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里》
1. 开端
我,杀人了?
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红。
红绸、红烛还有挂在床边了无生气的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人。
风很大。
大风吹进屋子,将屋内的红绸吹得作响,来回大幅度地摆动着,摆在窗子下的那根粗壮的,有着雕刻的红烛也早已被吹得倾倒,焦黑的烛芯孤零零地立在中央,原本流动的蜡油也凝固,在被打磨出褐色光泽的木桌上留下静默的痕迹,一如在床边挂着的一动不动的男子一般。
长孙雪头上凤冠垂下来的金穗子也随风晃动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可此刻的长孙雪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伫立在原地,身上的喜服像是同脚下红色的地毯连成了一体,牵扯着她难以动作,喜服上的金色纹样被还带着温度的血侵染上了红色,显得死寂又残酷。
令长孙雪从眼前景象分出神来的,是手上湿润又黏腻的感觉。
低头,那双纤长的手几乎全数染上了血迹,鲜红得似是要刺穿她的眼睛。
是谁的血?
是她那挂在床塌边的新婚夫婿高恪的。
还是,她的?
移开手,长孙雪的腹部正插着一把匕首,刀尖朝前,挂着血。
手上的血是她自己的?腹部似是有泪泪鲜血正在流出……
“呼……”
长孙雪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看不到半点红色,挂着洗不掉污渍的米色床帏几乎将她包围,用作床梁的木料之上还有着倒刺。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蜡烛也早早就燃尽,烛芯混在一滩凝固的蜡油里难以分辨。
此刻并不是黑夜,而是快要到正午,但此处屋子偏僻,院墙高耸,分不到日光。
“公主,你醒了,脸色怎如此苍白?可是着了梦魇?”于娘蹲在床畔,边拿着手巾给长孙雪擦着头上的虚汗边说道。
于娘在长孙雪母亲离世后便一直跟在长孙雪身边照料,对长孙雪平日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如于娘所说,长孙雪的确着了梦魇,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那日嫁与覃国亲王高恪的情景,每每梦到都会让她冒着冷汗从睡梦中清醒,她已有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瞧着公主如今这消瘦的模样,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侍女小梅端着从宫中膳房讨来的吃食,忧愁地说道,“今日的吃食又是薄粥和腌过头的野菜,这半点日光都没有的屋子,公主先前何曾住过?这样下去,公主在大婚那日受的伤如何能好全?”
“莫要再提那日的事。”于娘用手比划着周遭薄如纸板的窗棂和门框,轻轻出声苛责道。
“公主又未犯下半分过错,怎就提不得。”小梅虽是反驳,但声音却自觉地低了下来,“公主那日明明也受了伤,又怎么会是杀害那高恪的凶手?他们找不到凶手,却要将公主安置在此处,我们好歹也是顶着兆国名头嫁来这覃国王宫,怎就落得这样的境地。”
眼见时间快要到了正午,长孙雪正要出声阻止小梅议论时,那扇轻飘飘的大门却被人从门外推开,门外微弱的光线冷淡地打在了长孙雪周围的床帏上。
阴影里,于娘和小梅低头跪在一旁,长孙雪在床塌上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将头抬起看向来人。
来人她并不陌生,大婚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高荧便常常来此探望她。
高荧是她未婚先死的夫君高恪的亲妹,也是当今覃国君主同父异母的妹妹,眼下覃国王宫内,不论是谁见到高荧,都要恭敬地行礼,再低头说上一句长公主安好的。
同为公主,长孙雪素面粗衣,对面的女子却花容华服。
高荧头上晃动的金钗下坠着的那颗白色的玉珠,若是从高处坠下,大抵能将自己的手砸出一块泛着血的淤青来罢,长孙雪出神想到。
“你身边的人怎不像你这般寡言少语?”高荧抬着头说话,并未与长孙雪的目光对上,“来人,把这多嘴的侍女带下去,掌嘴二十。”
长孙雪听后迅速看向一旁的小梅,可她愈急便愈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气未喘上来,咳嗽得更厉害了,眼下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得在朦胧间眼睁睁地看着小梅被人拉到门外。
门外掌掴的声响轻而易举地传到门内,长孙雪大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来,不再咳嗽,眼睛看向那已然坐到自己床塌上的高荧。
“这每日的汤药,怎劳长公主为我送来。”长孙雪虚弱地说道。
高荧每次来此并非都像今日这般带着明显的愠意,自打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的五日里,高荧每次前来除了汤药还会给长孙雪带来些不能果腹的精致糕点,同长孙雪说着她那不幸丧命的兄长高恪生前是如何可亲的一个人。
长孙雪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聆听,偶尔依着那日大婚时零星的记忆说上一两句夸赞的话,便能得到高荧的笑容,和第二天里和此处格格不入的更精致的糕点。
长孙雪记得昨日自己说的奉承话还比往日多一两句,怎的今日高荧身边的侍女就只端了一碗汤药前来,可是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怎能算得上辛劳?”高荧边说边从那漆皮的木案上将药碗拿到自己手中,“你那日的伤还未好全,自然是要人悉心照料的。”
说罢,高荧伸出手来,掐着长孙雪的脖颈向前,随后捏着长孙雪的下颌,迫使其张嘴,将那药碗里的汤药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药碗见底,长孙雪被呛得伏在床边,她如今的力气甚至无法挣脱出高荧的挟制,几番挣扎下来,只是让那汤药倾洒了几滴到她的身上,除此之外,她的头发也被汤药打湿,黏在她的脸上。
高荧此行前来,目的显然不是来给她喂药。
“你若是再不将那日的实情说出,就别怪我将你扔到王宫外去任人践踏!如今你兆国国内乱作一团,你父亲病重,你的那些兄长忙着争权夺利,哪里顾得上你这个小小的公主?万不要再想着能拖延时间,期盼你那些情真意切的家书能有效用,兆国派人来将你接回去!”
“长公主想要我说些什么,我已将我能回忆起的一切都全权向殿下说出。”长孙雪低着头平复着气息说道。
高荧听后却不由分说地用手抓住长孙雪的头发,将伏在床畔的长孙雪拉了起来。
头皮的疼痛让长孙雪流出眼泪来,但她没有力气挣脱,只得顺着高荧的力道,以期能让自己少吃些苦头。
跪在一旁的于娘见状欲起身阻拦,却被高荧带来的侍女按下,双膝难以离开地面分毫。
“长公主知晓,我们公主那日受了惊吓,忘记了那日的许多事,求长公主殿下开恩,莫要再折磨我们公主。”于娘泣声说道。
高荧听后不过只是冷冷地看了于娘一眼,并未将于娘的请求听到心中。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据大婚那日已过了足足七日,杀害我兄长的凶手依旧寻不到半点踪迹。”高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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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狠厉地说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事发当时,你与我兄长共处一室,定是你,谋害了我的兄长。”
头上的疼痛让长孙雪觉得有些麻木,眼眶里的泪接二连三地落下。
“覃国国中能人众多,我听闻只一个赋凌司中的高手便有不少,那些人动手怎会轻易留下踪迹?”长孙雪眨了眨眼睛,强撑着力气说道,“我一柔弱女子如何与你兄长抵抗,我若真存了心要谋害你兄长,又怎会也受了重伤,长公主定是误会了。”
“误会?”高荧说着松开了拉扯长孙雪头发的手,“你的话倒是帮了我,眼下赋凌司的那些人确是无人去查。”
没了桎梏,长孙雪的头瞬间垂了下来,再也无力去看着高荧的脸庞。
高荧起身,拍了拍手上扯下的长孙雪的发,拖着半长的裙摆离去。
本就不大的屋子霎时变得空荡,大门合上,周遭环境变得更加昏暗,长孙雪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没有动作,低着头静静地呼吸着。
一旁的于娘迅速上前,带着哭腔温声询问道:“公主可还安好?”
“我无事,于娘你先去看看小梅罢。”长孙雪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于娘,扯出个笑容来。
于娘听后很快朝门外走去,可走到门前时却又停下,长孙雪没听到于娘开门的动静,抬头去看,门前竟还站着一人。
那人身姿高挑,穿着深色的衣裳,眉眼深邃而又锐利,手中拿着一把带鞘的长剑,腰间有一块显眼的白玉牌,此时正靠在门前,侧着脸示意于娘不必理会他的存在,只管去做该做的事。
于娘心中紧张,不曾理会到那人的暗示。
“郎君是何人?怎会在此处?”长孙雪轻皱起眉头,虚弱地问道,衣袖之下的手握紧了从扣留的嫁妆中藏下的木簪。
那人依旧一副懒散的模样,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严肃:“公主可唤我沉风,在下奉赋凌司的命令前来护卫公主的安全。”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长孙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娘倒是率先反应过来,先一步去查看小梅的情况。
门外的小梅被打得昏了过去,被于娘晃醒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有些昏,幸而没什么大问题。
于娘将小梅扶进屋子里时,屋子里还是沉默着。
小梅显然也被这个莫名出现在屋子中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她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肩膀也轻轻抖动了一下。
长孙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对沉风的话并不很是相信。
方才高荧灌药、扯发的事情仿佛还在眼前,那句将她扔出宫外任人践踏的话还回响在她耳畔,眼下竟冒出来一个人说要保护她,长孙雪怎敢相信?
“保护?”长孙雪反问道,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长孙雪将视线婉转地落在沉风腰间的玉牌上,那块白玉牌大抵便是赋凌司的象征。
“保护。”沉风仍旧漫不经心,但肯定地回答道。
“方才郎君可在屋子里?”
“在。”沉风的答案依旧肯定,不过他已然明白长孙雪如此问的用意,于是很快补充道,“只护你不死,我方才应当算不上失职。”
说话间,长孙雪的视线第一次同沉风对上,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用不尽的冷漠和不在意。
枉长孙雪刚刚说话间还刻意多咳了几声,装作一派病得快要死的模样,想要让面前站着的人放下警惕。
2. 破院
实际上长孙雪如今的境况也算不上太好,少得可怜却还要三人分食的吃食,白日黑夜都难得一见的天光,迟迟未好的伤口……她能感受得到身体里的气力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眼前自己的这只手,瘦得嶙峋,指节凸起明显,令长孙雪感到陌生。
屋中没有铜镜,但她不必多想也知晓自己如今瘦得不成样子。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等到兆国的来信。
天色刚亮,长孙雪转头看了看依偎着靠在床边还在梦乡中的于娘和小梅。
变了模样的不止她一人。
于娘原先鼓起的脸颊此时瘦得凹了下去,小梅因昨日事情肿起的双颊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痕。
她们不该陪自己继续留在此处了,长孙雪看着被屋外日光照亮的一盏小小的窗格想道,她如今尚不能将自己照料好,便不该拖累她们将光阴浪费在此处,可她又该如何将她们送出这陌生又森严的覃国王宫?
她不得办法。
长孙雪深吸了几口气,捂着腹部的伤口下了她躺了许久的病榻。
她期望高荧今日还能造访,不论是带汤药还是糕点前来,抑或是什么都不带,让她从她口中那些老套故事里多了解些这覃国王宫中的情况也很好,即使自己的头发会再遭殃,毕竟只有多了解些,她才能摆脱杀害高恪的嫌疑,离开这破院,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去。
总不能被动地一直待在此处。
长孙雪轻手轻脚地缓步到门前,打开了那扇多日里自己从未亲手打开的大门,意料之中,没有强烈的日光落到她身上。
这院落久不经人打扫,地上的石子和落叶混杂着在地上铺了一层,长孙雪腿上本就有些无力,因而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她想起那块被照亮的窗格,循光而寻,终是找到了那点光线的来源。
这片被冷落的宫墙在风吹日晒之下,掉了漆,部分表露出原先砖块的灰扑扑的颜色来,覃国一贯潮湿的空气又使其中一块砖块腐蚀,留出了光线照进来的空隙。
长孙雪踮起脚让自己的目光穿过那空隙,试图窥探紧锁的院门之外,久不曾谋面的宫闱。
她现下对这王宫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大婚那日匆匆的一打眼。
视线并不开阔,长孙雪的视线刚越过约莫十来块新灰色石料地砖的距离时,便被又一面宫墙挡住,那面墙也是朱红色的,但显然比长孙雪跟前的这面被绿藻侵染的墙的颜色要新上不少。
不够辽阔的景色经不住长时间的端详,恰好长孙雪的脚尖踮得也吃力,隐隐作痛腹部的伤口让她更加没有力气用在继续坚持看着这没有任何动静的院外景致。
却不想在脚后跟将要落下之时,那空隙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吓得长孙雪脚下打滑,连连后退,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到了地上。
“我说姑母怎日日往这个破地方跑,原是有人在这里住着。”
这一跤摔得太过结实,长孙雪一时间痛得站不起来,在模糊间听到了墙外那男子的声音。
长孙雪不识得这声音的主人,心底里有些害怕,急忙想站起来,但心急之间力气用错了地方,手一滑,身体又落到了地上。
如今虚弱的身体仿佛不受长孙雪控制,但她仍旧没放弃,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再一次尝试起身。
这尝试的片刻里,墙外的那男子已然移步到了院门之前,长孙雪听到院门外的守卫将那人拦下。
“长公主有令,不允许旁人靠近此处。”
“旁人?你二人可识得我是何人?”
“小的并非不识二皇子身份,只是小的听命于长公主,实是不敢忤逆,还望二皇子殿□□谅。”
那被称作二皇子的男人默了片刻,方开口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们,你二人只需告诉我,这破落院子里关着的是何人。”
“二皇子殿下不知?”
“我不知是什么稀奇事?本殿下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泡在这王宫中。”
又是一阵沉默,门前的守卫在那二皇子的催促下开口:“关着的是那已故肃亲王的妻子和两个从兆国跟来的陪侍。”
“原是如此。”那二皇子恍然大悟道,“我姑母脾气古怪,你二人在此当差辛苦,这点银两便当作是犒劳。”
“多谢二皇子殿□□谅!”
长孙雪站着靠在那面有空隙的墙面上听完了院门外的对话,边听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位二皇子的面容。
因着长孙雪身份的缘故,她与高恪的婚宴并未在王府中举办,而是移到了王宫之中操办,来得人大都是些皇亲国戚和身居要职的重臣,方才在院门外说话的二皇子自然也应当在其中。
只是那日她以羽扇覆面,未能来得及将赴宴的宾客的面容同她先前做的功课一一对上。
覃国之内皇子有三,除去那个最小的,剩下的两个年纪相当。
是那个一眼不抬只顾着喝酒的?还是目光烁烁盯着高恪的那一个?长孙雪的记忆有些模糊。
房门外的空气确是要比屋内的清新一些,长孙雪倚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想起了昨日那个叫沉风的不知潜藏在何处,一时出神,呼吸乱了节奏,竟真的咳嗽了起来,震得腹部的伤口作痛。
“姑娘的身体可好?”那刚刚消失的男声隔着宫墙在长孙雪的背后响起。
长孙雪闻声急忙转身去查看,只见一张纸条从空隙里飘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长孙雪低下身子将那纸条拾起,纸条上写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四个字而已。
汝名为何。
长孙雪不敢出声,怕引来转角守卫查看,来不及取纸笔磨墨,她不愿放弃这与外连通的机会,只得咬破指尖,在那纸条背后匆匆写道:小梅。
随后将那纸条折了又折,踮起脚从那空隙中望去,确定那人还在墙外,将纸条从那空隙中扔了过去。
门外的那人在看过纸条后冷嗤了一声,等到长孙雪再望过去,空隙之后已不见人影。
今日高荧来得比往日晚一些,午饭过后才来到这槐荫院中。
这日的高荧显然比前一日心情好上不少,她身边的那个侍女手中拿着的食盒足足有三层,一层放着药碗,其余两层放着的均是糕点,虽然只是两小碟,统共不过六块糕点而已,但已让长孙雪松了口气。
高荧依旧侧身坐在她的榻上,绣着金丝的青色裙摆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弯出个扇形的模样。
随她而来的几个侍女如往日一般整齐地站在长孙雪的床前,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
于娘和小梅跪坐在一旁,被这些侍女重叠的衣摆遮掩,看不清脸庞。
“劳长公主为我送药来。”长孙雪说着同过去五日里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你昨日说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高荧抬着头轻哼了几声说道,眼神并未落在此刻端着药碗,小口喝药的长孙雪身上。
“能帮到公主实在是我之幸事。”
“你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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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觉便好,今日这药我特意让人换了金贵些的药材,你要快快康复,回忆起大婚当日的事情,帮我找到凶手才好。”
“多谢长公主挂怀。”长孙雪说着话,轻咳了几声,手里的药碗险些要端不稳。
高荧见状急忙上前接过长孙雪手中摇摇欲坠的药碗,将药碗递给侍女,让其跪在床前给长孙雪喂药。
“你这咳疾何日才能好?这咳嗽时牵动伤口,伤口便难以愈合,你这身体迟迟不好,怎能将那日的事想起,助我找到谋害我兄长的人?”
在高荧说话间长孙雪又忍着痛猛猛咳了两声,伤口不愈合,便意味着她的病未好全,回忆不起那日的事情,她才能在这覃国王宫内多喘息些时日。
“明明也请医士前来查看过,你在那日受的伤也不会导致这不见好转的咳疾。”
眼见高荧生疑,长孙雪垂眼迅速思索着能将事情遮掩过去的借口。
“我家公主自幼便有这毛病,身子虚弱时总是会犯咳疾,先前在兆国时陛下找了不少医士来看,都未曾瞧出到底是什么毛病来。”跪坐在一旁的小梅开口说道。
高荧侧目打量了一眼身在阴影里的小梅的半张肿胀的脸,迟疑片刻后对着长孙雪说道:“原是有旧疾。”
高荧的语气并不肯定,因而长孙雪配合着她的话轻点了点头。
喝完了药,高荧照旧同长孙雪说了许多高恪的往事。
高荧口中的高恪是个家国为先、稳重可亲的人,这与长孙雪印象里的高恪可谓是大相径庭。
不是长孙雪寡言少语,而是她与那高恪只在大婚那日见过一面,对其印象着实糟糕,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得将赞扬的话落在高恪的外貌上,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不怪高荧觉得她寡言少语,诚心不足。
幸而长孙雪是个不错的倾听者,她总会在高荧一句话的末尾真挚地点头,简单地附和,也算讨得半点高荧的欢心。
等到高荧将今日的话说尽后离去,于娘和小梅拿着高荧带来的两碟糕点凑上前来同长孙雪一齐分食。
“方才多亏了小梅,我才能将那高荧糊弄过去。”长孙雪拿起一块糕点低声说道。
“能帮到公主是我之幸事。”小梅语气转着弯,同长孙雪打趣道,“不过公主也是难办,高恪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硬是让公主夸出了花样来。那高荧可真是古怪,同公主将过去的那些事翻来覆去地说来说去,奴都快将她口中高恪的事迹背了下来。”
“莫要说小梅,奴听了这几日,已能接着那长公主的话将故事说下去,也不知那长公主为何要同公主说这些话,明明公主只见过那肃亲王高恪一面。”于娘在一旁接着说道。
“大抵只是因为这一面罢。”长孙雪咬了口糕点继续说道,“这偌大的覃国王宫,除了我们大抵也没人愿意听高荧说这些话,左右她与高恪的情谊不假。”
“她与高恪并非一母所出,何来如此深的情谊?”小梅疑惑道,她的脸倒是不再如昨日那般红肿,脸上的伤结了痂,不知是否会留下疤痕。
“这覃国长公主先前被送到朱国和亲,嫁给当初那个年老的朱国王上做夫人,听闻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比如今公主眼下的境遇怕是还要差许多。”于娘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是肃亲王,也就是高恪从中斡旋,才将她从朱国带了回来,在她回来后不久,那样庞大的一个朱国竟也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了。”
“于娘如此说,难道那朱国的破灭与那高荧有关?”小梅疑惑道。
3. 前调
“朱国这件事我倒是有印象的,在那之后朱国最负盛名的,专职培养细作和杀手的赋凌司也被覃国收归,为覃国做事,那肃亲王高恪好似便是掌管覃国与赋凌司事务的人。”小梅不等于娘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眼下这高荧刚刚来过,似是在赋凌司找到了些凶手的线索,难不成是赋凌司背叛,联合旁人谋害了高恪?”
“其间利益纠葛繁杂,我也并不知晓全貌,大婚那日,事情发生得太快,其间要紧的关节我已想不太起来,只记得那凶手蒙着面,身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表明其身份。”长孙雪说着,垂眼拿起床边桌几上茶盏,喝了口已凉的茶水,“不想我那日随口一说,竟真的让高荧找到了线索。”
小梅的话惹出了她的思虑,如今高恪身死,这覃国朝中又是谁揽下了同赋凌司交际的事务?赋凌司于覃国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王宫之中想要高恪消失的人怕是有许多。
“是我惹公主想起那日不快的事了。”小梅正色说道,“不过说起赋凌司,昨日那个名叫沉风的,不就从赋凌司而来?那人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公主,可这一整日都快过去,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那人只负责保我性命无虞,与你口中保护的意义可大不相同。”长孙雪轻笑着同小梅说道。
若是长孙雪没猜错,沉风的作用除了防止身为一国公主的她在覃国王宫内被古怪名声远扬的高荧折磨得不成样子,便是监视她有无异常的举动。
只是沉风似是对这差事并不十分上心。
“我只盼望公主能早日康复,早日回到兆国。”于娘出声说道,语气里带了些惆怅,“公主如今的身体孱弱,平日里定要多加注意才是,这白日里也不知是如何摔了跤,在胳膊上落了这样大的一片擦伤。”
知晓于娘和小梅会担忧,长孙雪便只提了胳膊上的擦伤一事,并未提及腿上也因白日里的磕碰留下了淤青。
“是呀,公主是像金子一般娇贵的人,眼下公主的伤未好全,平日里要多多小心才是。”小梅垂着眼边说着边握了握长孙雪的手。
“我记得了。”长孙雪被小梅的说法逗笑,却不由得湿了眼眶。
叹自己不知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哀自己如今没有能力照顾这些在意自己的人。
沉风一进院子便听到了那句“如金子一般娇贵”的话,心中犹疑是否自己对高荧判断失误,那金贵的公主竟真又受到了此人的折磨,满怀担忧地推开了门。
他们这些自幼在赋凌司长大的人,最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借着完成差事的名义去到各处游历已是幸事,先前他已经因为做错了事,被傅聿派到这王宫之内护卫,若是这件事他再搞砸,短时间内怕是就要同幼时一般被困在赋凌司所在的那片竹林。
进门时,恰逢长孙雪第一滴泪落下。
病榻上的公主听到声响抬眼看向他,泪眼晶莹,细眉微蹙,一时间他被看得竟有些不知所措。
“发生了何事?”沉风出声询问道,他皱了皱眉,执意赶走方才心中无措的想法。
于娘和小梅听到声音惊得站了起来,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长孙雪见她们不自在,便开口道:“膳房此时应备好了晚饭,你二人去帮我取来罢。”
于娘和小梅应声退下。
天色渐晚,夕阳苟留于天际,屋内光线更是黯淡,今日王宫内的侍者虽送来了新的火烛,但方才长孙雪同于娘和小梅叙话,那火烛并未点燃。
下一根火烛不知道何时才会送来,这一根火烛便要用在刀刃上,毕竟等到黄昏过后,这间屋子便没什么光亮。
等到小梅和于娘将晚饭取来,再将这烛火点燃,三人聚在烛火旁用饭,这是长孙雪如今一天中最期待的事,哪怕膳房给她们备下的吃食简单至极。
长孙雪抬手将刚刚落下的泪拭去,沉风则在原地一动未动,看着她动作,等着她回答,思索着她的泪与过往那些在他剑下乞生的人有何不同,竟真的令他觉得有些楚楚可怜。
“未发生什么大的事,让郎君担心了。”长孙雪垂着头回答道,“不过是今日我想去到院中晒晒太阳却不慎踩到石子滑倒,落了这一身的伤痕。”
沉风知晓院中惯有些落叶和碎石,但寻常人走上去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不过长孙雪那张脸肉眼可见的虚弱,因此滑倒倒也不奇怪。
“公主身子娇弱还是少出门为好。”他边说着边拿起火折,吹了口气,将屋内那根唯一的火烛点燃,没注意到病榻上的长孙雪伸了伸手欲要阻拦,只听到了身后病弱的公主又传来了咳嗽声。
原也没什么不同,沉风看着那刚点燃的烛火想到。
她同那些最后死在他剑下的人一样虚弱,一样不甘,一样都是将死之人。
但明明方才那刻又是有些不同的,他到底无法蒙蔽自己的内心。
他想将腰间的剑拔出,横在那公主的脖颈上,逼那公主再掉些眼泪出来,好让他辨上一辨,究竟不同在何处。
大抵是近日同那个被他绑在茅草屋的人交流久了,才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来罢,他为自己方才片刻的动容找着理由,他不该在一个要死的人身上浪费太多心血。
只是那公主这样体弱,不知是否能够撑到他任务结束的那一天。
“我有一事想要求助郎君,不知郎君可否应允?”
那公主的声音如他料想那般有气无力。
“什么事?”沉风说罢吹灭了手中火折。
“我这身上的伤痛得厉害,不知郎君可否为我寻来膏药止痛,若是这膏药还能有祛疤的功效便更好了。”
当真是公主做派,如今这境况竟还想着不要留下疤痕,沉风如此想着,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我明日会把药膏给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长孙雪的话。
“多谢郎君帮我。”长孙雪边说边咳了几声,“不过,我原以为郎君不会在乎我受了多少伤,伤口又是否会愈合,就同这王宫中的大多数人一般。”
“你怎如此想?”
“郎君说过的,只保我性命而已。我一直谨记着郎君的这句话,不敢劳烦郎君,只是这身上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
“事情不该再糟糕下去。”
沉风的话说得模棱两可,长孙雪觉得这话好似不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劝慰他自己,为了差事不要嫌烦。
“承蒙郎君不弃,我愿许郎君一诺,他日离开王宫,我定当报答郎君恩情。”
长孙雪还是硬着头皮将话接了下去,毕竟眼下除了高荧,便只有这个名为沉风的人在意她的性命,尽管这二人都并非真心为她着想,但只要自己身上有对方在意的事,多说些话便有机会改变这窘迫的现状。
殊不知她口中的报答让沉风觉得可笑。
看来这娇贵的公主尚不知晓自己必死的事实。
沉风没再多说些什么便要离开此处,在一人虚弱时告知令其绝望的消息,无疑是在加速那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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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沉风不愿看到的事。
“郎君要去往何处?”长孙雪将心底里的疑问道出,“非我过问郎君隐秘,只是郎君说过会保我性命,时时刻刻与郎君待在一处我心里总会觉得安定。”
“公主从前的护卫可就是这样行事?”
沉风的反问让长孙雪摸不着头脑。
“公主也应当知晓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是过往公主身边那些拿俸禄做事的护卫,自不必时时陪在公主身侧。不过公主大可放心,答应公主的事我定会做到,公主也不必多过问我的事。”
依旧是一无所获。
看着沉风离去的背影,伴着一旁抖动的烛火,长孙雪重重地靠在了床架之上,但如今她脊背上没有二两肉,这一靠,痛得她蹙了蹙眉,之后又是无奈地叹息。
沉风离开后不久,于娘和小梅便拿着食盒进到了屋中。
“今日的食盒怎多了一层?”长孙雪边说边起身来到了木桌旁。
往日的食盒不过两层,一层放米粒少得可怜的白粥,一层放腌过头的咸菜。
“奴看到时也有些惊奇,不过那膳房安排的人态度还是一贯地差。”小梅边揭开食盒边说道,“公主知晓槐荫院离膳房有些距离,天色不早,估摸着此时公主腹中定空空如也,奴和于娘路上便也没打开食盒查看,想着回来再说。”
“你猜的倒是不错,我的确是饿极了。”长孙雪浅笑着说道,随后将那盏被沉风点燃的烛火放到了木桌中央后缓慢坐到了木桌旁。
三碗薄粥和一碟腌菜在桌上摆齐,长孙雪好奇地向食盒了望去,期待着今日能有些不一样的菜色。
“怎么是砚台?”小梅的话里有着呼之欲出的失望,“我本还期望着能有些荤腥,后来又觉得哪怕是换个口味的腌菜也很好,怎的竟是个砚台,甚至还配了纸笔和墨条来。”
长孙雪和小梅一样失望,她从小梅手里拿过那砚台前前后后地察看期望能看出些不同来。
于娘见她二人的模样心疼不已,出声说道:“改日,我定给公主和小梅姑娘寻些荤腥来。”
“我不过随口说了一两句,于娘莫要记挂在心上。”小梅忙摆了摆手说道。
长孙雪听着二人的对话摆弄着砚台,不想一个倾斜,竟有张纸条从砚台的内部滑了出来。
“是何人给公主传信?”小梅歪着头向长孙雪询问道,“不过这送来的纸笔和墨条倒比我们屋中原有的这些品质好上许多,这笔的毫看起来同公主先前的那些笔差不多呢。”
长孙雪心中约莫有了答案,她展开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今晨刚刚见过的熟悉字迹。
“公主,上面写了什么?”小梅凑了凑脑袋,好奇地问道。
“王妃可安好。”
长孙雪读着这句话,挑了挑眉。
对方像是在试探,又像是真情实意地询问,不过随纸条一起而来的砚台等东西倒是将意思表达的明确,二皇子那日并非无意间发现此处,而是刻意来探访,想要和其间住着的人,也就是和自己取得联系,然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长孙雪如今还摸不太清。
她向于娘和小梅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还是打算继续以小梅的名义同二皇子来往,以便放下对面的戒心,从而探查其与自己往来的目的。
只盼与这二皇子的交往能帮她们在收到兆国的回信之前改善眼下的境况,至少能帮她们顺利熬到兆国回信的那一日。
长孙雪如此想着,提笔写下了几个字。
4. 迷惘
“这信写好该如何送给那二皇子殿下?”小梅一边喝着粥一边向长孙雪问道。
“明日你和于娘去膳房时还是将这砚台装进食盒里,那二皇子大抵已在膳房安插了人手。”长孙雪说着将写好的信折叠重新塞进了砚台底下的缝隙里。
“那这送来的墨条可要一并装回去?”小梅回头看了看屋内原先的纸笔和砚台,“公主原先向高荧讨来的纸笔和墨条倒是远不及二皇子送来的这些,公主可要留下?”
长孙雪迟疑了半晌后还是点头说道:“留下吧。”
“不过这覃国的二皇子究竟是哪个?”小梅接着问道,“于娘你可有印象?”
“若是大婚那日的印象,奴也不甚记得了,应当是坐在席间闷头喝酒的那一个。这二皇子是朱夫人所生,听闻朱夫人如今深得覃王宠爱,在覃国王宫中的地位可比那真正的覃国王后,其心计谋算之深想必难测,公主与二皇子打交道也要小心些。”
“我明白,点到即止。我不过想要在收到兄长他们寄来的信之前你我的境况能好些,若是二皇子能够帮衬,我便也可与其谈谈条件。”长孙雪看着于娘担忧的眼神说道,“左右收到归国的消息之后,我们都能脱身离开此处。”
长孙雪说罢,觉得腹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如今不知她的身体可还能支撑到她等到兆国来信之时。
“公主要如何同那二皇子谈条件?”小梅好奇的问道。
“二皇子身为最受宠爱的朱夫人之子,所图必定不只是皇子的身份,若我记得不错,他刚离宫立府不久,所掌之权不过寥寥,此时高恪身死,原先高恪手中的职务正待接管,二皇子所图的,大抵便是这份职务。”
“照公主所言,二皇子急于求权,说不准他便是联合赋凌司杀害高恪的凶手,现下特意来寻公主,莫不是要让公主帮他指认旁人为凶手,摆脱嫌疑,从而顺利接管高恪生前所掌之权。”小梅顺着长孙雪的话推测道。
长孙雪听后默了片刻方说道:“若是如此,事情便容易了许多,你我日后便不必再吃这薄粥腌菜,住这阳光都欠奉的院落。”
夜里,长孙雪躺在床上想着有关二皇子的事久久未眠。
长孙雪习惯了伴着门外嘈杂不停的风声入眠,但这夜她心绪杂乱,门外的风声入耳分外喧嚣。
时至三更,长孙雪依旧未眠,门外的风声在此时也参杂了些旁的动静。
屋上的瓦片似有响动,随后门窗之后好像出现了人影。
长孙雪坐了起来刚想要将门外的身影看个真切,屋门却在此时被屋外的人打开。
长孙雪慌乱间忙重新躺下闭上双眼,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直至在她的床榻旁停下。
她感到那人似是在她床旁的桌几上放下了什么,随后便离开了屋子。
长孙雪听到屋门重新被合上的声音,缓慢睁眼,摸索着拿起那人在桌几上放下的东西拿起察看。
熟悉的草药味道从手上散发出来,是药膏。
方才那人影原是沉风,如此想着,长孙雪将药膏放回了桌几之上。
这人虽行踪诡异,言语冷漠,倒是信守承诺。
于娘和小梅睡得正熟,想来若不是她今日久久无法入睡,也觉察不到沉风的动静。
不过这些都不甚重要,长孙雪重新躺下,心中盼望这药膏能将小梅脸上留下的血痕治愈,莫要留下疤痕。
次日,在用过午饭后不久,高荧如往常一般前来,只是今日的高荧很是寡言。
在看着长孙雪将药喝完之后,不发一语便要离去,还是长孙雪出声叫住了她:“殿下在赋凌司的搜查可有了眉目?”
“你竟还会说这个?”高荧出乎意料地回过头看向长孙雪。
“左右我也算是肃亲王妃,自是应当对这件事多几分关切。”
“你莫要假惺惺了。”高荧冷呵了一声继续说道,“对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人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这王宫之内,只有我一人真正关切兄长,为兄长着想……”
“我能理解殿下。”长孙雪急着说道,生怕又惹恼了高荧,“我也有一位对我极好的兄长,幼时我们……”
“你怎能理解!”高荧出声打断了长孙雪的话,“无人能与我的兄长相比!他当时将我从朱国那吃人的王宫里救了出来,还为了我,杀了那瘠人肥己,支离臃肿的朱王,而你的兄长呢?此时忙着争权夺利,从未将你记挂在心上,不然你那封信送出去了足足七日,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尹都距燕京快马也要足足十日出头的路程,莫要再说送信的使者路上难免……”长孙雪听后喃喃道。
“你莫要再自欺欺人!”高荧的声调猛地拔高,“我兄长逝去的消息早早就传遍了八地三蛮,你不会等到来信!无人会像我兄长那般好……没有人!
长孙雪听后沉默地低下了头,没再出声。
“可那样好的人,为何偏偏死了?”高荧像是突然失了心智一般,冲到了长孙雪跟前,不顾头上步摇毫无章法地晃动,砸到她的面颊,上前揪住了长孙雪的衣领,“是你!是你!若不是与你成婚,我兄长定不会有事!是你害死了我的兄长!”
高荧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前来阻止的侍者都被她用力挥开,王后踉跄了几步,再不敢上前。
一旁的于娘和小梅想要上前却被高荧身边的侍者阻拦,小梅更是被侍者推倒在地。
“尔等是何身份?竟妄图接近我们殿下!”
那侍者声音嘹亮地响在屋子里,于娘和小梅再一次地被人挟制住双手和肩膀,按在了地上。
床塌上,长孙雪顺着高荧的力气,抬头看着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说过,我已将我知晓的一切都告知了殿下。”长孙雪声线抖动,看着高荧的眼重申道,“我不曾害过你的兄长。”
高荧死死地盯着长孙雪的面容,竟流了眼泪出来。
“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兄长!你说啊,究竟是谁!”
高荧情绪激动,用力揪着长孙雪的衣领,一时间竟让长孙雪喘不上气来,长孙雪口大张开,拼力汲取着空气。
生死时刻,长孙雪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握紧了那支木簪,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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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刺向高荧。
然不待长孙雪将木簪拿出,高荧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力道,瞬时间,长孙雪得了生机,伏在床边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
“将你们殿下扶下去,好生看管。”沉风说着将打晕的高荧推到一旁侍者的怀中。
那侍者看了眼沉风腰间条状的白玉令牌,低头恭敬地说道:“是。”
挟制于娘和小梅的侍者跟着离去,二人立刻凑到床前查看长孙雪的情况。
“公主可还好,可要喝水?我为公主倒上一盏来。”小梅一边拍着长孙雪的背帮其顺气,一边带着哭腔询问道。
于娘则眼含着泪,颤抖着手触摸长孙雪脖颈上留下的两道勒痕,说不出话来。
长孙雪缓过劲来,浑身脱力,却还是拉住了于娘在自己脖颈处想触却又不敢触的手,安慰道:“我无事,你二人不必担忧。”
“如何没事?”小梅听后哭得更厉害了,“公主如今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也是冰凉,怎能无事?奴定要让那高……”
话未说完,小梅便觉出不对来,她忘了屋中还有一人。
反应过来的除了小梅还有长孙雪。
“好了。”长孙雪说罢咳了几声,看向怀抱双臂站在一边的沉风,出声接过了小梅的话,“还要多谢郎君出手相助,让我捡回了一条命来。”
沉风看了眼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的小梅,又看向笑得僵硬的长孙雪,微勾起嘴角回答道:“职责所在,公主不必言谢。”
“定是要道谢的。”长孙雪又咳了几声,靠在小梅身上,尽力说道,“还有那放在床边桌几上的药膏,也要多谢郎君。”
沉风听着她的话,蹙了蹙眉头,心中生出别扭来。
面前的长孙雪比之前更虚弱,面色苍白,泪痕伙同发丝一起干涸在脸上,声音也哑得厉害,即便如此却还要强撑着力气同他道谢,明明已是一放松便会昏厥过去的状态。
“公主身子虚弱,早些歇息吧。”沉风留下这句话,转身便出了屋子。
屋门合上,长孙雪也靠在小梅肩头昏睡了过去。
饶是如此,长孙雪今日依旧睡得不甚安稳,可幸的是,她今日没再梦到大婚那日可怖的情景,而是梦到了有欢喜也有悲伤的过往。
梦中的过往与她手中的那支木簪有关。
长孙雪原先在兆国定下过婚事,对象是依着她心意挑出的郎君,名叫叶准。
长孙雪手中的木簪便是二人在上元节时站在高楼上赏灯看月时,叶准赠与她的。
长孙雪记得清楚,那日大雪纷飞,玉琢银装,灯火阑珊,各处烛火的光亮映照在雪上发出更璀璨的光芒来,可长孙雪觉得最耀眼的还是她面前的叶准,俊朗又和煦的眉眼间在那一刻只她一人,天气寒凉,她因赏灯和收到礼物兴奋不已,披风有些散乱,叶准仔细地替她将披风拢好,还打了一个精巧的结。
只可惜战事突起,叶准死在了兆国转败为胜的那场关键战役里,在那之后她的父亲病情加重,她尚来不及悲伤,便被定下了和高恪的亲事,被当作筹码,从兆国远嫁到了覃国。
5. 无望
梦的最后一幕是叶准染血的面庞。
那是长孙雪第一次随军征战,是她在军营里比武淘汰了十名军士,向父皇证明后才换得的机会,她知晓战争残酷,却不想能亲历叶准的死亡。
长孙雪搂着他的尸体,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原先在废墟间寻他不见的不安早已将悲伤的种子种下,在这一刻生出无尽枯枝来。
与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叶准在此刻睁开了眼,冲她和煦地笑着。
长孙雪激动地握紧了他的手,却还是冰凉一片。
长孙雪在此刻醒来,四下黑暗,于娘和小梅的呼吸深重,正在睡梦中。
方才游荡在梦中的心一点点落下,思绪却还在缠绕在梦中叶准的笑颜。
若梦中叶准的手温热,她大抵便不会再醒来,会顺势牵起他的手长久地沉醉在梦中罢。
梦里的冰凉透了出来,长孙雪裹紧薄被却还是四肢冰凉,眼下不过刚入秋,单凭这床薄被怕是捱不过这个秋季。
长孙雪心中正打算着,屋外的风将屋门吹开了个缝隙。
左右身寒难以入眠,长孙雪多套了几件外衫起身,想要将屋门关好,却在靠近时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
这个时辰,院中不应当有人才是,但屋门外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真切地响在长孙雪耳畔。
那男子的声音似是沉风,有了先前的经历,沉风诡异的行踪和与常人不同的作息已惊不起长孙雪心中波澜。
只是屋外与沉风对话的女子,似是与他很熟悉。
“你怎来了?”
长孙雪听得出,沉风的声音尽力压得很低,但耐不住这屋子墙薄,如今屋门还被风吹开了缝隙。
“自然是你托我查的事情有了着落。城中难寻到你,我便想着来此等候,不想我运气不错,刚来此就碰到了你。”
缝隙里沉竹只看得清那女子模糊的背影,深色的行装,半挽着发,不像是王宫中女子的打扮。
“门前被打晕的侍卫你打算如何办?”沉风接过女子递来的纸张,手上一边展开那被叠得繁复的纸张一边向那女子问道。
“能如何办,等到明日他们自会醒来,倒是你,莫不是差事做多了遇事只想着灭口?”那女子带着笑意回复。
“我无此意,只是你腰间戴着赋凌司的令牌,何苦多费功夫。”
“这便是你思虑不周全了,你我商议事情怎能被旁人听去?”那女子说罢打量着院中四处,“这地方当真是残破,这石桌上不知积了多久的灰,还有这院中的这棵槐树,究竟是死是活?不至深秋,树上便没了叶子,这地上也不见落叶,对了,这屋中的人可已熟睡?”
“这树还活着,我昨日夜里寻人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去了。还有,我没打算同你商议什么事情。”沉风用心读着纸上的内容,忽略了那女子的最后一问。
那女子听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惊得长孙雪向后退了半步躲到了阴影之中,只到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小心上前,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瞧着院内的情形。
“你这古怪又孤僻的性子何时能改改?莫要怪我不曾提醒你,傅聿早就派人跟着你,你要将那人藏得严实些。”
“我知晓,眼下我所做一切都不曾坏他的事,他定也不会多加插手,说起来,我也如约让那人消失在兆国了不是?”沉风一边说,一边将那纸上的内容看了又看,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也不知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将这人绑到尹都,不仅赔上了三月月钱,还被困在这破院中做事。”那女子语气颇为无奈,“说起这个,那公主眼下如何了?先前我被派往兆国做事时曾听过这公主的名号,却不曾见过她的面容。”
“不怎么样。”沉风说着将那张纸折了折收了起来,“虚弱得很,不知还能撑多久。”
说到此处沉风忽地停下,带了点戏谑地笑意继续说道:“毕竟是个如金子一般娇贵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波折。”
“如金子一般娇贵?”那女子的似乎不太相信沉风说的话,“我怎记得这公主好像时常舞刀弄枪,似乎还略懂些兵法,原先在兆国还时常在军营里跑来跑去,不说旁的,应当也不是你口中那般柔弱的女子,是我记岔了?那公主封号兆云,你我说的可是同一个人?”
“舞刀弄枪?”沉风语气里有些意外,他并不信任那只看上去一弯就折的胳膊能提得起刀枪,“你上次去兆国已是三四年前,大抵是你记错了罢。”
“是吗?但愿是我记错了,那样恣意的人不该嫁来这王宫之中,我原先很羡慕她这样的人,如骄阳一般,无所顾忌……罢了,不论住在这破院中的是哪个公主,你平日里要多加照看些,总得让她活到你差事办完的时候。”
“我知晓这道理。”
“唉,这公主也当真是福薄,托了富贵命却生在这乱世,年纪轻轻便要去赴死。”那女子话里满是惋惜。
“早死又有何哀?”沉风抬头看着那女子说道,“她这近二十年的光阴大抵都金玉绕身,被人百般呵护着,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乞得这般结果,这样的人死时回忆起生前的爱和牵挂,最后一刻定也是欢愉的罢。”
那女子听后沉默了许久方说道:“或许是吧,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她若是在兆国受尽宠爱,便不会嫁来此处了。”
“这世间无人事事顺遂如意,她能有这般结果,已胜过许多人。”
“罢了,不说这个。”那女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我何时再去如鸳楼中吃酒?你我上次吃酒约莫还是在一月前,那时你还没将那人绑来。”
“我手中事务繁多,一时抽不出空来。”
那女子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三日后午时,我在如鸳楼老地方等你。”
女子话音落下,本欲离去,却被一阵风困住了脚步,这阵风好巧不巧将长孙雪守着的那段缝隙吹开,露出她的半个身子来。
长孙雪方才因着听到的话出神,回过神来时下意识想默不作声地将门合上,但手刚落到门上便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低头回避着这些目光,从门后走了出来,还不忘将身后那半开的门合上。
“我夜里难以入眠,见屋门被风吹开了缝隙,便起身想着将门合上,不想听到了二位在此谈话。”长孙雪垂着眼如实说道,她本还想扯出个礼貌的笑容来,但眼下面皮好似僵住了一般,难以听她指令,于是她便将头微微低下。
“是我今日贸然前来,扰了公主休憩,时候不早了,我便先离去了。”女子打着哈哈,边说边挥挥手匆匆离开了院中。
院中人声寂静,风声不止。
“方才那女子名为关然,也在赋凌司做事,你不必过分惊惧。”沉风思考了一阵,看着此时已走到院中石桌旁,却依然微微低垂着头的长孙雪先开口说道,“院中风大,公主身子本就虚弱,还是先回屋罢。”
沉风的后半句话说得犹豫,只因那染了不少灰尘的石桌此时似是被长孙雪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湿,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比起劝说眼前娇弱的公主回屋休息,沉风此时更想抬手将长孙雪的下巴抬起辨认,那日这双泪眼究竟有何不同,惹得他一连几日心情烦闷,但这样的想法终究是作罢,他的手只是在腰间剑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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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长孙雪哽咽说道,“为什么我定要去赴死……即使我不曾谋害高恪……我再也回不去兆国了对不对……”
沉风知晓长孙雪方才在屋门后定将关然同他交谈的那些话听了进去,她心中既有了答案,沉风便不打算将那既定的事实再说一遍,折磨人心。
“郎君可告知我缘由?”长孙雪忽地抬头看向沉风问道,语气戚戚。
沉风看着长孙雪此时泪水充盈的双眼,心中却不复那日波澜,平静异常。
“知晓缘由与否,于公主而言有何不同?”沉风漠然反问道,“结果已经注定。”
“凡事总要清楚因果才是。”长孙雪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啜泣着说道。
“清楚因果可会让你现下好过一些?”
长孙雪初听此话时以为是嘲讽,可她对上了沉风的眼,他眼中的探究纯粹,似乎真的在等她的回答。
可这答案长孙雪竟一时间给不出来。
如沉风所言,现在的她拘于这院落之中,病骨支离,果腹尚难办到,就算知晓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又能如何办?清楚因果不会给现状带来改善。
身体里寒凉再次涌了上来,长孙雪落在石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曾经接近实现的一切美好霎时间消逝,紧接着到来的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苦难。
叶准身死,父皇病倒,远赴覃国,大婚生变……短短几月间发生的事,却仿佛有数十年那样漫长,让她快捱不过去。
“既无能为力,又何必……”
“郎君可否帮我?”
沉风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长孙雪打断,长孙雪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里似有他理解不了的火焰在燃烧着。
“帮你?”沉风的语气冷淡,那眸子里的火焰让他错开了眼,“我只做我份内的事。”
“我并非要郎君帮我做份外的事,只是想向郎君讨腰间的玉牌一用,不为其他,只为果腹而已,膳房送来的吃食不够三人分食,我身上还有伤,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是活不到郎君差事办完的那日。”
沉风听着长孙雪话音落下后的咳嗽声,偏了偏头看向长孙雪,边将腰间的玉牌解下边探究地问道:“只为这个?”
长孙雪接过玉牌后方缓缓说道:“郎君料事如神,我的确还有一事想要郎君帮我办到。”
“何事?”
“请求郎君帮我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
这是长孙雪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事。
于娘和小梅和她相伴多年,陪着自己一道远离故土,来到覃国,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就要去赴死,不论如何,实在不能再拖累她二人平白无故和自己一道葬身在这王宫之中。
沉风听后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了然说道:“你既知我职责所在,又凭何开口要我帮你?”
“郎君的恩情,我定会竭力相报。”
“如何报?”
“我方才听到,郎君似是从兆国带走一人,郎君知晓我身份,说不定我能帮郎君解决眼前的难题。”
长孙雪先前在兆国时虽不曾插手政事,但对国中政务也有一定了解,能让赋凌司出手解决的人必定不会在兆国官场上籍籍无名。
长孙雪并不确定沉风绑走的人她是否识得,但兆国山高路远,沉风绑人这事又不光明正大,她为此人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身世,等到叶准回神追查,于娘和小梅想必早已被送离了王宫。
“夜里风大,公主先回屋吧。”
沉风错开长孙雪的视线,手指再次摸了摸剑鞘,低着声音说道。
6. 意外
长孙雪听后便不在院子里多做停留,她将衣衫搂紧,回到了屋子里,把门关紧,随后轻手轻脚地找来屋中满是灰尘的烛台抵在门前,以防夜里风大将门再次吹开。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信任沉风会答应她的请求,若没有今晚的事,她本想用大婚那日发生的事的线索同高荧谈判,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去。
或许是因为沉风看上去比高荧理智不少,或是她隐隐觉得沉风所求的要比高荧更加迫切,又或许是因为昨日夜里沉风如约将药膏放在了她的床头。
至于自己定会赴死这件事,长孙雪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只是想着事情没有落定,用力挣扎兴许能拼出一条生路来,如今得知这件事,一开始确是难以接受,可心中那久久高悬的巨石似也落了下来。
这次,长孙雪无梦睡到了次日近黄昏的时候,睁眼时,于娘正跪坐在她的床边,满目担忧地看着她。
“奴一直在公主身边候着,生怕公主再也醒不来了,幸好……幸好……”
“大抵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这一觉才睡久了些,小梅呢?小梅在何处?”
