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引线》
1. 池翼
明顺城的北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废墟,附近还有个垃圾堆。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躺在被塌方堆出的三角形小空间里,身上的衣服破旧且不合码数。
他盖着一张看起来是块破布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花卷。
直到听见拖垃圾轰轰轰的声音,他才醒来,从小三角形中爬出去。
那些环卫工人每天都会带吃的来给他,虽然只有早上,但也足够撑过一天了。
“谢谢姨姨。”小男孩接过环卫阿姨的一袋面包,声线稚嫩,但有些沙哑。
“不客气,你是不是感冒了呀小朋友?”阿姨拿出一片有些陈旧的手帕,拧开矿泉水瓶,把水浇在手帕上。
小男孩抬起头,刚要说话,阿姨就把手帕糊到了他脸上,粗暴但慈爱地帮他擦了擦脸。
又拉起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
“谢谢。”小男孩在阿姨要讲故事之前立刻快速地说。
阿姨笑了笑,收回手帕,说:“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也是这样脏兮兮的,天天往泥坑里爬……”
小男孩一边吃包子一边点点头。
等阿姨讲完,他们也就离开了。
小男孩又回到了他的小塌方里,把没吃完的面包放在一旁乱乱的垫子上。
塌方真的很小,很矮。
只能容得下两个成年人。
小男孩都没法站直,进来要么是弯着腰的,要么是坐着躺着的。
这个塌方原本会漏雨,小男孩自己拿周围的砖块和木板补上了。
他坐在出口,看着远方。
其实看不清什么,这个时候这周围很多雾。
应该是要下雨了。
小男孩立刻躲了回去。
雨下得不大,飘到皮肤上的时候很温柔,更像是在安抚。
这雨下了很久,空气都变得潮湿,小男孩在雨中变得昏昏欲睡,并且感觉自己身上很烫。
他打了个喷嚏,最终还是没抗过睡意,闭上眼就失了意识。
又一次醒来,他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而且还伴随着很香很香的味道。
他探出头去找声音的来源,便看见不远处的平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棚子,棚子下边坐着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正在嬉嬉笑笑地烧烤。
外面的世界是橙黄色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红色或是橙色的云,太阳只剩下了一半。
小男孩也想吃烤肉。
他以前吃过,再次闻到这股香味,难免会犯馋。
但哥哥姐姐们都在聊天,应该不会理他。
正准备失落地回去啃面包时,他忽然注意到棚子的角落有位不说话,安静看书的哥哥。
这位哥哥戴着眼镜,和别人一样都穿着校服,在椅子里坐得很随意。
于是小男孩就悄咪咪地走到了哥哥的身侧,站在他的侧后方,有点胆怯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有事?”哥哥一边转过头一边问,在视线扫到小男孩的一瞬间,眼里出现了一丝惊讶。
接着他又很快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找小男孩的父母。
但周围并没有其他的大人了。
“我想吃一串,”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架,小小声地说,“烤肉。”
哥哥也没问什么,去拿了几串过来,坐回椅子上,递给小男孩。
“谢谢哥哥。”小男孩眼睛一亮,立刻接过了烤肉。
“嗯。”哥哥随便应了句,就又重新拿起书看。
小男孩拿走烤肉之后,就没再打扰,转身一边吃烤肉一边离开。
他走的时候,池穆从书中抬眼,看了眼他去往的方向。
“刚刚那是谁家的小孩啊?”正在烧烤架前的一个男生问道。
“不知道,不认识,不关心,”池穆低头看回书本,说,“谁家走丢的小孩吧,看着像饿了几天的。”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几个女生说要去看看。
“小孩都喜欢糖吧?揣点糖过去。”女生揣了把糖到口袋里,又带了瓶水。
“他脸好红,是不是生病了?”另一个女生带了点巧克力,说。
“生病不都是面色苍白吗?”第三个女生反问。
“去看看就知道啦。”第四个女生说。
她们几个找到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正蹲在一个塌方前,盯着木板的角落,吃烤肉。
听见她们的声音,小男孩回过了头。
“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的家长呢?”其中一个女生问,顺便看见了塌方下的那个小空间里放着的破衣物、破布料。
小男孩只回复了前一个问题:“我在看蘑菇,白蘑菇,刚刚长出来的。”
虽然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句话,但几个女生觉得他简直萌炸了,顿时母爱大爆发,又是聊天又是给他吃东西的。
不过她们聊了半天都没能聊出关于小男孩家庭的半点内容。
到太阳彻底落山,天黑了,远处的路灯开始照明,那些女生以及那群衣服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离开了。
声音不是渐渐远离的,热闹是瞬间消失的,安静的夜色中,又只剩下小男孩一个人了,他自己坐在蘑菇身边。
“童话里都说你会变成人,”小男孩对着蘑菇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然后陪我聊聊天。”
他盯着蘑菇看了很久,对方都没有任何动静。
“那些姐姐人很好,但是她们想报警抓我,”小男孩皱起眉,说,“我又没有做坏事,她们为什么要报警抓我?”
高傲的蘑菇并没有理他。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回了小三角形里,等待着警察叔叔来抓他。
他的“房间”里多了很多零食和饮料,他可以吃很久。
希望叔叔不要抢他吃的。
手电筒的光照进来时,小男孩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
但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人来了。
小男孩探头出去,却是有点惊讶地看着来者。
是今天那位戴眼镜的哥哥,他身上换了一套衣服,靠近的时候,能闻见细微的清香。
小男孩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烤肉味。
哥哥在他的“房间”前蹲下,同时把手电筒的光调弱,手腕一转,照向地面。
“小朋友,”这个哥哥说话的语调格外温柔,“你多大了?”
小男孩看着他,没有回答。
还真有点这方面的PTSD啊。
池穆有点无奈。
他正打算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小男孩却忽然开口了。
“九岁了。”小男孩说。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比早上更痛了。
他不知道这位哥哥来干什么,可能是想带他去找爸妈。
“你要和我走吗?”这位哥哥又问。
“去哪里?”小男孩有些防备地问。
“带你去看世界,直到你家人找到你。”这位哥哥是这样说的。
“看世界?”小男孩从三角形里钻出来,站直身的时候,可以俯视这位蹲着的哥哥。
“嗯。”哥哥微微笑了笑。
小男孩将信将疑,犹犹豫豫地点了一下头。
“好,”哥哥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男孩安静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你没有名字?还是你不记得了?”哥哥很耐心地问。
小男孩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头。
“……好,”哥哥似乎有点无奈,接着说,“那你先暂时和我姓,可以吗?”
小男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叫池穆,池塘的池,穆字回去我再写给你看。”池穆说。
哦,池木。
小男孩在心里念了好几遍这个哥哥的名字。
池木池木池木。
“你有什么梦想吗?或者喜欢的东西?”池穆打断了小男孩内心的念叨。
“……我想,长出一双翅膀,”小男孩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垂着眸说,“飞到天空上去。”
池穆一愣,而后偏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好,那就叫你池翼好不好?翼龙的翼,你九岁了,应该知道翼龙是哪个翼吧?”他笑着说。
小男孩一连点了好几下头。
池翼池翼池翼池翼……
他在心里喊着自己的名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在白蘑菇前蹲下,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小蘑菇,我有名字啦,你长大之后可以叫我池翼,记住了吗?”
池穆偏头笑了声。
“跟我走吧,你要带走什么东西,也都可以带走。”他说。
池翼就钻回了塌方里,收拾了一堆零食出来。
都是今天的姐姐们给他的。
他拿了三个小袋子装着,拎在手里,出来之后就安静地站在池穆面前。
“走吧。”池穆伸手想帮池翼拎着零食,但却被躲开了。
他也没坚持,转而去牵池翼的手。
这回池翼只是往回收了一下,之后又慢慢把手搭到了他的掌心里,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池木的手好凉快。
池翼心想。
为什么自己的手这么烫?
他今天整个人都很烫,他感觉自己会把房子烧起火。
踩着瓷砖慢慢往外走的时候,池穆突然说:“回去洗个澡,换衣服,我得带你去医院检查。”
“嗯。”池翼小小声地回应。
池穆是今年高考毕业生,才刚放假就出来聚会,没有考到驾照。
所以路边停的车虽然是他的,但驾车人是他请的司机。
这是飞机吗?
池翼一上车就挪到窗边,扒着窗户往外看。
池穆坐上车,将车门关好。
见到池翼扒着窗户的行为,没忍住笑着问了句:“你上过小学吗?”
池翼一顿,正回身体坐着,回答问题:“一年级。”
“那你不应该才七岁吗?”池穆觉得有点好笑。
“二年级。”池翼低着头纠正自己。
“……你到底几岁?”池穆变得有些无奈了。
这很重要吗?我都没问你几岁。
池翼在心里说完,就又转头看向了窗外,还在心里又喊了句“起飞咯!”。
见他没回答,池穆再次叹了口气。
路过童装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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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穆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买了几袋童装。
回来的时候,池翼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占了后座的三分之二。
池穆这时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这小孩横竖都没到十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让别人报警,又不说自己的家庭,很难想象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也是正好看书看见一位百岁老人救了条鲨鱼,后来鲨鱼报恩的情节,又正好听见同学说这小孩很可怜,才善心大发的。
以后做事还是不要那么冲动了。
车停到地下室,池翼似有所感,表情微变,而后睁开了眼。
“烤肉……被蘑菇吃了……好难吃。”池翼意识朦胧地盯着车顶,含糊着声音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冥想。
“下车了,池翼。”池穆含着笑说完,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池翼立刻弹起身,拿好自己的零食,跟着一起下车。
池穆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三袋童装,看向走到自己身旁的池翼,说:“你别站这,我关箱子会夹到你。”
池翼立刻远离了几步。
进到池穆家里的那一刻,池翼忽然感到有点反胃。
“头晕。”池翼小声说。
“什么?”池穆把刚买的小拖鞋放到地上,回头问。
池翼用力摇了摇头,说:“口渴。”
“你先把鞋换了,我去给你倒水。”池穆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又拿走了池翼手里的零食,转身走离玄关。
池翼忍着不适换了鞋,到客厅之后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池穆看见之后也没说什么,拿来个一次性杯,接了温水,递到池翼面前。
一杯温水下肚,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池翼喝完水后才说谢谢。
“嗯,先起来,去洗澡。”池穆拉着他的臂弯,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也太轻了。
“你自己能洗干净身子吗?我帮你洗吧。”池穆一边说着一边把池翼要换的衣服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我自己洗。”池翼一听,立刻就拒绝了。
“随你,”池穆也没说什么,带他走到卫浴门前,问,“会用花洒吗?”
池翼往卫浴里瞄了一眼,看见那个长得很像莲子的喷水器,点了一下头。
小时候用过。
“好,有需要记得叫我。”池穆说完就转身去收拾新买回来的那堆东西。
池翼会用花洒,但总调不到合适的水温。
左一点又烫,右一点又凉。
最终他舍弃了热的那边。
洗头时,他认真地把架子上的每个小瓶子都拿起来看了一遍,在两个味道不同的洗发水之中犹豫。
最后选择了味道更淡的那一款。
沐浴露也一样。
他身上有一直没愈合的伤,这会儿碰到水,隐隐作痛。
就像是在唤醒他从前的记忆,让他不要相信任何大人。
每次想起,疼的就不止是因为皮肤太干而一直反复开裂的伤了。
好在他能忍。
洗完澡出来之后,他穿上新衣服,到客厅去找池穆。
“好了?”池穆从手机中抬眼,看向他,问,“困不困?”
不困,我今天睡了很久很久。
池翼在心里回复着,走到池穆跟前,正好能和后者平视。
“等会儿我要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然如果携带着病毒就不好了,”池穆说着,一顿,想了想又说,“还是先把你的发烧退下去吧。”
去医院的路上,池翼一直在心里叽里咕噜地给自己说童话故事。
进到医院,池翼紧紧跟着池穆,拽着池穆的衣角。
好浓的消毒水味。
为什么一直有滴滴滴的声音?
