,现下已然开春,然院内地表腐叶尤盛,枯瘪枝头上蝙蝠倒立而挂,被两人的脚步声所惊,霎时成群迎面飞来。
“啊!”嬴玥大叫出声,抱头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势躲过蝙蝠群。
沈辞随手捡起木棍,毫无章法的挥动驱散,成群结队的蝙蝠一时间四处逃窜,归于林间。
“殿下!你无碍吧!”沈辞行色匆忙,紧地丢下手中木棍,单膝跪地查看缩于角落的嬴玥,伸手轻托起女孩脸颊,拭去她颊边泪光,眸中温柔之色乍现,低声安慰道:“殿下莫怕,已经安全了。”
院门大敞四开,两人所为,全然落入监视之人眼中。
四目相对,嬴玥心中升起异样,心脏骤急,明知她在做戏,为何他还如此……紧张她?
悠然花香袭鼻,不似玫瑰般浓烈,不似栀子般甜腻,倒似丁香般浓厚悠长,嬴玥抬眸,头顶的老树逐渐恢复生机,嫩芽初生,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花开满树。
蓦然回首,原野碧绿,大片白云衔于天际,花丛之中,冰清绢蝶留恋忘返,一缕幽香,清风拂面,沁人心脾,绛色裙摆随风而扬,她徐而伸出手,接住这落叶繁花。
是绯红绣球花树,妖冶且魅惑,勾人心魄。
“殿下?殿下!”沈辞轻唤嬴玥,观其神色木讷,眸光溃散迷离,心下了然她已是入了梦境,他舌尖略动,勾起舌低丹药咬碎,顷刻融于口涎。
于入院那一瞬,见这枯树皴皮,他便知晓此为迷梦之柯,引人入幻,执念为深者,恐会一生困于这幻境之中,余生以痴傻度日。
这朝中势力主分三股,皇后太子一派,素锦大皇子一党,而这天子从中斡旋,保两方势力不倾,他初入庙堂,明面为圣上所器重之人才,可他身后全然无势,以此之态立于朝中,不过是这权力之争的牺牲品罢了。
初春夜间着实凉的紧,冷风袭来,惹得沈辞都缩了缩脖子,他瞧着坐于树下发怔的嬴玥,着手帮她拢了拢披着的官袍,肘臂穿过她的腿弯处,拦腰抱起,向屋内行去。
蓝天碧草间,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手执老虎纸鸢,追着喊着,“阿澈哥哥,你等等小筱!”
一位略大些的少年,观十一二岁模样,身着四爪蟒纹黄袍,脚踩云锦薄靴,长发高挽,听其呼喊停下转身,招手笑言:“小筱,阿澈哥哥等你,当心脚下,别急!”
“快点筱筱!”小嬴玥身着桃夭儒裙,好似个粉面团子,牵起小萧筱的手,笑着向嬴澈跑去。
一位半大少年领着两位垂髫稚童于草间蹴鞠玩乐,纸鸢逐风。
幻月在脚间奔跑撒欢儿,俄而被赢澈弯腰捞起,抱入怀中,与之亲昵,为它打理毛发。
然而霎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嬴玥转头瞧着那绯红绣球被尽数打落,一朵两朵被风儿卷着,于空中打旋儿。
“啊!”她呼痛出声,弯腰蹲下用力按压胸口,以缓阵痛,抚顺呼吸,额间密麻细小汗珠渗出,观其掌背肘臂,青筋骤然而起,呈紫黑之色,泪水氤氲了双眼,视线逐渐模糊……
沈辞寻来枯草,堆砌在一处,于屋内生火取暖,猩红火焰升起,他双手摩擦,将手掌摊开烤火,转头看向被绑于砖红立柱处的嬴玥,突然浑身抽搐起来,颈间颊边漫上青紫之痕。
“泱泱?嬴玥!”沈辞见状快步行至嬴玥身旁,执其晧腕,着手为她号脉,额头猝然拧起。
心中疑惑腾升,嬴玥现下脉象,好似多股真气于体内横冲直闯,寻不得章法病症,大限将至之状,幻境并不会至人于此。
他一时间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攥住,一口气不上不下,指肚渐渐发凉,然而片刻后,脉象竟平复,与常人一般无二。
