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抢了我的晋升路!》
1. 无情骨笑痴心人,往生鬼失生魂
“我帮不了你,自行上路吧。”
一盏鬼灯冒着点点烛火。
“姑娘,姑娘,我求你帮帮我,我只想见我丈夫最后一面……”
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快些走吧,莫误了最后的时辰。”
她开口,声音清脆,仿若孩童一般天真,又透露着阴森寒气。
此时,一团烟雾从旁边冒出来,渐渐凝聚成一副小孩模样。
小孩开口,声音却不似一般幼儿,而是凄厉婉转,音色尖锐。
她故意吓唬妇人说道:“灵大人,别跟她废话了!如此冥顽不灵,便让她在这儿哭去吧,哭得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俱消,到时候……桀桀桀……”
小鬼口中的灵大人正是手提鬼灯的女子,她唤作灵意,是冥界的一个往生鬼,负责带领死了的人过关——奈何桥。
灵意摇头道:“翠翠,咱们虽然是做鬼的,但也不能毫无怜悯之心,我看……”
她笑笑,依旧是淡漠的眸子,话锋一转,道:“不如直接绑了扔进忘川河,让恶鬼吞了,倒也省事!”
小鬼翠翠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诡笑传遍了整个鬼门关。
老妇不停哭泣,嘴里喊道:“我丈夫不能劳作,只能靠我在外绣工养活,我每年都寄钱给他,没了我他怎么办啊……我就想看他一眼,求求你了大人,求求你了……”
翠翠皱皱眉头,对她说:“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已经死了!为了你那瘫子丈夫撑了三年不投胎,还不够吗!”
翠翠又叹气:“真够固执的!”
灵意点头附和,鬼灯忽闪着:“要我说,这人啊,就是傻,哪有咱们鬼过得快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什么情情爱爱,恩恩怨怨,都是狗屁。”
翠翠随即道:“啧,每天都有这事,真麻烦,人死了会投胎,等一轮儿又是新的人,干嘛非过不去呢……”
灵意低头道:“大姐,你不要再管你那丈夫了,你照顾了他二十三年,已经足够了,说到底你与他已然阴阳两隔,还在意他作甚。”
老妇摸了一把眼泪,指着灵意喊道:“你这鬼差为何说话如此尖酸刻薄!我与丈夫年少时便在一起,感情深厚,岂是你几句话说放下就放下的!”
灵意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她取下鬼灯,斥道:“别不知好歹!”
里面的烛火倒出来,墨绿色的烛蜡滴在地面,变成一面小旗子。
她道:“这叫招魂幡,你在此地三年,魂魄被侵蚀的所剩无几,这个可暂时给你锁住剩余的。”
老妇见灵意这次是真心要她去投胎,又哭又喊,几近崩溃:“不不……不行!”
灵意彻底没了耐心:“我堂堂往生鬼,在我手下投胎转世的人千千万万,现在竟跟你这凡人纠缠了三年,真是可笑至极,我不杀你,已是最大的仁慈。”
翠翠在一旁咯咯咯地笑。
瞬间,招魂幡缓缓包裹住女子,散发出紫黑色的光。
灵意喃喃道:“江上往来人,悉入招魂幡。束!”
招魂幡剧烈抖动起来,老妇涕泪横流,她痴笑着,大哭着,指着灵意,目光烈烈:“你们鬼差无心无情,否则,你们跟我又有什么区别……”
招魂幡停止抖动,魂魄束成。
灵意收起招魂幡,对翠翠说:“这婆子最爱胡言乱语,别听。”
翠翠点头,“灵大人说的是。”
灵意收了女子的魂去往奈何桥,正当她走到桥边的时候,地面却如同倒海一般的气势——裂开了。
裂开了?
灵意:“?”
翠翠:“????”
紧接着,四面八方涌出来众多小鬼,目测有上千个。
他们都往奈何桥这边跑。
灵意被飞奔而来的小鬼撞了一下,手里的招魂幡掉落,被数十个小鬼踩过,招魂幡破了一角,有一魂跑了出去。
翠翠扶住灵意:“小心些,灵大人。”
灵意看着跑丢的魂魄,气不打一处来,拽住其中一个跑着的小鬼,问:“乱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鬼本来想挣脱,一看眼前是灵意,便老老实实道:“灵大人,刚才殿下说要吃了我们!”