“小梅去膳房取晚上的吃食,不过确是耽搁久了些,奴过会儿去看看。”
于娘话音刚刚落下,小梅便拿着食盒打开了屋门。
“公主醒了!我今日同膳房的妈妈讲了许久的好话,终是换来了一点荤腥,公主快来尝尝!”小梅边说边打开食盒,将粥菜放到了矮桌上。
小梅口中的荤腥是一条约莫有一掌长,半掌宽的煎鱼,覃国临水,鱼类算是餐桌上最为常见的食物。
小梅将那煎鱼放在了刚刚坐下的长孙雪面前。
“公主多吃些。”
“还是小梅神通!”长孙雪笑着说道,随后将昨夜里从沉风处得来的腰牌,交给了小梅。
“这是……这是那护卫身上的腰牌,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小梅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
“那人得了命令要留我性命,自是不能让你我再饿肚子,我不过是开口将这玉牌要了过来,你和于娘不必担忧。”
小梅听后和于娘对视了一眼,方放下心来散去了面上的担忧。
“不论如何,公主莫要为了我们去做危险的事。”于娘抚上长孙雪的手说道。
“我知晓了,快些用饭吧。“长孙雪轻拍了拍于娘的手示做安慰。
“对了,今日的食盒里依旧有那二皇子送来的信件,公主待会儿可要回复?昨日二皇子也送来了信,公主还尚未查看呢。”
“过后二皇子的信件便不必理会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小梅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于娘那日说得对,覃国王宫鱼龙混杂,我确是不该牵扯过深。”
既已确定摆脱杀害高恪的嫌疑并不意味着能逃离此处并找一地方安心等待兆国来信,寻得出路,同这二皇子过多交际便意味着一脚踏入覃国皇室争斗的浑水之中,反倒容易惹出更多祸患来,现下于长孙雪更重要的是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以免她二人遭自己连累。
“今日可有见到那位名叫沉风的郎君?”长孙雪低头边挑着盘中这一小块鱼肉的刺,边问道。
“并未。”于娘率先回答道,“今日一整日院子里都安静得很,连那位长公主都不曾到访。”
“今日高荧竟也未来?”
“是啊,奴一面心疼公主多日都不曾像今日睡得如此安稳过,不忍心将公主叫醒,一面又忧心若是那位前来,公主还昏睡着该如何是好,不想两头犹豫间便到了快黄昏时候,那时公主刚刚醒来,之后的事情也就知晓了,那位长公主直至现在也未出现在此。”
“可是出了什么事?”长孙雪接着问道。
高荧对她兄长之死耿耿于怀,她认定长孙雪见过凶手,若是不从长孙雪口中得知有关大婚那日的事情更多的线索定不会罢休,怎自己还未将那日的经过说出一个字,高荧便先不见了踪影?
于娘听后摇了摇头,倒是小梅开口答了长孙雪的问题:“奴方才去膳房取晚饭时,隐约听到膳房的那些人议论有关高荧的事。那高荧不是自朱国回来后便一直居住在这王宫之中不肯离去,留着宫外那间空的长公主府邸落灰,可就在昨日,那高荧似是去了那宫外的府邸查看,那长公主府好似出了些了不得的事,才让那高荧今日一整日都未曾进宫来。”
“如此便也不知那长公主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那高荧不来,奴与公主倒也能松快些。”于娘接着说道。
长孙雪没出声,品味这口中的鱼肉点了点头。
现下这情况她的确希望高荧能不来便不来,少了人来往和看管,她才能更有可能借沉风安排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
只是沉风尚未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思及此处,长孙雪又有些心神不宁,倘若沉风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高荧又消失不见,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停下与二皇子交际一事又是否太过草率?
于是乎,长孙雪为自己的等待设定了期限,若是直到明日此时自己还未得到沉风的答案,便要另寻条路,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
宫门之外,尹都城内,黄昏时刻,街道巷口人群熙攘,无一处不热闹。
其中,如鸳酒楼门前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今日如鸳楼新酒开坛,分文不取,邀人共饮,想尝酒的人在楼门前排了近半尺的长队,等着酒楼小厮一个个分发酒碗,领进门内。
关然本也要凑这个热闹,才排上队伍不久便被刚来此处的沉风拎到了别处。
“尹都何处无酒?何苦凑这个热闹。”
“罢了,知你不喜这人气太旺的事,你我换个地方便是。我本想着你来还有一阵,我便先在此等候着,兴许你来了,也刚好等到了,看来你我今日是没有品尝这新酒的福分了。”关然摇摇头语气颇为可惜地说道。
“不过噱头而已,只要银钱到位,在这尹都城中何愁喝不到新酒?你若觉得可惜,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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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便由我来请。”
“刚罚了三月银钱的难道是旁人?”关然边说着边和沉风并肩走进了离如鸳楼不远的另一间酒肆,“你何来银钱请我喝酒?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想帮?”
“你放心落座便是。”
说罢沉风挥手叫来了小厮,关然看了眼沉风脸上和寻常无二的神情,方放心地将想喝的酒和想配的下酒菜通通报给了小厮。
待酒端了上来,沉风先将酒水倒进碗中放在了关然面前。
“今日,我确是有一事要你帮忙。”
关然看着眼前的酒碗,撇撇嘴说道:“我便知这酒定是不能白喝的,说吧,你有何事要我想帮?”
“那院中关着的公主你可还有印象?”
“昨日夜里刚刚见过面,怎会没有印象?昨日我当真是窘迫极了,也不知你是如何面不改色地呆在那地方。”说及此处,关然刚端起酒碗的手就又落下,“怎么?此事竟和她有关?”
“帮我将那公主身边的两个侍从带出宫去。“沉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你同覃宫中的一位公主有些交情,此事由你来做会方便许多。”
“你我的对话可是被那院中关着的公主听出了什么关窍,才让你破天荒地来寻我帮忙,你先前可从不与快要死的人多做纠缠,莫非……是那公主真听出些了不得的事情来,她可是知道些关于被你绑着的那人的事?”
沉风没有否认,开口继续增加着筹码:“除去这顿酒,往后若是傅聿再寻你麻烦,我也会帮你挡着些。”
关然听后不再犹豫:“那便说定了,明日我便着手办此事,待安排好了我会及时告知你,你再去告知那公主做好准备便是。”
“多谢。”
“有何可谢?你鲜少开口要我帮忙,更何况我还得了不少好处。”关然笑嘻嘻地说道,“其实哪怕不算好处,就凭你我这几年同僚加上酒友的情谊,我也是要帮你的。”
“是吗?”沉风带着笑反问。
“当然。平日里在傅聿面前你便帮我说了不少好话,若是没了你,我这几年在尹都的生活怕是不会这样自在。”
“我总是不懂为何傅聿总纠缠着你不放,到了他面前你也总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大抵是因为我是他第一个朋友吧,我也不懂我与他之间种种纠缠为何又是何,只是一味重复着,若你哪日有了心得定要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关然说着自嘲笑笑,“不过,方才的事情可是被我说准了?那公主真的知晓被你绑走那人的消息?”
“她尚不知晓被我绑走的究竟是何人,她只是说她大抵能帮我。”
“单凭这个你就被她说动了?”关然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对那被你关在茅草屋里的人未免太过上心了些,那人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能违抗赋凌司命令,错杀了人,还让你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消息大动干戈?你当知道这一切于你而言都太过危险和不划算。”
“那人说,他曾见过我。”沉风回答道。
7. 变故
“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关然的嘴角微微牵动,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可知道那些人在你手下乞生之时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他看到了我手上的疤痕,还拿出了那半个玉佩。”
沉风说罢,将两块玉佩碎片拿到了桌上。
“自我有记忆起,这半块玉佩便陪在我身侧,不想有一日竟能找到这剩下的一半。”
陪伴在沉风身侧的那半块玉佩很寻常,用的玉石虽不是街边摊贩随意出售的料子,但也算不上极好,玉石不算清透,杂质颇多,不过倒因此显得有些独一无二。
“那人先前可见过你的这半块玉佩?”
关然边询问边将桌上的两块玉石拿起比对,不仅玉佩的缺口和纹样都对得上,连玉石的料子看上去都十分相像。
“我外出时从不带着这半块玉佩,行事时带着太多能让人记住的东西,可不是好事。”
“这么说来,这人倒真有些特殊。”关然说着将拼在一起的玉佩重新放到了桌上,“可知晓自己的来处于你而言当真有那么重要?你我自幼就在赋凌司长大,记得赋凌司的一切就已足够疲惫,又何必追溯可能有更多痛苦的过往。”
“我先前本也这样以为。”沉风低头倒酒,语气轻松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在这项差事之前,我曾有一月未回到赋凌司。”
“记得,当初我还同傅聿讲,你办差事时身上大抵没有几个银钱,也不知是怎么度过的这一个月。”
“那次我受了很重的伤,刺杀的对象身居高位,豢养了不少身手不错的死士护卫,我记得办完差事后,我倒在了地上,身上有许多伤却也不觉得痛,眼前也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我以为我会倒在那里再也起不来,我本以为我会坦然接受这一切的到来,可当我闭上眼,却深深地感到恐惧,我脑中那时只剩下一片空白,无恨也无爱,恍若从未活过一般,更让我战栗的是,我害怕连这份恐惧也消散。”
“于是乎,我便开始想,若我从未来到赋凌司,我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关然酒碗端到半空中停滞,直到听完沉风说了这一大段话后才又活动,重新落到了桌面之上,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说道:“每月十石的俸禄竟能让你想如此多的事,大抵是你怕死吧。”
“也许是吧,可我明明见证了那么多的死亡。”
“你所求我虽不甚理解,但你若有需要我定然相帮,可还要我帮你寻关于那人的线索?”关然说着倒了一碗酒放到了沉风面前。
“不必。你我身在覃国所知有限,这兆国的公主兴许真知晓那人的不少消息。”
“也好,我帮你能查到的已在那晚都交给了你,再往深里查,只怕困难。不过那些消息竟不足以让那人开口说出你的过往?”
“他知道一旦开口便没了价值,定要同我谈好条件。他最想要的不过是放他离开回到兆国,可留他性命本就已是我不该做的事。谈判不成便只好要挟,但可惜你给我的消息里他尚未成婚,家中人丁也单薄。”
“除了要挟兴许还有别的办法。”关然听后说道。
“希望如此。”
夜里,沉风回到槐荫院,屋中晚饭时亮着的烛火早已熄灭,屋内似也静谧没有声响。
他抬头看了眼被院中槐树枯枝遮挡了大半的月色,准备在院中呆一个晚上,等到明日天色亮起再同屋中的公主商议。
不想这时屋内的长孙雪却打开了屋门。
“郎君可决定好了?”
因着沉风的遮挡,月光照不进长孙雪的眼中,可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依旧荧荧,沉风只与这眼睛对上了一刻,便即刻偏开了头。
“你所求我会帮你达成,公主答应我的事情也莫要食言。”
“自然。”长孙雪搓了搓手低声回答道,“郎君帮我顺利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时,我定会将郎君想知晓的事无巨细地告诉郎君。”
沉风听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察觉得到,长孙雪说话时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坦荡又无所顾忌,他不厌烦这样的感觉,却下意识地总想躲开,但在想要躲开的刹那间,心中又有声音不允许他因此而逃避。
他该再追问些什么的,关于面前人在兆国的经历,以确定其是否能帮得上自己的忙,或者不说这些,说些警告、嘲弄的话来告诫其不要将那副“公主”做派用到之后的事情上来。
但心中的纠结让他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愣地站在长孙雪的面前,长孙雪倒是有些感激他这样做,为她挡走了不少冷风,不过她不甚理解沉风为何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她本想在他离去后回屋睡觉,可眼下的情景就好像她和他僵持在了一处,刚才顺利的谈话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想直接背身离开了解这一切,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
“郎君可还是有旁的事?”她带着疑惑开口向沉风问道。
沉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空了几刻方回答道:“无事。外面风大,公主尽快回屋歇息吧。”
长孙雪听后眼神终是从他身上挪开,不过好似带了些许的不理解和不屑,没再回复便转身离开,进到了屋内门后,眼神没对屋外的景色多做留恋便爽快地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长孙雪先于于娘和小梅醒来,动作迟缓地离开床榻,想要到院中透透气,不想举动惊动了小梅,小梅拨了拨乱发起身,轻声向她询问道:“公主今日醒得这样早,可要奴去膳房寻些吃食来,有了公主给的白玉令牌,要些吃的定然会容易许多。”
长孙雪点了点头,随后带了笑容低声同小梅说道:“我在院中坐着等你回来。”
小梅的动作很快,长孙雪在院落中坐下不久,她便拿着食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只是她神色慌张,令长孙雪感到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膳房的人刁难于你?”
小梅放下食盒在长孙雪面前站着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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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道:“公主给的玉牌很管用,膳房的人二话不说便将几碟子吃食放到了我带着的食盒中,菜色还很新鲜,这下公主的伤定能好得快些。”
“那便好,方才见你神色慌张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既无甚大事,趁着你拿来的这些菜还热着,我们去屋中叫醒于娘,一道用饭吧。”
小梅听后点了点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孙雪起身见她不动作,回过头来看,心中不安又添了几分。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同我说便是,不论是何,我都承受得住。”
长孙雪的语气焦急,小梅也不敢再支支吾吾下去,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奴方才去膳房听闻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何事?”
“奴……奴听膳房的那些人说,那长公主出了事。”
“长公主?可是高荧?你昨日不是说这王宫外的长公主府出了事,和方才你听得的可是同一件?”
“约莫是的……昨日大抵是事情刚发生,消息一时还没传到宫中这些侍者的耳朵里。”小梅低着头说着,“奴方才在膳房听到那些人议论,那高荧昨日死在了王宫外的长公主府。”
“死了?”长孙雪语气中难掩震惊,“可知晓凶手是何人?”
“这些奴没听到,奴听到高荧出事的消息心神一时间乱了,拿着食盒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这覃国王宫接二连三地出事,奴心里实是有些害怕。”
莫要说小梅,长孙雪听到消息后一时间也难以回神,前日还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今日便传来了死讯。虽说她与高荧相交不深,见过的几次面中大部分也不甚愉快,但长孙雪心中还是有些哀伤,这哀伤像能终将被风吹散的云,能够消解,只需要一点时间。
高荧不再造访,槐荫院中清寂了许多,院中依旧不见沉风的踪影,只余风声和长孙雪、于娘和小梅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声。
高荧的死让于娘心中担忧更甚,她忧心覃国人会将高荧的死伙同高恪的一起算在长孙雪的头上,哪怕长孙雪昨日里一直跟她们待在一处,毫无作案的嫌疑,可眼下长孙雪尚未洗脱那日大婚的嫌疑,从病中转醒的这几日里同她常常见面的高荧便又出了事,她们在覃国无依无靠,写去兆国的信又不见回复,实在是个好推诿责任的对象。
最要紧的是,她们被关在这槐荫院中与外隔绝,只能被动等待那些覃国人对她们的处置,于娘从未遇见过这样棘手的情况,她虽先前在兆国王宫呆了不少时日,但兆国王宫内人员简单,自长孙雪的母妃死后,后宫便只剩下皇后和一个多年也未有子嗣的良人,自然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长孙雪看出于娘一整日心不在焉的模样,她知晓于娘心中在想些什么,如今的情势确是更危急和不可测。
如此,便要快些将于娘和小梅送出这王宫,可惜白日里沉风不见人影,不然她定要寻他问问这一事进展的情况,万不可再拖延下去。
8. 凶手
“高荧死了?”
大殿中央,金丝屏风前,紫檀木椅上,覃国皇帝高勉伏案看着手中奏章开口向堂下站着的臣子问道。
“陛下节哀,长公主殿下已薨逝了。”堂下站着的头发斑白的臣子躬身回禀道,“臣昨夜遣常为臣诊病的医士在公主府照看了一夜,长公主殿下还是因急病身死于公主府中,长公主殿下为国远嫁,一生为我覃国风险,只可惜年纪轻轻便西去了。”
高勉听此一番话后微微抬眼说道:“赵相所言甚有道理,传我旨令下去,长公主高荧一生贤德有功,追谥为懿,许葬入皇陵,葬在她母妃的身侧。”
高勉身边的监侍得了旨令,即刻便行礼告退,一路低头弯腰离开了大殿。
“赵相近来行事颇为利落干脆。”
“老臣幸得陛下称赞,还要多亏赋凌司的傅司主将长公主殿下寻凶到赋凌司一事及时告知了陛下,老臣才能将此事办得让陛下满意。”
“高荧本不该死,奈何执念太深,为高恪身死一事左右奔走,还是查到了不该去查的地方。”高勉略带惋惜地说道。
“事情虽已办完,但老臣还是不得不说,此事陛下本无须做到这般地步,毕竟陛下只是吩咐赋凌司将高恪除去,可真正杀害肃亲王的人并非陛下,就算长公主查到了赋凌司也未必查得到陛下身上,眼下肃亲王和长公主接二连三地离世,臣恐百姓……”
“此事既已了结便无须再议。”高勉合上手中的奏章打断了赵玱的话,“自高荧从朱国回来后行事便有些极端,难保她知晓孤曾向赋凌司下令一事不会大肆宣扬,等真到了那时,形势便不可挽回,还要编造更多的谎言堵住幽幽众口,不如防患于未然。赵相觉得孤说的可有道理?”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
“高恪的事情查的如何了?可查出了谁是那真正的凶手?”高勉一手揉着太阳穴向赵玱问道。
“回禀陛下,尚未查明凶手是何人。臣谨遵陛下告诫,办事要多加小心,眼下只查到了肃亲王大婚那日案发时的凶器归属。”
“孤记得那是把匕首,说吧,那匕首是何人的?不必有所遮掩。”
“陛下记得不错,凶器的确是把匕首,那匕首先后刺过肃亲王和兆国公主后,被留在了婚房外的不远处,这把匕首虽做工精巧,但确是国中寻常铁器铺多花些价钱便可以买到的样式。”
“臣顺着凶器去查,发现大婚前几日有一侍者疏忽将此匕首遗落在了婚房之内,经查验,那匕首正是杀害肃亲王的凶器。”
“宫中刀具都有专人采买,那侍者是从何得来的凶器?大婚那日夜里进宫的人在宫门前都经侍卫查验,所谓疏忽怕不是受人指使,特意将匕首留在了屋内。”
“臣派人询问过,那侍者坚称是前几日和其他侍者布置婚房时忙昏了头,方才不小心遗落,并未受人指使。不过几番逼问下,那侍者说出匕首是由大皇子所赠。”
“勤儿?”
“正是,大皇子常来往宫中,偶然与这侍者结下了情谊。”
“勤儿那般仁柔寡断的性子,怎会做下这等事。”
“眼下事情来龙去脉尚未查明,臣也不知晓大皇子究竟是否有嫌疑。只是臣查案时偶然听闻,大皇子与二皇子似对肃亲王早有不满。”
“查案时偶然听闻?赵玱,你莫要戏弄孤,孤这两个稚子的心思普天下除了孤,只怕是你最为清楚罢。”高勉似笑非笑地说道。
“臣不敢。”
“孤不与你多计较。”高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勤儿和凌儿对高恪不满的事孤也知晓,高恪并未苛待于他二人,只因高恪身在尹都,又手握重权罢了。孤的这两个孩子年纪大了,自立了门户,受那些个门客挑唆,磨灭了兄弟情谊,只顾着比拼谁手中的权力更多些,不小心失了分寸倒也情有可原。”
赵玱听后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低着头说道:“二位皇子争来争去不过是想夺得陛下青眼,如陛下所言,行事莽撞也在所难免。”
高勉轻笑了几声说道:“此事接着去查,孤要一个明确的结果,查案时记得依旧要谨慎些。”
“臣知晓。”
“可查到了那兆国公主有无刺杀高恪的嫌疑?孤先前曾听闻,那公主会舞刀弄枪,常在兆国军营行走,似是还随兆国军队外出征战。”
“公主并非普通人。从小锦衣玉食万人呵护,即使到了军中也难如寻常将士一般,大抵只是对兵法刀剑有些兴趣,平时多有接触,这名声才传了出去。”
赵玱说完此话,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在沉默间又补充道:“对了,关于兆国公主一事,臣还有些要说的。”
“赵相但说无妨。”高勉神色平常,语气中却透了些疑惑。
“臣以为,只简单地将那兆国公主当作谋害肃亲王的凶手推出去有些不妥。”
“不妥在何处?”高勉反问道,“你我原先计划周全,所谓人证物证也商议出了结果该如何编造,等到兆国那次子掌权,朝局动荡时,以兆国公主谋害我国皇亲一事为借口向兆国开战,岂不顺理成章?”
“陛下可想过若是事情未像陛下所言那般发展,又该如何去做?陛下虽已开始借那兆国次子之手逐步将势力渗透,但平心而论,兆国终究不是外强中干的朱国,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高勉听后沉默了许久,直至用作批改奏章的毛笔笔毫上的墨水干涸,他方开口说道:“依赵相所言,该如何去做?”
低着头颅,弓着身子的赵玱听到高勉的话后,心终是落到了地上,缓缓抬头回应道:“依臣看,既然无法真正掌握兆国局势,不如试着将那兆国公主策反,让其为我覃国所用,如此不论那兆国次子掌权成功与否,兆国公主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倘若那次子成功,陛下大可依原计划起兵攻打兆国,此战若胜,便恭迎我覃国盛世,此战若败,可将被策反后的兆国公主送回兆国从长计议;倘若那次子落败,也可将兆国公主作为内应送归兆国,等日后再寻时机,攻打兆国。陛下觉得此计是否可行?”
“赵相所说种种皆系于那兆国公主一人,我覃国上下竟无一点打败兆国的胜算?此法子未免也太麻烦了些。”
“自然有。”赵玱听后急忙说道,“陛下励精图治,治下严明,短短几年间,覃国国力大有增益,臣所言并非是将覃国命运系于那兆国公主一人,而是将覃国命运系于陛下,那兆国公主如今被幽禁于深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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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所行皆由陛下掌控。至于此事施行,臣会遣人一一去办,陛下只需偶尔配合一二即可。”
赵玱一番画后,高勉再次提笔蘸墨,低头批改公文。
“赵相还是一贯巧言善辩。”
“陛下谬赞。”
“兆国公主的事就按赵相所说的去办,除此之外,亡朱余下的那些土地还是要尽快遣人前去游说收归才好,赵相可有推荐的人选?”
“前些日子刚被陛下提拔为谒者的郭济正是不错的人选,此人先前曾做过几年行人,对出使一事较为熟悉,不过他一人恐难胜任如此繁杂的差事,陛下还要多增派些人手为好。”
“赵相所言,孤记载心中了。赵相今日若无旁的事,便可先行离宫。”
赵玱闻言行礼告退,随后在宫中监侍的引领下离开了王宫,乘上了归家的马车。
马车之上早有人在等候。
“老师来了。”
赵玱听到这句话,弯腰进轿厢时抬头打量了那男子一眼,随后没急着回应,先寻了空位坐下,深吸了几口气,等到马车开始行驶后,方开口说道:“你在此等候了多久?”
“不久,一两个时辰。”男子依旧低着头回话。
“你的进言我已传达给陛下,还为你讨得了出使残朱旧部的机会,你先前与肃亲王结怨,相比旁人,陛下定会信你更多些。至于策反兆国公主那件事在陛下心中远不及收归亡朱土地重要,你此番若能将事情办好,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学生郭济多谢老师提点。”
面对郭济低头拱手行的礼,赵玱这次很快便托住郭济的臂膀将他扶起,看着郭济温顺憨实眉眼间藏着的那一丝阴狠嘱咐道:“你一路走至今日不算容易,往后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唐捐了这多年隐忍和努力。还有兆国公主那件事,既由你提出,便也由你遣人去管吧,只是记得要小心些。”
“学生谨记。”
车轴轮转先是在郭济的家门前停下,郭济一步三回头向车中坐着的赵玱拱手告别,最后目送着赵玱的马车离去,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赵玱的马车走的很慢,他年事已高,经不住马车的颠簸,跟随他多年的仆从快步跟在马车左侧的窗边,轻声向他问道:“老爷为何如此信任那郭济?”
这声音不大不小,既能让只有一帘之隔的赵玱听得真切,又能淹没在车轮的转动声中。
“自然是为了回报。”车中的赵玱悠悠回答道,“此人急切却又沉得住气,不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其记挂亡妻多年,足见是个情义深重之人。吾儿屡试未中,对田间之事倒颇为精通,我年事已高,不日便要告老归乡,到时兴许要依靠他助我顺利还乡,安度余生。”
那侍者听懂了赵玱的话中意,接话说道:“老爷身体康健,平日里也多有行善,定能事事得偿所愿。”
赵玱听后只轻笑了几声,随后闭眼,在黑暗中感受着马车的起伏,静静估算着离家还有多远的路。
静谧久了,心思便飘到了远处,已然忘了原先心中估算着的数,直至马车停下,侍者敲了敲轿厢的门提醒他到了地方,他方踉跄着起身,掀开轿帘,搭上侍者的手,缓步走进了府门。
9. 转机
因着心中有难以言说的迫切,长孙雪不敢合眼,心不在焉地用过晚饭后,她便一直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屋门,时刻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要见到沉风,询问何时能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
眼下这般情境于长孙雪而言,多等待一刻都意味着于娘和小梅生的希望少一分,她不敢去想,自己若是遭遇不幸,她二人又会被覃国人如何处置。
作为被标榜为谋害覃国皇室的凶手的侍者,于娘和小梅的结局定不会是被逐出覃国王宫那般简单。
浓云遮盖月色,星辰寂静无光亮,屋内烛火熄灭,长孙雪即使睁着双眼,也还是一片黑暗。
焦灼在黑暗中蔓延,她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怀疑,沉风那处是否因为高荧的事无法履行约定,才久不见人影。
终地,长孙雪听到了屋外传来了落叶被人踩碎的声响。
是沉风!
刹那间,长孙雪的背不再倚靠床架,她急着起身,忽略了腹部伤口的疼痛,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缓步走到屋门前,在不惊扰熟睡的于娘和小梅的情况下打开了屋门。
沉风此时正在院中用手扫着方才因翻墙进院时肩上不慎沾染上的污物。
“郎君答应我的事今日可能履行?”
长孙雪刚把门关上,便迎着晚风急匆匆地走到沉风身前急切地询问事情的进展,因着太过急切,说话间喝了几大口凉风,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又开始咳嗽,身体的震动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她不受控地弯着腰用手捂着腹部伤口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来。
见长孙雪这般模样,沉风皱了皱眉,嘴张开又合上,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选择回答长孙雪的问题,语气中难掩不耐烦:“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你叫我如何帮你办事?明日午时,叫你的人准备好,自有人来带她们走。”
“好,郎君如此说,我便安心了,只是郎君帮我良多,郎君的忙我如今却一点也未帮得上,我心中十分愧疚。”长孙雪用手撑着院中那石桌,缓了几口气方说道。
沉风听着长孙雪的话,看着长孙雪随意落在石桌上的手,眸色暗了几分。
“公主竟然有心能记挂在下?”
长孙雪听后动作僵硬了一瞬,但还是缓慢抬起头看着沉风反问道:“郎君何出此言?我既与郎君做交易,自然是抱着诚心。”
长孙雪片刻的僵硬,像一只飞虫落进沉风的眼睛里,突兀且令他难受,他后悔同长孙雪说了太多的话,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娇弱和病怏怏印在脑子里,忽略了眼前人是个只听了他和关然说了几句话便能上前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子谈交易的公主,是个能在忍受高荧的折磨的同时还能说出奉承和应和的话来讨好高荧以求得多一块糕点的公主。
他大抵低估了她。
“公主手上的茧从何而来?”
沉风的疑问突然,长孙雪一时有些愣神,没说得出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落在石桌上的手收回,缩进衣袖里。
“在下常年与刀剑打交道,因而应当识得公主手上的这些茧是从何而来。”沉风说着轻轻拉过长孙雪刚缩回袖口的手,并将拉过的那只手掌心朝上,徐徐道:“从掌外侧,手腕还有指背这几处留下的茧来看公主大抵会使匕首、短刀或是有些分量的兵器罢。”
沉风边说着,还边用手指在他方才说过的位置一一划过,长孙雪心中怪异,想要将手抽回,可沉风握住她手腕的手察觉出她想要逃离,愈发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叫她无法挣脱,只得继续听其说下去。
“还有虎口,这三指的指尖,这截指的内侧,还有……”
沉风话语停顿,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下来,长孙雪立刻将手收回,却不想方才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此时竟朝着她的脸伸了过去,长孙雪急着后退了几步,有意带了几分惊惧低声说道:“郎君僭越了。”
沉风的手停在半空一阵,随后便不带任何沮丧地落下,他并非是想要接触到长孙雪的脸庞,只是想继续确认些什么,但失去这一个线索并不要紧,他眼下已经捕捉到了足够多的端倪。
“若我没猜错,公主应当对弓箭也十分熟悉。”沉风接着说道。
“郎君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可是与我的诚心有所关联?我自始至终从未对郎君隐瞒过什么。”长孙雪看着沉风的眼睛,语气无辜地说道。
沉风听后微微牵动了嘴角,错开了长孙雪的视线。
他在同何人较劲?沉风在心中诘问着自己。
一切的软弱和欺骗都是他的自我臆想,面前的人想来从未同他表露过任何相关的话。
“我先前在兆国时的确时常跑去军营,不过只因我兄长常在军营巡查,我常过去探望罢了,闲暇时刻兄长的确教过我握刀射箭,但我都不甚精通。至于郎君方才一一说过的,我手上留下的这些茧,大抵是因为我先前醉心木工留下的罢。如此说,郎君可觉得我诚心?”
“木工?”
“对,木工,郎君对木工可是也十分精通?”长孙雪眼神纯粹,不像是骗人的模样,“郎君若是不相信,大可寻木料和刻刀给我,我可雕个人偶供郎君赏玩。”
见沉风不语,长孙雪本想开口将话题重新推到沉风身上,不想正待她开口时,沉风却突然开口应了声好。
长孙雪只得硬着头皮将话接了下去:“郎君帮我良多,这点要求我定当满足。”
“我答应你的事情定会做到,眼下情况也未必有你所想那般焦急。”沉风说道此处,抬头看了眼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和她那瘦削的脸庞,过了一阵又补充道,“至于我的事,劳公主挂心了,夜里风大,公主早些回屋休憩,为明日做准备吧。”
“多谢郎君。”长孙雪说完轻叹了口气。
“还有。”沉风开口叫住了刚转过身去的长孙雪,“木料和刀具改日我便给公主拿来。”
长孙雪闻言回头笑笑,随后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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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
木工?刀具?
长孙雪合眼在床上躺着却一时间难以入睡。
自她记事起就没有碰过未经打磨的木料,她拿刀在木头上刻自己名字都刻得歪斜,更遑论醉心于木工,能做出个像样的人偶来,她本想为了谎言多说几句,显得真切些,不想沉风竟还真的应了下来,待到沉风将木料和刀具送到她手上,她又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找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于娘和小梅的事,沉风的话说的肯定,长孙雪的心也就安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向沉风交付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可关于沉风,除了那晚偷听来的讯息,她什么都不知晓。
这样的差别,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去追问沉风的事。
他从兆国绑走的人是谁?他又为何要违背命令将那人绑走?
可惜她婉转的问题没有得到沉风的回答,对方像是很快便察觉了她想要探究的用意,转而向她询问先前的经历。
握剑,拉弓,像是上辈子的事。
长孙雪睁开眼,想要借着月光看看自己双手上存留的茧,可惜月光透不进这屋子,她只能约莫看见个手的轮廓,其余地方全是黑暗。
沉风说的一点不差,将她手上每个茧的来源都说的准确,不过她说的也并非全都是假话,至少兄长教她持刀射箭这一句话不假。
她与兄长长孙拓虽并非是一母同胞,但二人自幼便在宫中相伴长大,关系十分要好,长孙拓性格温柔,凡事总会让着她,也鲜少有拒绝她的事。
后来长孙拓因着职务常来往军营之中,她便也跟着时不时地前去探望,但军营重地哪是她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她凭着父皇的宠爱才讨来了几次进入军营的许可。
军营与王宫大不一样,没有精致的飞檐和连廊,也没有供人歇息的亭台水榭,只有脚下的沙土地和眼前的营帐和炊烟。
她记得清楚,第一次进到军营中时她被演武场上士兵的嘶吼声吸引走了目光,出神之时,一支箭从她的脸侧划过,留下了一点血痕。
长孙雪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留下的伤口,指尖上留下的点点血迹没让她觉得惊惧痛苦,反倒让她心中没来由地觉得畅快。
她请求长孙拓教她射箭,长孙拓很快答应下来,找了一把轻巧的弓赠给她,从最开始的握弓教起。
长孙雪学得很快,在她日复一日的练习下,终是能将十支箭里的七八只都精准地射到靶心上,她拿着这样的成果到父皇面前求夸奖,父皇准许她可时不时地进到军营中去,和军中的士兵探讨探讨射箭之法。
思及此处,长孙雪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里因常常拉弓留下的茧还在。
她有些想家了,想她的兄长和父皇,她不知父皇的病是否好些,不知眼下兆国的情势是否真的如高荧先前所说那般混乱不堪,也不知她写出的那些送往兆国的信可还能得到回复。
10. 出宫
这日长孙雪在天还未亮起时就已醒来,她本想早些同于娘和小梅说明出宫的事,不想于娘和小梅先一步就已醒来,在屋中忙活着什么。
“于娘,公主醒了。”在她床前看护的小梅见长孙雪醒来,将背着身子似是正在收拾行囊的于娘叫了过来。
“你们在忙活些什么?”长孙雪心中疑惑,于是向左右张望的小梅问道。
长孙雪的话刚问出,于娘便拿着刚收拾好的行囊走了过来。
“公主的嫁妆被扣押,奴和小梅身上也没什么财物,这行囊中是公主带来的一些便于出行的衣物以及奴和小梅东凑西凑凑出来的一些财帛,公主定要拿好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说话间,小梅将那根昨日晚饭时熄灭的火烛拿到了长孙雪面前。
“公主,奴和于娘商量好了,今日定要帮公主逃出这宫中去。”
“如何逃?”长孙雪依旧茫然地问道。
“待公主准备好了,奴便把这根火烛点燃,用这烛火将这间破屋子点着,到时小梅趁乱引开门前的守卫,公主便趁机离开此处,至于离开此处以后的事,公主聪慧,小梅也机灵,互相照应应当总能走出这覃国王宫去,过会儿宫中巡查的侍卫应当就要换岗,公主要在那之前准备好才是。”
于娘语气匆匆说着便要把长孙雪从床上扶起,将那行囊挂到长孙雪身上。
“奴定尽力将公主护送出宫!”小梅眼神坚定,在一旁附和道。
长孙雪心中感动,但还是扶住于娘要搀扶她的手,看着她和小梅的面庞郑重地说道:“烛火不必点燃,我已决定先不离开这王宫,这行囊里的财帛你二人带上,今日我送你二人出宫去。”
于娘和小梅听到长孙雪的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反应了良久,于娘才开口说道:“公主可是不相信奴?奴定会拼了命将公主送出王宫。”
“我并非不信任你。”长孙雪看着于娘急切的脸,眼眶里不自觉地含了泪,连说话声都变得有些哽咽,“是我,拖累了你二人太久。我已安排好了,大抵今日你二人便能出宫去。”
“公主将我们送走可曾考虑过自己?奴自幼陪伴公主长大,奴不能离开公主啊。”小梅握着长孙雪的手,戚戚道。
“那你二人又何曾考虑过自己。于娘说让小梅掩护我出宫,那你岂不是就要留在这被点燃的破屋周遭为我们殿后,王宫之内守卫森严,小梅你又何曾想过护送我出宫要付出如何大的代价?”
看着长孙雪下定决心的模样,于娘眼含着泪说道:“那奴与小梅离开后,公主又该怎么办?这覃宫里的人怎会善待公主。”
“那些覃国人既未在大婚那日事发后即刻要了我的性命,想必是留我还有用处,我一时间定不会有性命之危。”长孙雪说着将于娘面前散落的发捋到耳后,“放心,只是短暂的分别,你二人出宫后,可帮我写封信送到兆国去,兄长他收到信后定会想法子来解救我。”
“奴定会想法子解救公主。”小梅哭着说道。
“好,我等你的消息。”长孙雪用力绽出个笑来,但笑容混着泪水显得苦兮兮的,“时候不早了,你二人收拾好行囊,接你们出宫的人午时便到。”
在无关离别的话语不断叙说间,午时很快就到来。
沉风和关然出现在了院中,长孙雪打开门,将于娘和小梅送到了关然手上。
“公主放心,我定会将人安然送出宫,还会给她们些银钱安置。”关然笑着同长孙雪说道。
长孙雪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松开了握着于娘和小梅的手,看着关然将于娘和小梅带走,离开了这残破的院落。
“我以为,这件事会由郎君亲自来办。”长孙雪注视着于娘和小梅逐渐离去的背影,同站在她身侧的沉风说道。
“关然与宫中人结识,做事也十分妥帖细致,等到她们安然离宫后我自会告知公主,公主大可放心。”
等到于娘和小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院门后,长孙雪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抬头看着身侧的沉风问道:“我也该为郎君做些什么。”
“公主对我的事很上心。”沉风挑了挑眉说道。
“郎君不会凭白帮我,帮郎君做些什么我才心安。”
沉风听后又是一阵沉默,这几日里他确在犹豫。
他同长孙雪的交易做的清楚,他帮她的两个侍者出宫,她告诉他有关那个人的事,话说出口,沉风便不打算反悔,因而他履行了约定,帮长孙雪将两个侍者送出了王宫,还嘱咐关然在宫外给那两个侍者一些傍身的钱财。
可他绑走的是兆国官员,同他做交易的是兆国公主,沉风自认不是痴傻之人,但他既没生活在深宫,也没任职在水深火热官场,做的是不仅单一,而且长久还有些枯燥的差事,他的心思比不上那两种人繁杂,他担忧自己失察,到头来被这二人耍的团团转。
“郎君在担忧些什么?”长孙雪看得懂沉风眼中的犹豫。
沉风的手摩挲着剑鞘,他听到了长孙雪的问话,知晓这个决心需得他自己来下。
一阵风来,长孙雪衣着单薄,被风吹得瑟缩,她想回屋去,想要得到身边人的答案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费力,她有些不想再等下去了。
或许是察觉到长孙雪的焦躁,沉风在此时开口说道:“公主对兆国官场中人可熟悉?”
“知道一些。”长孙雪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居中的答案,“郎君要问的人在兆国官场中身居要职?”
沉风边听着长孙雪的话,边挪了挪步子帮她挡住了风的来向。
“不算要职,但此人要做的事对覃国有不小的威胁,因而我才会被赋凌司派去处理此人。”
长孙雪听过这句话后便开始思索自己先前还在兆国时,朝中有何人被父皇派遣了要务,那些人于兆国是怎样关键,于覃国又有何威胁。
“郎君绑走的人是谁?”长孙雪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是在思考的模样。
“公主可识得一人,名叫康皓,在兆国应当是个行人的职位,在典客手下做事。”
“康皓?”长孙雪状作思考的模样。
她只依稀记得有个姓吴的典客和她兄长很是交好,完全没听过有个名叫康皓的行人。
但眼下这情境,于娘和小梅的行踪还掌握在沉风手中,自己定是不能说出“不识得”三个字来。
“他可是在一个姓吴的官员手下做事?”
“正是。”
沉风说着转头看向她,长孙雪则在他将头转过来之时,将自己头转到了前面,避免两人的对视。
“郎君问此人是想知道些什么?此人年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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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中几口人,为官几年,这些事郎君定已经知晓了吧。”
“我想让他说出我想知晓的事,这些东西无法让他开口。”
“郎君若是将他的家人一并捉来他定会开口的吧。”长孙雪虚着声音说道,“这一点我相信郎君定能做到。”
“如此做的话,不仅大费周章,还易过犹不及。”
沉风不是没有想过长孙雪口中的办法,可康皓迟迟不开口,想来已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明白,知晓自己若是不将沉风想要的东西说出口,定能苟活下去。
照着这样的情形,沉风担忧若费心费力将他的家人捉回后,康皓极有可能为了保全家人自寻死路,又或是开口说出的消息尽是编造,到时他的麻烦只会更多。
“郎君若是想要对方没有顾忌地说出郎君想知道的事,定要先降低那人的警惕才行。但郎君本就是将此人强掳来此处,想要降低那人的警惕怕是十分不易。”
说到此处,长孙雪舒了一口气,她发觉沉风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并不需要自己对康皓此人有多深的了解。
“公主可有解法?”
“郎君可有朋友?”
沉风知晓长孙雪如此问的用意,但是他知晓将他对待傅聿和关然的那一套放在康皓的身上并行不通。
长孙雪没想到这个问题会得到沉风沉默的回答,为了避免沉默太久带来的尴尬,长孙雪自己接着自己的问题说了下去。
“郎君没有朋友也不要紧,要想让康郎君放下戒心,郎君不如从康郎君的爱好下手,同康郎君说些他感兴趣的事。”
“他对何事感兴趣?”沉风诚心向长孙雪发问,关然交给他的那张纸上只写了此人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居住在何处,何时为官等一些明面上的东西,对此人的兴趣,平日生活的习性毫无提及。
兆国国中男子爱好无非两种,要么崇武,要么尚文,沉风既说了康皓是个行人,自然不属于崇武那类,定对舞刀弄枪没什么兴趣,剩下的便就是琴棋书画这类文雅的爱好。
如此想着,长孙雪措了措辞开口说道:“我先前曾听兄长提起过,康郎君酷爱下棋,郎君若是懂棋,不如同康郎君对弈一局试试看,不过这件事已过去许久,我若是记错了望郎君也莫要责怪。”
“你兄长同康皓有些交情?”
“自然。”长孙雪毫不露怯,利落地回答道。
然不仅她没听过康皓的名姓,她也敢肯定她的兄长对康皓此人也并不熟稔,平日里能同兄长说得上话的除了自荐到王府的门客以及各路名流之子之外,便只有在朝中颇具声望的官员,康皓不过一介行人,显然还够不到王府的门槛。
她开口说康皓酷爱下棋,只是因为她还没见过兆国之中有哪个叫得上性命的文人不会弈棋。
幸好,长孙雪在心中再一次感叹,沉风要问的与康皓这个人本身关联并不大。
“郎君可会下棋?”心中没了负担的长孙雪偏头对上沉风的视线,浅笑着同沉风说道。
这日阳光其实不算明媚,槐荫院中也多有遮蔽,但偏偏就有光芒落在长孙雪的眼睛,沉风觉得刺目,却还是没躲开,他看着这双眼睛诚实回答道:“不会。”
“那郎君带个棋盘到这院子里来,我来教郎君下棋。”长孙雪仍旧笑着同沉风讲道。
11. 寂静
于娘和小梅走后,槐荫院中更是寂静,没人因这院子里少了两个侍者上门来向长孙雪讨要说法,也没人在高荧死后来向长孙雪问话。
一切发生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关然请宫中相熟的人派来了侍女在于娘和小梅走后关照长孙雪这处的情况,但宫中的侍者大都没有余闲,因而能做的十分有限,不过是到点送些饭菜到院中。
夜里的烛火旁边只剩下她一人,周遭静默,安静得只有她咀嚼的声音和烛火的燃烧声。
长孙雪心中也很静谧,这静谧是解决心中一件大事的欢欣。
她在黄昏到来前就已收到于娘和小梅平安出宫的消息,她们被暂时安置在尹都城的一处客栈中,往后的路可由她们自己来选。
用过饭后,长孙雪躺在床上,不再等待任何人,安然入睡。
但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次日一早,她刚苏醒没多久,院子里就来了个做监侍打扮的人,那人声音高高扬起,在院中呼喊着一个令长孙雪感到陌生的称呼。
“肃亲王妃在何处?”
长孙雪听到这声响,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尽可能利索地下床,来到了门前,透过单薄的窗纸打量着院内情况,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曾经要刺向高荧的木簪。
“肃亲王妃可在屋内?”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人边说着边就要走到屋子前,打开这扇被长孙雪轻轻倚靠着的门,长孙雪在那人将手放在门上发出响动时,犹豫了一瞬,还是自己先一步打开了屋门。
“这位监侍寻我有何事?”长孙雪说话时语气冷淡,还直起了因腹部伤口疼痛有些难以直起的身子,将头也微微抬高。
“王妃莫怪,小的奉命将王妃带离此处。”
那监侍满脸都是挤出的笑容,长孙雪惊讶他面上竟还有别的力气来驱使他张开嘴。
这份惊讶长孙雪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她仍扮作一副倨傲的模样朝那监侍不客气地问道:“奉谁的命?又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王妃到了自然就知晓。”那监侍虽是笑着,但话里似是颇有些不耐烦。
长孙雪迟疑了片刻,还是踏过门槛,跟着那引路的监侍离开了生活了将近半月之久的槐荫院。
那监侍引长孙雪走了很远,直到在一扇红漆金钉的院门前停下。
“肃亲王妃,请。”
长孙雪皱着眉看了那监侍一眼,随后迟缓地迈着步子,一点点地走向那院门。
看上去刚补过新漆的宫墙,墙上崭新还反着日光的瓦片,还有面前这扇手刚落上去使力,便能感受到沉重分量的大门。
长孙雪心中忐忑,可思来想去,覃人眼下应当不会大费周章在这殿宇里设下埋伏,要她性命。
莫非是有什么人在此等着自己?可那为她引路的监侍此时仍就在她身后跟着,并没有要进此院落通传的意思。
见长孙雪的手落在门上久久不动作,身后的监侍不耐烦地催促道:“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监侍费力将自己带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抱着这样的疑问,长孙雪终是鼓足勇气,打开了面前的院门。
院落之内空旷,摆了一套桌椅,剩下的便是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草木和池塘,再往前走,便是主殿,主殿内很是宽阔,各类布置齐全,除了淡淡萦绕着一股灰尘气味,没什么异常,也没什么旁人的踪影,令长孙雪意外的是,此处甚至有令她感到熟悉的,似曾在兆国王宫寝殿见过的珍贵器具。
被人用心布置得华美的主殿之内,唯有长孙雪的憔悴面容和一身粗衣病体,格格不入,显得异常。
“肃亲王妃今后便在这里起居安置,王妃身边婢女既已被平宁公主带出了宫,奴改日便再派几个侍者前来服侍,除此之外,王妃可还有别的事?”那监侍拖着步子走到长孙雪身侧,扯出一脸笑容向长孙雪询问道。
“是何人要你将我安置在此处?”长孙雪想要知晓这背后的意图。
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那监侍从容答道:“王妃从兆国跋涉来此本就极为不易,大婚之日还遭变故扰乱了心神,陛下已修书向兆国询问有关王妃的事该如何去办,奈何迟迟不得回复,陛下担忧王妃金贵之躯在宫中吃苦受质,因而特地置办了院落,命奴将王妃带来此处。”
长孙雪听后冷笑一声说道:“你口中的陛下既担忧我这病体,怎么不早些派你将我接至此处?却我这金贵之躯冷落在那槐荫院中足足半月?”
长孙雪的反驳似也在那监侍的意料之中,那监侍听后没再回话,默默说了声“王妃既无旁的事,奴便先退下了”,便带着手下的人悠悠离去。
长孙雪那一行人离去后,坐到殿中一把抛着光的木椅上休憩,思考这今日发生的事的前因后果,可没多久,刚刚关上的殿门便被再次打开,一众穿着浅侍者排成两行端着木案低着头走了进来。
“王妃安好,这些是陛下怜王妃多日素面粗衣,特命我们送来的华服饰品,还请王妃过目。”为首的那个侍者恭敬地同长孙雪说道。
长孙雪起身,缓缓走近,左右一一看着那些侍者手中的木案。
长孙雪在王宫中闭塞了半个多月,虽不甚知晓覃国如今时兴些什么服饰样式,却认得出这些侍者手上的服饰用料都极好,做工也很是精巧。
看多了左右侍者手上木案的华服和首饰,队伍末尾一位侍者手上盖着红布的木案便显得特别起来。
“这是何物?”长孙雪出声向一路在身后跟着自己的侍者问道。
“王妃打开便知晓。”侍者低着头回答道。
长孙雪听后掀开那罩在木案上的红布,红布之下一把匕首映入长孙雪的眼帘,匕首的模样与她梦中那把匕首的模样很是相似。
长孙雪霎时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这是……”长孙雪声线颤抖,吞吐着几个字眼。
“这是陛下在王妃与肃亲王大婚的寝殿附近发现的匕首,想着是何人不小心遗漏,因而特地命奴拿来给王妃看看。”那侍者看着在地上颤抖着的长孙雪,面上带着笑容补充道。
说完话后,那侍者才俯身将跌坐在地的长孙雪扶起。
“这是凶器,这是凶器。”长孙雪低声呢喃道,眼神不安地左右飘来飘去。
“这匕首可是王妃的物件?又或者说,王妃可曾用过这匕首?”
面对侍者的追问,长孙雪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神,沉下了声音回答道:“这匕首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从未用过这匕首,多谢陛下送来这些好物,只是这匕首我平时用不上,劳侍者将这匕首带回去。”
“奴知晓了。”
那侍者说完话便松开搀扶着长孙雪的手,吩咐其他一众侍者将手中木案放在屋中,随后低着头貌似恭敬地向长孙雪行礼,随后离开了宫殿。
大门合上,长孙雪松了口气,捂着腹部伤口再一次脱力坐到了地上。
覃人态度的转变令长孙雪始料未及,也打乱了她的阵脚。
她原先想着覃人定要将高恪和高荧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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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推到她头上,这样将她置于死地一事就变得情有可原,覃国还可顺势凭此借口向兆国宣战。
可如今她离开了槐荫院那个破落的地方,住进了这颇有些气派的宫殿,连穿衣打扮那覃国皇帝都命人安排妥当,恍若她真的是那侍者口中的“王妃”一般。
眼下这情境,长孙雪不安极了。
她不明白覃人意欲何为,她不清楚事情是否还会像那夜里她所听到的那样发展。
她不懂明明她已像是被剥离了原先的轨迹一般被人安排离开了槐荫院,可那把象征着继续追查真凶的匕首还会出现在她面前,表面好意的背后满是试探,仿佛依旧想将她定为这一切祸事的元凶。
就像大婚那日发生过的事,会与她一辈子纠缠一般。
她想家,她想回到兆国,同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以及兄长诉说自己遭遇这一切时,心中的苦闷与绝望。
她随之想起了先前那些写给兄长寄去兆国的信,她还尚未得到半点回音。
她不知那些信是否被送出,若是被送出,这些信又是否平安到了兄长的手上,不论如何,长孙雪还是想接着写几封信告知她如今的状况,覃人所应允的会帮她将信送出的事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写下去她总觉得有些希望。
这宫殿的地板都比先前槐荫院中的床坐着软些,长孙雪一边想着上面那些百般令她愁苦的事,一边由衷感慨道。
她兀自想着这些琐事,不知不觉就在地上歇了几个时辰,直至明月高悬,月色入了四角都雕着花的窗子,散漫地照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用力拉着麻绳将意识从思绪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提了上来,准备起身找些吃食果腹。
不想刚一起身,身后的门被人敲响,长孙雪的心被提起,很快便走到殿门前查看,眼神里还带着警惕。
门后的人影她有些熟悉,可转念一想她在这王宫中又可有什么熟稔的人?但犹豫之下,她还是将殿门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我见烛火亮着,便想着你还未就寝,来给你送些东西。”
听到是沉风的声音,见到那确实熟悉的半张脸,长孙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一边将殿门完全打开,一边开口说道:“我确是尚未就寝,若是不妨事,郎君便进来吧。”
门外的身影迟疑了半晌终是开门进到了殿内,沉风的表情和模样一如往常,与往常不同的是,沉风的身后背了一张棋盘,看上去有些滑稽。
“看来我明日便要教郎君下棋了。”长孙雪看着正将棋盘从身后解下的沉风笑盈盈地说道,“这屋子里看着什么都有,却恰好少了一张棋盘。郎君可是一早便知晓我会搬来此处?”