沈辞轻叹一口浊气,观她颈间颊边可怖之痕褪去,眼眸渐而清明,紧张情绪舒缓,退至一旁,继续烤火取暖。
“沈大人,这是何意?”幻境褪去,嬴玥继而转醒,发觉沈辞竟趁她入幻之际,将她五花大绑于这木柱之上,心中气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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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脚尖发力激起石块,令其向沈辞袭去。
“殿下刚刚清醒过来,火气就如此之大?”沈辞歪脖侧首躲过,石块落于火堆之中,霎时星火四溅。
“你一早就发觉了,这香气有问题!你个卑鄙小人!竟敢将本宫捆绑起来!”嬴玥挣扎起来,颈间腕部皮肤被麻绳磨得通红,火辣辣的疼,泪水于眼中打转,声音愈发哽咽,“你就会欺负我。”
观她泪水夺眶而出,沈辞慌了神,眼前泪眼婆娑的嬴玥,与当时岩穴林间杀伐果断的泱泱,简直判若两人。
他绕过朱红木柱,行至她身后,单膝跪地,为她解开绳索,指尖从她殷红腕处划过。
他似乎从未发觉,嬴玥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孩,他对她大多是提防,算计,利用,甚至加害于她……
此屋应为正堂,虽已破败不堪,断桌残椅蛛网丛生,仍可见昔日轩敞格局,左右立柱间隔,眼观足有二十余尺长,屋内窗棂残破,冷风直灌,嬴玥向火堆旁凑了凑,拢紧身上宽大的官袍。
她抬头瞥向身旁仅着一袭粉红中衣的沈辞,大片胸膛袒露在外,手执木棍翻捅着火堆,一副悠然模样,观不出其畏寒之状,心下鄙夷,喃喃自语:“死装。”
回想起方才受幻境影响,于他面前失态,心里止不住的别扭。
“殿下说什么?下官未听清。”沈辞一直留意着嬴玥这边的小动作,见其因方才之事懊恼不已,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说你死装,听清了没!你不冷吗?”嬴玥拔高音嗓回道。
“下官身体一向火旺,这点寒气,自然还是耐得住的。”沈辞端坐,略整理衣襟回道:“殿下切莫忧心。”
瞧沈辞这般,嬴玥眼眸睥睨而过,心下暗道:死装!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只余沈辞翻倒柴火的声音。
“殿下是打定主意了,要除去淑锦一党?”沈辞出声问道。
恐是今夜过后,大皇子一脉,以及庆国公府,都将不复存在。
“沈大人想必入京前,都已查清这宫中之势。”嬴玥淡然回道:“淑锦蠢笨如猪,我那大皇兄也是愚不可及,如若不是今日她自诩聪明,怎会给本宫可乘之机。”
嬴玥观得沈辞面色如常,旋即又道:“沈大人是忧心于这朝中没有靠山,初入庙堂,便历得这场动荡,恐为鱼肉,任人宰割?”
她与之四目相对,笑言:“本宫虽不似淑锦那般可任你拿捏,但也可许你在这朝中平步青云,不如考虑考虑本宫?”
“殿下当知,下官所求,可不单单是仕途扶摇直上而已。”沈辞手下用力,掌中木棍顷刻折为两截,“与殿下一路,同与虎谋皮无异。”
“今日你阻不了本宫,就算如淑锦所谋,本宫被困死于这幻境之中,结局亦会如常。”柴火越烧越旺,于风中摇曳,火光忽明忽暗,映于嬴玥面上,“依附于本宫,是你必然的选择。”
“你当庆幸,现下还于那淑锦一党无甚关联,不然可就不单单是忧心这仕途走向了……”
8. 败者为寇
第八章
“哐!”