灵意松开小鬼,思索了半晌,疑惑道:“谁说要吃你们?”
小鬼道:“殿下说的!”
“哪个殿下?”
“轮回道的那位殿下!”
小鬼疯狂摇头又点头,显然是怕极了。
灵意觉得好笑,一头如水的黑发在风中飘扬,裙摆飘散,在黑夜里尤显诡异。
她双手抱胸,冷笑道:“到底还是些没脑子的,这话你们也信,他骗你们的。”
灵意顿了一下,眨眨眼:“咱们冥界虽然人心险恶,恶人无数,但也不至于到蚕食同门的地步。再说了,你们这些小鬼法力低微,连身形都稳固不了,吃你们作甚。”
灵意一挥手,在奈何桥前形成一道透明屏障,阻挡往这里跑的小鬼,再来点鬼,恐怕奈何桥就撑不住了。
做完后,灵意又喊道:“我是灵意,众鬼听我令,都停下来,不要跑!桥要是断了我把你们都抓进拔舌地狱去!”
小鬼们十分听话,立刻不动了。
好在奈何桥质量还不错,在翠翠的指挥下,小鬼们有序地撤离了。
把最后一个小鬼送走后,翠翠走过来:“灵大人。”
灵意从地上捡起招魂幡,指着上面破掉的一角说:“这大姐的魂本就稀少,现在又丢了一魂,我得给她找找,毕竟人死了不投胎,有违天道。”
翠翠急得直跺脚道:“怎么偏偏魂丢了……这怎么办……”
灵意也十分头疼,说实话,这种事她几乎碰不见,但冥界有规定,若生魂丢失,先去上级那里报道登记,再由上级转告冥主,冥主最后下达人间令行牌,允许下面这些人去寻。
十分麻烦。
灵意叹口气,她也没有另一个办法,只能这么去做。
“翠翠,你先回去吧,我去找爻玄。”
“啊?你去找他作甚,他比你级别还低,能帮你吗?”
灵意痛心疾首道:“翠翠,你没看晋升大榜吗,爻玄他又升官了!”
“生了什么官?”
“轮回道鬼王。”
“怎么可能!鬼王有年龄限制,非满百岁者不可做,他……”
“榜上说了,是因为爻玄做了突出贡献,是千年来特批第一人。”
“啊啊啊啊!我不信!”
“翠翠,其实我也不信,我觉得他是走后门了,咱们静待时机,总有一天,他会漏出马脚,到时候……”
“所以……灵大人你觉得他会答应你吗?”
“没办法,现在刘鬼王休假了,上司都跑了,我也不能越级找冥主,只能找个跟刘鬼王平级的了,其余鬼王我一概不熟,说起来幸好爻玄上任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找谁,而且凭我和爻玄十年交情,我求求他,他应该会答应我吧。”
“我还是不信。”翠翠道。
翠翠补充道:“你忘了前天你打扰他好事的时候了。”
“那纯属意外,谁让他不关门的。”灵意道:“好了,不用说了,总要先试过才行,如果不行我再另想办法。”
灵意飘走了。
翠翠在后面叹气。
*
冥界主殿是阎罗殿,地位最高的是酆都大帝。其下分七个鬼王,分管七个区域,各司其职,区域分别为引魂殿、黄泉路、镇怨司、奈何桥、孽镜台、审判殿、轮回道。
灵意是奈何桥的鬼。
自从她来冥界之后,先从引魂殿的最低阶的鬼卒做起,一步步逐渐升上来了,现在她隶属奈何桥刘鬼王的麾下,一鬼王之下,万小鬼之上。
灵意还是很有报复的,她的目标是做一域之主。
每每思及此,灵意觉得做鬼比做人还难。
不过好在灵意是个乐观主义者,最喜欢迎难而上。
灵意快步走到无岐殿前,这是爻玄的新住所,由六个攀龙玉柱顶着,金碧辉煌,流光溢彩,梁上镶玉,地上洒金,门口还有两座奇工巧匠雕刻的石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远方。
灵意在外面敲门,“奈何桥往生鬼灵意叨扰,请见殿下一面!”
过了许久,也不见有动静传来,灵意心下思索,莫不是又在做好事?