池木走得太快了!
慢了!
不想打针!!
挂号、看医生、打针,流程走得十分顺利,池翼全程没哭也没闹,让说情况就配合地说。
全身检查也做完之后,已经快十二点了。
检查报告明天才出,池穆先带池翼回家睡觉。
“你睡这个房间,可以吗?”池穆站在客房门前,耐心地问。
池翼往房间里看了眼。
书桌,床,大衣柜,飘窗……环境还很好。
“嗯。”他点了点头。
“嗯,我的房间就在对面,你有什么事的话敲门再进来,”池穆走进门,把空调打开,调到二十四度,看向一直跟着他的跟屁虫,轻笑,“去睡觉吧,晚安,池翼。”
池穆离开之后,池翼坐在床沿,四处看着,感到很陌生,并且十分不安。
“让你上床了吗?!滚下去!”
池翼浑身一颤,在尖锐的叫骂声里麻溜地从床沿跳了下来。
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把小被褥和枕头一起从床上拿了下来,铺到地面。
他抱着枕头,捏住被子的一边,在地上滚了一圈,就把自己裹成了个小花卷。
枕头上是消毒水的气味,和医院很像。
他一直抱着枕头,很晚才睡着。
2. 池穆
第一缕晨曦照进房间的同时,闹铃声跟着也吵了起来。
池穆关掉闹钟,坐起身缓了会儿,而后洗脸、刷牙……看看小孩的入睡情况。
打开客房房门,池穆下意识往床上瞄,没见到池翼,才发现地板上有一条人。
池穆:“……”
他走过去,蹲下身,将池翼从被子里解救出来。
因为有一部分被子被压在身体下面,池穆只好先把人抱起来,再将被子“脱下来”。
“我飞起来了……”池翼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我放飞的。”池穆应了声,把他抱回床上,到衣柜里拿来另一床被子给他盖好。
地上的东西被他捡到洗衣机里,放好水和洗衣液开机后,才去做早餐。
简单地把粥熬上,他再次回客房去查看池翼的情况如何。
这小孩又跑到地下去了。
池穆:“……”
“池翼。”他蹲到池翼身边,一边喊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脸。
池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池穆。
“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池穆收回放在他脸上的手,问。
池翼安静了一会儿才意识不清地回答:“他们不让我在床上睡觉。”
池穆大概明白了。
“我不管他们是谁,这里是我家,我让你睡床上你就睡,他们管不着,”他严肃地告诉池翼,盯着后者问,“明白了吗?”
池翼很轻地点了点头,感觉还没睡醒地回应:“哦。”
池翼刷完牙之后就跑到在厨房打粥的池穆身后,一直跟着他,在心里默默和池穆聊天。
我跟你说!
我今天早上飞起来了,有个仙子还和我讲话了!
池穆盖上锅盖,端着两碗粥出去,放到餐桌上。
那个仙子是男仙还是女仙?
好像是个男仙?
池翼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说是他把我放飞的,特别厉害!
池穆看着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的人,笑了一声,说:“行了,过来吃早餐。”
“嗯。”池翼点点头。
池翼站在餐桌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耳朵里又出现了叫骂声。
他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警觉地看了池穆一眼,而后抱着碗坐到了地上。
池穆:“……”
“你很喜欢地板吗?”他问。
粥太烫了,池翼把碗放到地上,抬头看他,没有说话,但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吃?”池穆无奈地问。
池翼这回没有再理他了。
池翼正打算拿起勺子吃一口粥,池穆就忽然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胳肢窝,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哎!”池翼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按在了椅子上,粥也被搁在了面前。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想下地,池穆就在他身旁坐下,说:“再坐地上我就拿皮带抽你。”
池翼成功被唬住,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吃粥。
早餐过后,池穆有事要出门了,让池翼自己一个人待在家,不要乱跑。
池翼一直跟着池穆到玄关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池穆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去报名驾校。”
驾校?
池翼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学开车的。”池穆就告诉他。
池翼垂下眸,左手抓着右手不停地搓着指腹手心。
“我就去报个名,很快就回来了。”池穆说。
你报名,所以我不能去。
池翼没有说话,但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不是,”池穆感觉这小孩儿大概率理解错了,再次叹气,说,“走吧走吧,带你一起去。”
那我也要报名吗?
池翼重新抬头,看向池穆的眼睛。
我已经十二岁了!
池翼换鞋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抬眼看一眼池穆。
“有问题就问。”池穆靠在墙边等他,说。
“……那我也要报名吗?”池翼发现自己的偷瞄被发现了,于是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子问。
“十八岁才可以报名。”池穆只说。
“那我十八岁了。”池翼就说。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再次防备地看了眼池穆。
“我看你像八岁。”池穆笑着说。
到驾校后,池穆怕池翼乱跑,就牵着他的手进门。
牵手的过程不太顺利,池翼总是会突然放开手,然后又自己牵回来,再放开,再牵回来。
简直跟一个透明的人一样,生怕别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后来池穆干脆用不会弄疼池翼的力气拽住他,不让他再把手收回去。
训练场往里走,是一幢不高的楼,他们进去时,冷气瞬间席卷了全身。
好凉快啊。
池翼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左瞧瞧,右看看。
池穆带着他走向电梯。
二楼有许多办公室,池穆进了第一间,和里边坐着的人打了个招呼:“陈老师早。”
池翼只知道对面是老师,于是也小声跟了一句:“陈老师好。”
陈老师是个中年男人,正在吃早餐,闻言没忍住大笑,问池穆:“这是谁家的小孩啊?这么可爱。”
“我弟。”池穆没多做解释,进门关门,坐到沙发上。
池翼想往地上坐,被池穆拽了一下,才老实坐到他身旁。
接下来的流程就很顺利了,填表报名交钱,没有超过半小时。
离开空调,离开训练场之后,池翼仍然四处看着。
他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他还不想回家。
好不容易出门了。
他想去玩。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池穆只看了池翼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儿不想回家。
他把车钥匙拿出来,对着不远处停车场内的车辆按了按。
“森林。”池翼小幅度地晃了晃被牵着的手。
池穆:“……”
“要不然我还是带你去吃东西吧。”池穆说。
“嗯,”池翼想到今天早上的粥,又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想吃白粥,好难吃。”
“这么挑,”池穆笑了声,“你以前在垃圾堆里也这么挑吗?”
我不会吃垃圾!
池翼在心里和他犟嘴。
“那就带你去吃KFC吧。”池穆记得这附近就有一家。
克爱抚西是什么?
池翼疑惑地看着他,但没有得到关于克爱抚西的答案。
代驾被一通电话叫来,带他们去最近的一家KFC。
“以前有吃过吗?”池穆带着池翼走进店里,一边问一边找位置。
没吃过。
池翼摇摇头。
好香。
池翼四处看着。
他们可以吃烤鸡吗?
他看见别人桌子上摆着的烤鸡了。
池穆走到角落的位置里坐下。
池翼坐到他旁边,盯着别人手里的冰淇淋看。
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池穆。
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池穆没理他,扫了扫桌面上的点餐码。
池翼偷偷看了一眼池穆的手机屏幕。
都好想吃。
吃不完怎么办?
可以留到明天再吃!
池穆点了一个套餐。
池翼不知道套餐里有什么,下意识地去扒了一下池穆的手,想看一下手机,很快又收回来。
池穆转头看向他。
“我不是故意的。”池翼立刻低下头,道了个歉。
“为什么要道歉?”池穆却问。
因为做错事了。
池翼没说话,表情有点可怜。
“你没做错任何事,”池穆抬手扒了扒池翼的头发,说,“不需要道歉。”
池翼还是低头沉默着。
“听见了没?”池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池翼的脑袋,问。
“哎!”池翼缩了缩脖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微微抬起眼看他,说,“知道了……”
“那重复一遍我刚才讲的内容。”池穆正回头,低头在手机上又点了个有冰淇淋的套餐。
“听见了没?”池翼小声重复了一遍。
池穆:“……”
池翼看着他的脸色,直觉自己这一餐可能是吃不成了。
但池穆却只是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你跟我念一遍。”
池翼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道歉。”池穆说。
“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道歉。”池翼跟着他念。
“这回对了,”池穆摸了摸他的发顶,说,“奖励你喝一杯橙汁。”
“谢谢。”池翼开心地说。
池穆笑了笑。
“我是不是忘记把我的名字写给你了?”池穆说着就在手机上打开了备忘录。
还有我的你也没写。
池翼在心里提醒道。
池穆就好像能听见他的心声一样,把自己的名字和池翼的名字都打在备忘录里,将字体放大,递给池翼看,说:“下面那个是你的。”
池翼看了一眼,只认识“池”字。
但他还是要不懂装懂地点头。
池木池木池木。
现在还十点不到,池翼吃完这餐估计都吃不下午饭了。
池穆想了想,觉得多少都要吃点有营养的吧。
简单煮个青菜吧?
池翼见池穆在发呆,悄咪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嗯?”池穆下意识就应了。
“我想上厕所。”池翼说。
“自己去找,”池穆怕他们刚走位置就被占了,“不知道在哪就去问周围的哥哥姐姐。”
池翼点点头,从小沙发上下来,直接去了前台。
“姐姐,厕所在哪里?”池翼没有前台高,这会儿踮着脚,双手扒在前台边沿,露出一双眼睛看店员。
“厕所在那边,你转弯过去就是了。”店员笑着给他指了个方向。
池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说了句谢谢姐姐就跑着走了。
他从厕所出来,重新找到池穆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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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烤鸡也有冰淇淋,还有其他好多好东西。
好香!
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这是汉堡,”池穆把汉堡拆开,正要递给他,忽然一顿,问,“你洗手了吗?”
池翼心虚地摇摇头。
“去洗。”池穆把汉堡放回了桌上。
池翼几乎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池翼坐回沙发上,伸出水淋淋的双手给池穆看。
洗好了。
“嗯。”池穆拿了张纸帮他擦干。
池翼就像三四天没吃过饭了一样,吃得很大口,主要是很想吃冰淇淋,但他只吃了一半,池穆就不让他吃了。
最终是池穆吃得更多,因为池翼吃不完。
池穆觉得自己明天得减脂了。
中午回到家,池穆本来想再煮点饭菜的,但碍于他自己也挺撑,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房间里的东西我可以用吗?”池翼跟着池穆走到饮水机旁,问。
池穆把其中一杯水给他,说:“可以。”
“谢谢。”池翼接过水,快速地喝完,之后就跑回了房间。
书桌的抽屉里有笔和本子,池翼把它们拿出来,摆好放在桌子上。
他回想着克爱抚西店门前的字,照着将“KFC”歪歪扭扭地画在了本子上。
又在“KFC”的右边画了一个不圆的圆,在圆里画了一个很抽象的老爷爷人头。
“好吃。”池翼小声念着,在上边写了“好吃”的拼音。
他开始在纸上画池穆,画着画着他就趴到了地上,画完之后在旁边写了“池木”两个字。
“池”字的部首和偏旁还离得特别远。
画完之后笔和纸就直接扔在地上,他到书架上拿了本封面比较漂亮的书,坐到飘窗上去看。
但有很多字他都不会念,于是越看越困,最后睡在了飘窗上。
他好像又飞起来了,那个男仙在说话,他听不清。
男仙带着他飞进了一片柔软的花丛中,而后又离开。
再后来……那朵白蘑菇来找他了,告诉他,它变成人了。
池翼醒来的时候有点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床上。
但他知道白蘑菇说让他去找它。
于是他下床,穿好小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悄悄将门拉开。
外面很安静,没有人在。
池木也不在外面。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经过客厅,又走到玄关。
玄关的门是指纹锁,里面是可以按按扭开的,但池翼不会开。
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正会开了的时候,后领子忽然被拽了一下。
他小声地哼了声,回头看向拽他领子的人。
池木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去哪?”池穆松开手,问。
池翼低下头,没有说话。
池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去穿袜子,带你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池翼站在原地没动。
池穆就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
池翼立刻捂着额头跑回房间了。
检查的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身上并没有什么病毒,不过有点贫血,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含量都很高,还有轻微的低血糖。
来回一趟,拿了不少药,还有消炎药。
池翼不喜欢吃药。
所以刚回到家,他就跑进房间躲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摆在地上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桌子上,飘窗上的书也归了位。
池翼重新把本子放到地面,把枕头拿下来垫在手肘下边,趴着又开始东画西画。
他画了一棵树,一个房子,和一朵小蘑菇。
虽然不太能看得出来那是蘑菇。
“蘑菇。”池翼小声说。
他画了很多只有他自己才能认得出来的东西。
会飞的马,长脚的蛇,没有尾巴的狗。
画到后来,他又趴在地上睡着了。
迷糊中,他听见有人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又飞了起来。
晚上,池翼自己醒了,感觉脑袋空空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怎么又在床上?