狂风疾来,屋内破窗被猛地吹开,撞击至墙壁之上,发出剧烈声响,阵阵阴风穿堂而过,将屋内灰烬席卷而起,焰火明灭,“噼啪”作响。
“殿下说笑了,下官自是效忠于陛下的。”沈辞淡然而答,垂眸盯于地面。
借着空中明月高悬,屋内青砖地面上,人影一晃而过。
嬴玥自当也已察觉异常,侧耳倾听,房前屋后,约莫两队人马,二十余号人,她悄然向沈辞身旁移动,伸手附上沈辞掌背,触感冰凉,渐渐握紧,希望可凭此为他传递些许热量,与之四目相对。
她暂摸不清沈辞今日诡异行径,所图为何,然于现下情形,两人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黄花梨木板门因受外力而击,砰然向两侧而弹,院中黑衣杀手行动敏捷,顷刻排为前后列,箭弩架于臂肘之上,数十冷箭一致而发,射向屋内。
与此同时,沈辞手撑地面借力腾空,脚勾残腿木桌而起,桌子于空中旋翻抵挡箭矢,借此之际,他将嬴玥搂于怀中,护住其头部,带着她侧身翻滚,以躲避箭矢,躲于小屋墙壁之后。
沈辞身手仅算得上灵巧,有意遮掩,自然叫人观不出武功底色,入京一月有余,亲近之人皆知,沈侍郎为一体弱文人。
“你们可知我们是谁!胆敢来此行刺!”沈辞高声疾呼,侧首窥察院中黑衣杀手位置分布,旋即又道:“我身旁之人,为当朝靖宁公主嬴玥,鄙人为工部侍郎沈辞……沈某素来不与人结怨,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嬴玥瞧着院中杀手,心痒难耐,眼中泛着兴奋,跃跃欲试,侧头转眸与沈辞视线交汇。
观她神色,沈辞轻易便可察觉其心中意图,无奈提醒道:“此为京都之中,殿下可敢确保不留活口?暗处无监视之人?”
嬴玥与之错开视线,暗自咂舌,心中自然清楚沈辞所言在理。
“沈大人,千金堪为买命财,春花需落急匆匆,在下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瞧为首黑衣人,手执火把,引燃周遭干枯稻草,讲话温吞,透露着股酸臭文人之感,“焰火焚身苦难言,但此为买主要求,在下也委实是,实属无奈啊。”
有着猛火油的加持,顷刻火焰肆虐,周遭火光橙红明亮,渲染了黑夜,黑烟袅袅升空。
嬴玥透过窗隙,于那张狂火影中,瞧清那黑衣首领所踩之靴,她眼眸轻眯,心下了然,确为玄武殿之人。
她微弯腰,以衣袖遮掩口鼻,观摩四周火势,大且烈,烤的她皮肤灼痛,胸闷气短,心下沉了几分,这淑锦真是狠毒手段,以此猛火油用量,足以将她烧的灰都不剩。
沈辞倏然心下一紧,执其臂,用力将嬴玥拉至入怀,抬手护住她头部,为她遮挡点点星火。
屋内后窗被人投石击破,开出一条路来。
两人相视,沈辞手握嬴玥肩胛,脚蹬身后墙壁,借力向前腾空踹去,击退已被烧的焦黑的拦路木桌,以扫清周身熊熊烈火,旋腰站立,反手扣住其手腕。
嬴玥足间轻点,腰身发劲,顺势借助沈辞之力,凌空翻身而过,于焰火中,绯红裙摆宛如绽放的婴栗,她再度掌撑地面借力,旋身夺窗而出。
炙热之气散去,方才鼻尖轻撞沈辞胸膛,现下酸痛异常,嬴玥望向院墙之边,眼色凛然,微微颔首。
夜色如墨,一道黑影缓缓融入其中,消失无影。
沈辞随之破窗而出,扶膝跪地,青丝散落杂乱,颊边多出处黑灰,好不滑稽,抬首与嬴玥眼眸相对,他眼中明亮,眼尾发红,又换做一副可怜耐人疼模样。
嬴玥叹息上前,观他掌背星星点点的灼烧之伤,应是当时火中护她之际所留,踩住其衣摆,撵灭火焰,弯腰将他扶起,“此行着实是辛苦沈大人啦。”
“殿下有此感恩之心,下官便知足了。”他卸下气力,重重栽到嬴玥身上。
“哎?哎!”感受着肩上之力渐渐加重,嬴玥无奈出声提醒,“沈大人莫要太过分了!”
