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里》
1. 开端
我,杀人了?
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红。
红绸、红烛还有挂在床边了无生气的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人。
风很大。
大风吹进屋子,将屋内的红绸吹得作响,来回大幅度地摆动着,摆在窗子下的那根粗壮的,有着雕刻的红烛也早已被吹得倾倒,焦黑的烛芯孤零零地立在中央,原本流动的蜡油也凝固,在被打磨出褐色光泽的木桌上留下静默的痕迹,一如在床边挂着的一动不动的男子一般。
长孙雪头上凤冠垂下来的金穗子也随风晃动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可此刻的长孙雪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伫立在原地,身上的喜服像是同脚下红色的地毯连成了一体,牵扯着她难以动作,喜服上的金色纹样被还带着温度的血侵染上了红色,显得死寂又残酷。
令长孙雪从眼前景象分出神来的,是手上湿润又黏腻的感觉。
低头,那双纤长的手几乎全数染上了血迹,鲜红得似是要刺穿她的眼睛。
是谁的血?
是她那挂在床塌边的新婚夫婿高恪的。
还是,她的?
移开手,长孙雪的腹部正插着一把匕首,刀尖朝前,挂着血。
手上的血是她自己的?腹部似是有泪泪鲜血正在流出……
“呼……”
长孙雪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前看不到半点红色,挂着洗不掉污渍的米色床帏几乎将她包围,用作床梁的木料之上还有着倒刺。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蜡烛也早早就燃尽,烛芯混在一滩凝固的蜡油里难以分辨。
此刻并不是黑夜,而是快要到正午,但此处屋子偏僻,院墙高耸,分不到日光。
“公主,你醒了,脸色怎如此苍白?可是着了梦魇?”于娘蹲在床畔,边拿着手巾给长孙雪擦着头上的虚汗边说道。
于娘在长孙雪母亲离世后便一直跟在长孙雪身边照料,对长孙雪平日的习性再熟悉不过。
如于娘所说,长孙雪的确着了梦魇,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那日嫁与覃国亲王高恪的情景,每每梦到都会让她冒着冷汗从睡梦中清醒,她已有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瞧着公主如今这消瘦的模样,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侍女小梅端着从宫中膳房讨来的吃食,忧愁地说道,“今日的吃食又是薄粥和腌过头的野菜,这半点日光都没有的屋子,公主先前何曾住过?这样下去,公主在大婚那日受的伤如何能好全?”
“莫要再提那日的事。”于娘用手比划着周遭薄如纸板的窗棂和门框,轻轻出声苛责道。
“公主又未犯下半分过错,怎就提不得。”小梅虽是反驳,但声音却自觉地低了下来,“公主那日明明也受了伤,又怎么会是杀害那高恪的凶手?他们找不到凶手,却要将公主安置在此处,我们好歹也是顶着兆国名头嫁来这覃国王宫,怎就落得这样的境地。”
眼见时间快要到了正午,长孙雪正要出声阻止小梅议论时,那扇轻飘飘的大门却被人从门外推开,门外微弱的光线冷淡地打在了长孙雪周围的床帏上。
阴影里,于娘和小梅低头跪在一旁,长孙雪在床塌上用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将头抬起看向来人。
来人她并不陌生,大婚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高荧便常常来此探望她。
高荧是她未婚先死的夫君高恪的亲妹,也是当今覃国君主同父异母的妹妹,眼下覃国王宫内,不论是谁见到高荧,都要恭敬地行礼,再低头说上一句长公主安好的。
同为公主,长孙雪素面粗衣,对面的女子却花容华服。
高荧头上晃动的金钗下坠着的那颗白色的玉珠,若是从高处坠下,大抵能将自己的手砸出一块泛着血的淤青来罢,长孙雪出神想到。
“你身边的人怎不像你这般寡言少语?”高荧抬着头说话,并未与长孙雪的目光对上,“来人,把这多嘴的侍女带下去,掌嘴二十。”
长孙雪听后迅速看向一旁的小梅,可她愈急便愈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气未喘上来,咳嗽得更厉害了,眼下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得在朦胧间眼睁睁地看着小梅被人拉到门外。
门外掌掴的声响轻而易举地传到门内,长孙雪大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来,不再咳嗽,眼睛看向那已然坐到自己床塌上的高荧。
“这每日的汤药,怎劳长公主为我送来。”长孙雪虚弱地说道。
高荧每次来此并非都像今日这般带着明显的愠意,自打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的五日里,高荧每次前来除了汤药还会给长孙雪带来些不能果腹的精致糕点,同长孙雪说着她那不幸丧命的兄长高恪生前是如何可亲的一个人。
长孙雪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聆听,偶尔依着那日大婚时零星的记忆说上一两句夸赞的话,便能得到高荧的笑容,和第二天里和此处格格不入的更精致的糕点。
长孙雪记得昨日自己说的奉承话还比往日多一两句,怎的今日高荧身边的侍女就只端了一碗汤药前来,可是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怎能算得上辛劳?”高荧边说边从那漆皮的木案上将药碗拿到自己手中,“你那日的伤还未好全,自然是要人悉心照料的。”
说罢,高荧伸出手来,掐着长孙雪的脖颈向前,随后捏着长孙雪的下颌,迫使其张嘴,将那药碗里的汤药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药碗见底,长孙雪被呛得伏在床边,她如今的力气甚至无法挣脱出高荧的挟制,几番挣扎下来,只是让那汤药倾洒了几滴到她的身上,除此之外,她的头发也被汤药打湿,黏在她的脸上。
高荧此行前来,目的显然不是来给她喂药。
“你若是再不将那日的实情说出,就别怪我将你扔到王宫外去任人践踏!如今你兆国国内乱作一团,你父亲病重,你的那些兄长忙着争权夺利,哪里顾得上你这个小小的公主?万不要再想着能拖延时间,期盼你那些情真意切的家书能有效用,兆国派人来将你接回去!”
“长公主想要我说些什么,我已将我能回忆起的一切都全权向殿下说出。”长孙雪低着头平复着气息说道。
高荧听后却不由分说地用手抓住长孙雪的头发,将伏在床畔的长孙雪拉了起来。
头皮的疼痛让长孙雪流出眼泪来,但她没有力气挣脱,只得顺着高荧的力道,以期能让自己少吃些苦头。
跪在一旁的于娘见状欲起身阻拦,却被高荧带来的侍女按下,双膝难以离开地面分毫。
“长公主知晓,我们公主那日受了惊吓,忘记了那日的许多事,求长公主殿下开恩,莫要再折磨我们公主。”于娘泣声说道。
高荧听后不过只是冷冷地看了于娘一眼,并未将于娘的请求听到心中。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据大婚那日已过了足足七日,杀害我兄长的凶手依旧寻不到半点踪迹。”高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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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狠厉地说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事发当时,你与我兄长共处一室,定是你,谋害了我的兄长。”
头上的疼痛让长孙雪觉得有些麻木,眼眶里的泪接二连三地落下。
“覃国国中能人众多,我听闻只一个赋凌司中的高手便有不少,那些人动手怎会轻易留下踪迹?”长孙雪眨了眨眼睛,强撑着力气说道,“我一柔弱女子如何与你兄长抵抗,我若真存了心要谋害你兄长,又怎会也受了重伤,长公主定是误会了。”
“误会?”高荧说着松开了拉扯长孙雪头发的手,“你的话倒是帮了我,眼下赋凌司的那些人确是无人去查。”
没了桎梏,长孙雪的头瞬间垂了下来,再也无力去看着高荧的脸庞。
高荧起身,拍了拍手上扯下的长孙雪的发,拖着半长的裙摆离去。
本就不大的屋子霎时变得空荡,大门合上,周遭环境变得更加昏暗,长孙雪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没有动作,低着头静静地呼吸着。
一旁的于娘迅速上前,带着哭腔温声询问道:“公主可还安好?”
“我无事,于娘你先去看看小梅罢。”长孙雪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于娘,扯出个笑容来。
于娘听后很快朝门外走去,可走到门前时却又停下,长孙雪没听到于娘开门的动静,抬头去看,门前竟还站着一人。
那人身姿高挑,穿着深色的衣裳,眉眼深邃而又锐利,手中拿着一把带鞘的长剑,腰间有一块显眼的白玉牌,此时正靠在门前,侧着脸示意于娘不必理会他的存在,只管去做该做的事。
于娘心中紧张,不曾理会到那人的暗示。
“郎君是何人?怎会在此处?”长孙雪轻皱起眉头,虚弱地问道,衣袖之下的手握紧了从扣留的嫁妆中藏下的木簪。
那人依旧一副懒散的模样,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严肃:“公主可唤我沉风,在下奉赋凌司的命令前来护卫公主的安全。”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长孙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娘倒是率先反应过来,先一步去查看小梅的情况。
门外的小梅被打得昏了过去,被于娘晃醒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脑袋有些昏,幸而没什么大问题。
于娘将小梅扶进屋子里时,屋子里还是沉默着。
小梅显然也被这个莫名出现在屋子中的陌生人吓了一跳,她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肩膀也轻轻抖动了一下。
长孙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中对沉风的话并不很是相信。
方才高荧灌药、扯发的事情仿佛还在眼前,那句将她扔出宫外任人践踏的话还回响在她耳畔,眼下竟冒出来一个人说要保护她,长孙雪怎敢相信?
“保护?”长孙雪反问道,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长孙雪将视线婉转地落在沉风腰间的玉牌上,那块白玉牌大抵便是赋凌司的象征。
“保护。”沉风仍旧漫不经心,但肯定地回答道。
“方才郎君可在屋子里?”
“在。”沉风的答案依旧肯定,不过他已然明白长孙雪如此问的用意,于是很快补充道,“只护你不死,我方才应当算不上失职。”
说话间,长孙雪的视线第一次同沉风对上,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用不尽的冷漠和不在意。
枉长孙雪刚刚说话间还刻意多咳了几声,装作一派病得快要死的模样,想要让面前站着的人放下警惕。
2. 破院
实际上长孙雪如今的境况也算不上太好,少得可怜却还要三人分食的吃食,白日黑夜都难得一见的天光,迟迟未好的伤口……她能感受得到身体里的气力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眼前自己的这只手,瘦得嶙峋,指节凸起明显,令长孙雪感到陌生。
屋中没有铜镜,但她不必多想也知晓自己如今瘦得不成样子。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等到兆国的来信。
天色刚亮,长孙雪转头看了看依偎着靠在床边还在梦乡中的于娘和小梅。
变了模样的不止她一人。
于娘原先鼓起的脸颊此时瘦得凹了下去,小梅因昨日事情肿起的双颊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痕。
她们不该陪自己继续留在此处了,长孙雪看着被屋外日光照亮的一盏小小的窗格想道,她如今尚不能将自己照料好,便不该拖累她们将光阴浪费在此处,可她又该如何将她们送出这陌生又森严的覃国王宫?
她不得办法。
长孙雪深吸了几口气,捂着腹部的伤口下了她躺了许久的病榻。
她期望高荧今日还能造访,不论是带汤药还是糕点前来,抑或是什么都不带,让她从她口中那些老套故事里多了解些这覃国王宫中的情况也很好,即使自己的头发会再遭殃,毕竟只有多了解些,她才能摆脱杀害高恪的嫌疑,离开这破院,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去。
总不能被动地一直待在此处。
长孙雪轻手轻脚地缓步到门前,打开了那扇多日里自己从未亲手打开的大门,意料之中,没有强烈的日光落到她身上。
这院落久不经人打扫,地上的石子和落叶混杂着在地上铺了一层,长孙雪腿上本就有些无力,因而每一步都走的小心。
她想起那块被照亮的窗格,循光而寻,终是找到了那点光线的来源。
这片被冷落的宫墙在风吹日晒之下,掉了漆,部分表露出原先砖块的灰扑扑的颜色来,覃国一贯潮湿的空气又使其中一块砖块腐蚀,留出了光线照进来的空隙。
长孙雪踮起脚让自己的目光穿过那空隙,试图窥探紧锁的院门之外,久不曾谋面的宫闱。
她现下对这王宫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大婚那日匆匆的一打眼。
视线并不开阔,长孙雪的视线刚越过约莫十来块新灰色石料地砖的距离时,便被又一面宫墙挡住,那面墙也是朱红色的,但显然比长孙雪跟前的这面被绿藻侵染的墙的颜色要新上不少。
不够辽阔的景色经不住长时间的端详,恰好长孙雪的脚尖踮得也吃力,隐隐作痛腹部的伤口让她更加没有力气用在继续坚持看着这没有任何动静的院外景致。
却不想在脚后跟将要落下之时,那空隙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只眼睛,吓得长孙雪脚下打滑,连连后退,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到了地上。
“我说姑母怎日日往这个破地方跑,原是有人在这里住着。”
这一跤摔得太过结实,长孙雪一时间痛得站不起来,在模糊间听到了墙外那男子的声音。
长孙雪不识得这声音的主人,心底里有些害怕,急忙想站起来,但心急之间力气用错了地方,手一滑,身体又落到了地上。
如今虚弱的身体仿佛不受长孙雪控制,但她仍旧没放弃,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再一次尝试起身。
这尝试的片刻里,墙外的那男子已然移步到了院门之前,长孙雪听到院门外的守卫将那人拦下。
“长公主有令,不允许旁人靠近此处。”
“旁人?你二人可识得我是何人?”
“小的并非不识二皇子身份,只是小的听命于长公主,实是不敢忤逆,还望二皇子殿□□谅。”
那被称作二皇子的男人默了片刻,方开口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们,你二人只需告诉我,这破落院子里关着的是何人。”
“二皇子殿下不知?”
“我不知是什么稀奇事?本殿下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泡在这王宫中。”
又是一阵沉默,门前的守卫在那二皇子的催促下开口:“关着的是那已故肃亲王的妻子和两个从兆国跟来的陪侍。”
“原是如此。”那二皇子恍然大悟道,“我姑母脾气古怪,你二人在此当差辛苦,这点银两便当作是犒劳。”
“多谢二皇子殿□□谅!”