本该在地板上的画也又一次消失了。
家里好像有男仙。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就又跑到地下去了。
池穆过来叫他吃晚饭的时候,他正坐在地面折飞机。
“吃饭了,池翼。”池穆站在门口,说。
池翼没说话也没应,只是默不作声地把飞机放到一旁,起身走向门口。
池穆就同时转身往客厅去。
池穆帮池翼盛饭、夹菜,把碗放在桌上,指了一下碗,对池翼说:“这碗是你的。”
“谢谢。”池翼走到餐桌边沿。
“嗯。”池穆转身回厨房,去盛自己的饭。
结果一出来,就看见池翼又抱着碗坐到了地上。
池穆:“……”
他把自己的碗放到桌上,然后走到池翼面前,蹲下,看着对方。
“池翼,你再坐地上,我就现在去拿皮带,把你挂在阳台上抽三天三夜。”
3. 哥哥
在皮带的有效威胁下,池翼成功坐到了椅子上。
他很委屈,但敢怒不敢言,苦着张脸,只吃碗里的东西。
池木是坏好人。
池木饭后还要喂池翼吃特别难吃的药。
池木是世界上最坏的好人!!
池翼坐在小凳子上,仰头看着池穆在饮水机前冲药。
接一点热水,又接一点冷水。
又接了一点热水。
好麻烦!
“温度合适了,”池穆转身先把消炎药递给池翼,说,“要喝完。”
池翼接过杯子,看了眼池穆的表情。
颇有一副“你要是剩一滴,我就抽你”的架势。
池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闭着眼睛把药喝了下去。
药水进入嘴巴里的时候,池翼已经做好了被苦到吐出来然后挨骂的准备,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
消炎药不是苦的。
他咂咂嘴,竟然觉得还挺好喝。
池穆看见他的小表情,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将杯子拿回来,冲别的药。
所有药都喝过一遍后,池翼觉得消炎药是最好喝的,铁是最难喝的。
但并没有苦到让他受不了的药。
池木不是世界上最坏的好人了。
“衣服我都整理好放在你衣柜里了,你一会儿自己去洗澡,我出去一趟。”池穆把小杯子洗干净,说。
“嗯。”池翼应了声,却站在他身后没动。
“想问什么直接问。”池穆抽了张纸,一边把小杯子擦干一边走回客厅。
“你要去哪?”池翼跟着他走,很小声地开口问道。
池穆将杯子摆回桌面,纸巾扔到垃圾桶里。
他没有说话,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向依然跟着他的池翼。
“去给你贴张寻人启示。”池穆说。
池翼没说话。
池木想把他送回去。
池木不要他了。
他垂眼,点了一下头。
“开玩笑的,我去买点明天的菜,”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先去洗澡吧,你洗完我就回来了。”
池翼就抬眼看着他,又点了点头。
今天的澡洗得额外艰难。
身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裂了,被水冲到是阵阵刺痛,刚溢出的血珠又被冲掉。
后背的伤是最多也是最痛的。
好像有许多小虫子在啃食他的皮肤,密密麻麻的痛觉让他几乎直不起腰,脸上挂着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淋浴,不知是淋浴还是泪。
各种各样的回忆翻涌而至,玻璃碎裂的场景,高处坠落的失重感,医院的消毒水味,一男一女的尖叫。
池翼只觉得眼前发黑,正准备去拿洗发水的手失了力气,腿上的伤开始卖力地疼,不停地发抖。
好痛。
好吵。
好难过。
他就要向前倒去,一只手忽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绕过来了,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身,头顶上的淋浴没再落下雨滴,一个软软的小毯子围到了他的身上。
他靠在了一个臂弯里,被抱了起来。
面前是一张已经不陌生了的脸,从下往上看,对方戴着眼镜,有些反光,看不清眼底。
池翼伸手紧紧抓住了池穆的衣领,眼睫轻颤,张了张口,低声说:“……哥哥,我好痛。”
“我知道。”池穆叹了口气,打横抱着他,将他从浴室里带出去,进入客房,放他到床上。
池穆让池翼趴着,帮他把浴袍打开,就看见他背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腿上也有。
看伤形,估计是被殴打过,不止是拳打脚踢,大概率还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砸过。
不幸中的万幸,池翼并没有受致命伤,这些伤虽然不浅,但也不算深,只是池翼以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伤口一直干裂才看着这么触目惊心的。
现在开始好好养着,以后应该不会留太深的疤。
“你在这待着,我去拿医药箱来,你别动了。”池穆摸了摸池翼的头,之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池翼一直把脸埋在枕头里,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很疼。
池穆的温柔就像把他泡进了温水里,一点一点地煮化他的防线。
池穆回来的时候,发现池翼的后背一抖一抖的。
“怎么了?”池穆赶紧走过去,弯腰看他,问,“疼?”
池翼在枕头里摇了摇头。
池穆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双氧水。
“会有点疼。”池穆即将把沾有双氧水的棉签覆到伤口上时,提醒了一句。
“嗯。”池翼很轻地应了声。
刚应完他就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刺痛,他小声地哼了一声,微微转头去看池穆。
池穆坐在床沿,认真而轻柔地帮他涂着药。
池木是男仙。
“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哭了?”池穆见他转头,就问了一句。
池翼把两只手叠在一起,下巴压在手臂上,歪着头看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池穆告诉他。
“哦……你刚才没有出去吗?”池翼转了转手腕,抬起手捏自己耳后的头发玩。
“嗯,我刚准备出去,跟你说了好几声我要出去了你都没理我。”池穆换了根棉签,去沾碘伏。
“……我没听见。”池翼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推门进来了吗?”池穆一边说,一边把碘伏轻轻涂到伤处。
池翼等那阵疼过去了,才弯眉笑了一下,说:“谢谢哥哥。”
“嗯,”池穆看着他的笑,也跟着勾起唇角,说:“以后多笑笑。”
“嗯。”池翼点点头。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池穆问。
“除了粥。”池翼非常嫌弃地说。
池穆没忍住笑了声:“好,不吃粥。”
涂完后背的药之后,池穆让池翼先晾一会儿再涂前面的。
“晾一会儿我就要睡着了。”池翼双手像青蛙游泳时的前爪一样向前趴着,歪头看坐在床沿玩手机的池穆。
“睡着就睡,现在也不早了,你前不久还吃了药。”池穆一边点着屏幕一边说。
“哦。”池翼收回视线,盯向自己的手。
“不高兴吗?”池穆问。
“有一点点。”池翼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你现在想做什么?”池穆把手机放到一边,向后倒到床上,偏头和池翼对视。
“我想出去玩。”池翼说。
“明天可以带你出去玩。”池穆说。
“真的吗?”池翼将信将疑地问。
“我不骗你。”池穆说。
池翼把手伸到他面前,说:“你要和我拉勾。”
池穆就无奈地用小拇指勾住池翼的小拇指,说:“拉勾。”
池翼把大拇指抬上去,和池穆的碰在一起。
“那我可以吃那个,克爱抚西吗?”池翼眼巴巴地看着池穆。
池穆立刻就把拉勾的手收了回来,并绝情地附上一句:“不行。”
池翼难过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过可以吃冰淇淋。”池穆说。
池翼没抬头,但脚后根带着小腿左右晃了晃。
池穆微微勾起了唇角。
房间里的空调是二十六度,很舒适,床也是软绵绵的,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并且是一个不会伤害池翼的好人。
池翼的安全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只记得自己迷糊间被人翻了个身。
他做梦了,梦到他在观看一场世界比赛,舞台上打打杀杀了许久,到最后胜出的人名字叫克爱抚西,却顶着一张池木的脸。
池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克爱抚西?
池翼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晕。
他没穿衣服,皮肤间满是药味。
于是他就下床,到衣柜里拿衣服穿。
他的头发是有点长的,扎眼睛,还盖过了耳朵的一半。
这会儿刚睡醒,炸起来了几戳。
他穿好衣服后,走向门口,刚打开门就看见池穆从客厅走过来。
“嗯?”池穆应该是想来叫他起床的,见他自己先醒了,便顿住了脚步,一边转身一边说,“去刷牙。”
池翼应了声。
池翼比洗手台高挺多的,起码有半个脑袋可以照到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
他一边刷牙,一边伸手试图把炸起来的那几戳头发压下去。
他的发质明明很软,但不知道为什么翘起来的那几戳就是压不下去,刚老实一会儿就又重新炸了起来。
池翼非常生气地吐掉嘴里的泡泡,非常生气地喝进一口水,非常生气地把水吐掉。
他坐到餐厅的椅子里,整个人都是红色的,感觉头发丝都快要被点燃了。
直到脑袋被人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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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面前出现一碗粉。
犹如撒了一盆冰块到他身上,他的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谢谢哥哥。”池翼说着就拿起了儿童用的小筷子。
“嗯。”池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等会儿带你去剪头发。”池穆搅着自己碗里的粉,说。
“我自己会剪,我以前都是自己剪的。”池翼正低着头和夹不起来的粉战斗。
“你剪得……我还是带你去理发店剪吧。”池穆叹了口气,看了眼池翼乱糟糟的头发。
“好吧。”池翼总算把粉夹起来了。
他怕粉又滑下去,着急地往嘴里放。
但还没碰到嘴,就被另一双筷子拦了一下。
“小心烫,”池穆收回手,说,“晾一下再吃。”
池翼看着他好不容易夹起来的粉又掉下去。
“……”他偷偷瞪了池穆一眼。
池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但池翼生气归生气,还是很听劝的,在下一次成功夹起粉的时候,放在空中晾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池翼吃第六口的时候,池穆已经吃完了。
今天的阳光挺好的,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客厅的地面上。
池穆给陈教练发了条消息,接着就去浴室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他回到餐厅,看见池翼正在撕纸巾。
池穆:“……”
池翼正打算拼一只小猫,池穆就突然坐到了他身旁。
他吓得赶紧放下纸巾,重新拿起了筷子。
池穆见状就没多说什么,靠到椅背里看手机。
现在粉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池翼就直接嘴贴着碗沿,刮着吃。
等他刮完,洗衣机里的衣服也洗好了。
从阳台传来“滴滴滴”的响声,池穆正在洗碗,没有听见,还是池翼跑来告诉他的。
“哥哥,外面要爆炸了。”池翼扯了扯池穆的衣角,说。
“哦,好,”池穆庆幸自己能跟得上他的脑回路,“一会儿我去处理。”
池翼非常震惊且崇拜地问:“你要拯救世界吗?”