“没有很早,不过先一天知晓罢了。”沉风如实说道。
沉风说着将棋盘的包袱摊开,里面除了一张薄木棋盘,蛤壳制成的黑白棋子外,还有一小块木料和一些零碎的木工要用到的刀具。
长孙雪见到这些,收起了笑容。
“郎君当真是信守诺言,竟将我同郎君提过的东西在这夜里都带了过来。“
“在下既护卫公主周全,自是要将公主的话放在心上。”沉风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观公主手上功夫,这点木料应当足够让公主刻个人偶出来罢。”
“自然,自然。”察觉到沉风投来的目光,长孙雪扯出个笑容答道,“我明日便开始琢磨为郎君雕刻出个栩栩如生的人偶来。”
沉风听后轻笑了一声后说道:“明日,我会早些来找你学棋。”
“我定会在此等着郎君。”
12. 新繁
“对了,郎君可知晓宫中的膳房在何处?先前在槐荫院时,一直是于娘和小梅负责吃食,眼下我身边尚没有侍者服侍,我身子孱弱,这黑夜里若是走错了路,怕是会倒在地上,回不来了。”长孙雪咳嗽了两声后同沉风说道。
“在下给公主的玉牌可还在公主手中?宫中侍者众多,公主只需将玉牌随意交给一人,便可解决此事。”
沉风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长孙雪便拿出了沉风先前交给她的玉牌,拉起沉风的手,轻轻放到了他的手上。
“郎君帮了我许多,我能帮郎君的却十分有限,实是不敢再借郎君的势多要半分。”
沉风看了眼手中的玉牌,再抬头看了眼正弯腰垂头捂着伤口,看不清神色的长孙雪,手指开始摩挲剑鞘,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公主在此暂候,我去将吃食为公主取来。”
听到沉风合上门离去的声响,长孙雪弯着的腰直了起来,低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
她的咳疾本就是捏造,身上的伤口倒是真的仍在疼痛,虽比先前好了不少,但走动时还是会随动作牵拉着疼痛。
若不是沉风恰巧在这个时间点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本也打算如沉风所言,走出这大殿将玉牌托付给宫中侍者,让其给自己送来些吃食。
至于方才为何将那玉牌交给沉风不过是长孙雪临时起意,依着眼下的情境,就算她没有这玉牌庇佑,想来也不会再次沦落到先前在槐荫院中的境地。
不过她也确是要寻机将那白玉牌交还给沉风,说到底她对沉风的了解还是太少,牵扯太深总令她不安,待她完成与沉风的约定,她二人之间除了沉风的公事以及于娘和小梅的消息,大抵便也没什么交集
不过沉风今日此举倒是出乎长孙雪的意料。
烛火渐渐融化,殿门再次被敲响,长孙雪打开门,一个漆木食盒落在门前,周遭不见人影。
木工这件事比长孙雪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
沉风拿给她的木料本就不大,棱角也齐整可直接上手雕刻,但她拿着沉风送来的木料端详了一个上午,仍一手拿着雕刀左右比划无从下手。
手上虽没有进度,但长孙雪专注极了,乃至有人进到殿中都未曾发觉。
“王妃安好。”
长孙雪听到这称呼还是愣了半刻才回头,是昨日那为长孙雪引路的姓吴的监侍,他身后跟着一穿着宫服的女子,想来是派来的照顾她起居的侍者。
“昨日宫中事务繁忙,未来得及点人来侍奉王妃,今日奴特地带着人来向王妃道歉,望王妃海涵。”
哪里来得事务繁忙,不过是轻视到了极点,连表面功夫都做得敷衍,说些客套话罢了。
这是长孙雪原先在兆国时从不曾有过的遭遇。
“不妨事,吴监侍身上宫务繁重,我自是应当体谅。”长孙雪还是带着浅笑对吴监侍说道。
“奴多谢王妃体谅。”吴监侍看似恭敬的话里杂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女名为玉亭,为人聪明伶俐,干事也十分利索,以后便跟在王妃身边服侍。”
“王妃娘娘安好。”那名叫玉亭的侍者边欠身向长孙雪行礼边说道。
长孙雪微微点头回应。
“王妃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奴?”那监侍见长孙雪做出反应忙不迭地说道。
“监侍若有旁的事,便先去忙罢。”
吴监侍得了话很快便离开了大殿,留长孙雪与玉亭面面相觑。
长孙雪不是十分识得这覃宫中侍者的身份等级,不过她知晓原先在高荧侍奉的那些侍者身上穿着的宫服颜色与这名叫玉亭的侍者并不同,那些侍者头上梳着的发髻都更复杂些。
“王妃娘娘,眼下快到正午,可要奴去膳房将饭取来?”玉亭说话时依旧低着头。
“好。”长孙雪迟钝了半晌答道。
如吴监侍所言,玉亭干事十分麻利,不一会儿便将饭菜取来,在布菜的间隙她帮着长孙雪换下了染了些许木屑的衣裳,换了一身新衣,还将长孙雪用过的木料雕刀归置到了一处。
长孙雪随意惯了,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照顾,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帮着玉亭布菜时,她看到玉亭手上似有冻伤的痕迹。
深秋时节,寻常人手上本不该出现这样的伤痕。
用过饭后,院内安静,长孙雪怜惜身上刚换的新衣裳没敢再拿着木料把玩端详,拿着本书坐到了院中石凳上,边听着风声,边想着该如何将木偶一事糊弄过去。
但长孙雪还未思考多久,院门外便出现了叫嚷声。
“究竟是何人住进了这院落?”
尖锐又刺耳的女声过后,便是一阵没有规律的敲门声,紧闭的院门像是要被人强推开一般。
长孙雪捂着腹部的伤口想要起身查看,但玉亭比她快一步,打开了院门查看来人。
不想院门一被打开,一个耳光便狠狠地落在了玉亭的脸上。
玉亭被打得偏了头,脸上也火辣辣得疼痛,但看见了来人还是像没有脾气一般低着头,弯下身子按规矩行礼:“平真公主安好。”
被玉亭唤作平真公主的来人穿着一身张扬的水红色的衣裙,头上带着明晃晃的金簪还有随她动作摇晃地剧烈的玉步摇。
“你个贱奴也有脸面同公主讲话,快说,这院落中住着的人在何处?”那平真公主身边方才打了玉亭一耳光的侍者开口说道。
玉亭低着头不发一语,眼见那侍者又将手高高扬起,被院中茂密花草遮挡住身影的长孙雪出声引走了来人的注意。
“是何人在院中叫嚷?”
“我当是谁将父皇原本要赏给我的院子夺取,原来就是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兆国公主。”平真公主高嫣语气轻蔑说罢便将手扬起朝着长孙雪的左脸而去。
长孙雪不顾伤口的疼痛,使出了如今最大的力气,将高嫣的手在半空中握住,向后弯去,一瞬间高嫣面目因疼痛而扭曲,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叫疼。
“你父皇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你若有不忿该去找你父皇发泄。我不愿拿你叔母的身份压你,你也应当懂礼些,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从上到下都是一副无人管教的模样。”
“叔母?”高嫣忍着痛说道,“你真以为你配得上这个位子?我叔叔大婚当日便遭不幸,眼下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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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找出,你又有何资格认为你是我叔母?晦气的东西!”
高嫣说罢,眼神忽地变得锐利起来,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方才说话的间隙她已将匕首鞘脱去,眼下匕首鞘落地,匕首的刀尖就要向长孙雪的肩颈刺去。
长孙雪察觉到了高嫣的动作,但刹那间不知该躲还是将不致命的地方对准面前人的刀尖任由她向自己刺去,犹豫间,玉亭冲到了她的面前,空手接下了高嫣的匕首。
高嫣虽使得力气大,却也是个胆小的人,见了血便惊慌失措地将刀子扔下,拉着侍者赶忙离开了此处。
玉亭手上留下的伤口很深,细看已能窥得见内里的皮肉。
长孙雪拉着玉亭进到殿中,一时找不到适合包扎的布料便从自己刚换的新衣裙上撕下了布料,蘸了温水仔细地为玉亭擦去表面的血迹,处理着伤口。
“你怎如此冲动不顾自己安危?”长孙雪轻声向玉亭询问道。
“奴既被吴监侍派来此处侍奉王妃娘娘,自然要护王妃娘娘周全。”
听到此处,长孙雪想到了离开王宫的于娘和小梅,若是她二人还在,今日大抵也会挡在她的身前。
伤口清理好,长孙雪拿那块撕下的布料为玉亭手上的伤口包扎,她包扎的手法其实很是熟练,但眼下还是将那不了多缠了几圈,打了个粗糙的结。
“我这里没有治伤祛疤的膏药,你在宫中做事想必也有些时日,定能托人从宫外将药买来,至于银钱的事你不必担心。”长孙雪说着起身,从那日送来的诸多首饰中挑了两根金簪交给了玉亭,“这些财帛你拿去用便是。”
“如此贵重的东西,奴不敢收。”玉亭连忙摆了摆手说道。
“是我想少了,你拿着这两件东西难免会惹人非议。”长孙雪说着将那两根金簪换成了两个雕着花的玉钗,再次放到了玉亭面前,“换成这两个你行事应当会更加方便些。”
“奴……奴不能收。”玉亭还是拒绝。
“你收下便是,这些东西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更何况我还要托你帮我办件事。”
“何事?王妃娘娘只管跟奴说便是,奴定会为娘娘办到。”
“这两个玉钗换下的钱财除去药膏应当还能剩下一些,我想你托人帮我从宫外带个木偶回来。”
“木偶?”玉亭说着想到了今日长孙雪手中来回端详着的木料,“王妃娘娘要什么样式的,奴会找人出宫为王妃娘娘带回来。”
“样式不必太过精巧,也不必挑上了漆的,便宜些的就好,若是木偶上能有些独一无二的残缺便是最好不过。”
“奴记住了。”玉亭将长孙雪的要求记在心里,随后又出声问道,“王妃娘娘要这样一个木偶何用?”
长孙雪听后笑笑答道:“我要将这木偶当作礼物送给一人。”
说到此处,长孙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另一处将沉风送来的木料也摆到了玉亭面前,随后接着说道:“还有这块木料,也要托你帮我将它处置掉,我要这木料在我的院中再也寻不见。”
“奴知晓了。”玉亭一双眼睛望着长孙雪点点头应道。
13. 来信
这日的夜晚来临之前,长孙雪还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收到了来自兆国的信。
信是玉亭交给长孙雪的,彼时玉亭外出,依着长孙雪所言处置了木料,随后吴监侍便将这封信交给了她,她揣着信急忙回到了院中。
长孙雪估计得不错,从第一封信寄出开始距眼下已有约莫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快马往返覃、兆两国。
看到信的那一瞬间,长孙雪便湿了眼眶,她忙不迭的将信打开看着信上的内容。
信的字迹她并不熟悉,结合信中内容和信的落款来看,是她兄长身边的亲信依着兄长的意思将这封信写成寄出。
她的父皇病重,她的兄长承担了不少政务,因而没有空闲给她回信,信中除了传达思念外还嘱咐长孙雪要在覃宫中避免与人冲突,免得发生同那日大婚一般的事端。
信的末尾写道长孙雪的兄长已知晓她在覃宫中的处境,定会想法子将她解救出来。
看完信,长孙雪终是忍不住落了泪,离家将近两个月在今日方才收到一点关于家的消息,她将信按原先的折痕小心折起,放回信封中,存放进了一个木匣之中。
“多谢你将这封信送来。”长孙雪感激地说道。
“这是奴应当做的。”玉亭低着头回应道。
“信送出去了?”
“回陛下的话,奴已按赵相的话让派去监视王妃的侍者将那封伪造的信送到了王妃手中。”吴监侍者弓身埋着头回答道。
“信的事那侍者可知晓?”
“回禀陛下,那侍者并不知晓此事,此人幼弟的性命握在奴手中,是个信得过的人,奴只告诉其要及时汇报点翠院中肃亲王妃的情况,其余的一概没说。”吴监侍恭敬地回话道。
偏殿正中,高勉坐姿随意正与对面端正的赵玱弈棋。
久不听到回话,吴监侍听着落子声冒着冷汗。
棋局之上厮杀激烈,几番攻守之下,终是分出了胜负,见自己手上的黑子胜出高勉舒了一口气,看着棋局对赵玱说道:“赵相棋艺精湛,每与赵相对弈都畅快极了!”
“陛下谬赞。”赵玱说罢,挥挥手,让候在一旁的吴监侍先行退下。
“此事我可曾与赵相说过?那日将那兆国公主接出槐荫院时,我将那把杀害高恪的凶器命人送了过去,那兆国公主见到凶器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今日嫣儿去寻她麻烦,那兆国公主虽做出了反击,但看嫣儿拿出匕首,却愣在了当场,想来她与高恪身死一事无关。”
“关于高恪一事,老臣在对那日不甚将凶器遗落在婚房的侍者几番审问之下,那侍者终是说出了实情,那侍者说二皇子殿下早知她与大皇子有私情,便在大婚前几日找到她,许了她好处,让她故意将匕首遗落在婚房,至于之后的事那侍者似也并不知晓。”
“如此说,是凌儿让那侍者故意将凶器遗落在屋中,随后又遣人刺杀高恪从而嫁祸给勤儿?”
“眼下尚未寻到二皇子买凶或遣凶的证据。”
高勉听后冷笑一声说道:“孤的这两个儿子心思倒是多得很。”
赵玱听后不语,只默默将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分离开来。
“亡朱那边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郭济已于几日前快马到达了亡朱,陛下也应收到了郭济送回朝廷的奏章,眼下那处纷争不断,事情比想象中的难办许多。”
“孤见郭卿在奏章中言,亡朱地盘中似有一人占据着大半亡朱土地,是眼下那处纷争中实力最强劲的那一个。”
“回禀陛下,确有一人如陛下所言那般盘踞在亡朱,此人名叫郑桓,匪盗出身,为人冲动易怒,却颇有几分胆识,趁着朱国零落凋败之际,霸占了大部分土地,俨然是要称王的架势。”
“一介山匪莽夫杀了便是,将此人处置之后旁的那些人定也不会再生事,以郭卿之能想必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亡朱土地。”
“陛下心中可有了去刺杀郑桓的人选?”
“赋凌司中能人众多,劳赵相待会出宫传话给傅聿,让他选定一人即刻前去覃、朱边境行事。”
“臣谨遵陛下旨意。”
话语间,棋盘上的棋子已然全部重新回到棋篓之中,只剩广阔天地纵横。
“赵相可愿与孤再下一盘棋?”
“自然。”赵玱点头应道,随后微微抬手说道,“烦请陛下先落子。”
点翠院内,长孙雪守着棋盘等不到来人。
就在烛火快要燃尽时,长孙雪听到院门处传来声响,回头一看,是步履匆匆的玉亭。
“何事如此着急?”
玉亭不语只是将怀中揣着的东西放到了长孙雪的面前。
包裹之内除了药膏,便是一个木偶,这木偶做寻常女子状,雕刻出一高高的发髻和简单的衣裙来,周身未上漆,还多有棱角和毛刺,足见做工之人技艺不甚精湛。
“多谢你,这木偶正是我想要的。”长孙雪把玩着木偶,兴高采烈地同玉亭说道。
“王妃娘娘满意便好。”玉亭边说着边拿走了放在桌面上的药膏。
长孙雪见状说道:“夜里无事,我来帮你手上的伤上药吧。”
“奴不敢劳烦王妃娘娘。”
“怎么会是劳烦?”长孙雪拉住玉亭的手让其坐在自己身边,“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吧,那两个玉钗换得的银钱可还有剩余?”
“是奴忘了同王妃娘娘讲,银钱还有不少剩余,奴这就把钱还给娘娘。”
“不必。”长孙雪边打开药膏边说道,“这些剩下的银钱你便收着,托人去宫外买些胭脂水粉也好,或是用来打点宫人也好,不要让自己过得那样苦了。”
“奴知道了。”
药膏的苦涩味道萦绕在鼻尖,长孙雪悉心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在玉亭的伤口处,随后再用崭新的纱布将她的伤口包扎。
“时候不早了,你又受了伤,赶快去休息吧。”长孙雪将药膏罐子的盖子盖上交到玉亭手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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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玉亭在此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快起身同长孙雪说道:“对了,奴回来得匆忙忘记去将膳房晚时熬的甜汤为王妃娘娘端来,奴这就先去膳房一趟。”
“天色这样晚了,你不必去取。”
“膳房的人一早便告诉了奴,是奴忘了,若是不将这汤取来,监侍定要怪罪我为好好照料王妃,王妃不必为奴担忧,奴熟悉宫中的路,打着灯很快便回来。”
说罢,不等长孙雪说些什么,玉亭便又匆匆离去。
夜色寂静,殿中的烛火开始闪烁。
长孙雪不知沉风今日为何没来赴约,但转念一想,有玉亭呆在这院中,她也不好与沉风多做交谈,反倒轻松不少。
如玉亭所言,她回来得很快,哪怕手中端着木案,步履也未见减慢半分,木案上的碗与调羹却也不见摇晃。
“今日膳房为宫中各贵人熬制的红豆羹,咱们院中也有一份,只是因奴去得晚,这红豆羹有些凉了,王妃若是不愿喝,奴将它倒掉便是。”玉亭一边仔细地将碗端出木案一边同长孙雪说道。
“眼下食积,这红豆羹我过会儿再喝,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罢。”
“这殿中的烛火可要奴帮王妃熄了?”
“只留桌上这一盏便好。”
玉亭帮长孙雪将殿中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后,便离开了殿中。
长孙雪守着桌上的烛火,恍若回到了几日前在槐荫院的日子,只是那时哪有这样的甜汤供三人享用。
长孙雪叹了口气拿起调羹,轻轻搅动着那碗已算不上温热的红豆羹。
看着那被熬得软烂的红豆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点晶莹的光泽,长孙雪一点点将这碗红豆羹喝下,哪怕她刚用过晚饭不久。
长孙雪将碗重新放回到木案中时,却有一纸条从碗底滑落。
长孙雪小心地从碗底拿出纸条打开,纸条上字迹的笔墨被碗底的水汽晕开了不少,但所幸纸条上的字迹简单,并不影响辨认。
后日黄昏,劳王妃在院中等我。
纸条上的这几个字让长孙雪想起前几天在槐荫院中,隔着一扇院墙打过照面的人。
她本以为这二皇子不会再来信,先前她让小梅不必再与这二皇子联络,一是不想在陌生的覃国王宫中招惹是非,二则是一番对话下来,对面的人神秘极了,仍没有让她知晓半分旁的消息,这让长孙雪感到了些许不安,她一贯不喜在关系中处在被动的位置上。
她不知二皇子想要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摩,眼下她尚不能确定自己的安危,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放弃自己眼前的安定。
她已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去,又收到了母国的来信,她便也打算如信中所说的那般自此以后安分守己,少惹事端,等着兄长的再次来信,以免将自己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只是仍有一点让长孙雪放心不下,此人如怨鬼一般纠缠不放,莫不会为她招惹来旁的祸患?
14. 黄昏
长孙雪在点翠院的日子过得很是单调。
玉亭整日忙忙碌碌,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长孙雪发觉她似乎除去点翠院中的事务,还承担着宫中不少的杂务。
也不是没有不得闲的时候,但当长孙雪想要同玉亭说些闲话解闷时,看到玉亭满是疲惫的脸,长孙雪便不忍心再多说话,只开口让她早些去歇息,不必守候在自己身旁。
于是长孙雪尝试坐在棋盘前研究棋谱解闷,但她对一个人下棋这件事实在不甚感兴趣,坐在棋盘前没一会儿便想起身活动筋骨,哪怕起身再坐下都要忍受伤口的疼痛。
长孙雪不是个喜欢折磨自己的人,她很快便将棋盘抛在脑后,找到了新的解闷法子:在院子里坐着数落叶。
这个法子其实也无趣极了,但至少可以一直坐着,少了些伤口疼痛的折磨。
此处阳光多,树上的叶子也落得慢些,不似槐荫院中的那棵槐树一般早早掉光了叶子,树上叶子的数量足够让长孙雪数到后日黄昏到来之时。
长孙雪数叶子也数的十分随意,不怎么专注,若是走神,下一片叶子便从第一片数起,若是因事耽搁忘了数字,下一片叶子便也从第一片数起。
在长孙雪又一次走神准备重新计数时,院门在此时被人敲响,长孙雪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距黄昏还有些时间。
不待长孙雪猜测来人,门外的人便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平真公主求见王妃,不知王妃可在院中?”
听到“平真”两个字,长孙雪脑海中霎时便浮现出那日跋扈妄为的水红色身影,心中颇有些厌烦,但还是在第二声询问到来之前,让玉亭为来人打开了门。
平真公主高嫣装扮一如那日的张扬,只是脸上不再带着趾高气扬的神情,而是微微撇着嘴,颇有些不情愿的意思在。
“平真公主来此所谓何事?”长孙雪起身向高嫣询问道。
“今日公主来此是来给王妃娘娘道歉的。”见高嫣支吾不语,她身边的侍者连忙接话答道。
“是,我今日特地来向叔母道歉,那日是我莽撞闯入院中冲撞了叔母,还望叔母见谅。”
长孙雪对高嫣的道歉感到意外,哪怕这道歉听起来很不情愿。
“公主那日对我的侍者大打出手,今日只一句……”
“那又如何?本公主已向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若不是父王授意我根本不会踏足此处,你个被抛弃的破落公主有何资格来质问于我?”高嫣打断了长孙雪的话说道,边说着,还边朝着长孙雪的方向走了几步。
面对气势汹汹的高嫣,长孙雪像是被吓到一般连连后退,最后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此情景下,高嫣方才高燃起的气焰霎时灭了下去,握住了身边侍者的手像方才的长孙雪一般后退了几步,随后见玉亭将长孙雪扶起后,没再说一句话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院落之中。
“王妃可还安好?”玉亭边说着边着急地查看着长孙雪周身可受了什么伤。
“安好,只是跌到地上的那刻有些痛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王妃没事便好,时候不早了,王妃安心在院中待着,奴去为王妃将晚饭取来。”
玉亭趁着黄昏离开了院子,在她离开后不久,吴监侍便又带人造访。
“听闻王妃在院里受了伤,奴特地给王妃带来了伤药,这些药膏丹丸皆是宫中贵人们都在用的东西,望王妃娘娘笑纳。”
吴监侍边说着边让身边端着药的侍者将手中木案放到了长孙雪身边的桌子上,然就当木案刚刚放下,那侍者本该再次退到吴监侍身后时,站在一面的吴监侍却忽地退到了殿外,不由分说地将殿门合上,留长孙雪与那端着木案的侍者在殿中。
“叔母久等了。”那侍者望着长孙雪颇有些惊惧的神色说道。
“你……你便是二皇子?”
“正是,此番借送药之名来此,还望叔母不要见怪,或许我该称呼姑母‘小梅’?”
“先前不知情况才借‘小梅’名义与殿下通信,殿下几次三番寻我,究竟是要我做什么?”
“叔母既主动问起,我便也不再隐瞒,我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希望叔母能回想起大婚那日发生的事,指认我兄长高勤,也就是你所识得的覃国大皇子为杀害你夫肃亲王高恪的凶手。”
二皇子高凌言辞坚定,说得长孙雪却皱了皱眉,她对高凌如此执着感到不解。
“殿下也应当知晓,那日我受了惊吓,忘了许多事,自然是记不起更多的细节,包括凶手是何人。”
“叔母本也无须记得。”
“殿下这是何意?”长孙雪看着站在对面扮着宫人装束却透露出有别于这一身装扮的野心的玉面男子说道。
“我父亲势要将杀害肃亲王的凶手揪出,叔母应当知道,杀害肃亲王的凶器已然被找到,我来此只是想让叔母帮我这个小忙。”
“莫不是……莫不是殿下就是那日灾祸的幕后真凶……”
“真凶是谁我不在意,叔母也无需在意。”
长孙雪眼神慌乱地飘了几下,方镇定了心神说道:“殿下要我如何相帮?”
“我以为叔母会与我谈谈条件。”高凌轻笑了声说道。
“眼下我这般处境哪里有同殿下谈条件的道理。”长孙雪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有一个心愿还望殿下能帮我达成。”
“是何心愿?”高凌走到长孙雪身边,躬下身子看着长孙雪的眼睛,放轻了声音询问道。
“帮了殿下自是要得罪人的,还望殿下能答应我不会遭人迫害,平平安安地待在此处。”长孙雪避开高凌的眼神,垂下眼睛,声线微微颤抖地说道。
“叔母既愿意帮我,这点事情我定会帮叔母做到。”
“多谢殿下。”
“只是叔母当知晓,帮我也是在帮叔母自己。”高凌看着长孙雪轻颤的眼睫说道。
“自是这个道理。”长孙雪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与叔母所说的应当不是一件事。”
“那殿下说的是何事?”长孙雪说着抬眼对上了高凌的眼睛。
高凌在此时俯身靠近了长孙雪的侧脸,在长孙雪的耳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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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那日,不是叔母动手杀了叔父吗?”
长孙雪听到此话,瞳孔定在了一处,却还故作冷静地反问道:“这样大的事情殿下怎能随意栽赃于我?我那日可也被那歹人所伤。”
“栽赃?”高凌边说着边起身看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大婚那日我的人可是亲眼看见叔母将匕首扔出了窗子。”
“你的人?”长孙雪的语气放松下来,“你也想在那日杀了高恪?”
高凌没有回答长孙雪的问题,语气冷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叔母也该用晚饭了,叔母要谨记今日从未在此见过我。”
“我该如何帮助殿下?”
“这事情繁杂,等我需要叔母时,自会遣人来寻。”
说罢,高凌便正了正衣冠打开殿门离去。
殿门打开却无人关上,殿外的黄昏直直地打在长孙雪丁香色的衣衫上,映照出光泽来,但光亮再多也照不进长孙雪的眼中。
她的心被紧锁在狭小的屋子里惴惴不安地跳动着,屋子里的漆黑是她眼底的颜色,恐惧、担忧和一点希望。
她不是没有想过大婚那日的事会被人重新提起,却不曾想到会是今日这般情形。
她在婚屋时捡到匕首时觉得意外,再后来觉得这是天赐给她的劫数。
在拿匕首刺向侮辱自己家人还妄图强占自己的高恪时,她忘了自己是兆国的公主,事后想起,她拿那把带着高恪的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从后刺向了自己,随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匕首扔出了窗子。
她在赌,赌自己是否能活下来,赌自己若是能活下来又是否能瞒天过海逃脱罪责。
事实证明,人不能在情急之下做决定,她没能瞒天过海,却运气上佳,没输掉和自己的赌局。
她杀了一个很多人都想杀的人,她活了下来,活到了高凌揭穿自己的今日,她也该继续活着,等到日后回到兆国。
黄昏快要落尽,玉亭比往日晚了许久才回来,她拎着食盒走到桌前,轻轻唤她:“王妃,该用饭了。”
长孙雪回神脸上挂了笑容点点头应下,看着玉亭一点点将菜布好,随后拿起食箸先夹起了一片浇了桂花蜜的糯藕。
“你的手可好些了?”长孙雪关切地向玉亭问道。
“托王妃的福,给了奴好些银钱买了药膏,这几日奴的手已好多了。”
“那便好,今日监侍又让人送来了不少上好的丹丸膏药,待会儿我帮你看看,可有什么用的上的。”
“奴多谢王妃娘娘。”玉亭低着头,话一字一顿,说得很是诚恳。
“你既来照看我,便不该因我多遭受旁的苦楚。”
“这些都是奴应当做的。”
“对了,你进覃宫之后可是一直跟着吴监侍做事?”
“王妃聪慧,奴自打十四岁进宫便一直跟着吴监侍。”
“吴监侍心思活泛,哪怕是这样的人做事却也有不妥当的时候,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定要同我讲,若能说得上话,我定会帮你。”
玉亭听后停顿了许久方说道:“奴知晓了。”
15. 玉亭
夜色深沉,点翠院外却仍候着一人。
等到主殿灯灭,院门响动,那打着小巧宫灯,大半身子隐在黑暗中的人方才动作,伸出手动动招呼从院门中刚刚出来的人到他这边来。
“让监侍久等了。”玉亭边说边欠身向面前的吴监侍行礼。
“做事谨慎些是应当的,不妨事。今日那平真公主奉陛下命令再来此处,王妃有何反应?”
“回监侍话,平真公主语气不善,王妃一开始没打算接受平真公主的歉意,可王妃口中反驳的话还未说完,平真公主便又气势汹汹的驳了回去,逼得王妃连连后退,一个不甚摔在了地上。”
“王妃近日身体如何?”
“眼下每日都在服药,食欲也不错,只是伤口仍未痊愈,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吴监侍听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陛下疑心王妃有谋害肃亲王的嫌疑,命你我盯着王妃的一举一动,因而办事务必要尽心些,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事情让你觉得有些不对?”
“王妃平日里行事没什么异常,只是那日王妃曾让奴将一块不大的木料拿出点翠院,在那之后又让奴借着出宫买药的名头带回一个和那块木料材质相近的木偶,据奴所知,这些东西应当都与那个被派遣到王妃身边看护的赋凌司护卫有关,可这几日,奴在院中却再不见那护卫身影,奴拿不准此事是否要紧,特向监侍回禀。”
“往后这院子里有关赋凌司的事,你我都莫要过问。”吴监侍没多加思索便给出了玉亭答案,“赋凌司中人个个有陛下钦赐可随意来往宫中的白玉牌,身份尊贵非你我能比,不过这院子里往后若是还有关于赋凌司中人的事,你还是要先报给我,我寻人问过后,再来同你说该如何行事。”
“奴知晓了。”
吴监侍看着玉亭踏实的模样,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来放到玉亭手上,当作这些时日的奖赏。
玉亭却不敢将这几枚铜钱收下,她从自己的衣袖里将那日长孙雪没有收回的银钱一并拿了出来交到了吴监侍手上。
“奴不敢收监侍钱财,这些旁的银钱是前几日王妃赏给我的,今日见了监侍特地将这些钱财都一并托付给监侍,只盼望监侍能够收下,帮我转交给我宫外幼弟,眼下快要立冬,望这些钱财能为我幼弟添一床暖和的被子和几件厚实的冬衣,至于旁的物什,望监侍看在我平日常为旁的侍者淘洗宫衣的份上,再添上一两件,让我幼弟能无恙度过这个冬天。”
“你放心,只要你踏实做事,此件事我定会帮你达成。”
“奴谢过监侍。”玉亭感激地说道。
“对了还有一事,你方才说到冬日提醒了我,十日之后陛下寿辰,陛下特让我将这消息告知点翠院,寿辰那日陛下点名要见到王妃出席。”
“奴知晓了,奴定会将此事一字不落地转告王妃。”
玉亭话音落下,身后宫墙内殿宇的烛火却忽然亮了,吴监侍瞧见殿内烛火亮起,忙让玉亭赶紧回去,玉亭临走前又再三嘱咐其切莫向长孙雪透露他二人秘密相见的事情。
玉亭点点头,稳住慌乱的心踏进了点翠院中,朝着院中主殿走去。
打开殿门,玉亭见长孙雪一身素白寝衣,披着发坐在床榻之上,隔着帷幔,她不知长孙雪在看向何处。
她本想开口问长孙雪怎在夜里突然点起了烛火,不想长孙雪的疑问却先一步到来。
“如此晚了,你怎还未睡?”
长孙雪语气幽幽,生生吊起了玉亭的心弦。
“奴打扫完院子,刚回屋子没多久便见殿内烛火亮起,忙过来探望。”玉亭庆幸着此时自己正背身关门,对不上长孙雪的眼神,“王妃可是有什么事情,才在夜里将殿中的烛火点燃?”
“没什么事,只是我夜里着了梦魇,心中恐惧,才起身将屋中烛火点燃,是我不好,扰了你安睡。”
“王妃何出此言。”玉亭边说着边掀开了床边的帷幔,将方才倒好的茶水递到了长孙雪手上,“王妃喝口茶水压压惊,若是心中还害怕,奴便在王妃床边守着王妃入睡。”
长孙雪低头小口喝着热茶,回想着方才荒唐的梦境。
她又梦到了大婚那日的事,然这次在梦中,她再一次穿着喜服站在婚屋中时,高凌的那张脸却赫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空手握住了留在她腹部的匕首,笑着将那刚露出刀尖的匕首一点点地拔出……
醒来时,周遭黑暗,长孙雪觉得喘不上气来,不顾腹部伤口匆忙起身,将屋内的烛火一盏盏点燃,可点燃之后她心中的恐惧却还没有消散,殿内布置华美,恍惚间让长孙雪以为还在梦中,她重新缩回到床榻之上不久,玉亭便打开了殿门。
“王妃可感觉好些了?”
长孙雪点点头,待玉亭将已经空了的茶杯拿开时,却忽然开口:“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玉亭怔了一瞬,随后语气不变地回答道:“奴家中有一个弟弟,在宫外生活着。”
“你在此处如此努力地生活,可是为了他?”长孙雪边说边轻轻拿起了玉亭那只冻伤明显的手,慢慢抚摸着上面的伤痕。
玉亭的手因被人说中心事而带来的不安轻轻颤抖着。
“是,弟弟是奴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入宫后可曾出宫探望过他?”
“不曾,奴已有多年未见过他的面,奴跟幼弟唯一的联系,便是每月发放月钱时,奴会托人出宫,将银钱带到幼弟的手上。”
“你可能确定那银钱是否真的送到了你幼弟的手上?”
长孙雪的问题让玉亭回不上话,她想了许久,给出了个自己也觉得有漏洞的答案:“帮奴转交银钱的宫人每个月都会给奴带回来一封奴的弟弟亲笔写的信。”
不过长孙雪对她的答案似乎并不在意,在她说话时,长孙雪从床头拿来了今日高凌送来的药膏,缓缓涂抹在玉亭的手上。
“我家中有不少兄弟姊妹,其中与我最亲的是我的一位兄长,他与我共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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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与我并非一母所生,前些日子我也刚收到了他寄来的信,就是你拿来给我的那封。”
玉亭的手依旧在颤抖着,不止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从未被这样悉心地照料过,也因为方才长孙雪所说的话。
信,玉亭的脑海中盘旋着这件事,莫不是长孙雪疑心那封由自己交到她手上的信是伪造的?
玉亭虽不知那封信的真假,但她熟悉吴监侍为人,依着那日吴监侍将那封信交到自己手上时隐隐含笑的神情,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写信给我的人,并不是我的兄长,信上的落款是我不识得的人,但依着那人在信中所言,他似是在为我兄长做事,可我心中总有些不安,还有信的末尾那枚刻章,我越瞧越觉得与我见过的不相像,大抵是我多想吧。”
长孙雪话说完,松开了玉亭的手,收起了药膏,一旁的玉亭不知说些什么,只得诚恳道:“奴先前也曾像王妃这般不安过,只是后来手中的事情多了起来,有时便不再愿意揪着信中虚实不放,弟弟写给奴的信不论真假,至少在些时候给了奴盼头,宫中的日子再艰苦便也能捱得过去了。”
玉亭说话时眼中的认真让长孙雪莫名地感到无措和慌乱,她有些害怕自己会变成依着虚假的希望过活的人,可玉亭的眼神中透着坚定,她像是在告诉长孙雪,沉醉在飘渺的希望中总比失去了希望要好的多。
可长孙雪偏偏过不去自己心中的这道坎,她也不愿将这点希望撕碎,可心中的怀疑总是越放越大。
长孙雪并不知晓他兄长遣人履行公务时真正的刻章是何模样,也不确定信末落款的人名是否真的是凭空捏造,她有意向玉亭透露这些,只因她知晓玉亭并不只为自己一个人办事,若是下次送来的信人名和刻章皆有变化,便坐实了书信伪造一事,她就要想别的法子离开覃国王宫。
虽知人与人之间大有不同,但长孙雪还是不禁向玉亭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知道了真相呢?”
玉亭听后愣了半刻方回了长孙雪的话:“奴从未想过此事。”
她自己大部分的脑海已被每日繁杂的宫务侵占,与其说她没有想过或是鲜少去追究信的真伪,不如说她压根没有时间去思考“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一问题。
得到答案的长孙雪心中在苛责自己的失言。
“今日时候不早了,是我耽搁了你休憩,你帮我灭了烛火早些回去罢。”
“奴知晓了。”
玉亭说罢起身将燃着的烛火灭去,直到灭到最后一盏时,她忽地想起了吴监侍的话,拿着剩下最后烛火的烛台,走到长孙雪床幔外,借着微弱的烛火光芒轻声说道:“对了王妃,奴还有一事要告知王妃。”
“何事?”长孙雪的声音闷闷的。
“十日之后,陛下寿辰,陛下请王妃出席,监侍遣奴特意告知王妃,只是奴今日事务繁忙一时忘了此事。”
“好,十日之后,我定会出席。”长孙雪看着帷幔之外的玉亭轻声回应道。
16. 日夜
覃国地小,又与朱国眦邻,十三日的时间,足够让沉风往返覃都城与亡朱地界。
接到前往亡朱刺杀郑桓的消息时,沉风刚拿着吃食看望过被自己绑在草屋中的康皓,准备进宫去向长孙雪学下棋。
傅聿的手下传信时十分紧急,沉风接到消息时也没有犹豫,嘱咐了传信的人几句要他们记得在自己不在时每日往此处送吃食,便即刻上马启程去往了郑桓所在的祝州。
途中,沉风有时出神,思考自己究竟从何时起,又为何一直在为傅聿做事。
一开始,赋凌司本不由傅聿掌管,傅聿和他一样,是被司中使者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孩子,目的便是培养成能一击毙命的杀手、刺客抑或是能打探消息的细作、斥候。
赋凌司管教严厉,他是沉默忍受的大多数,而傅聿是最向往自由的那一个。
傅聿因在空闲时放了纸鸢,被罚关了长达一年的禁闭,期间吃饭饮水都要靠他和虽然也犯了错,但关紧闭的时日较少的关然救济。
禁闭解除后,傅聿心中一直不忿,却也不再生事,直到有一次他从覃国完成任务归来,将他想取代原司主掌管赋凌司的野心向沉风与关然提起,他知晓沉风平日里的刻苦,他想让沉风帮他杀了原先的司主,他信任沉风的能力。
这是沉风帮傅聿做得第一件事,他已想不起具体的缘由,只记得那些他独自一人在赋凌司待着的日子很是无趣。
后来傅聿成功凭着能力接管了赋凌司,随后带着赋凌司一众的人来到了覃国,但不变的是,赋凌司依旧不能放纸鸢。
再后来,直到今日,沉风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为傅聿做事,第几次这样日夜兼程。
郑桓原先是朱国军队中一个不起眼的伙头,后来朱国破灭趁乱起兵,有了几座自己的城池,是眼下占据亡朱土地的各路自专、擅命者中势力最大的一个,拥兵不少,占据的几座城池在朱国未亡时都十分富庶,眼下自己在一座名为祝州的城中在山上建了行宫,颇有了几分要称王的架势,但此人好大喜功、戒心不重,在沉风未来此时,手中的几座城池中都先后发生了骚乱,不过这些骚乱都被郑桓狠厉镇压。
郑桓每日的行踪固定,但一出行身前身后必定有不少的护卫跟随,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独每日夜里去看望女儿郑连时,身边没有护卫跟随,但其女宫殿之外也有着重重守卫。
沉风在行宫之外观察了一日,随后在隔日夜里换上一身黑衣,潜入了行宫。
行宫之中的护卫巡视多有规律,沉风不费多大力气便来到了郑连的宫殿之外。
此时,宫殿之外守卫重重,宫殿之内烛火燃得正旺,映出一片暖黄。
沉风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地从宫墙上落下,落在了最靠近宫殿的那一排守卫的背后,很快,那一排守卫便接连倒下,因着沉风落刀的位置,这些守卫倒下时并没有血液飞溅在宫殿暖黄色的窗纸之上。
在其他守卫反应之际,沉风打开宫殿的大门,将正在与女儿叙话的郑桓从木椅上拎了起来,将已染了不少血的刀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是何人快放开我父亲!”郑连见屋中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不由分说地要杀她的父亲,起身时腿软跌到了地上,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怔怔地看着蒙着面的沉风,泪珠无意识地落下来,整屋的灿烂烛火倒映在她眼中,显得格外残酷。
门外的护卫此时也闯了进来,拿刀对准了沉风,后面还有几个拿弓弩的,也已将弓拉满。
沉风看了眼一手扶着桌脚,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郑连,看了一眼对面剑拔弩张的护卫,又看了一眼自己怀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的郑桓,将手中的剑逼近了郑桓的脖颈。
“我求求你,放了我父亲,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个匪徒,还不快快缴械,我们还可饶你不死!”
郑连的哀求声、面前守卫的威胁声响在沉风耳畔,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只是今日这屋内暖人的熏香,熏得他有些头痛。
不过他惯会忍受疼痛,于是在耳畔声音落下后没多久,他便利落地挥剑抹了郑桓的脖子。
郑桓的血溅得很高,溅到郑脸惊惧的脸上,溅到离得最近的那个放话的守卫袖口上,也溅到沉风拿着剑的手上。
此时的沉风已趁着那点还未开始转凉的血热,向那一众守卫冲去,他的目的是离开。
于是他侧身躲开那朝他飞来的箭矢,抬剑打落朝他刺来的刀剑,用剑划过拦在他离开路上的人的咽喉,他的衣衫被乱剑割开了几分,头上也出了些薄汗。
但沉风还是顺利从屋内杀出了屋外,屋内晕人的暖意霎时被屋外的冷风一吹殆尽,他行动仍不见半分缓慢,利落地翻上宫墙,离开了此处行宫。
还是夜里,沉风骑上了被自己先前绑在林中的马,离开了祝州。
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依着离开尹都前傅聿遣人说给自己的命令,他还需得给如今尚在边境处等候的谒者写上一封信,告知其郑桓已死,让他们早做打算。
沉风简单写好了信,在快马奔驰过边境时,将信留给了等候的谒者,信上的内容简短,信纸展开,不过两字而已:已成。
重回尹都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康皓,这是沉风眼下最要紧的事。
傅聿手下的人很靠谱,康皓和自己离去时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无精打采,但身体看上去十分康健。
沉风打发走守在茅草屋前的傅聿的人,独自走进了屋子。
这屋子是沉风在尹都城中的房产之一,尹都城中寻一间真正的茅草屋不易,这屋子是沉风将康皓绑来之后,同隔壁巷子柴火铺子的主人买下的屋子,专门用作安置康皓。
“好久不见。”沉风在康皓面前总是热衷于先开口。
康皓自然是不应的,这些被沉风绑来的日子,他除了吃饭饮水几乎从未开过口,沉默着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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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风重复的问询。
“你为何识得我手上的疤痕?”“你怎会有与我相合的半块玉佩?”“你可是曾在何处见过我?”“你可知晓我从何而来?”
……
沉风今日前来依旧重复着这些问题,唯一不同的,是他今日身上还带着血。
“你又去杀了谁?”十几日不见沉风的好奇挤压在心中汇成了疑问,康皓终是开了口,向面前正整理衣衫和血迹的人问道。
沉风听到这声音颇有些意外地抬头,他看着被他绑住手脚,身上穿着已有些破旧的兆国官服的康皓,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其提出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你若想知道,那便与我交换。”
沉风的话换来了沉默。
太阳落山已有一阵,在沉默中待再久也是无用,沉风离开了茅草屋,回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前去王宫。
傅聿虽应允他刺杀郑桓一事过后他便可不再前去王宫中看护那公主,但沉风自是不会将这份差事推却,他还要向那公主学下棋。
到了点翠院,他先见着的不是长孙雪,而是那个被新派到长孙雪身边的侍者玉亭。
院子里悄无声息进了陌生男子玉亭自是有些惊讶,险些要叫出声来,但随后看到沉风腰间的白玉牌,便很快将心情平复好,上前问道:“这位郎君,来此可是有事?”
“公主可休憩了?”
“公主?”玉亭听到这称谓一时疑惑,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郎君是指王妃吧,主殿的灯还亮着,奴引郎君去寻王妃。”
沉风点点头,颇有些不习惯地跟在玉亭身后,等着玉亭走上阶梯,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声响,又等着玉亭缓缓将门打开,侧身在门前低头作出个等他进门的样子,方才进到了殿中。
彼时长孙雪刚沐浴完不久,披着带绒的披风坐在铜镜前,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发。
见到沉风,长孙雪愣了一下,方笑着开口说道:“原是郎君来了。”
“我来寻你学棋。”
许是久不曾听到有人如此唤自己,沉风心中的不得劲带到了语气里,显得有些局促。
“我记得与郎君的承诺,郎君在棋盘旁稍候,我去取件东西交给郎君。”
长孙雪说罢起身,寻了那个被她放在一旁许久,眼下已落了层薄灰的木偶出来,交到了沉风的手上。
“这是?”
一别十来日,沉风一时间忘记了他二人间曾说过的话。
“木偶。”
长孙雪的回答让沉风回想起来之前的事,他低头摸了摸木偶上那个明显的缺口,向长孙雪问道:“这是你亲手所制?”
屋内烛火明亮,还燃着不知什么味道,他只觉得好闻的熏香。
“郎君帮我良多,应允郎君的事自是要做到,我手艺不精,做工时不慎留了瑕疵,还望这木偶能讨郎君欢喜。”
长孙雪依旧带着笑说道。
17. 棋盘
长孙雪的棋艺虽算不上十分精湛,但应付沉风这类对棋一窍不通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棋盘之上有纵横各列十九道,汇成三百六十一隅。”长孙雪边说着,手指边在棋盘上划过,“九星罗列,四隅四正,中宫此子,谓之天元。”
沉风在对面听得认真,似是把长孙雪的话都记在了心中。
“黑先白后,落子需据星隅,禁入方郢。”
长孙雪说着拿起一黑子,落在了棋盘之上,随后一手越过棋盘,轻拿起了沉风放在一旁的手,指引他从棋篓中拿出白子来,一如长孙雪幼年时,她兄长教她的那样。
“黑白相易而弈,禁有连落。”
说罢,长孙雪又连取了几个黑子落在棋盘各处,为沉风讲解道:“子赖气存,有气则生,无气则亡,气乃四方空郢,子之活途也。”
长孙雪说完后抬头看向似是正在低头研习方才知识的沉风,停了几刻方开口说道:“今日我所教的,郎君可听懂了?”
长孙雪并不怀疑自己教习的水平,说这话,不过是看沉风专注不移,而自己生了困顿,想将人打发走罢了,毕竟明日这覃国陛下寿辰,她还得早起梳妆,打足精神去赴宴。
她方才所说所做皆是她年幼学棋时兄长的所说所做,她幼时既能听懂,对面的人应当也能听懂,只是对面的人一副颇为执迷的模样,让长孙雪生出些不安。
正当长孙雪想要再次出声询问时,沉风却在此时抬头对上长孙雪的眼神,回应着长孙雪方才的问询:“听懂了。”
“天色已晚,郎君既已将今日知识研习明白便可离去,旁的东西我明日再教与郎君。”
沉风听后起身欲要离去,长孙雪却忽地又叫住了他。
“郎君明日可去宫外市集上买些籍册帮助研习。”长孙雪补充道,“一如《弈旨》、《十厄》那样的籍册便可。”
沉风听后微微颔首,却在又抬头对上长孙雪带着笑意的面容时,看见了长孙雪为了省事,簪在发上的那根木簪。
“这根木簪也是你自己所制?”
木簪?长孙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意识到了沉风口中所说的木簪为何。
她将叶准赠与她的木簪一直带在身边,方才顺手才用它将发简单簪起。
“郎君所说的可是这个?”长孙雪说话时语气里带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哀伤,“此木簪也是我亲手所制,做工虽不甚精美,但总归是自己的心血,便在无人处用作簪发,郎君若是喜爱,我也可试着做上一根相同的赠与郎君。”
长孙雪眼下敢十分轻易地许诺,只因有玉亭在身侧,寻上一根能将沉风糊弄过去的木簪应当也不是难事。
见着长孙雪不知怎的总让他觉得有些凄苦的笑容,沉风回想起方才长孙雪握着自己手的温度,微蹙着眉头说道:“不必,我有这个便够了。”
长孙雪顺着沉风的话,看了眼他手中那个残缺明显的木偶,随后目送沉风离开了殿宇。
高勉寿辰并不铺张,像是寻常家宴一般,座上宾客不过是自己的儿女与嫔妃。
长孙雪的座位被安排在离高勉很近的位置上,在她后面坐着的便是那日扮作宫人模样前来威胁自己的二皇子高凌,在高凌对面坐着的,应就是高凌胁迫她指认的对象,大皇子高勤。
宴席开始,长孙雪不打算出头冒尖,她连给高勉备下的寿礼都很是草率,是昨日又让玉亭托人从宫外带来的青竹玉雕,为此她搭上了不少那日高勉送到点翠院里来的首饰和器件。
一开始,因着先前在槐荫院的缘故,长孙雪对送寿礼这一事很不情愿,但百般思虑过后,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听到那些宫人口中叫着的王妃,长孙雪还是将礼物备下,左右这礼是无需她亲自端到高勉面前,只需将礼物名字报给一早便来统计的监侍,这礼物便可混在礼单之中,一起被人呈到高勉面前,无需自己多费力气。
但令长孙雪没想到的是,她面前的菜还未吃上几口,那高勉便点了她的名,让她不得不将神思从饭菜上收回,提起了精神来回高勉的话。
“肃亲王妃先前受的伤可好些了?”
“回陛下,我的伤几乎痊愈,只是行动依旧不甚便利。”
“那点翠院你可还住得舒心?”