两人相依,往院后行去,身后房屋轰然倒塌,火光冲天,前院老树已然被烧灼殆尽,随风而去。
京中庆国公府内,婢子争先恐后,前后逃串,刀光剑影,火焰张天,金银珠宝贵重首饰洒落于石阶之上。
一位豆蔻婢女不慎被官兵所捉,刀剑囊入胸膛,她圆目微瞪,重重向后栽去,尸骸落入院中池塘,惊起大片水花,血迹弥散而开,染红了池水……
郊外林间,自是蚊虫颇多,扰得嬴玥难以入眠,她颈间掌背,裸漏在外的皮肤,红肿一片,痒痛难耐。
瞧着身旁于稻草堆间,香鼾入梦的沈辞,心中一时不爽,这蚊虫为何偏偏只咬她自己,她狠狠抓挠几下,将手缩进袖中,以宽袂遮面,许是今日波折颇多,未逾半晌便沉沉睡去。
沈辞眼眸微睁,作假寐之态,观嬴玥举动,唇边微微勾起,紧了紧中衣,环抱双臂,心下暗忖,这已然入春,夜间怎得还如此的凉。
旦日,晨间阳光顺着窗棂而入,一时间嬴玥被晃得目眩神迷,她抬起手来,遮挡光线,睡了一晚这稻草堆,惹得她浑身酸疼的紧。
许是昨儿夜间风凉,受本能驱使,沈辞此刻挨得嬴玥那般近,两人共盖那一身官袍外衫。
嬴玥嫌弃万分,捏起沈辞的衣袖,将他的手从腰间移开,丢到一旁去。
“殿下,怎可过河拆桥呢?”沈辞睡得并不沉,轻易便被嬴玥动作惊醒,他起身摇了摇脖颈,以作舒缓,忆起夜间,嬴玥一个劲的往他身边贴去,他嘴角噙起笑,“殿下昨日可是令下官避无可避呢。”
“你莫要胡言!”嬴玥眼眸微瞪,顺着沈辞的话回想,她睡前位置确是偏右一些,而现下……
“那……那又如何!”脑中有关夜间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浮现,她一时语塞,气血上涌,脸颊微红,片刻平复心态,理直气壮到:“本宫贵为公主,能为本宫取暖,是你祖上十八辈修来的福气!”
她知她素来不是扭捏之人,然于沈辞面前,总会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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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样情绪,脑海中不由得响起萧筱昨日而言,她不得不承认,似乎确实如此,每逢沈辞,她都易怒。
晨间阳光大片洒进屋内,泛着金黄之辉,嬴玥抬首,观金乌悬空,约莫现下已是卯时,京中各街店铺已开,朝中早朝已毕。
“殿下,天已大亮。”
她闻得沈辞所言,转首望向他,他整个人罩在光里,柔和了棱角,睫毛于眼底映下阴影。
“是啊,天亮了,这一夜的血雨腥风已过,终暂得安宁。”她心中怅然,于这权力漩涡中,每个人都是棋子而已。
“快!快!”
“殿下!沈大人!”
两人闻得屋外悉悉碎碎的脚步声逼近,隐约呼喊声可传入耳中,应是淑锦之事已尘埃落定,萧筱带人寻来了。
“泱泱!”