池穆叹了口气,把洗干净的碗放在石理台上,“嗯”了声。
“那你是不是就不能带我出去玩了?”池翼松开扯他衣角的手,有点失落。
池穆没有回答,把碗收拾好,抽了张纸擦干净手,而后转身走到还站在厨房门口的池翼面前,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呃。”池翼向后仰了一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外面没有要爆炸,刚那是洗衣机的声音,我晾完衣服就和你出去。”池穆在他头顶拍了两下,向阳台走去。
池翼闻言,心情立刻就扬了起来,跟着他往阳台走。
池木是最好的人!
“你进去,外面热。”池穆把衣架挂在杆子上,对池翼说。
确实很热。
池翼刚出来就被热气包裹了,本来还想陪一下哥哥的他,立刻就回到了客厅。
“无聊可以看电视。”池穆说。
池翼没理他,跑回了自己房间,又把画本拿到地上。
他画了一个很大的火柴人,这个火柴人牵着一个小火柴人。
“池木哥哥,我。”池翼小声地念着,又在旁边画了朵蘑菇,“白蘑菇。”
出门的时候,池翼被池穆抓着戴了顶鸭舌帽。
“哥哥也戴。”池翼抬起帽檐,抬头看着池穆。
“不用。”池穆走向玄关,打开鞋柜。
“那为什么我用?”池翼马上跟过去。
“你喜欢晒太阳?”池穆把一大一小的鞋拿出来。
“不喜欢。”池翼坐到门口的小凳子上,穿自己的鞋。
“那就戴着。”池穆说。
司机是提前联系好了的,已经在地下车库等着他们。
池穆将车钥匙交给司机,然后带着池翼从后座上了车。
“我们去哪里啊?”池翼又去趴到窗前,看着窗外问。
“先带你去理发店。”池穆拿出手机给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的托尼老师发信息。
“哥哥。”池翼在鸭舌帽帽檐第三次磕到窗户上时,终于忍不住扭头喊了池穆一声。
“嗯?”池穆转脸看了他一眼,见到他歪了的帽子,措不及防地就被戳到了笑穴。
“你笨不笨啊?车上又没太阳。”他笑着伸手去把池翼的帽子向上一掀,摘了下来。
4. 理发
理发店就在市中心的商场外,生意很火爆,店面不算大,但等待处的沙发里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池翼把鸭舌帽丢在车里,跟着池穆下车,主动去牵哥哥的手。
“我们要排队吗?”池翼跟着池穆走进店里,问。
“不用。”池穆牵着他往里走,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踏进去。
里面是个楼梯。
楼梯……
池翼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个画面,眼神瞬间变得极为恐惧,猛地挣开了池穆的手,并且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到未关的木门门面,门板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背后的伤被扯到,而又开始发疼。
“怎么了?”池穆问着,迅速地兜住他的后脖颈往自己肚子上按,又轻轻顺了顺他后脑勺的头发。
池翼抬手紧紧抱住池穆的腰,声音打颤着说:“楼梯……”
外面太吵,池翼的声音太小,池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感受到他在恐惧,并且是十成十的恐惧。
池穆微微俯身,拦腰将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一只手放在他后脖颈一下下轻轻捏着,温声哄道:“怕就闭眼睛。”
池翼紧紧闭上了眼,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池穆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香,令人安心,好像天地间没有比这更香的气味了。
池翼从记事起,几乎都是闻着泥土或是血腥味的,偶尔几次闻到其它的味道,却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一直都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只知道他得活下去。
因为幼儿园的老师教过他,生命是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想保护好这唯独属于他的,最珍贵的东西。
身体在小幅度地上下震动,是池穆在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台阶。
他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过很多次。
有时是一层楼,有时只是几个台阶。
但这对他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恐惧,是刻苦铭心的记忆。
“没事了,池翼,”池穆走到四楼,离开能看见楼梯的地方,将池翼慢慢放回地面,蹲下身和他拥抱,说,“不怕。”
池翼轻轻点头。
现在池翼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和哥哥一直生活在一起。
四楼很安静,只有几位托尼老师在给客人洗头或是剪头发。
显而易见的,这层楼只招待vip客人。
等池翼的情绪缓和过来了,池穆才起身,牵着他走进一个小房间。
“池先生,您来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托尼老师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站起来迎接他们,语气中满是恭敬。
这位男的托尼老师总能和客人打成一片,却唯独池穆不行,他觉得池穆太冷淡,而池穆嫌他吵。
于是他们就达成了一个共识,在工作中一句废话也别说,只完成任务就行。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池穆带了一个小孩儿过来!
“这位是……?”托尼老师看看池翼,又看看池穆。
“我弟。”池穆简单作答。
托尼老师一听就立刻拍起了马屁:“哎呀,您弟弟长得真是可爱,长大之后定会是一表人才啊。”
“谢谢,”池穆懒得听他这些废话,带着池翼往洗头的床边走,说,“洗剪吹,小孩比较认生,你少点废话。”
刚准备拉开话匣又被禁言的托尼老师:“……”
他只得叹了口气,去拿毛巾和隔水布来给池翼围上。
“痒。”池翼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脖子,想伸手去挠。
“别动。”池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提醒道。
池翼立刻收回了手。
一切都准备好后,池翼躺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托尼老师。
这个哥哥的头发是蓝色的诶。
他的耳朵上为什么会有一个吊下来的东西?
难道是打败了恶魔获得的神器?
“温度合适了吗?”托尼老师开着花酒,在他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冲着。
“有点烫。”池翼就如实回答。
洗头的过程很安静,没有人讲话。
池翼觉得这个给他洗头的哥哥有时候按得他很痛,有时候又很舒服。
但他痛的时候只要皱一下眉,这个哥哥就会放轻力道。
洗完头之后,托尼老师给他擦了擦头发。
“谢谢。”池翼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
“不用谢,小朋友。”托尼老师笑着给他拆掉脖子上的东西。
被别人剪头发,这对池翼来说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听见耳边一直有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挠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
剪完头发,池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亮了不少。
托尼老师对着镜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从理发店出来,池穆拨了几下池翼的头发,问:“喜欢现在这个发型吗?”
“喜欢。”池翼等他拨完自己的头发后,就抬手去牵住他的食指和中指。
“以后你不要自己剪了,想剪头发就告诉我,我带你来这剪。”池穆说。
“好。”池翼回答。
理发店就在商场外面,他们也就没再回车里,池穆吩咐司机把车开到商场的地下室去,把鸭舌帽拿出来给池翼戴上,便就这么顶着太阳往商场那处走。
这一路过去人不少,有一家古玩店,外部装饰得很普通,却能从玻璃门看见店内很多人。
池翼的视线在这家店多停留了几秒。
“想进去看看吗?”池穆停住脚步,问。
“有一点点。”池翼非常小心地表达。
“走吧。”池穆牵着他往古玩店走去。
内饰比外饰要好看得多,墙壁上有壁画,屋里还飘着一股很香的,像是好几种植物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家古玩店挺大的,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摆放着各种铜器或是瓷器,被玻璃罩子罩在其中。
还有一些玉啊银啊金啊什么的,摆在一旁的柜子上。
池翼在柜子上看见了一个银中镶金丝的镯子。
很眼熟。
很像阿姨手上戴着的那个,他便多看了几眼。
“喜欢这个?”池穆见他一直盯着,没忍住问。
谁知池翼立刻做出了嫌弃的表情:“不喜欢。”
“不喜欢还一直盯着?”池穆笑问。
“它长得很眼熟。”池翼收回视线,说。
池穆猜到可能和他的过去有关,就没打算追问。
但池翼却自己告诉他:“我阿姨手上有个和这个很像的。”
围在长方形木桌旁的人少了些,他们慢慢欣赏着柜子上的东西,往桌子那边移动。
“嗯,她经常欺负你吗?”池穆还是忍不住追问。
“我不知道。”池翼这样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
阿姨有时候会莫名奇妙生气,会打他。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阿姨的右手戴着三只手环,每每扬起,手环便会磕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阿姨好的时候,会专门为了他跑一公里,带回来一根他爱吃的雪糕,哪怕天热,雪糕都化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会嫌弃。
因为那是他脏乱的生活里唯一干净的东西。
家里也只有阿姨会给他吃饭,有时他生病了,阿姨会到山上采些药回来熬,那药苦得很,他偷偷吐过几次,被阿姨打得很惨,还断了他将近三天的粮食和水。
因此他并不算讨厌阿姨,却也谈不上喜欢。
后来池穆没再问,在古玩店里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商场内的空调很令人舒适,池翼摘了帽子,勾着帽尾的松紧带,吊在手中拿着。
池穆其实并不太喜欢出来逛商场,他不知道能逛什么,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他而言就是纯粹在浪费时间。
他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前几天为什么会突然把这小孩带回来了。
大概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陪吧。
明明他以前也都是一个人。
不知道该怎么逛,他就顺着池翼的意逛,只要池翼盯着某处超过两秒,他就立刻会带这小孩到被盯之处去看。
池翼没忘记自己的冰淇淋,在逛到三楼的时候,才终于看见一家零食店,这次他都没等池穆牵他走,自己就兴致冲冲地往零食店奔过去了。
在冰箱里挑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三拼色的那款雪糕。
付款的时候,收银员给了他一根小木勺,让他挖着吃。
“好累。”池翼端着雪糕盒,四处张望,想找个位置坐。
池穆看了眼时间,也到饭点了,他索性直接带着池翼前往四楼,找到一家粤菜馆进去。
“有想吃的菜吗?”池穆用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问。
池翼正在专心拆着三拼色的盒子,没有理他。
“……”池穆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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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盒子抢了过来,扣着盖子边沿向上一掀,盖子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开。
“谢谢哥哥。”池翼眼睛在看向雪糕的时候变得额外明亮。
他将雪糕移到面前,挖起一勺放入口中。
好吃!!
“你想吃什么?”池穆在手机里翻着菜单,再次问。
池翼觉得这雪糕的味道好极了,好到他刚才好像都出现幻听了。
他又往嘴里塞了口雪糕。
一只洁白修长,骨相分明的手就在他刚吃进这一口的时候伸到了他的额前,毫不收力地弹了一下。
“嗯!”池翼立刻放下木勺,双手捂住额头,看向池穆。
他眼里装着许多情绪,大概是雪糕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一瞬间神情中竟先是高兴,才慢慢游上委屈。
“以后你要是再听不见我说话,”池穆收回手,和气地笑了笑,说,“我就把你的耳朵扯下来,扔去喂老鼠。”
池翼只得放下手,特别委屈地垂下眼:“我错了哥哥,对不起。”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池穆便不再多说什么,非常有耐心地问了第三遍:“想吃什么菜?”
池翼就接过手机,点了份看上去就不错的荤菜。
饭菜还没上来之前,池翼一直在专心吃着三拼雪糕。
而池穆则坐在一旁玩手机。
说是“玩”,其实并不妥当。
他只是在看高中同学群里的消息,有人高考时用的是临时身份证,现在正在去办新身份证。
翻完同学群,他转头看向仍在奋力挖雪糕吃的池翼,喊道:“池翼。”
池翼眼睛都没抬一下。
池穆耐心告罄,刚打算伸手去揪这不听话的小孩耳朵,小孩就转过了头。
池穆默默收回了抬起的手。
这个动作在池翼眼里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哥哥,你也想吃吗?”池翼一边问,一边把雪糕把他这边推,又补上一句,“不可以吃太多。”
池穆无奈地笑了一下。
自己都舍不得那么快吃完的东西,干嘛还要给别人。
“我不爱吃这些,”池穆把雪糕推回去,说,“我只是想问你,你今年几岁?”