灵意在外面走来走去,耐心等待着。
终于,一声轻言从殿内响起,如珠玉落盘,轻叩人心。
“进。”
灵意闻言欢心雀跃推开门,但下一秒一脚踩空,跌坐进面前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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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水池里,她的衣裙下摆全湿透了。
她立刻站起身,顾不上自己,赶紧拱手道:“殿下,我有一十万火急之事禀报,望您答应。”
周围空气依旧沉默,灵意心道:这爻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灵意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悄悄抬头,有些疑惑道:“殿下?”
只见爻玄一袭玄衣,身后的墙壁雕满了恶鬼骷髅,更衬的整个人邪气非常,他衣裳上绣着银线,线上嵌有几颗珍珠,衣袂飘飘,端的又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
再往上看,眉目俊美,双眼含情,少年风姿。
爻玄一步步自高台走下,腰间两块青色玉佩叮当作响。
灵意低下头,不去看他,只道:“殿下怎么不说话。”
“哦?”
“……”
爻玄依旧是那个恶劣的性子,自少年时跟他相识,灵意没少吃瘪,不过好在灵意心胸宽广从不报复,倒是爻玄,吃一点亏都要人加倍还回去。
灵意没搭话。只听爻玄声音悦耳,却极尽嘲讽:“原来是堂堂奈何桥往生鬼灵意大人啊,怎么,刘鬼王告假,你没了主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灵意一口气堵在胸口,陪笑道:”殿下说笑了,我来此确有急事,关乎一魂失落,实在不能不报,冒昧求见,还望海涵。”
“哦?”
“……”
“刘鬼王麾下得力干将,奈何桥往生鬼,也会弄丢魂魄?”爻玄轻轻“啧”了一声:“看来灵大人本事也没那么大嘛。”
灵意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她暗暗咬牙,脸上挤着假笑:“殿下明鉴,并非我本事不济,实乃突发意外,方才不知何处谣传,说殿下您……咳。”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要‘进食’,引得附近数千小鬼惊慌奔逃,冲向奈何桥,属下为保桥梁稳固,设下屏障阻拦,混乱中被撞,招魂幡落地破损,才致其中一魂逃脱,此乃天灾人祸也。”
灵意希望爻玄能明白,这纯属是因为他惹出的祸。
爻玄微微前倾身体,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依灵大人所言,此事还是本殿的错?”
“自然不是,我只是解释一下事情缘由罢了,殿下您也知道,怨恨痴缠皆由镇怨司解决,这妇人执念颇重,不知怎么就过了镇怨司,到奈何桥上,说什么也不肯前去了。执念深重的魂会自然变成‘地缚灵”,先冥主曾遇一地缚灵,感念其痴心,遂下令允许地缚灵可在冥界多待三年。如今三年时限已到,她若还没有离开,会彻底消散。”
灵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抬起头,迎上爻玄那双漂亮的眼眸。
爻玄冷笑道:“你何时如此好心,关心起魂魄散不散了,只怕你担心的是她不投胎,会影响你的考绩吧。”
“不瞒殿下说,这确实是理由之一,不过我还是希望这妇人尽早转世,下辈子落得个好归宿。”
爻玄冷道:“我为何要帮你。”
“我能力有限,自然比不上殿下您‘突出贡献’、‘千年特批’的晋升速度,想必殿下处理此类魂魄丢失的小事,定是易如反掌,恳请殿下开恩,跟冥主说一声,赐下令行牌,允我寻回那丢失的一魂。”
灵意终于忍不住回怼,就差把“走后门”三个字直接拍在爻玄脸上了。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爻玄瞳孔微微收缩,盯着灵意那张写满倔强和挑衅的脸。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磁性悦耳,却毫无温度。
“呵……”他缓缓抬手,指尖不知何时捻着一小簇幽紫色的火焰,跳跃着冰冷的光,“伶牙俐齿,胆大包天。灵意,几天没见,你这惹人生厌的本事,倒是精进了不少。”
那簇紫火在他指尖跳跃,映得他的脸庞忽明忽暗,更添几分妖异和危险。
“令行牌。”他指尖微动,那簇紫火倏地飞到灵意面前,悬停在她湿漉漉的衣襟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可以。”
灵意心中一紧,屏住呼吸。
“不过,”爻玄低声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替你擦屁股,也得付出代价。你拿什么来换?”
他微微歪头,似是打量着灵意。
“说说看,你除了这张气死人的嘴,还有什么……能入了本殿眼的东西?”