果不其然,未经片刻,萧筱便携两队金吾卫将士入院,远远地瞧见了她。
“筱儿!”嬴玥笑着招手,脸颊旁两枚小酒窝乍现。
“殿下遇刺,是臣等保护不周。”
金吾卫众将士,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成排跪地作揖请罪。
嬴玥见状,敛笑肃然吩咐道:“本宫无碍,你等于院中候着,待本宫整理一番。”
萧筱环视一圈,打量着屋内环境,视线于嬴玥沈辞之间流转,两人皆灰头土脸,狼狈模样,随之笑言:“可是委屈我们小公主了,在这陋室硬挨一宿。”
旋即拱手作揖,又言:“还好有沈大人照料,在此谢过沈大人了。”
“清河县主言重了,是臣之幸也。”沈辞颔首回礼,余光瞥向萧筱身旁默不作声的嬴玥。
察觉沈辞视线,赢玥眼中算计一闪而过,淡然笑道:“沈大人同我们一路回宫么?”
“禀殿下,下官身体不适,入京后,自行回府便可。”
“那父皇那边……”
“劳殿下忧心,圣上那边,下官自会上书陈情。”沈辞作揖,回绝嬴玥。
现下朝中动荡,逢此时昭然入宫,那岂不是将自己推于风口浪尖之上。
萧筱一行人脚程极快,辰时三刻,便已入京,沈辞于玄武门处,便作揖拜别。
京都较往日并无不同,人烟辐辏,车马骈阗,热闹非凡。
路经东街集市,偶然遇到两位老太因两文菜钱推诿争吵,引得嬴玥掀帘而望,视线掠过菜摊,往庆国公府邸看去,御赐牌匾,庄严依旧,差异仅于那朱红府门之上,打斜相交官府封条。
“泱泱,别看了。”萧筱出言提醒,“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嬴玥闻言收回视线,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料到这风头华盛的庆国公府,会有今日人去楼空的寂寥之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家无情,以万民任鱼肉。
京中佳话,广为流传,淑锦之名,冠绝京都之第一才女,无人能及。
然再清高自持之贵门才女,入了宫闱,亦成妒妇,受权力遮眼,行差踏错,迷失自我。
9. 稚子无辜
第九章
“我就料到了呀!”萧筱摊手回答,她着实见不得嬴玥这伤感忧愁模样,指尖轻敲桌案,侃侃而谈:“往往结局都是自己选的,自她满腹算计,罔顾人命开始,便当料到今日之果,恶花结恶果罢了。”
见萧筱神采飞扬之态,嬴玥心中拨云见雾,豁然开朗,莞尔笑言:“是啊,你说的没错,恶有恶报罢了,不过筱筱,你今日有些不一样哦。”
对上嬴玥探究的眼神,萧筱心中倏然一紧,干笑了两声,指尖轻勾颊边碎发,撩至耳后,打哈哈道:“什么啊?哈哈……我今日换了新的口脂,是不是衬得气色格外的好……”
庆国公府中,外围墙角的白茶树长得那般好,古木参天,花满枝头,灵活猫儿顺着枝桠跳往墙面,不慎刮动枝梢,惊得白茶花儿一朵两朵枝折而落。
墙外小巷行人而过,肩提扁担,连连摇头叹息:还未出三月呢,这白茶花竟已开始落败,恐已大限将至,来年花开无望啊……
“娘娘,奉圣上口喻,念与您情谊多年,往后年岁,您便于这殿中反省自身吧。”
紫宸殿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足见淑锦往日盛宠,应是现下日落西山,堂内空廓人稀的缘故,孤寂诡异之感丛生。
“不可能!不可能!”淑锦双手抱头,满脸不可置信,双腿发软栽倒在地,两脚胡乱蹬踹,已是疯癫。
旨意既达,福禄公公转身欲离去,向后撤步之际,长袍下摆被人紧紧拽住。
只见淑锦平日里精致华丽的妆容,现下早已哭花,眼底青紫,眼眸猩红,骇人的很,她哭着嚎叫着,嗓音尖细刺耳,“公公!本宫要见圣上!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见圣上!”