“舒心。”长孙雪回答得简短,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怎能不舒心?”高勉身边坐着的一个美妇人开口说道,“那院子可是陛下刚修葺过一遍的院子,本是要赏给尚未独居的平真公主去住,不曾想被王妃抢了先。”
依着自己来赴宴前玉亭给自己说过的今日会来赴宴的人的身份、姓名,长孙雪边思虑边开口道:“我先前还不知这院落大有来头,今日朱夫人提醒方才回过神来,原我之前所享受的是抢了平真公主的待遇,我心有不安,还望陛下能将这院落重新归还给公主。”
长孙雪的话音还落下没多久,坐在高勉身边的齐皇后便开口道:“王妃这是哪里的话,王妃从兆国远嫁到我大覃,大婚那日虽有不幸,却仍是我大覃的贵人,自是应当享受好的待遇,是高嫣不识礼数,竟还几次三番跑到王妃院中闹事,还望王妃莫要责怪。”
“皇后娘娘言重了。”长孙雪回道。
高嫣的事情在这宴会之上再一次被高勉主动提起,长孙雪不知是试探,还是真心要安抚,若为后者,安抚的意义又何在?她可不信那齐皇后口中的话,把自己当成覃国的贵人看待。
“提及此事,肃亲王生前在王宫之外已有自己的府邸,父皇为何要留王妃居住在宫中,平添这好多麻烦。”
听到高嫣的声音,长孙雪侧头去看,高嫣今日和往日一般穿得格外浮夸张扬,在高嫣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年纪看上去比高嫣大上一些,容貌却相似的女子,打扮收敛却不失秀美,神情间透露出一副淡泊模样。
此人,莫不就是与关然交好的,帮自己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的平宁公主?长孙雪心想。
“孤何时纵你,让你说话如此不知分寸?”
听到高勉训斥,方才心有不服的高嫣即刻便低头认错:“是女儿说话有失,还望父皇宽恕。”
“肃亲王妃大婚遭遇不幸,心中惊惧未平自是要在宫中好好安置照料,那肃亲王府如今没了主人,家仆四散,这些日子无人打理,哪里还是住人的地方。”朱夫人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今日陛下寿辰,莫要让不知礼数的小女扰了兴致,歌舞已经备好,只待陛下发话。”
高勉没出声,朱夫人知晓这是默许,便吩咐人将乐师和舞姬请了上来,这寿宴才算作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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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雪已久未听过这样轻快的丝竹声,久未看过这样欢愉的舞步。
自打她的父皇病重,兆国宫中便少了娱乐,整个王宫之内笼罩着一层扰不散的阴翳,但她的父皇不愿身边亲人愁苦,特地挑了日子在宫中办了一场家宴,那场宴席之上没有乐师也没有舞姬,只家人叙话,互相逗趣,比眼下这境况松快不少。
长孙雪想着过去情景,心中郁结,连着喝了几盏果酒。
舞乐结束,到了各皇子公主祝寿送礼的环节,长孙雪心知自己送的贺礼并不会出现在此处,因而心情放松了不少,微微歪着头,看着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的面孔一一走到大殿中央,满带笑容说着祝词,介绍着自己带来的贺礼。
大皇子高勤送自己治理属地的不菲政绩;二皇子高凌送今年自己名下属地的粮食,以彰自己属地民众和睦,表陛下一年勤政功绩;年纪最幼的三皇子则运用自己刚学不久的书法,写了“千秋万岁”四个大字送给了高勉。
位上的高勉表情如一,始终和煦笑着,叫人辩不出喜怒来。
皇子送完便轮到公主,令长孙雪感到意外的是,先前坐在高嫣身边那位气度不凡的女子并非是曾帮过她的平宁公主,而是与那高嫣同为朱夫人所出的姐妹高素。
不怪长孙雪看错了人,真正的平宁公主今日装扮得十分低调,席上也甚是寡言,看上去沉静极了,不像是会与她印象中的关然结交的模样。
这位平宁公主送的礼物也十分低调,不过是自己写就的一联诗,内容虽为歌颂高勉平日治国功绩,但诗中遣词颇为讲究,既不过度,也不过分节制,拿捏得恰到好处。
后两位公主送的贺礼华贵了不少,其中高素所送的南阳玉雕颇为出彩,不仅玉石清透稀有,那玉雕之上用不同笔法刻下的寿字还是她亲手所刻。
长孙雪看后不得不称赞其用心之刻苦,非常人所能有。
不想高勉并非对此礼物多加品评,只是一贯和煦笑着,不过从一而终的不赞不赏也落得一个公平。
长孙雪正在心中如此想着,没想到下一刻位上的高勉便开口说道:“不知肃亲王妃有何礼相送?见惯了覃人送礼贺寿,还不知晓你们兆国人是如何庆祝一人生辰。”
长孙雪听后不敢托词拒绝,只得让玉亭将自己备下的青竹玉雕拿了上来。
长孙雪面带笑容,极尽婉转,将一个市集上便能见到的东西强赋了几重意义,想着这覃国陛下定不会多加刁难自己,她的话说得愈发流畅自然起来。
“此物也是玉雕?”高勉沉着声音问道。
长孙雪本以为高勉会像先前那样和煦地笑笑了事,不想却问出了问题,长孙雪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压下心中的慌张回答道:“是,我初来此地,又逢祸事,仓促准备,还望陛下海涵。”
“孤瞧着这物件倒是十分精巧。”
长孙雪听到此话眼皮不由得轻跳了两下,她抬首看向高勉,其神情依旧如常。
为何独独自己得了夸奖?长孙雪心中不由得产生了疑问,她不信高勉身为一国之君看不出自己的礼物是只要花些银钱便能买到的寻常物件。
眼下不容得长孙雪细细思虑,她还是将头微微低下,用不变的语气答道:“此物能得陛下喜爱,实是幸事。”
18. 池塘
长孙雪话音落下后不久,便有一监侍急匆匆地跑进了大殿。
“何事如此匆忙?”齐皇后出声向那人问道。
“禀陛下、皇后,是喜事奴才匆匆进殿禀报,郭济,郭谒者知陛下近日生辰,特在回程路上传来了信,说亡朱那边的事情已然办理妥当,自殷郡到祝州的百里土地不费一兵一卒,皆挂上了覃国旗帜!”
“这倒确是件喜事。”齐皇后看着松动了神色的高勉笑着开口道,“你既将这样的好消息报来,便去寻人领些银钱,沾沾喜气罢。”
“多谢陛下、娘娘赏赐!”
那监侍说罢欢快地离去,本还站在殿中的长孙雪也顺着齐皇后的示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恭贺父皇!如此喜事足见父皇之福可达上听,佑我大覃国运!”大皇子高勤拱手高声向位上的高勉说道,没注意到他的母后,坐在高勉身侧的齐皇后对他露出的无奈神情。
“勤儿有心。”
察觉到高勉话语中的冷淡,本开朗笑着的高勤脸色僵硬了一刹,随后落坐,看着重新回到殿中的舞姬和乐师出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宴席结束时,天色将近黄昏,秋末时节,王宫之中花草却还未凋零,错落的花草在橙红色的日光之下映出因风而偶有斑驳的阴影。
长孙雪对方向不甚敏感,再加上她对王宫里的路还不是十分熟悉,哪怕去时已走过一遍的路,如今她也觉得颇有些陌生,不过好在有玉亭在她身旁,玉亭在王宫中做事多年,王宫中哪处多了花草,哪处的路换了石子她都能看得出来。
“我们方才可有路过过这棵槐树?”长孙雪虽不怎么识得路,却总爱尝试着发问。
“不曾,王宫中槐树颇多,王妃认错也是常事。”玉亭轻笑着回应道。
“如此说来,这棵槐树与方才见过的确是有些不同。”
再往前走,终是见到了长孙雪熟悉的事物。
“这水池我倒是有印象,池中的几尾鱼十分肥美可爱。”
“王妃可是想吃鱼了?奴今日让膳房做一些鱼鲙可好,还是王妃想吃熟制的,据奴所知,膳房的师傅们做鱼都很擅长。”
“好,玉亭你很是懂我的心思,做鱼鲙便好,先前我在兆国时还不曾尝过这样的菜肴。”长孙雪说话时笑得颇为灿烂,哪怕方才殿上发生的事还萦绕在她心间。
“奴记下了,奴待会儿就去厨房让师傅们选条新鲜的鱼来给王妃做。”
玉亭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呼叫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匆忙。
玉亭转身去看,叫住她的人是同她一起在吴监侍手下办事的侍者。
“有何事?”长孙雪出声询问道。
“回禀王妃,殿中事务繁多缺人手,吴监侍特让奴叫住玉亭回去帮忙。”那侍者低头怯生生地回应道。
“玉亭如今在我身边服侍,怎还要顾及旁的事情?”
“奴只是奉命做事,还望王妃莫要为难奴。”
长孙雪还欲开口,却被身边的玉亭拽了拽衣角,于是口中那句反驳侍者话变成了同玉亭说的:“早去早回。”
“后面的路王妃可识得?”
“识得,顺着这池塘一路向前,随后再向右走上几步,便能看到点翠院的门了吧。”
听长孙雪顺畅地说出将剩下的路该如何走,玉亭放下心来说道:“奴忙完那处的事,会早早回到王妃身边的,王妃放心,鱼鲙的事奴定不会忘记,还有此处路窄,这池塘附近又没有围栏,王妃要当心些。”
这一串嘱咐听得长孙雪有些愣神,她有些意外玉亭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真心的话。
“我知晓了。”长孙雪轻点了点头后说道。
看着玉亭跟着那侍者步履匆忙地离去,长孙雪转身朝着点翠院的方向去。
此时王宫之中忙碌,无人途径这条小道,长孙雪看着池塘中的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地随风动着,有些迷茫也有些自在,脚步不由得放缓了下来。
然就在此时,看上去四下无人的小道却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人来,使了力气一把将正出神想事情的长孙雪推下了池塘。
眼前世界忽然变得颠倒翻转,继而变得迷离,不待长孙雪反应过来,她便已在池塘中呛了几口水。
长孙雪的双手用力扑腾着,却好像怎么也到不了水面。
池塘水的腥咸味道在她喉中翻滚着,五官都好像被灌进了水,朦胧着她的知觉。
一开始,在她拿刀刺穿高恪的那晚,意识到自己身为和亲公主却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时,她确是想一死了之,当她醒来时,眼前境遇虽一落千丈,但她还活着,她看到了陪她远嫁来此,忠心守护她的于娘和小梅,她知晓自己不能死,她要将于娘和小梅安全地送出王宫。
世事变幻无常,时间推移到了现在,她已将于娘和小梅平安送出了覃国王宫,心中好似也没什么记挂,活下去不过是要面对更多的阴谋诡计,要时刻提防被覃人捉到把柄,用来当作胁迫兆国的武器。
若论死,眼下倒是个好时机。
长孙雪有些倦怠了,她不去计较喉间池水的苦涩,她的手也不再挣扎,一切又变得十分平静,池塘水面上又只见风过后的涟漪。
可当她准备开始回想经历过的美好事情,接受死亡的来临时,脑海中有个声音用着不可忽视的响度不停地在朝她叫嚷。
她要回家。
她的父皇还尚在病中不知状况,她还要去见一贯疼爱她的兄长,责怪其信怎来得迟,为何迟迟不接她归家,她还要向一贯担忧自己的于娘和小桃报平安,犒劳她二人陪着自己吃了如此多的苦……
闭上的眼睛又睁开,长孙雪的手脚凭着过往凫水的经验用力摆动着。
头浮上水面,重新开始呼吸,她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了不知多久,终是摸到了岸边。
长孙雪拖着因吸满了水而变得格外沉重的衣裳爬到了岸上,她已没力气再去动作,但若是就这样躺在这岸边,一夜的露水和秋风大抵会让她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长孙雪费力地撑起身子,打量着周遭。
长孙雪所上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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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被推下水的地方并不是同一处,眼下天色已暗,四周静谧,偶能看到远处有一两盏宫灯经过,她却不敢上前询问,害怕又遇到一个想将她推下水的人。
她依着脑中模糊的方向,走着少有宫灯亮起的路,眼前的事物和这夜一般混沌,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方因竭力而倒下。
再睁眼时,长孙雪已躺在了点翠院的床榻之上,身边候着的是玉亭还有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王妃醒了。”玉亭声音温柔,眼中满是怜惜。
长孙雪借着玉亭的力起身,那背影也恰巧听到方才玉亭的身影转了过来。
是沉风。
“郎君怎在此处?”
长孙雪的话似是在问沉风,说话时望向的却是玉亭,玉亭也在沉风想要开口回答前说道:“郎君夜里来找王妃学棋,见王妃不在院中,奴也等待得心焦,便去宫中寻王妃,将王妃带了回来,方才郎君还帮着奴从膳房将姜茶取来。”
“你们在何处寻到的我?”长孙雪边接过玉亭递来姜茶边问道。
“在槐荫院附近。”这次答话的是沉风。
自己到底还是记错了方向,长孙雪如此想着,一口气没顺上来,猛地咳嗽了两声,手中端着的姜茶也掉在了地上。
“王妃可还好?”玉亭一下一下得顺着她的背,关切地问道。
“还好。”
听着长孙雪气若游丝的声音,沉风摸了摸腰间的刀鞘,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可知是何人将你迫害至此?”
“我只知有人将我推下了池塘,却不知晓那人究竟是谁。”长孙雪说完后停了几刻又补充道,“多谢郎君挂怀。”
“是奴照顾王妃不周,让王妃受了这样的苦难。”
长孙雪看着玉亭眼睛,里面的诚心不像有假。
“此事不怪你。”长孙雪虚着声音说道,“还有,多谢郎君今日救我,叫我不知该如何报答郎君才好。”
“公主帮我良多,更何况这也是在下职责所在。”
若说将落水后昏迷的自己带回点翠院是职责,长孙雪确是不能反驳,可她手中的姜茶还温热着。
加上这些时日的接触,长孙雪发觉沉风或许并不如初见那般冷漠、令人生惧。
他兴许是个不错的人,但不错又能如何,在这覃国王宫之中,她不该去信任任何一人,也不该同任何一人保持亲近的关系,长孙雪边如此想着,边小口喝着手中的姜茶。
“夜深了,郎君先回吧,郎君放心,王妃此处有我照料。”玉亭看着沉风说道。
沉风听后点了点头,再看了眼坐在床榻上正专心致志喝着姜茶的长孙雪,随后背身离开了殿中。
沉风今夜并未远离点翠院,他找了处可歇息的地方,一边歇息一边注意着点翠院中的情况。
今日发生之事提醒了他,这偌大王宫之中的境况时刻都在变化,眼下这护卫兆国公主性命的任务已没有自己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
是捉弄还是蓄意谋害,他是该寻人将此事问个清楚。
19. 落水
王宫之外,如鸳酒楼之中,沉风和关然相对而坐,正等候着小二将他二人点好的酒菜端上来。
“你今日怎得空来寻我喝酒?”关然向沉风问道。
“你那日不是念着这如鸳楼的新酒?眼下热闹过了,正好请你来尝尝。”
关然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说道:“也好,这顿酒也算是给你接风,祝州之事你办得成功,我见傅聿因此心情很是不错。”
“傅聿如今怎还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开颜,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欢欣的事。”
“是吗?”关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就是你去祝州的那几日里,我被他派去原先的覃朱边境收集消息,归来时给他带了件礼物,这竟也能让他欢欣?说起来,我也给你从那处的集市买了一件礼物,今日正好带来。”
关然说罢,从带着的包裹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木雕放到了沉风的面前。
“我听闻原先朱国百姓都颇为喜爱毕方这等异兽,这木雕便被做成了毕方鸟的模样,你的这件礼物同傅聿的一样,你若是喜爱便收下,若是觉得这物件可有可无我便将这木雕转卖给商铺,挣些银钱。”
关然放在桌上的木雕显然比长孙雪赠与他的那件要精致不少,这件木雕外面还刷了一层桐油,显得有光泽极了,不像长孙雪的那个木偶,握在手中都能感觉到明显的粗糙。
沉风拿起那木雕看了看,随后放下说道:“不巧,近日我刚得了一件木雕,此物你便收回去罢,再者若是被傅聿知晓你赠与我的木雕和赠给他的是同一件,他定然不会高兴。”
“也对。”关然听后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将木雕收回,向沉风接着问道,“你的那件木雕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那位宫中的公主赠予我的,当作之前那件事的答谢。”
“原是这样。那位公主近来可好?我听闻她搬离了槐荫院,待遇比先前好了不少。”
“她确是离开了槐荫院,可境遇却说不上改善。”
“王宫中是非纷扰,一不留神可能便得罪了人,更别提那些皇子公主,各有各的心思,没几个善类,她若想在王宫中活得好,便要强硬些,不可像先前在槐荫院那般任人磋磨。”
“可她该如何强硬?”沉风的声音低沉,让人摸不到情绪。
“说的也是,毕竟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生活在王宫之中。”关然说到此处忽地抬头看向沉风,颇有些惊讶地说道,“不过一月左右,你竟也变得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日你在那破院子里说过的那番冷漠的话,我可仍记忆犹新。”
“护卫这公主的性命是傅聿交给我的任务,既是我的职责,我自当要尽心完成。”
“我记得,祝州刺杀郑恒一事过后,傅聿便不再对之前你绑走康皓一事追究,你若主动向傅聿提出换个人来做这护卫公主银钱少、事情多的苦差事,他定会应允。”
说话间,如鸳楼的小厮将酒菜端了上来,沉风在这间隙思考着方才关然所说的话,却没能得出个能说服自己的确切答案。
“总该有始有终。”他平静回应道,“何况我与那公主的交易也尚未完成。”
“她可为你提供了什么有用的线索,能帮你从康皓处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
“算不上是线索,但她确是在帮我,教我该如何与康皓相处,让康皓能心甘情愿地说出我想要的消息。”
“如此听来这兆国公主倒真有几分神通。”关然边说着,边拿起酒壶将他二人面前的酒盏斟满,“她都教了你些什么?”
沉风接过酒盏,颇有几分笃定地说道:“下棋。”
听到答案的关然手中酒盏都不稳洒出几滴酒来,她将酒盏放稳在桌面上,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向沉风反问道:“就这个?”
“你竟会下棋?”
“不会。”关然诚实回答道,随后停顿了几刻再次开口说道,“我虽不会,但傅聿会,你大可寻他教你,何必同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深交。”
“她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面对关然的询问,沉风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他发觉自己对于长孙雪的态度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转变,然这转变从何开始,是从他与她在月色下达成交易的那一刻起,还是因着那个粗糙的木偶?沉风心中还是没有答案。
或许当真如同关然所说,他与长孙雪之间的距离如今已不像初见那般得当,他需要时间将这混乱的思绪梳理明白。
从如鸳楼离开后,沉风带着人,将新购置的棋盘搬到了关着康皓的地方,放在了被绑的康皓面前。
沉风今日不打算逼问康皓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他还是不会得到他想知晓的消息。
于是沉风不理会康皓脸上充斥着的莫名其妙,只坐在康皓面前,低头看着棋盘,思考着那日夜里长孙雪所教给他的棋盘横纵和黑先白后,想到那日长孙雪握着他的手教他落子,挂念起了长孙雪现下的境况……
“你拿这棋盘来是想做什么?”
康皓出声将没想着将思绪理清,反倒一心沉溺在思绪之中的沉风叫回了神,即使沉风抬头看向他时眼中还有些迷离,那点迷离来自于沉风方才喝过的酒,或者来自于沉风方才在想的事,康皓猜测酒的原因更大些,因为沉风身上有着难消的凛冽酒气,惹得他也想品尝一番许久未尝过的美酒。
“来同你下棋。”沉风的话说得很清晰。
“你可是在说笑?”康皓冷笑了一声后,向沉风展示了一番他被绑着的手脚,“你这混蛋绑着我的手,我该如何同你下棋?”
“我还未学会,等到我学成,我便解开帮着你的绳索,同你对弈。”
哪个人质会跟绑匪下棋?康皓本想将这话脱口而出,嗤笑沉风的异想天开,然他在将话说出口之前冷静了下来,向沉风问道:“何人教你这样去做?”
就算沉风不说,康皓也不认为沉风会是懂得下棋之人,毕竟不论是谁一眼看过去,沉风都是一副冷漠顽固又令人生惧的杀手做派,更何况据他所知,覃人并不尚棋,不论是已经灭亡的朱国还是覃国,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都更偏爱些真刀真枪,能有可见的实际用途的东西,因而哪怕是这里的富贵人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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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难以寻见一张棋盘,眼下沉风能将这一在覃国颇有些罕见的东西寻来,想必费了些心思。
“看来你真的懂得下棋。”沉风并未直接回答康皓的问题。
“除我之外,你可是还绑了其他人?”康皓的情绪激动起来,“你这混蛋究竟迫害了我兆国多少贤人能臣?”
一开始,沉风还期望着能从康皓咒骂自己的话语中找到些有关他来处的线索,但终是没有结果,如今的他已无兴趣听着康皓说着那些咒骂自己的话,他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将脑中那几分属于酒意的混沌驱赶。
“你当知道,赋凌司不止我一人,只是我恰巧被派来杀你,让你能苟活到现在。”
沉风将话留下,便离开了此处,他需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将自己未想清楚的事想个明白。
深秋的晚风有了些刺骨的意味,沉风不再像执行任务那般在夜里飞檐走壁、跑跳躲藏,而是缓步在街头,吹着冷风,试图清醒。
长孙雪那处他从赋凌司要了几个人去看着,听闻他离开点翠院的那日夜里长孙雪起了温病,昏睡到了现在,她身边那个名叫玉亭的侍女作为被吴监侍派来的人此时倒是十分忠心,守在她身侧寸步不离。
晚风吹拂间他想起长孙雪那日晕倒在槐荫院门前闭着眼睛浑身发抖的模样,也想起今日关然对他说过的话,他好像已经没有足够的理由待在她身边。
心绪几番婉转之间,他竟会有些感谢那日夜里冲动做下决定的自己,好让现在的他能找到正当的借口待在她的身边。
可转念一想,有这样正当的借口又如何,自己如今还不是独自一人走在街头吹着萧瑟的晚风,因着白日里关然的话反思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否过近,毕竟长孙雪从兆国而来,而他近来为赋凌司所做的事皆是为了帮助覃国一举将兆国击溃。
思及此处,沉风不免在心中嘲笑自己忘了主次,明明一开始同长孙雪达成交易,是因他对自己的来处执念过深,怎今日却好像将执念抛在脑后,像话本里因着世仇天堑难与心上人厮守的普通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
夜的最后,他还是凭着那日长孙雪交还给他的白玉牌进到了王宫之中,来到了点翠院附近。
院门之内,主殿烛火已然熄灭,他没有了去叨扰的理由。
浓烈夜色之中,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找出那日将长孙雪推下池塘的凶手,他只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她还活着便就足以,但他已在昨日将那凶手找出,让傅聿写好文书递到了高勉面前,依着高勉如今的计谋和态度,定会将凶手惩治,哪怕这幕后黑手是他的女儿。
然在此时将事情想清楚也不算为时过晚,他只需要保证自己退回原先和长孙雪初见时的陌路境地。
被他从赋凌司调来临时看着长孙雪的两个同僚站在他身旁,抱怨着宫中夜晚露水厚重,浑身感觉湿漉漉地难以合眼,并预感明日会有场麻烦的大雨,打扰他们行事。
沉风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但他诚心认同这露水难缠,因为他的心已然不觉间落水,濒临溺毙。
20. 昏沉
尹都城下了一场大雨,从天落下的雨滴个个强劲,将王宫中自得的绿叶打的残败,零落了一地。
刚从昏睡中挣脱出的长孙雪先听到雨声,随后才睁眼。
眼前天气阴沉,但尚可辨得出是白日,长孙雪看着床梁和帷幔发了一会儿呆后,方低头看向那个伏在自己床边的人——玉亭。
她伸手理了理玉亭有些凌乱的发,玉亭因她的动作惊醒,见她睁眼,玉亭眼中的迷蒙睡意全然消散,转变成了惊喜。
“王妃,你醒了!”
长孙雪浅浅笑着回应道:“你可能扶我起来?我有些渴了,想喝水。”
玉亭听后即刻用手撑着长孙雪的背,将长孙雪扶起,靠在了床边,过程中长孙雪觉得腹部的伤口似是比先前更痛了些,不由得皱了眉头。
玉亭见状,边去倒水,边语气戚戚地说道:“王妃先前落水,夜里起了温病,加上王妃腹上原先的伤口还未愈合,便足足昏睡了有三日之久,腹部那伤口的药今晨我已替王妃换过,王妃眼下可觉得好些了?”
长孙雪接过玉亭递来的水,轻声说道:“好些了,只是这腹部的伤似是比之前更严重了些。”
“王妃莫要担心,王妃被赋凌司的那位沉风郎君带回点翠院的隔日,奴便请陛下寻来了宫中最好的医士来给王妃察看,腹部的伤口也用上了最好的药,王妃的伤这次定能愈合。”
长孙雪边喝着水边听着玉亭说的话,她没有忘记玉亭口中的陛下高勉那日在殿上独独夸赞她送的礼物,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因着高勉态度的转变才从破败的槐荫院搬到了如今的点翠院之中。
“郎君这几日可曾来过?”
“王妃说得是沉风郎君?”玉亭说着接过长孙雪喝空了的茶盏放到一边,“沉风郎君这几日都不曾来过。”
竟没来过?这倒是出乎长孙雪的意料,她以为沉风的态度有所转变,她与他之间的利益关系也兴许能够长久维持下去。
“不过奴听闻,是沉风郎君帮着寻到了那日将王妃推入池塘的凶手。”
“凶手是谁?”长孙雪追问道。
“是先前便找过王妃麻烦的平真公主。”
“竟是她,证据为何?”
“是她遣人将奴支走,王妃落水的附近也发现了她手下人留下的痕迹。”
“你先前可知晓此事?”
听到长孙雪这突然的问题,玉亭霎时间看向了长孙雪,可惜长孙雪此时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她识不出长孙雪问出此问的神情。
“奴不敢谋害王妃娘娘。”玉亭怔愣了一刹,随后立刻离开了床边,低着头跪到了地上。
长孙雪听到动静睁眼,探出身子扶起了玉亭,缓缓说道:“我并非是要问罪于你,我知晓你因着你弟弟的事在吴监侍手下任劳任怨,按照他的要求将这院中发生的事都回禀给他,没有半点自由可言,只是吴监侍能给你的始终有限,他左右逢源钻营向上,拼尽全力还是要唯那些皇子公主马首是瞻,对他们言听计从,我境遇虽差,却有和那些皇子公主面对面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你若是能帮我,我定会寻机会让你出宫探望,去看看你弟弟如今究竟过得如何,也不会让你再在这宫中做多余的苦差事。”
“王妃既打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事,为何不赶我走?”玉亭依旧垂着头说道,声音带了些哭腔。
“这点翠院中,能陪伴我的、同我时不时说说话的只有你一人。”
长孙雪的话让玉亭抬起了头,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嘴唇嗫嚅着,却没能张口回应长孙雪的话。
“玉亭,这院中只有你我,没人会知晓我同你说的这些话,也没人知晓你我心中的苦楚。”长孙雪看着玉亭的眼睛柔声补充道。
屋外雨声不断,屋内却有着超乎寻常的静谧。
天色越来越暗,屋中的烛火还尚未点燃,长孙雪有些看不明晰玉亭的眼睛,但她感受得到玉亭手的温度,也感受到玉亭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奴……奴会尽力试着按照王妃的意思去做。”
玉亭声音微弱,话语却十分笃定。
感受到玉亭的决心,长孙雪放松下来,重新靠回了床边。
“方才我忘了问你,你可知晓陛下对安排人将我推入池塘的平真公主有何惩戒?”
“奴平日里鲜少打听这些皇子公主的是非,只偶尔在做事时听同僚提起过,这平真公主似是被陛下禁了足。奴知晓这样的惩戒同王妃受过的苦痛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平真公主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朱夫人与陛下的幼女,这样的惩戒在宫中人看来已是十分严重。”
“我不会挂怀。”长孙雪平静说道。
她此刻并没有对玉亭掩藏心中的想法,她虽知晓高勉如今对她的态度转变,但这转变背后的原因她一概不知,到底她在这王宫中还是孤立无援,孤身一人,凭她一人又能对那平真公主高嫣做些什么,难道要用尽心机将高嫣也推入水中,让她去尝一尝那池塘中咸腥又冰冷的水?
且不论她如今是否能将此事达成,她心中害怕一个高嫣倒下,便会有更多想要将她推下水的人出现,也恐惧那日大婚的事情会再一次重演。
那封由她兄长寄来的信她虽无法确定为真,可信中的内容她却记在了心上,她不该再多生事端,惹来不可控的祸患,平平安安地呆在此处静观其变,兴许才是她达成回到兆国这一重要心愿最该做的事。
“王妃无需去为平真公主烦心,方才奴心绪不稳,倒是忘了将这两封信带给王妃。”
“两封?”
“是两封。”玉亭点点头回答道,“一封是沉风郎君前几日托人转交给奴,要奴交给王妃,另一封则是……”
“吴监侍交给你的,我兄长的回信。”长孙雪将玉亭未能说出的话补全,“吴监侍将信交给你时,可还有说些什么旁的话?”
“不曾,吴监侍只是要我将信交给王妃。”
说罢,玉亭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开口补充道:“吴监侍从未同奴多说过有关此信的事,奴无法告知此信究竟是真还是假。”
“无妨。”
长孙雪边说着边将那封信打开,信的字迹没有变,落款没有变,末尾的刻章也与上次收到的信别无二致。
“我上次同你说的话,你可有告诉吴监侍?”
玉亭将长孙雪的话反应了几刻方回答道:“奴先前确将王妃对信有疑问之事告诉了吴监侍,王妃眼下可还是觉得信有蹊跷?”
长孙雪听后沉默了一阵,随后向玉亭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这次信中的内容和上次别无二致,只是信中会将她接回兆国的承诺更加笃定。
长孙雪还是一字一句地将信上内容看完,随后折回原样,重新放进了信封之中,让玉亭将信放进了那个她用来存放信件的木匣。
在玉亭放信的间隙,长孙雪将沉风托人转交的信展开。
是于娘和小梅的来信,这封信更让她感到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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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于娘和小梅如今已拿着钱财安然离开了尹都城,寻了一份生计,除此之外于娘和小梅还在信中写到,她们在落脚处寻到了一从兆国来此的商人,可帮她们重新回到兆国,等到她们回到兆国,不论覃宫里的人是否将长孙雪写的信送出,她们都会前去寻长孙雪在兆国的亲人,告知长孙雪在此处的状况,让长孙雪的兄长或是父皇派人将她接回兆国。
看到这里,长孙雪不由得心情愉悦,连带着嘴角都微微上扬。
“沉风郎君送来的信可让王妃欢欣?”放完信的玉亭看到长孙雪和先前全然不一样的神情禁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知晓这信上写了什么?”
“奴不知,吴监侍同奴说过,让奴尽量不要插手赋凌司的事,只需简单向他回禀些沉风郎君在此的举动。”
“是我身边原先的侍者给我写的信,你知晓,吴监侍也应当知晓,我先前托沉风郎君将她们二人送出了宫去。”
“王妃是担忧她们在宫中受到牵连。”
“不错,原先局面混乱,命案又接二连三地发生,我终是这覃宫的外人,我担忧这些罪名会强加到我身上,我身为兆国公主,荣享多年富贵便该承担这样的风险,可她们只是我身边的侍者,与这些事情毫无关联,不该受我牵连,一同葬身于这覃宫之中。”
说到此处,长孙雪停顿了一刹,随后微微笑着看向正专心听她说话的玉亭说道:“因而你放心,此后我若有难处也会拼尽力气将你撇清。”
玉亭听到长孙雪话后看着长孙雪的眼睛愣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奴何来如此殊荣,得王妃这样相待。”
“我答应你的话定会应允。”长孙雪的笑容没有改变,“若是此后你还被人领去做那些你本不该做的事,我便亲自前去将你找回来。”
玉亭听到此处轻轻笑了出来:“王妃想要寻我,可识得宫中的路?”
“你告诉我你常被领到何处去做事,教我该如何走,我定会牢牢记下。”
玉亭心中觉得不可能,却还是憋着笑告诉了长孙雪路该如何去走。
长孙雪仔细听过,又在口中默念了几遍,随后笑着同玉亭说道:“我记下了。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你可知吴监侍将我的情况告知给了谁?或者说,你可知是何人让陛下改变了主意,将我从槐荫院里接出?”
长孙雪虽知晓吴监侍与二皇子有所勾结,但她心中隐隐有感,二皇子并不是那个向高勉提议改变自己境况的人,不然凭着那日黄昏二皇子说给自己的话,将自己困在槐荫院中更便于他行事。
“奴曾问过吴监侍,吴监侍会将王妃的情况转告给宫中另一位姓冯的监侍,那位侍者据奴所知,似是得了陛下应允被赵相指派给那位名叫郭济的官员做事,那人平日里行事并不收敛,因而奴知晓的也就多了些,至于是何人让陛下改变了主意,奴并不知晓。”
“郭济。”长孙雪低声念着这个似是在何处听到过的名字,不断回想。
“奴在王宫中行事日久,对朝堂之事也略有耳闻,郭济此人先前曾与肃亲王结怨,被贬到覃兆边境一小县任县丞,近几年他重回尹都任谒者一职,一直在赵相的手下做事。”
随着玉亭的讲述,长孙雪渐渐回忆起了是在何处听到过郭济的姓名,在高勉那日的寿宴之上,在她吃惊于为何会得到高勉的称赞之后,一侍者匆匆上殿,带来了那位郭谒者收复亡朱余地的喜讯,这喜讯是整场宴席之上唯一让高勉真正动容的礼物。
21. 迟钝
大雨之下,坐落在覃宫附近的一座公主府内的气氛却远不如点翠院中这样平和,二皇子高凌怒气冲冲地闯入了平亲公主高素的公主府中,对着正焚香练字的高素,开口便是质问。
“你竟因一点小事就找人推那肃亲王妃下水,你可知你这举动差点坏了我的大计?”
“我当是什么让兄长恼怒至此,并非是我遣人谋害那王妃,是高嫣遣人动的手,父皇不也惩治了高嫣,将嫣儿禁足在殿中,兄长何故迁怒于我。”高素眼也不抬,平静地回应着高凌的质问。
高凌却不吃她这套,直直朝高素走近,双手重重地撑在了高素铺着纸张的书案之上,逼得高素抬头看向他。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些,你竟真当父皇不知这是你指使嫣儿所为?嫣儿一向胆小又愚笨,却对你和母亲言听计从,你倒也真狠得下心,让嫣儿替你背了这黑锅,被父皇禁足三个月。”
“只是禁足而已,又算得了什么?”高素的气势依旧不弱,“你快将你的手拿开!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左伯纸,你可知道压在你手下的这些纸费了我多少月钱和首饰?”
高凌不以为然,将高素想要从他手下夺出的纸张拿起,握成了一团扔到了远处。
“你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便能讨得父皇欢心?你与我一般长在父皇膝下这么多年,怎就毫无长进。”
见着自己珍视的纸张被高凌蹂躏,高素即刻便站了起来,怒睁着眼睛,高声同高凌说道:“那什么能得父皇欢心?那肃亲王妃随意买的玉雕便可以?你可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你也知道你与我血脉相连,你做下这愚蠢的事情之前可曾考虑过我的处境!”
“你什么处境!我只知道,那肃亲王妃抢走了我的风头,抢走了那本该属于我的父皇的夸赞,我就是看不惯她,我就是要寻人捉弄于她,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是这覃宫中的外姓人,是这宫中连最下贱的奴婢都比不上的存在,警告她以后要低调做事,小心为人!”
“抢你的风头?”高凌气极反笑,“父皇什么珍稀的物件不曾见过,怎会因一个破玉雕便开口赞赏。”
“我自是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高凌很快开口打断了高素的话,“你若是知晓,便不会在方才同我说那些愚昧的话!父皇对那肃亲王妃另眼相待,是看重那王妃兆国公主的身份,想要之后多加利用,莫要再用你的那些龌龊心思打量这一切!”
高素依旧睁着眼睛听着,只是眼里的怒火正在平息,高凌的话说完之后,高素眼中便已重归平静。
“那兄长告诉我,该如何去做?你告诉我你心中的打算,我认真听着。”
见高素怒火平息,声音软了下来,高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你知道高恪身死的事。”
“我知晓,兄长同我说过,大婚那日,你派人去杀高恪,高恪却没能死在你的人手中。”
“大婚那日,想要对高恪的动手的人很多,包括你的另一个兄长高勤。”
“他怎能算做是我的兄长,且不论高勤与你我并非一母所出,那样迟钝且愚昧的人怎配做我的兄长?”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往后莫要再不管不顾地行事,让嫣儿一人为你背黑锅就足够。眼下父皇仍在追查谋害高恪的人究竟是谁,那肃亲王妃是那日唯一的见证者,我要她亲口说出,谋害高恪的人就是覃国大皇子高勤。”
“兄长你既没得手,为何揪着这件事不放?你既不是幕后真凶,父皇查凶又怎会查到你的身上?就算谋害高恪的人真的是你,父皇又怎会开罪于你?相比叔父高恪而言,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你还是不明白。”高凌看着高素懵懂的眼,摇摇头说道,“你既能让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替你行事被关禁闭,你又怎敢说父皇会在意叔父的死活,在意你我的性命?”
“怎又牵扯到了我的身上。兄长你可是在说笑?父皇若是不在意叔父的死活,又怎会一直紧抓着揪出谋害高恪的凶手一事不放?总不会……”
说到此处,高素停了下来,反应了良久,才艰难地将方才中断的话继续补全:“总不会是父皇借叔父身死一事判断兄长你与高勤何人有异心,想要夺得高恪手中权力,从而将这一个欲望无垠的‘凶手’除掉?哪怕这‘凶手’是你又或是高勤……”
高素的话是在向高凌求证,但高凌的沉默已然告诉了她答案。
屋外电闪雷鸣,高素越想浑身便越没了力气,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手中还拉扯着高凌的衣袖。
“那嫣儿,嫣儿可会有事?父皇可会因嫣儿碍事,派人去除掉嫣儿?”
“这我不知晓。”高凌蹲了下来,看着一脸无措的高嫣放轻了声音说道,“总之,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多去看望嫣儿。”
“我记下了,我记下了。”高素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现在就寻人备些东西进宫,我现在就去看望嫣儿。”
高素踉跄着起身要走,高凌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拦住了她离去的脚步。
“你要记住,以后莫要轻易再对那王妃出手,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
高凌的话让高素感到格外的心安,重新冷静了下来后反握住了高凌的手。
“兄长心中的打算我已知晓,我不怀疑兄长会让那王妃安安分分,在父皇面前说出兄长想听的话,只是如你所说,父皇心知嫣儿胆小怯懦,推那王妃一事大抵是我在背后指使,那父皇怎会不知高勤的为人,你可考虑过,高勤虽愚钝,可那齐皇后和与他一母所出的平宁却不是好惹的,你对他们可也有了打算?”
隔日,王宫之内,雨水与闪电停息,只屋檐之上还有雨水时不时滴下。
点翠院中,烛火将主殿之内点的明亮,香炉中的香烟缠绕着上升,玉亭在殿中专心整理着杂务,长孙雪则穿着刚制好的厚重秋衣,还裹了一床被子在棋盘旁坐着,捧着热茶,轻声同对面坐着的沉风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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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我竟不知郎君如此勤勉,甫一听闻我大病初愈,便急着来寻我学棋。”
沉风不是没有感觉到长孙雪平淡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但还是低着头看着棋盘沉声回应道:“公主知我心切便好。”
他只是听闻长孙雪醒来,想去探望,却不知寻什么由头进门,只好按着先前的约定来寻长孙雪学习下棋。
“罢了,就看在整个王宫如今就只你一人还唤我公主的份上,不同你计较。”长孙雪小声咕哝道。
“上次我教到了何处,郎君可还记得?”
沉风听后先从棋篓里取了几个棋子出来,摆成了上次教习时长孙雪摆在棋盘上的模样,随后看着那几个棋子同长孙雪说道:“上次教到了此处,‘有气则生,无气则绝’。”
“郎君记得很清楚。”长孙雪浅笑着夸赞道,随后放下手中端着的热茶,又拿了几个棋子在棋盘的另一侧摆出了个模样来,同沉风讲道:“弈棋之道,气为根本,若一子之气尽为敌所塞,则其命终,是为毙,毙之子当旋即取去,不留于棋盘之上,称之为提。”
长孙雪边说着,边将棋盘上气尽的棋子一一取去,重新放到了棋篓之中,用手指着四子之间围成的空隙说道:“先前曾说过,子赖气存,提子后留下的空隙便不可再落子,此为禁着。”
“此外,为防同形反复而无休,若形成此况,提一子后对方不可立即回提,需将子落在别处,待对方应一手后,方可回提。”
长孙雪说完后,视线从棋盘上转移,落到了沉风此刻专注的脸上,想要探究出自己的教学是否有成果。
“怎样算赢?”感受到长孙雪投来的视线的沉风仍低头看着棋盘说道。
“地多者胜,地为棋盘之上无子处与俘子之和。”长孙雪很快便答道,随后她抛下一盘零落的棋子不管,先捧起了被它冷落了有一阵的茶盏,心中可惜着茶已转凉。
“今日教习可结束了?”
“嗯。”长孙雪看着自觉将棋盘上两色的棋子收回棋篓中的沉风答道,“今日我所教的,郎君可都明白?”
“明白。还有,我寻来了你说过的那些书。”
长孙雪从记忆里搜寻出自己曾对沉风说过的话,反应了一阵后说道:“那些书郎君可都一一翻阅过?”
“我按着你教给我的那些一一看过,有些明白,有些不甚明白。”
“那你下次来时,便将那两本书带着,将不懂的地方说与我听。”
长孙雪的话音刚刚落下,殿门便被殿外被雨水浸湿过的冷风吹开,玉亭见状上前正要关上,却不想在关门之前看到了来人。
长孙雪被风吹得瑟瑟,心觉不对回头去看,只见吴监侍出现在了殿内烛火的映照之中。
“监侍此时来造访所为何事?”长孙雪出声询问道。
“二皇子殿下要奴请王妃到陛下跟前回话。”
吴监侍一如往常的尖锐声音,偏在此刻提起了长孙雪的心弦。
22. 对峙
长孙雪没有忘记那日黄昏和二皇子高凌的约定,在听到吴监侍的话后,她便明白自己到陛下面前是要说些什么。
正要走时,一旁站着的沉风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冷着声音向吴监侍问道:“去回什么话?”
吴监侍见沉风神情严肃,转眼又看到沉风手中那柄拦在长孙雪身前的剑,抬起擦汗的手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回答道:“奴只是替二皇子传话,并不知晓旁的事。”
长孙雪轻轻按下了沉风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温声对吴监侍说道:“监侍稍候,我换身衣裳便随你前去。”
她换上现有的最厚的衣裳,披上带着绒毛的披风,听了玉亭的叮嘱带上了一把纸伞,跟着吴监侍走出了点翠院,没看到身后沉风的复杂神情。
此时应也是黄昏,可天上日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便没了晚霞,只留下了阴沉。
吴监侍的步履很快,长孙雪拎着衣裙跟在身后颇有些费劲,却没开口叫住前面微弯着腰一味看着前方的路的吴监侍,等到吴监侍到了地方回头看,才发觉长孙雪被他落在了后面,正艰难越过一个颇有些大的水坑。
“王妃娘娘,陛下要等久了。”吴监侍心焦,忙去接落在后面的长孙雪,蹲下身子帮长孙雪将裙摆拉起,扶着长孙雪的胳膊,引长孙雪向前。
于是一步一个水坑,没有干透的雨水渗入了长孙雪的鞋袜,还将她的衣裙溅上了不少水渍。
长孙雪心中无语,想一把扬开吴监侍扶着自己的手,刚要动作,却看到高勉所在的殿宇就在不远处,还是生生将不满忍了下来,转而拍了拍吴监侍的后背,十分勉强开口说道:“吴监侍做事还真是细致入微。”
一心只想着要快些将长孙雪领到高勉面前的吴监侍此时头上出了不少汗,长孙雪的话像是在他耳边走了个过场随后又飘向远方,眼见到了地方,他没回应长孙雪的话,只顾着将手中拉着的裙摆放下来,抬头对长孙雪说道:“王妃,陛下就在殿内,王妃记得行事要谨慎些,奴还要去二皇子处报信,就不陪王妃进去了。”
长孙雪没等吴监侍将话说完,便跟着候在殿门外引路的监侍进到了殿中。
长孙雪心中有忐忑也有期待,忐忑源于她不识高勉究竟是怎样的人,期待则是因为她或许有了能消去心中忐忑的机会。
步入屋门,屋中并没有从旁服侍的宫人,高勉此时正捧着奏章坐在高位之上,殿中央不见二皇子高凌的身影,倒是有一人低头跪在中央。
“禀陛下,肃亲王妃到了。”
高勉听到后放下了手中奏章,抬头看向正弯腰行礼的长孙雪,命人寻张椅子扶她坐下。
“王妃近日身体可还安好?”
长孙雪落座看清了跪在那处的是何人,随后回过头来,咳嗽了几声答道:“多谢陛下挂怀,前几日我意外落水,先前转好的伤病又复发,惹来温病一连昏睡了多日,如今刚醒来不久,听闻陛下唤我前来,便急着来到此处,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水污渍,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改日我再寻些补品送到王妃处,助王妃病好,今日匆匆遣人唤王妃前来,不过是想向王妃询问些关于大婚那日发生过的事,不知王妃可还有印象?”
“大婚那日事发突然,我又被人从后捅了一刀,惊吓之余连带着那日发生的事情也忘了不少,前些日子因落水又陷入昏睡,眼下醒来倒是想起了不少那日发生过的事,我本想寻机会将我所记起的事讲给陛下,不想陛下先寻了我来,不知陛下想从我这处知道些什么?”
“王妃既已将当日发生的事回忆起了大概,便将想起的事向我们说明即可。”
长孙雪看到跪在那处的大皇子高勤身体似是抖了一下,随后按着高凌先前跟她的嘱咐缓缓开口道:“大婚那日约莫是前厅宴席结束之时,夫君带着一身酒气进屋,刚走到我身前,便有一人从后将刀捅入了夫君体内,夫君流着血靠在我的身上,我尚来不及反应,那人便也将我从床上揪了起来,我挣脱欲逃,那人却毫不留情将那染了血的刀也插进了我的体内,随后将那刀从我体内拔出,逃走了。”
长孙雪话说得磕绊且艰难,仿佛又重新陷入了那日痛苦的记忆之中。
“王妃可记得,那日行凶的人是何模样?”高勉沉着声音询问道。
“那日慌乱,我并未将那行凶之人的面貌看得十分清晰,只记得那人是个男子,左脸之上有个伤疤,个子比我高上不少。”
长孙雪话刚说完,那跪在地上的高勤便回头恶狠狠地看向她,咬着牙说道:“如此慌乱情境,王妃过了这么些时日竟还能记得如此多关于那凶手的事,王妃的记性可真是不错!”
“放肆!”高勉说着将那方才被他放在手边的奏章朝高勤砸了下去,“你若再多嘴一句,便先去殿外领罚!”
“儿臣知错。”
“来人,将大皇子身边的那个侍卫请上来。”
高勉发话后不久,那个与长孙雪话中所说容貌一般无二的侍卫便进到了殿中。
男女、个子、伤疤,高凌告诉长孙雪的这些特征其实很笼统,但偏偏在这大皇子高勤身侧就能找出与这些特征一一符合的人,长孙雪估摸着高凌早已在高勤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
“王妃仔细看看,此人可是你在大婚那日见过的人?”
长孙雪微皱着眉,看着那张被捉到大殿之上,按着跪到自己身前陌生人的面庞许久,随后带着迟疑开口:“如大皇子所言,我对那日的事情记得不甚清楚,只是此人……此人好似就是大婚那日我见过的人。”
面前的人被指认为谋害皇亲的凶手,看向长孙雪的神情却没有仇恨和慌张,像是一早便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不加挣扎,便被两个听到高勉指令的侍卫带了下去。
“勤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然办完,长孙雪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虚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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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样子,撑头靠在一旁,等着听高勤的回答,若自己猜得不错,高勤会在下一刻再一次扭头恶狠狠地看向自己,说自己满口胡言,话中内容均为捏造,全是她有意污蔑与栽赃。
“父皇息怒,容儿臣慢慢将前因后果同陛下道来。”
高勤竟不怒也不恼,低头供手,一副虔心认错的模样,将他口中的因果徐徐同高勉道来:“儿臣不敢伤害叔父,也不敢轻易打破眼前安宁和美的生活。儿臣之所以在大婚那日遣人出手,一切皆是为了父皇。父皇多年来励精图治,一切皆是为了覃国,可叔父却不依不饶,仗着父皇的势,却意图不轨,妄想掌权掀翻父皇的统治,掌管赋凌司和几方土地还不足以满足叔父的野心,竟还要求娶兆国公主,联合他国势力。儿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顾忌父皇与叔父之间的手足情谊,不敢对叔父出手,只好遣人在大婚之日刺杀王妃,坏了叔父想要联合兆国势力的计谋。儿臣才借宫人之手将匕首留在婚屋之内,方便手下人行事,不想手下人做事鲁莽,见叔父拦在王妃身前难以行事,便一时冲动伤了叔父,造成如今这孽果,还望父皇看在儿臣一心为了父皇的面上,能够宽恕儿臣犯下的罪过!”
高勤一番话颇教人挑不出错处,长孙雪心中意外他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将这一番话说出,长孙雪虽在他口中成了行事的借口,事情走向看来也并非如高凌所愿,但总归是将她自己从这事里撇了干净,她便也乐得在一旁看着闹剧发生。
然就在长孙雪等着看高勉如何处置此事时,一监侍上殿,向高勉禀告道:“二皇子殿下在殿外求见。”
这句话让长孙雪懒散的精神收紧,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看着监侍将高凌领了上来,高凌走到殿中,先向高勉恭敬地行礼。
“儿臣伏惟父皇圣体安康。”
“你来此何事?”
高凌看了眼跪在自己身边的高勤,又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长孙雪后,答道:“儿臣进宫向父皇请安的路上碰到了同要进宫向陛下回禀亡朱一事的郭谒者,谒者便托儿臣请父皇去前殿一趟。”
“孤知晓了,你可还有旁的事?”
“望父皇莫要责怪儿臣多言,儿臣确是想知晓此处发生了何事,怎要在点翠院中养病的叔母前来。”
高勉听到此话后神色不改,倒像是解决了什么大事,语气轻松了不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叔父大婚遇刺一事的凶手已然查明。”
“凶手是何人?”
听着高凌一脸认真将这句话问出时,坐在一旁的长孙雪快要绷不住笑出声来,幸而她因着身体虚弱坐姿不端,头也侧向一边,并适时咳嗽了两声,无人注意到她脸上神情有什么变化。
“你兄长刚刚认下了这罪责。”
“怎会是兄长?”
“孤也不曾想到,因而一时做不出决断,凌儿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高勉语气不变,向高凌抛出了在场人皆知的试探。
23. 处置
“儿臣不知事情前因后果,自是无法替父皇做下决断。”
“无妨,孤让勤儿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将给你听。”
高勉发话,高勤哪有不开口的道理,高勤看着身边摆出一副纯洁无知样子的高凌,强忍下心中怒火,将方才说给他父皇高勉的话一五一十地向高凌又说了一遍,句子末尾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气愤,抬头看向高凌反问道:“皇弟觉得该如何处置你的兄长?”