2. 人间茫茫寻生魂,招魂幡裂怨气生
“我没什么可给您的。”
灵意实话实说。
爻玄双手抱胸,冷哼一声,道:“想你也没有。”
灵意了解他的性子,于趁他还高兴,立刻道:“那就拜托殿下了,我等殿下的消息。”
说罢,正欲走,爻玄喊住她:“你可知那生魂去了哪里。”
灵意下意识回答:“人间吧。”顿了顿,又解释道:“那妇人名叫张宁,四十五岁,家住大祈城西柳絮村,无儿无女,只有一个瘫子丈夫,她很挂念她丈夫,因此三年未曾转世,这次逃出,一定是去找丈夫了。”
见爻玄不说话,灵意觉得他肯定没憋好屁,于是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爻玄淡淡道:“你之前不是凡人吗,你没有挂念的人吗?”
“我怎么会有,我已经来这里十年了,你见我什么时候离开过这里,再说了,即便有又怎么样,都十年了,要是鬼能生孩子,都有十个了。”
“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
“打个比方嘛,殿下,为什么这么认真,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区区一个生魂而已,大可以甩给牛头马面让他们再勾回来即可,为何你非要去。”
“这魂毕竟是在我手里弄丢的呀。”
“若说我奇怪,你才是奇怪,魂丢了之后立刻来找我,连路都顾不上看,又赶紧催我给你办此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
灵意笑容有些僵硬:“殿下,您想多了,我就只是想追回生魂而已。”
“你撒谎。”
“我没有。”
“灵意,我跟你十年也不是白相处的,你具体什么想法我虽不知道,但你哪里不对劲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说实话,去人间到底干什么。”
“我真的是去追生魂。”
“……”
爻玄手指火焰熄灭,认真道:“鬼只能在阳间待半月,到时候你若回不来,就跟那妇人一样,会灰飞烟灭。”
灵意笑笑:”我知道的,殿下,招魂幡会指引魂魄方向,最多三天,我就回来了。”
爻玄甩了下袖子,“最好是这样。”
灵意拱手,退下了。
*
一个时辰后,有个小鬼找到了灵意,说轮回道的爻玄鬼王给送来了令行牌。
令牌通体白色,上面刻着两个字:酆都。
小鬼把令牌给了灵意后,往后跳退一步:“大人,殿下有话捎给您。”
“什么话。”
小鬼清清嗓子,学着爻玄的模样,端起架子:“灵意,到时间一定要回来。”
灵意摩挲着令牌,弯了弯唇:“好,跟殿下说,我知道了。”
说罢,灵意化作一缕黑雾,越过奈何桥、镇怨司、黄泉路,来到了引魂殿的出口。
正巧黑白无常在此。
灵意跟他二人打招呼。
黑无常头戴“天下太平”官帽,冷面横眉,嘴角向下弯着,从来不笑。白无常则生了副风流样貌,面若秋水,两眼狭长似狐,头戴“一见生财”四字。两人身量相仿,皆高挑瘦削。
白无常率先道:“许久不见,灵大人身体可好?”
“托您的福,一向安好。”
白无常看见灵意手里的令牌,讶然道:“大人这是要去阳间?可是出了什么事?”
灵意摆摆手,把令牌塞进袖口:“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经我手弄丢一生魂,这不得去寻一下吗。”
白无常微笑道:“这种事交给我们去办不是正好,大人何必亲自去。”
灵意道:“二位大人要抓的生魂比我多多了,怎么敢麻烦二位。”
黑无常幽幽开口:“不麻烦。”
白无常道:“就是,一点都不麻烦,我们两兄弟勾勾手指,生魂还不是手到拈来。”
灵意推脱道:“不了不了,即便不麻烦,也浪费了两位的时间。
黑无常道:“不浪费。”
“……”灵意抱拳:“实在不好意思了,我得赶紧走了,多谢二位大人。”
灵意不愿多纠缠,把令牌交给引魂殿的守卫,侧身就跑出去了。
引魂殿门前有一条长长的黑暗的路,这路连接着阳间与阴间,两旁有墨绿鬼火闪烁,她飘得很快,大约一刻钟就来到了人间。
*
人间很是热闹。
此时正是四月,子时烈日当空,灵意站在街道上,只觉得恍惚,她都十年没见过太阳了。
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她亦是十年没见过活人了,也是觉得有些新奇,便到处看来看去。
路边有只黑狗冲她叫:“汪汪汪!”