“七岁,”池翼这回说的是实话,说完又好似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对不起哥哥,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
只是怕年龄太小,你又会反悔不要他了,所以才报高了两岁。
殊不知在池穆眼里,多不多这两岁都没差。
池穆那个时候,可能就是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念头,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跟这个小男孩有缘。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被什么驱使时,他已经于深夜中,重新站立在了那片废墟前。
“不用对不起。”池穆在池翼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很是温柔。
而也就是这样的温柔,总是能打池翼一个措手不及。
他总觉得自己会被打会被骂,但实际并不是这样的,池穆对他很好。
比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几百倍。
眼睛里出现一层水汽,他自己没意识到,只是盯着面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一张纸巾按上眼角,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掉眼泪。
“你有生日吗?”池穆把纸巾放进他手中,问。
池翼静默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就六月十二日吧。”
“为什么?”池翼又重新拿起雪糕的小木勺。
“我捡到你那天。”池穆很浅地笑,“过几天去给你登记一下,办个户口,办我户口本上,就当是我领养了你。”
可能泪腺是玻璃做的吧,还是那种非常劣质的玻璃。
不然为什么只是风一吹,就会觉得眼热呢?
“你怎么那么爱哭?”池穆好像很无奈地叹了一声,“哭就算了,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指尖伸到池翼额前,很轻地弹了一下,问:“谁教你这么哭的?”
池翼哽了一下,才稳住声音说:“我不敢哭得太大声,别人会觉得烦,会吵到他们,他们就会生气。”
“我不会觉得烦,也不觉得吵,更不会生气,”池穆将池翼的脸转向自己,说,“你可以试试在我面前哭出点动静,让我知道你难过了,伤心了,生气了,或是别的什么。”
“……”
“不用在我面前把自己藏起来。”
“……”
“……别哭了。”
5. T^T
这餐饭吃了很久。
主要原因是池翼有个习惯,喜欢吃几口饭又跑去玩别的东西。
之前逛商场有人给他们发传单,现在那张传单被他整齐地撕成四半,折成各种奇怪的东西。
池穆倒是没多说什么,他趁着这个时间,在手机里联系办户、领养手续的那些人。
还顺带问了一下小学入学的事。
粤菜馆里总飘着香气,闻着令人食欲大增。
池翼确实食欲大增了,但也确实吃得很慢。
他被池穆问了好多次饱了没,他都说没,仿佛非得把面前的菜全吃完不可。
最后还是被池穆强行拖走的。
童装店门口摆了许多棉娃娃,池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下一瞬,池穆就牵着他往店里走了。
娃娃大多都是动物,而在一堆动物之间,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被两只小猫压住了,除了一点白色,几乎是被遮得严严实实。
但池翼却很快就发现了它,伸手去抓住那抹白,接着猛地向上一拽——
……拽出了一朵蘑菇。
白蘑菇。
压在它上方的那两只小猫差点掉到地上,滑落下来的风声像是它们的呐喊,但很快便被池穆接住,摆回原位。
被拽出来的这朵蘑菇不算很大,整体比池翼的头大一些些,池翼将它抱住,抬头看向池穆。
“嗯?”池穆也在看他。
池翼又把视线移开了,抱着白蘑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把它放回了架子上。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池翼看见池穆把白蘑菇再次拿下来,塞进池翼的怀里,问:“要我教你说话?”
池翼下意识一把抱住白蘑菇,猛地摇摇头,回答:“不是。”
池穆就看着他。
“……”池翼倔着。
“那不买了。”池穆说着就要转身。
池翼在慌乱情绪的驱使下立刻抓住了池穆的一根手指。
池穆就停下脚步,低头注视他。
“……哥哥。”池翼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两个字。
小孩的音色都是比较软的,所以这句话在池穆听来……像在撒娇。
于是池翼就莫名奇妙地被池穆揉了揉脑袋。
“走吧,去付钱。”池穆搭着他的小肩膀,带他往收银台走。
“谢谢哥哥。”池翼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买完这朵白蘑菇,池翼就没那么想逛街了,抱着东西走路都几次想睡着。
池穆便直接带他去了地下室,回到车上。
今天的气温实在是很高,阳光也很热烈。
好在车子已经停在商场下的车库中,他们不需要再面对太阳的铐打。
回去的路上,池翼睡着了,抱着蘑菇,枕在池穆的大腿上,脸朝向池穆的肚子。
池穆轻轻顺了顺池翼的头发,忽地勾了勾唇,偏头看向窗外铺满阳光的街道。
这样也挺好的。
到家后,池翼还没醒,池穆也没喊他,而是直接打横将他抱起,往家里去。
在客房安置好池翼后,池穆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随意地躺到床里,摘下眼镜丢到床头,接着就盯着天花板呆住了。
大脑放空了这么一会儿,他才想起正事,拿出手机继续和办户口的人联系。
池翼做梦了。
这场梦半真半假,都是过去所给他带来的梦境素材。
家里那群人又在吵架,碎玻璃刺进血肉,地面有红色的雨滴。
梦里,那位戴着银镯子的阿姨倒在了一片红色的沼泽里。
池翼猛然惊醒,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他出了点汗,热得将被子蹬掉,平躺着缓了会儿。
直到心跳恢复正常,他才下床,穿上小拖鞋,走出客房。
天还亮,家里很安静,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池穆的影子。
他口渴,但是不记得自己的杯子是哪个了,而且他不会用饮水机。
饮水机他自己研究研究应该还是能弄懂的,但杯子他不敢乱用。
他轻手轻脚走到主卧门外,盯着这扇门思考。
芝麻开门!
哥哥开门!
池木开门!
他在心里念了好几遍,门都没被打开。
池木为什么不能和他有心灵感应?
生气。
池翼原地转了两圈。
万一池木在睡觉怎么办?
那就给他打完水再睡回去。
哥哥说过不会生气的。
池翼站定在门前,非常坚定地抬起手——在门上轻飘飘地拍了两下。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池翼转身就走。
不喝了!
他的房间就在主卧对面。
正压下门把手时,身后的门就忽然开了。
池翼赶紧把门开大,溜回房间,又飞速地关上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他往书桌的方向小跑过去,还没跑到地方,房门便再一次被打开。
“跑什么?”池穆抓着门把手,站在门框里,看着池翼的背影,问,“你刚敲我门了?”
“没有!”池翼成功坐上书桌的椅子,并否认。
池穆便走进房间,在他身侧停下,垂眸扫了一眼摊开的本子。
池翼就抬头看他:“干嘛?”
刚说完,额头就立刻被弹了一下。
疼!!
他又一次捂住了脑门,低下头,很委屈的样子。
“你刚才敲我门了吗?”池穆淡声又问了一遍。
“……我拍了两下。”池翼低着头说。
池穆把他捂着额头的双手拿下去,说:“以后不可以对我撒谎。”
“哦。”池翼应了声。
“嗯,找我什么事?”池穆的语气又变好了不少。
池翼抬眼看他,说:“我想喝水。”
池穆偏开脸笑了声。
“跟我出来。”他摸了摸池翼的发顶。
池翼便跳下椅子,跟在他身后出去。
“这个是你的杯子,”到客厅,池穆拿起一个较小的深蓝色杯子给池翼看,说,“你记住它比另一个杯子小就可以了。”
“嗯。”池翼点了一下头。
“这是饮水机,”池穆曲起指节敲了敲一旁镶在墙上的长方形箱子,又指了指上面的按扭,“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热水的水温可以调,不过你想喝热水的话还是找我来就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池翼又点了一下头。
“嗯,今天早上和中午都忘记给你吃药了,”池穆一边打水,一边说,“下次我忘记,你要提醒我。”
“好。”池翼又点头。
池穆把杯子递给他,看着他把水喝完。
池翼非常自觉地把小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今晚想吃什么?”池穆坐到小沙发里,问。
“鱼。”池翼脱口而出。
“你会吃鱼吗?”池穆好笑地说,“别到时候刺卡喉咙里了,我可救不了你。”
池翼走到大沙发里坐,顺手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看向池穆,说:“我会,小时候阿姨经常去钓鱼,带回来煮给我吃。”
池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想她了?”
池翼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情绪很明显,只是点了点头,说:“有一点点,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那我呢?”池穆挑了一下眉。
“你比她好!”池翼立马慌张地补上一句。
池穆就笑了起来。
他起身去到大沙发前,摸了摸池翼的脑袋,低头问:“你要和我一起出门买鱼吗?”
池翼想了想,最终却摇了摇头:“我在家等你。”
“今天逛累了?”池穆就问。
“有一点点。”池翼说。
池穆感觉自己笑点变低了。
他不禁失笑,说:“那你在家就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好。”池翼点点头。
池穆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池翼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两米内,看他收拾。
池穆逛完街回来就换了身衣物,估计是洗过澡,这会儿穿得很随意,T恤长裤运动鞋,与池翼道别后便离开了家。
玄关门一关,整个家便静了下来。
池翼在门口站立一会儿,才转身离开玄关。
他回客房找白蘑菇玩,和白蘑菇聊天,让白蘑菇陪他画画,但白蘑菇实在是太高傲了,无论他讲了什么笑话都没理他。
渐渐的,他开始感到无聊。
“哥哥。”池翼躺在地上,枕着枕头,举起白蘑菇,小声念了一句。
快点回家。
回家。
哥哥快点回家。
他自己一个人委屈了半天,最后从地上起来,抱着白蘑菇离开客房。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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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眼睛一睁一闭,天就黑了,太阳就下山了。
但现在时间却被拉得好长好长,他等了好久好久。
“咔嗒。”
耳边终于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
池翼从蘑菇中抬起头。
池穆的脚步顿在门前,目光淡淡扫下。
他的身上带着外界的味道,手里提着几袋荤菜或是素菜,有点腥,又有点香。
池翼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抱着那朵蘑菇,不知在这蹲守了多久。
眼睛还有点红。
“怎么蹲在这儿?”池穆的目光转为无奈,叹声问,“怎么又哭了?”
池翼摇了摇头,没说话,又把脸埋了下去。
“回沙发去,坐这不累吗?”池穆将门关好,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拍了拍池翼的背。
池翼就只好站起来,跟在池穆身后一起回了客厅,而又分道扬镳,一个去往沙发,一个去往厨房。
池翼就一直盯着厨房的方向,透过玻璃门看着其中忙碌的身影。
盯着盯着就发起了呆。
池穆并没有在厨房待很久,放好菜,处理了一下鱼,就洗干净手,从厨房回到客厅。
池翼感觉到身旁的沙发窝下去了一块,他转头看去。
池穆的手正巧抬起,食指指节弯曲,在他眼尾轻轻掠过,留下一道洗洁精的气息。
指背沾上湿润的泪,池穆抽来一张纸,擦了擦手。
池翼总是这副将哭不哭的状态,眼泪全都憋在眼眶里,喜欢什么不说,想要什么也不会问。
但池翼可能不知道,他皮肤白,一但染上别的颜色,都是极为明显的。
“怎么了?”池穆温声问。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池翼把半张脸缩进蘑菇的伞里。
池穆觉得池翼更像蘑菇。
蹲在门口等人,也就蘑菇能有这毅力。
池翼听见池穆很轻地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池穆只是这么说。
“……哦。”池翼应了声。
他也不想想的,都怪这个破脑袋,一直让他乱想!
池穆做菜的时候,池翼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是池穆给他打开的,还帮他挑了个动画片。
由于池翼身上有伤,不能吃太辣,池穆就做了清蒸鱼。
池翼看电视看得很入迷,吃饭都有点舍不得离开沙发,到最后是被池穆弹了一下额头,才舍得将动画片暂停,坐到餐厅的椅子上。
虽说池翼说自己会吃鱼,但池穆还是不放心,每夹一块鱼肉,就会把刺挑干净,再放到池翼碗里,然后得到池翼很乖的一声:“谢谢哥哥。”
不过还是改不掉池翼每吃一口就要去玩别的东西的毛病。
哪怕被池穆威胁了,也雷打不动,甚至还生气了。
池翼别过脸,不去看池穆,抱着双臂,嘴里还嚼着一口饭。
池穆笑了一声。
气笑的。
刚还怕自己不要他,现在就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池穆耐心告罄,不再理会他,自己吃完饭后,就回了房间,留池翼自己一个人在餐厅外。
他倒是要看看池翼这碗比猫吃得都少的饭能吃到什么时候。
池翼盯着电视机上静止的画面,与幕中的卡通角色大眼瞪小眼。
瞪着瞪着,他眼睛就红了。
池木是最坏的人。
他讨厌池木!!!