高凌却不理会高勤的话,恍若身边没有高勤这个人一般,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长孙雪,开口问道:“叔母是那日祸事唯一的见证人,叔母可有见过兄长话中动手的侍卫,指认其就是那日动手之人?”
长孙雪照例咳了两声后开口:“方才陛下将人带了上来,我仔细辨认过后,确认了那侍卫就是大婚那日我在婚房之内见过的凶手。”
“事情既如此,儿臣不知父皇为何做不下决断。”
“方才你兄长说的前因后果你也听到,你兄长一心为孤,孤怎忍心处置你兄长。”
话说到此,倒像是陷入了就算抓住凶手也无可奈何的僵局,可长孙雪明白,高勉这分明是要高凌替他来下这个决断。
高勉没那么在意他兄弟高恪的死活,也不甚在意他这两个儿子之间的情谊,他在意的只有在他身后站着的人是否忠心。
长孙雪想起先前在槐荫院中围着那两盘高荧送来的糕点同于娘和小梅说过的话,高恪之所以惹来这样多想对他下手的人,是因为其掌权众多,且分管赋凌司的职务,眼下高恪身死,赋凌司的职务又由何人监管?
她想到面前忙着推诿凶手身份的两兄弟,想到两面三刀的吴监侍,还想到玉亭同她说过的吴监侍会将她的消息汇报给另一位姓冯的监侍,而这位姓冯的监侍似是在为郭谒者做事,这位郭谒者的名姓近来频频出现,每出现一次似是都能让高勉冷淡的态度发生转变……
高凌与高勤相争,想要谋害自己的叔父高恪以分得一点权力压那高勤一头,可照眼下这境况来看,高凌他急于脱身撇清,全然将高恪死后其原先手中权力的归属忘在了脑后,只怕这权力已由他难以过问的人接手。
是高勉,是高勉在她那夫君高恪死后接管了其死前手中的所有职务,包括辖管赋凌司一事。
长孙雪在心中得出结论时,侧首看了眼高位之上,正浅笑着等待高凌答复的男子,再一次想到了高荧的死。
她曾为摆脱折磨欺骗过高荧,说高荧苦苦找寻的谋害她兄长高恪的凶手说不定就藏在赋凌司中,而在那之前,高凌便已想法子传信给她,要她帮他摆脱谋害高恪的嫌疑,说明那时高勉便已接管了赋凌司。
依着先前高荧似是真找到了什么线索的模样,大抵有人真的曾想要利用赋凌司除掉高恪,一如小梅先前所猜测的那样。
此人兴许便是高勉,他也想过要动手除掉高恪,并付诸了行动,然他的行动虽未达成,却仍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在那之后又担忧自己想要谋害兄弟的心思暴露,从而寻人将高荧害死,将这世上最在乎高恪的人除去,将自己不堪的心思彻底埋藏。
长孙雪意识到,就算当初大婚她没有拿匕首刺穿高恪的胸膛,高恪还是会在那晚死去,她若侥幸存活,也依旧会在今日坐在此处,指认凶手。
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源于高勉一人对权力的渴求,那自己搬出槐荫院一事背后的原因也只会与高勉有关,吴监侍和从赋凌司来的沉风,大抵都是为了高勉一人的目的被派到了她的身边,然高勉保住自己性命并给予自己优待的目的究竟为何,她还不甚清楚,不过极大可能与她的母国兆国有关,至于提议让高勉改变了主意的人大抵便是近来频频出现的那位姓郭的谒者。
她终是明白了高凌为何如此迫切,除了他想要除去高勤这个始终与他争权的人之外,原是他太了解他的父皇,知晓每一个妄想染指他父皇权力的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在长孙雪思索的间隙,高凌也想好了该如何回答高勉的疑问。
高凌在高勤的身边跪下,低着头回答道:“不瞒父皇,方才兄长所言之中,儿臣有一点不解。”
“何处不解?你但说无妨。”
“兄长说,大婚那日遣人刺杀,是为了杀害叔母,因着手下人鲁莽才不慎误伤了叔父,可若儿臣记得不错,叔母自拜堂之后便到了婚屋中休憩等待,一人独处的时间只多不少,兄长为何偏偏挑在叔父归来时下手,莫非背后还有什么为了父皇不得不为之的苦衷?”
一旁的高勤听到高凌针对的话语,再也无法忍耐,忘记了高勉不曾发话让他起来,自己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凌,指着高凌说道:“你还要装模做样到什么时候!装作一副无辜模样在父皇面前不断攀咬我的错处,你自己难道与此事就无半分瓜葛?”
高勤边说着还边走到了长孙雪的面前,开口对长孙雪说道:“还有你,你这毒妇!竟敢……”
眼见高勤要将自己再扯入这乱局之中,长孙雪看了眼自己已被泥水玷污的裙摆,和至今都未干透的鞋袜,抬头看了高勤一眼,便合眼装晕朝着高勤的方向倒下。
高勤话没说完,便见原先坐在木椅上的长孙雪,双眼一闭,直直地向前倒下,他来不及躲闪,长孙雪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来人!快请医士来看,再寻些人前来,准备将肃亲王妃送回院中,好生休养!”率先反应过来的高凌高声向殿外喊道。
先听到殿中动静的监侍上前见到殿中这般混乱的情况,眼神间向高勉讨得许可后,着人先将长孙雪带回了点翠院中,随后再请医士诊治。
长孙雪装晕装得十分尽力,哪怕被人抬回点翠院的这一路上颇为颠簸,长孙雪始终没睁开眼。
回到点翠院后,长孙雪被人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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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熟悉的床榻之上,伸手给隔着一层帷幔的医士诊脉。
长孙雪旧伤未愈,身子一直未好全,她并不担心装晕一事会被医士发现,反倒是帷幔之外看她久不睁眼的医士,见她脉象紊乱,迫于身后站着的等着答复的监侍,为她的晕倒找出了理由。
“王妃身体旧伤一直没有痊愈,不断损耗着体内气血,眼下王妃体内气血两虚,再加上近日阴雨连绵,不在屋中好好休养,却跑到屋外受了寒,才会忽地晕倒,我给王妃写了将养气血的方子,还望监侍待会儿转交给王妃的侍者,告诉其要在每日午饭过后给王妃煎服,不可有半分懈怠。”
急着给陛下回话的那位监侍听医士如此说,连忙上前接过了医士写好的方子塞给了身后的吴监侍,随后亲自将医士送出了点翠院。
见比自己高一等的监侍离去,拿着药方的吴监侍懊悔自己方才怎的又派那玉亭出去做杂活,让他握着手中的药方没办法脱手去给二皇子高凌报告此处的情况,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将药方放在了桌上,疾步走出点翠院去寻二皇子,随后再去找被他派去宫中偏僻处洗衣的玉亭。
殿中又重新变得安静,长孙雪在这安静中缓缓睁眼,深呼了一口气起身下床,找到了那被吴监侍随手甩到桌上的药方,左右打量了一番除她以外再无人的殿宇,心知玉亭定是又被那吴监侍寻去做些本不该她做的杂务,却也知晓此刻吴监侍定已去将玉亭寻回,无奈叹了口气,随后将自己身上沾了泥水的衣裙和鞋袜换下,没注意到殿门之外站着的人影。
在那之后,似是有感应一般,长孙雪回头看了眼自己方才未曾注意的门外,然此时殿门之外并无人影。
过了一阵子,吴监侍领着玉亭归来,轻敲殿门未应,刚一把殿门打开,便看到坐在殿中桌子旁,正看着那张被他随意放到桌上的药方的长孙雪。
“王妃醒了。”吴监侍不知怎地觉得心虚,说话时不敢对上长孙雪正打量他的眼神。
“我昏睡时,口干难耐,朦胧中想要唤人为我端杯水来,不想不论我怎么呼唤,殿中都无人应答,不得已拖着病体下榻为自己倒茶喝,喝茶时正巧看到了这张药方,方才医士为我诊病时吴监侍应当在场,不知这药该如何煎服?”
“每日午饭后煎煮服用,不可有半分懈怠。”
“既不该懈怠,那方才吴监侍去往了何处?”
吴监侍自是不会将去给二皇子高凌报信一事同长孙雪讲明,因而开口推脱道:“回王妃的话,并非是奴有意懈怠,只是方才奴随王妃回到点翠院中,仔细听了医士叮嘱之后,发觉院中竟无人照料,想来是玉亭偷懒离开了点翠院躲闲,奴短暂离开,便是替王妃去寻这玉亭回来。”
“是吗?那我还要多谢吴监侍好意?”长孙雪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药方,起身将玉亭拉到了自己身后,“吴监侍宫务繁忙,我的侍者,以后便不劳吴监侍照拂。”
24. 金簪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玉亭既是奴派来王妃身边照料,自是要对其照拂一二,以免生出差错。”吴监侍假装没听懂长孙雪话中意,强撑着说道。
“那我合该感谢吴监侍才是。”长孙雪说罢,摘下头上的金簪,放到了吴监侍手中,“这点金银,还望吴监侍笑纳。”
金簪冰凉,吴监侍掌心却早因紧张微热发汗,这金簪落到他的手中,惊诧之余便是不安。
“奴怎敢得王妃这般奖赏。”
“吴监侍多次为我引路我还不曾感谢过吴监侍,这根金簪便当作谢礼。”
“那奴……那奴便谢过王妃。”吴监侍边说着边将那根金簪收下放回了袖中,“王妃可还有旁的事?若无事,奴便先退下了。”
长孙雪听后点点头,示意吴监侍可自行离去。
待吴监侍走后,玉亭方开口向长孙雪询问道:“王妃今日怎的晕倒了?奴今日洗衣时见吴监侍慌张前来,说着王妃今日晕倒在殿中,奴心中慌张极了,见王妃无恙醒来,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长孙雪看着玉亭,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何要给那吴监侍金簪做奖赏。”
“王妃所做,定有王妃的道理,奴只担心王妃的身体眼下可还有不适?”
“我并无大碍,只是今日在殿上心中紧张,方才晕倒,眼下已缓过劲来,你不必担忧。”
玉亭听后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对长孙雪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给王妃拿些吃的来。”
玉亭说罢便要离去,长孙雪却拽住了她的胳膊,玉亭疑惑回头,却见长孙雪缓缓开口说道:“你不必去膳房,你去寻你曾跟我说过的那个姓冯的监侍,告诉他吴监侍趁我昏迷将我首饰匣子里的金簪拿走,你夜里为我准备明日的头面首饰时发现了不对,不知该告诉何人只得来寻他。”
玉亭被长孙雪的这一番话惊到,但知晓眼下情况的紧急,很快便回过神来回答道:“若是冯监侍知晓了此事却毫不作为又该如何?”
“那你便接着说,我也知晓金簪遗失一事,心中忧惧丢了御赐之物,想着立即到陛下面前请罪。”
玉亭听后定定地看了长孙雪几瞬,随后说道:“奴知晓了,奴这就去寻冯监侍。”
可等到她走到门前,却又回头向长孙雪问道:“王妃知晓吴监侍为人不堪,可若是吴监侍离去,下一个来的监侍王妃是否有信心能接着看穿?”
“哪里来的下一个监侍?”长孙雪看着站在门前一脸疑惑的玉亭,微笑着说道,“你便是接替吴监侍职务的人,此处不会再来新的监侍。”
玉亭看着长孙雪短暂迟疑过后,便离开点翠院去寻冯监侍。
长孙雪也并非要待在此处什么也不做,她需得回到床榻之上,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等着玉亭将冯监侍找来。
等到长孙雪躺到床榻之上,拢好被子,便听到了轻敲殿门的声音,想来是玉亭回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随后虚弱地朝殿门的方向说道:“我身子孱弱不便下床,你自己进来便好。”
听到殿门打开又合上,长孙雪又轻轻说道:“玉亭,帮我取一盏茶来。”
话说出口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长孙雪也不觉得意外,玉亭性子内敛,在冯监侍面前兴许更寡言些。
可等长孙雪要的那盏茶端到身边,长孙雪正欲伸手接过时,却发觉那给她端茶的手并不是玉亭的。
“你是何人?”长孙雪依旧虚着声音开口,说话时她用手臂撑起身子,看向那层单薄的帷幔之后朝她递茶的人。
“是我不妥,未在你认错时报上自己的姓名。”
沉风今日的声音似是比之前更低沉些,长孙雪见到帷幔之外的人是沉风便也放下心来,接过了沉风递给自己的那盏茶。
“郎君倒是勤学不辍,今夜依旧是来找我学棋?”
“我担心你。”
沉风直白的话让长孙雪差点没能咽下刚入口的温茶,她立即便想看清沉风此刻的神情,可那层单薄的帷幔挡在二人之间,让她瞧不真切。
等到这口气平顺下来,长孙雪心也想到沉风口中的担心,定不是她所想的含义,从而开口说道:“郎君放心,我身子虽虚弱,却定不会伤及性命,劳郎君挂心。”
“我自是知晓。”
沉风说罢嘲弄地轻笑了一声,然后顺手接过了长孙雪从帷幔后递来的喝尽的茶盏,弄得长孙雪颇有些不明所以。
但不等她将事情想清,殿门处便又传来了动静,沉风听到动静,便从长孙雪的床边起身,退到了一旁,长孙雪则将床的帷幔挽起,等候着来人。
这次来人真的是玉亭和冯监侍,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今日频频与长孙雪见面,神色动作皆慌张的吴监侍。
冯监侍进门后先见到的是抱着手板着一张脸的沉风,一颗心被提起了大半,随后见着长孙雪一脸疑惑的神情,冯监侍冷静下来,尽力当一旁站着的沉风不存在,同长孙雪恭敬地说道:“在下姓冯,听闻王妃遗失了东西,便特来此处帮王妃寻找,深夜叨扰王妃,实是奴的罪过。”
“是我扰了冯监侍休憩才对,我方才刚刚醒来便听到玉亭同我说匣子里那根我常戴的金簪不见了,我心中焦急,便急着让玉亭替我想个法子出来,不想竟惊动了冯监侍。若是这御赐之物苦寻不得,我本想到御前同陛下请罪,眼下见了冯监侍,不知监侍是否能将此物帮我寻得。”
“王妃莫要心急,可看看奴手中的物件可是王妃遗失的御赐之物?”冯监侍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了那根长孙雪先前装模做样赏给吴监侍的金簪。
“正是此物!”长孙雪颇为惊喜地说道,”冯监侍是从哪里寻得这根金簪?”
“王妃的侍者玉亭来寻奴时,同奴说,怀疑是吴监侍趁王妃昏迷时将金簪从王妃的首饰匣中拿走,奴也确在吴监侍身上搜到了这根金簪,只是……”
“冯监侍但说无妨。”
冯监侍看了眼此时摆出一脸想要知道真相的神情的长孙雪,继续说道:“只是奴方才诘问吴监侍时,吴监侍声称这金簪是王妃醒来后赏给他的,并不是他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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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妃的首饰匣子里拿走。”
“我不过刚醒不久,也不记得曾见过吴监侍。”长孙雪说到此处微蹙了蹙眉头,将目光投向玉亭接着说道,“玉亭,我醒来后可曾见过吴监侍的面?”
玉亭听到长孙雪的话后,立即回答道:“王妃醒来后不曾见过吴监侍。”
“那便怪了,我醒来后明明不曾见过吴监侍,怎吴监侍却声称在我醒后见到了我,莫不是吴监侍记错了?”
“王妃明鉴!”站在一众人身后的吴监侍再也耐不住性子,急走了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长孙雪面前,“奴不曾记错!在奴刚刚将玉亭寻回点翠院时,那时王妃就已醒来坐在那张桌前,就在那张桌旁,王妃亲自将金簪递到了奴手中啊!”
长孙雪听完吴监侍顶着满头大汗说完这一通话,先是维持着疑惑的神情,随后对吴监侍微微笑着说道:“吴监侍定是弄错了,我醒来时玉亭便就在我的身侧,还为我递了茶水,吴监侍所说的我在桌旁赏给你的物件定不是今日这一根金簪。”
“怎会不是?王妃莫不是病昏了头,将金簪一事忘记。”吴监侍顶着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管不顾地说道。
“大胆!怎敢对王妃如此说话!”冯监侍先出声训斥,随后又笑着向长孙雪赔不是。
“哦!我想起了!”长孙雪看着因她的话生出一脸期待的吴监侍说道,“我确是在那桌旁赏赐过吴监侍首饰,不过并不是金簪,而是一对玉钗,为了答谢吴监侍先前为我引路。”
“可有此事?”冯监侍看着吴监侍僵硬的背影出声询问道。
而吴监侍此时满心都想着长孙雪提到的那两个玉钗,没有心思回答冯监侍的话。
“奴不曾见过王妃口中的玉钗。”吴监侍说这话时,眼神呆滞,像是惊吓过后的茫然。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长孙雪而是玉亭:“监侍忘了?王妃将两个玉钗赏给监侍后,监侍嫌弃玉钗难以用在平时,让奴寻采买办事的侍者出宫将玉钗换成了银钱再交到你手上,王宫外的当铺眼下可还存着王妃的两支玉钗,此事万不可能作假。”
吴监侍此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玉亭曾将一袋银钱交到他的手上,要他帮忙照顾她在宫外的幼弟,而他乐呵呵地将银钱收下,未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境地。
“吴监侍,王妃和玉亭二人说的话,可是真的?”冯监侍再次出声向身前直直跪着的吴监侍问道。
吴监侍却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挪动膝盖,将身子移到了长孙雪的床前,猛地抓住长孙雪的臂膀,睁着眼睛向长孙雪哀求道:“奴知错了,奴不该轻视王妃,奴不该随意支使王妃身边的侍者,奴不该视王妃的警告不顾,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求王妃救奴一命,求王妃救奴一命!”
“吴监侍不仅多次为我引路,还遣玉亭来我身边悉心照料。”长孙雪没有挣脱吴监侍那双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短暂停顿后,依旧浅笑着同吴监侍说道,“除去今日监侍趁我昏睡偷盗金簪一事,我确是不知监侍错在何处,又怎能救下监侍的命?吴监侍说笑了。”
25. 揭穿
“我不曾!我没有!”吴监侍边说着边松开了抓着长孙雪的手,随后跪着腾挪到了冯监侍面前,抓住了冯监侍的衣摆接着说道,“监侍,监侍救我!是王妃……不,是有人要谋害我!监侍,监侍……”
冯监侍不曾看在自己膝下乞求的吴监侍一眼,利落地将自己的衣摆从吴监侍手中抽出,弯着腰同长孙雪笑眯眯地说道:“此事既已有了决断,奴便不在此多待,叨扰王妃养病。”
说罢,冯监侍碎步上前,将那根金簪双手捧到了长孙雪的面前。
长孙雪从他的手中接过金簪后,看着跪坐在地上面色发白紧握着双拳的吴监侍,向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冯监侍出声询问道:“这个犯下偷盗过错的人,监侍打算如何处置?”
“偷盗乃宫中大罪,自是要重罚。先打二十大板,再剥去宫人服制扔出宫去,王妃觉得这样处罚可好?”
“这样处罚未免太重了些,吴监侍虽起了歹心,但终是我看管不严,才酿下如此大错。”
“那依王妃所言,该如何处置此人?”
“宫中行刑的人手中没个轻重,这二十大板下来,吴监侍只怕会生不如死,玉亭在吴监侍手下做事多年,想来也是有些情谊在的,便让玉亭去监督行刑,如此冯监侍是否可行?”
“一切便都按王妃说的做。”冯监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奴现下便将人带下去处置。”
冯监侍说罢,便将仍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吴监侍拉起,唤玉亭跟在他身后,离开了点翠院。
“你会放过那个姓吴的监侍?”沉风依旧站在一旁,向重新将床边的帷幔放下的长孙雪问道。
“自然不会,偷盗是宫中大事,自是应当严厉处置,否则照我这虚弱的身体和那身形快单薄得如纸一般的玉亭,这里怕是隔三岔五便要失窃一次,我叫玉亭前去跟着,只是防着那些行刑的宫中手下留情,留了那吴监侍一条性命,等到之后他回过神来在宫外作乱。”长孙雪仰面躺在床榻上叹了口气说道,“对了,我还有一事不解,郎君方才说知晓了什么?”
沉风听到长孙雪的话回头去看,好巧不巧正好与长孙雪投来的目光对上,虽说隔着一层混着金丝的棠梨色薄纱帷幔,但沉风却看清了长孙雪眼中求知背后的那一点狡黠,连带着她生来便略有些上扬的眼角,此时都像夜里的黑猫一般透露出些许高傲、神秘和出其不意。
“我来得比你想象中更早些。”沉风边说着边逐渐向那双眼睛靠近。
“那郎君是何时来的?”
“在那为你诊治的医士走后不久,我便来了。”
长孙雪想到那个自己似有所感却不得结果的回望,轻笑了一声说道:“那郎君定然看到我在那医士走后不久,便起身在屋子里乱逛,兴许还听到我将那金簪亲自交给吴监侍,又在吴监侍走后不久唤玉亭去寻冯监侍罢,原来郎君知晓的是这些。”
“你的下一个目标可是我?”沉风终是在距离长孙雪还有几步的位置停下,用分辨不出情绪的语气向长孙雪问道。
“郎君何处此言?”长孙雪说着起身,再一次靠在了床边。
“毕竟我和那吴监侍一样,都是派来看管着你的人。”
“郎君和吴监侍怎能相提并论?郎君可是帮了我大忙的人。”长孙雪笑着说道,“只是可惜今夜我不能教郎君下棋,我瞧郎君来得匆忙,定也不曾将我上次说的那两本棋谱带上。”
“今夜的确不适合学棋。”沉风微低下头,错开了长孙雪的目光。
“明日,明日我与郎君再在棋盘的两侧相见。”
沉风默了半晌,还是低沉着声音开口答道:“好。”
玉亭回来时已是深夜,长孙雪为她留了一盏烛火后,躺在床上假寐。
长孙雪心中并不担忧沉风会将她装晕和陷害吴监侍的事情告诉什么关键的人,除了她一贯坚持做了事就要为此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则,便是她相信沉风并不是捕捉到她一点动静便要上报的人。
长孙雪不知她的信任从何而来,毕竟她对沉风依旧知之甚少,不过她并不对此纠结,因着她向来对自己识人的眼光很有自信。
玉亭在那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带回了吴监侍身死的消息。
玉亭面色如常,手却有些颤抖,长孙雪双手握住她颤抖着的双手,看着玉亭有些失神的眼睛,柔声向她问道:“你跟着冯监侍出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玉亭迟钝地点了点头,如实同长孙雪说道:“吴监侍私下授受银钱一事冯监侍似乎并不十分知晓,行刑时无需奴多说些什么,冯监侍便叫人将那打人的板子换成了带了铁皮的廷杖,那铁皮之上还有倒刺,二十杖下来,吴监侍的背上便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奴上前探了探,已然断了气。回点翠院的路上,冯监侍交代奴往后王妃处发生的事,便由奴直接同他汇报,临走前嘴里似是还在嘟囔着啐骂吴监侍是个两头做事、中饱私囊的贱人,不过奴只知晓吴监侍一直在同冯监侍回禀王妃这处的事宜,并不知晓他还在为谁做事。”
看来,冯监侍一早就知晓吴监侍还在为二皇子高凌做事,长孙雪这一番动作下来倒是不知又顺带着成全了这覃宫中哪位大人物。
“无妨,吴监侍手上的职务交给了你,你往后便也无需再去替何人浣衣打扫,做不该你做的事情,至于之后到手的银钱若是有少漏,你只管向我开口便是。”
“奴有一事想问王妃。”
“何事?”
听到长孙雪不像是有丝毫犹豫的反问,玉亭反倒迟疑了许久之后方弱着声音开口问道:“奴想问王妃,王妃那日将玉钗交给奴,让奴寻人换了银钱买木偶时,可是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我何来这样的神通。”长孙雪语气轻松地回答道,边说着还便将站着的玉亭拉到了床边坐下,“只是我今日归来时殿中又不见你的身影,想着你定是又被吴监侍捉去干旁的事,心中不满,借题发挥罢了,然我诘问他时,他却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才改了想法,将那根金簪赏给了他。”
玉亭听后愣了几秒,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同长孙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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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助奴摆脱吴监侍的控制,奴也定会助王妃达成想要达成的事。”
“我不是要你为我效力,而是不愿见你这样好的人每日心中不辨真假,空落落地活着。吴监侍死后,你接管了他一部分职务,往后关于你弟弟的事情想来也不必受他人掣肘,只需由你一人的心意。”
长孙雪说话时看着玉亭的眼睛,屋中哪怕只有一盏烛火在燃烧,玉亭仍觉得长孙雪的眼睛里有着千万盏烛火也比不上的光彩。
她与她距离很近,心好似也变得很近,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并不让玉亭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格外安心,因着长孙雪的视线落在她的皮肉上时不似尖刀划破血肉般疼痛,也不似风吹过那般无痕,倒像是一个又一个关心备至的拥抱轻巧地落在她的肌肤上。
夜色深沉,玉亭吹灭了最后一盏烛火后起身离去,主殿的门从外关上的那一刻,周遭安静得只有蝉鸣,月色也被乌云掩埋不见光亮,玉亭的心中却觉得格外辉煌。
次日,长孙雪让玉亭先去探查有关于她弟弟的消息,玉亭本不欲去,担忧长孙雪大身体孱弱独自一人出些什么意外,长孙雪心知自己身体的情况并没有玉亭所想的那般糟糕,因而劝慰玉亭,安心去做她心中想做的事。
然就在玉亭刚走出点翠院不久,麻烦便找上了门。
长孙雪刚转身准备回殿中梳妆,殿门便被人猛地推开,甩到了两旁。
长孙雪听到动静回头,却不等她将来人看清,一双大手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顺势将她推到了院墙边。
长孙雪来不及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只得一边承受着身体撞击到院墙的疼痛,一边用力拍打着掐着自己脖颈的手。
在奋力呼吸的间隙,她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是她昨日方见过的人,覃国大皇子高勤。
高勤眼中的恨意纯粹,倒让长孙雪心中的恐惧减少了几分。
窒息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朦胧间闪出的人影将高勤掐着长孙雪脖颈的手打到了一边。
失去了挟制的长孙雪顺着院墙滑落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息着,没空隙搭理身旁人的争论。
“你这是在做什么!”
高凌的声音很大,将长孙雪飘散的神绪拽了回来,是高凌方才及时赶到,帮她摆脱了高勤的桎梏。
“你说我是在做什么。”高勤的气势丝毫不弱,他揪起高凌的衣领,盯着高凌眼睛像是能喷出怒火来,“你联合这个女人在父皇面前编造一通,害我在宣武殿前跪了一个晚上,还被父皇罚了十个月的俸禄,你说我是不是该来寻仇!”
被揪着衣领的高凌面色不改,也没做出挣扎的举动,他看着高勤恼凶成怒的脸,反问道:“只是罚跪和罚俸?”
高凌自若的神情让高勤没来由地心慌,下意识松开了揪着高凌衣领的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来此,便是为了寻兄长。”高凌一边整理着被高勤扯乱的衣领,一边语气平淡地说道,“父皇有命,要兄长前去宣武殿一趟。”
26. 同谋
高勤走出点翠院前,回头饱含怒意地看了长孙雪和高凌一眼后,方拂袖离开前去宣武殿复命。
这一眼看得长孙雪快要笑出声来,但方才被人掐住脖颈的余韵还在,笑意和呼吸在咽喉中互相争斗,惹得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你可还好?”高凌一边关切的出声询问,一边扶着方才跌坐在地的长孙雪起身。
长孙雪深深吸了几口气,理顺气机后方答道:“还好,只是有些事发突然,有些吓到了,多谢二皇子挂怀。”
“你的脖颈……”高凌看着长孙雪脖颈处的红痕说道,“我待会遣人送些药膏过来,兄长行事鲁莽,此事我要替兄长给叔母道歉。”
“我原以为不会再在宫中见到高勤。”长孙雪经高凌提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竟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不过二皇子何时与兄长关系这样要好,竟到了要替人道歉的份上。”
听懂长孙雪话中的揶揄,高凌微微垂头,发自内心地轻笑了几声。
“叔母放心,今日后高勤便不会再出现在宫中,自也不会来寻叔母的麻烦。”
“看来只谋害我夫君这一项罪名还不足以让他离开王宫,殿下可是又给陛下交上了什么关于高勤的罪证?”
“在尹都城外囤积兵马一事,不知叔母认为是否能让高勤远离王宫,远离尹都?”
“我以为你父皇会要他的命。”
“叔母说话倒很是直接,只是父皇做事不喜浮于表面,总爱先做些铺垫,再找一把顺手的刀替他行事。”
“殿下做好了要当这把刀的准备?”
“何需准备,这偌大覃国何人不是我父皇手中的利刃,只在于我父皇何时想取用罢了,他将我留在尹都,我自是要帮他除去些碍眼的东西。”
“陛下到底是殿下的亲人,殿下命人前去刺杀我夫君时定还没做好这样的准备,不然依殿下思虑之周全定不会贸然出手,不知是何人从中提点了殿下。”
长孙雪做好了不会得到答案的准备,高凌也不出所料地将话题引到别处。
“我听宫人说,叔母昨夜处置了吴监侍。”
“吴监侍趁我昏迷行偷盗之事,自是应当严加处置,以儆效尤,不过我做决定时倒是忘了吴监侍是殿下的人,不知殿下可是觉得此事我做的有失妥当?”
“小辈不敢置喙叔母的决定,只觉得叔母行事雷厉风行,与我很是聊得来。”
“是吗?”长孙雪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扭头看着高凌的侧脸,扬起笑容继续说道,“我身子孱弱平日里能走动的地方有限,大多时候便是窝在这点翠院中,一来二去烦闷极了,殿下如此说,我倒是极乐意殿下能常来我此处同我说说话,只是不知晓陛下可能将你我来往频繁一事看顺眼。”
“若是真到了那时,不必父皇出面阻拦,叔父怕是要从地下托梦给我,质问我怎与他的女人纠缠不清。”
“这倒不会。”长孙雪颇为笃定地说道,“自那日大婚过后,夫君在梦中从未找我这个凶手索命,又怎会将你与我的一点羁绊挂在心上。”
高凌听后又不免笑了几声,在那之后他便开口向长孙雪道别:“父皇嘱咐我的事情我已办完,便不该在此久留,叔母保重。”
“殿下保重。”
送走高凌,长孙雪回到殿中寻了面铜镜,微扒开衣领看了看自己脖颈处留下的一圈红得发紫的痕迹,随后找来了几罐高勉或是沉风带到此处的药膏,依次抹了一通。
抹完药膏后,脖颈处倒是不再疼痛,只是皮肤上的红痕还未褪去,长孙雪只得找来了殿中没有用处的布料,抛去心中‘这样做是否有些欲盖弥彰’的怀疑,扯了一长条下来围在脖颈处当作遮挡。
一番折腾下来,长孙雪没了力气,重新躺回了床榻之上,伴着屋外的阳光准备入睡,不想玉亭却在此时归来。
见长孙雪闭眼,玉亭本不想出声打扰长孙雪休憩,倒是长孙雪自己听到了动静,唤玉亭来自己床前坐着说话。
“王妃这脖颈上是怎么了?”
面对玉亭的关心,长孙雪将方才发生过的事情略去了她与高凌在院中交谈这一情节同玉亭复述了一遍,惹来玉亭更多的心疼与内疚。
“是奴方才不该为着自己的事离开点翠院。”
“此事自始至终都与你无关,你不必内疚,倒是我眼下极想知道你那处的情况,在你入宫的这些年岁里,吴监侍可有按你的嘱托,将部分银钱转交给你在宫外的幼弟?”
“不曾。”玉亭说出此话时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吴监侍只在最一开始时,给过奴的幼弟一点银钱,随后的几年奴托他转交给奴幼弟的银钱,几乎从未到过奴幼弟的手上,幸好街巷里的人家心善,靠着各家余粮和剩布才活到了现在。”
“你可恨那吴监侍?”
“恨。只是如今吴监侍已死,奴的恨意没了去处,便开始怨恨过去那个浑浑噩噩在宫中度日的自己。”
“不论如何,眼下的结果还是好的,你弟弟没死,你也有了知晓你弟弟动向的机会,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不论如何你都不该带着怨恨去审视过去那个在宫中迷茫又辛苦的你。”长孙雪觉察到玉亭语气中的低落,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至于出宫一事我会帮你寻来机会,让你能亲眼看看你弟弟如今过得如何。”
“王妃恩情,奴不知如何回报。”
“我只需你有了空闲能多陪我说说话,毕竟这点翠院中的日子无聊得很。”
“无趣。”王宫之外,尹都城中,康皓连着与沉风下了几盘棋后深呼了一口气说道。
沉风今日前来,没再追问有关他来处的事,主动替他解开了绑住他双手的绳索,将棋盘放在了他面前,随后在棋盘的另一侧落座,摆出一副指引他落子的动作来。
一开始,康皓觉得反常极了,心中犹豫了许久,始终未将手伸进装满棋子的棋篓,直到对面坐着的沉风见他迟迟不动作,出手将二人面前的棋篓调换,将装满白子的棋篓换到了康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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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在这之后沉风毫不犹豫地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见此情状,康皓的手倒是爽快地伸进了棋篓之中,只是落子的动作依旧迟缓。
二人便就这么开始了对弈,然康皓总是在简单的几个回合将沉风的棋路堵死,利落地赢下了一盘又一盘。
其间沉风始终保持着一脸严肃深思的模样,康皓本还怀疑沉风使出了故意输棋的套路或是让对面轻松赢棋的伎俩,然不过几盘棋局过后,他心中的这点怀疑便就彻底打消。
沉风的棋路单纯得可怕,浑像个刚学棋不久的孩童,只了解基本的规则,却不懂得该如何在棋盘上得当进退、掩埋心思。
对康皓来说,这样的对手他而言根本算不上是对手,从一开始的迟疑,到已能大差不差地估计出沉风的下一枚棋子会落在何处,于是康皓赢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失去了同对面人继续对弈的心思,将“无趣”二字抱怨出来。
沉风听到康皓的话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同康皓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若是乏了,今日你我便不再对弈,我将你的两只手再绑回去便好。”
康皓没能说出话来,只因心中又开始犹豫,不知是同沉风继续下棋更折磨些,还是自己的双手被绑更难捱些。
因着这点犹豫,沉风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让康皓不得不又与他多弈了一盘棋。
“你可知你的棋艺属实是不精,到了十分差的地步。”康皓一边抬手准备落子,一边同沉风讲到,心中迟疑这一子是否该落在此处终止此局,还是再多让沉风几手,让他过足了瘾,从而了结这一切,让对面的人弃了同自己对弈的心思,转而能专心想想将自己放离此处的事情。
但坐在对面的沉风像是没听到一般,对着棋盘上康皓刚刚落下的那一子沉思了许久,方在棋盘上落下了黑子。
康皓见那黑子又下在了他意料之中的位置,叹了口气,将刚刚拿在手中的白子扔到了棋篓里。
“无趣,实在是无趣。”此话说完后,康皓又将双手伸到了沉风面前,“你还是将我绑着罢,左右我是无法逃离此处,你也不会将我放离,你还是将我这双手绑起来罢。”
沉风听后没有动作,依旧盯着棋盘上胜负已定的棋局,冷不丁地说道:“我下得真的很差?”
面对他的疑问,康皓无言以对,拿起了落在地上的绳索开始往自己的手上缠绕。
“我若是将棋下好,你可会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我又来自何处?”
康皓看了看沉风,又看了看棋局,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想知晓的东西,是能我苟活到今日的保命符,我若将这些告知你,我可还能活?这与棋无关。”
话音落下,康皓已然自己将自己的双手绑好,见沉风沉默不语,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若是我始终陷在这僵局之中,我倒盼望着你能将棋艺精进些,兴许几次对弈过后,我也不再坚持,能坦然去赴死。”
沉风听后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我会尽力精进我的棋艺。”
27. 顾忌
“只是流放?”
平亲公主府中,高素坐在书案之后,一边在纸上描摹着字帖,一边向前来拜访的高凌问道。
“这处罚未免也太轻了些,先前兄长来寻我,一副天崩地坼的模样,我还以为父皇会如何处置高勤,最后不过是流放到了殷郊,那地方说是边境,可待过后残朱的余地收复,那地方怎还算得上边境?父皇到底是顾念血脉亲情,未将事情做得决绝。”
高素如此说着,握笔的那只手却轻微抖了一抖,她虽不满高勤得到的处罚,却也在庆幸其受到的处罚不重,事情兴许不像她兄长高凌所说的那般严重,她的父皇到底是顾念她,顾念这些子女的。
“你可知高勤的生母是谁?”高凌转着手中微热的茶盏说道。
“兄长莫不是以为我痴傻无知?高勤的生母自然是那齐皇后。”
“你既知晓,便也该知晓高勤身后站着的不仅是他母后,还有当朝中丞相齐秉和其在朝中当职的一众门生,父皇如何当着一众朝臣下旨治那高勤的死罪?殷郊地处边境,匪患众多且管制不严,若是想要出个意外,实是太过简单。”
“兄长要对高勤出手?”高素说着停下笔,看向在木椅之上坐得很直的高凌,眼中有惊惧不安,也有些尽力克制的兴奋。
“高勤若是死了,我便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往后做事便也不必过于束手束脚。”
“兄长忘了那个还在宫中读书习字的幼弟崖儿罢,那高崖的生母莫相宜家中父母皆是平民百姓,比之兄长而言,父皇只怕是对那高崖没有多余的顾忌。更何况那平宁可会放任自己的兄长高勤成为待宰的鱼肉?她可不是个只会吟诗颂词的安分人。”
“平宁心思缜密,那高勤可不是个仔细的人,殷郊路远,她又无法时时看管着高勤,更何况她不久后便要离开尹都,哪怕寻不到纰漏。”
“兄长心中有打算便好,左右这些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
“你每日在这公主府中待着学画写字,只把讨好父皇一事挂在心上,已帮了我不少忙。”高凌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说起平宁,你可知那日我进宫,高勤用了何种理由来掩盖自己遣人谋害叔父之事?”
“能让父皇一开始只罚跪和罚俸,想来是个信得过的理由,高勤生性蠢笨,定不会想出这令人信服的由头,定然是听了他那好妹妹平宁的话,这理由若是换作平宁来想,必定是既周全,又真切,像是那高勤亲自去做的一般。”
“你说得不错,那确是个明显有漏洞的说法,极符合高勤那个蠢笨又莽撞的性子,当着父皇的面,我也将那错处揪了出来,一如平宁所料想的那般。”
“幸而兄长多想了一步,及时将那高勤在尹都城外囤积兵马的奏章送到了父皇面前,若是再拖些时日,不仅高勤无法落到如今的境地,朝中那些站在高勤一边的大臣们也会找出兄长的错漏来,踩兄长一脚。”
高凌听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旁,撑着脑袋看向低头专心看着字帖的高素,缓缓开口问道:“那日我走后,你可有去宫中看望嫣儿?”
“你那日说的那般严重,我自是带着吃食和衣物马不停蹄地去宫中看望嫣儿。嫣儿在宫中过得的确不甚好,却也算不上凄惨,每日的吃食都有人按时送来,住的地方也不算破败,屋内被褥炉火充足,等到之后天气转凉,想来也不会受冻,兄长大可放心。”
“嫣儿可有埋怨你?”
“不曾。兄长还不了解嫣儿,她一向听我们的话,好哄得很,不过隔着门初见我时,是有些赌气,但一盘糕点送进去以后,气便消了大半,一口一个‘阿姊’地叫着。”高素说到此处还轻轻笑了两声,“嫣儿还向我问起兄长你和母后的近况,我同她说你和母后都一切安好。”
“你所说的这般情境总让我想起你我年幼时候,那时你我还未出宫立府,陪着嫣儿一起在王宫中玩耍,没什么多余的忧虑与顾忌。”高凌说着叹了口气,“眼下,我已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无法毫无顾忌地同父皇说完一整句话,也不知为何会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几日的风雨过后,天上的阴霾终是散去,日光格外耀眼明媚。
长孙雪见天色晴朗,叫上了玉亭,准备离开院子转转,顺带着辨认一番这覃国王宫中颇为弯弯绕绕的路。
不想刚一走出院门,还未来得及看清院门前的树究竟是何模样,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对主仆姗姗前来。
见着有人前来,长孙雪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离身侧站着的玉亭距离更近了些,这些日子来点翠院生事的人太多,她虽不甚惧怕,但总归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掐着脖颈,推到角落处。
来人长孙雪是识得的,正是前些日子曾来点翠院生事的高勤的妹妹,平宁公主高桢。
高桢的装扮一如既往地简朴静雅,衣裙的颜色素净,花纹也并不繁复,头上的钗环简单,只一根银簪和两个镶着绿珠的银钗做点缀。
“叔母安好。”
长孙雪从未被人如此心平气和地称呼过叔母,一时间竟还有些不适应。
高桢周身的气度与她那个兄长高勤全然不同,语气里也是极平和恭敬,想来不是为他兄长一事来寻长孙雪的麻烦。
“平宁公主安好。不知公主来此所为何事?”
“我来此是为了给叔母道歉。前些日子,我兄长来此冒犯了叔母,实是我兄长的不是,还望叔母莫要记挂在心上。”
从先前高荧的折磨,到被人推入池塘,再到高勤来生事,长孙雪从未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放到心上,长孙雪并不觉得在这王宫之中遭受恶意是件大事,这是她在来到覃国之前便想到的事,且若是于娘和小梅真的能如信中所说去到兆国告知她兄长如今她的状况,她也不该将这些事情记挂在心,想着反击,以免惹出如大婚那日发生的祸事,耽搁她归家的进程。
更何况高勤并不是平白无故来点翠院找她不快,高勤的欺软怕硬和蠢笨无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日在高勉面前分说时,她也确实说了谎,做了伪证。
“我不会将此事记挂在心,更何况公主先前曾帮过我。”
高桢听到长孙雪的话后,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自己何时帮过长孙雪的忙,在想起之后仍旧一脸歉意地同长孙雪说道:“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我兄长犯下的过错怎能因此轻描淡写地被掩盖过去,我听闻我兄长那日对叔母动了手,叔母可受了伤,若是有伤眼下可好些了?”
长孙雪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笑着说道:“劳公主记挂,这伤已好的差不多了。”
长孙雪脖颈处的红痕还未完全散去,涂抹过高凌送来的药后,仍有着一圈淡淡的痕迹,不过相比于前几日已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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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少,平日里若不是有人特意凑上前看,也是看不出的。
“叔母那日受罪了,我改日再着人送些药膏过来,我今日带了些首饰金银来给叔母赔罪,还望叔母一定要收下。”
说罢,高桢便让身旁的侍者拿着手中的木盒上前。
“先前的事情我还未曾向公主道谢,如今怎好再收下公主的首饰金银,公主的歉意我收下了,这些首饰金银便劳公主再拿回去。还有先前的事,往后公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寻我,我定会竭力相帮。”
见长孙雪推拒,高桢便也不强求长孙雪将东西收下,转而笑着同长孙雪说道:“今日天气不错,叔母出门是要往何处去?”
“我也不知,只是在这点翠院中闷久了觉得无趣,便想着出门转转透透气,公主可要一同去?”
“我刚入宫便来寻叔母道歉,母亲那处还未请安,眼下便不打扰叔母了。”
“那公主便快些前去吧。”
此间话说尽,长孙雪看着高桢同她行礼后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一众枯枝和零落的草木之间。
“玉亭,若从此处去皇后的寝殿需得怎样走?”
“皇后的寝殿离此处有些距离,若是步行过去恐会颇有些劳累,王妃可是想前去探望皇后娘娘,奴遣人抬个轿子来。”
长孙雪听后转过身来,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始走自己的路。
“高桢平日里在宫中行事,也如今日同我说话这般谦逊有礼?”长孙雪向身边的玉亭询问道。
“平宁公主在宫中做事一向低调,鲜少惹出乱子,因而宫人间关于平宁公主的传言也甚少,唯一常在口中念叨的,不过是平宁公主十分孝顺,常常进宫探望齐皇后。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平宁公主可许了婚事?”
“婚事倒已定下了,是与邻国的一位皇子,听闻此人年纪与平宁公主相当,样貌也不错,不过这平宁公主的婚事初定下时,宫人还是有许多议论,说当受人宠爱、金银用不尽的公主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说此话时,二人正路过一小小的湖,长孙雪便停下了步子去看,日光落在波动的水上,闪过一缕又一缕的金光。
“照你所言,这高桢在定下婚事之前可是有过心仪的人选?”
“只是宫中传闻,奴也不知是否为真。听闻平宁公主早年曾在一次宫外的狩猎中与一官宦家的郎君相识,也互有情谊,只是那时的覃国还不像今日这般强盛,兵马粮草不充足,只得拿公主的婚事做筹码,向邻国借来兵马以御外敌。”
“那个与平宁公主互有情谊的郎君呢?结果如何?”
“奴听闻那位郎君被陛下指了亲事,在平宁公主和亲的事情定下之后不久,便也成婚了,成婚之后仕途也多有不顺,迁离了尹都城。”
长孙雪听到这样相似的故事,心中阻了一口气,对着湖面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方接着问道:“婚期定在了何时?”
“那时战事紧急,平宁公主又因忧思过度病倒,联姻是件大事,需得长时准备,然之后两国之间多有旁的事,婚期便一再推迟,今年年初邻国遣使者来又重新商议了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十,眼下战局安定想来是不会再被推迟。”
“那婚期很临近了。”长孙雪看着湖面语气平淡地说道。
28. 花生
“对了,那高勤终是得了怎样的处置?”长孙雪说着,不再在湖边停留,继续向前走着。
“被判了流放,奴听闻被流放到了眼下我国的边境殷郊。”
“殷郊……那是个怎样的地方?”长孙雪看着脚下的石子路,日光倾在她的侧脸上,照得她的瞳孔变为琥珀色。
“奴的老家离殷郊不远,因而奴对殷郊也是有些了解的。那处的秋冬两季比此处更冷些,民风淳朴却也彪悍,因而出了不少能叫得上名字来的武士将军,大皇子去到此处若是不出什么大的差子,倒也是一番历练。”
长孙雪一边听着一边想起高凌先前在点翠院中同她说过的话,不禁想着那覃国陛下高勉是否真的有高凌说的那样狠心,肯将自己的儿女亲手送上绝路,又或是那日高凌的说辞只是为了自己的杀心与野心在找借口。
“这日头再好,照在身上却也觉得不暖,玉亭,宫中可有人通知你遣些人去外采买物件和做冬衣的料子?”
“前些日子确有人前来通知奴此事,不过具体的日子还未定下,奴便也还未敲定外出采买的人选。”
“这样零碎的杂事本不该由你亲自前去,但左右是一次能出宫瞧瞧的机会,出宫如今于我而言不是件容易事,先前答应你的事只怕无法亲自达成,你拿着我的话和银钱同那宫中管着外出采买的监侍说一声,想来便可出宫去看望你的弟弟。”
“奴多谢王妃。”
日头西沉,暖黄色的日光撕出些许赤红色的光芒来,长孙雪路走得乏了便开始折返,此时光芒刺眼,照得长孙雪眼前一晃一晃地,连带着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昏沉。
“这几日,沉风郎君可是不曾来过?”
“确是不曾,这点王妃应是比奴更加知晓才是,毕竟那沉风郎君一来便先寻王妃娘娘。”
“他来寻我是为了他的任务,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院门外的隐蔽处,定有着旁的赋凌司侍卫看管罢。”
“这点奴倒是不曾发觉,不过王妃提起,奴确有几次离开点翠院时觉得有些不对,常常回头去看,却只见风吹叶子动,不见人影。王妃若是想见沉风郎君,奴可帮王妃去寻。”
“不必,沉风郎君他许是有旁的事情耽搁,他毕竟是赋凌司的人,你我想来也难寻其踪迹。”长孙雪抬头迎着夕阳微微笑着同身旁的玉亭说道,“不说这个,眼前这个岔路口应是向右走,玉亭,我记得可对?”
“王妃记得很对。”玉亭同样笑着说道。
回到点翠院的路上有几个岔路,长孙雪无需玉亭多加提醒,便选对了方向,走得顺畅极了,她与玉亭一路说说笑笑,心情欢快了不少。
二人交谈着进门,院中却等待着一人,那人身姿高挑健硕,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则握着腰间的带着的长刀,不是许久未见的沉风又能是谁。
“郎君来了。”
沉风闻言转身,见着长孙雪面上的气色要比先前好上不少,只是脖颈间似是出现了一道伤痕。
“此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沉风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向长孙雪问道。
“前些日子郎君不在时,又有人上门寻事,一点小伤而已,眼下已快好了,我见郎君带了我先前说过的书来,可依旧是来同我对弈精进棋艺?”
“是何人所致?”
“高勤,郎君应当知晓,前些日子我曾去作证,他因此记恨我,从而来寻我的是非。”长孙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主殿的方向从沉风的身边走过,“几日不见郎君,我当郎君已将棋学会,不会再来寻我。”
“我这几日未来,你很失望?”