灵意张大嘴巴吓唬回去,狗果然感受到灵意的气息,接着耷拉下尾巴和耳朵,缩回去了。灵意得意起来,她取出招魂幡,招魂幡指向西面。
人间说大也很大,因得灵意是鬼,才走的快了些,不过也是花了两个时辰才找到大祈城西的柳絮村。
村里风景很好,远山近水,四月的桃花纷飞,落在行人的发丝和肩头。
招魂幡指向北面。
灵意快步走去,偶遇一拐角,不料从拐角跑出一个少年,直直撞到她身上。他手里的糖葫芦碎了灵意一身。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姐姐。”
灵意定睛一瞧,发现这少年不过总角年华,却生的舒眉朗目,肤若白玉,是个十足的美少年。
“无妨,下回小心些便是。”灵意贴心道,蹙眉抖着身上的糖块,她一向不喜欢这种黏腻的东西,粘在身上就更不舒服了。
少年见有些糖粘的紧,怎么也弄不下来,满脸歉意:“姐姐,前面不远处有衣肆,不如随我前去,我给姐姐赔身衣裳。”
灵意抬头看这少年,只见他一身云纹锦袍,薄如轻纱,领口绣着莲花纹,外带一圈金丝织边,腰间系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其上刻着麒麟纹样。
嚯,还是个有钱的美少年。
灵意想了想,觉得也好,便答应道:“好,走吧。”
路上,少年一直道歉,灵意觉得这人真是有礼貌的过分,问道:“既是相遇一场,也算有缘,我叫灵意,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有些红,答道:“我叫棠寻。”
“棠寻?哪两个字?”
“海棠的棠,寻找的寻。”
“……”灵意闻言心里又惊又疑,她有位故人也姓棠,跟这少年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灵意按下心里的震颤,又问:“请问,你家是哪儿的?”
“我家吗,我家在皇宫,我住皇宫的遥谨阁。”
“……”
灵意呼吸都停住了,内心紧一阵松一阵的难受,这是什么感觉?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棠寻笑道:“姐姐你要去看看吗,我家可漂亮了!”
灵意心乱如麻,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唇有些发干,但还是语重心长道:“孩子……在外面可别说你是宫里的人,会有坏人害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住在皇宫里的人都很有钱啊,坏人会想抢他们的钱。”
“哦,那没事的,我家钱很多,他们抢不光的。”
“……”
哦,是个有钱的蠢孩子。
灵意继续问道:“你爹娘是谁?”
“舅舅说我没有爹爹,娘亲嘛,我有,虽然我从来没见过,舅舅说我娘亲去另一个地方了,但宫里人都说娘亲死了。”
“你知道你娘亲叫什么吗?”
“知道,舅舅说他刚开始教我写字的时候,写的就是娘亲的名字——棠溪。”
冷汗瞬间从灵意头顶浇下,从头浇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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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棠溪。
这少年是棠溪的孩子。
灵意心里发酸,喉咙像火烧一样疼:“你舅舅是大祈皇帝……棠煜吗?”
“对啊,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姐姐好聪明,一猜就猜对了。”
“……”
灵意虽内心震动,但毕竟已远离俗世十年,也没那么在意了。往事在她脑海里,还不如冥界的鬼脸来得清晰。
不过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舅舅对你好吗?”
“很好啊,舅舅很喜欢我呢,还说将来要把皇位传给我。”
“哦……那就好,那就好。”
灵意没再问下去,心道:罢了罢了,说再多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棠寻又缠着她说了些别的,终于来到了衣肆。
棠寻财大气粗,给灵意买了最贵的衣裳,这衣裳十分扎眼,用料不菲,袖口、领口都是金线绣成,裙摆上摆满了薄薄的翡翠玛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更加惹眼。
衣裳买完了,灵意跟棠寻告别,“回去多加小心。”
“好的姐姐。”棠寻笑的灿烂,跟灵意挥手:“有缘再会了姐姐!”
“嗯。”
灵意看着棠寻的身影彻底消失,眼神复杂,转身汇入人群。
招魂幡的动静越来越大,灵意马上就要按不住了。她赶紧走着,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扇破门面前。她想,这八成就是张宁的家了。
这是个土屋,屋顶瓦片脱落,一面墙已然倒塌,门半掩着,灵意毫不犹豫推门进去。
漫天灰尘飞舞,呛的灵意直咳嗽。
缓了一会,灵意走过院子进到屋里,只见屋里结满了蜘蛛网,冷冷凄凄,显然一片衰败景象。
只是床上躺着一人。
这人早已死去多时,只剩下破烂衣裳包裹着一副骷髅架子。
再往旁边看,张宁正低声啜泣。
“你怎么忍心舍我一个,你怎么忍心舍我一个……”
“……”
灵意直接打断道:“张宁,还不快些回冥界!”