长孙雪站着靠在那面有空隙的墙面上听完了院门外的对话,边听边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位二皇子的面容。
因着长孙雪身份的缘故,她与高恪的婚宴并未在王府中举办,而是移到了王宫之中操办,来得人大都是些皇亲国戚和身居要职的重臣,方才在院门外说话的二皇子自然也应当在其中。
只是那日她以羽扇覆面,未能来得及将赴宴的宾客的面容同她先前做的功课一一对上。
覃国之内皇子有三,除去那个最小的,剩下的两个年纪相当。
是那个一眼不抬只顾着喝酒的?还是目光烁烁盯着高恪的那一个?长孙雪的记忆有些模糊。
房门外的空气确是要比屋内的清新一些,长孙雪倚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想起了昨日那个叫沉风的不知潜藏在何处,一时出神,呼吸乱了节奏,竟真的咳嗽了起来,震得腹部的伤口作痛。
“姑娘的身体可好?”那刚刚消失的男声隔着宫墙在长孙雪的背后响起。
长孙雪闻声急忙转身去查看,只见一张纸条从空隙里飘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长孙雪低下身子将那纸条拾起,纸条上写的内容十分简单,不过四个字而已。
汝名为何。
长孙雪不敢出声,怕引来转角守卫查看,来不及取纸笔磨墨,她不愿放弃这与外连通的机会,只得咬破指尖,在那纸条背后匆匆写道:小梅。
随后将那纸条折了又折,踮起脚从那空隙中望去,确定那人还在墙外,将纸条从那空隙中扔了过去。
门外的那人在看过纸条后冷嗤了一声,等到长孙雪再望过去,空隙之后已不见人影。
今日高荧来得比往日晚一些,午饭过后才来到这槐荫院中。
这日的高荧显然比前一日心情好上不少,她身边的那个侍女手中拿着的食盒足足有三层,一层放着药碗,其余两层放着的均是糕点,虽然只是两小碟,统共不过六块糕点而已,但已让长孙雪松了口气。
高荧依旧侧身坐在她的榻上,绣着金丝的青色裙摆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弯出个扇形的模样。
随她而来的几个侍女如往日一般整齐地站在长孙雪的床前,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
于娘和小梅跪坐在一旁,被这些侍女重叠的衣摆遮掩,看不清脸庞。
“劳长公主为我送药来。”长孙雪说着同过去五日里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你昨日说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高荧抬着头轻哼了几声说道,眼神并未落在此刻端着药碗,小口喝药的长孙雪身上。
“能帮到公主实在是我之幸事。”
“你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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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觉便好,今日这药我特意让人换了金贵些的药材,你要快快康复,回忆起大婚当日的事情,帮我找到凶手才好。”
“多谢长公主挂怀。”长孙雪说着话,轻咳了几声,手里的药碗险些要端不稳。
高荧见状急忙上前接过长孙雪手中摇摇欲坠的药碗,将药碗递给侍女,让其跪在床前给长孙雪喂药。
“你这咳疾何日才能好?这咳嗽时牵动伤口,伤口便难以愈合,你这身体迟迟不好,怎能将那日的事想起,助我找到谋害我兄长的人?”
在高荧说话间长孙雪又忍着痛猛猛咳了两声,伤口不愈合,便意味着她的病未好全,回忆不起那日的事情,她才能在这覃国王宫内多喘息些时日。
“明明也请医士前来查看过,你在那日受的伤也不会导致这不见好转的咳疾。”
眼见高荧生疑,长孙雪垂眼迅速思索着能将事情遮掩过去的借口。
“我家公主自幼便有这毛病,身子虚弱时总是会犯咳疾,先前在兆国时陛下找了不少医士来看,都未曾瞧出到底是什么毛病来。”跪坐在一旁的小梅开口说道。
高荧侧目打量了一眼身在阴影里的小梅的半张肿胀的脸,迟疑片刻后对着长孙雪说道:“原是有旧疾。”
高荧的语气并不肯定,因而长孙雪配合着她的话轻点了点头。
喝完了药,高荧照旧同长孙雪说了许多高恪的往事。
高荧口中的高恪是个家国为先、稳重可亲的人,这与长孙雪印象里的高恪可谓是大相径庭。
不是长孙雪寡言少语,而是她与那高恪只在大婚那日见过一面,对其印象着实糟糕,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得将赞扬的话落在高恪的外貌上,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不怪高荧觉得她寡言少语,诚心不足。
幸而长孙雪是个不错的倾听者,她总会在高荧一句话的末尾真挚地点头,简单地附和,也算讨得半点高荧的欢心。
等到高荧将今日的话说尽后离去,于娘和小梅拿着高荧带来的两碟糕点凑上前来同长孙雪一齐分食。
“方才多亏了小梅,我才能将那高荧糊弄过去。”长孙雪拿起一块糕点低声说道。
“能帮到公主是我之幸事。”小梅语气转着弯,同长孙雪打趣道,“不过公主也是难办,高恪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硬是让公主夸出了花样来。那高荧可真是古怪,同公主将过去的那些事翻来覆去地说来说去,奴都快将她口中高恪的事迹背了下来。”
“莫要说小梅,奴听了这几日,已能接着那长公主的话将故事说下去,也不知那长公主为何要同公主说这些话,明明公主只见过那肃亲王高恪一面。”于娘在一旁接着说道。
“大抵只是因为这一面罢。”长孙雪咬了口糕点继续说道,“这偌大的覃国王宫,除了我们大抵也没人愿意听高荧说这些话,左右她与高恪的情谊不假。”
“她与高恪并非一母所出,何来如此深的情谊?”小梅疑惑道,她的脸倒是不再如昨日那般红肿,脸上的伤结了痂,不知是否会留下疤痕。
“这覃国长公主先前被送到朱国和亲,嫁给当初那个年老的朱国王上做夫人,听闻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比如今公主眼下的境遇怕是还要差许多。”于娘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是肃亲王,也就是高恪从中斡旋,才将她从朱国带了回来,在她回来后不久,那样庞大的一个朱国竟也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了。”
“于娘如此说,难道那朱国的破灭与那高荧有关?”小梅疑惑道。
3. 前调
“朱国这件事我倒是有印象的,在那之后朱国最负盛名的,专职培养细作和杀手的赋凌司也被覃国收归,为覃国做事,那肃亲王高恪好似便是掌管覃国与赋凌司事务的人。”小梅不等于娘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眼下这高荧刚刚来过,似是在赋凌司找到了些凶手的线索,难不成是赋凌司背叛,联合旁人谋害了高恪?”
“其间利益纠葛繁杂,我也并不知晓全貌,大婚那日,事情发生得太快,其间要紧的关节我已想不太起来,只记得那凶手蒙着面,身上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表明其身份。”长孙雪说着,垂眼拿起床边桌几上茶盏,喝了口已凉的茶水,“不想我那日随口一说,竟真的让高荧找到了线索。”
小梅的话惹出了她的思虑,如今高恪身死,这覃国朝中又是谁揽下了同赋凌司交际的事务?赋凌司于覃国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王宫之中想要高恪消失的人怕是有许多。
“是我惹公主想起那日不快的事了。”小梅正色说道,“不过说起赋凌司,昨日那个名叫沉风的,不就从赋凌司而来?那人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公主,可这一整日都快过去,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那人只负责保我性命无虞,与你口中保护的意义可大不相同。”长孙雪轻笑着同小梅说道。
若是长孙雪没猜错,沉风的作用除了防止身为一国公主的她在覃国王宫内被古怪名声远扬的高荧折磨得不成样子,便是监视她有无异常的举动。
只是沉风似是对这差事并不十分上心。
“我只盼望公主能早日康复,早日回到兆国。”于娘出声说道,语气里带了些惆怅,“公主如今的身体孱弱,平日里定要多加注意才是,这白日里也不知是如何摔了跤,在胳膊上落了这样大的一片擦伤。”
知晓于娘和小梅会担忧,长孙雪便只提了胳膊上的擦伤一事,并未提及腿上也因白日里的磕碰留下了淤青。
“是呀,公主是像金子一般娇贵的人,眼下公主的伤未好全,平日里要多多小心才是。”小梅垂着眼边说着边握了握长孙雪的手。
“我记得了。”长孙雪被小梅的说法逗笑,却不由得湿了眼眶。
叹自己不知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哀自己如今没有能力照顾这些在意自己的人。
沉风一进院子便听到了那句“如金子一般娇贵”的话,心中犹疑是否自己对高荧判断失误,那金贵的公主竟真又受到了此人的折磨,满怀担忧地推开了门。
他们这些自幼在赋凌司长大的人,最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借着完成差事的名义去到各处游历已是幸事,先前他已经因为做错了事,被傅聿派到这王宫之内护卫,若是这件事他再搞砸,短时间内怕是就要同幼时一般被困在赋凌司所在的那片竹林。
进门时,恰逢长孙雪第一滴泪落下。
病榻上的公主听到声响抬眼看向他,泪眼晶莹,细眉微蹙,一时间他被看得竟有些不知所措。
“发生了何事?”沉风出声询问道,他皱了皱眉,执意赶走方才心中无措的想法。
于娘和小梅听到声音惊得站了起来,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长孙雪见她们不自在,便开口道:“膳房此时应备好了晚饭,你二人去帮我取来罢。”
于娘和小梅应声退下。
天色渐晚,夕阳苟留于天际,屋内光线更是黯淡,今日王宫内的侍者虽送来了新的火烛,但方才长孙雪同于娘和小梅叙话,那火烛并未点燃。
下一根火烛不知道何时才会送来,这一根火烛便要用在刀刃上,毕竟等到黄昏过后,这间屋子便没什么光亮。
等到小梅和于娘将晚饭取来,再将这烛火点燃,三人聚在烛火旁用饭,这是长孙雪如今一天中最期待的事,哪怕膳房给她们备下的吃食简单至极。
长孙雪抬手将刚刚落下的泪拭去,沉风则在原地一动未动,看着她动作,等着她回答,思索着她的泪与过往那些在他剑下乞生的人有何不同,竟真的令他觉得有些楚楚可怜。
“未发生什么大的事,让郎君担心了。”长孙雪垂着头回答道,“不过是今日我想去到院中晒晒太阳却不慎踩到石子滑倒,落了这一身的伤痕。”
沉风知晓院中惯有些落叶和碎石,但寻常人走上去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不过长孙雪那张脸肉眼可见的虚弱,因此滑倒倒也不奇怪。
“公主身子娇弱还是少出门为好。”他边说着边拿起火折,吹了口气,将屋内那根唯一的火烛点燃,没注意到病榻上的长孙雪伸了伸手欲要阻拦,只听到了身后病弱的公主又传来了咳嗽声。
原也没什么不同,沉风看着那刚点燃的烛火想到。
她同那些最后死在他剑下的人一样虚弱,一样不甘,一样都是将死之人。
但明明方才那刻又是有些不同的,他到底无法蒙蔽自己的内心。
他想将腰间的剑拔出,横在那公主的脖颈上,逼那公主再掉些眼泪出来,好让他辨上一辨,究竟不同在何处。
大抵是近日同那个被他绑在茅草屋的人交流久了,才会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来罢,他为自己方才片刻的动容找着理由,他不该在一个要死的人身上浪费太多心血。
只是那公主这样体弱,不知是否能够撑到他任务结束的那一天。
“我有一事想要求助郎君,不知郎君可否应允?”
那公主的声音如他料想那般有气无力。
“什么事?”沉风说罢吹灭了手中火折。
“我这身上的伤痛得厉害,不知郎君可否为我寻来膏药止痛,若是这膏药还能有祛疤的功效便更好了。”
当真是公主做派,如今这境况竟还想着不要留下疤痕,沉风如此想着,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我明日会把药膏给你。”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长孙雪的话。
“多谢郎君帮我。”长孙雪边说边咳了几声,“不过,我原以为郎君不会在乎我受了多少伤,伤口又是否会愈合,就同这王宫中的大多数人一般。”
“你怎如此想?”
“郎君说过的,只保我性命而已。我一直谨记着郎君的这句话,不敢劳烦郎君,只是这身上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
“事情不该再糟糕下去。”
沉风的话说得模棱两可,长孙雪觉得这话好似不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劝慰他自己,为了差事不要嫌烦。
“承蒙郎君不弃,我愿许郎君一诺,他日离开王宫,我定当报答郎君恩情。”
长孙雪还是硬着头皮将话接了下去,毕竟眼下除了高荧,便只有这个名为沉风的人在意她的性命,尽管这二人都并非真心为她着想,但只要自己身上有对方在意的事,多说些话便有机会改变这窘迫的现状。
殊不知她口中的报答让沉风觉得可笑。
看来这娇贵的公主尚不知晓自己必死的事实。
沉风没再多说些什么便要离开此处,在一人虚弱时告知令其绝望的消息,无疑是在加速那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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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沉风不愿看到的事。
“郎君要去往何处?”长孙雪将心底里的疑问道出,“非我过问郎君隐秘,只是郎君说过会保我性命,时时刻刻与郎君待在一处我心里总会觉得安定。”
“公主从前的护卫可就是这样行事?”