长孙雪听到此话直直愣在了原地,连带着准备去热茶的玉亭也停下了脚步,微歪着头,试图打量沉风的脸色,以探究出沉风说出此话究竟有何用意。
但沉风神情自然,眉宇间还带着些许严肃,没有半分轻浮的模样,像是在同长孙雪例行友人间的询问。
“我自是记挂着郎君。”长孙雪笑着开口说道,“郎君若是来寻我学棋,便先进殿稍候,我短暂休憩一阵便来。”
等到长孙雪休憩好做到棋盘前,正是黄昏最浓烈的时候,玉亭离开院子去备晚饭,殿中刚点起烛火,棋盘旁的那盏烛火旁只有长孙雪和沉风二人。
长孙雪拿过沉风带来的那两本棋谱翻开查看,这两本棋谱是她幼时向兄长学棋时,他的兄长曾拿到她面前,叫她好好研习的两本棋谱,可她对下棋不甚感兴趣,学成之后也鲜少安心坐在棋盘边同一人对弈,眼下再看这棋谱,她觉得熟悉又陌生,需得好好看看找回当初的那段记忆。
“那日是我失职,让那高勤伤了公主。”
长孙雪翻动棋谱的动作停了一刹,头却仍未抬起。
“郎君何曾失职?郎君初见我时说的那句‘只保我性命’,我还记在心中,我如今活得好好的,郎君便不算失职。”
说话间,长孙雪在书中找到了那面她最初所学的棋谱,随即摊开摆在了沉风面前。
“今日我便借此谱来给郎君讲解其中棋理。”
沉风看着已将最初的棋局准备好的长孙雪,踌躇了几刻还是未再开口,仔细听着长孙雪将棋谱上每一步的棋理同他讲解明白。
他最初所学的那些的确只是皮毛,眼下长孙雪同他讲的每一步都有其背后深意,几番提问与对答下来,沉风倒是寻到了其中乐趣。
一局棋推演完成,屋中的烛火已燃去了大半,玉亭一早便将吃食取来摆在了一旁的木桌之上,但见二人对着棋盘专注便不忍打扰,只从旁提醒了一两句。
“今日便到此为止,郎君回去后,将我今日讲解的这面棋谱记忆下来,等郎君再来时,我会选其中关节考察郎君,郎君回去可要好好用功。”
见着长孙雪一副颇有介事的模样,沉风原本苦闷的心情缓解了不少,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
“天色不早了,郎君可要一并用晚膳?”长孙雪说着欢快地离开了棋盘旁,走到了摆满菜肴的木桌前。
“王妃,这恐不合礼数。”玉亭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意识到这一点的长孙雪没再作声,拿起了食箸兀自吃了起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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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期待能等到沉风的回答。
不想沉风却径直坐到了长孙雪身边,用着冷淡的声线说道:“那在下便谢过公主款待。”
长孙雪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意外,笑着对沉风说道:“郎君莫要担心,玉亭是自己人。”
说罢长孙雪也朝玉亭挥挥手,让玉亭一起来用饭。
玉亭一开始颇有些惶恐,她能想象自己能同王妃这般和善的人在一桌用饭,却不敢想象自己能与赋凌司中的这些摸不清底细的杀神坐在一张桌上,但玉亭还是在短暂犹豫后在靠着长孙雪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从食盒中拿出了长孙雪一早便叮嘱她多拿的几副食箸,一对给自己,一对递给了坐在对面的沉风。
沉风没什么表情地接过食箸,默默开始用饭,他已有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精致的菜肴。
桌上的菜肴明显不够填饱三个人的肚子,沉风一早看出了这一点,因而夹菜夹得十分谨慎,一顿饭用下来统共不过吃了两块肉,三根菜叶和小半碗的汤,他只是下意识地想与长孙雪多待一些时间。
长孙雪这一餐用得却很是畅快,今日这般三人围在一处用饭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先前在槐荫院中和于娘、小梅一同用饭时的情景,因着恍若回到过往,长孙雪心中的满足盖过了泛起的那一点忧伤。
饭用尽之时,长孙雪见桌上不见残羹,决定以后常常邀请沉风来用饭。
之后的几日,沉风恢复了往日的勤勉日日来寻长孙雪学棋,长孙雪也次次留他用晚饭,沉风却从不言语这桌上的饭菜不够他们三人分食,几日下来沉风虽在此处填不饱肚子,但每日依旧兴致很足。
沉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每每从点翠院出来后,都会出宫在离家很近的街巷上再买些吃食。
这日,关然邀他去城中酒楼喝酒,免去了他从街巷上再买吃食的问题。
尹都城中酒楼的菜式大都精致,滋味却不知怎地不得他意,连饮酒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这几日可是每日都去宫中值守?”
“自然,前些日子高勤生事,让那公主受了伤,我这几日自是要尽心些。”
“只是为了此事?”
“还为了先前的交易,她这几日都在教我下棋。”沉风一边说着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面前的花生米,他想起今日在点翠院中吃了没几口的菜里也有花生。
“你可学会了?”
“比之前总是有精进的。”沉风如实说道,这几日下来,他有些理解了那日康皓为何看着他落子频频叹息。
“你今日怎地如此爱吃花生?还有傅聿让我来问问你,你准备何时回到正轨,做你原先该做的事?”
沉风正准备去夹花生米的食箸停在了半空中,随后没了夹花生米的兴致,放下了手中的食箸。
“没想好。”
“大抵等我顺利从康皓口中得知我想知晓的消息之后罢。”沉风默了一阵后补充道。
“你对那公主不会有什么旁的心思吧?”关然看着沉风再一次伸向醋泡花生米的食箸,皱了皱眉,向沉风问道。
29. 前夕
“就算有,又能如何?”沉风说着为自己又倒了一盏酒,“我心中有分寸。”
“你心中又分寸便好,你那日出宫去找傅聿,问了不少有关那公主的事,也知晓了那日她被宫中监侍带走,是去给谋杀高恪一事作证,想来你也对那公主,对朝中如今的局势有了了解,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知你倔强,一旦认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变,我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傅聿对你长往于宫中一事有些不满,不过他不满也没什么,无非在我耳边多唠叨几句罢了。”
“他那处可是又有了要我去做的事?”
“没有。”关然摇了摇头说道,“近日那兆国国中动荡,再加上整治刚收复的残朱余地的事情,赋凌司分到了不少任务,傅聿他这几日颇有些心烦。”
“你可是在心疼他?”
“若是每每见到他心中总有不安的这种感觉叫心疼的话,那便是了。”关然歪着头,似在思索着什么,“你可有过心疼的感觉,莫要同我说你胸口曾被刺过一剑这样不相干的话,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知什么是心疼,只是你方才说起有关傅聿的事,让我联想到了这个词。若你问我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想我是回答不出的。”
关然听后摆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随后便很快将这一令他二人都困扰的话题揭过,转而用严肃的语气同沉风说道:“还有一事我需得提醒你,祝州那个郑桓死后,其女郑莲也离开了祝州,赋凌司在各城坊间的眼线说此女入了覃国边境,手中拿着不少金银,似是在招兵买马,你往后行事要多注意些。”
“我知晓了。”沉风一边听着一边转动着手中的酒盏。
他心中还在想着方才关然所说的话,心疼,那是种怎样的感觉,不知怎地他联想起那日去点翠院中时,看到长孙雪脖颈上伤痕时心中出现的那般复杂的感情。
酸涩、悲伤、不安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那感觉,可叫作心疼?
点翠院这几日格外的平静,长孙雪每日的生活也规律了起来。
一日三餐,外出逛园子认路,最后再加上教沉风下棋。
长孙雪心中总觉得沉风先前消失的几日里像是做下了什么有关勤奋好学的决定,这几日才会如此勤勉,此前长孙雪让他背下的棋谱,后来考察时他也对答如流,长孙雪对此很是欣慰。
教沉风下棋的这几日,长孙雪也找回了之前在兆国学棋对弈的感觉,一来二去也有了不少兴趣,空闲时候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常常一人坐在棋盘旁手谈。
坐在棋盘旁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长孙雪却没有持续的兴致坚持自己一人下一局又一局的棋,间隙休憩时,便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发呆。
神思四处游走,不自主地便跑到了教她下棋落子的兄长那里去,随后又接二连三地想起父皇,想起兆国,想起于娘和小梅,也想起那个虽无血脉关系却也待她不差的母后。
兴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长孙雪又一次坐在棋盘旁出神时,玉亭从外将兆国的来信带了过来。
信的落款和印章依旧不曾变,信中的内容倒是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次的信着重写了如今兆国情势的危急,在信的末尾还写到她的兄长已然知晓她在覃国的境况,已在想法子将她从覃国带回。
“这次的信可是冯监侍亲自交予你?”长孙雪看完了信,将信叠好,递给了玉亭,让其将信放到了存放这类信件木匣之中。
“这封信是冯监侍交给的奴,只是冯监侍并未多说些什么,奴怕冯监侍起疑,便也没有开口询问。”
“于娘和小梅那处呢?可有来信?我记得上次也是你将她二人的信递到了我手上。”
“上次是沉风郎君托奴将信转交,眼下沉风郎君日日来此同王妃学棋,若是她们来信,沉风郎君应会直接交给王妃罢。”
长孙雪听后打算等到沉风今日来时,向其询问一番于娘和小梅如今的状况。
“出宫采买的日子可定了下来?”
“定下了,就在后日。奴今日便是要同王妃说此事的,出宫那日我恐不能在王妃身边照料,便寻了两个侍者在那日服侍王妃,她们眼下还在院中候着,王妃可要让她们进来?”
长孙雪点点头,玉亭便将那两个侍者叫了上来,长孙雪用心记下了两人的名字和容貌,还寻来两个首饰塞到那两个侍者的手中,当作赏赐。
那两个侍者走后,长孙雪笑着向玉亭问道:“你先前可有想过你弟弟如今是何模样?”
玉亭仔细思索后回答道:“奴先前没空想,如今努力去想也脑海中也没能浮现出个具体的模样来,奴先前打听道,他曾学了门技艺,挣下了些银钱,如今正拿着这些银钱在书塾念书,想来应当有些书卷气的吧。”
长孙雪看着玉亭欢喜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欢喜,不禁说道:“我若是后日也能见到我的家人就好了。”
“王妃定能见到的,王妃定能很快回到兆国。”玉亭握着长孙雪的手郑重说道。
玉亭口中的后日来得很快,长孙雪送她到了宫门处,看着她跟上了外出采买的宫人队伍,消失在了沉重的朱门之后。
朱门合上,长孙雪舒了一口气,依着脑中的记忆返回点翠院中。
长孙雪到底还是不熟悉覃宫中的路,再加上宫门离点翠院的距离甚远,她还是走错了几个岔路口,她终是放弃了依靠自己原路返回,寻了路过的监侍来为她引路。
途中路过一间名叫昭辉殿的殿宇,因着名字与长孙雪原先在兆国时所居住的殿宇名字相似,她不禁停下脚步浅浅打量了几眼。
为她引路的监侍很有觉悟地向长孙雪讲解道:“这是原先寒光长公主未出阁时在宫中的居所,长公主从朱国归来后,陛下虽在宫外为其设立了府邸,长公主还是常常居住在此处,长公主病逝之后,此处也就荒废了,奴听闻今日陛下已向将作少府下达了旨意,要将此处重新修葺一番,当作平真公主的新殿宇。”
“多谢你同我讲这些。”长孙雪说着不再停留,向前迈出了步子。
“这是奴应当做的。”为长孙雪引路的监侍谄媚地笑道。
回到点翠院,玉亭先前派来服侍长孙雪的两个侍者已等在了点翠院中,见长孙雪归来,急忙上前相迎。
进院之前,长孙雪摘下头上的玉钗放到那引路的监侍手中当作谢礼,那监侍也不推脱,歪着腰捧着玉钗,踏着碎步离去。
院门后站着的两个侍者看着长孙雪做完这一系列的举动后进门,便跟在长孙雪的身后,轻声开口询问长孙雪眼下可有什么需要。
“若说需要,便是今晨起得太早,此时有些乏了,想去睡一会儿,你二人若有旁的事情需我做决断,进屋将我叫起来便是。”
“奴知晓了,那王妃可还要用午饭?”
“不必,早上膳房做的梅花糕太过美味,我一连多吃了几个,眼下还不饿。”
那开口询问的侍者听到长孙雪这样答轻轻笑了出来:“奴记下了,晚膳时奴再让膳房做一两个梅花糕来。”
“多谢。”长孙雪说罢便走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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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殿门,躺回了床榻上合眼入眠。
长孙雪再醒来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候,她打开殿门,日光刺了进来,她一边抬臂遮挡日光,一边向院中候着的两个侍者询问道:“玉亭可回来了?”
一个侍者摇摇头回答道:“不曾,过往采买的队伍大抵过了黄昏才能回到各宫中当职,大抵还不到时间罢。”
长孙雪眼见着快到了沉风寻她来学棋的时间,便抬手将头上的一个银簪摘下,送到了那两个侍者的手中,嘱咐她们帮她将晚饭取回之后,便可离开此处,去做原先该做的事,此外还特意叮嘱她们要从膳房多拿几双食箸。
那两个侍者听后对视了一眼,终还是没开口询问些什么,着手去准备晚膳的事宜。
沉风在黄昏最浓烈时前来,长孙雪此时正坐在点翠院中,微微抬头看着天边的红霞,给人等待的错觉。
长孙雪看着缓步走入院中的沉风,轻笑着开口询问沉风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郎君怎总是在这时候前来?”
“我身为公主护卫,总不好一直同公主待在一处,惹得宫中人闲话。”
没得到沉风白日里的去向,长孙雪并不灰心,依旧笑着说道:“今日郎君来得稍晚些,不如先同我用晚饭,再论棋艺,郎君意下如何?”
沉风点点头,跟在长孙雪身后,同长孙雪一起坐在了那张摆满菜肴的木桌旁。
玉亭不在,长孙雪便坐在了沉风对面,用饭之前将那盘摆在她面前的梅花糕放在了沉风面前,让他尝尝自打自己进入覃宫后觉得最美味不过的东西。
沉风看了看长孙雪又看了看已被摆到自己面前的梅花糕,拿起梅花糕咬了一口,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其中味道,便见方才还在低头专心吃着自己饭菜的长孙雪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期待着他的赏味之后的回答。
沉风有点想笑,可意识到这点后,心中又有些别扭,终是没有笑,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以表赞同。
长孙雪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想到,她本不该在沉风身上期待能得到什么满足她心情的答复,还是将这梅花糕留给早晨一样同她吃得很欢喜的玉亭比较好。
长孙雪心中不爽,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只是微微撇了撇嘴,不动声色的将那盘梅花糕移了位置,离自己近些,离沉风远些。
沉风觉察到了长孙雪的动作,抬头看了看长孙雪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神情,心中松了口气,可在那之后,后知后觉的懊恼便在心中泛起了涟漪,于是之后他每夹一道菜便下意识地去看看长孙雪的神情,长孙雪自然也察觉到了沉风不同于以往的举动,只是仍旧扮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吃着菜,生生惹起了沉风几分慌张来。
沉风今日依旧吃得很少,哪怕玉亭并不在场。
用过饭后沉风照例要走,长孙雪却焦灼不安,只因夜色渐起,玉亭仍没有半分音讯,她托沉风帮她去寻冯监侍,询问玉亭的下落,自己则等在院中,以免错过归来的玉亭。
在长孙雪绕着点翠院踱步了一圈后,沉风将冯监侍寻了过来,可二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尤其沉风,脸色比方才用饭时要低沉了不少。
长孙雪急忙上前向冯监侍开口询问道:“监侍可见到了玉亭?她上午跟着采买的队伍出宫去,眼下还未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冯监侍低着头不敢去望长孙雪焦急的神情,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玉亭她……玉亭她今日出宫遇到了意外,没能跟着采买的队伍回来,还望王妃莫要因此哀伤过度,伤了身子。”
30. 变故
夜色深沉,屋外似有雷鸣,空气里翻起了泥土湿腐的气息,殿中烛火也在忐忑地摇晃。
“玉亭可是受了伤,伤情可严重,眼下在宫外何处,监侍可能带我去看看她?”长孙雪的语气里有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
“王妃,玉亭她回不来了。”冯监侍低着头说道,“这些物件是奴和几个同僚收敛玉亭遗体时发现的东西,想来应是玉亭要带给王妃的。”
冯监侍说着将手中拿着的那包袱向长孙雪的方向递去,长孙雪却后退了半步不敢接过,那包袱的花色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前几日她赠给玉亭的布料。
“到底出了什么事。”长孙雪盯着冯监侍手中的包袱,两只手用力地交叠着。
“今日采买的任务完成后,玉亭依着原定的计划,同领头的监侍知会了一声,便前往了她那弟弟如今住着的房屋,不想她那弟弟嗜赌成性,心中一直记恨着玉亭未曾接济过他,几番争执之下,玉亭的弟弟拿起菜刀将玉亭捅倒在地,还似不解恨一般,又多捅了几刀。”
冯监侍轻飘飘的声音重重地砸在长孙雪的耳畔,她忽然觉得天地翻转、眼前混沌,身体一时发软险些要跌倒在地,幸而手边便是木桌,她撑着木桌让自己还不至于倒下。
“多谢冯监侍前来回信,我便不送监侍了。”
冯监侍听到话后,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了殿中一旁的矮桌上,随后开口说了句“王妃节哀”,便转身离开了点翠院,走时还不忘将殿门合上。
沉风见长孙雪的状态似有不对,便没有急着离开,陪伴在长孙雪身侧。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静默地站在殿中,试图感受这份悲伤。
在沉风去寻冯监侍时便得知了这一消息,人的生死对他而言已不算大事,因而知晓玉亭身故一事后,只是轻叹了口气,心中一时没有更大的触动,但很快又想到玉亭此人对长孙雪来说似是十分重要,便多了几分忧虑。
殿中没有抽泣声,但长孙雪依靠木桌而得以站立的身子此时越弯越低,像是快要倒下。
沉风见状急步上前,想要将长孙雪扶起,却一时间不知该在何处落手。
长孙雪终还是倒下了,倒在了沉风的身上,与她一并落下的是她合眼时方流出的泪,那滴泪痛苦地攀附在她的脸上,寻不到坠落的时机。
沉风小心地将长孙雪抱到床榻上,随后向在院外守候的赋凌司守卫传信,让他们寻医士前来查看。
医士给出的诊断简短,不过“悲伤过度”四字,开了张疏气解郁的方子交给沉风,让其明日煎好药后给长孙雪服下,沉风追问其长孙雪何时会醒来,那医士却摇了摇头,没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只告诉沉风长孙雪定会醒来。
医士走后,屋外大雨落下,这大抵是这秋季的最后一场雨,预示着更寒冷的冬季将要来临。
点翠院主殿中的烛火未熄,方才刚走不久的冯监侍听闻长孙雪晕倒的消息,即刻便遣了近十个侍者来点翠院中照料,如此情境沉风不宜再待在主殿中,便走到殿外檐下,看着雨滴接二连三地跌落。
他将手伸出屋檐,感受着雨滴砸到皮肉的酸麻痛楚。
长孙雪在次日清晨便醒来,殿中此时空无一人,她能感知到的唯一的动静是屋外的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长孙雪看着床梁,流不出更多的泪来。
她又梦到了大婚那日的情景,她又一次地拿起匕首刺向那个对她出言侮辱的高恪,却在回头看时,惊然发觉喜床之上血流不止的人变成了玉亭,她在梦中扔掉匕首,看着自己血红的双手不断哀戚地叫喊着,直到梦中的她奋力也喊不出声来,现实中的她便在此刻醒来。
她回想自己同玉亭交往的过去,不过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罢了,但自打她搬来点翠院,便是玉亭一直在身边服侍。
起初她确是见玉亭相比吴监侍要老实懂事,从而拉拢玉亭让其为自己做事,可在相处中长孙雪到底是倾注了真心。
她该安分的,不该想着摆脱吴监侍及其背后势力的监视与挟制,也不该平白劝导玉亭去寻找那什么所谓的真相,让玉亭因此而丧命……
殿门在此时被打开,不待长孙雪扭头察看来人,来人便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姓。
“是我,沉风。”
长孙雪听到声音,费力支撑着自己起身,靠在了床边,沉风见她吃力本想上前扶她起身,伸出手却又不知将手落在何处,随后还是将手收回。
“郎君来了。郎君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旁的事,我只是来看你,不想你已经醒来,我给你带了这个。”沉风说着拿了张椅子在长孙雪的床前坐下,将手中黄褐色的油纸包裹展开,里面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梅花糕,“我从宫外买的,味道想来没有宫中膳房那样精致,你可要尝尝看?”
长孙雪拿起了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又开始流着泪。
沉风见状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染上灰尘的袖口,抬手轻轻地将长孙雪的泪拭去,想要开口询问,却还是没能将话问出口。
他知晓她对身边人都是用心的,从开口请求自己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到之后为那之前遭人掌掴的小梅讨来不留痕的药膏,再到帮着如今的玉亭出宫去见亲人,或许送给自己木偶也能算在其中,她从不是这深宫中最坏的那一个。
一个梅花糕吃完,长孙雪泪眼婆娑地看向沉风说道:“多谢郎君,这梅花糕很好吃。”
“你喜欢便好。”沉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梅花糕放在了长孙雪床边的矮桌之上。
“殿外可有侍者?”
“有不少,冯监侍也守在殿外,我借着赋凌司的名义,因而眼下殿中无人。”
“昨夜冯监侍带回的玉亭的遗物郎君可能帮我取来?我想看看。”
沉风听后没有犹豫起身将那个冯监侍昨夜放在木桌上的包袱拿到了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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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面前。
长孙雪接过包袱,动作缓慢地将包袱打开,长孙雪记得她没有什么特别要从宫外带来的东西,因而这个冯监侍口中“带给王妃”的包袱本不应该出现。
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寻常之物,可长孙雪识得这些寻常之物背后的深意,一本棋谱,一根打磨光亮的木簪,还有一本游记,游记翻开,里面的旅者第一个到访的国家便是长孙雪的母国,兆国。
长孙雪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她从始至终都触得到玉亭的真心。
“是我……是我……”长孙雪呢喃道。
“你不该自责,让玉亭身死的人不是你,你没有错。”沉风放软了语气,生平第一次安慰道。
“郎君说的不对,我有错的,我有错。是我为了私欲劝导她出宫寻亲,是我将她推向了这样的死局。”长孙雪说着低下了头。
沉风见长孙雪这般模样,心中生出百般纠结,他想离长孙雪更近些,却发觉自己没有这样的理由,于是起身倒了盏茶,递到了长孙雪面前。
“有些事寻不到源头,有些事也不该去寻那源头。我听屋外站着的冯监侍说,玉亭的弟弟已被收押入狱,他会得到该有的惩罚。”
长孙雪接过沉风递来的茶,握在了手中,茶不热不凉,温度刚好能穿过茶盏,抵达长孙雪的手心。
“郎君可有听到那冯监侍说什么旁的事?”长孙雪若有所思地同沉风问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只是有些疑问,玉亭曾同我说过,她那弟弟如今正拿着自己挣来的银钱读书塾,可昨日冯监侍却同我讲,她那弟弟嗜赌成性,为了银钱要了玉亭的命。”
“冯监侍没有再提起过有关玉亭的事,你若是觉得蹊跷,我可助你将事情查清。”
“郎君如此相帮,我实是不知晓该如何报答。”
“你先前曾赠我一个木偶,此次便当作那木偶的谢礼。”沉风很快便寻出了理由。
“此事我不想太过张扬,郎君能带我去见见那被关在牢狱里的玉亭的弟弟便好。”
长孙雪话音刚落,沉风还未来得及回应,紧闭着的殿门便被人从外敲响。
“沉风郎君,你可还在殿中?”是冯监侍又尖又细的声音。
“还在,有何事?”沉风低着声音回应道,
“殿外,二皇子殿下来了,想要探望王妃,不知郎君可否行个方便?”冯监侍话语的尾音轻巧地上扬,带足了讨好。
沉风先前虽不曾见过冯监侍口中的二皇子,却对此人很是熟悉,那日长孙雪被吴监侍带走后,他去寻傅聿了解了情况,知晓了长孙雪被人忽然带离便是为了给那二皇子作证,然长孙雪是如何与二皇子谈成了交易,又从何时与二皇子这位皇亲如此要好,让其专程来探病,沉风对此一概不知。
但他依旧对着外面等候着的冯监侍说道:“自然,监侍请二皇子进来吧。”
31. 棋艺
沉风虽开口让那冯监侍请二皇子进殿来,却没想着从长孙雪床边的木椅起身,直到殿门发出了被打开的响动,沉风看着靠在床边合眼养神,很是虚弱的长孙雪,终是离开了木椅,在高凌进殿看到长孙雪之前,将那把木椅放回了原处,自己则冷着脸站到了一边。
长孙雪对高凌前来探望一事也感到十分意外,根据她的了解,高凌应当自打作证一事结束后,就不应与她再来往,不想眼下自己在宫中晕倒,竟还让他一个居于宫外的皇子进宫探望。
长孙雪没觉得有几分侄儿对叔母的孝敬体贴,倒是觉得颇有些惶恐不安。
高勤还未踏上流放的路,这高凌同自己交往过于频繁怎能不惹有心人生疑,不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长孙雪都不愿再与大婚那日发生的事纠缠不清。
“叔母醒了,看来是这些下人照顾不周,连叔母是否醒来都不知晓。”高凌对一旁面容不善的沉风恍若无睹,只缓步向长孙雪走近。
那把被沉风刚刚放回原位的木椅,又被高凌拉来,放在了长孙雪床边。
看着自如坐下的高凌,长孙雪开口向他问道:“殿下来此是为了什么事?”
“自是来探望叔母,我刚一进宫听闻叔母晕倒,向父皇请命之后,便来点翠院探望叔母,连我母亲那里都还没来得及去。”
长孙雪看着高凌虚假无比的笑容,觉得心烦极了,默默将身子往里转了转,面上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多谢殿下挂念。”
“我知那侍者逝去,叔母定伤心不已,特向父皇禀报了此事,那侍者待叔母忠心无二,在宫中任职多年从无纰漏,自是应当厚葬,除此之外,宫中还会给她在宫外的家人赏赐不少金银用作安抚,以示宫中对其在宫中劳作多年的感激,叔母觉得如何?”
长孙雪听到此处终是抬眼,她无力去反驳高凌,告诉高凌她身边死去的那侍者名叫玉亭,玉亭并无父母亲人,唯一的弟弟便是凶手,只面无表情地张口向高凌和他背后的高勉道谢:“我替玉亭谢过陛下和殿下。”
高凌将自己最后的话说出口,仍不见长孙雪情绪转好,脸色终是僵硬了起来,要知道这份奖赏是他托人向主管长孙雪一事的郭谒者说了不少好话才得来的,哪里有他那面冷心硬的父皇半点关系。
“我以为叔母本不会因此太过伤心。”高凌边说着边直起了先前一直向长孙雪靠近的身子。
“殿下何出此言?”长孙雪靠骨子里的那点礼貌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我以为叔母自打想法子将吴监侍弄走,让身边侍者顶上时,就做好将其利用到底的准备,眼下这侍者死了,我觉得叔母在宫中的处境反倒更安全了,叔母觉得我说的可对?”高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摆出一副不想同人交流的长孙雪毫无顾忌地说道,明明方才他还站在殿门之外时就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话语声。
一旁站着的沉风见高凌出言不逊本想出言将人赶走,不想长孙雪的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没做好准备。”长孙雪抬眼看着高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将脸上的疲倦都驱散,“至于殿下为何会这样想我,我不得而知,但总归我与殿下不是一样的人,不知是什么举动给了殿下这样的错觉。我近来常常梦到我那死去的夫君,看来殿下还是于我保持些距离为好。”
高凌眼中闪过一点悔意,随后垂眼同长孙雪说道:“方才是我失言,还望叔母莫要介意。”
“我身子疲弱,眼下说了这么些话当真是乏了,便不多留殿下。”
高凌听得出长孙雪话语中赶他走的意思,便不再犹豫从木椅上起身。
“叔母保重,我就先离去了。”
高凌说罢就要离去,却偏偏在转身之后,迈开步子之前看到了那份放在床边矮桌之上被油纸包裹的梅花糕,和那油纸上留下的糕点碎屑,那是明显被人拿走一块的痕迹。
他猛地回头去看,此时的沉风已不再站在原位,而是站在了床前,正为将要休息的长孙雪放下床边的纱帘。
高凌心中气愤,却没再说出些夹枪带棒的话来,只离去的脚步踏得更重了些。
长孙雪重新躺下,却没心思合眼入睡,她直视着窗帘,余光里有那褐黄色的纱帘还有在纱帘外站着的沉风。
“我是不是很坏。”长孙雪忽地说道。
“为何如此说?”
“高凌说对了一半,我一开始对玉亭确实不全是真心,吴监侍一事我确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沉风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因而沉默了许久才生硬地回答道:“这王宫中不需要没有限度的善良,没有人不会做错,也没有人心中不曾悔过,你该向前看。”
没有玉亭的日子长孙雪到底是不习惯的,哪怕眼下点翠院的人手多了不少,长孙雪处处都被照顾地妥帖。
这些新来的侍者的面孔对长孙雪来说全然陌生,长孙雪先前不曾在宫中见过其中任何一人的脸庞,可见冯监侍选人时的良苦用心。
不论长孙雪是否挑起话头,这些新来的侍者在闲暇时没有一人同长孙雪搭话,像是被人下过什么禁令,毕竟长孙雪自认并不是个无趣的人。
除开这些表面的事,这些新来的侍者心中似乎十分惧怕长孙雪,似是将什么前车之鉴铭记在了心中,没人会接过长孙雪赏赐的任何金银,甚至在长孙雪刚将想要赏赐的东西拿出来,正准备开口时,被赏赐的侍者便直接跪下推脱拒绝,将“奴不配”三个字时刻挂在了嘴边。
这院中已没有一个能同长孙雪正常讲话的人,除了依旧每日拿着赋凌司玉牌在黄昏时候到访的沉风,然沉风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点翠院中的人。
下棋成了长孙雪唯一的消遣,不论沉风是否前来,她都几乎在棋盘旁坐着,有时手谈,有时只是对着干净的棋盘枯坐大半天,不曾落下一子。
“郎君可知晓,我先前最不喜下棋。”长孙雪在同沉风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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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谱时,忽地这样说道。
沉风确也为她这话感到意外,在他眼中,长孙雪棋艺上佳,讲解的每一句他都能听懂,可转念一想,这兴许只是长孙雪所擅长的事情罢了,擅长并不意味着喜爱,就像他擅长取人性命,并因此成为了杀手一般。
“你是个很好的老师。”沉风于是如此答道。
“能得郎君的夸赞,纵使做我不喜的事情,也都有了些乐趣。”长孙雪笑着说道,“不过我确是极擅长当老师。”
长孙雪同沉风说起先前在兆国时发生的旧事,
他兄长娶回的妻子是个琴棋书画都不甚擅长的女子,可王宫中一些大的宴席之上,尤其是父皇和母后每年的寿宴,总要拿出些东西来搏长辈开心,弹琴或书画都是上佳的选择。
有一年母后寿宴,她的嫂嫂定下要抚琴祝贺,可对古琴却不甚精通,只识得最简单的五音,不曾弹奏过一段完整的旋律。
长孙雪的兄长替他的妻子找上了长孙雪,目的是在十日之内,让其能完整弹出那首定下要在母后面前弹奏的曲子。
长孙雪成功了,母后的寿宴之上,她的嫂嫂不仅将曲子完整弹出,还通晓了其中韵律,音有轻重起伏,曲有情感流动让母后赞赏有加。
“你是如何做到的?”沉风顺着长孙雪的话发问。
“就像如今这样,郎君这一子落错,我也不恼怒。”
沉风闻言低头,方才自己落下的白子确是下错了位置。
“只是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每个音都修正。”
长孙雪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住了沉风刚拿起棋子的手,随后接着说道:“落子无悔,这一局便如此,你我接着对弈一局如何?”
长孙雪虽是在问,却没有留给沉风回答的机会,紧接着在棋盘上落下了自己的黑子。
沉风收回了方才被长孙雪握住的手,放到了棋盘矮桌之下,正色看着棋盘,换了只手从棋篓中拿出白子在棋盘上落下。
沉风这几日虽长进不少,但长孙雪仍赢得毫不费力,沉风落下的每一步棋都像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相比之前可有长进?”沉风一边低头整理着棋盘,一边向长孙雪问道。
“自是有的,毕竟你是我的徒弟。”长孙雪笑着说道,“先前我请求郎君的事,不知郎君何时可以做到?”
“我大抵没办法带你进到牢狱探望玉亭的弟弟。”
长孙雪听到沉风如此说,原先上扬的嘴角霎时僵硬,怀着笑意的眼睛也变得饱含忧虑与困惑。
“为何?”
沉风并未立即回应长孙雪的话,因为他心中担忧这消息会让长孙雪露出和那日得知玉亭死讯时一般的神情。
但沉风犹豫了一阵,还是开了口,隐瞒于长孙雪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牢里的狱卒说,玉亭逝去那日被带到牢中的年轻男子,已在当日被处死,眼下尸身应已被抬到了城外安置。”
32. 寻趣
听到沉风的话,长孙雪没有更多的悲恸,神情间只有一片茫然。
“我是不是不该追查此事。”
几番事情下来,长孙雪已无力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反正不论自己朝那个方向走,总会有一块巨石挡在自己要行的路上,她试着去将这巨石挪动,但结果就是眼下她的境地,反被巨石压得无法喘息。
“为何要对自己过分苛责。”沉风看着长孙雪这般神情,心中生出了几分慌乱,他不知如何做才能将长孙雪脸上的愁云散去。
长孙雪将沉风的话听在了心里,可眼下的她到底一时间没办法想通,只得失神说道:“时候不早了,剩下的这张棋谱你我明日再一并研习罢。”
沉风不想离去,可身在此处又能帮得上眼前人什么,他心中没有方法,只得在迟疑过后同长孙雪道别。
又一日黄昏落尽,天边的那一抹浓烈的红像是永不会散去,誓要灼伤每一个注视着它光芒的人的心。
沉风第一次因着天边霞光心中不快,
然这份不快注定要贯穿余下的时间,沉风刚走出点翠园不久,麻烦便由找上了门来。
被他派来在点翠院附近值守的侍卫拦住了他,告诉他司主要见他。
侍卫口中的司主便是傅聿,沉风听到这个称呼下意识地轻皱了皱眉,随后向那侍卫问道:“他在城中还是城外?”
城中指他与关然常去的那个酒楼,城外则是指赋凌司所在地。
“傅司主说他此时就在宫门之外等着您。”
“我知晓了,我不在时,你记得要看管好此处,有任何不对都要立即向我回禀。”
等到那侍卫应下,沉风方才向宫门的方向走去,脸色也在途中变得愈发冷淡。
沉风知晓傅聿寻他是为了何事,换做之前,他定然能将心中想法同傅聿说个明白,一如像与关然相处时那样,但自从傅聿接管赋凌司后,他觉得同傅聿交流变得格外困难,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总能被傅聿绕在在他看来全然不相关的政事上,二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愈发困难。
向宫门前的守卫出示赋凌司的白玉牌后,沉风便坦荡地地从宫门走出。
宫门外,一架看上去便知是勋贵人家的华美马车停在离他不远处的位置上。
沉风没怎么坐过马车,傅聿先前也是。
沉风掀开马车那有些分量的金色暗花门帘,进到轿厢之内,傅聿正在里面坐着等他。
虽为等,可沉风进来之时,傅聿仍在闭目养着神,直到沉风在他一旁别扭地坐下,那双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丝一毫。
轿厢不算很大,再加上不适应的缘故,沉风一对手脚颇有些无处安放,浮躁顺理成章地浮上他的心头,连带着语气都变得有些不善:“你寻我来有什么事?”
车夫见他上车,牵动缰绳,车轮随之转动,马车缓缓驶离王宫,与之同时,神情严肃的傅聿也缓缓开口。
“你竟不知晓原因?”傅聿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沉风,“我若是再不寻你,你岂不是就要被那肃亲王妃勾走了魂去,我遣你到她身边只是为了护她性命,而不是任她驱使,你往后不必再进宫,肃亲王妃的事交给在那处的林良便好。”
傅聿一番话给沉风下了结论也替他做好了决定,沉风不喜他这副替人做主的模样,冷着声音发问:“你何时变得这样无趣?”
“无趣?”傅聿气得笑出声来,“你要知道作为一个杀手最不该有的就是恻隐之心,情爱之事更是要慎之又慎,沉风,不是我无趣,是你越了界。”
“傅聿,这不过是由你一人评断的界限,我心中从没有这些繁琐的东西,若我心中有界,我不会从赋凌司的遴选中活下来,也不会帮你杀了上一任司主。这界限和欲望于我而言不过浮云,是你不仅要困住自己的脚步,还妄图困住我的。”
傅聿听后仰头不屑地轻笑了出来:“那你要如何?要将那肃亲王妃从王宫中解救出来,再抛下一切带她回兆国?你莫不是在痴心妄想!”
“我从没想过这些。”沉风冷静地说道。
“那你在想什么?”傅聿语气依旧转了弯,神情中有疑惑,但更多的是蔑视,“是什么让你天天进到点翠院主殿,还为那王妃买糕点,甚至为了她在牢狱里打听消息,我倒十分想知晓你的想法。”
“这些日子我过的太无趣。”沉风思考了许久,给了傅聿一个真切的答案。
沉风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除了杀戮便没了旁的东西,越过越空洞,康皓所知的消息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盼头,长孙雪则平添了许多色彩。
她曾有过沉风从未得到过的宠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灵动,像清晨在枯枝上开嗓的鹂鸟,孤寂又鲜活。
傅聿听到他的答案神色倒是有所缓和,拿去了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和气愤无力,转而淡然说道:“若是为了寻趣,倒无不可,只是你往后的行动还是要收敛些。”
沉风看着傅聿这一副似是了然一切的自以为是的模样,微微勾起了嘴角:“傅聿你何时变了个模样。”
“不是我要变,我也想回到过去同你与关然一道在赋凌司闯荡的模样,可那是个连纸鸢都放不了的地方,何来畅快?是这混乱的世事让我变成了这样。”
马车停下,到了沉风在尹都城的居所,也是绑着康皓的地方。
沉风不想听他提什么纸鸢,爽快地下车离去,离开了这容不下他的轿厢。
沉风没有因傅聿的话改变他的行动,他依旧在每日黄昏时候去到点翠院中,向长孙雪讨教棋艺。
一局棋后,长孙雪向他问起于娘和小梅的近况。
“我会向关然打听此事,上次的信也是关然转交到了我手上。”沉风说完了一阵又接着补充道,“关然,就是那个你不小心在槐荫院中撞见的女子。”
“我知晓。”长孙雪点点头说道。
“你这几日可有感觉好些?”沉风短暂犹豫后开口向长孙雪询问道。
“院里的侍者很尽责,每日都按时送来膳食和汤药,我身子确是比先前更康健。”
自打玉亭离去,院里换了一批新侍者后,沉风便没在点翠院再用过饭,他离长孙雪的距离好似远了些。
“那便好。”沉风应道,“于娘和小梅的事,我明日会给你答复。”
“好,我会在此等着郎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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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说话时眼神落在已被沉风清理干净,空无一子的棋盘上,眼中有担忧也有期盼。
从点翠院离去之后,沉风便传信与关然,邀她去如鸳楼吃酒,关然欣然应下,二人如约在月初悬于空时在如鸳楼相见。
“说吧,你寻我有何事?”关然刚一落座便看着对面已在此等了有一阵的沉风说道。
沉风不惊讶关然知晓他的意图,先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关然的面前。
“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托那平宁公主送出宫的两个侍者?”
“记得,先前那两人来信,我还将信转交给了你。”关然说完喝了口沉风递来的茶水,随后接着向沉风问道,“你可报了菜?如鸳楼近来上了不少新口味的菜肴,我想尝尝。”
“你定有遣人看着她们罢,她们眼下的境况如何?”
“我确是遣人看着的,经我之手送出宫的人,总不好出了什么乱子为我和平宁惹出事端。”关然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酒楼中的小厮来到近前,加报了几个菜名,“你寻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傅聿定然找过你了吧,你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傅聿那处我已向他解释过了,他不是从前那个他,已不会过多在意我的想法,他只是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关然听后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从残朱归来后的这些日子我除了见你,便没再离开过赋凌司,上次那个木雕我赠与他后他面上确是露出了些喜色,可看他开心,我心中却没了往日那般欣喜的感觉,或许这些岁月改变地不止他一人。”
说话间,沉风先报的那几个菜先端了上来,还是一贯的老套菜式,不过少了醋泡花生。
“不说这个,那两个侍者的境况你眼下可知晓?”
“我需得向那处看守的人手打听一二,怎么也得个三四日吧,你很着急?”
“她们眼下大约在何处?明日黄昏之前可能得到消息?”
“上次我的人手来报信时,她们刚行至宁州,眼下应当还在那处,宁州离尹都倒是不远,但遣人来回传信还有交涉探查,总要费些时间。我上次得知她们的消息就在几日之前,她们一切安好,你若是要给那公主一个交代,这消息想来也够用了。”
关然话音落下,对面的沉风却没有立即答话,不过这答案于关然来说也无关紧要,她先是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随后又拿起食箸,开始享用起桌上的菜肴。
可当她刚夹起一片牛肉,听到沉风的话后,手一抖,那片牛肉又掉回了盘中。
“你可将那侍者落脚的地方告知于我?”
“你这是何意?”关然放下了食箸向沉风问道,“那两个侍者就在宁州城内一间叫林福客栈的地方落脚。”
“我亲自去。”沉风说着起身,“点翠院那边,你遣人帮我跟林良说一声,叫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关然听到沉风的话后,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朝楼下如鸳楼的大门处去望,正瞧见沉风从大门处匆匆离去。
回过头来,桌上又多了两个她方才新加的菜,她看着满桌子菜肴还有那一壶好酒,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继续拿起食箸夹起了方才那片她掉在盘中的牛肉。
33. 波折
宁州离尹都很近,快马不过一夜的路程,沉风的马更快些,天还未亮起时,他便进了宁州城。
他依着关然的话找到了林福客栈,也找到了那个被关然派来看着于娘和小梅的人。
那人名叫褚明,沉风找到他时,他正在林福客栈中喝酒,客栈算不上简陋,客栈中除了褚明和沉风,也有些旁的人在客栈中,大多是些交不起房费的旅人,点了壶酒就算是买了一张在长木凳上留宿的银钱。
沉风进门向店家问起于娘和小梅的行踪时,那人便主动地找了上来,警惕地询问沉风的来意。
“你便是为关然做事的人?”
褚明见沉风提到关然的名字,神情立刻变得不自然。
“你究竟是谁?”
沉风摸了摸自己的剑鞘,思索该如何做才能更加迅速地得知于娘和小梅的下落从而赶在夜晚来临之前回到尹都,随后他手一倒,将漏出的一点剑刃和剑鞘一起抵在了褚明的脖颈上。
“带我去找她们。”
帐台后面站着的店家吓了一跳,踉跄地靠在了后面的木柜上,被威胁的褚明则试图反抗,一两招后,那剑刃还是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沉风就这么用剑刃抵着褚明上了客栈的二楼,来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前。
褚明颤抖着打开房门,想要趁沉风进屋察看不备时偷袭,再伙同屋内的于娘和小梅将沉风制服,可等沉风用另一只手将房门推开,褚明却傻了眼。
屋内空无一人,沉风的剑刃也触到了褚明的皮肤上。
“人呢?”沉风冷着声音问道。
褚明额头上冒了汗,一双眼睛慌乱地打量着房间。
“明明我下楼喝酒之前还在,明明……”褚明说着一把推开了沉风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冲向了屋内,大步在屋中左右巡查着。
沉风跟在他身后,同样大量着这个房间,他见过不少人在他剑下的模样,褚明方才表露出的慌张不像有假。
从屋门口到开着的窗边,沉风停下了脚步,从窗子向下望去,是斜着的屋檐。
沉风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了下去,褚明听到响动,急忙来到窗前察看。
只见沉风从屋檐上滑下后便不见人影,褚明等得心焦,不知是该逃还是下楼去那窗子下面的小巷里察看。
他正思索时,一颗石子敲到了窗框,惊得褚明从窗子里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察看,只见沉风出现在了那屋檐的遮盖之外,身上似乎还沾了几根稻草。
“她们跑了。”沉风在下面冲褚明喊道。
想逃跑。
这个念头在长孙雪的脑海中闪过,随后又在见到点翠院中不下八个的侍者后消失殆尽。
不过今日院中的侍者与往日却是有些不同的,这些侍者对着长孙雪虽还是保持沉默,但离开长孙雪十步之后,两个侍者的脑袋便会凑在一起,不知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长孙雪见状将手中刚拿起的瓷制的调羹装作不小心落到了地上,如她所料,调羹变成了碎片,阻碍了她用早饭的进程。
长孙雪顺理成章地将那两个背身咬耳朵的侍者叫了回来,随后趁着那两个侍者收拾地上碎片的时候,长孙雪默默走到了门口,将房门关上。
门外的光线霎时间被隔绝,阴影打在屋中每个人的身上。
“王妃这是何意。”一个侍者见状立即起身向长孙雪询问道。
“我没什么意思。”长孙雪站在门后笑着说道,“你们在聊什么,可能告知我?”
那两个侍者看着长孙雪一阵沉默,没再开口说话。
长孙雪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拆下,将上面的白珠抠了下来,交到了那个侍者的手上。
“我知晓每日都有人清点我的首饰,可这簪上的白珠却无人注意,你寻个门路换些银钱,想必无人会知晓。”
那侍者没有接过长孙雪手中的白珠,对着长孙雪跪了下来,低着头对长孙雪恳求道:“请王妃莫要为难奴,奴们只是在说些体己小话,这些话与王妃并无关联,请王妃放奴出去。”
长孙雪看着那伏在地上的侍者,握着那颗白珠的手松了力气,白珠随之掉在地上,无力地弹上弹下,最后滚到了屋中不知哪里的角落。
是她太过无趣,才将身边这些侍者的一举一动盯得太紧,见到两个人凑在一处说小话便起了疑心?可明明不是的,那些侍者被冯监侍严加管教,从不曾在点翠院中切切私语。
可长孙雪没有再追问下去,她侧身打开了身后关着的殿门,玱撑着微笑说道:“劳你二人去帮我拿一个新的调羹。”
两个低着头的侍者见屋外的光线重新打到自己身上,答了声“是”,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殿门。
长孙雪靠在门后呆楞了一阵又回到了那张放着红豆羹的木桌旁坐下,看着院中手中各有事干的侍者,思绪越飘越远。
长孙雪的猜测没有出错,今日王宫中的确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宫中的莫良人前些日子刚诞下一子,可今日却发觉那孩子的眼睛无法视物,莫良人伤心欲绝,一口咬定是宫中有人谋害了她的孩子,几番盘查之下,发现是朱夫人身边的一个侍者在夜里趁奶娘不备时,给孩子喂下了浓甘草汁,致那孩子眼盲。
眼下朱夫人正长跪在高勉所在的书阁之外鸣冤,声称这一切非她所为,然书阁内的高勉依旧不闻不问,任由朱夫人跪着,直到清晨赵玱得召入宫去书阁面见高勉时,朱夫人仍未得到书阁里的人的半点回应。
“陛下当真不见见朱夫人?”赵玱面见过高勉之后,怀着十分的谨慎开口向高勉询问道。
“人证物证俱在,我见她有何用?叫她跪够了就回去罢,左右还有她父亲在,她的性命无需担忧。”
“那陛下准备如何惩戒?”赵玱低着头问道,“谋害皇子这罪名换做旁的宫人,定是要杀头的。”
“依赵相看,此事该如何去办?”高勉头也不抬地问道。
“朱夫人做下这一切实是不该,却又看在其爱子心切的份上,臣以为罚俸禁足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赵玱说完此句后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只是朱夫人做下此举想来也有朱大人教女无方的过错,不如让朱大人赴民间体察半月,代女受过。陛下以为如何?”
“那这半月间空下的御史大夫一职由何人接管?”
“陛下选个得力的人选接任便好,左右不过是暂代而已。”赵玱带着些许笑意向高勉说道。
“先前那个收复残朱余地的人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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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此人名叫郭济,眼下正任谒者一职。”赵玱恭敬地回答道。
“正好孤尚未与他行赏,这半月里便由他暂接管御史大夫一职罢,郭谒者能力出众,想来定能胜任。”
见高勉提笔,赵玱忙开口道:“臣为陛下磨墨?”
高勉没说同意与否,但赵玱却听懂了沉默中的意味,主动走到了高勉身边,拉起衣袖,拿起墨条,开始磨墨,做这件自他当上右丞相后便再没做过的事。
期间他看着这位刚过不惑之年不久的帝王写下旨意,心中忽泛出些茫然和苦涩来,他都不曾给先帝磨过墨。
不过心中的这些想法赵玱并未表现出来,在高勉停笔后,他又即刻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下跪,等着高勉将那份旨意交到他的手上,让他代为传达。
接过旨意,赵玱缓慢起身,向高勉接着问道:“陛下可还有要臣去做的事?”
高勉双手交叉于胸下,看了弓着身子的赵玱好一阵子后方开口道:“赵相对于近来朝中所争论的立储一事如何看?”
“臣心中位置有限,所想之事除了为陛下分忧便是该如何安排告老后的生活,臣年迈,没精力再去想旁的事。”
“赵相的儿子如今在做些什么?”高勉接着问道。
“犬子不成器,屡试未中,臣打算带着他一并还乡拿着这些年的积蓄给他开个木匠铺子,让他凭手艺谋生。”
“孤没什么旁的事了,这旨意便劳赵相代为传达。”高勉这才回应了赵玱最初的问题。
“臣谨遵圣意。”
“哦,还有。”高勉在赵玱将要走出阁门时将他叫住,“叫容诺莫要再在书阁外跪着了,让她快些回宫罢,一个月的罚俸和禁足很快便过去了。”
“臣知晓了。”
赵玱说完后,便弓身离开了书阁。
书阁之外,朱夫人跪着的姿势仿佛都不曾变过,素色的裙摆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看上去无力又虚弱。
“朱夫人起身吧。”赵玱走近朝朱容诺说道。
朱容诺却神情倔玱,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陛下可给了赵相口信,允我进书阁说情?”
赵玱摇摇头说道:“陛下要我请朱夫人回宫,莫要长跪伤了身体。”
朱容诺听后,身子一下子就要撑不住,却还是用抖动的双手撑住地面,借力起身。
“是毒酒还是白绫?还请赵相同我说个明白。”
赵玱接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只是要让朱夫人在宫中反思一月罢了。”
朱容诺听后,脸色却比先前更加惨白:“我父亲他……”
“性命无忧。”赵玱答道,“时候不早了,朱夫人快些回宫罢,臣还要去转达陛下的旨意。”
朱容诺起身看了眼赵玱手中拿着的圣旨,像是已然知晓了里面写着什么。
“终是我不察,让事情落到这般境地,只是……只是竟真的要到这般地步?”
”今日大皇子便已出城。”赵玱压低了声音说道,“朱夫人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说罢,赵玱向朱容诺行礼后离去,朱容诺看着赵玱离去的身影,在恍惚的秋风中,用还在微微抖动着的双手怀抱住了自己。
34. 宁州
“这样萧瑟又凛冽的秋风,也不知她们能跑到哪里。”褚明在街头搓着手说道,“瞧着客栈衣柜那被翻乱的模样,想来衣裳也未带全。”
“你方才同我说的那个兆国商人,可是住在这里?”沉风向褚明问道。
沉风方才在客栈与褚明互通了姓名也表明了来意,褚明也将于娘和小梅近日同一个兆国商人来往密切的消息告诉了沉风,眼下他们刚刚抵达了那商人的住所。
那商人住在客栈之中,褚明顶在最前向店家打听那关于兆国商人的事情,沉风则听到那商人所住的厢房后,径直上了客栈的二楼,准备去厢房中察看。
客栈二楼,沉风打开了厢房的门,厢房之内没有人影,沉风先后翻找了床榻又打开了衣柜,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看上去人已走了有一阵。
沉风回到楼下,褚明也已将该问的问完,沉风在帐台上放了银钱,二人便结伴离开了这家客栈。
“那店家说,天微亮时,那兆国商人便退了厢房,离开了客栈,那店家还说,那兆国商人离开时,客栈门前等着两个女人,跟我们要找的人似乎很是相像。”褚明着急地对沉风说道,“沉风,我们现下该去哪里去寻她们?”