他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眨眼的瞬间用手挡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想遮住眼泪。
他抱起碗,从椅子上下来,坐到了地面。
夏天的天黑得很慢,现在是晚上六点,外界一片蔚蓝。
池翼坐在地上吃了很久,一直到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他才终于吃完了饭——拌着眼泪吃的。
他很委屈,委屈这期间池木没有出来看过他一眼。
他很自觉地把碗丢到了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在客厅找到电视摇控器,将电视关掉,拿回自己在沙发上放着的白蘑菇,便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把本子拿到地上,非常生气地写了一连串的:“tǎo yàn池木!!!”
然后就把本子丢回了桌面,把枕头被子放到地面,将自己卷了起来。
他情绪不好就容易多想,一想就容易想起以前的那些琐事。
他把自己的头也蒙进了被子里,抱着蘑菇,小声地哭,又偷偷地喊了好几声“哥哥”。
6. 嘀嘀
往事永远不堪入目,每当回忆起来,就像辣椒油进了眼睛,抹上一层火热的红,从眼底辣进心底。
阿姨生气的时候就会冷落村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小男孩。
那天她心血来潮,心情不错,就跑到隔壁阿姐家去玩,顺便陪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吃顿饭。
男孩住在一个稻草堆起来的小屋子里,睡在地面的稻草上,盖的是被别人丢弃了的绿色军大衣。
阿姨每次过来,小男孩都是同一个姿势。
背对着门口,将自己缩在军大衣里,躺在那铺稻草中。
“起来吃饭。”阿姨在他背上踢了一下。
小男孩醒了,看了眼阿姨手中的碗,很乖地说:“谢谢阿姨。”
阿姨以往都是送完饭就会离开了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小男孩吃饭。
她时不时会瞎扯几句她自认为有趣的话,而小男孩也会回应她。
但到后来,她说的话就变了味道。
“你到底吃不吃?!嫌弃这是剩饭剩菜就别吃啊!好心给你打饭来,你就这样对我?”她夺过小男孩手中的碗,里面还剩半碗饭,她毫不怜惜地将整个碗往地上一砸,大喊大叫道,“都别吃了!都别吃了!你滚!”
她喊着让对方滚,却是自己出了这扇门。
玻璃碎渣飞溅,划伤皮肤。
掉落的饭菜沾上泥污,一切都令人不知所措。
小男孩下意识抬手遮住紧闭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哭了出来。
那一连好几天,阿姨都没再来找过他。
后来也再也没有陪过他吃饭。
回忆至此,池翼已经哭得将要断气。
他本来在废墟生活后,已经很少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但自从被池穆带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开始频繁地想起以前,频繁地做噩梦。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一滴落入净水的墨,极快地蔓延开,侵占大脑、神经,吞没所有理智。
枕间一片湿润,池翼没听见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身上满是汗,被从被子里捞出来,接触到空调的那瞬,猛地打了个喷嚏。
池穆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沾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衣领:“……”
他拿着纸巾先把池翼的脸擦干净,才随意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池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愣了一下。
池穆单膝蹲在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从他的后脑勺一兜,让他的脸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池翼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
“我的错。”池穆另一只手在池翼的背后轻轻顺了顺。
池翼吸了一下鼻子。
“想哭就哭吧。”池穆兜在他后脑勺上的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语气中莫名透露着一丝小心。
下一瞬,池翼猛地搂住池穆的脖颈,整张脸都压在他肩窝,开始一抽一噎地哭起来。
后来越哭越猛,越哭越委屈,声音也跟着变大。
池穆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中途换了个位置,池穆抱着他到床沿,让他横着坐在自己腿上,手臂搂着他整个后背,让他趴在肩膀上继续哭。
一直到池翼哭累了,才终于消停。
“还难过吗?”池穆一边问着,一边抬起池翼的脸,帮他擦了擦泪。
池翼摇了摇头。
池穆就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将他放到床沿坐好。
“出去吃药。”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转而下到地面,朝门走去。
池翼非常老实地跟着他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哭得有点太猛了,他走路的时候感觉头有点晕,像跟着地球在自转。
池穆从药盒里拿出几包药,往饮水机走的时候,低头看了眼地面,发现有几粒米掉在了地上。
他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得熟。
吃完药,池翼本想自己洗澡,但被池穆强行抓住,硬是被池穆看光了身子。
上次虽然也被看过,但毕竟他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他就有点儿羞耻。
活像个提线娃娃,池穆让他抬手他就抬手,让他转身他就转身,让他低头他就低头,绝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他决定不讨厌池穆了。
简单洗了个澡,池翼就被带到吹风筒前吹头发。
池翼觉得池穆吹得比今天那位托尼老师还好。
起码托尼老师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不会有想睡觉的感觉。
他的头往前点了点,还没撞上眼前人的肚子,就先被一只手扶稳了。
吹风筒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池穆的声音:“困了?”
“嗯。”池翼顺势把额头压在池穆的掌心里,闭上眼睛。
池穆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吹风筒放到一旁,单手将他抱起,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拔吹风筒的电,将其放回抽屉里。
“哥哥。”池翼的声音闷闷的。
“嗯?”池穆应着,往客房走。
池翼见他应了,自己却又安静了。
等到被放到床上趴着,他才终于开口,问:“你会捡别的小朋友回来吗?”
“我没那么闲。”池穆把他衣服脱下来,说。
“那捡到我就是闲的呗……”池翼想着,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枕头和被子都还在地上,池翼只能趴在光秃秃的床上。
在背后的伤处上过一轮药,池翼又趴着睡着了。
晾他背后药的期间,池穆把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扔到洗衣机里。
剩下那朵蘑菇,他仔仔细细地用手拍了好几轮,才放回床上。
他看了眼客卧的衣柜,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套和枕套了。
他自己的房间更是没有,平时这些东西他都是往客卧里塞的。
他又看向床上的人。
“……”
算了。
他帮池翼把药涂完,晾干之后,就抱着人往自己卧室走。
他也懒得给这小孩把衣服裤子穿上了,就这么让对方只穿着一条小裤衩,躺到自己的床上。
现在才九点过几分,远远没到池穆平时睡觉的点。
三年高中的作息并没有那么快能纠正过来,他高考完后也仍是要到十二点才会慢慢浮现一丝困意。
他坐在床沿,侧身靠着床头,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
便见到了一条令他有些许惊讶的短信。
一串没有备注,却并不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晚上回来一趟。
池穆回复了个“1”。
发信息的人大概率是家里的管家,传达了父亲的意思。
他突然就感到有些疲惫。
又回了高中一位玩得挺好的朋友的信息,他才放下手机,摘了眼镜。
今天早睡吧。
他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一转头,发现自己的枕头不在原位了。
他眯了一下眼睛。
半晌,房间里响起一声无奈的笑。
池翼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了。
他只好到客厅的沙发上,拿进来一个抱枕,给自己垫。
池翼背对着墙,脸冲着池穆。
呼吸似乎有些急。
池穆看着他。
看着他由呼吸急促又变回正常,甚至嘴角还出现了一抹很浅的笑。
挺好的。
次日,池翼五点多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猛然发觉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梦游了?
怎么跑到哥哥房间里了?
池木不会被他赶出去了吧?
他赶紧下了床,到处去找池穆,却怎么也找不到。
心中的不安被层层放大,他找了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见到池穆的身影。
池穆刚回到家就看见门口蹲着一朵抽抽噎噎的蘑菇。
“又怎么了?”池穆关上门,在蘑菇面前蹲下,问。
池翼揉了揉眼睛,好像很不高兴,眼里有不小的怨气,问:“你去哪里了?”
“晨练,就是去体育馆里锻炼身体,再跑两圈,”池穆了然,耐心地给他解释完,看了眼手表,才六点没几分,就问,“你几点醒的?”
“你骗人,你都没出汗。”池翼没回答他,而是控诉般道。
“我在体育馆洗过澡了。”池穆有点无奈。
“你身上没有沐浴露的味道。”
“……我这个洗澡不是仔细洗的那种洗,”池穆叹了口气,再次问,“你几点起的?我床头柜上有闹钟,你没有看吗?”
“五点。”池翼不高不兴地说。
那你是在这坐了一个小时?
“起来,回沙发去,再蹲一会儿要长蘑菇了。”池穆拍了拍他的头。
池翼抹了把眼睛,从小板凳上起身,跟在池穆身后回到客厅。
天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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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亮,家里一盏灯都没开,光线来源于落地窗外洒进来的自然光,房子里只有脚步声,安安静静,却令人感到舒适与心安。
“不开灯吗?”池翼坐到沙发里,见池穆径直走向厨房,就问。
“不习惯太亮。”池穆回答。
“哦。”池翼不懂,但点了点头。
“今天吃粥。”池穆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不要!”池翼十分嫌弃地说。
“不是白粥。”池穆补了一句。
“那好。”池翼高兴了。
池翼盯着桌上的摇控器,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喊了声:“哥哥!”
“怎么了?”池穆问。
“我可以看电视吗?”池翼问。
“可以。”池穆笑着回应。
笑什么笑。
池翼捡起电视摇控器,腹诽一句,便将电视打开了。
池穆刚把粥熬上,离开厨房,就听见电视响起“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的音乐声。
他视若无睹,到阳台去晒昨晚丢在洗衣机里的被套和枕套。
因为有昨晚的教训,池穆没再强迫池翼吃早饭时关电视。
于是乎一整个早上,乃至中午,客厅都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
直到吃完午饭,吃了药,要给池翼身上的伤涂药了,才终于舍得让电视休息一会儿。
池翼身上的伤都结了新的痂,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了。
估计再过两天,也就连药都不必再往伤口涂了。
午睡前,池翼回到客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池穆套被套。
这张被套很熟悉。
池翼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它都要被盯得汗流浃背了,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刚被带回来的晚上用的那张。
“以后不要再睡地上了。”池穆边套着被套,边说。
“知道了。”池翼知道自己这是给池穆添了麻烦。
池穆没再应声,专心套好被子,拉上拉链,捏着被子的两个角,将被子甩了甩。
甩出的风吹到了池翼脸上,有很淡的洗衣液香飘过鼻尖。
池翼很喜欢这股味道,因为他第一次遇到池穆的时候,池穆身上就带着这样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池穆身上气味的其中之一罢了。
毕竟池穆可是小男花仙,不可能这么单一。
池穆要是一朵花,绝对是花丛里最漂亮、最鲜艳的一朵!
“嗒。”
池穆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池翼吓了一跳,才发现池穆来到了他面前。
“想什么这么入迷?”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说,“去睡觉。”
“哦。”池翼顶着他的手,用脑袋在他掌心用力钻了钻,算是对他摸头的回应。
池翼躺进舒适的被窝里,鼻尖一直抵在被子边沿,闻着那道清清浅浅的气味。
他抱着小蘑菇,原本是没什么困意的。
但这会儿沾到枕头,却又突然觉得困极了。
他还没睡着的时候,看见池穆站在书桌前,拿起了他平时写写画画的那个本子。
池穆之前就知道池翼还不会写他们的名字了,这会儿见到各处的“池木”,也并不意外。
只是有一面,满面都是“tǎo yàn池木!!!”