张宁回过头,泪水横流,半边脸已经模糊,这是魂魄要消散的征兆。
灵意催促道:“快啊!你也看见了,你丈夫早就死了,你白白等了他三年!趁现在还来的及,赶紧跟我回去!”
张宁止住哭泣,忽然问道:“既是早就死了,我日日在桥上,为何没见过他。”
灵意被问住了,但她毕竟在冥界待了十年,很快想出了个合理的理由。
“看这个样子,你丈夫是在你走后饿死的,他属于饿死鬼,跟你不走一条轮回道,再说了,每天桥上经过那么多人,许是错过了。”
“不可能!我看的清清楚楚,那底下没有我丈夫!”
“什么没有,人死了只能去冥界,没有第二个去处,你丈夫说不定早已投胎转世,现在已经成了三岁孩童了。”
说完,灵意举起招魂幡,开始念口诀:“江上往来人,悉入招魂幡。束!”
“不……不会的……一定是你骗我……你骗我!我丈夫答应我的,我们一辈子不分开,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张宁猛地站起身,周身蓦地缭绕起黑雾,双目血红,喘着粗气,两只手握的紧紧的,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怨气横生!
“坏了!”灵意暗到不好,张宁痴念太重,导致怨恨两生,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她变成实体的厉鬼了!
招魂幡破了,裂成几块布散落地面。
这厉鬼可不好对付,灵意从没遇到过,只在书上见过。书上言:厉鬼也,由爱、怨、恨、念四种其一转变而成,喜吞鬼。普通小鬼无法与之抗衡,若遇之,应尽快远离。
灵意此刻十分后悔自己心软,早知如此,当初见张宁第一眼就该把她收入招魂幡让她去投胎!
3. 怨气横生厉鬼现,故人相见难相言
“啊——”
一声刺耳悲痛的尖叫声自张宁口中发出,像是被生生撕裂的皮肉,听的人心里发慌。
灵意赶紧念咒,边念边从口袋里往外掏法宝,红布、罗盘、八卦镜、朱砂……她试图用这些东西镇压住张宁,不过这显然不大可能。
张宁越来越痛苦,她突然冲灵意扑过来,两只扭曲的已经不能被称为手的爪子伸过来,试图掐住灵意的脖颈。
灵意觉得自己是打不过了,只能先退,但要是退了,张宁就会跑出去伤害无辜之人,所以她不能走。
灵意与张宁纠缠着,思索着解决办法。
张宁不停地追赶她,她跑到院子里,跳到一颗树上,张宁也爬了上去,灵意只能被逼着下去,她脚一踩空,直直从树上掉了下去。
——却意外地,没有疼。
而是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气息清新,像风又像雨。
灵意下意识看去,只见来人姿容绝伦,唇若涂朱,两颊似粉雾,双眼似桂圆,虽然冷着一张脸,奈何长相着实可人,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厌。
正是当今大祈国皇帝,棠煜。
灵意惊诧无比,这比大半夜看见鬼脸还可怕,她慌忙低下头,心里痒痒的,又发酸,那异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口。
这是怎么了,熟人聚会吗?
她侧身,赶紧从他从怀里逃了出去。
她现在没心思考虑棠煜怎么会在这,只想着快点解决张宁,于是头也不回对棠煜道:“你打哪来回哪去,快些出去!这里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棠煜快走几步追上她,拽住她的衣袖,听着略有些焦急:“你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我都不认识你!”灵意莫名有些生气,甩开他喊道。
“……”棠煜立在原地。
灵意趁机从怀里掏出铜镜照向张宁,镜子的反光让她顿了一下,接着,灵意又拿出一团红线,边念着口诀,红线像长了手脚一般,直直飞出去,裹住了张宁。
张宁被绑在了院子的石榴树上,纹丝不动。
灵意见状也放心了些,起码张宁暂时不会有所动作了。
她怒目瞪向棠煜:“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棠煜像没听见似的,慢慢走近了灵意,而后极认真的看着。
他看了一会,灵意的怒气也消了,莫名有些心虚了起来。
灵意道:“你要干什么,怎么还不走?”