沉风的反问让长孙雪摸不着头脑。
“公主也应当知晓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是过往公主身边那些拿俸禄做事的护卫,自不必时时陪在公主身侧。不过公主大可放心,答应公主的事我定会做到,公主也不必多过问我的事。”
依旧是一无所获。
看着沉风离去的背影,伴着一旁抖动的烛火,长孙雪重重地靠在了床架之上,但如今她脊背上没有二两肉,这一靠,痛得她蹙了蹙眉,之后又是无奈地叹息。
沉风离开后不久,于娘和小梅便拿着食盒进到了屋中。
“今日的食盒怎多了一层?”长孙雪边说边起身来到了木桌旁。
往日的食盒不过两层,一层放米粒少得可怜的白粥,一层放腌过头的咸菜。
“奴看到时也有些惊奇,不过那膳房安排的人态度还是一贯地差。”小梅边揭开食盒边说道,“公主知晓槐荫院离膳房有些距离,天色不早,估摸着此时公主腹中定空空如也,奴和于娘路上便也没打开食盒查看,想着回来再说。”
“你猜的倒是不错,我的确是饿极了。”长孙雪浅笑着说道,随后将那盏被沉风点燃的烛火放到了木桌中央后缓慢坐到了木桌旁。
三碗薄粥和一碟腌菜在桌上摆齐,长孙雪好奇地向食盒了望去,期待着今日能有些不一样的菜色。
“怎么是砚台?”小梅的话里有着呼之欲出的失望,“我本还期望着能有些荤腥,后来又觉得哪怕是换个口味的腌菜也很好,怎的竟是个砚台,甚至还配了纸笔和墨条来。”
长孙雪和小梅一样失望,她从小梅手里拿过那砚台前前后后地察看期望能看出些不同来。
于娘见她二人的模样心疼不已,出声说道:“改日,我定给公主和小梅姑娘寻些荤腥来。”
“我不过随口说了一两句,于娘莫要记挂在心上。”小梅忙摆了摆手说道。
长孙雪听着二人的对话摆弄着砚台,不想一个倾斜,竟有张纸条从砚台的内部滑了出来。
“是何人给公主传信?”小梅歪着头向长孙雪询问道,“不过这送来的纸笔和墨条倒比我们屋中原有的这些品质好上许多,这笔的毫看起来同公主先前的那些笔差不多呢。”
长孙雪心中约莫有了答案,她展开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今晨刚刚见过的熟悉字迹。
“公主,上面写了什么?”小梅凑了凑脑袋,好奇地问道。
“王妃可安好。”
长孙雪读着这句话,挑了挑眉。
对方像是在试探,又像是真情实意地询问,不过随纸条一起而来的砚台等东西倒是将意思表达的明确,二皇子那日并非无意间发现此处,而是刻意来探访,想要和其间住着的人,也就是和自己取得联系,然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长孙雪如今还摸不太清。
她向于娘和小梅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还是打算继续以小梅的名义同二皇子来往,以便放下对面的戒心,从而探查其与自己往来的目的。
只盼与这二皇子的交往能帮她们在收到兆国的回信之前改善眼下的境况,至少能帮她们顺利熬到兆国回信的那一日。
长孙雪如此想着,提笔写下了几个字。
4. 迷惘
“这信写好该如何送给那二皇子殿下?”小梅一边喝着粥一边向长孙雪问道。
“明日你和于娘去膳房时还是将这砚台装进食盒里,那二皇子大抵已在膳房安插了人手。”长孙雪说着将写好的信折叠重新塞进了砚台底下的缝隙里。
“那这送来的墨条可要一并装回去?”小梅回头看了看屋内原先的纸笔和砚台,“公主原先向高荧讨来的纸笔和墨条倒是远不及二皇子送来的这些,公主可要留下?”
长孙雪迟疑了半晌后还是点头说道:“留下吧。”
“不过这覃国的二皇子究竟是哪个?”小梅接着问道,“于娘你可有印象?”
“若是大婚那日的印象,奴也不甚记得了,应当是坐在席间闷头喝酒的那一个。这二皇子是朱夫人所生,听闻朱夫人如今深得覃王宠爱,在覃国王宫中的地位可比那真正的覃国王后,其心计谋算之深想必难测,公主与二皇子打交道也要小心些。”
“我明白,点到即止。我不过想要在收到兄长他们寄来的信之前你我的境况能好些,若是二皇子能够帮衬,我便也可与其谈谈条件。”长孙雪看着于娘担忧的眼神说道,“左右收到归国的消息之后,我们都能脱身离开此处。”
长孙雪说罢,觉得腹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如今不知她的身体可还能支撑到她等到兆国来信之时。
“公主要如何同那二皇子谈条件?”小梅好奇的问道。
“二皇子身为最受宠爱的朱夫人之子,所图必定不只是皇子的身份,若我记得不错,他刚离宫立府不久,所掌之权不过寥寥,此时高恪身死,原先高恪手中的职务正待接管,二皇子所图的,大抵便是这份职务。”
“照公主所言,二皇子急于求权,说不准他便是联合赋凌司杀害高恪的凶手,现下特意来寻公主,莫不是要让公主帮他指认旁人为凶手,摆脱嫌疑,从而顺利接管高恪生前所掌之权。”小梅顺着长孙雪的话推测道。
长孙雪听后默了片刻方说道:“若是如此,事情便容易了许多,你我日后便不必再吃这薄粥腌菜,住这阳光都欠奉的院落。”
夜里,长孙雪躺在床上想着有关二皇子的事久久未眠。
长孙雪习惯了伴着门外嘈杂不停的风声入眠,但这夜她心绪杂乱,门外的风声入耳分外喧嚣。
时至三更,长孙雪依旧未眠,门外的风声在此时也参杂了些旁的动静。
屋上的瓦片似有响动,随后门窗之后好像出现了人影。
长孙雪坐了起来刚想要将门外的身影看个真切,屋门却在此时被屋外的人打开。
长孙雪慌乱间忙重新躺下闭上双眼,那人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直至在她的床榻旁停下。
她感到那人似是在她床旁的桌几上放下了什么,随后便离开了屋子。
长孙雪听到屋门重新被合上的声音,缓慢睁眼,摸索着拿起那人在桌几上放下的东西拿起察看。
熟悉的草药味道从手上散发出来,是药膏。
方才那人影原是沉风,如此想着,长孙雪将药膏放回了桌几之上。
这人虽行踪诡异,言语冷漠,倒是信守承诺。
于娘和小梅睡得正熟,想来若不是她今日久久无法入睡,也觉察不到沉风的动静。
不过这些都不甚重要,长孙雪重新躺下,心中盼望这药膏能将小梅脸上留下的血痕治愈,莫要留下疤痕。
次日,在用过午饭后不久,高荧如往常一般前来,只是今日的高荧很是寡言。
在看着长孙雪将药喝完之后,不发一语便要离去,还是长孙雪出声叫住了她:“殿下在赋凌司的搜查可有了眉目?”
“你竟还会说这个?”高荧出乎意料地回过头看向长孙雪。
“左右我也算是肃亲王妃,自是应当对这件事多几分关切。”
“你莫要假惺惺了。”高荧冷呵了一声继续说道,“对几乎是素未谋面的人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这王宫之内,只有我一人真正关切兄长,为兄长着想……”
“我能理解殿下。”长孙雪急着说道,生怕又惹恼了高荧,“我也有一位对我极好的兄长,幼时我们……”
“你怎能理解!”高荧出声打断了长孙雪的话,“无人能与我的兄长相比!他当时将我从朱国那吃人的王宫里救了出来,还为了我,杀了那瘠人肥己,支离臃肿的朱王,而你的兄长呢?此时忙着争权夺利,从未将你记挂在心上,不然你那封信送出去了足足七日,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尹都距燕京快马也要足足十日出头的路程,莫要再说送信的使者路上难免……”长孙雪听后喃喃道。
“你莫要再自欺欺人!”高荧的声调猛地拔高,“我兄长逝去的消息早早就传遍了八地三蛮,你不会等到来信!无人会像我兄长那般好……没有人!
长孙雪听后沉默地低下了头,没再出声。
“可那样好的人,为何偏偏死了?”高荧像是突然失了心智一般,冲到了长孙雪跟前,不顾头上步摇毫无章法地晃动,砸到她的面颊,上前揪住了长孙雪的衣领,“是你!是你!若不是与你成婚,我兄长定不会有事!是你害死了我的兄长!”
高荧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前来阻止的侍者都被她用力挥开,王后踉跄了几步,再不敢上前。
一旁的于娘和小梅想要上前却被高荧身边的侍者阻拦,小梅更是被侍者推倒在地。
“尔等是何身份?竟妄图接近我们殿下!”
那侍者声音嘹亮地响在屋子里,于娘和小梅再一次地被人挟制住双手和肩膀,按在了地上。
床塌上,长孙雪顺着高荧的力气,抬头看着她,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说过,我已将我知晓的一切都告知了殿下。”长孙雪声线抖动,看着高荧的眼重申道,“我不曾害过你的兄长。”
高荧死死地盯着长孙雪的面容,竟流了眼泪出来。
“是谁,是谁,害了我的兄长!你说啊,究竟是谁!”
高荧情绪激动,用力揪着长孙雪的衣领,一时间竟让长孙雪喘不上气来,长孙雪口大张开,拼力汲取着空气。
生死时刻,长孙雪用剩下的最后一点力气握紧了那支木簪,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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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刺向高荧。
然不待长孙雪将木簪拿出,高荧却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力道,瞬时间,长孙雪得了生机,伏在床边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呼吸着。
“将你们殿下扶下去,好生看管。”沉风说着将打晕的高荧推到一旁侍者的怀中。
那侍者看了眼沉风腰间条状的白玉令牌,低头恭敬地说道:“是。”
挟制于娘和小梅的侍者跟着离去,二人立刻凑到床前查看长孙雪的情况。
“公主可还好,可要喝水?我为公主倒上一盏来。”小梅一边拍着长孙雪的背帮其顺气,一边带着哭腔询问道。
于娘则眼含着泪,颤抖着手触摸长孙雪脖颈上留下的两道勒痕,说不出话来。
长孙雪缓过劲来,浑身脱力,却还是拉住了于娘在自己脖颈处想触却又不敢触的手,安慰道:“我无事,你二人不必担忧。”
“如何没事?”小梅听后哭得更厉害了,“公主如今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手也是冰凉,怎能无事?奴定要让那高……”
话未说完,小梅便觉出不对来,她忘了屋中还有一人。
反应过来的除了小梅还有长孙雪。
“好了。”长孙雪说罢咳了几声,看向怀抱双臂站在一边的沉风,出声接过了小梅的话,“还要多谢郎君出手相助,让我捡回了一条命来。”
沉风看了眼梗着脖子不敢回头的小梅,又看向笑得僵硬的长孙雪,微勾起嘴角回答道:“职责所在,公主不必言谢。”
“定是要道谢的。”长孙雪又咳了几声,靠在小梅身上,尽力说道,“还有那放在床边桌几上的药膏,也要多谢郎君。”
沉风听着她的话,蹙了蹙眉头,心中生出别扭来。
面前的长孙雪比之前更虚弱,面色苍白,泪痕伙同发丝一起干涸在脸上,声音也哑得厉害,即便如此却还要强撑着力气同他道谢,明明已是一放松便会昏厥过去的状态。
“公主身子虚弱,早些歇息吧。”沉风留下这句话,转身便出了屋子。
屋门合上,长孙雪也靠在小梅肩头昏睡了过去。
饶是如此,长孙雪今日依旧睡得不甚安稳,可幸的是,她今日没再梦到大婚那日可怖的情景,而是梦到了有欢喜也有悲伤的过往。
梦中的过往与她手中的那支木簪有关。
长孙雪原先在兆国定下过婚事,对象是依着她心意挑出的郎君,名叫叶准。
长孙雪手中的木簪便是二人在上元节时站在高楼上赏灯看月时,叶准赠与她的。
长孙雪记得清楚,那日大雪纷飞,玉琢银装,灯火阑珊,各处烛火的光亮映照在雪上发出更璀璨的光芒来,可长孙雪觉得最耀眼的还是她面前的叶准,俊朗又和煦的眉眼间在那一刻只她一人,天气寒凉,她因赏灯和收到礼物兴奋不已,披风有些散乱,叶准仔细地替她将披风拢好,还打了一个精巧的结。
只可惜战事突起,叶准死在了兆国转败为胜的那场关键战役里,在那之后她的父亲病情加重,她尚来不及悲伤,便被定下了和高恪的亲事,被当作筹码,从兆国远嫁到了覃国。
5. 无望
梦的最后一幕是叶准染血的面庞。
那是长孙雪第一次随军征战,是她在军营里比武淘汰了十名军士,向父皇证明后才换得的机会,她知晓战争残酷,却不想能亲历叶准的死亡。
长孙雪搂着他的尸体,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原先在废墟间寻他不见的不安早已将悲伤的种子种下,在这一刻生出无尽枯枝来。
与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叶准在此刻睁开了眼,冲她和煦地笑着。
长孙雪激动地握紧了他的手,却还是冰凉一片。
长孙雪在此刻醒来,四下黑暗,于娘和小梅的呼吸深重,正在睡梦中。
方才游荡在梦中的心一点点落下,思绪却还在缠绕在梦中叶准的笑颜。
若梦中叶准的手温热,她大抵便不会再醒来,会顺势牵起他的手长久地沉醉在梦中罢。
梦里的冰凉透了出来,长孙雪裹紧薄被却还是四肢冰凉,眼下不过刚入秋,单凭这床薄被怕是捱不过这个秋季。
长孙雪心中正打算着,屋外的风将屋门吹开了个缝隙。
左右身寒难以入眠,长孙雪多套了几件外衫起身,想要将屋门关好,却在靠近时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
这个时辰,院中不应当有人才是,但屋门外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真切地响在长孙雪耳畔。
那男子的声音似是沉风,有了先前的经历,沉风诡异的行踪和与常人不同的作息已惊不起长孙雪心中波澜。
只是屋外与沉风对话的女子,似是与他很熟悉。
“你怎来了?”
长孙雪听得出,沉风的声音尽力压得很低,但耐不住这屋子墙薄,如今屋门还被风吹开了缝隙。
“自然是你托我查的事情有了着落。城中难寻到你,我便想着来此等候,不想我运气不错,刚来此就碰到了你。”
缝隙里沉竹只看得清那女子模糊的背影,深色的行装,半挽着发,不像是王宫中女子的打扮。
“门前被打晕的侍卫你打算如何办?”沉风接过女子递来的纸张,手上一边展开那被叠得繁复的纸张一边向那女子问道。
“能如何办,等到明日他们自会醒来,倒是你,莫不是差事做多了遇事只想着灭口?”那女子带着笑意回复。
“我无此意,只是你腰间戴着赋凌司的令牌,何苦多费功夫。”
“这便是你思虑不周全了,你我商议事情怎能被旁人听去?”那女子说罢打量着院中四处,“这地方当真是残破,这石桌上不知积了多久的灰,还有这院中的这棵槐树,究竟是死是活?不至深秋,树上便没了叶子,这地上也不见落叶,对了,这屋中的人可已熟睡?”