而且还有几处明显被眼泪打湿的痕迹。
池穆想了想,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了句:“乖,不讨厌。”
接着翻过一面,很工整地写了很大的四个字:“池翼,池穆。”
又在下方批注了一句:“无聊就多写几遍我们的名字,别再写池木了。”
写完后,他就把本子合上。
回头看了眼已经入睡了的池翼,池穆勾唇一笑,脚步很轻地离开客房。
这一觉睡得并不久,醒来时太阳还高挂在天空,只是影子倾斜了许多。
池翼翻了个身,有点不愿意离开被窝。
他就这么睁着眼,盯着某处地方发呆。
床头突然出现一道很轻的机械声,“嘀”的一下。
池翼吓了一跳,才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块长方形的机械钟,正好准点报时,便会发出声音。
15:00。
池翼翻了个身,没理它。
钟:“……”
而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房,在门板上“笃笃笃”地叩了三下。
“池翼,起床,”池穆的目光落在被窝中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上,说,“带你去办户口。”
7. 叮咚
出门是开着小电瓶车出的。
池翼不是第一次坐电瓶车,跨上车之后,十分自然地抱住池穆的腰,歪着头,别过脸,靠在池穆背上。
“坐好了吗?”池穆用手向后扶了一下。
“坐好了。”池翼回答。
“嗯,扶稳。”池穆说着,便拧动油门,将小电瓶开了出去。
池翼的耳朵贴着池穆的背,突然很想听池穆讲多点话。
因为这个距离能听到的不只有池穆的声音,还有从池穆身体里传出的震动声。
这样的声音让他觉得很好玩。
“哥哥。”他喊道。
“嗯?”池穆应声。
“你可以多说点话吗?”池翼问。
“可以。”池穆回答。
“……”
电瓶车开出地下室,热风吹来,太阳刺眼,而戴着头盔的池穆眼睛都没眨一下。
池翼一直在等池穆说些什么,但池穆好像只顾着开车,忘了上一秒答应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池翼质问。
“我为什么要说话?”池穆疑惑。
“……”
池翼决定再也不要理池穆了。
这个坏人。
一路安静地行驶着,池穆似乎是怕池翼会掉下去,总会突然用左手向后捞一捞。
然后被池翼拍走。
有点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见人就亮爪子。
池翼每次把池穆的手拍回去的时候,都会听见池穆在很低地笑。
到派出所附近停好车,池穆把池翼从车上抱下来,又去便利店买了根冰棍来哄人。
于是池翼就原谅他了,牵住他的一只手指,跟着他往派出所里走。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来接待的人动作很快,带他们去走流程。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太专业,池翼听不懂,就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吃冰棍。
他就听到了什么“立案”“查身世”“领养关系”“10到20个工作日内处理好”。
听也听不懂。
“先办户口,给他个身份证,不用急上我户,”池穆对坐在对面的人说,“我七月份要去给他办入学手续。”
“好的,池先生,我们会尽快。”对方回答。
…………
流程很繁琐,却并不见池穆有半分不耐。
终于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五点过几分了。
池翼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吃冰棍剩下的小木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池穆牵着他往电瓶车所在地走。
“在外面能吃什么?”池翼先问。
“你想吃什么?除了KFC。”池穆把他唯一知道的好吃的给禁止了。
池翼:“……”
他想丢掉池穆的手,但甩了两下都没甩开,也就放弃了,自己生起了闷气。
池穆见他那副表情,莫名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回他忍住了,没有让池翼的火气更盛。
“吃粉吗?”池穆问。
“什么粉?”池翼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冷冷地问了句。
“老友粉、牛肉粉、叉烧……这个不行,这个太热气了,你现在不能吃,”池穆按了按电车钥匙,不远处的电车就在他的说话声里叫了两下,“还有牛腩粉,很多,你想吃什么粉都可以。”
池翼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马路边就忽然出现一辆三轮车,它一边叫喧着“卖黑凉粉、槐花粉……”一边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荡了过去。
池穆:“……”
池翼:“!!”
他手一抬,往三轮车的方向一指,就道:“我要吃那个。”
池穆:“……”
他面无表情地把电车从停车点拉出来,戴上头盔,跨上车,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座椅,说:“坐上来。”
等池翼坐好后,池穆就拧着油门去追那辆小三轮。
好在小三轮走得并不快,在路边慢悠悠地荡着,没到一分钟便被池穆截停了。
卖凉粉的是位上了些年纪的阿姨,看面相,便让人感觉十分慈祥。
她一眼看出是谁想吃,于是便将话头对准池翼,慈祥一笑,问:“小朋友想吃点什么呀?”
池翼指了指黄色的那一筐,说:“吃那个。”
“好嘞,两块钱,帅哥想怎么付款?”阿姨一边拿出一个杯子,一边问池穆。
“微信。”池穆说着,就拿出了手机,对着车上挂着的二维码扫了扫。
不知道从车的哪处,响起一句:“微信支付收款,二、元。”
不过半晌,池翼就得到了一杯插好吸管的槐花粉。
“走了,坐稳。”池穆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将左手伸到身后,扶正了拿着凉粉的小屁孩。
“阿姨拜拜!”池翼对着卖凉粉的阿姨挥了挥手。
“哎!”阿姨笑着点点头。
她刚应完,池翼还在挥着的那只手就被抓住了,向前一拉,环到了池穆的腰上。
开着车也不方便小朋友喝这杯东西,池穆便向阿姨要了个小袋子,将凉粉装好,挂在车前。
“我们现在是回家吗?”池翼双手抱住池穆的腰,问。
“嗯。”池穆一拧油门,将小电瓶开上了非机动车道。
“那今天晚上不吃饭了吗?”
“家里还有菜。”
“有什么菜?”池翼将一只耳朵贴到池穆背上。
“昨天剩的鱼,空心菜,猪肉,鸡蛋。”池穆告诉他。
“我要吃鱼!”
“好。”
“我慢慢吃,你不许骂我。”池翼开始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池穆笑了笑:“好。”
黄昏铺在沥青路上,有些反光,吹起的风带动绿化带里的树枝摇曳,四下热闹,车水马龙,听不见树叶的声响,只能听见集市的喧嚣。
风很温和,人也一样。
晚饭时,池翼又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池穆收到了一条信息,饭只吃了个三分饱,便没再吃,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出门。
“池翼。”池穆路过客厅时,喊了池翼一声。
“嗯?”池翼扭头看向他,发现他穿得十分正式,平日里他大多都穿家居服,今晚却穿上了白衬衫。
池翼一眼便知他要出门,就问:“你要去哪里?”
“回……”池穆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
回家吗?
那不是他家。
可不是他家又能说是哪里呢?
他最终只能说:“回我父亲家一趟,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先不要洗澡,药也等我回来再吃,明白了吗?”
“哦。”池翼肉眼可见地有点难过。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他更不可能阻止池穆去见父母。
毕竟又不是所有人的爸妈都像他爸妈那样坏的。
他在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会听别的小朋友提起别人家的爸妈,别人都是很幸福的,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对别人很好。
而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也是过得很幸福的。
池穆一走,家里顿时就只剩下了池翼一个人。
此时哪怕动画片里再怎么热闹,池翼都觉得莫名心慌。
他觉得背后凉凉的,便靠到沙发里。
觉得身前空无一物,便拿了个抱枕来抱着。
可心慌的感觉却仍然没有半分缩减,放大了他在夜里的不安。
他不敢在晚上一个人待着。
他会没由来地害怕,害怕那些奇怪的鸟叫,害怕夜里出现的任何微小动静,害怕邻里的打骂声。
以前每到“安静”的夜晚,他就会偷偷跑进宅子里,精准地找到他妈妈的房间,拿着军大衣铺在床边的地下,听着妈妈的呼吸声安稳入睡。
有时妈妈正好没睡,见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翻过身,将后背对着他。
因为夜里,妈妈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去打人骂人,生怕吵醒了他爸。
但会在第二天早上赏他一个面包,再把他从楼梯上扔下去。
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只觉得越看越诡异,于是池翼受不了地关掉电视,将所剩无几的几口饭菜刮干净,就回了房间。
他坐到书桌前,拿起铅笔,打开本子,想转移一下注意。
结果刚一打开,就看见了池穆在本子上写的一句话:“乖,不讨厌。”
池翼看着这句话,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呜”了声,一边掉眼泪一边翻到下一页。
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他本来想练一下池穆写给他的名字的,但哭得太上头,手有点拿不稳笔。
他脑子里全是池穆对他好的那些画面,一刻也消散不掉。
他就又抱着白蘑菇坐到了玄关的小板凳上,看了一眼门板。
“叮咚。”
池穆按下户房前的门铃。
不出三十秒,门便被一位年纪不小的男人给打开了。
“您来了,”管家侧身做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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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的手势,道,“家主在书房等您。”
“辛苦。”池穆冲他轻微颔首,便抬脚跨进了门里。
客厅有个年纪看着14、5岁的男生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池穆路过时,连半分余光都没给他。
但男生却故意调大了游戏音调,像是挑衅。
池穆视若无睹地走向书房,在紧闭的门上轻敲三下。
“进。”书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池穆便压下门把手,走进书房,又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他的父亲,钟巍,此时正坐在茶几前,颇有闲情雅致地泡着茶。
“坐吧。”钟巍眼都没抬一下,吩咐道。
池穆没问好,也没说话,安静地到另一侧的沙发坐下。
钟巍终于抬眼看他。
“你成年了,我该实行的义务也结束了,”钟巍给自己倒了杯茶,慢声说,“今后我不会再往你的卡里打一分钱。”
今天是6月15日。
池穆终于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难怪昨晚他朋友会突然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难怪钟巍会叫他来这里。
“嗯。”池穆只是淡然地应了声。
钟巍对他确实是仁至义尽了,他也从没想过奢求更多。
本以为话题到此便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钟巍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
“而按照我和你母亲,池女士,离婚协议中的财产分配,”钟巍又倒了杯茶,倒进杯中时,水流为顺时针,他将这杯茶推到池穆面前,说,“我会划一家我的子公司到你名下,至于之后该公司是生是死,是得是亏,都不再与我相干,由你自负盈亏。”
池穆接了那杯茶,保持沉默。
钟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公司的全部资料,从今天起,这家公司的一切经营权都在你手里,你是继续管理,还是转卖,我都不会干涉。”
池穆吹了吹小杯子里的茶,小酌一口后,“嗯”了声,说:“好。”
说完,便放下茶杯,拿起那份文件来翻看。
钟巍的子公司,转卖到别人手里,是很值钱的。
一但卖出,得到的钱不说五十年,也是够富裕生活三十年的。
换作别人,肯定会选择转卖出去。
但池穆不是别人。
他有看过金融相关的书,知道这家公司前景很好,如果他能管理好,定会比转卖的价值更高。
他母亲给他留下了巨额财富,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一杯茶饮尽,池穆就该离开了。
他起身,正要走,钟巍就突然叫住了他。
“小穆。”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池穆猛地顿住脚步。
他搭在沙发上方的手微微收紧,半晌又松开。
“生日快乐,我订了蛋糕,吃完再走吧。”钟巍说。
“不了,”池穆的笑容淡到几乎不可闻,“钟遏怕是并不想欢迎我,我也不想打搅你们的和睦家庭。”
钟巍微笑,并没有说话。
池穆拿了文件,便转身走向门口:“再见。”
钟巍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算作回应。
再次路过客厅,名叫钟遏的那位初中生正在吃蛋糕。
池穆原意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却不小心瞥见钟遏正在吃写有“生日快乐”的那部分蛋糕。
池穆将视线收回,全然无了感慨的兴致。
管家仍然站在玄关处,像是在随时准备着请他出去。
事实上,这位管家也是曾经跟了他十几年的管家,一直都没换过。
可惜,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
这次踏出这扇门,未来他就不会再踏入一步。
从此钟巍和他,就是陌生人。
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管家轻声喊住了他:“池少爷。”
也许这也是管家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池穆了。
池穆回头看向他。