棠煜眼神炽热,要把灵意盯穿了。良久,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整理了一下皱巴的衣裳,才开口道:“姑娘,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灵意:“……”
“姑娘,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只要这天下有的,我都能奉到姑娘面前。”
灵意:“啊?”
棠煜十分柔和善良地笑道:“我没有开玩笑,姑娘不信我吗?”
说实话,灵意是有些心动的。
冥界的食物根本不是人能吃的,鬼吃也困难。
譬如:咕噜咕噜冒着绿光的孟婆汤、见缝就长的花蘑菇、昼伏夜出的肉蝙蝠,还有最常见的鬼气。
可以下咽,但喇嗓子。
灵意偶尔抓鬼很累的时候,会回想起在人间她曾吃过的美食。
只是,张宁怎么办。
棠煜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他双手举起拍了两下,顿时从门外涌进来十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不用吩咐,直接走过去把张宁抗起来带走了。
灵意接着跑过去要拦,棠煜喊住她:“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先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届时姑娘吃完饭,我带姑娘去寻即可。”
灵意想了想,这也……不是不行。
毕竟,棠煜说起来欠自己不少人情呢,让他请顿饭也未尝不可。
她还想,要是她有人间的钱就自己去吃了,何必捎带个人一起。
这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
“哦,什么都能吃吗。”灵意没出息的摸了摸鼻子,问道。
“我既承诺了姑娘,便是什么都可以。”
“嗯好,那就走吧,去哪吃?”
“前面有座茶楼,姑娘随我去那里坐坐吧。”
“嗯……也好。”
夕阳西下,在远方拉出一条长长的红线,照得两人的脸红扑扑的。
两人一进茶楼,小二就迎了上来,在看见两人衣着华贵时,瞬间谄媚起来。
“哎呦,二位贵客快请进,若早知二位前来,我定会早早站在门口迎接!快请进,快!把最好的菜给贵客端上来!”
灵意受宠若惊,她在冥界可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她笑着说:“好好,不着急的,麻烦您了,辛苦您了。”
棠煜带着她走到二楼雅间,两人刚坐下,就有身量纤纤的乐女走进来,几人皆手提琵琶,她们行礼后,开始演奏乐曲。
曲子刚起调时,叮叮当当,满含说不尽的欢喜,后半段陡然急转直下,调子一点点沉下去,变得婉转幽长,仔细听还有些悲伤。
灵意听着有趣,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这曲子虽好听,名字却很平常,叫《相思引》。”
灵意点头道:“‘相思’二字很符合曲子意境,若取了别的名字,反倒不贴切了。”
“姑娘此言有理。此曲讲的是一富家公子爱上一王室小姐的故事,纵然公子有钱,那小姐却是富可敌国,二人之间犹隔天堑,公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嫁给邻国皇子,最终悲伤成疾,郁郁而终。”
“哇,好悲伤啊。”灵意面色如常,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清茶,“嗯,好茶。”
棠煜见灵意喝的开心,又给她倒上:“我还没感谢姑娘啥救命之恩,既然姑娘喜欢喝这茶,我送姑娘一座茶庄吧。”
灵意真是喝高兴了,摆摆手,极其潇洒道:“这倒不用了,我只喝这一回就行,我这人不长情,说不定下回我就不喜欢了。”
“那姑娘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吗,我可以一并送予姑娘。”
灵意放下茶杯,下意识回答:“知道你大方。”
棠煜:“嗯?”
灵意赶紧解释:“我是说,你出手真阔绰,像你这种人不多见了。”
“多谢夸赞,姑娘还没回答我。”
“我没喜欢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灵意说的斩钉截铁。
棠煜笑了笑:“姑娘倒是特别。”
两人喝完茶,饭菜也逐渐端上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8766|1839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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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到右依次是:青玉豆腐乳、雪绒蟹斗羹、咸炙鸭肉、酒渍鲤鱼等,家常菜、名贵菜,什么都有。
灵意直勾勾看着,魂都被引了去。
她不等菜凉,拿起筷子就夹,豆腐入口即化,水一样滑进喉咙。她大为惊叹,竖起大拇指:“好菜。”
棠煜笑得更开心了。
灵意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直到肚子撑得鼓鼓的,才坐回座位,不舍道:“我吃饱了。”
棠煜问道:“姑娘,天色已晚,要不就歇息在客栈吧,明日再……”
灵意连忙站起来,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有事,请带我去找那个妇人吧。”
棠煜想开口说些什么,见灵意着急,还是没说,先答应道:“好吧,姑娘随我来。”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彻底黑了,零星有几颗星子闪过,夜风凉,吹的人发颤。
棠煜问道:“姑娘,还没问你,这妇人是谁?缘何发狂?你又为何要捉此妇人?”