“这树还活着,我昨日夜里寻人将院子里的落叶扫去了。还有,我没打算同你商议什么事情。”沉风用心读着纸上的内容,忽略了那女子的最后一问。
那女子听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惊得长孙雪向后退了半步躲到了阴影之中,只到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小心上前,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瞧着院内的情形。
“你这古怪又孤僻的性子何时能改改?莫要怪我不曾提醒你,傅聿早就派人跟着你,你要将那人藏得严实些。”
“我知晓,眼下我所做一切都不曾坏他的事,他定也不会多加插手,说起来,我也如约让那人消失在兆国了不是?”沉风一边说,一边将那纸上的内容看了又看,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也不知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将这人绑到尹都,不仅赔上了三月月钱,还被困在这破院中做事。”那女子语气颇为无奈,“说起这个,那公主眼下如何了?先前我被派往兆国做事时曾听过这公主的名号,却不曾见过她的面容。”
“不怎么样。”沉风说着将那张纸折了折收了起来,“虚弱得很,不知还能撑多久。”
说到此处沉风忽地停下,带了点戏谑地笑意继续说道:“毕竟是个如金子一般娇贵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波折。”
“如金子一般娇贵?”那女子的似乎不太相信沉风说的话,“我怎记得这公主好像时常舞刀弄枪,似乎还略懂些兵法,原先在兆国还时常在军营里跑来跑去,不说旁的,应当也不是你口中那般柔弱的女子,是我记岔了?那公主封号兆云,你我说的可是同一个人?”
“舞刀弄枪?”沉风语气里有些意外,他并不信任那只看上去一弯就折的胳膊能提得起刀枪,“你上次去兆国已是三四年前,大抵是你记错了罢。”
“是吗?但愿是我记错了,那样恣意的人不该嫁来这王宫之中,我原先很羡慕她这样的人,如骄阳一般,无所顾忌……罢了,不论住在这破院中的是哪个公主,你平日里要多加照看些,总得让她活到你差事办完的时候。”
“我知晓这道理。”
“唉,这公主也当真是福薄,托了富贵命却生在这乱世,年纪轻轻便要去赴死。”那女子话里满是惋惜。
“早死又有何哀?”沉风抬头看着那女子说道,“她这近二十年的光阴大抵都金玉绕身,被人百般呵护着,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乞得这般结果,这样的人死时回忆起生前的爱和牵挂,最后一刻定也是欢愉的罢。”
那女子听后沉默了许久方说道:“或许是吧,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她若是在兆国受尽宠爱,便不会嫁来此处了。”
“这世间无人事事顺遂如意,她能有这般结果,已胜过许多人。”
“罢了,不说这个。”那女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我何时再去如鸳楼中吃酒?你我上次吃酒约莫还是在一月前,那时你还没将那人绑来。”
“我手中事务繁多,一时抽不出空来。”
那女子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三日后午时,我在如鸳楼老地方等你。”
女子话音落下,本欲离去,却被一阵风困住了脚步,这阵风好巧不巧将长孙雪守着的那段缝隙吹开,露出她的半个身子来。
长孙雪方才因着听到的话出神,回过神来时下意识想默不作声地将门合上,但手刚落到门上便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低头回避着这些目光,从门后走了出来,还不忘将身后那半开的门合上。
“我夜里难以入眠,见屋门被风吹开了缝隙,便起身想着将门合上,不想听到了二位在此谈话。”长孙雪垂着眼如实说道,她本还想扯出个礼貌的笑容来,但眼下面皮好似僵住了一般,难以听她指令,于是她便将头微微低下。
“是我今日贸然前来,扰了公主休憩,时候不早了,我便先离去了。”女子打着哈哈,边说边挥挥手匆匆离开了院中。
院中人声寂静,风声不止。
“方才那女子名为关然,也在赋凌司做事,你不必过分惊惧。”沉风思考了一阵,看着此时已走到院中石桌旁,却依然微微低垂着头的长孙雪先开口说道,“院中风大,公主身子本就虚弱,还是先回屋罢。”
沉风的后半句话说得犹豫,只因那染了不少灰尘的石桌此时似是被长孙雪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湿,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比起劝说眼前娇弱的公主回屋休息,沉风此时更想抬手将长孙雪的下巴抬起辨认,那日这双泪眼究竟有何不同,惹得他一连几日心情烦闷,但这样的想法终究是作罢,他的手只是在腰间剑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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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长孙雪哽咽说道,“为什么我定要去赴死……即使我不曾谋害高恪……我再也回不去兆国了对不对……”
沉风知晓长孙雪方才在屋门后定将关然同他交谈的那些话听了进去,她心中既有了答案,沉风便不打算将那既定的事实再说一遍,折磨人心。
“郎君可告知我缘由?”长孙雪忽地抬头看向沉风问道,语气戚戚。
沉风看着长孙雪此时泪水充盈的双眼,心中却不复那日波澜,平静异常。
“知晓缘由与否,于公主而言有何不同?”沉风漠然反问道,“结果已经注定。”
“凡事总要清楚因果才是。”长孙雪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啜泣着说道。
“清楚因果可会让你现下好过一些?”
长孙雪初听此话时以为是嘲讽,可她对上了沉风的眼,他眼中的探究纯粹,似乎真的在等她的回答。
可这答案长孙雪竟一时间给不出来。
如沉风所言,现在的她拘于这院落之中,病骨支离,果腹尚难办到,就算知晓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她又能如何办?清楚因果不会给现状带来改善。
身体里寒凉再次涌了上来,长孙雪落在石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曾经接近实现的一切美好霎时间消逝,紧接着到来的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苦难。
叶准身死,父皇病倒,远赴覃国,大婚生变……短短几月间发生的事,却仿佛有数十年那样漫长,让她快捱不过去。
“既无能为力,又何必……”
“郎君可否帮我?”
沉风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长孙雪打断,长孙雪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里似有他理解不了的火焰在燃烧着。
“帮你?”沉风的语气冷淡,那眸子里的火焰让他错开了眼,“我只做我份内的事。”
“我并非要郎君帮我做份外的事,只是想向郎君讨腰间的玉牌一用,不为其他,只为果腹而已,膳房送来的吃食不够三人分食,我身上还有伤,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我是活不到郎君差事办完的那日。”
沉风听着长孙雪话音落下后的咳嗽声,偏了偏头看向长孙雪,边将腰间的玉牌解下边探究地问道:“只为这个?”
长孙雪接过玉牌后方缓缓说道:“郎君料事如神,我的确还有一事想要郎君帮我办到。”
“何事?”
“请求郎君帮我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
这是长孙雪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事。
于娘和小梅和她相伴多年,陪着自己一道远离故土,来到覃国,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就要去赴死,不论如何,实在不能再拖累她二人平白无故和自己一道葬身在这王宫之中。
沉风听后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许了然说道:“你既知我职责所在,又凭何开口要我帮你?”
“郎君的恩情,我定会竭力相报。”
“如何报?”
“我方才听到,郎君似是从兆国带走一人,郎君知晓我身份,说不定我能帮郎君解决眼前的难题。”
长孙雪先前在兆国时虽不曾插手政事,但对国中政务也有一定了解,能让赋凌司出手解决的人必定不会在兆国官场上籍籍无名。
长孙雪并不确定沉风绑走的人她是否识得,但兆国山高路远,沉风绑人这事又不光明正大,她为此人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身世,等到叶准回神追查,于娘和小梅想必早已被送离了王宫。
“夜里风大,公主先回屋吧。”
沉风错开长孙雪的视线,手指再次摸了摸剑鞘,低着声音说道。
6. 意外
长孙雪听后便不在院子里多做停留,她将衣衫搂紧,回到了屋子里,把门关紧,随后轻手轻脚地找来屋中满是灰尘的烛台抵在门前,以防夜里风大将门再次吹开。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心中信任沉风会答应她的请求,若没有今晚的事,她本想用大婚那日发生的事的线索同高荧谈判,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去。
或许是因为沉风看上去比高荧理智不少,或是她隐隐觉得沉风所求的要比高荧更加迫切,又或许是因为昨日夜里沉风如约将药膏放在了她的床头。
至于自己定会赴死这件事,长孙雪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只是想着事情没有落定,用力挣扎兴许能拼出一条生路来,如今得知这件事,一开始确是难以接受,可心中那久久高悬的巨石似也落了下来。
这次,长孙雪无梦睡到了次日近黄昏的时候,睁眼时,于娘正跪坐在她的床边,满目担忧地看着她。
“奴一直在公主身边候着,生怕公主再也醒不来了,幸好……幸好……”
“大抵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这一觉才睡久了些,小梅呢?小梅在何处?”
“小梅去膳房取晚上的吃食,不过确是耽搁久了些,奴过会儿去看看。”
于娘话音刚刚落下,小梅便拿着食盒打开了屋门。
“公主醒了!我今日同膳房的妈妈讲了许久的好话,终是换来了一点荤腥,公主快来尝尝!”小梅边说边打开食盒,将粥菜放到了矮桌上。
小梅口中的荤腥是一条约莫有一掌长,半掌宽的煎鱼,覃国临水,鱼类算是餐桌上最为常见的食物。
小梅将那煎鱼放在了刚刚坐下的长孙雪面前。
“公主多吃些。”
“还是小梅神通!”长孙雪笑着说道,随后将昨夜里从沉风处得来的腰牌,交给了小梅。
“这是……这是那护卫身上的腰牌,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小梅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
“那人得了命令要留我性命,自是不能让你我再饿肚子,我不过是开口将这玉牌要了过来,你和于娘不必担忧。”
小梅听后和于娘对视了一眼,方放下心来散去了面上的担忧。
“不论如何,公主莫要为了我们去做危险的事。”于娘抚上长孙雪的手说道。
“我知晓了,快些用饭吧。“长孙雪轻拍了拍于娘的手示做安慰。
“对了,今日的食盒里依旧有那二皇子送来的信件,公主待会儿可要回复?昨日二皇子也送来了信,公主还尚未查看呢。”
“过后二皇子的信件便不必理会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小梅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于娘那日说得对,覃国王宫鱼龙混杂,我确是不该牵扯过深。”
既已确定摆脱杀害高恪的嫌疑并不意味着能逃离此处并找一地方安心等待兆国来信,寻得出路,同这二皇子过多交际便意味着一脚踏入覃国皇室争斗的浑水之中,反倒容易惹出更多祸患来,现下于长孙雪更重要的是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以免她二人遭自己连累。
“今日可有见到那位名叫沉风的郎君?”长孙雪低头边挑着盘中这一小块鱼肉的刺,边问道。
“并未。”于娘率先回答道,“今日一整日院子里都安静得很,连那位长公主都不曾到访。”
“今日高荧竟也未来?”
“是啊,奴一面心疼公主多日都不曾像今日睡得如此安稳过,不忍心将公主叫醒,一面又忧心若是那位前来,公主还昏睡着该如何是好,不想两头犹豫间便到了快黄昏时候,那时公主刚刚醒来,之后的事情也就知晓了,那位长公主直至现在也未出现在此。”
“可是出了什么事?”长孙雪接着问道。
高荧对她兄长之死耿耿于怀,她认定长孙雪见过凶手,若是不从长孙雪口中得知有关大婚那日的事情更多的线索定不会罢休,怎自己还未将那日的经过说出一个字,高荧便先不见了踪影?
于娘听后摇了摇头,倒是小梅开口答了长孙雪的问题:“奴方才去膳房取晚饭时,隐约听到膳房的那些人议论有关高荧的事。那高荧不是自朱国回来后便一直居住在这王宫之中不肯离去,留着宫外那间空的长公主府邸落灰,可就在昨日,那高荧似是去了那宫外的府邸查看,那长公主府好似出了些了不得的事,才让那高荧今日一整日都未曾进宫来。”
“如此便也不知那长公主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那高荧不来,奴与公主倒也能松快些。”于娘接着说道。
长孙雪没出声,品味这口中的鱼肉点了点头。
现下这情况她的确希望高荧能不来便不来,少了人来往和看管,她才能更有可能借沉风安排将于娘和小梅送出王宫。
只是沉风尚未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思及此处,长孙雪又有些心神不宁,倘若沉风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高荧又消失不见,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停下与二皇子交际一事又是否太过草率?
于是乎,长孙雪为自己的等待设定了期限,若是直到明日此时自己还未得到沉风的答案,便要另寻条路,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
宫门之外,尹都城内,黄昏时刻,街道巷口人群熙攘,无一处不热闹。
其中,如鸳酒楼门前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今日如鸳楼新酒开坛,分文不取,邀人共饮,想尝酒的人在楼门前排了近半尺的长队,等着酒楼小厮一个个分发酒碗,领进门内。
关然本也要凑这个热闹,才排上队伍不久便被刚来此处的沉风拎到了别处。
“尹都何处无酒?何苦凑这个热闹。”
“罢了,知你不喜这人气太旺的事,你我换个地方便是。我本想着你来还有一阵,我便先在此等候着,兴许你来了,也刚好等到了,看来你我今日是没有品尝这新酒的福分了。”关然摇摇头语气颇为可惜地说道。
“不过噱头而已,只要银钱到位,在这尹都城中何愁喝不到新酒?你若觉得可惜,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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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便由我来请。”
“刚罚了三月银钱的难道是旁人?”关然边说着边和沉风并肩走进了离如鸳楼不远的另一间酒肆,“你何来银钱请我喝酒?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想帮?”
“你放心落座便是。”
说罢沉风挥手叫来了小厮,关然看了眼沉风脸上和寻常无二的神情,方放心地将想喝的酒和想配的下酒菜通通报给了小厮。
待酒端了上来,沉风先将酒水倒进碗中放在了关然面前。
“今日,我确是有一事要你帮忙。”
关然看着眼前的酒碗,撇撇嘴说道:“我便知这酒定是不能白喝的,说吧,你有何事要我想帮?”
“那院中关着的公主你可还有印象?”
“昨日夜里刚刚见过面,怎会没有印象?昨日我当真是窘迫极了,也不知你是如何面不改色地呆在那地方。”说及此处,关然刚端起酒碗的手就又落下,“怎么?此事竟和她有关?”
“帮我将那公主身边的两个侍从带出宫去。“沉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你同覃宫中的一位公主有些交情,此事由你来做会方便许多。”
“你我的对话可是被那院中关着的公主听出了什么关窍,才让你破天荒地来寻我帮忙,你先前可从不与快要死的人多做纠缠,莫非……是那公主真听出些了不得的事情来,她可是知道些关于被你绑着的那人的事?”