这等罚入冷宫的哭闹场面,福禄公公早已是司空见惯,然淑锦这般癫狂,惹得他眉头蹙起,手执浮尘甩袖挥动,尘尾扫过淑锦面颊,捏着嗓子道:“娘娘,莫难为咱家。”
脚下用力向后撤步,欲挣脱淑锦拉扯,哪知越是挣扎,淑锦手下抓的越用力,她牙齿打颤,喃喃自语。
两名宫女见状上前,将淑锦拉开左右架起,未料到她突然暴起,嘶喊着向福禄公公扑去,“你个狗奴才,竟敢如此对本宫!”
“本宫撕烂你的嘴!”
见淑锦张牙舞爪的扑来,福禄公公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一时不查,被门槛所绊,直直向后栽去。
恰逢此紧急关头,嬴玥疾步上前,手撑福禄公公肩背将他扶起,一脚正踹淑锦腹部,将其击退数米。
福禄公公惊魂未定,心脏极速跳动,仿若要从胸腔蹦出来般,他瞧清来者,持袖拭去额间汗珠,作揖道谢:“多谢小殿下。”
嬴玥回宫修整一番,本着携青禾出来透透风,没想着来紫宸殿凑这热闹,未成想叫她撞个正着。
对上淑锦恶狠狠的眼神,嬴玥面色逐渐发冷,她出声谴退众人,“福禄公公,你等且退下吧,本宫有话同她讲。”
天已渐黑,殿中大门紧闭,只余几簇烛火照明,摇曳生姿,拉的人影老长,匕首寒光乍现。
瞧嬴玥缓步持刀逼近,淑锦被吓得喉咙发紧,喊不出声音,于地面匍匐,向后躲藏,直至背靠立柱,避无可避。
“娘娘可还记得,于昌源三十五年间,那位只因被父皇多瞧了一眼,脸颊便生生挨了你数十刀,最终被你投于井中溺死的浣衣宫女?”嬴玥手持短刀蹲于淑锦面前,刀尖于淑锦颊边颈间流转,手下微微用力,颊边顷刻便出现血痕,浓稠血液顺着刀沿缓缓而下,她贴近淑锦耳边轻声道:“娘娘瞧,她来找你啦。”
淑锦顺着嬴玥视线瞧过去,窗边纱幔被风儿鼓动,窗外漆黑一片,看不真切,一阵风疾来,将红烛袭灭,她惊觉凉意顺脚尖向上攀沿,似要将她吞噬。
“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你个小贱蹄子休要胡言!”淑锦惊呼,将自己抱作一团,蜷缩在角落里。
嬴玥行至榉木清榆桌旁,掀起流苏紫金桌布,反手将匕首狠狠扎于桌案,淑锦被惊得汗毛直立,嘴里反复嘟囔着不是她,已然魔怔。
她低眸嗤笑,淑锦这般甚是无趣,薄唇轻启,将这些年间她做过的恶事细细数来,字字砸在淑锦心尖。
“本宫少时,因一时嘴馋,误食娘娘一块杏子糕,导致本宫于床榻之上修养半年,前些日子才知,缘仅是不想让本宫参加那年宫晏,恐本宫抢了你母家外甥女的风头,便下此毒手,你说可不可笑。”
“为了给大皇兄攒功,携庆国公通敌,令五皇兄败于敌军之手,丢了性命……”
“哦,本宫又忆起,娘娘还曾投毒于长姐,害的长姐双目失明,然竟将此桩恶毒之事栽赃于莞妃,害得她平白遭受父皇雷霆之怒,本就月份大了,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尸身被草草丢于乱葬岗的悲惨结局。”
“不是我不是我……”淑锦渐平静,缓慢睁眼,瞧着嬴玥脚踩云锦明珠履,于她前面反复踱步,心中恨意上涌,猛地出手握住嬴玥脚踝,双眼瞪得老大,嘶吼着喊出:“那是她们该死!她们都是贱人,你也该死!”