“去城外。”沉风说着骑上马,不顾身后的褚明,向城门处奔去。
宁州城有一南一北两个城门,他在天微亮时从南门进到宁州城中,一路上未见那两个侍者的身影,再者,从宁州到兆国边界,需得一路向北,那两个侍者若是真的跟那兆国商人回兆国,应当也会从北门离开。
清晨,出城的人在北门外排成了小小的长队,沉风将马停在城门处,向守城的人出示了赋凌司的玉牌,让其暂停了对出城人员的核验,帮着一起寻找于娘和小梅的身影。
可将队伍从头到尾寻了一遍,仍不见于娘和小梅的身影。
这时,褚明骑着马姗姗来迟,见者沉风又要上马,忙拦住沉风的去路,向沉风询问寻找的情况。
沉风没有回答,也不在意前面拦路的褚明,牵动缰绳,就要向前冲去,褚明见状忙让开了去路,飞奔到自己骑来的马身边,上马跟上了沉风的身影。
三人结伴,除了马车便只能步行,左右是赶不上沉风一人快马的速度,沉风一路寻找,终是在离宁州城不远的地方远远望到了于娘和小梅的踪迹。
可惜的是,沉风寻到人时,那兆国的商人正拿刀刺向了抱住他腿的于娘。
待沉风到了近前,那一刀已然落下。
那商人见有旁人来此,本想逃离,可于娘抱住他腿的手并未因受了一刀而松了力气。
那商人见没有机会逃离,便将手中的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一刀下去,鲜血喷溅而出,整个人霎时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直直地向后倒下。
沉风不去理会那商人,也没理会那喷溅到自己面颊上的血,他忙着将地上的于娘扶起,察看她的伤势。
刀伤落在了于娘的身侧,本不是致命的伤口,奈何于娘在抱住那商人的腿前,似是就与那商人有过搏斗,脸上有瘀伤,额头也有擦伤,方才抱住那商人的腿似乎已经用尽了剩下的全部力气,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沉风扯下身上的衣衫按压着她的伤口止血,随后伙同后来的褚明一起,想要将于娘腾挪上马,带于娘离去,可于娘此时显然已没有随他们回宁州城的气力,她揪住沉风的衣袖,向沉风问道:“公主可安好?”
“安好。”沉风不再动作,让于娘平躺在了地上。
“是我蠢笨,听信了贼人,要公主不要自责。”于娘磕磕绊绊地说道。
“小梅呢?小梅在何处?”褚明急着询问道。
“跑了……我拉住……小梅跑了。”于娘说这话时,脸上似是还带着最后一点喜悦。
“我去将小梅找回来。”
褚明说着便离去,沉风并没有阻拦他。
“多谢……郎君……多谢。”于娘呢喃着这一句话,直到瞳孔发散,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
沉风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于娘的身上,随后起身向那早已咽了气的兆国商人走去,搜查那商人身上的物件。
那商人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个钱袋子,那钱袋子做工精致,不像是此人身上的物件,想来是从于娘或是小梅的身上夺走的。
褚明很快便归来,可他神色慌张,也没能带小梅一并回来。
“另一个可是也出了事?”沉风向他问道。
“我没找到她,我没找到她。”褚明急着答道,“按理说,她应刚走不久,可偏偏就是没了人影,这林间一个人影也寻不见。”
“你先将她安葬,我去再寻一番。”
沉风将事情交待好,便骑上马顺着林间的路向前寻去。
日头逐渐升高,林间的残叶和枯枝都被照出了光泽,林中确是如褚明所说的一般,没有半点人的踪迹。
午后,沉风返回了宁州城,在最开始的那个客栈寻到了褚明,褚明两手抓着头发,一脸懊恼。
“城中你可找过了?可有小梅的踪迹?”
褚明听到沉风的问题,一脸丧气地摇了摇头:“是我没能看管好她们。”
“你可知晓她们是从何时与那兆国商人有了联系?”
“应是刚来此处不久的时候。”褚明沮丧地说道,“我收了关姐的银钱,被派到她们身边护卫,却没将事情做好。”
“你可知道她们为何会听信那人的鬼话?”
“她们一直想回到兆国去,她们也知晓她们的一举一动我都会向关姐汇报,因而这方面的事情很少向我提及,关姐也跟我说过,别搞得像监视一样,给她们太大压力,我便很少再过问她们旁的事。她们是在客栈里遇到的那兆国商人,现在想来那家伙根本不是商人!”
沉风将此处的情况记下,看了眼客栈外欲坠的日头对褚明说道:“我该回去了。”
褚明听后同沉风说道:“我定会寻到小梅的。若是有了小梅的消息,我向关姐传信,到时候你定也能知晓这消息。”
沉风听后点点头,挥了挥手中的剑向他告别,随后骑上马,朝着尹都的方向行进。
沉风在黄昏之前回到了尹都城,在进宫之前,他将脸上沾染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进了王宫,去见长孙雪。
点翠院中一如既往,侍者低着头做事,长孙雪盯着棋盘出神。
沉风走进主殿,长孙雪听到响动回头,见着来人是沉风,笑着说道:“郎君来了。”
沉风见到那个笑容,心中忽地生出些迟疑,他本没有犹豫,准备将发生的一切告诉长孙雪。
可这一刻他还是担忧,担忧长孙雪得知消息之后,可会像那日得知玉亭的死讯一般撑不住倒下。
“今日要学的这张棋谱,郎君可提前看过了?”长孙雪向刚落座的沉风问道。
“不曾。”沉风如实说道。
“未曾看过也无妨,我与郎君一同来看也很好。”长孙雪说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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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篓里拿出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沉风见长孙雪未急着去问有关于娘和小梅的事,便也先按下不表,安心同长孙雪对弈完了这一局。
可长孙雪不会因棋局忘记这件事,一局结束,她终是向沉风问起于娘和小梅的下落。
沉风低着头看着棋桌上的残局,答道:“于娘走了。”
“走了?”长孙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必担忧,她已被妥帖地安葬。”
长孙雪看着沉风问道:“那小梅呢?她……她如何了?”
“小梅下落不明,不知去向,关然的人已去找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长孙雪的泪从眼中坠下,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沉风在此时抬起头,看着长孙雪将今日黄昏之前发生的事情,同长孙雪一五一十地讲道,包括于娘死前同他说的话:让公主不要自责。
“那商人可有什么蹊跷?”长孙雪听后垂下头来向沉风追问着其中的细节。
“我在他身上只发现了这个钱袋子。”沉风说着将他从那兆国商人身上寻到的钱袋子交给了长孙雪。
长孙雪见到那钱袋子上熟悉的被绣上的梅花纹样,向沉风接着问道:“那人只是为了图钱?”
“眼下没有更多的线索,我会托关然继续将此事查明,给你一个答复。”
长孙雪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梅花纹样,默了一阵后,同沉风说道:“不必了,郎君不必再托人追查此事。”
“为何?”沉风看着长孙雪垂下的眼眸,那双眼睛里的哀伤像是传到了他的眼底,让他切实感受到了疼痛,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将此事不加隐瞒地告诉长孙雪,哪怕这件事无法对长孙雪一直隐瞒下去,至少开口应当婉转些,可该如何婉转?沉风心中没有头绪。
“郎君可进过膳房?”长孙雪并没有回答沉风的问题,“幼时我因贪玩进过王宫中的膳房,那里的人干活很是利索,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一道菜便做了出来。膳房的熟手会做的菜肴有很多,其中有道菜名叫松仁鱼糜,这是我幼时最喜爱的菜肴,这道菜第一步便是要将鳜鱼用利刀剁成鱼块,随后再腌制好备用。”
“郎君,我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那案板上的鱼肉,被刀殂割得粉碎,汁水混着骨头都在那案板上流淌。”
“我不该挣扎的,鱼一挣扎,刀刃便难以落准,刀刃落不准,鱼的身上便会平添几道无为又痛苦的疤痕。”
“我说的话太多,郎君可听懂了?”
沉风点点头回应道:“我明白,我……”
“我知晓郎君定会明白此事,毕竟郎君同我说过,我是个不错的老师,我讲的东西郎君都能听懂。”沉风的话未说完便被长孙雪打断,“我其实对下棋一事不甚精通,不过这些时日里,我教给郎君的东西,已足够让郎君同那康皓对弈一盘了。”
“你这是何意?”沉风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棋子。
“郎君帮我至此,我不胜感激,因而不该再继续拖着,耽误郎君想要做的事。”长孙雪依旧垂眸看着那钱袋子上的绣着的梅花纹样,“郎君往后不必再寻我学棋了,不过与那康皓交涉过程中若是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我依然乐意为郎君解决。”
夕阳浓烈,橙红色的光芒穿过窗棂,投在殿中对坐的两个人脸上,折射出孤寂的光芒。
“时候不早了,郎君该走了。”
长孙雪轻轻开口,说出了比这日的夕阳还要残酷的话。
35. 白子
沉风听得懂长孙雪的话,也感受得到长孙雪话中的疏离。
长孙雪眼底的哀伤成为了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墙垣,黄昏终会散去,或许他该听从傅聿的话,回到原位。
“那这支就当作是我多日叨扰你学棋的赔礼。”沉风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花钗来,放在棋盘之上这是他在来时的路上买的,本想用作对长孙雪的安慰。
他不知晓钗上的用金丝掐成、玉石点缀的花朵有何含义,只觉得茜色的玉石与他印象中长孙雪很相称。
“多谢郎君。”
沉风听完长孙雪的致谢,没理由多在这殿中停留。
殿门响动,长孙雪知晓这是沉风离去的动静。
长孙雪疏远沉风的理由很简单,她因于娘和小梅同沉风结交,眼下于娘和小梅一个身死,一个下落不明,她已没了同他继续交涉的理由,更何况,她知晓沉风隶属赋凌司,被派来此处是为了看管她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她也确实该帮沉风做些什么,催促他去做该做的事,完成这一场交易,大抵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其实长孙雪也有些不舍得,玉亭离开后,她开始期待每日黄昏时刻的到来,这种期待令她感到不安,她担忧这份期待会变成不切实际的依赖,她不该指望沉风能再为自己做些什么,也害怕自己会因此坠入更危险的境地,毕竟她从不曾知晓沉风的更多,也没有多余的气力抓住沉风这根不确定是否会生长出荆棘的藤蔓,去攀爬挣扎。
棋盘上的花钗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晶莹亮眼,一如同样被烛火的光芒所照亮的长孙雪不断的泪水一般。
点翠院主殿中的烛火一夜未熄灭,长孙雪的心却漆黑一片,寻不到半点光亮。
沉风在隔日便去寻了康皓,康皓看到他来,用前所未有的轻松语气同他打趣:“久不见你,你的棋艺可有长进?”
沉风点点头,随后解开了绑着康皓双手的绳索,带他来到了棋盘旁。
对弈之前康皓向他问道:“我可是注定要死的?”
“有人不允你出现在这世上。”沉风诚实说道。
“若我不回兆国,郎君可能放我活路?”康皓一边说着一边在棋盘上落下了黑子。
沉风没有回答,专心投入了这局对弈之中。
沉风还是输了,不过这次康皓下得很尽兴,并惊讶沉风短时间内竟有如此大的进步。
“你师从何处,短时间内竟有如此大的长进,还是只靠自己摸索?”
“我确有一个老师,她很认真教我如何下棋。”
“你那位老师,可是兆国人?”
沉风收回棋子的动作在康皓未觉察到的片刻中停顿了一刹,随后很快反问道:“你何出此言?”
“你的棋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像我在兆国棋馆中见过的路数,兆国人学棋启蒙大多相同,《??》、《@@@@》是初学者最常看的书籍,久而久之棋路便会与书中所记的策略有些相似。”
康皓擅棋,先前在兆国时常常混迹于棋馆之中,棋馆之中人员混杂,嗜棋者不在少数,那些人常常会搜集来不知从何得知的棋谱,其中就包括不少各路名士之间不知真假的对弈。
康皓对棋的兴趣比不上他们,但观棋可知人品性,他为了好奇研究过不少名流之间的对弈,其中有关于兆国名臣的,也有关于兆国宫中皇子的。
康皓其实从沉风的棋路中看出了更多,但面对沉风他不敢冒进,只敢旁敲侧击。
“你说的那两本棋谱我的确私下研习过。”沉风没有正面回答康皓的问题,“如今你可愿告知我,我想知晓的东西?”
康皓看着对面的沉风陷入了犹豫,他已被沉风关了几个月,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实是无趣至极,他很乐意在死前助沉风解开执念,他今日落子之前便已抱了赴死的决心,可偏偏这一盘棋局让他看出了一点希望,哪怕这希望十分渺茫。
“若你能赢过我,我便将我所知的一切全权告知于你。”康皓终还是说道。
话音落下,他小心地打量着沉风的表情,心中有担忧也有点不忍。
沉风面色如常,没有什么波澜,像是康皓的回答已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好。”沉风简短地回答道。
康皓听到这么没脾气的回答,下意识想要再多打探一两句,但他没有忘记当初是谁的剑差一点就要捅破他的胸膛,于是他没有开口,并自觉地将地上落着的绳索捡起,自己将双手重新绑上,不过最后的绳结还是由沉风来完成。
从康皓处离开,沉风看了看天色,按往常来说,他此时应当前去王宫。
他想起长孙雪说的话,但还是在黄昏还未来临时走进了点翠院,敲响了主殿的门。
殿中服侍长孙雪的侍者为沉风打开了门,随后便离开了主殿,她们已对沉风前来一事习以为常,更何况安排她们来此的冯监侍曾特意嘱咐她们不要干涉有关赋凌司的事。
长孙雪这次没有枯坐在棋盘旁,她的手中拿着一封信,正在读着,一时间并没有分出神来查看来人。
沉风无需去问便已经知晓长孙雪手中的信是来自何处,能送到长孙雪手上的信不多,除了先前于娘和小梅的信件便只剩那封名义上来自兆国的信件。
沉风没有开口打搅长孙雪,只默默地站在别处,直到长孙雪读完信抬头,看到他的身影。
“我以为郎君不会来了。”
长孙雪说话时看向沉风的眼神中依然带着笑意,可沉风总觉得里面有些许哀伤存在。
“我想来见你。”沉风直接地说道,“康皓没有告诉我我想知晓的事情,他说我需得赢过他,他才会开口。”
“康郎君看来很擅下棋。”长孙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信收到木匣之中,“此处没有旁人,我想问郎君一事,郎君究竟想从康郎君口中知道些什么,什么值得郎君如此执着。”
“他知晓的事情,关于我。我本是要去杀他的,可剑快要落下之时,他却说他认得我,不仅认得我,还识得我的父母,是不是有些可笑?”
“康郎君知晓的原是郎君的来处。”长孙雪状作平静地回答道,心中却始终在想沉风说的话,她先前知晓赋凌司的职能所在,想着能派来她这里做事的人定是些赋凌司中有些武艺却又不起眼的护卫,她先前虽对沉风绑走康皓一事生疑,但终究没有联想到杀人一事上去,更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沉风看上去冷漠严肃,做事却直来直往,长孙雪几乎能看清他每一步行事背后是如何做想,便自然而然降低了警惕,不曾将事情往沉风是赋凌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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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一事上去想。
长孙雪只做过一次便常常被噩梦纠缠的事情,沉风却几乎一年便要做上好几次。
眼下意识到这一点,长孙雪倒没有惊惧,只是感慨当初在槐荫院中的自己是如何的勇敢和无措,见到一个浮木便急着去抱,从未考虑过这浮木会飘向何方。
“郎君不妨与我多讲讲郎君过去的事,兴许我能帮郎君找到一些线索。”长孙雪短暂停顿之后又接着说道,“我想多了解郎君一些。”
凭自己浅薄的阅历,长孙雪并不指望自己真的能帮上沉风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从未好好了解过这个近来最常与她打交道的人,想要抚平自己心中的不安。
沉风听到长孙雪的话,便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他所记得的过往单调得可怕,除了在赋凌司练习武艺,便是为赋凌司做事谋生,他自认没什么可隐瞒的地方。
长孙雪耐心听完沉风的讲述,随后看着沉风的眼睛说道:“这么说来我与郎君很相像。”
“像在何处?”沉风下意识地发问,他从不认为长孙雪和自己是相似的人。
“我与郎君有类似的执着,郎君想要知晓自己的来处,而现下的我最想回到来处。我大抵明白一些郎君内心的迷茫与挣扎。”长孙雪如是说道。
殿中熏香缭绕,沉风觉得自己已被这熏香迷蒙,恍惚之间竟真的认为长孙雪是同他一样的人。
他看着长孙雪清透的眼睛,最初那些的笑意和哀伤他已完全感知不到,只觉得那眼睛里全是引诱,引诱他走入一个未知的境地。
“我的迷茫和挣扎……”沉风本想开口逃离眼下这个被动的境地,可却发觉他早已将长孙雪话中的迷茫和挣扎感知得明白,他与她或许真的有相似之处。
“可惜太晚了……”长孙雪看着沉风如今的模样由衷感叹道。
“什么太晚了?”沉风再一次下意识地发问。
长孙雪叹了口气说道:“我应当早些询问郎君的过往,这样说不定能帮到郎君更多。”
已走入未知地的沉风,闻不到殿中熏香的味道,将长孙雪的话信以为真。
太晚了。
长孙雪想到刚刚看过的那封信上的内容,信上写她的父皇在兆国都城燕京离世,她的兄长因事被迫离开燕京,正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而按她收到信的时间推算,这些事情已过去了至少七日之久。
她虽仍不能确定这封信的真假,可这次信上的内容却是些没办法做假的消息,一国之君若是离世,消息很快便会传遍各州,写信的人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知晓。
可眼下就算她知晓了这一切却仍然无法回到兆国,就算回去,也见不到她父亲的最后一面。
太晚了。
长孙雪意识到了自己当初选择的错误,她下意识地认为玉亭会是更听话的那个人,她从无意让玉亭为她赴死,可当初她认为的正确,却还是在冥冥之中将玉亭推上了死亡的路。
若是她当初选择的人是沉风,这一切兴许便不会发生。
可眼下的她已没了气力再在这一片迷茫中挣扎,挣扎换来的兴许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打击,换来比现在更差的结果。
眼下的她无法再将一个不相关的人拖入她原先以为是一片活水的泥沼。
36. 退路
长孙雪如今最常做的事,是在殿中坐着看窗外的景色。
她想回家,回到兆国,可她的挣扎无用,眼见回家的希望变得越发渺茫。
点翠院中的花草都被人精心照料着,眼下院中的盆景又换了新的一批,在这样初冬的时节,仍保持着翠绿的颜色。
长孙雪看着这些盆景,她总觉得自己呆在此处像是在等待,却不知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或许是自己这短暂一生的最终结局,又或是在等待一个转机。
眼下,冯监侍送来的信成了长孙雪唯一的寄托,长孙雪虽仍不知那封信究竟是不是她兄长身边的人所写,但总归为她带来了一些关于兆国、关于家的消息。
长孙雪有时会流泪,泪先于她的意识落下,随后再回神观心,也是零落一片。
零落的心会在每日见到沉风是短暂被忽略,沉风每次前来都会给她带一些零碎的玩意,有时是梅花糕有时是有些巧思的发簪和珠钗,不过二人再没下过棋,长孙雪猜测,大抵是沉风知晓她志趣不在此的原因。
沉风也鲜少在长孙雪面前再提及康皓的事,长孙雪一开始不在意,可心中终究是记挂着此事,她在初冬的一日还是向沉风问起:“郎君可赢得了与康郎君的对弈?”
上次对话过后,长孙雪让沉风将他输掉的对弈讲给她听,她从旁提了不少建议。
“我还未再与他对弈。”沉风诚实说道。
“为何?郎君在担忧些什么?”长孙雪接着问道。
“我心中确是有在担忧,康皓给出我的答案并不是我心中想要的。”
沉风这次只说了一点,不与康皓对弈的另一点原因则是,他担忧倘若他真的赢下与康皓的对弈,他好像便没有了再来寻长孙雪的理由,即使他现在日日前来点翠院也并非在学棋。
“郎君不必担心,就算康郎君给出的答案没办法解决郎君眼下的困境,郎君总还是可以再寻新的寄托。”长孙雪说着将瓷盘里摆着的梅花糕递给了沉风一个,“郎君尝尝看,今日膳房的梅花糕烤得虽有些过火,却焦焦脆脆别有一番风味。”
沉风接过长孙雪递来的梅花糕,尝了一口,确是与往日他从街巷上带回来的有些不同。
“好吃吗?”长孙雪看着他问道。
“嗯。”沉风这次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喜欢这种?”
长孙雪知晓沉风话中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偶尔尝尝鲜还是不错的。”
沉风听后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将手中的梅花糕咬了一口又一口,遇见长孙雪之前,他鲜少尝过这样甜的糕点。
“还有,不论郎君从康郎君处得到怎样的答案,我都会陪在郎君的身边。”
长孙雪话音刚落下,窗外风声鹊起,屋中不少烛火吹灭,屋内霎时暗了下来,蒙上一层黄昏时刻独有的暖黄色,幸而火折子就在长孙雪的身边,无需唤侍者前来将殿中一一点燃,长孙雪便先拿起身边的火折子将离她二人最近的那一盏烛火点燃。
灯盏被点燃的那一刹,火苗的光亮也同时出现在长孙雪的眼中,沉风好巧不巧捕捉到了长孙雪眼中的这点光亮,长孙雪却在抬眼同他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很快错开了眼神,低头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到了原位。
就在此时,门外的侍者敲响了殿门。
“王妃安好,冯监侍请王妃随他去陛下的书阁一趟。”
“好,我知晓了。”长孙雪听后没有犹豫,很快拉开了她与沉风之间的距离,对着一旁的铜镜简单整理过发式妆容过后,便打开殿门离开了殿中,留沉风一人在殿中看着那烛火微微失神。
长孙雪在跟着冯监侍去往书阁的路上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下意识地对沉风说出了风雪里打稿
36
越矩的话,好像不受控地想要将沉风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可她确是不想再利用不相干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因而在察觉到沉风的眼神不对劲后,她便很快错开了沉风的眼神。
与沉风的距离不该太近才是,可眼下长孙雪无法放弃这同沉风交涉的机会,她一人在点翠院中实在是太过孤寂,她也曾有意地将对方推远过,可沉风却还是找了上来,这不是她一人的过错。
踩过脚下一块块青色的宫砖,很快便到了书阁前。
长孙雪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上次来,是帮高凌指认大婚那日谋害高恪的凶手。
长孙雪舒了口气,没有过多犹豫便推开了书阁的门,不论发生何事总不会比眼下的境况更差,毕竟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只剩下一条命整日在点翠院中苟延残喘,覃人既留她的命到现在,就不会轻易将她的命夺去,她已没什么可怕的。
走过长廊,来到书阁内部,书册典籍沉重地落在木架之上,如此日落月升的时刻,房中竟未点起一盏烛火,四周沉闷地好似要将长孙雪压倒。
然在长孙雪开口询问之前,屋中亮起了火光,有人将火折子打开,正要点燃屋中熄灭的灯盏,但一时间光线依旧昏暗,长孙雪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只是确认点燃火折子的人并不是高勉。
屋中烛火挨个亮起,长孙雪终是看清了点亮烛火的人,那是一张看上去玱老又和蔼的陌生脸庞,在此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比长孙雪看上去大一些,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
“你二人是?”
“王妃见谅,陛下命我二人来向王妃询问些事情,方才风大将屋中的烛火都吹灭,方才若惹王妃不安,是我二人的过错。”那长者开口说道,“我名赵玱,他名郭济,皆在朝中任职。”
赵玱一番话说得谦逊,但长孙雪知晓若不是在朝中身居要职,又怎能进得高勉常在的书阁?
“赵大人,郭大人。”长孙雪先是向他二人行了个礼,随后找到一旁的木椅坐下,向他二人开口问道,“二位大人要代陛下问我何事?”
“只是些小事罢了。”
赵玱说着也在一边坐下,郭济跟在他身后落坐。
长孙雪对赵玱印象寥寥,却对郭济有不少印象,是高勉寿宴上频频出现的姓名,也是遣冯监侍来她身边照看的人。
郭济脸上的神情如长孙雪想象一般阴翳,看上去难以接近。
“陛下前几日接到兆国国君崩逝的消息万分痛心,想着王妃心中定然万分悲伤,特让我二人来询问王妃的近况。”
“我的私事何以扰得陛下关照,竟让二位大人亲来询问,家父离世我心中确是悲痛不已,但逝者已去,人终要向前看。”长孙雪尽量小心地回答道。
“王妃能想得开自是最好不过,陛下本感念王妃千里迢迢远嫁到此,眼下有逢此丧事,想着借郭大人出使之机,带王妃回兆国看看,也好尽孝。”
赵玱话音落下,长孙雪脑中一阵轰鸣,她心心念念的事,到头来竟如此轻易。
她就要张口应下,向赵玱询问归期,她太想回到故土,太想知晓兆国宫中如今的状况,她不愿再在点翠院中生活。
可世上哪有这样好心的事。
长孙雪原先本也是相信的,相信会有出奇的好事平白无故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可她那时是兆国的公主,不是眼下这个空担着虚衔的肃亲王妃。
“可有什么条件?”长孙雪向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问道。
她先是见那郭济微不可察地笑了下,随后便听到赵玱用那年迈的声音说道:“没有条件。王妃本就是兆国人,此次只是回国探亲罢了,哪里需有什么条件,王妃多虑了。”
是啊,她还是要回来的,她终还是要过上在点翠院中那样枯燥的日子,眼下的机会,兴许便是她这辈子能回到兆国的唯一机会。
“郭大人何时启程?”
“五日后,王妃若是要同去,我即刻命下面人为王妃安排车驾。”郭济低着头回答道。
“那五日后我该在何处与郭大人见面?”
“到时我会遣人接王妃出宫,这点王妃不必担心。”
“那便多谢二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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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更是要谢过陛下的一片好心。”
长孙雪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如她现下的心情一般好似飘在空中,她终是能回到故土,哪怕那处物是人非。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这本是我们这些臣子应当做的。”赵玱笑吟吟地看着长孙雪说道,手中还捋着自己的一小撮玱白的胡须。
“大人自谦了,只是我现下还有一问需得大人帮我解答。”
“王妃只管问便是,我二人定知无不言。”
“我想问郭大人此次出使兆国所求为何。”
“秋冬之交,岁末将至,此行我是代覃国众商众民,同兆国议事,商定两国下一年贸易与粮食的往来。”郭济语气恭敬地说道。
“原是如此,那我这便回宫收拾行囊,等着五日之后郭大人的消息。”长孙雪浅浅地笑着说道,随后起身行礼,离开了书阁。
冯监侍一直在外等候着,见长孙雪从书阁中走出,面上很快便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王妃辛劳,奴已命点翠院的侍者备好了晚饭,王妃回去便可用了。”
“冯监侍体贴入微,思虑周全,合该奖赏才是。”长孙雪说着便将手上的玉镯取下递给了冯监侍。
长孙雪不甚看重这些财物,一贯出手大方,更何况这些东西统统都是高勉的赏赐,细细说来与她也无甚关联。
她将玉镯赏给冯监侍,感谢之意微薄,更是想看看冯监侍是否会将她送出的财物收下,毕竟是他命点翠院中的侍者不许同她说话,还日日遣不同的侍者检查她的妆匣清点首饰的数目,以防她将侍者收买,这样治下严明的监侍若是自己守不住自己定下的规矩,那便好笑极了。
长孙雪在点翠院呆着无趣至极,只能生出些这样的心思来逗自己开心。
她看着冯监侍的眼神一阵落在自己手中的玉镯上,一阵落在二人脚下一并踩着的这块青石砖上,迟迟未开口说话,不过就算心中万般纠结,冯监侍面上的笑容倒是不曾散去。
冯监侍从一个小小的从侍做到如今的位置,除了自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便是尽心尽力为贵人做事。
他从贵人处受过的赏不计其数,因而在长孙雪将玉镯拿出时,一眼便看出来长孙雪手上的这镯子品质非凡,顶他三个月的俸禄都绰绰有余。
可惜长孙雪不是他的贵人,长孙雪手上的玉镯也不是送上门的银钱赏赐,而是送命的符纸。
眼下他看到长孙雪手中的玉镯好似在旱地中行走的旅人看到水源,可喝下那水便是饮下了不知何时便会发作的毒药。
“奴怎当得王妃这般奖赏。”冯监侍弓着身子低着头向长孙雪回应道。
方才他的一番犹豫已给了长孙雪不少欢愉,眼下他的反应倒也在长孙雪的意料之中。
“冯监侍过谦了。”长孙雪柔声说着,将递出玉镯的手收回。
从书阁回到点翠院的路不长也不短,几次来回下来她已能将路记得明晰。
王宫之内的花草都有专人护理,哪怕眼下天气转凉,路两旁还是难见枯叶残景。
长孙雪在途中停下,此处正邻一丛南天竹,恰好将两人的身影遮盖,各宫中正是用饭的时候,此处几乎没有侍者来往。
长孙雪将那个她未赏走的玉镯拿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前面引路的冯监侍闻玉碎之声回头,之间那个差一点便到他手中的玉镯已在地上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几个碎片,再抬头,长孙雪一脸惊慌又心痛的模样。
“我怎这般不小心。”长孙雪颇为懊恼地说道。
冯监侍见状就要躬身将地上的玉镯捡起,放到手帕中交还给长孙雪,却在将手伸到那玉镯碎片上时,被长孙雪狠狠踩在了那碎片之上。
冯监侍的手被碎玉刺得生疼,仍压抑着不敢叫喊,抬起头咬着牙同长孙雪问道:“王妃这是何意?”
“监侍莫怪。”长孙雪低头看着冯监侍说道,“我只是想告诉监侍,有的东西送到你面前时,不该推拒,应当收下才是。”
37. 焉都
“奴知错了。”冯监侍颤抖着说道。
长孙雪的脚轻轻松开,冯监侍将手即刻抽了出来,右手掌心留下了几道血痕,不过伤口并不深。
随后冯监侍还是将地上的玉镯碎片捡起来包裹在手帕之中,双手呈到长孙雪面前,开口向长孙雪问道:“还望王妃给奴个指示,这玉镯该如何处置。”
长孙雪将冯监侍手中被柔软丝帕包裹着的玉镯碎片接过,随后感激地同冯监侍说道:“是我粗心大意,多谢监侍帮我将碎片拾起。”
冯监侍听到长孙雪的话,心中凉了几分,微微抬头去撇长孙雪如今的神色,只见长孙雪一脸欣喜,仿佛刚才令他胆寒的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一般。
“监侍怎还跪着,快请起。”
长孙雪说着将跪着不动的冯监侍扶起,冯监侍动作僵硬,却不敢让长孙雪搀扶,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将凌乱的衣衫简单整理过后,便又开始为长孙雪引路。
长孙雪缓步跟在他的身后,忽地感觉回到了原先在兆国王宫时,她母妃刚离世的那些日子。
那时兆国宫中也有许多人看不起她,想着办法奚落她,哪怕她是王宫中唯一的公主。
那些人因着她母妃离世,母族落寞,亲生兄长又被父皇和母后送离都城,欺她在宫中无所倚仗,在兄长和母后看不见的地方打骂欺辱她。
方才对着冯监侍这套不上台面的把戏,是她十岁时对那些宫中瞧不起她的人用的伎俩,不过到底有些不同,原先兆国宫中那些欺辱她的宫人可不会这样自觉地将掉在地上的首饰捡起,需得长孙雪劝导一两句才行。
踩住冯监侍手的那刻,长孙雪心中犹豫是否要借此机会向他问些更多的事,但想到五日后的事情还是作罢,在那之前她不应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五日时间过的很快,启程的那日长孙雪一早便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囊等在点翠院中,等着郭济的人前来。
寅时刚过不久,郭济的人便如约而至,长孙雪听到院门被敲响的那一刻便起身,见是要等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跟着那人走出了点翠院,再一路弯弯绕绕走出了宫门。
宫门之外,郭济一行人正等候着,来点翠院给长孙雪报信的人引长孙雪来到马车旁,马车旁站着的沉风伸出手,将长孙雪扶上了车。
长孙雪得知自己能够回到兆国的消息后,隔日便告诉了沉风,沉风也替她很欢喜,不过那日长孙雪问起他是否会随行护卫时,沉风支支吾吾的模样令长孙雪很是不满,但长孙雪终是在启程的这日见到了沉风,她自认是个大度的人,心中的那点不满便也烟消云散。
此次前去兆国的队伍颇有些浩浩荡荡,郭济架一匹骏马走在最前,身边两面巨大的覃国旗帜迎风飘荡,旌旗之后有士兵和使者一共几十人拿着刀剑或贡礼走在长孙雪的车驾之前,长孙雪的车驾之后则还跟着医士、谒者等一众人。
这是长孙雪第一次进到出使的队伍,颇有些新奇。
这也是沉风第一次给人做正儿八经的护卫,颇有些不适应。
在长孙雪告知沉风将要随出使队伍回到兆国之前,沉风就已知晓了这一消息。
赋凌司自是要遣人护送,回乡探亲的王妃身边也自要派人护卫,这份护卫的差事傅聿本是要遣林良来做,林良年纪轻,刚出赋凌司没多久,正需要这些差事历练,沉风一开始对此并无异议,因着他从未给人当过护卫,并不很是知晓保护人这差事该如何去做。
他本想借着长孙雪离开的这些时日,他也好潜心研究下棋一事,他没有让长孙雪再教他,除了因为长孙雪并不爱下棋,也是因着怕自己进步太快,待自己真的赢过了康皓,从康皓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来处后,长孙雪会离自己更远些,毕竟每当他来点翠院,长孙雪便会问他康皓一事的进展。
但他好似也没有办法因长孙雪将康皓所知的关于他的一切放下,只得想着自己研习,进步兴许会慢一些。
这样的打算只存在了一个夜晚,次日再见到长孙雪时,她先是兴奋地告知他将要回到兆国的消息,随后便向他询问到可会同去。
沉风看着长孙雪眼中的欢喜一时没能开口同长孙雪说出“护卫之人另有人选,他不会同去”的话,却也因着心中那点倔强不想一口答应长孙雪的请求,于是便成了长孙雪印象中支支吾吾的模样。
在那之后,长孙雪待他又成了一副冷淡的模样,不会同他笑,也不会同他讲话,仿佛殿中没有他这个人一般,沉风便在那日离开点翠院后,去到了赋凌司,向傅聿请求将林良的差事换给他,傅聿阴阳怪气了他几句,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林良那处,沉风则会将这次差事发放的银钱给他,当作回报,林良听闻在赋凌司这种严苛的地方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很快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五日之后的今日,沉风出现在了马车旁。
一路上,沉风手拿着长剑,骑着马缓步跟在长孙雪的马车旁,长孙雪并不常与他讲话,倒是常常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沿途的景象。
从尹都到兆国的都城燕京,总共需要将近一月的路程,先要从尹都到边境林城,换乘船只渡过萍江后抵达兆国地界,再走陆路前去燕京。
这是两国都城间最安全顺畅的一条路,长孙雪从兆国燕京来时,应当也是走的同样的路线。
第一日夜里队伍抵达了覃国一座叫焉都的城池,此处距离林城还有几百里的路程。
长孙雪和随行的一众随侍被安排在驿馆中最大的厢房中,沉风则被安排在旁边一个不大的厢房之中。
不过沉风并未有许多机会在厢房中休憩,照他从林良处学习得来,护卫应当时时刻刻守护在主人身边,因而夜晚时他未在厢房中休憩,而是拿着剑来到了长孙雪的房前守卫。
从厢房中来来往往的侍者见着门前站着的眉眼深邃气质凶神恶煞的沉风都低着头,自觉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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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深夜,长孙雪房中的侍者服侍长孙雪就寝后,熄了房中的烛火,从房中退了出来,轻轻关上了房门。
一日路途奔波,长孙雪已很是疲惫,可当躺在床榻之上,却没了睡意。
心中的忐忑牵扯着她的思绪,让她辗转反侧了许久,难以入眠,她终是选择放弃,离开了床榻,拿火折子点燃了一盏烛火走到了房门前,她知晓沉风此时定在屋外值守。
长孙雪靠着屋门坐下,她不知晓沉风此时是否正在小憩,但还是轻声开口道:“郎君可睡了?”
屋外很快就传来回答:“你因何事难以入眠?”
听到沉风的声音后长孙雪轻轻笑了:“我心中忐忑,总惹我在入睡前想起些旁的事,便迟迟未入睡。”
“你可是在担忧此时的兆国可还是你离开时的那个兆国?”
“我总是想要一切都如最初那般模样,可却忘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可以长久地停留在我身旁。”
“只要那最初能给予你美好的一段时光,它便是长久的,长久地存留在你心中,何必苦留一切都停在原地,世间在变,你也在变,当初的美好兴许此刻来看也不过尔尔。”
“那郎君何必苦求自己的来处,把握现下不就很好。”长孙雪仰头看着厢房中的黑暗淡淡地说道,“你我都在苦寻最初,不过郎君来去自如,畅快恣意,当真是我眼下最艳羡的人。”
“那便放任自己短暂困于此处,反正命运不由你我选择,总是要被推着面对,事到临头,兴许一切便迎刃而解。”
“我竟不知郎君是如此畅快的人。”长孙雪笑着说道,“倒让我又多生出几分羡慕来。”
先前同沉风对弈时,沉风落子果断,提子却生出几分迟疑,明明已到无可挽回的境地,却还要会看全局才放心提子,像是在反思一般。
“我也很羡慕你。”沉风接着长孙雪的话说道。
“郎君羡慕我什么?”长孙雪问出问题时,心中其实有一两个答案,不论眼下,她之前的生活确是过得颇为顺遂,比这乱世里大多人都要活得好上一些。
“你好似始终有个目标,这目标让你总能催生出新的力量来。”
“是吗?”长孙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烛火,指尖一圈圈划过灯盏的边缘,可她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好似正在被这让她看不清方向的覃宫一点点抽走。
“除了这件事,其实我还有一事烦扰,让我难眠,郎君可想知晓?”长孙雪不再沉溺于迷茫伤感的情绪之中,对门外的沉风说道。
长孙雪说罢,不等沉风回答,吹灭了手中的灯盏,霎时,屋内外都变成了一片黑暗。
长孙雪起身将房门打开,双眼在黑暗中找到了沉风,压低了声音开口同沉风说道:“郎君可能带我走?”
“带你走?”沉风一时未反应过来,“去到何处?”
“离开队伍,离开此处,离开覃宫的控制,我想要郎君带我回到兆国。”
38. 荆棘
长孙雪话音落下,沉风并没有即刻回答,于是二人间便只剩下沉默在飘荡。
沉默的时间很久,久到长孙雪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看错了人,但就在她不想再等待沉风的回答,准备将门合上时,沉风开口了。
“你何以选我同谋?”
“这王宫之中郎君是我最信任的人。”长孙雪如是答道。
实则是她知晓客栈之外守卫重重,凭她一人根本无法逃离此处。
“你若想好了,夜黑风高,可以一试。”
“郎君说的话当真?”长孙雪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若能回到兆国,我定会好好报答郎君。”
“我不会同你一道回到兆国。”沉风诚恳说道,“若能将你送回兆国,我还是会返回尹都,过我先前的生活。”
“可若是郎君成功将我送回兆国再回来,难道不会受到处罚?郎君这是何苦?”
“这里有我的好友、职务还有我还未从康皓口中得知我想要得知的消息,我无法不管不顾追随你去到兆国,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我既做出了选择,便会承担后果。”沉风正色同长孙雪说道,“你若是准备好了,便牵着我的衣角,随我下楼,客栈太高,窗户我们走不了。”
长孙雪想咬咬牙应下,可话语在唇齿间几番辗转,她还是没能对沉风说出“好,你带我走”这简短的话。
又是沉默,不过这次先做出反应的是沉风,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起了长孙雪的手,就要拉着她离开此处。
“我不走了。”
长孙雪说着用力将自己的手从沉风的手中抽出,随后向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厢房之中,将门重新合上。
沉风看不到长孙雪,又一时间无法从长孙雪的话中分辨出情绪,只感受得到厢房的门在自己面前合上时,有一阵轻柔的风。
客栈没有歹人前来打扰,厢房内的灯也没有再亮起,夜就这么宁静的走过。
次日一早队伍整装出发,长孙雪再次坐到了马车中,忍受路途的颠簸。
一日下来,长孙雪面色十分不善,等到了驿馆,沉风开口问她可有不适。
长孙雪向沉风摇摇头表示无事,没同沉风再多说什么话,便合上了厢房的门。
长孙雪并非有意冷落沉风,只是心中烦乱,她在思考那日夜里为何自己会狠不下心来,她也在怪罪自己为何狠不下心来,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就算失败,她也还有转圜的机会,明明自己已在覃宫遭受了太多的折磨与挫折,明明她也知道若是再呆在覃宫中,大概会落得个惨死的结局……
长孙雪开始回想那个夜晚,若是要她再重新选一次,她可会答应沉风同他一道离开?
长孙雪的答案依旧是不确定。
她细细想着自遇到沉风起,沉风可有惹她不快,让她好做出选择。
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的长孙雪一无所获。
得出结论的长孙雪叹了口气,不再同自己纠缠,躺在床上合眼,决心不再多想,随后沉沉的睡去,昨夜她几乎一夜未合眼,这些时日她实是有些累了。
几日下来,队伍已将要抵达覃、兆两国的边境,林城。
队伍的先一站是一座名为青城的城池,从青城到林城距离虽短,路却十分难走,驿道狭窄,一侧临山,另一侧则是看上去便布满荆棘和枯枝的野坡,此处常有落石,若是不小心,便极易跌下山坡,落得满身伤痕。
不过长孙雪就算知晓这些也无力做些什么,驱车的人不是她,她唯一能做的除了在这段路上抓紧轿厢内突出的木杆,便是掀开车帘好心叮嘱在马车旁骑马的沉风要小心路上的落石。
沉风听到长孙雪的关心,心中还未好好品味,便瞧见队伍最前有人拔刀,似在与令一伙人对峙。
沉风叫住了给长孙雪驱车的车夫,让其不要再向前,随后下马走到长孙雪的马车旁,将剑从软皮做得剑鞘里拔出,集中精神观察着前方的状况。
对峙的结果显然不好,走在前面的郭济被护卫护送到了后方,刀剑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马车内坐着的长孙雪听到响动从车窗探出脑袋来,询问沉风眼下是何情况。
“似是有匪徒来犯。”沉风如实答道,“你先在马车里呆着。”
“好。”长孙雪说完便立即将脑袋缩了回去,随后握紧了手中被她从覃宫带到此处的木簪,心怦怦地跳着,似是有鼓在敲。
对面人数很多,显然比他们这队伍里的人要多上不少,除去同队伍前面那些护卫缠斗的人,还有一些人直直地往队伍后面来,目标似乎很是明确。
察觉到这一点的沉风,敲了敲马车,唤长孙雪从马车上下来,听到指示的长孙雪很快便从马车探出身子来,沉风见状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抱下,随后拉起她的手,朝队伍后面撤离。
撤离时,长孙雪回头看了眼前面的景象,别的没太看清楚,倒是将那几个手拿利剑,气势汹汹朝她而来的匪徒看得清楚,忙握紧了沉风的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可队伍前面的那些护卫挨个倒下,长孙雪身后的那些匪徒仍穷追不舍,眼见就要追上了长孙雪。
沉风自是知晓这情况,他带着长孙雪跑了几步,将长孙雪和郭济及队伍中不会武艺的医士和侍者安置到一处后,转身朝那些紧紧追着的匪徒冲了上去。
见沉风松开自己的手去跟那些匪徒搏斗,长孙雪心中紧张极了,恍若回到了先前她第一次跟着兆国军队登上城楼,看着战场上的两军蓄势待发的时候,不过这次的情况显然比那时更危险些,她不在是旁观者,而是身临其境。
长孙雪旋即捡起了地上不知谁遗落在地的短刀,还顺手为郭济也捡了一把短刀塞到他手里用作自保。
不过她与郭济身前还有十来个护卫,在往前,沉风几剑下来,分毫未伤,那些先前追着长孙雪不放的匪徒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对面的匪徒见状心生退意,却不知收到了怎样的指示,短暂犹豫后一拥而上,沉风和几个赋凌司遣来的护卫在前应对着,但到底无暇顾及,让一两个匪徒走了别道,来到了长孙雪和郭济的身边。
“尔等究竟所求为何?”郭济高声向那匪徒问道。
那匪徒却一声不吭,拿着刀剑向他们冲了过来,幸而还有些护卫在他们身边,让他们不至于直接与匪徒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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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间隙,长孙雪将那些匪徒打量得清楚,这些匪徒身上的甲衣似是与兆国军营中她见过的很是相像,意识到这点的长孙雪心凉了半截,手中却还是紧紧握着方才捡来的短刀。
听到后方响动的沉风,将剑快速划过眼前几个匪徒的咽喉后,便急着赶到长孙雪身边,同护卫一起与那些匪徒缠斗。
不断向后退的长孙雪见沉风有以一敌十的本领,可他身旁的那几个护卫却像是连自己都不如,心中着急得很,却又担忧自己贸然上前徒增沉风的负担,便环视着周围想着别的办法,可她的身后是一众没用过兵器的医士和随侍,驿道两侧也无甚可暂时隐蔽之处。
匪徒像是源源不断一般越来越多,连长孙雪这一众人的身后都出现了匪徒的身影,眼见是要无路可退。
她们身边的护卫也陷入了缠斗,那些护卫抵挡不过,那些匪徒擒了长孙雪身边站着的郭济,拿着刀剑就要划开长孙雪的咽喉,长孙雪见状迅速向后一退,拿手中的短刀一挡,将那人的武器挑落在地,堪堪躲过了这次危机。
一个人的武器被挑落,却又更多的人拿着刀剑朝长孙雪而来,长孙雪擅使刀剑却不擅杀人,更何况她久不握刀剑,颇有些生疏,来回抵挡间,短刀将要刺中对方时,长孙雪的刀尖都会停顿一刹,然那些匪徒却不像长孙雪这般顾忌多,几招几式之间将长孙雪逼得连连后退,差点就要掉下身后的野坡。
紧要之时,沉风将那个离长孙雪最近的匪徒抹了脖子,随后伸手拉住了将要坠下野坡的长孙雪。
沉风将长孙雪护在身后,用长剑指着那些匪徒,俨然陷入了僵局。
在此之时,先前被捉到一旁的郭济忽地挣脱了控制,捡起来地上的刀剑向围着长孙雪和沉风的匪徒冲去,惹出了一片混乱,沉风牵着长孙雪本想趁机离开,不想混乱之间有股力气推向了长孙雪,长孙雪脚下不稳,还是坠下了野坡,连带着沉风也一起滚了下去。
见驿道边的两个人影消失,一切混乱霎时停了下来,原先那些气势汹汹的匪徒很快便收起了刀剑,来到了郭济身边。
“郭大人,那赋凌司来的护卫实在是难缠,幸好我们人多。”
见郭济不说话,那人又接着补充道:“也要多亏郭大人机智打破了僵局。”
“你不必在此同我说这些废话,带你的人离开,去做该做的事。”
那人听后愣了一刹,随后开口向郭济告别,领着一众人离去,朝着林城大方向继续前行。
见那人离开,郭济身边的门客凑到了郭济身边低声说道:“照大人看,应何时遣人将跌下野坡的王妃救起?”
“你可派人探查过,在下面没水没吃食能活多久?”
“最多三日。”那门客回答道,“不过同王妃一起跌下野坡的还有一个赋凌司护卫,情况应当有些不一样。”
郭济听后思考了一阵,随后对那人说道:“后日此时,遣人下去将人救起。”
“是。”那门客恭敬地回答道,“那大人眼下是要前去林城还是在此暂住,等待王妃被救起?”
“留几个人能干的在此处照看,剩下的人随我返回尹都。”
39. 逃离
长孙雪先于沉风从昏迷中醒来,醒来时她还被沉风紧紧抱在怀中。
周遭枯败荒凉,长孙雪从沉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
若是她分辨得不错,她是被伪装成匪徒的兆国军士推下了山坡,沉风则是被自己不小心拽了下去。
思考间长孙雪想要试着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脚踝使不上力气,手掌上和胳膊上的伤口带来的痛意这时仿佛才苏醒,牵扯着她又重新坐下。
长孙雪转头看了看身边还合着眼的沉风,忍着疼痛伸出手察看他的伤口,沉风受的的伤显然比他更重些,再加上先前同那些匪徒缠斗,浑身都血淋淋的,连五官都只能勉强看清。
长孙雪拿着自己的衣袖想要擦擦干净沉风脸上沾染的血迹,确不想越擦越模糊。
见自己的努力无效,长孙雪也就作罢,眼下正值夜晚,腹中虽有些饥饿但还能忍耐,于是长孙雪便不再挣扎着起身,躺会原处,看着天上的月色,想着先捱过这个夜晚。
但事情显然没有长孙雪想的这般简单,她盯着月色看了没多久,便觉得周遭有蚊虫环绕,身体下面压着枯枝十分难受。
长孙雪转头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沉风,心中慌了起来,直到她伸手探了探沉风的鼻息,悬着的心才又落到了地上。
她还是忍着伤口的疼痛直起身子来,将身下的枯枝一根根捡走,在重新躺下之前,看了眼昏迷的沉风,还是决定将沉风挪到这平坦的地方来。
但沉风比长孙雪想象中重得太多,更何况她手上有伤,移动沉风时还得忍受着自己伤口的疼痛,她拼尽全力不过也才将沉风的位置挪动了一点,她放弃了先前将沉风挪到平坦地方的想法还是换自己躺了上去,忍受着耳边的虫鸣,一阵醒一阵睡,恍恍惚惚地捱到了天亮。
可这次醒来,身边的沉风却不见了踪影,意识到这一点的长孙雪,因着没休憩好留下的疲惫和睡意一扫而空,她抓着身边的杂草和枯枝努力起身,高声呼唤着沉风的名姓。
幸而醒来的沉风并未走很远,听到长孙雪的声音后很快便出现在了长孙雪的视野之中。
“你醒了。”沉风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中的柴火向长孙雪走近。
重新见到沉风的长孙雪又失力坐到了地上,虚着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若是走,也定会带上你。”沉风说着将木柴聚到一处开始生火,“这野坡不是很高,就是陡峭了些,等你休整好了,我便带你离开此处。”
“那你的伤呢?可好些了?”