沉风没有否认,开口继续增加着筹码:“除去这顿酒,往后若是傅聿再寻你麻烦,我也会帮你挡着些。”
关然听后不再犹豫:“那便说定了,明日我便着手办此事,待安排好了我会及时告知你,你再去告知那公主做好准备便是。”
“多谢。”
“有何可谢?你鲜少开口要我帮忙,更何况我还得了不少好处。”关然笑嘻嘻地说道,“其实哪怕不算好处,就凭你我这几年同僚加上酒友的情谊,我也是要帮你的。”
“是吗?”沉风带着笑反问。
“当然。平日里在傅聿面前你便帮我说了不少好话,若是没了你,我这几年在尹都的生活怕是不会这样自在。”
“我总是不懂为何傅聿总纠缠着你不放,到了他面前你也总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大抵是因为我是他第一个朋友吧,我也不懂我与他之间种种纠缠为何又是何,只是一味重复着,若你哪日有了心得定要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关然说着自嘲笑笑,“不过,方才的事情可是被我说准了?那公主真的知晓被你绑走那人的消息?”
“她尚不知晓被我绑走的究竟是何人,她只是说她大抵能帮我。”
“单凭这个你就被她说动了?”关然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对那被你关在茅草屋里的人未免太过上心了些,那人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能违抗赋凌司命令,错杀了人,还让你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消息大动干戈?你当知道这一切于你而言都太过危险和不划算。”
“那人说,他曾见过我。”沉风回答道。
7. 变故
“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关然的嘴角微微牵动,不可思议地说道,“你可知道那些人在你手下乞生之时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他看到了我手上的疤痕,还拿出了那半个玉佩。”
沉风说罢,将两块玉佩碎片拿到了桌上。
“自我有记忆起,这半块玉佩便陪在我身侧,不想有一日竟能找到这剩下的一半。”
陪伴在沉风身侧的那半块玉佩很寻常,用的玉石虽不是街边摊贩随意出售的料子,但也算不上极好,玉石不算清透,杂质颇多,不过倒因此显得有些独一无二。
“那人先前可见过你的这半块玉佩?”
关然边询问边将桌上的两块玉石拿起比对,不仅玉佩的缺口和纹样都对得上,连玉石的料子看上去都十分相像。
“我外出时从不带着这半块玉佩,行事时带着太多能让人记住的东西,可不是好事。”
“这么说来,这人倒真有些特殊。”关然说着将拼在一起的玉佩重新放到了桌上,“可知晓自己的来处于你而言当真有那么重要?你我自幼就在赋凌司长大,记得赋凌司的一切就已足够疲惫,又何必追溯可能有更多痛苦的过往。”
“我先前本也这样以为。”沉风低头倒酒,语气轻松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在这项差事之前,我曾有一月未回到赋凌司。”
“记得,当初我还同傅聿讲,你办差事时身上大抵没有几个银钱,也不知是怎么度过的这一个月。”
“那次我受了很重的伤,刺杀的对象身居高位,豢养了不少身手不错的死士护卫,我记得办完差事后,我倒在了地上,身上有许多伤却也不觉得痛,眼前也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我以为我会倒在那里再也起不来,我本以为我会坦然接受这一切的到来,可当我闭上眼,却深深地感到恐惧,我脑中那时只剩下一片空白,无恨也无爱,恍若从未活过一般,更让我战栗的是,我害怕连这份恐惧也消散。”
“于是乎,我便开始想,若我从未来到赋凌司,我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关然酒碗端到半空中停滞,直到听完沉风说了这一大段话后才又活动,重新落到了桌面之上,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说道:“每月十石的俸禄竟能让你想如此多的事,大抵是你怕死吧。”
“也许是吧,可我明明见证了那么多的死亡。”
“你所求我虽不甚理解,但你若有需要我定然相帮,可还要我帮你寻关于那人的线索?”关然说着倒了一碗酒放到了沉风面前。
“不必。你我身在覃国所知有限,这兆国的公主兴许真知晓那人的不少消息。”
“也好,我帮你能查到的已在那晚都交给了你,再往深里查,只怕困难。不过那些消息竟不足以让那人开口说出你的过往?”
“他知道一旦开口便没了价值,定要同我谈好条件。他最想要的不过是放他离开回到兆国,可留他性命本就已是我不该做的事。谈判不成便只好要挟,但可惜你给我的消息里他尚未成婚,家中人丁也单薄。”
“除了要挟兴许还有别的办法。”关然听后说道。
“希望如此。”
夜里,沉风回到槐荫院,屋中晚饭时亮着的烛火早已熄灭,屋内似也静谧没有声响。
他抬头看了眼被院中槐树枯枝遮挡了大半的月色,准备在院中呆一个晚上,等到明日天色亮起再同屋中的公主商议。
不想这时屋内的长孙雪却打开了屋门。
“郎君可决定好了?”
因着沉风的遮挡,月光照不进长孙雪的眼中,可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依旧荧荧,沉风只与这眼睛对上了一刻,便即刻偏开了头。
“你所求我会帮你达成,公主答应我的事情也莫要食言。”
“自然。”长孙雪搓了搓手低声回答道,“郎君帮我顺利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时,我定会将郎君想知晓的事无巨细地告诉郎君。”
沉风听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察觉得到,长孙雪说话时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坦荡又无所顾忌,他不厌烦这样的感觉,却下意识地总想躲开,但在想要躲开的刹那间,心中又有声音不允许他因此而逃避。
他该再追问些什么的,关于面前人在兆国的经历,以确定其是否能帮得上自己的忙,或者不说这些,说些警告、嘲弄的话来告诫其不要将那副“公主”做派用到之后的事情上来。
但心中的纠结让他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愣地站在长孙雪的面前,长孙雪倒是有些感激他这样做,为她挡走了不少冷风,不过她不甚理解沉风为何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她本想在他离去后回屋睡觉,可眼下的情景就好像她和他僵持在了一处,刚才顺利的谈话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想直接背身离开了解这一切,却又觉得有些不太礼貌。
“郎君可还是有旁的事?”她带着疑惑开口向沉风问道。
沉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空了几刻方回答道:“无事。外面风大,公主尽快回屋歇息吧。”
长孙雪听后眼神终是从他身上挪开,不过好似带了些许的不理解和不屑,没再回复便转身离开,进到了屋内门后,眼神没对屋外的景色多做留恋便爽快地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长孙雪先于于娘和小梅醒来,动作迟缓地离开床榻,想要到院中透透气,不想举动惊动了小梅,小梅拨了拨乱发起身,轻声向她询问道:“公主今日醒得这样早,可要奴去膳房寻些吃食来,有了公主给的白玉令牌,要些吃的定然会容易许多。”
长孙雪点了点头,随后带了笑容低声同小梅说道:“我在院中坐着等你回来。”
小梅的动作很快,长孙雪在院落中坐下不久,她便拿着食盒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只是她神色慌张,令长孙雪感到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膳房的人刁难于你?”
小梅放下食盒在长孙雪面前站着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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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道:“公主给的玉牌很管用,膳房的人二话不说便将几碟子吃食放到了我带着的食盒中,菜色还很新鲜,这下公主的伤定能好得快些。”
“那便好,方才见你神色慌张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既无甚大事,趁着你拿来的这些菜还热着,我们去屋中叫醒于娘,一道用饭吧。”
小梅听后点了点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孙雪起身见她不动作,回过头来看,心中不安又添了几分。
“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同我说便是,不论是何,我都承受得住。”
长孙雪的语气焦急,小梅也不敢再支支吾吾下去,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奴方才去膳房听闻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何事?”
“奴……奴听膳房的那些人说,那长公主出了事。”
“长公主?可是高荧?你昨日不是说这王宫外的长公主府出了事,和方才你听得的可是同一件?”
“约莫是的……昨日大抵是事情刚发生,消息一时还没传到宫中这些侍者的耳朵里。”小梅低着头说着,“奴方才在膳房听到那些人议论,那高荧昨日死在了王宫外的长公主府。”
“死了?”长孙雪语气中难掩震惊,“可知晓凶手是何人?”
“这些奴没听到,奴听到高荧出事的消息心神一时间乱了,拿着食盒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这覃国王宫接二连三地出事,奴心里实是有些害怕。”
莫要说小梅,长孙雪听到消息后一时间也难以回神,前日还见过的活生生的人,今日便传来了死讯。虽说她与高荧相交不深,见过的几次面中大部分也不甚愉快,但长孙雪心中还是有些哀伤,这哀伤像能终将被风吹散的云,能够消解,只需要一点时间。
高荧不再造访,槐荫院中清寂了许多,院中依旧不见沉风的踪影,只余风声和长孙雪、于娘和小梅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语声。
高荧的死让于娘心中担忧更甚,她忧心覃国人会将高荧的死伙同高恪的一起算在长孙雪的头上,哪怕长孙雪昨日里一直跟她们待在一处,毫无作案的嫌疑,可眼下长孙雪尚未洗脱那日大婚的嫌疑,从病中转醒的这几日里同她常常见面的高荧便又出了事,她们在覃国无依无靠,写去兆国的信又不见回复,实在是个好推诿责任的对象。
最要紧的是,她们被关在这槐荫院中与外隔绝,只能被动等待那些覃国人对她们的处置,于娘从未遇见过这样棘手的情况,她虽先前在兆国王宫呆了不少时日,但兆国王宫内人员简单,自长孙雪的母妃死后,后宫便只剩下皇后和一个多年也未有子嗣的良人,自然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长孙雪看出于娘一整日心不在焉的模样,她知晓于娘心中在想些什么,如今的情势确是更危急和不可测。
如此,便要快些将于娘和小梅送出这王宫,可惜白日里沉风不见人影,不然她定要寻他问问这一事进展的情况,万不可再拖延下去。
8. 凶手
“高荧死了?”
大殿中央,金丝屏风前,紫檀木椅上,覃国皇帝高勉伏案看着手中奏章开口向堂下站着的臣子问道。
“陛下节哀,长公主殿下已薨逝了。”堂下站着的头发斑白的臣子躬身回禀道,“臣昨夜遣常为臣诊病的医士在公主府照看了一夜,长公主殿下还是因急病身死于公主府中,长公主殿下为国远嫁,一生为我覃国风险,只可惜年纪轻轻便西去了。”
高勉听此一番话后微微抬眼说道:“赵相所言甚有道理,传我旨令下去,长公主高荧一生贤德有功,追谥为懿,许葬入皇陵,葬在她母妃的身侧。”
高勉身边的监侍得了旨令,即刻便行礼告退,一路低头弯腰离开了大殿。
“赵相近来行事颇为利落干脆。”
“老臣幸得陛下称赞,还要多亏赋凌司的傅司主将长公主殿下寻凶到赋凌司一事及时告知了陛下,老臣才能将此事办得让陛下满意。”
“高荧本不该死,奈何执念太深,为高恪身死一事左右奔走,还是查到了不该去查的地方。”高勉略带惋惜地说道。
“事情虽已办完,但老臣还是不得不说,此事陛下本无须做到这般地步,毕竟陛下只是吩咐赋凌司将高恪除去,可真正杀害肃亲王的人并非陛下,就算长公主查到了赋凌司也未必查得到陛下身上,眼下肃亲王和长公主接二连三地离世,臣恐百姓……”
“此事既已了结便无须再议。”高勉合上手中的奏章打断了赵玱的话,“自高荧从朱国回来后行事便有些极端,难保她知晓孤曾向赋凌司下令一事不会大肆宣扬,等真到了那时,形势便不可挽回,还要编造更多的谎言堵住幽幽众口,不如防患于未然。赵相觉得孤说的可有道理?”
“陛下所言不无道理。”
“高恪的事情查的如何了?可查出了谁是那真正的凶手?”高勉一手揉着太阳穴向赵玱问道。
“回禀陛下,尚未查明凶手是何人。臣谨遵陛下告诫,办事要多加小心,眼下只查到了肃亲王大婚那日案发时的凶器归属。”
“孤记得那是把匕首,说吧,那匕首是何人的?不必有所遮掩。”
“陛下记得不错,凶器的确是把匕首,那匕首先后刺过肃亲王和兆国公主后,被留在了婚房外的不远处,这把匕首虽做工精巧,但确是国中寻常铁器铺多花些价钱便可以买到的样式。”
“臣顺着凶器去查,发现大婚前几日有一侍者疏忽将此匕首遗落在了婚房之内,经查验,那匕首正是杀害肃亲王的凶器。”
“宫中刀具都有专人采买,那侍者是从何得来的凶器?大婚那日夜里进宫的人在宫门前都经侍卫查验,所谓疏忽怕不是受人指使,特意将匕首留在了屋内。”
“臣派人询问过,那侍者坚称是前几日和其他侍者布置婚房时忙昏了头,方才不小心遗落,并未受人指使。不过几番逼问下,那侍者说出匕首是由大皇子所赠。”
“勤儿?”
“正是,大皇子常来往宫中,偶然与这侍者结下了情谊。”
“勤儿那般仁柔寡断的性子,怎会做下这等事。”
“眼下事情来龙去脉尚未查明,臣也不知晓大皇子究竟是否有嫌疑。只是臣查案时偶然听闻,大皇子与二皇子似对肃亲王早有不满。”
“查案时偶然听闻?赵玱,你莫要戏弄孤,孤这两个稚子的心思普天下除了孤,只怕是你最为清楚罢。”高勉似笑非笑地说道。
“臣不敢。”
“孤不与你多计较。”高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勤儿和凌儿对高恪不满的事孤也知晓,高恪并未苛待于他二人,只因高恪身在尹都,又手握重权罢了。孤的这两个孩子年纪大了,自立了门户,受那些个门客挑唆,磨灭了兄弟情谊,只顾着比拼谁手中的权力更多些,不小心失了分寸倒也情有可原。”
赵玱听后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低着头说道:“二位皇子争来争去不过是想夺得陛下青眼,如陛下所言,行事莽撞也在所难免。”
高勉轻笑了几声说道:“此事接着去查,孤要一个明确的结果,查案时记得依旧要谨慎些。”
“臣知晓。”
“可查到了那兆国公主有无刺杀高恪的嫌疑?孤先前曾听闻,那公主会舞刀弄枪,常在兆国军营行走,似是还随兆国军队外出征战。”
“公主并非普通人。从小锦衣玉食万人呵护,即使到了军中也难如寻常将士一般,大抵只是对兵法刀剑有些兴趣,平时多有接触,这名声才传了出去。”
赵玱说完此话,忽地想到了什么,于是在沉默间又补充道:“对了,关于兆国公主一事,臣还有些要说的。”
“赵相但说无妨。”高勉神色平常,语气中却透了些疑惑。
“臣以为,只简单地将那兆国公主当作谋害肃亲王的凶手推出去有些不妥。”
“不妥在何处?”高勉反问道,“你我原先计划周全,所谓人证物证也商议出了结果该如何编造,等到兆国那次子掌权,朝局动荡时,以兆国公主谋害我国皇亲一事为借口向兆国开战,岂不顺理成章?”