嬴玥猛地出脚,踢中其胸口,将淑锦击退,腰部重重磕撞方桌之上,桌角染上猩红血迹,她跪坐于地下,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可稚子无辜!”她死死捏住淑锦脸颊,指甲似要嵌入淑锦肤质中,心中愤恨,胸口上下起伏,“你二人明里暗里的争宠,可有想过她腹中孩儿,何其无辜!”
“呵……哈哈哈哈。”淑锦倏然大笑,抬手扯动桌布,桌面之上茶壶杯盏尽数掉落,声响震耳,“可本宫的目的,要的就是她腹中孩儿死!”
“本宫所谋,是吾儿成九五之尊,是吾成这世间最尊贵女子,每一位皇子,都是本宫的绊脚石!”
“可……倘若她腹中孩儿为公主呢?对你构不成威胁的。”嬴玥一时间似被抽走所有气力,心中愤恨消散,仅余彷徨,她尚且不知,世人为己所谋,竟可癫狂至如此地步。
“公主又如何,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其一。”
淑锦面容狰狞狠辣,透着偏执疯狂,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察觉窗外人影,一瞬间犹如惊弓之鸟,胡乱抓起手边茶盏砸去。
嬴玥眉头微皱,厉声询问:“是谁!”
浮雕嵌螺钿的紫檀木门外,一位素衣男子侧身而立,殿内一言一行,皆数传入他耳中,他抬手轻推,将窗开一条细缝,侧眼向内望去,露出自己面容。
“赢谦?怎会是他?”嬴玥心下疑惑。
她这位大皇兄,素来胆小怕事,蠢笨无能,何时练就这等偷听本领?父皇未降罪于他,此刻不该是躲回宫殿暂避风头吗,怎会招摇过市般来此。
嬴玥拔出插于桌案间匕首,自殿内而出,越过赢谦而去。
“皇妹又和母妃有何区别?”赢谦望着嬴玥背影喊道,他心中不甘,愤愤难平,“庆国公府一众婢子,难道不皆为无辜之人么?却因皇妹所计,一夜之内,尽数惨死。”
“你与母妃,有何不同!好似你高高在上,只不过是你胜了,我败了而已。”
嬴玥转身回眸,望向他,脸色冷了下来。
她竟不知,她这位大皇兄,学业不精,武功平平,平日里烂泥扶不上墙,野心竟也这般大。
赢谦被盯得心中发毛,不知为何,他似畏惧般,不敢直视嬴玥,眼眸无意识闪躲。
圣意难测,昨夜他突知庆国公府遭难,偷溜出宫,然赶到府中之时,已晚矣,全府上下三百八十一口人,无一生还,外祖父于咽气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艰难说出:
小心靖宁。
在他心中,只有嬴澈与皇后,算的上他的对手,未料到于这棋局之上,一直有一双的无形的手,在掌控形势。
嬴玥立于庭院之中,松柏之下,皎洁月光如素如练倾洒下来,她低眸轻笑,威压瞬间消散,转身向院外行去,“皇兄所言,本宫不知何意,望皇兄好自为之。”
福禄公公等人同青禾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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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相候,见嬴玥出来,便迎了上去。
这短短两刻钟,青禾候得心焦,生怕她家殿下一时不慎受了伤,盯着嬴玥满脸担忧模样。
嬴玥微叹莞尔,摇了摇头,拉过青禾手掌轻拍,以作安慰。
“殿下,若是无事,咱家便退下了。”福禄公公手持拂尘轻摆,鞠着躬憨笑作揖。