管家伸手递来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说:“生日快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他特意强调了这是“我的”,而不是别人吩咐的。
池穆微笑。
他接过那个盒子,说:“谢谢。”
管家向他欠了欠身:“您路上小心。”
“嗯。”池穆颔首,转身离开,并将门合上了。
从前十几年的幸福回忆在户门关上的那刻烟消云散。
好在,他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
8. 忙忙
池翼感觉自己在门口等了一个世纪,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小朋友,而是一个佝偻的老人,正苦苦等待着年轻人回来看他。
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哭累了之后,他甚至睡着了一段时间。
其实没睡多久,可能连十分钟都不到,但池翼就是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他估计自己身上真的长蘑菇了。
“怎么又蹲在这儿?”池穆走进门,非常无奈地弯下腰,将池翼抱起来,挂在身上。
他换了鞋,抱着人走进客厅。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池翼特别不高兴地说。
池穆把他放到沙发上,放下手里装着东西的袋子,回答道:“那边离我们家比较远。”
“好吧。”池翼耷拉着脑袋,说。
池穆摸了摸他的头,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碗,拿到厨房去洗。
池翼立刻跳下沙发,跟了过去。
虽然洗碗的过程中他们都没说话,但只要能见到人,池翼就会感到安心。
看着池穆洗完碗,又看着池穆去给他冲药。
池翼拿到杯子的时候,看了眼池穆的眼神。
就发现对方没在看他,似是在发呆,但镜片反光,遮住了大半的神韵,令人无法看清。
“哥哥,我喝完了。”池翼把杯子递回给池穆。
“嗯。”池穆应了声,接过杯子,给他冲下一包药。
池翼一直看着他的哥哥。
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需要察言观色的环境里,顺着别人的心意来做事,能少吃点苦头。
因而他便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哥哥心情不太好。
池翼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哄一哄哥哥。
最后也只能想到一个最庸俗的办法。
等所有药都喝完,池翼立刻叫住了要去收拾衣物帮他洗澡的池穆:“哥哥。”
“嗯?”池穆正要转身,闻言便停了下来。
“你可以蹲下来吗?”池翼指了指地板。
“怎么了吗?”池穆问是这么问着,却同时蹲了下来。
池翼就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搂住了池穆的脖子。
也许是池穆刚从外面回来,他的皮肤是温热的,而池翼的手臂很凉。
触在颊边的唇瓣,同样也很凉。
池穆猛地怔愣一瞬,接着立刻回抱住了池翼。
“我喜欢哥哥。”池翼在他肩颈处小声说。
“我知道了。”池穆轻声回答。
今天晚上没有人做噩梦。
一觉睡到大天亮,池翼依旧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想起床。
天已经很亮,窗帘只开了一小条缝,都能看出今天的太阳会有多热烈。
结果到中午,却是下起了暴雨,天气的变化速度简直比翻书都快。
池穆在阳台收衣服,收被子,池翼就在客厅一边看喜羊羊,一边吃之前没吃完的零食。
池穆收完衣服走进门,池翼正好在跟着电视唱:“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
池穆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个周末过后,池穆将会很忙。
他得先去那个划到他名下的公司,想办法让员工熟悉新的上级,把公司管理好。
可能还会有人因此跳槽或辞职,他还得做好招新的准备。
同时,他还要抽出时间去考电脑室,考驾照。
还有一系列学业问题……
因为这众多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怕池翼自己待着联系不上他,他就买了台手机,用自己的电话办了张副卡给池翼,教池翼一些手机的基本用法。
池翼就当着池穆的面给后者发了条语言,得到了摸摸头一个。
这个周末一过,时间就像是突然按了加速键。
池翼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发的最多的语音就是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给池穆的备注只有简单的一个“哥”字,是池穆帮他设置的。
池穆中午会带饭回来,偶尔是点外卖,晚上会在十点之前回到家。
池翼从没在池穆的脸上看见过疲惫的神色。
他连上五天学都会觉得累,池穆却似乎忙得很愉快。
池翼觉得他哥哥大概真是男仙变的。
事实上,池穆还真的不觉得有多累。
他其实最害怕让自己闲下来,总会让他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而且忙完一天后,他晚上也可以睡得很早,作息慢慢就规律了回来。
终于又到了一个周末。
池翼早上七点就被池穆喊起床吃早餐。
池翼迷迷糊糊地刷完牙,坐到餐桌前。
“……”
他看了眼碗里的白粥,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池穆。
“我讨厌你!”池翼非常生气地小声说了句,不甘心地拿起勺子勺粥喝。
“最近都没买菜,家里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煮了。”池穆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今天出去买。”池翼说。
“好。”池穆应下了。
又是开着小电瓶出门,池翼坐在后头,贴着池穆的背,闭上眼睛。
“如果我在车上睡着了会怎么样啊?”他闭着眼问。
“会掉下车。”池穆说。
“可是我现在好困,有没有能让我不掉下去的办法?”池翼迷迷糊糊地说。
“有啊。”池穆笑了笑。
“什么办法?”池翼用额头在池穆的背上用力蹭了一下,因为他的头发被风刮到皮肤上,有些痒痒。
“把你绑在车上,就不会掉下去了。”池穆一本正经道。
“不行!”池翼立刻拒绝,说,“那还不如掉下去呢。”
池穆就笑:“我也不可能绑你啊,不然别人以为我是人贩子呢。”
“人贩子哪里会这么光明正大地绑着小朋友出来买菜?”
“说得也是。”
“我知道得可多了!”池翼突然就不困了,非常骄傲地说,“我还知道他们会把人装进大货车里运走。”
“嗯,”池穆降了些车速,方便听清他说话,“他们带走了多少人?”
“只有我一个人。”池翼说完,猛然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唇。
池穆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你不要说出去,他们要是知道我和别人说了,会来找我的。”池翼有点不安地说。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池穆答应他。
这句话被风吹到空气中,散开了。
沉默良久,池穆突然问:“你之前和我说的阿姨,她不是人贩子吧?”
“她不是。”池翼摇了摇头。
“那是谁?”池穆打算刨根问底了。
“是爸爸和妈妈。”池翼抱紧了池穆。
“爸爸和妈妈?”池穆诧异,“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让我叫他们爸爸妈妈,但他们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我真正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路边自己回家了,我就被人贩子抓走了。”池翼说得很详细。
“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吗?”池穆的眉心一直拧着,但语气温柔极了。
“……”
“池翼?”
“我不记得了。”
“……”
今早的风明明很热,却莫名让人感到骨寒。
“但我记得阿姨死了。”池翼又补了一句,身体很明显地在发抖。
池穆知道这情况不适合继续问下去了,他便在路边停下车,抱着池翼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好一会儿。
等确认池翼并无大碍,只是有点应激之后,他才重新骑车上路。
因为今早的问话,原本要独自一人去学车的池穆不放心让池翼自己待在家,于是就带着后者一起去了驾校。
池翼又戴上了鸭舌帽,牵着池穆的手从小汽车里跳出来。
“好热。”池翼看见一旁的便利店,暗示了一番。
池穆假装听不懂:“嗯。”
“好渴。”池翼再次暗示。
“回车上给你拿水?”池穆逗他。
“……我想吃冰淇淋!”池翼生气地说。
池穆笑了起来,牵着他往便利店走:“好。”
池穆在训练场学车的时候,池翼就坐在树荫里的椅子上,吃冰淇淋。
有位叔叔站在他旁边,一直看着正在缓慢行驶的那辆车。
池翼也在看那辆车,因为哥哥坐在里面。
吃完冰淇淋,池翼就去找垃圾桶扔垃圾。
扔完之后,他一边哼着喜洋洋一边回到原本的位置。
学完车出来之后仍是下午,池穆便先带着池翼去了一趟派出所。
池翼的身份证已经好了,池穆领完他的身份证,就回了家。
这些天池翼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好不容易等到池穆有空,就一直黏着他。
“哥哥教我写字。”
“好。”
“哥哥教我画画。”
“我也不会。”
“……”
“……我学。”
“我喜欢哥哥!”
“我知道。”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池穆一直被池翼缠着,但他并不觉得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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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他挺喜欢这样的缠。
这间房子已经冷清了许久,多一份热闹,也未尝不可。
星期日也是一样的,从驾校回来,再被池翼黏着一天一夜。
无论池翼让他做什么,他好像都找不到能拒绝的理由。
池翼让他教得最多的就是怎么玩手机。
毕竟小孩子嘛,对这种新奇的东西有好奇心是很正……常……
“……你昨晚几点睡的?”池穆看着池翼眼下特别明显的乌黑,没好气地问。
池翼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一大早动那么大火气,只是回答:“十二点。”
池穆:“……”
“十、二、点?”池穆淡然一笑,抬手在池翼额头上毫不收力地弹了一下,淡声说,“从今天开始,你晚睡和午睡都不能拿手机。”
池翼立刻捂住额头,委屈地问:“为什么?”
“再问我就把你丢出去,”池穆用筷子在他的碗上点了点,说,“吃粉。”
“可是我想玩。”池翼不高兴了。
池穆没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垂眸看着他。
池翼本身就没有的几块硬骨头,此时更是全软了。
要是他有小狗耳朵的话,这会儿应该耷拉下来了。
“你又要去公司了。”池翼一边拿起小筷子,一边难过地说。
“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我中午会回来午休的。”池穆有些心软。
“这段时间还有多久?”池翼夹起一口粉,这次没有滑下去。
池穆没有作答。
他不说话,池翼也就不继续问了。
但吃了几口粉之后,他却突然一声不吭地掉起了眼泪。
池穆抽了张纸,替他抹走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为什么哭?”
池翼放下筷子,接过纸巾,自己擦泪。
缓了会儿后,池翼才说:“我不想自己在家。”
池穆碰了碰他的脸,问:“所以?”
“所以……”池翼抓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看着他,问,“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池穆用大拇指轻轻蹭过他的眼角,笑了一下,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能乱跑,去哪里都要带着手机。”
池翼点了点头,愣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问:“真的吗?”
池穆笑着“嗯”了声。
“我喜欢哥哥!”
“嗯,吃快点,八点要到岗了。”池穆揉了揉池翼的发顶。
池翼立刻重新拿起筷子,和这碗粉决斗。
但没吃几口,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看向他哥哥,质问道:“那你上周为什么不带我去?”
池穆:“……”说来话长。
“我上周也是第一次去那家公司,刚过去就带一个小孩,这不太好,而且我还不熟悉那边的环境,万一你走丢了,我不好找。”池穆除去了一堆人际关系的复杂原因,长话短说地解释道。
“好吧。”池翼虽然不太懂,但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就点了点头。
这是他早餐吃得最快的一次,他不敢耽搁,怕哥哥迟到了会被扣工资。
不过池翼没想到,公司离家那么近,前后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小汽车缓缓驶入公司楼的地下车库。
池翼感觉每个地方的地下室都长一个样,他甚至都不知道大人在这样的地方是怎么分辨东南西北的。
他跟着池穆走入电梯,能明显地感受到电梯在运动。
一路升到最高层,梯门打开,池翼被池穆牵着走出去。
经过他们的人都会和池穆打招呼,道一句“池总早”,而池穆仅仅只用点头“嗯”一声。
拐弯进入一条走廊,有一扇门,门牌上写着三个字母,池翼不认识,也没在意。
这是池穆的办公室。
池翼入目第一眼,只觉得很大。
电脑桌在最里侧,贴着墙,外边有三个沙发,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各种茶具。
电脑桌的旁边有扇门,池穆带着池翼走进去,说:“这是休息室,床上的东西、洗漱用品什么的我都换新了,也找人来做过全方面的清洁。”
这间休息室还没有家里的客房大,就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以及一间独立卫浴,而且还不是干湿分离的。
“哦,”池翼点点头,望着这间虽然很小,却让他有极强安全感的小房间,抬头看向他哥,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住在这?”
池穆:“……”
“有家为什么不回?”他只得无奈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