长孙雪说这话时正一脸新奇地看着沉风生火,她先前随军远行时都未见过如此原始的生火办法,可沉风却像是毫不费力一般,将火生了起来。
“你不必担忧我的伤,此处没什么活物,你若是饿,需得忍忍。”
长孙雪听后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接着说道:“你不疼吗?”
这点伤都让长孙雪痛得难以动弹,沉风身上的疼痛只会更甚,她猜测滚下山坡时,定是沉风将自己护在了怀中,才只让她的手臂和手掌受了点伤。
可受伤更甚于她的沉风方才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走来走去,还带来了一堆柴火顺手生起了火,长孙雪心想沉风定是在忍着,便想着开起话头,给沉风一个倾诉的机会。
“疼。”沉风诚实又简短地回答道,可话说出口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准备好聆听沉风凄惨过往并给予安慰的长孙雪见沉风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便只好开口说道:“我也有点疼。”
“除了手上的伤还有哪处觉得疼?”沉风这时话倒是多了起来。
长孙雪愣愣地看着沉风开口说道:“只有手疼。手上确是有一些擦伤,除了这些擦伤倒也没什么旁的伤口了,只是脚踝似是使不上力气,大抵是崴到了罢。”
长孙雪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右边使不上力气的脚踝。
“我可能帮你看看?”
长孙雪听后警觉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同沉风说道:“我怕疼。”
她见过不少军中的将士崴脚之后,直接上手将受伤的脚踝正了回来,那场景光看着就令她皱眉。
沉风不语,扯下了自己衣衫上最干净的一条布,随后同长孙雪说道:“我不会你想象中的正骨,只是拿布缠一下,你的脚踝兴许便不会再肿胀。”
长孙雪看着沉风的眼睛,莫名觉得其中有一份特殊的可靠存在,于是她将自己的受伤的那只脚伸到了沉风面前。
沉风没有食言,只是拿手中的布从下往上包裹住了长孙雪的脚踝。
“你若休整好了,我背你离开此处。”沉风看了眼长孙雪的脚踝说道。
“好。”长孙雪低着头回答道。
午后,沉风背着长孙雪,背上的长孙雪手中拿着沉风本挂在后背的剑,绕开了让他们滚下来的最陡峭的长坡,找了条缓路,开始缓缓向上爬着。
脚下偶有碎石,长孙雪担忧沉风踏不稳,便紧紧地抱住沉风,但沉风却不想长孙雪想象地那般不小心,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牢靠。
“是我拖累了郎君。”长孙雪看着沉风发上染着的血迹忽地说道。
“为何如此说?”沉风停下了脚步,将背上的长孙雪放了下来,让她坐到一边休憩,“你可是累了?”
“那驿道上突然出现的匪徒大抵是从兆国来的,他们身上穿着的甲衣我很是熟悉。”
沉风即刻便感受到了长孙雪话中的失落,他知晓她又多想回家,也知晓兆国是她魂牵梦绕的家乡。
“你可还想回去?”
“我想知晓他们如此做的原因。”长孙雪叹了口气说道。
按照先前收到的那封来信中所说,父皇离世,兄长被逼离开都城,那此时在兆国都城中掌权的人是谁,那人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长孙雪一概不知晓。
“只是这次使团受了这样大的损失,大抵是回不去了。”长孙雪接着说道。
“我可以带你走。”沉风笃定地看着长孙雪说道。
再一次听到沉风将含着“带她走”意味的话,长孙雪这次心中却不再犹疑。
“我没办法下定决心拖累郎君。”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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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实说道,“郎君若是不随我走,定要在此处受不少搓磨,郎君还是先带我回到使团罢。”
长孙雪说罢支撑着起身,沉风便一声不吭地蹲到她的身前,将长孙雪背起,继续向上走着路。
“这么说来,是我拖累你才对。”沉风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说道。
“不,是我太弱小。”长孙雪没多想便回答道。
这段路虽不陡峭却很长,长孙雪和沉风从午后走到了夜晚不过走了一半而已,巧的是在长孙雪刚看到路的尽头时,原先使团中那些覃国的护卫也顺者这条路寻了过来,见到沉风和长孙雪他们一副很惊喜的模样,说着万幸的话,帮着身上有伤的长孙雪和沉风顺利爬上了山坡,带着他们回到了驿馆。
使团中的大多数人都暂居在驿馆中,独不见郭济,长孙雪向旁人询问才知郭济先一步离开此处返回了尹都。
“你们是如何摆脱那些匪徒的?”长孙雪向被派来服侍她用药的侍者问道。
“那些匪徒见王妃坠下山坡,便没再为难我们,将使团中几个装财帛的木箱搜刮了一通后便离去了。”那侍者一边为长孙雪上着药一边答道。
长孙雪从这侍者的话中寻不出什么纰漏来,她既看到那些匪徒身上有关兆国的熟悉甲衣,心中便知晓那些匪徒是冲自己而来,至于离去前拿走财帛这一点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到底是入了冬,长孙雪喝下热乎的汤药之后身上仍不觉得暖,让侍者帮着自己又寻了一条棉被盖到自己身上才作罢。
侍者见她躺下便也不在房中多做叨扰,向长孙雪请示后便要退下,长孙雪却在此时叫住了那侍者向她询问道:“跟在我身边的那位郎君如何了?”
“王妃是在问那位从赋凌司来的护卫罢,那护卫身上虽受了不少伤,但医士及时帮他的伤口做了处理,眼下并没什么大碍,想来也同王妃一般正准备休憩。”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王妃客气了,这是奴应做的。”那侍者说罢便退出了房间,将门轻轻合上后离去。
长孙雪确是很疲惫,可眼下她却难有睡意,她脑中回响着沉风问她的那句话。
“你可还想回去?”
她的答案坚定,可心中却生出了些许胆怯。
回到兆国之后她兴许不会像先前那般无忧无虑做个公主,兴许还会被当作物件一般交换到别处去。
担忧与迷惘之间,长孙雪也寻到了答案,她知晓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回到兆国,她也不能以如今这般模样回去,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到兆国,不能再接受一次这样被人支使的命运。
夜漫长,长孙雪的思绪也越飘越远,她回想起自打来到覃国后便不甚顺利的经历,她好像是被人一步步推到了如今这境地,身边没有亲信也没有家人,一个人在王宫中孤立无援,只能等着旁人给予她希望。
这一切背后的推手是何人?长孙雪想着这问题,是高勉还是旁人?
长孙雪一时间解不开这个谜题,可她知晓她需得主动找到那推手,才能将如今被动的局面扭转。
40. 飘雪
使团到底还是踏上了返回尹都的路。
前来告知长孙雪这一消息的人是那日来寻坠下山坡的长孙雪和沉风的诸多护卫之一,长孙雪听到这一消息,心中没有过多的意外,先行离开的郭济定然向朝廷反馈了此处发生的情况,使团中的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再加上财物被盗,这是容不得长孙雪改变的决定,
返回尹都的路比长孙雪想象地更快些,好似没过多久队伍便又返回了最一开始落脚的地方焉都。
一路上长孙雪比来时更加沉默,鲜少掀开车帘欣赏路过的风景,也少与旁人交流,唯一能同她说些话的便只剩沉风一个,话语中的内容也只局限在路程远近,天气好坏之间。
在焉都休整的第二日,长孙雪清晨打开窗子,发现屋外竟飘起了雪,这在覃国几年也难得一见。
发现落雪的人自然不止长孙雪一个,晨起开始劳作的焉都百姓看到从天而下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十分雀跃,这场不常见的大雪让寻常的日子变得特殊起来。
长孙雪见过很多次下雪,她是在一个落雪的日子出生,她的母妃也是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天气离世。
她不喜落雪的日子,雪花落在手心的温度总让她想起母妃离世时冰冷的手,因而眼下她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欣赏雪景,只担忧队伍返回尹都的日子是否要推迟。
果然,没一阵长孙雪的房门便被敲响,长孙雪打开房门,头上落了点雪的沉风出现在了房门外。
“他们让我来告诉你,今日走不了了,要等明日才能出发回到尹都城。”
“多谢郎君前来告诉我此事。”
长孙雪说罢见沉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又开口问道:“郎君可还有旁的事?”
沉风看着长孙雪,也看到了长孙雪身后打开的窗子,迟钝地开口:“屋外下雪了。”
“郎君可是鲜少见过落雪?”长孙雪反问道。
长孙雪说的不错,沉风从小到大都长时间待在朱国和覃国这样常不落雪的地界,偶有出外勤的时候也鲜少有运气能见到落雪的情景。
今日见焉都城落雪,沉风心中确是有些欣喜的,他私以为长孙雪见此情景心中也会有所不同,可听到长孙雪的反问,他才反应过来长孙雪从兆国而来,兆国的都城燕京年年冬季都要下好几场雪。
“你可想同我一道出去走走?”知晓了这一切的沉风还是向长孙雪发出了一开始便想说出口的邀请。
“好。”长孙雪没多做思考便欣然同意。
走出驿馆时,长孙雪将拿在手中的黄色纸伞撑开,向沉风问道:“郎君可要撑伞?”
沉风没多做回答,接过了长孙雪手中刚撑开的伞,同长孙雪一道走出了驿馆的屋檐。
长孙雪带出的这把伞很小,只够一人在伞下躲避,她房中倒是有一把大一些的伞,可拿伞时她想起沉风头上淋的雪花,想着沉风应是要体验一番落雪的滋味,便选了那把小些的伞,方才向沉风的询问不过客套而已。
不过长孙雪并没有因自己的决定而淋到雪,沉风的伞撑的很偏,将长孙雪整个人笼罩在伞下,让长孙雪能安心地欣赏着街道上的雪景。
焉都的雪景与兆国都城燕京有些不同的,此处的雪花很轻很薄,落到地面上也不会停留很久,很快便融化消逝,更像是在阔一场白色的雨。
“郎君一直生活在覃国吗?”长孙雪向身边的沉风问道。
“我生活在朱国的时间更久些,朱国灭亡之后,我才随赋凌司一起来到了覃国。”
“朱国。”长孙雪口中呢喃着这个她只在史书籍册中见过的国度,“朱国是怎样的,我听闻那里的百姓崇拜圣鸟毕方,喜文厌武,爱憎分明。”
“我没在朱国的都城生活过,也鲜少与那处的百姓接触,赋凌司原先设在朱国都城郊外的一处竹林,我此前在那处常住。”
“郎君在赋凌司任职了多久?”长孙雪继续问道,她知晓沉风是赋凌司的杀手,也知晓沉风定然不是在赋凌司中任职的寻常人,只是更详细的,她确不知晓。
“很久,我不知我在何年岁来到了赋凌司,自我有意识算起,大抵已有十几年。”明明是算不上明媚的过往,但沉风对长孙雪提起时,心中却没有往日那般的彷徨与阴霾,反倒有些欢喜。
“郎君是以何为目标,在赋凌司勤勤恳恳地任职了这么多年?”
沉风不知来处,没有家乡和父母,行事独断直接,想来也没有亲戚家眷,这些长孙雪心中最牵挂的东西,沉风先前好似都没有,她想知道,是什么支撑沉风在赋凌司做着一份看上去并不喜爱的事,孤寂地前行了这么久。
长孙雪的问题沉风想了许久方回答道:“赋凌司规矩森严,弱肉强食,最开始勤恳练功是为了活着,可后来生计已不成问题,我好像便没了你口中说的目标。”
“原是这般,郎君在赋凌司定然很难熬罢。”
“你今日好像对我很好奇。”沉风扭头看着若有所思的长孙雪说道。
沉风的话打断了长孙雪的思绪,她转头对上沉风的眼睛说道:“我只是想多了解郎君一些。”
沉风怎会不知长孙雪几番话语间的好奇,只是听着长孙雪亲口承认,心中还是有些旁的滋味。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郎君,前些日子我心绪杂乱,将此事忘在了脑后,眼下记起自是要向郎君好好道谢,那日危急是郎君护我性命,往后郎君若是有什么事情需我相帮,我定会为郎君赴汤蹈火。”
“我无牵无挂,大抵不会有让你为我赴汤蹈火的情境在。”
“郎君一生安宁,无需旁人拯救,也是我心中期许。”
沉风所言不像作假,可就如他所言,规矩森严弱肉强食的赋凌司怎能轻易容许一人违背任务,将人绑走,沉风在赋凌司中的作用大抵比长孙雪先前所想的还要关键些。
驿馆临的这条街很短,二人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尽头,返回时沉风向长孙雪问道:“燕京城落雪时是怎样的模样?”
“檐上与街巷间皆是皑皑一片,落雪之后,燕京城便会更冷上几分,城中百姓穿各色的冬衣,烤炭火,囤积冬日里要用到的粮食与蔬果……若有机会,我定会邀郎君来燕京做客。”
长孙雪说着将手伸出伞外,接着轻飘飘落下的雪,感受着雪融在掌心的温度,许是方才话语中勾勒出的故国景象让她心热,今日的雪融在掌心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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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么冰凉。
“好。”
沉风虽简短地应着长孙雪的话,脑中却不知不觉浮现出和长孙雪并肩走在燕京城街头的景象,心中莫名觉得有些雀跃,这种感觉虽有些陌生,但却不让他觉得恐慌。
焉都城的这场雪并未持续很久,等到午后便逐渐化成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地面湿滑不易赶路,因而队伍又在焉都耽搁了一日方回到了尹都。
进了尹都城,长孙雪所乘的马车便径直向着王宫而去,此行虽没能回到兆国,但离开覃宫,多看了十几日的风景,长孙雪心中也有了些许慰藉。
只是这日的王宫与寻常似是颇有些不同,宫中侍者不像往日那般穿着代表所属的各色衣衫,簪着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簪与钗,而是个个身着素衣,发髻的样式都简单了不少。
长孙雪怀着疑问先被人请到了书阁,去见高勉。
高勉一如即往地坐在那张深色的书案之后,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与长孙雪曾在书阁中见过的赵玱。
“出使路上突蒙灾祸,不知王妃是否受惊,如今身体可好?”赵玱开口向长孙雪询问道,语气十分和善。
“多谢赵大人关心,此行虽遭匪徒抢掠,我又不幸滚下山坡,但使团护卫个个尽职尽责,让我少收了不少伤害。”
“王妃没有受惊便好。”高勉看着手中的奏章同长孙雪说道,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微抬起头看向赵玱,“赵相,此行王妃身边的护卫是何人?”
听着高勉像是要问起沉风,长孙雪的心不知为何下意识一紧,随即又想到沉风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心又放了下来。
她在担忧自己会犯下过错惹来不必要的祸患。
“回陛下,此人名为沉风,是赋凌司司主,傅聿手下的人。”
“此人护卫王妃有功,遣人去给傅聿传信,让此人往后便在点翠院中任职,担着护卫王妃的职责,至于奖赏赵相看着办便是。”
“臣遵旨。”赵玱说罢看了眼又将头低下处理奏章的高勉,又接着说道,“陛下可还有旁的事?若无事,臣便先退下了。”
“无事。”高勉头也不抬地答道,“王妃也劳赵相亲自护送回到点翠院罢。”
“臣遵旨。”
赵玱话音落下,长孙雪也起身向高勉行礼,随后跟着年迈的赵玱一同离开了书阁。
从书阁到点翠院的路长孙雪已能熟记在心中,护送一事本不该由赵玱一个老臣来干,长孙雪不解高勉为何做下这个决定,却也没有更多的好奇去弄清这背后到底是因为什么。
走出书阁,长孙雪因着先前刚进宫时的疑惑,向赵玱小心地问道:“我有一事想求问赵大人,不知赵大人可否为我解答?”
“王妃有何事不解只管问老臣便是,无需过多思虑。”
“这宫中四处缟素,宫人皆是一脸肃穆的模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是陛下的家事,臣本不该置喙多言,但王妃既已与故去的肃亲王结亲,便就算是覃国人也算是这宫中人,臣便也不敢多瞒王妃些什么,这宫中侍者着素,各处哀戚只是因着陛下的长子,也就是大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在殷郊因祸不幸亡故了。”
41. 高桢
“竟有此等事。”长孙雪一脸大惊失色的模样,“当真是因果多变,世事无常,方才我还在陛下面前诉说自己途中苦难,当真是过错。”
不怪长孙雪分毫未察,任谁见到高勉那张脸上喜怒不变,平淡得一如往常的神情,都无法知晓其竟遭受了丧子之痛。
“这怎能算是王妃的过错,王妃一路奔波劳累,去书阁中回话想来已将身上所剩无几的气力用尽,是臣多言让王妃忧心了。”
“赵大人何故自责,是我不好提起这宫中的伤心事。”长孙雪眉头微蹙,目露惋惜向赵苍应承道,“只是不知大皇子殿下是因何故身陨?”
“陛下派了不少人前去殷郊探望,只可惜眼下仍没有个确切的结果。”
此间事情说尽,二人便无言再多说些什么,然沉默并没有保持许久,因着书阁距离点翠院实在算不上远。
点翠院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长孙雪走进院中那冯监侍带着一众平日里连话都鲜少同长孙雪说的侍者来迎,长孙雪看了眼恍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的冯监侍,随后从容走进了院落之中。
点翠院宽阔,可长孙雪走进之后却感到一种熟悉的逼仄感,她回想起先前在途中的日子,虽颠簸疲惫,但总归自在畅快。
不能再在这处呆下去了,长孙雪心中想到。
长孙雪心中有了计策,却苦于刚刚得知了大皇子高勤的丧讯,只能暂缓。
思及此处,长孙雪忽觉自己的运气也不算差到了极点,那些欺辱过自己的人都因旁的事情无需自己动手便受到了惩罚,只是不知高勤的死是那个频频来寻自己的二皇子高凌动的手,还是另有隐情。
偌大覃宫,喜怒哀乐也自有不同。
齐皇后所居的华清殿中寂静异常,齐皇后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握着银片,剪成人的模样,
“母后。”平宁公主高桢一身素衣轻声走入殿中,在低头专心剪着银片的齐皇后对面跪坐下,向她的母后齐皇后请安。
齐皇后却不作反应,仍依着烛火专心致志在银片上剪着小人,哪怕屋外白日高悬。
“母后。”高桢再次出声唤道。
这次齐皇后却不像先前那般不作反应,她手中的剪刀坠到了地上,发出了闷响,眼睛也似是被烛火映照银片反射出的光芒刺到,闭上了双眼。
随后眉头皱起,一滴泪滑落,手中银片不慎触到火苗,融落成灰烬。
“桢儿……”齐皇后声音颤抖着缓缓开口。
“母后莫要忧思过度,我听殿外的徐姑姑说,母后已一日一夜不曾合眼。”
高桢说着吹灭了齐皇后跟前的火烛,捡起了跌落到地上的剪刀,放到了面前低矮的桌案之上。
“母后可将剩下的银片给我,我来帮母后剪这些小人。”
方才开口的齐皇后此时又没了动静,嘴唇颤抖着,像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高桢微微起身,想要从齐皇后身边将剩下的银片拿到自己身边,却不像齐皇后将那装着银片的篓子死死按住,不容高桢将其拿走。
“母后这是何苦。”高桢松开了欲拿走装着银片的小巧的竹编篓叹了口气说道。
“他是我身上掉下的骨肉。”齐皇后咬着牙说道,面部的肌肉和声线一般颤抖,眼泪也随话接二连三地落下。
“母后还有我。”
“桢儿,他也是你的兄长,他与你血脉相连。”齐皇后说着睁开了眼,一双眼混着泪水和血丝戚戚地看向高桢。
“我知晓,所以母后应将剩下的银片交给我,我也好送兄长一程。”
“这些银片剪成的小人是在地下为你兄长挡灾,你将这些东西拿走,可是要你兄长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我绝无此意。”
“好一个绝无此意,我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冷漠至极的孩子来。”
“谋害兄长的人尚未找到,我理解母后心中的怨恨与忧愁,可母后不该迁怒于我。”
“桢儿,你做出事情之前可曾想过后果?”
“母后这是何意,桢儿不解。”高桢说着垂头为齐皇后斟了一盏茶,推到了齐皇后面前。
“我本以为,毒害莫良人的婴孩已是你的极限,不想……”
“毒瞎那孩子的眼睛,我也是为兄长作想,母后不该怪罪于我,更何况先前肃亲王遇刺一事,高凌伙同那刚来到宫中不久的肃亲王妃做伪证,陷害兄长,害得兄长硬生生吞下了流离他乡的苦楚,也自是应当受到惩罚。”
“那婴孩尚在襁褓之中啊……”齐皇后盯着那盏高桢送到自己面前的茶水,久久未曾移开眼。
“母后先前有孕时,那莫良人和朱夫人共谋,不是也害过母后腹中未成形的婴孩,母后那时的悲痛我还记在心中,此事与先前她们对母后所做的事情有何不同,我尚未要了她孩子的命,更何况非我亲自动手,不忍又从何论起。”
“你是如何将那朱容诺身边最亲近的仆妇收买。”齐皇后说着尽力将那茶盏平稳地拿起,送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张开口喝下茶盏中温度适宜的茶水。
“凡是人便有牵挂,握住一人的牵挂,便握住了那个人,此事母后应当比我更知晓才是。朱夫人身边的周姑姑平日最牵挂的便是宫外病弱的老母,我不过遣人暗中寻到了她的母亲。”
齐皇后听后久久不语,她看着面前和自己面容颇为相似的女子,心中如刀割般疼痛。
“桢儿,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高桢不回答齐皇后的疑问,自顾自地同齐皇后接着说道:“我今日前来,除了看望母后,还有一事要同母后商谈。”
“何事?”齐皇后到底是没能将那盏茶喝下,放回了原位。
“我与良国世子的婚事。”
“你兄长刚逝去,如此大的丧事,你与那良国世子的婚事自是要推迟,此事我会去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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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讲。”
“多谢母亲。”
“如此你便满意?”齐皇后终是没能将见到高桢后心中生出的怨恨消解,开口向高桢质问时,却还顾忌着隔墙有耳,拼尽力气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高桢,只因着不想去和那良国世子结亲你便要谋害你的兄长,你是何其狠心。”
“我本没想谋害兄长。”高桢抬头对上齐皇后抖动着的瞳孔,语气不缓不急,“有人要害他,高凌甚至还有父亲,兄长一路上遭了不少祸患,是我托人在他身边保护,才让他顺利到了殷郊。”
“那到了殷郊之后呢?”齐皇后追问道,“你兄长虽蠢笨无能,可平日里最疼惜的便是你这个妹妹,当时陛下决意将你送到良国和亲时,你兄长在宣武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乞求你父皇不要将你送去兆国,结果虽没有改变,但你心中如何不忿,也不该去害他。”
“我不止一次帮了他。”高桢平静地叙述道,“幼时我帮他搏得父皇宠爱,成年之后,宫中群狼环伺,我帮他不止一次扫清了那些想要谋害他的人,除了朱家亲信、高凌门客还有许多人。”
“最近一次便就是肃亲王遇刺一事,他动心起念想要杀死高恪,接手其所掌管的赋凌司与诸多权力,他让相好的侍者将匕首提前放进了婚屋,只待月黑风高,众人昏沉,让其手下潜入婚屋,拿着匕首杀了高恪,可不等他的手下动手,高恪便已死了。且不论他命人动手谋害高恪一事是否莽撞,事发之后,我劝兄长寻机将那听了他命令的手下和与他相好的侍者处死,可他不忍,硬是拖到了赵相将那侍者寻到,审问之下那侍者吐露了实情,一个没来得及将高恪杀死的人,偏就将众人的怀疑惹到了自己身上,宫中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犹疑不决,高凌找到那日唯一的目击证人肃亲王妃作证,我教给兄长该如何面对父皇的审问,才让他在父皇手下留下一命,落得流放殷郊的结果,可兄长却另有打算,他瞒着我和母后在尹都城外囤积了私兵,被高凌捉到把柄,惹来了父皇的杀心。”
“母后,我一再帮兄长处理繁杂琐事,也算没有辱没兄长待我的好。”
齐皇后并非不知高桢多年以来所做的一切,可她到底还是不解:“你帮了他这么多,那又何以要害他?你若是不想嫁给那良国世子,你大可同我说,我自会去你父亲面前求情。”
多年以来,高勤虽蠢但勤,总想着为自己和母家多争些好处,因而莽撞做下了不少难以收尾的事,高桢一直在后面帮着收尾,她以为高桢如此帮着高勤是明白高勤如此做的苦心,哪怕高勤的苦心有时她也不甚明白,她还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甚笃,其中自有灵犀在,不想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孩子。
高桢看着齐皇后平静反问道:“母后当真不明白?”
齐皇后听后不语,高桢便也不再拖延,直截了当地同齐皇后说道:“因为我累了。”
“母后,凡事皆有尽头,我不愿再跟在兄长身后。”
42. 陈情
高桢拿起了桌案上放着的那把剪刀,将烛火的芯剪断,齐皇后也不再纠缠,将竹篓里剩下的银片送到了高桢面前。
高桢拾起银片,按着齐皇后剪成的模样,一点点将银片剪出个人形来,摆到齐皇后面前问道:“我剪的这个,母后可觉得能在地下为兄长抵挡灾祸?”
齐皇后的泪刚止住,此刻便又落了下来。
“你是如何害的你兄长?”
“只一个美妾。”高桢如实说道,“兄长越挫越勇是好事,可知错不改,终会一败涂地。兄长未成年时便因误入莫良人寝居惹得父皇生厌,后来封王立府娶了正妻,纳了美人,还不够,竟敢在宫闱之内与宫中侍者厮混,还对此人颇为信任,将谋害肃亲王一事与此侍者扯上关系,惹来了之后的麻烦事。”
齐皇后听后心便也落到了地上,埋进了土里,今日高桢一番话已让她明白,高勤身死实在怪不得旁人,怨恨无的放矢,齐皇后的泪流得更凶猛了些。
高桢动作很是利索,剩下的银片很快便都变成了小人,她将剪刀放下,将剪好的小人归置到那个小巧的竹篓中,推向齐皇后。
“母后莫要再哭泣,兄长已逝,可我还在。”
“没了勤儿,齐家上下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与朱家对抗,你与良国世子的婚期易推迟却难销毁,等你离开,我又该如何在这宫中过活。”
“我不会嫁去良国,我会一直陪在母后身边。”
听到高桢的话,齐皇后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悲喜之间便是迷惘:“你莫要再做出些荒唐事,母后失去了你兄长,再不能听到你的噩耗。那个帮你行事的美妾你可除掉了?”
“母后放心便是。”高桢看着齐皇后说道,“高凌和父皇暗中角力,一时间怕是不会怀疑到旁人身上。”
齐皇后看着高桢自若的模样,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殿中的炭火好似不足,让她浑身发冷,她看着那竹篓中被剪成人形模样的银片,眼眶中的泪终还是没能继续落下。
高勉的旨意很快便生效,自从再次回到点翠院,长孙雪常常能在院中或院门之外见到沉风,不像往日那般只能等到将近夜晚时才能见上一面。
不过沉风并没有因此同长孙雪多些交际,他常在长孙雪身后跟着,或在点翠院门前同林良交代些事,这种感觉令沉风感到陌生且怪异,他好像真成了长孙雪的护卫,就如同宫中那些公主身后的那些护卫没有什么区别,惟那些公主的话为行事准则,靠着听话在那些公主手下讨生活。
沉风私以为一身本事好似被埋没,但思及重新回到赋凌司还是只能做先前的行当,心中颇有些别扭,可别扭又能如何,傅聿同他说起陛下的旨意时,他仍是没多说一句就应了下来。
长孙雪显然不知沉风心中这些百转千回,她因着近几日常常能见到沉风而很高兴,毕竟沉风不像这院中侍者说话没有回音。
“郎君这几日可在点翠院中呆的习惯?”
“习惯。”沉风答的很简短。
“那郎君这几日可还有见过宫外的康郎君?”
“见过,有时夜里我会出宫同他见面。”
“郎君如今的棋艺可能胜过康郎君?”长孙雪接着问道。
听到长孙雪如此频繁地提起康皓的事,沉风心中有些不安,不安在长孙雪是否又要将他推开让他的生活重回一潭死水,也不安在长孙雪是否想要打听有关康皓的事情想要做些什么。
“我还未再同他下过棋。”沉风思前想后还是先如实同长孙雪说着他与康皓的情况。
“郎君怎这般犹豫不决?可是担忧一输再输失了君子气概?”长孙雪同他打趣道。
这次的问题沉风未能答得上来,眼下情况虽不像长孙雪口中那般,但他总觉得面对这问题再不该将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如实说出,这会让他陷入一番全然被动的境地。
“还是郎君觉得我教得不好,在外另寻了师父不敢同我讲?”长孙雪见沉风不语又接着说道,“若是这般,郎君其实不必对我遮遮掩掩,我棋艺不精能交给郎君的东西实是有限,郎君另寻良师,我十分理解。”
长孙雪嘴上说着理解的话,可语调婉转分明就是一副“若是真的,我会很伤心”的模样,沉风无须分辨便领会了这话中几番曲折的情肠,因而很快便答道:“你教得很好,我并未另寻老师,是我犹豫不决的过错。”
沉风同康皓的交际隐蔽,长孙雪一早就知晓沉风定不会另寻老师学棋,眼下看着沉风这般急于应对的表现,像是一个圆恰巧落到了合适的圈中,除了严丝合缝安心便还有几分恰巧带来的欢欣。
好像对于沉风,她一直处在主动的境地之中。
“郎君可知晓这宫中可还是在为逝去的大皇子忙碌?”长孙雪将话转入正题。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离开点翠院,前前后后思来想去还是用个柔软又直接的法子最为适宜,先前她想着拐弯抹角慢慢转圜,到底是太慢了,搭上了太多代价,只是瞧着近几日点翠院中侍者的打扮,这宫中肃穆的气息似是还未散去,长孙雪不想在此时去到阴晴难辨的高勉面前沾染晦气。
“高勤的遗体一早便被接回了尹都,应早已入土为安,这几日宫人打扮低调大抵也是为了不想触到宫中哪位贵人的霉头,但总归不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过了第七日,宫中这些侍者的行事应就会恢复如常。”
“眼下是第几日了,郎君可知晓?”长孙雪掩去心底里的迫切向沉风问道。
“应是第六日,明日过后,一切应当便能恢复如常。”沉风说罢见长孙雪好似颇为关心的模样又接着问道,“你对此事很关心?”
“婚礼已成,我到底也算半个王宫中的人,自是要对这些事多关心些。”长孙雪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半个覃宫中人?沉风觉得长孙雪说得不甚中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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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死掉的高恪洞房花烛还未开始便出了事,又怎能算作婚礼已成?沉风心中不知怎得翻出点酸涩来,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只见着长孙雪一脸正色的模样,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如平常一般点了点头将此事揭过。
日子过的很快,沉风口中的第七日很快便过去,长孙雪瞧着点翠院中侍者打扮多了色彩恢复如常之后又多等了几天,方叫来了冯监侍,说她要见高勉,劳冯监侍向上通报。
冯监侍见着长孙雪神色虽自若如常,但身体动作却好似有些发怵,行礼等一系列礼数动作都做的标准又小心翼翼。
冯监侍没多说些什么便应下了长孙雪的请求,前去通报,今日朝中休沐,因而冯监侍很快便带着称长孙雪心意的消息回来,说午后长孙雪便可前去书阁见高勉。
长孙雪本想在离开点翠院前去书阁时同沉风亲口知会一声,但从清晨到了该前去书阁的午后,长孙雪一直都未见到沉风,于是便作罢,将离开的消息告诉了门前守卫的林良后便跟着冯监侍走上了去书阁的路。
初冬的覃宫也不尽是荒凉,虽无繁花却常有绿叶点缀,这与她的家乡兆国很是不同。
前去书阁的路上,长孙雪不恰时宜地想起先前曾短住过的槐荫院,心想那处应是这王宫中最荒凉破败的地方了罢。
如今她面对高勉已没有最初的忐忑,她不剩下些什么,面对高勉自也没有畏惧,一路上除去旁的事,便只在想等自己将搬离点翠院的请求说出后高勉会作何反应,若是高勉的态度不明朗,在此之后又该如何让其同意自己的请求。
书阁的大门打开之后,长孙雪走过长廊,走进里面的房间。高勉依旧坐在原处,身边有两个监侍服侍,因着白日的缘故,书阁内部此时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压抑,日光穿过一层窗又穿过一层窗,还是能将书阁里面的房间照亮。
“王妃来此是有何事?”高勉头也不抬,便向正向他行礼准备问安的长孙雪询问道,语气让人听不出好坏。
“回陛下,我来见陛下只为陈情。”
长孙雪说话时微抬头状作不经意撇了眼高勉的神情和他眼下在做些什么,不出长孙雪所料,高勉依旧在批改奏章,长孙雪没当过一国之君,不知到底是何情况,但她总觉得原先在兆国时从未见过父亲日日坐在书案之后批改奏章。
“哦?你有何情要陈?”高勉的头依旧没抬起,不过语气间带了几分好奇,随后待批改完手中的这本奏章之后又抬起头向长孙雪示意,他身边站着的两个监侍可要退下。
长孙雪见状轻摇了摇头,在一旁的木椅上缓了几口气,又装作咳嗽了两声后方开口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想向陛下请求,让我搬离点翠院居住,不知陛下可否同意我这渺小渴求。”
“王妃怎做此想?高勉问话时依旧是先前那般略带些好奇的语气,不过长孙雪略一抬头看便知晓,高勉说此话时的神情远没有同上次一般地轻松。
43. 纠缠
“回陛下的话,自从旅途归来回到点翠院,我心中总是忧思,近来的几个夜晚常有噩梦相伴,我本不该因梦中之事叨扰陛下,可梦中之事,我醒来总是挂念,思来想去此事这偌大宫中只有陛下能解我牵挂。”长孙雪目光垂在地面,一手捂住心口,语气哀戚又焦灼。
“此事与你要搬离点翠院一事有何关联?”高勉语气之中似隐隐有些不耐烦。
“梦中之事寻常,可入我梦之人却不寻常。”长孙雪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道,“近来常常入我梦之人正是肃亲王,也是我的夫君,他在梦中常与我言地下生活是如何凄苦,还说定要寻到杀他的凶手,不论生死与其纠缠,我梦中安慰于他,可他却充耳不闻,时刻念叨着上面的话。我既已嫁入了覃宫自是要为夫君,也要为覃国作想,夫君地下不宁,我总忧心宫中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便特来寻陛下,说明此事。”
高勉不信鬼神,可长孙雪的话却仿佛真有其事一般,话语间,他脑海中浮现出高恪生前的容貌来,却发觉自己脑海中高恪的容貌已有些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勤儿已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为何在梦中纠缠不放?”
“大抵……大抵高勤并非是谋害夫君的真凶。”长孙雪眼神飘忽地说道。
“王妃如此讲,岂不是那日书阁之中,王妃说了虚假的证词?”高恪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旁拿了一本新的奏章来瞧。
“不……我不敢欺瞒陛下,那日在婚屋之中我见到的凶手的确是那日书阁之中被带上来的男子,只是……我在想夫君如此纠缠不放,兴许是生前遭受的恶意太多,难以释怀。”
“竟是如此。”高勉平淡地回答道。
“除此之外,我还偶尔能在梦中见到一个女子,那女子周身穿戴华丽却总是在哭泣……”长孙雪语气不安,“我近来梦中总与他们相见,几日下来心绪不宁,因而才来寻陛下,我知晓夫君自成年之后便居于宫外王府,那里才是夫君的家,我想着若能去宫外王府居住,在那处设立祠堂日日祭拜,可抚慰夫君地下的愁与怨,不要让这仇怨为王宫招惹不幸。”
长孙雪话中那个在她梦中哭泣不止的女子让高勉想起死去的高荧,回想起幼时他与高荧那一小段要好的时光,终是没有一口回绝:“此事孤已知晓,待孤处理完奏章仔细思量过后,再遣人去到点翠院,给王妃一个回复。”
“那我便不多叨扰陛下,回点翠院等着陛下的消息。”
长孙雪说完又咳嗽了两声,随后起身向高勉行礼离开了书阁。
方才长孙雪向高勉提起高恪时,高勉似是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待她提起她编造出的那个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高恪才有了些反应。
那女子的穿戴举止,长孙雪有意描述得向已逝去的高荧靠齐,本是见提起高恪后高勉无动于衷的无心之举,不想却歪打正着,引得高勉有所动容,想来高荧之死也与高勉有关。
可这点动容是否能让高勉做出决定?长孙雪心中不确定,高勉若是能做出谋害自己兄弟姊妹的事情,又怎会在那之后因鬼神之说心生胆怯和后悔,看来需得做出些伤害高勉自身利益的事情才行,只是高勉如今最看重什么,长孙雪并不知晓,但长孙雪心中有猜测,高勉既不重家人亲情,其所牵挂之事大抵在朝堂权力,可涉及覃国朝堂的这些事宜长孙雪眼下该从何知晓,她还是得好好思虑一番。
思虑之中,长孙雪没注意冯监侍为她引的路是否与来时的路一致,回过神来才发觉这并不是通往点翠院的路。
察觉到不对,长孙雪当即便停下了脚步,打量四周,发觉这条路她并非全然陌生,此时停下的地方正是那日从宫门处送走玉亭后返回点翠院途中曾经过的殿宇。
“冯监侍将我引来此处是何意?”
听到长孙雪的话,冯监侍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恭敬地向长孙雪答道:“自是有人要我将王妃领向别处,还请王妃随奴来。”
长孙雪怎会任由她支使,停在原地不动作,冷着声音对那冯监侍说道:“何人要见我?”
见长孙雪态度强硬,冯监侍的掌心似是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敢再隐瞒:“王妃莫怪,奴也只是代人行事,绝没有半分想要欺瞒王妃、谋害王妃的心思,是二皇子殿下要我将王妃领去朱夫人的寝殿附近同他相见。”
“你所言为真?”
“奴不敢有半分欺瞒。”
“如此明目张胆,他就不怕宫中人起疑?”长孙雪说着朝冯监侍走近。
“二皇子殿下的心思,奴不敢随意猜忌。”
“你不敢猜忌他,却来猜忌我,你未曾告知便将我领至此处,可是笃定我不会计较,抑或是就算我计较此事,给你带来的后果也远不如二皇子给你带来的后果严重?”
长孙雪一连串话叫冯监侍再说不出话来,只得弓着身子停在原地,低着头等着长孙雪接下来的指示。
“你去告诉二皇子,我怎么说也是他的叔母,怎可任由他遣人支使来支使去,如若他要见我,请他写好请帖,请帖之上也要将事由写明,我见过请帖之后才好定夺是否要去赴他的邀约。”
冯监侍听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在宫中讨生活不易,还望王妃莫要为难奴。”
“冯监侍要知晓,我愿开口同你说那些话便不叫为难。”
长孙雪说罢转身离去,这些时日下来她已能将宫中的路认得大概,尚到不了无人引路她便回不去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长孙雪虽不后悔方才做下的决定,说出口的话,但心中免不了好奇二皇子高凌寻自己究竟是有何事情。
总归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长孙雪在好奇之后很快便做下了结论。
要寻长孙雪的不止高凌一个,隔天午后便又有监侍来到点翠院寻她去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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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阁一趟。
长孙雪想着兴许是那日同高勉说的话又了结果,没有多做犹豫便跟着那监侍去到了书阁,只是这次长孙雪并未进到她原先面见高勉的那间屋子,而被领到了那间屋子旁边的一间,这间屋子里没有书架也少见籍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矮桌和两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坐着的也不是高勉,而是与长孙雪曾一道前往兆国的郭济。
“王妃安好。”待那指引的监侍走后,郭济起身向长孙雪行礼道。
“郭大人。”长孙雪微微颔首示意,随后坐到了郭济对面的那个蒲团上,“郭大人寻我前来是为了何事?”
“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只是前些日子一同与王妃出行,却让王妃深陷险境一事令我时时挂心,也一直在查探那些匪徒的来历,近来有了结果便想着要同王妃有个交代,此事转达给陛下后,陛下也急着让臣进宫来面见王妃,以安慰王妃近时不安的心绪。”
“近日我心绪确有不宁,郭大人若是将那匪徒的来历查明,便尽管告知于我,也好让我心安。”
“经查,那日在驿道上袭击使团的匪徒是从兆国而来。”
这个答案长孙雪虽早有预料,可听郭济将实情说出,长孙雪的心还是不由得紧了一刹。
“兆国?”长孙雪明明应当镇定,可讲话说出时声线还是有些颤抖,“那些匪徒怎会是从兆国而来。”
“我知王妃定难接受这一事实,但实情如此,我万不敢欺瞒王妃。”
长孙雪深吸了几口气后方反问道:“若实情如此,郭大人可知那些兆国人缘何要冲我而来,夺我性命?”
“使团护卫不足,那伙人见王妃坠下野坡便也匆匆离去,因而并未抓得一活口仔细询问,这件事实是我的过错。”郭济说到此,停顿了一刻又接着说道,“这些匪徒行刺时身穿甲衣,那些甲衣上的纹样我回来仔细研究过后发觉似是兆国皇室府兵或是军营中才有的纹样,因而臣猜测应是王妃的家人担忧王妃贸然回到兆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方遣人在途中劫杀王妃。毕竟兆国如今政权更替,正是在风雨飘摇之际,王妃从覃国来,恐是会惹来些不好的猜测,方背弃亲情信义,做出此举,王妃莫要因此太过伤心。”
郭济的猜测同长孙雪自打见到那些匪徒甲衣上的纹样后便做出的猜测相同,长孙雪不愿相信,可事实似乎摆在眼前,她想去怀疑,可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怀疑,郭济自始至终面对她言行一致,使团中她也寻不出错处。
又是这般两难的境地,真真假假的猜测快要将长孙雪撕成两半,自打她进入覃宫,不安便如毒蛇一般在她心上游走,每每亮出獠牙却又不咬下,只让她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战栗。
“郭大人可告知我如今兆国是何人掌权?”长孙雪沉默了许久后问道。
“若我记得不错,应是王妃的兄长,长孙哲,也就是原先兆国的昭王殿下。”
44. 自缢
听到郭济说出的那个开头同样为长孙的名姓,长孙雪心中并未有太多的波澜,连带着先前母国遣人劫杀自己一事都变得合情合理。
只因郭济口中的这个兄长并非是那个同她一起长大,教她下棋,时刻贴心关切,与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而是那个在长孙雪幼时便被送出王宫,近几年被接回尹都之后为了同覃国交好急匆匆地将她嫁出去的与她同父同母的兄长,长孙哲。
长孙雪不是没有想过,长孙哲会有一天将自己推入深渊。
“王妃莫要太过伤心。”郭济见长孙雪垂头不语,又接着说道,“陛下近来失亲十分能理解王妃此时的心境,对王妃兄长这一系列的举动既不解也不忿,王妃为了两国情谊千里迢迢嫁到我覃国,兆国人却不顾不问,王妃遭丧夫丧父之痛时,兆人却毫无反应,近来甚至连书信都欠奉。”
“陛下他……也曾被抛弃过,因而十分理解王妃的处境。”郭济的话似是说得很艰难,“陛下愿为王妃讨个公道。”
“如何讨?”长孙雪向他反问道,一连串话下来总算是切入了正题,长孙雪如此想。
“自是要遣人跟随王妃回到兆国,亲自向其质问,若质问不得结果,王妃可再与覃国传信,我们与王妃共商解决之法。”
“郭大人和陛下的好意我记下了,容我回去好好思虑,再给大人一个回复。”长孙雪抬头看着郭济说道,眼眶含泪,语气也戚戚。
郭济见到长孙雪眼中含着的泪水,愣了一刹,随后回神答道:“好,陛下和我都等着王妃的答复。”
离开书阁,长孙雪遣走了那个要为她引路的监侍,独自一人向点翠院的方向去。
郭济话中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覃国这是要以她为理由向兆国挑起战争,只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让她搬出槐荫院住入奢华的点翠院,还替她惩戒那些欺负她的人,长孙雪一时间想不明白。
回到点翠院主殿之后,长孙雪关上殿门从木匣中拿出了这些时日收到的信件,将它们都展开在桌面之上,脑中闪过今日郭济同她说的话,倘若郭济真将她的两个兄长混淆,那事实必定为真,信也为真,若郭济从不曾将她的两个兄长混淆,而是故意在长孙雪面前将这二人混为一谈,那事实为真,信又是真是假?
长孙雪从不曾陷入过这般境地,过往的日子有人替她将真假优劣辨好,送到她面前供她取用,整件事好像变成了一件她无法用过往的伎俩解决的难题。
长孙雪呆坐在那被她摊开的信件面前,脑中不断回想着郭济的话,期冀能在他的话中寻到有关答案的线索,为她带来些许希望。
可越想长孙雪的失望便多一分,她无法从郭济的话中得知信的真假,却逐渐从郭济的话中得出了覃人缘何要待她如此好的答案。
若是覃国打定主意要与兆国开战,手中又无十足的胜算,便要得知些关于兆国战前的准备与排兵布阵,那这些消息该从何得知?覃国眼下手中与兆国关系最密切的棋子便是自己,因而郭济才会同她说,会派人跟着她一同回到兆国。
覃人是要利用她因长孙哲背信弃义而起的愤恨,让她成为击溃覃国的助力。
长孙雪不会成为覃国的棋子,任由覃人摆布,哪怕她心中确在记恨着那个将她不由分说嫁来此处还遣人在道上劫杀她的长孙哲。
如何能解此困局?
长孙雪思考这一问题时,不禁想起几个时辰前天真的自己,还在傻傻等着高勉给她一个能让她搬离点翠院的答复。
如若她答应郭济,照他安排回到兆国却在之后不与覃国通信,那那些同她一道去往兆国的覃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恐会在兆国国中挑起更大的祸乱,如若他不答应郭济的话,决意不回兆国,以她如今已故亲王王妃的身份又能活多久?只怕不到一月高勉便会嫌她没用,寻人下手,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到时只需向兆国报个轻飘飘的丧讯便了事。
可丧讯却不会为她的故国兆国惹来更大的麻烦,死也许并不是个太坏的选择,长孙雪转念想到,与其让高勉遣人谋害于她,不如她自己来下这个决定。
如今谋害高恪的凶手已有定论,再说不到她的头上,高荧的死也有了明确的说法,无法栽赃于她,她的死不会为兆国惹来旁的麻烦。
长孙雪如此想着无知觉地握紧了桌上那几张单薄的信纸,做出这个决定后兴许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她无须再被这真真假假的世事折磨,为覃宫中的这些琐碎是非烦扰。
回家的执念成了泡影,长孙雪的确有些累了。
她打开殿中的衣柜,里面放着不知多少用华美料子制成的衣裙,她挑了几件看上去最结实的出来,将那些衣裙上下打结,连成了适宜长度的绳索。
兴许是先前习武得来的效益,长孙雪没多费力气便将这条用衣裙连成的绳索甩上了房梁,又找来高凳,将绳索的下端系住。
长孙雪站在高凳之上打量着屋外将近黄昏的天光,又看了眼手中的绳结,眼下只要她一个动作,世上便再无兆国兆云公主长孙雪。
此时,院中的侍者敲响了殿门,轻声询问道:“王妃,天色晚了,请允奴进屋,帮王妃将屋中的烛火点燃。”
“不必为我将烛火点燃,我想再休憩一阵。”长孙雪看着被她反锁的殿门说道。
“是。”门外的侍者简短回话后,便离去,没再叨扰长孙雪。
院中好似又来了人,长孙雪却不想再留心门外的响动,她看着手中的绳索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想到先前在兆国王宫中无忧无虑的时光,想到父皇母后还有兄长,也想到那年登上城楼见到的意气风发的叶准和陪伴她一段时光的于娘、小梅、玉亭。
最后的最后她还想起了沉风,不知他眼下正做些什么,算来长孙雪已连着将近两日都未见他。
长孙雪闭上了眼睛,在下定决心的后一刻又开始犹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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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将事情想的太过绝对,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兴许尚不到可让她付诸性命的境地,兴许她奋力一搏还能看到转机。
犹豫让长孙雪产生了退意,她将那快要抵到自己脖颈上的绳索拿开,埋头准备将其解开。
她还是想多活几天,她还不曾见过覃国的春与夏,不曾见过除王宫之外的辽阔山川,也不曾用自己多年习得知识与技艺做出些有益于旁人的事情,就算这一切没有转机。
“长孙雪!长孙雪!”殿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似乎很是急迫。
是沉风。
长孙雪回过神来,辨认出声音之后便想着从高凳上下来,将反锁着的殿门打开,但殿门外的沉风显然等不及了,不待穿着长裙的长孙雪从高凳上下来,反锁着的殿门便被人从外撞开。
闯进殿中的沉风及他身后一众在院中服侍的侍者就这样与站在高凳之上,手中握着还未解开的绳索的长孙雪面面相对。
长孙雪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下她只想尽快从这高凳上下来。
不等她继续动作,沉风便冲到她面前,使了力气将她从高凳上抱了下来,还指挥在他身后愣住的一众侍者将挂在房梁之上的绳索取下。
那些侍者听了沉风的命令急匆匆地上前,在绳结周围围成了一圈,着急着将绳索解下。
“多谢你抱我下来。”长孙雪看着绳索一处的混乱颇有些愧疚地同沉风说道。
沉风却盯着她的侧脸不讲话,双手还搭在长孙雪的腰间。
长孙雪被他执著的视线逼迫,不得不回望,看清了对面的人眼中的情绪之后,又偏过了头,语气尴尬地同沉风说:“你先将我松开。”
沉风这次没有不给出回应,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松开了落在长孙雪腰间的手,同长孙雪说道:“是我越矩了。”
“无妨,无妨。”长孙雪冲他笑笑说道,随后见殿中那一众侍者解开绳索离去,又回头看向沉风接着说道,“我听到你喊我的姓名。”
“那些侍者说你还醒着,我敲门你却未应,只得大声呼喊你,不想几声之后你还是未应,我便将这门强行打开。”沉风依旧看着长孙雪说道,语气里却未将眼里的那点难过和抱怨宣泄,“赋凌司命我护卫你周全,陛下又让我到你身边护卫,我自是不敢懈怠。”
“郎君原是为了职责所在才在门外大声呼喊我的姓名。”长孙雪说着将眼神撇开,不再去看沉风。
见着长孙雪眼神偏移,沉风后悔方才未对长孙雪说实话,实话必定不会让长孙雪对他的态度发生转变,他有心补救,可心中别扭没将补救的话说出口,他不愿对长孙雪毫无理由地顺从,更为着方才进到殿中见到的事情心惊,平静下来之后,他又因长孙雪无缘无故想要抛下他一事生出些委屈来,但紧接着又想到他与她之间从未有过关乎其他情感的约定,他不该委屈。
“我那日夜里该带你走的。”沉风微微垂下头同长孙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