“陛下可想过若是事情未像陛下所言那般发展,又该如何去做?陛下虽已开始借那兆国次子之手逐步将势力渗透,但平心而论,兆国终究不是外强中干的朱国,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高勉听后沉默了许久,直至用作批改奏章的毛笔笔毫上的墨水干涸,他方开口说道:“依赵相所言,该如何去做?”
低着头颅,弓着身子的赵玱听到高勉的话后,心终是落到了地上,缓缓抬头回应道:“依臣看,既然无法真正掌握兆国局势,不如试着将那兆国公主策反,让其为我覃国所用,如此不论那兆国次子掌权成功与否,兆国公主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倘若那次子成功,陛下大可依原计划起兵攻打兆国,此战若胜,便恭迎我覃国盛世,此战若败,可将被策反后的兆国公主送回兆国从长计议;倘若那次子落败,也可将兆国公主作为内应送归兆国,等日后再寻时机,攻打兆国。陛下觉得此计是否可行?”
“赵相所说种种皆系于那兆国公主一人,我覃国上下竟无一点打败兆国的胜算?此法子未免也太麻烦了些。”
“自然有。”赵玱听后急忙说道,“陛下励精图治,治下严明,短短几年间,覃国国力大有增益,臣所言并非是将覃国命运系于那兆国公主一人,而是将覃国命运系于陛下,那兆国公主如今被幽禁于深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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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所行皆由陛下掌控。至于此事施行,臣会遣人一一去办,陛下只需偶尔配合一二即可。”
赵玱一番画后,高勉再次提笔蘸墨,低头批改公文。
“赵相还是一贯巧言善辩。”
“陛下谬赞。”
“兆国公主的事就按赵相所说的去办,除此之外,亡朱余下的那些土地还是要尽快遣人前去游说收归才好,赵相可有推荐的人选?”
“前些日子刚被陛下提拔为谒者的郭济正是不错的人选,此人先前曾做过几年行人,对出使一事较为熟悉,不过他一人恐难胜任如此繁杂的差事,陛下还要多增派些人手为好。”
“赵相所言,孤记载心中了。赵相今日若无旁的事,便可先行离宫。”
赵玱闻言行礼告退,随后在宫中监侍的引领下离开了王宫,乘上了归家的马车。
马车之上早有人在等候。
“老师来了。”
赵玱听到这句话,弯腰进轿厢时抬头打量了那男子一眼,随后没急着回应,先寻了空位坐下,深吸了几口气,等到马车开始行驶后,方开口说道:“你在此等候了多久?”
“不久,一两个时辰。”男子依旧低着头回话。
“你的进言我已传达给陛下,还为你讨得了出使残朱旧部的机会,你先前与肃亲王结怨,相比旁人,陛下定会信你更多些。至于策反兆国公主那件事在陛下心中远不及收归亡朱土地重要,你此番若能将事情办好,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学生郭济多谢老师提点。”
面对郭济低头拱手行的礼,赵玱这次很快便托住郭济的臂膀将他扶起,看着郭济温顺憨实眉眼间藏着的那一丝阴狠嘱咐道:“你一路走至今日不算容易,往后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唐捐了这多年隐忍和努力。还有兆国公主那件事,既由你提出,便也由你遣人去管吧,只是记得要小心些。”
“学生谨记。”
车轴轮转先是在郭济的家门前停下,郭济一步三回头向车中坐着的赵玱拱手告别,最后目送着赵玱的马车离去,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赵玱的马车走的很慢,他年事已高,经不住马车的颠簸,跟随他多年的仆从快步跟在马车左侧的窗边,轻声向他问道:“老爷为何如此信任那郭济?”
这声音不大不小,既能让只有一帘之隔的赵玱听得真切,又能淹没在车轮的转动声中。
“自然是为了回报。”车中的赵玱悠悠回答道,“此人急切却又沉得住气,不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其记挂亡妻多年,足见是个情义深重之人。吾儿屡试未中,对田间之事倒颇为精通,我年事已高,不日便要告老归乡,到时兴许要依靠他助我顺利还乡,安度余生。”
那侍者听懂了赵玱的话中意,接话说道:“老爷身体康健,平日里也多有行善,定能事事得偿所愿。”
赵玱听后只轻笑了几声,随后闭眼,在黑暗中感受着马车的起伏,静静估算着离家还有多远的路。
静谧久了,心思便飘到了远处,已然忘了原先心中估算着的数,直至马车停下,侍者敲了敲轿厢的门提醒他到了地方,他方踉跄着起身,掀开轿帘,搭上侍者的手,缓步走进了府门。
9. 转机
因着心中有难以言说的迫切,长孙雪不敢合眼,心不在焉地用过晚饭后,她便一直靠在床头,眼睛盯着屋门,时刻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要见到沉风,询问何时能将于娘和小梅送出宫。
眼下这般情境于长孙雪而言,多等待一刻都意味着于娘和小梅生的希望少一分,她不敢去想,自己若是遭遇不幸,她二人又会被覃国人如何处置。
作为被标榜为谋害覃国皇室的凶手的侍者,于娘和小梅的结局定不会是被逐出覃国王宫那般简单。
浓云遮盖月色,星辰寂静无光亮,屋内烛火熄灭,长孙雪即使睁着双眼,也还是一片黑暗。
焦灼在黑暗中蔓延,她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怀疑,沉风那处是否因为高荧的事无法履行约定,才久不见人影。
终地,长孙雪听到了屋外传来了落叶被人踩碎的声响。
是沉风!
刹那间,长孙雪的背不再倚靠床架,她急着起身,忽略了腹部伤口的疼痛,轻手轻脚地离开床榻,缓步走到屋门前,在不惊扰熟睡的于娘和小梅的情况下打开了屋门。
沉风此时正在院中用手扫着方才因翻墙进院时肩上不慎沾染上的污物。
“郎君答应我的事今日可能履行?”
长孙雪刚把门关上,便迎着晚风急匆匆地走到沉风身前急切地询问事情的进展,因着太过急切,说话间喝了几大口凉风,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又开始咳嗽,身体的震动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她不受控地弯着腰用手捂着腹部伤口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来。
见长孙雪这般模样,沉风皱了皱眉,嘴张开又合上,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选择回答长孙雪的问题,语气中难掩不耐烦:“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你叫我如何帮你办事?明日午时,叫你的人准备好,自有人来带她们走。”
“好,郎君如此说,我便安心了,只是郎君帮我良多,郎君的忙我如今却一点也未帮得上,我心中十分愧疚。”长孙雪用手撑着院中那石桌,缓了几口气方说道。
沉风听着长孙雪的话,看着长孙雪随意落在石桌上的手,眸色暗了几分。
“公主竟然有心能记挂在下?”
长孙雪听后动作僵硬了一瞬,但还是缓慢抬起头看着沉风反问道:“郎君何出此言?我既与郎君做交易,自然是抱着诚心。”
长孙雪片刻的僵硬,像一只飞虫落进沉风的眼睛里,突兀且令他难受,他后悔同长孙雪说了太多的话,不知不觉间将她的娇弱和病怏怏印在脑子里,忽略了眼前人是个只听了他和关然说了几句话便能上前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子谈交易的公主,是个能在忍受高荧的折磨的同时还能说出奉承和应和的话来讨好高荧以求得多一块糕点的公主。
他大抵低估了她。
“公主手上的茧从何而来?”
沉风的疑问突然,长孙雪一时有些愣神,没说得出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落在石桌上的手收回,缩进衣袖里。
“在下常年与刀剑打交道,因而应当识得公主手上的这些茧是从何而来。”沉风说着轻轻拉过长孙雪刚缩回袖口的手,并将拉过的那只手掌心朝上,徐徐道:“从掌外侧,手腕还有指背这几处留下的茧来看公主大抵会使匕首、短刀或是有些分量的兵器罢。”
沉风边说着,还边用手指在他方才说过的位置一一划过,长孙雪心中怪异,想要将手抽回,可沉风握住她手腕的手察觉出她想要逃离,愈发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叫她无法挣脱,只得继续听其说下去。
“还有虎口,这三指的指尖,这截指的内侧,还有……”
沉风话语停顿,手上的力气也松了下来,长孙雪立刻将手收回,却不想方才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此时竟朝着她的脸伸了过去,长孙雪急着后退了几步,有意带了几分惊惧低声说道:“郎君僭越了。”
沉风的手停在半空一阵,随后便不带任何沮丧地落下,他并非是想要接触到长孙雪的脸庞,只是想继续确认些什么,但失去这一个线索并不要紧,他眼下已经捕捉到了足够多的端倪。
“若我没猜错,公主应当对弓箭也十分熟悉。”沉风接着说道。
“郎君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可是与我的诚心有所关联?我自始至终从未对郎君隐瞒过什么。”长孙雪看着沉风的眼睛,语气无辜地说道。
沉风听后微微牵动了嘴角,错开了长孙雪的视线。
他在同何人较劲?沉风在心中诘问着自己。
一切的软弱和欺骗都是他的自我臆想,面前的人想来从未同他表露过任何相关的话。
“我先前在兆国时的确时常跑去军营,不过只因我兄长常在军营巡查,我常过去探望罢了,闲暇时刻兄长的确教过我握刀射箭,但我都不甚精通。至于郎君方才一一说过的,我手上留下的这些茧,大抵是因为我先前醉心木工留下的罢。如此说,郎君可觉得我诚心?”
“木工?”
“对,木工,郎君对木工可是也十分精通?”长孙雪眼神纯粹,不像是骗人的模样,“郎君若是不相信,大可寻木料和刻刀给我,我可雕个人偶供郎君赏玩。”
见沉风不语,长孙雪本想开口将话题重新推到沉风身上,不想正待她开口时,沉风却突然开口应了声好。
长孙雪只得硬着头皮将话接了下去:“郎君帮我良多,这点要求我定当满足。”
“我答应你的事情定会做到,眼下情况也未必有你所想那般焦急。”沉风说道此处,抬头看了眼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和她那瘦削的脸庞,过了一阵又补充道,“至于我的事,劳公主挂心了,夜里风大,公主早些回屋休憩,为明日做准备吧。”
“多谢郎君。”长孙雪说完轻叹了口气。
“还有。”沉风开口叫住了刚转过身去的长孙雪,“木料和刀具改日我便给公主拿来。”
长孙雪闻言回头笑笑,随后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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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
木工?刀具?
长孙雪合眼在床上躺着却一时间难以入睡。
自她记事起就没有碰过未经打磨的木料,她拿刀在木头上刻自己名字都刻得歪斜,更遑论醉心于木工,能做出个像样的人偶来,她本想为了谎言多说几句,显得真切些,不想沉风竟还真的应了下来,待到沉风将木料和刀具送到她手上,她又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找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于娘和小梅的事,沉风的话说的肯定,长孙雪的心也就安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向沉风交付了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可关于沉风,除了那晚偷听来的讯息,她什么都不知晓。
这样的差别,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去追问沉风的事。
他从兆国绑走的人是谁?他又为何要违背命令将那人绑走?
可惜她婉转的问题没有得到沉风的回答,对方像是很快便察觉了她想要探究的用意,转而向她询问先前的经历。
握剑,拉弓,像是上辈子的事。
长孙雪睁开眼,想要借着月光看看自己双手上存留的茧,可惜月光透不进这屋子,她只能约莫看见个手的轮廓,其余地方全是黑暗。
沉风说的一点不差,将她手上每个茧的来源都说的准确,不过她说的也并非全都是假话,至少兄长教她持刀射箭这一句话不假。
她与兄长长孙拓虽并非是一母同胞,但二人自幼便在宫中相伴长大,关系十分要好,长孙拓性格温柔,凡事总会让着她,也鲜少有拒绝她的事。
后来长孙拓因着职务常来往军营之中,她便也跟着时不时地前去探望,但军营重地哪是她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她凭着父皇的宠爱才讨来了几次进入军营的许可。
军营与王宫大不一样,没有精致的飞檐和连廊,也没有供人歇息的亭台水榭,只有脚下的沙土地和眼前的营帐和炊烟。
她记得清楚,第一次进到军营中时她被演武场上士兵的嘶吼声吸引走了目光,出神之时,一支箭从她的脸侧划过,留下了一点血痕。
长孙雪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脸上留下的伤口,指尖上留下的点点血迹没让她觉得惊惧痛苦,反倒让她心中没来由地觉得畅快。
她请求长孙拓教她射箭,长孙拓很快答应下来,找了一把轻巧的弓赠给她,从最开始的握弓教起。
长孙雪学得很快,在她日复一日的练习下,终是能将十支箭里的七八只都精准地射到靶心上,她拿着这样的成果到父皇面前求夸奖,父皇准许她可时不时地进到军营中去,和军中的士兵探讨探讨射箭之法。
思及此处,长孙雪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那里因常常拉弓留下的茧还在。
她有些想家了,想她的兄长和父皇,她不知父皇的病是否好些,不知眼下兆国的情势是否真的如高荧先前所说那般混乱不堪,也不知她写出的那些送往兆国的信可还能得到回复。
10. 出宫
这日长孙雪在天还未亮起时就已醒来,她本想早些同于娘和小梅说明出宫的事,不想于娘和小梅先一步就已醒来,在屋中忙活着什么。
“于娘,公主醒了。”在她床前看护的小梅见长孙雪醒来,将背着身子似是正在收拾行囊的于娘叫了过来。
“你们在忙活些什么?”长孙雪心中疑惑,于是向左右张望的小梅问道。
长孙雪的话刚问出,于娘便拿着刚收拾好的行囊走了过来。
“公主的嫁妆被扣押,奴和小梅身上也没什么财物,这行囊中是公主带来的一些便于出行的衣物以及奴和小梅东凑西凑凑出来的一些财帛,公主定要拿好了。”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说话间,小梅将那根昨日晚饭时熄灭的火烛拿到了长孙雪面前。
“公主,奴和于娘商量好了,今日定要帮公主逃出这宫中去。”
“如何逃?”长孙雪依旧茫然地问道。
“待公主准备好了,奴便把这根火烛点燃,用这烛火将这间破屋子点着,到时小梅趁乱引开门前的守卫,公主便趁机离开此处,至于离开此处以后的事,公主聪慧,小梅也机灵,互相照应应当总能走出这覃国王宫去,过会儿宫中巡查的侍卫应当就要换岗,公主要在那之前准备好才是。”
于娘语气匆匆说着便要把长孙雪从床上扶起,将那行囊挂到长孙雪身上。
“奴定尽力将公主护送出宫!”小梅眼神坚定,在一旁附和道。
长孙雪心中感动,但还是扶住于娘要搀扶她的手,看着她和小梅的面庞郑重地说道:“烛火不必点燃,我已决定先不离开这王宫,这行囊里的财帛你二人带上,今日我送你二人出宫去。”
于娘和小梅听到长孙雪的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反应了良久,于娘才开口说道:“公主可是不相信奴?奴定会拼了命将公主送出王宫。”
“我并非不信任你。”长孙雪看着于娘急切的脸,眼眶里不自觉地含了泪,连说话声都变得有些哽咽,“是我,拖累了你二人太久。我已安排好了,大抵今日你二人便能出宫去。”
“公主将我们送走可曾考虑过自己?奴自幼陪伴公主长大,奴不能离开公主啊。”小梅握着长孙雪的手,戚戚道。
“那你二人又何曾考虑过自己。于娘说让小梅掩护我出宫,那你岂不是就要留在这被点燃的破屋周遭为我们殿后,王宫之内守卫森严,小梅你又何曾想过护送我出宫要付出如何大的代价?”