嬴玥闻言颔首回礼,转首眸光示意身后的青禾。
青禾微微点头,从腰间摸出荷包,行至福禄公公身旁,将荷包塞至福禄手中,挑眉笑言:“还望公公笑纳。”
“请殿下放心。”福禄公公将手中荷包收于袖中,向嬴玥颔首回礼。
夜色笼罩,乌云大片压下来,阵阵阴风呜嚎,空气潮湿的紧。
恐大雨将至。
果不其然,未逾半刻钟,宫闱之内,豆大的雨点打于地面之上,激起流彩泡影,迸溅跳跃,鎏金瓦屋檐间,雨水成柱倾斜而下,于青石阶梯之上激起水花,冲刷奔流。
夜半丑时,突闻喧哗,嬴玥于睡梦中惊醒,唤来青禾,披衣撑伞出门观望,见雨夜之中,火光张天,心下一沉,应是紫宸殿方向。
两个时辰前,紫宸殿中,淑锦癫狂痴笑,见赢谦入内,猛地冲上去抱住他。
“谦儿,你是你父皇长子,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
“母妃给你想办法,想办法……”
赢谦握住淑锦的手,带着她坐于床榻之上,眼神坚定且温柔,安抚着她:“母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敌不过他们。”
“如今大势已去,再无出头之日。”
殿中无人侍奉,淑锦已然精神受创,无人掌灯点烛,异常昏暗,他抬眸看向床边星星火光,伸手拾起红烛,将其倾斜,烛中蜡油滴落,倏然松手,红烛掉落床榻之上,焰火顷刻燃起。
淑锦惊呼逃串,向着门边跑去,拍打呼救。
“母妃不必白费力气了,儿臣已将门窗尽数封死,你我葬身于这大火中,也算是有得归宿。”
赢谦端坐于床榻之上,少时便被火光吞噬,身上燃起焰火,应是来这紫宸殿前,衣袍便于猛火油中浸泡过,火势浩大包裹全身,他呼痛不已,满地打滚,皮脂烧焦味弥漫开来,片刻间便没了声息。
“谦儿,你别怕,母妃救你!你是太子!是皇帝!”
淑锦见状惊呼,手持木枕拍打其身上焰火,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赢谦已气绝身亡,面目全非,糊坐一团,手中木枕也因此沾染焰火,咆哮狰狞。
她四处逃串呼救,然自被下旨囚于这紫宸殿中开始,宫中众人便做好令其自生自灭的打算,周遭守卫尽数撤离,宫女太监皆嫌晦气,无人来此闲逛。
火势自床榻蔓延开来,浓烟升起,叫人呼吸困难,淑锦意识渐模糊,栽坐于窗边。
嬴玥行至紫宸殿时,只余一片废墟,紫檀木门之上的浮雕已模糊不清,瓦片瓷砖开裂,筑屋木材被烧的变形焦黑,被雨水冲刷侵泡,汇成一股黑色汤水,流散开来,一阵呛鼻糊味袭来,惹得她皱眉遮挡。
“殿下,现下天凉,咱们还是回宫吧。”青禾在旁提醒道,把伞向着嬴玥这边偏了几分。
嬴玥拢了拢肩上的披帛,淡然颔首,“好,回吧。”
京都西城槐荫巷口,街角处的小路一直待修,因大雨一夜侵蚀,泥泞的厉害,巷子口的连翘满枝金黄,枝头被雨滴压弯,花落满地,香气宜人。
槐荫巷中,街尾倒数第四家,榆木门牌之上赫然刻着“沈府”两字。
一位身着玄衣的年轻男子,腰身发劲,掌下用力,翻入其中。
沈府院落算不得大,院中一座小二楼木屋,屋前一棵参天槐树,约近百年,二楼屋后一方小露台,可直通沈府书房。
书房中烛光幽暗,沈辞将手中奏章凑近烛火,欲观得清晰些,闻得屋前细微声响,他抬首,有些不悦的瞧向顺窗翻入的玄衣男子,“我不是说过了,以后翻后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