看着长孙雪下定决心的模样,于娘眼含着泪说道:“那奴与小梅离开后,公主又该怎么办?这覃宫里的人怎会善待公主。”
“那些覃国人既未在大婚那日事发后即刻要了我的性命,想必是留我还有用处,我一时间定不会有性命之危。”长孙雪说着将于娘面前散落的发捋到耳后,“放心,只是短暂的分别,你二人出宫后,可帮我写封信送到兆国去,兄长他收到信后定会想法子来解救我。”
“奴定会想法子解救公主。”小梅哭着说道。
“好,我等你的消息。”长孙雪用力绽出个笑来,但笑容混着泪水显得苦兮兮的,“时候不早了,你二人收拾好行囊,接你们出宫的人午时便到。”
在无关离别的话语不断叙说间,午时很快就到来。
沉风和关然出现在了院中,长孙雪打开门,将于娘和小梅送到了关然手上。
“公主放心,我定会将人安然送出宫,还会给她们些银钱安置。”关然笑着同长孙雪说道。
长孙雪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松开了握着于娘和小梅的手,看着关然将于娘和小梅带走,离开了这残破的院落。
“我以为,这件事会由郎君亲自来办。”长孙雪注视着于娘和小梅逐渐离去的背影,同站在她身侧的沉风说道。
“关然与宫中人结识,做事也十分妥帖细致,等到她们安然离宫后我自会告知公主,公主大可放心。”
等到于娘和小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院门后,长孙雪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抬头看着身侧的沉风问道:“我也该为郎君做些什么。”
“公主对我的事很上心。”沉风挑了挑眉说道。
“郎君不会凭白帮我,帮郎君做些什么我才心安。”
沉风听后又是一阵沉默,这几日里他确在犹豫。
他同长孙雪的交易做的清楚,他帮她的两个侍者出宫,她告诉他有关那个人的事,话说出口,沉风便不打算反悔,因而他履行了约定,帮长孙雪将两个侍者送出了王宫,还嘱咐关然在宫外给那两个侍者一些傍身的钱财。
可他绑走的是兆国官员,同他做交易的是兆国公主,沉风自认不是痴傻之人,但他既没生活在深宫,也没任职在水深火热官场,做的是不仅单一,而且长久还有些枯燥的差事,他的心思比不上那两种人繁杂,他担忧自己失察,到头来被这二人耍的团团转。
“郎君在担忧些什么?”长孙雪看得懂沉风眼中的犹豫。
沉风的手摩挲着剑鞘,他听到了长孙雪的问话,知晓这个决心需得他自己来下。
一阵风来,长孙雪衣着单薄,被风吹得瑟缩,她想回屋去,想要得到身边人的答案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费力,她有些不想再等下去了。
或许是察觉到长孙雪的焦躁,沉风在此时开口说道:“公主对兆国官场中人可熟悉?”
“知道一些。”长孙雪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居中的答案,“郎君要问的人在兆国官场中身居要职?”
沉风边听着长孙雪的话,边挪了挪步子帮她挡住了风的来向。
“不算要职,但此人要做的事对覃国有不小的威胁,因而我才会被赋凌司派去处理此人。”
长孙雪听过这句话后便开始思索自己先前还在兆国时,朝中有何人被父皇派遣了要务,那些人于兆国是怎样关键,于覃国又有何威胁。
“郎君绑走的人是谁?”长孙雪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像是在思考的模样。
“公主可识得一人,名叫康皓,在兆国应当是个行人的职位,在典客手下做事。”
“康皓?”长孙雪状作思考的模样。
她只依稀记得有个姓吴的典客和她兄长很是交好,完全没听过有个名叫康皓的行人。
但眼下这情境,于娘和小梅的行踪还掌握在沉风手中,自己定是不能说出“不识得”三个字来。
“他可是在一个姓吴的官员手下做事?”
“正是。”
沉风说着转头看向她,长孙雪则在他将头转过来之时,将自己头转到了前面,避免两人的对视。
“郎君问此人是想知道些什么?此人年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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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中几口人,为官几年,这些事郎君定已经知晓了吧。”
“我想让他说出我想知晓的事,这些东西无法让他开口。”
“郎君若是将他的家人一并捉来他定会开口的吧。”长孙雪虚着声音说道,“这一点我相信郎君定能做到。”
“如此做的话,不仅大费周章,还易过犹不及。”
沉风不是没有想过长孙雪口中的办法,可康皓迟迟不开口,想来已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明白,知晓自己若是不将沉风想要的东西说出口,定能苟活下去。
照着这样的情形,沉风担忧若费心费力将他的家人捉回后,康皓极有可能为了保全家人自寻死路,又或是开口说出的消息尽是编造,到时他的麻烦只会更多。
“郎君若是想要对方没有顾忌地说出郎君想知道的事,定要先降低那人的警惕才行。但郎君本就是将此人强掳来此处,想要降低那人的警惕怕是十分不易。”
说到此处,长孙雪舒了一口气,她发觉沉风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并不需要自己对康皓此人有多深的了解。
“公主可有解法?”
“郎君可有朋友?”
沉风知晓长孙雪如此问的用意,但是他知晓将他对待傅聿和关然的那一套放在康皓的身上并行不通。
长孙雪没想到这个问题会得到沉风沉默的回答,为了避免沉默太久带来的尴尬,长孙雪自己接着自己的问题说了下去。
“郎君没有朋友也不要紧,要想让康郎君放下戒心,郎君不如从康郎君的爱好下手,同康郎君说些他感兴趣的事。”
“他对何事感兴趣?”沉风诚心向长孙雪发问,关然交给他的那张纸上只写了此人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居住在何处,何时为官等一些明面上的东西,对此人的兴趣,平日生活的习性毫无提及。
兆国国中男子爱好无非两种,要么崇武,要么尚文,沉风既说了康皓是个行人,自然不属于崇武那类,定对舞刀弄枪没什么兴趣,剩下的便就是琴棋书画这类文雅的爱好。
如此想着,长孙雪措了措辞开口说道:“我先前曾听兄长提起过,康郎君酷爱下棋,郎君若是懂棋,不如同康郎君对弈一局试试看,不过这件事已过去许久,我若是记错了望郎君也莫要责怪。”
“你兄长同康皓有些交情?”
“自然。”长孙雪毫不露怯,利落地回答道。
然不仅她没听过康皓的名姓,她也敢肯定她的兄长对康皓此人也并不熟稔,平日里能同兄长说得上话的除了自荐到王府的门客以及各路名流之子之外,便只有在朝中颇具声望的官员,康皓不过一介行人,显然还够不到王府的门槛。
她开口说康皓酷爱下棋,只是因为她还没见过兆国之中有哪个叫得上性命的文人不会弈棋。
幸好,长孙雪在心中再一次感叹,沉风要问的与康皓这个人本身关联并不大。
“郎君可会下棋?”心中没了负担的长孙雪偏头对上沉风的视线,浅笑着同沉风说道。
这日阳光其实不算明媚,槐荫院中也多有遮蔽,但偏偏就有光芒落在长孙雪的眼睛,沉风觉得刺目,却还是没躲开,他看着这双眼睛诚实回答道:“不会。”
“那郎君带个棋盘到这院子里来,我来教郎君下棋。”长孙雪仍旧笑着同沉风讲道。
11. 寂静
于娘和小梅走后,槐荫院中更是寂静,没人因这院子里少了两个侍者上门来向长孙雪讨要说法,也没人在高荧死后来向长孙雪问话。
一切发生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关然请宫中相熟的人派来了侍女在于娘和小梅走后关照长孙雪这处的情况,但宫中的侍者大都没有余闲,因而能做的十分有限,不过是到点送些饭菜到院中。
夜里的烛火旁边只剩下她一人,周遭静默,安静得只有她咀嚼的声音和烛火的燃烧声。
长孙雪心中也很静谧,这静谧是解决心中一件大事的欢欣。
她在黄昏到来前就已收到于娘和小梅平安出宫的消息,她们被暂时安置在尹都城的一处客栈中,往后的路可由她们自己来选。
用过饭后,长孙雪躺在床上,不再等待任何人,安然入睡。
但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次日一早,她刚苏醒没多久,院子里就来了个做监侍打扮的人,那人声音高高扬起,在院中呼喊着一个令长孙雪感到陌生的称呼。
“肃亲王妃在何处?”
长孙雪听到这声响,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尽可能利索地下床,来到了门前,透过单薄的窗纸打量着院内情况,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曾经要刺向高荧的木簪。
“肃亲王妃可在屋内?”
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人边说着边就要走到屋子前,打开这扇被长孙雪轻轻倚靠着的门,长孙雪在那人将手放在门上发出响动时,犹豫了一瞬,还是自己先一步打开了屋门。
“这位监侍寻我有何事?”长孙雪说话时语气冷淡,还直起了因腹部伤口疼痛有些难以直起的身子,将头也微微抬高。
“王妃莫怪,小的奉命将王妃带离此处。”
那监侍满脸都是挤出的笑容,长孙雪惊讶他面上竟还有别的力气来驱使他张开嘴。
这份惊讶长孙雪自然没有表露出来,她仍扮作一副倨傲的模样朝那监侍不客气地问道:“奉谁的命?又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王妃到了自然就知晓。”那监侍虽是笑着,但话里似是颇有些不耐烦。
长孙雪迟疑了片刻,还是踏过门槛,跟着那引路的监侍离开了生活了将近半月之久的槐荫院。
那监侍引长孙雪走了很远,直到在一扇红漆金钉的院门前停下。
“肃亲王妃,请。”
长孙雪皱着眉看了那监侍一眼,随后迟缓地迈着步子,一点点地走向那院门。
看上去刚补过新漆的宫墙,墙上崭新还反着日光的瓦片,还有面前这扇手刚落上去使力,便能感受到沉重分量的大门。
长孙雪心中忐忑,可思来想去,覃人眼下应当不会大费周章在这殿宇里设下埋伏,要她性命。
莫非是有什么人在此等着自己?可那为她引路的监侍此时仍就在她身后跟着,并没有要进此院落通传的意思。
见长孙雪的手落在门上久久不动作,身后的监侍不耐烦地催促道:“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监侍费力将自己带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抱着这样的疑问,长孙雪终是鼓足勇气,打开了面前的院门。
院落之内空旷,摆了一套桌椅,剩下的便是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草木和池塘,再往前走,便是主殿,主殿内很是宽阔,各类布置齐全,除了淡淡萦绕着一股灰尘气味,没什么异常,也没什么旁人的踪影,令长孙雪意外的是,此处甚至有令她感到熟悉的,似曾在兆国王宫寝殿见过的珍贵器具。
被人用心布置得华美的主殿之内,唯有长孙雪的憔悴面容和一身粗衣病体,格格不入,显得异常。
“肃亲王妃今后便在这里起居安置,王妃身边婢女既已被平宁公主带出了宫,奴改日便再派几个侍者前来服侍,除此之外,王妃可还有别的事?”那监侍拖着步子走到长孙雪身侧,扯出一脸笑容向长孙雪询问道。
“是何人要你将我安置在此处?”长孙雪想要知晓这背后的意图。
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那监侍从容答道:“王妃从兆国跋涉来此本就极为不易,大婚之日还遭变故扰乱了心神,陛下已修书向兆国询问有关王妃的事该如何去办,奈何迟迟不得回复,陛下担忧王妃金贵之躯在宫中吃苦受质,因而特地置办了院落,命奴将王妃带来此处。”
长孙雪听后冷笑一声说道:“你口中的陛下既担忧我这病体,怎么不早些派你将我接至此处?却我这金贵之躯冷落在那槐荫院中足足半月?”
长孙雪的反驳似也在那监侍的意料之中,那监侍听后没再回话,默默说了声“王妃既无旁的事,奴便先退下了”,便带着手下的人悠悠离去。
长孙雪那一行人离去后,坐到殿中一把抛着光的木椅上休憩,思考这今日发生的事的前因后果,可没多久,刚刚关上的殿门便被再次打开,一众穿着浅侍者排成两行端着木案低着头走了进来。
“王妃安好,这些是陛下怜王妃多日素面粗衣,特命我们送来的华服饰品,还请王妃过目。”为首的那个侍者恭敬地同长孙雪说道。
长孙雪起身,缓缓走近,左右一一看着那些侍者手中的木案。
长孙雪在王宫中闭塞了半个多月,虽不甚知晓覃国如今时兴些什么服饰样式,却认得出这些侍者手上的服饰用料都极好,做工也很是精巧。
看多了左右侍者手上木案的华服和首饰,队伍末尾一位侍者手上盖着红布的木案便显得特别起来。
“这是何物?”长孙雪出声向一路在身后跟着自己的侍者问道。
“王妃打开便知晓。”侍者低着头回答道。
长孙雪听后掀开那罩在木案上的红布,红布之下一把匕首映入长孙雪的眼帘,匕首的模样与她梦中那把匕首的模样很是相似。
长孙雪霎时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这是……”长孙雪声线颤抖,吞吐着几个字眼。
“这是陛下在王妃与肃亲王大婚的寝殿附近发现的匕首,想着是何人不小心遗漏,因而特地命奴拿来给王妃看看。”那侍者看着在地上颤抖着的长孙雪,面上带着笑容补充道。
说完话后,那侍者才俯身将跌坐在地的长孙雪扶起。
“这是凶器,这是凶器。”长孙雪低声呢喃道,眼神不安地左右飘来飘去。
“这匕首可是王妃的物件?又或者说,王妃可曾用过这匕首?”
面对侍者的追问,长孙雪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神,沉下了声音回答道:“这匕首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从未用过这匕首,多谢陛下送来这些好物,只是这匕首我平时用不上,劳侍者将这匕首带回去。”
“奴知晓了。”
那侍者说完话便松开搀扶着长孙雪的手,吩咐其他一众侍者将手中木案放在屋中,随后低着头貌似恭敬地向长孙雪行礼,随后离开了宫殿。
大门合上,长孙雪松了口气,捂着腹部伤口再一次脱力坐到了地上。
覃人态度的转变令长孙雪始料未及,也打乱了她的阵脚。
她原先想着覃人定要将高恪和高荧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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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推到她头上,这样将她置于死地一事就变得情有可原,覃国还可顺势凭此借口向兆国宣战。
可如今她离开了槐荫院那个破落的地方,住进了这颇有些气派的宫殿,连穿衣打扮那覃国皇帝都命人安排妥当,恍若她真的是那侍者口中的“王妃”一般。
眼下这情境,长孙雪不安极了。
她不明白覃人意欲何为,她不清楚事情是否还会像那夜里她所听到的那样发展。
她不懂明明她已像是被剥离了原先的轨迹一般被人安排离开了槐荫院,可那把象征着继续追查真凶的匕首还会出现在她面前,表面好意的背后满是试探,仿佛依旧想将她定为这一切祸事的元凶。
就像大婚那日发生过的事,会与她一辈子纠缠一般。
她想家,她想回到兆国,同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以及兄长诉说自己遭遇这一切时,心中的苦闷与绝望。
她随之想起了先前那些写给兄长寄去兆国的信,她还尚未得到半点回音。
她不知那些信是否被送出,若是被送出,这些信又是否平安到了兄长的手上,不论如何,长孙雪还是想接着写几封信告知她如今的状况,覃人所应允的会帮她将信送出的事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写下去她总觉得有些希望。
这宫殿的地板都比先前槐荫院中的床坐着软些,长孙雪一边想着上面那些百般令她愁苦的事,一边由衷感慨道。
她兀自想着这些琐事,不知不觉就在地上歇了几个时辰,直至明月高悬,月色入了四角都雕着花的窗子,散漫地照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用力拉着麻绳将意识从思绪那口深不见底的井里提了上来,准备起身找些吃食果腹。
不想刚一起身,身后的门被人敲响,长孙雪的心被提起,很快便走到殿门前查看,眼神里还带着警惕。
门后的人影她有些熟悉,可转念一想她在这王宫中又可有什么熟稔的人?但犹豫之下,她还是将殿门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我见烛火亮着,便想着你还未就寝,来给你送些东西。”
听到是沉风的声音,见到那确实熟悉的半张脸,长孙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一边将殿门完全打开,一边开口说道:“我确是尚未就寝,若是不妨事,郎君便进来吧。”
门外的身影迟疑了半晌终是开门进到了殿内,沉风的表情和模样一如往常,与往常不同的是,沉风的身后背了一张棋盘,看上去有些滑稽。
“看来我明日便要教郎君下棋了。”长孙雪看着正将棋盘从身后解下的沉风笑盈盈地说道,“这屋子里看着什么都有,却恰好少了一张棋盘。郎君可是一早便知晓我会搬来此处?”
“没有很早,不过先一天知晓罢了。”沉风如实说道。
沉风说着将棋盘的包袱摊开,里面除了一张薄木棋盘,蛤壳制成的黑白棋子外,还有一小块木料和一些零碎的木工要用到的刀具。
长孙雪见到这些,收起了笑容。
“郎君当真是信守诺言,竟将我同郎君提过的东西在这夜里都带了过来。“
“在下既护卫公主周全,自是要将公主的话放在心上。”沉风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观公主手上功夫,这点木料应当足够让公主刻个人偶出来罢。”
“自然,自然。”察觉到沉风投来的目光,长孙雪扯出个笑容答道,“我明日便开始琢磨为郎君雕刻出个栩栩如生的人偶来。”
沉风听后轻笑了一声后说道:“明日,我会早些来找你学棋。”
“我定会在此等着郎君。”
12. 新繁
“对了,郎君可知晓宫中的膳房在何处?先前在槐荫院时,一直是于娘和小梅负责吃食,眼下我身边尚没有侍者服侍,我身子孱弱,这黑夜里若是走错了路,怕是会倒在地上,回不来了。”长孙雪咳嗽了两声后同沉风说道。
“在下给公主的玉牌可还在公主手中?宫中侍者众多,公主只需将玉牌随意交给一人,便可解决此事。”
沉风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长孙雪便拿出了沉风先前交给她的玉牌,拉起沉风的手,轻轻放到了他的手上。
“郎君帮了我许多,我能帮郎君的却十分有限,实是不敢再借郎君的势多要半分。”
沉风看了眼手中的玉牌,再抬头看了眼正弯腰垂头捂着伤口,看不清神色的长孙雪,手指开始摩挲剑鞘,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公主在此暂候,我去将吃食为公主取来。”
听到沉风合上门离去的声响,长孙雪弯着的腰直了起来,低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
她的咳疾本就是捏造,身上的伤口倒是真的仍在疼痛,虽比先前好了不少,但走动时还是会随动作牵拉着疼痛。
若不是沉风恰巧在这个时间点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本也打算如沉风所言,走出这大殿将玉牌托付给宫中侍者,让其给自己送来些吃食。
至于方才为何将那玉牌交给沉风不过是长孙雪临时起意,依着眼下的情境,就算她没有这玉牌庇佑,想来也不会再次沦落到先前在槐荫院中的境地。
不过她也确是要寻机将那白玉牌交还给沉风,说到底她对沉风的了解还是太少,牵扯太深总令她不安,待她完成与沉风的约定,她二人之间除了沉风的公事以及于娘和小梅的消息,大抵便也没什么交集
不过沉风今日此举倒是出乎长孙雪的意料。
烛火渐渐融化,殿门再次被敲响,长孙雪打开门,一个漆木食盒落在门前,周遭不见人影。
木工这件事比长孙雪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
沉风拿给她的木料本就不大,棱角也齐整可直接上手雕刻,但她拿着沉风送来的木料端详了一个上午,仍一手拿着雕刀左右比划无从下手。
手上虽没有进度,但长孙雪专注极了,乃至有人进到殿中都未曾发觉。
“王妃安好。”
长孙雪听到这称呼还是愣了半刻才回头,是昨日那为长孙雪引路的姓吴的监侍,他身后跟着一穿着宫服的女子,想来是派来的照顾她起居的侍者。
“昨日宫中事务繁忙,未来得及点人来侍奉王妃,今日奴特地带着人来向王妃道歉,望王妃海涵。”
哪里来得事务繁忙,不过是轻视到了极点,连表面功夫都做得敷衍,说些客套话罢了。
这是长孙雪原先在兆国时从不曾有过的遭遇。
“不妨事,吴监侍身上宫务繁重,我自是应当体谅。”长孙雪还是带着浅笑对吴监侍说道。
“奴多谢王妃体谅。”吴监侍看似恭敬的话里杂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女名为玉亭,为人聪明伶俐,干事也十分利索,以后便跟在王妃身边服侍。”
“王妃娘娘安好。”那名叫玉亭的侍者边欠身向长孙雪行礼边说道。
长孙雪微微点头回应。
“王妃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奴?”那监侍见长孙雪做出反应忙不迭地说道。
“监侍若有旁的事,便先去忙罢。”
吴监侍得了话很快便离开了大殿,留长孙雪与玉亭面面相觑。
长孙雪不是十分识得这覃宫中侍者的身份等级,不过她知晓原先在高荧侍奉的那些侍者身上穿着的宫服颜色与这名叫玉亭的侍者并不同,那些侍者头上梳着的发髻都更复杂些。
“王妃娘娘,眼下快到正午,可要奴去膳房将饭取来?”玉亭说话时依旧低着头。
“好。”长孙雪迟钝了半晌答道。
如吴监侍所言,玉亭干事十分麻利,不一会儿便将饭菜取来,在布菜的间隙她帮着长孙雪换下了染了些许木屑的衣裳,换了一身新衣,还将长孙雪用过的木料雕刀归置到了一处。
长孙雪随意惯了,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照顾,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帮着玉亭布菜时,她看到玉亭手上似有冻伤的痕迹。
深秋时节,寻常人手上本不该出现这样的伤痕。
用过饭后,院内安静,长孙雪怜惜身上刚换的新衣裳没敢再拿着木料把玩端详,拿着本书坐到了院中石凳上,边听着风声,边想着该如何将木偶一事糊弄过去。
但长孙雪还未思考多久,院门外便出现了叫嚷声。
“究竟是何人住进了这院落?”
尖锐又刺耳的女声过后,便是一阵没有规律的敲门声,紧闭的院门像是要被人强推开一般。
长孙雪捂着腹部的伤口想要起身查看,但玉亭比她快一步,打开了院门查看来人。
不想院门一被打开,一个耳光便狠狠地落在了玉亭的脸上。
玉亭被打得偏了头,脸上也火辣辣得疼痛,但看见了来人还是像没有脾气一般低着头,弯下身子按规矩行礼:“平真公主安好。”
被玉亭唤作平真公主的来人穿着一身张扬的水红色的衣裙,头上带着明晃晃的金簪还有随她动作摇晃地剧烈的玉步摇。
“你个贱奴也有脸面同公主讲话,快说,这院落中住着的人在何处?”那平真公主身边方才打了玉亭一耳光的侍者开口说道。
玉亭低着头不发一语,眼见那侍者又将手高高扬起,被院中茂密花草遮挡住身影的长孙雪出声引走了来人的注意。
“是何人在院中叫嚷?”
“我当是谁将父皇原本要赏给我的院子夺取,原来就是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兆国公主。”平真公主高嫣语气轻蔑说罢便将手扬起朝着长孙雪的左脸而去。
长孙雪不顾伤口的疼痛,使出了如今最大的力气,将高嫣的手在半空中握住,向后弯去,一瞬间高嫣面目因疼痛而扭曲,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叫疼。
“你父皇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你若有不忿该去找你父皇发泄。我不愿拿你叔母的身份压你,你也应当懂礼些,而不是像今日这般从上到下都是一副无人管教的模样。”
“叔母?”高嫣忍着痛说道,“你真以为你配得上这个位子?我叔叔大婚当日便遭不幸,眼下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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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找出,你又有何资格认为你是我叔母?晦气的东西!”
高嫣说罢,眼神忽地变得锐利起来,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方才说话的间隙她已将匕首鞘脱去,眼下匕首鞘落地,匕首的刀尖就要向长孙雪的肩颈刺去。
长孙雪察觉到了高嫣的动作,但刹那间不知该躲还是将不致命的地方对准面前人的刀尖任由她向自己刺去,犹豫间,玉亭冲到了她的面前,空手接下了高嫣的匕首。
高嫣虽使得力气大,却也是个胆小的人,见了血便惊慌失措地将刀子扔下,拉着侍者赶忙离开了此处。
玉亭手上留下的伤口很深,细看已能窥得见内里的皮肉。
长孙雪拉着玉亭进到殿中,一时找不到适合包扎的布料便从自己刚换的新衣裙上撕下了布料,蘸了温水仔细地为玉亭擦去表面的血迹,处理着伤口。
“你怎如此冲动不顾自己安危?”长孙雪轻声向玉亭询问道。
“奴既被吴监侍派来此处侍奉王妃娘娘,自然要护王妃娘娘周全。”
听到此处,长孙雪想到了离开王宫的于娘和小梅,若是她二人还在,今日大抵也会挡在她的身前。
伤口清理好,长孙雪拿那块撕下的布料为玉亭手上的伤口包扎,她包扎的手法其实很是熟练,但眼下还是将那不了多缠了几圈,打了个粗糙的结。
“我这里没有治伤祛疤的膏药,你在宫中做事想必也有些时日,定能托人从宫外将药买来,至于银钱的事你不必担心。”长孙雪说着起身,从那日送来的诸多首饰中挑了两根金簪交给了玉亭,“这些财帛你拿去用便是。”
“如此贵重的东西,奴不敢收。”玉亭连忙摆了摆手说道。
“是我想少了,你拿着这两件东西难免会惹人非议。”长孙雪说着将那两根金簪换成了两个雕着花的玉钗,再次放到了玉亭面前,“换成这两个你行事应当会更加方便些。”
“奴……奴不能收。”玉亭还是拒绝。
“你收下便是,这些东西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更何况我还要托你帮我办件事。”
“何事?王妃娘娘只管跟奴说便是,奴定会为娘娘办到。”
“这两个玉钗换下的钱财除去药膏应当还能剩下一些,我想你托人帮我从宫外带个木偶回来。”
“木偶?”玉亭说着想到了今日长孙雪手中来回端详着的木料,“王妃娘娘要什么样式的,奴会找人出宫为王妃娘娘带回来。”
“样式不必太过精巧,也不必挑上了漆的,便宜些的就好,若是木偶上能有些独一无二的残缺便是最好不过。”
“奴记住了。”玉亭将长孙雪的要求记在心里,随后又出声问道,“王妃娘娘要这样一个木偶何用?”
长孙雪听后笑笑答道:“我要将这木偶当作礼物送给一人。”
说到此处,长孙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另一处将沉风送来的木料也摆到了玉亭面前,随后接着说道:“还有这块木料,也要托你帮我将它处置掉,我要这木料在我的院中再也寻不见。”
“奴知晓了。”玉亭一双眼睛望着长孙雪点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