灵意拨弄开挡路的树枝,“本人私事,无可奉告。”
“是我唐突了,抱歉。”
“无妨。”
棠煜带着灵意在街上走来走去,七拐八绕来到一小巷深处。
张宁就被丢在巷子深处,仍旧一动不动。
灵意走过去解她身上的红线,棠煜有些担心:“姑娘好不容易才困住她,为何要解绑?”
灵意道:“这红线勒的紧,她恐怕早被勒晕了,解开也无妨,我正好把她收到铜镜里。”
“什么铜镜?”
“嗯……这个我不能告诉你。”红线解开了,灵意对棠煜说:“你先回避一下,这个不能被别人看见。”
棠煜乖乖背过身去。
灵意从腰间拿出一面铜镜,这铜镜四角有刺,刺上有小帐篷一样的东西,都向里对着镜子。
铜镜照向张宁。
此乃招鬼镜,专门吸魂魄。这法宝使用时有个必要条件,就是魂魄要正面面对镜子,保持静止不动,才能被吸入,若乱蹦乱跑,此镜就无甚用了。
只见本来还老老实实的张宁,好像是感应到了铜镜的存在,突然睁开了眼!
灵意:“……”
张宁像僵尸一样挺直着身体就立了起来。
不过这回,她的攻击目标转变了!她以极快的速度越过灵意,直接抓向棠煜!
在那一瞬间,灵意脑海突然闪过她和棠溪、棠煜在一起抓泥鳅的场景。棠溪笑得最开心,但捉的泥鳅最少。
她的心有些难受了。
就在那只手马上够到棠煜衣领时,她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哥哥!”
棠煜常年温和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瞳孔骤缩,远远望着,竟有一些失神。
灵意惊呼,“不要!”丢下铜镜,冲过去要拦住。
却见张宁的手在离棠煜衣领不到三寸处陡然僵住,她的手以扭曲的形态向后弯折,手指化成骨屑纷纷掉落,皮肉自掌心开始延伸到肩膀,层层爆开!
张宁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因剧烈痛苦晕倒在地。
始作俑者此时站在巷口。
一股极寒之气笼罩了此处,下一刻,熟悉的讥讽声音响起。
“我竟不知……你还有个凡人哥哥?”
4. 生魂消散被惩罚,一夜回到解放前
灵意看到爻玄站在不远处,嘴角邪恶地勾着,目光如火,正盯着自己。
灵意没管地上的张宁,立马跳到棠煜身前,背对着他,低声道:“你快离开,这里有鬼。”
棠煜自灵意身后走出,看向爻玄,面露谨慎,道:“你是何人。”
爻玄冷笑:“你是在问我吗?”
“正是。”
爻玄飞身过来,他本来就邪性非常,此时更有一股莫名的戾气散发出来,他伸手拉开灵意。
其实灵意根本挡不住棠煜,他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爻玄目光不善,看向棠煜,道:“我也想问,你是谁,你认识她吗?”
棠煜迎上爻玄的目光,瞥了一眼灵意,微笑道:“你刚才不是听见了吗,她喊我哥哥。”
“哥哥?”爻玄似是气笑了,转头问灵意:“你真有个哥哥?亲哥哥还表哥哥?还是不知道从哪认的野哥哥?”
“……”
灵意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棠煜会在柳絮村,更没想到她会碰见棠煜。
他不好好当他的皇帝,乱跑什么!
灵意选择逃避,她走到后面,从地上捡起铜镜,她走到张宁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张宁皮肉爆开,烂肉一般铺在脏乱的地面,已经没了生气。
张宁的魂魄被彻底打散了。
转眼,地上就什么都不剩了,张宁化作细沙飘散而逝。
灵意心下一惊,坏了,这回真的闯大祸了!
她赶紧走到爻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央求道:“殿下,我们快走罢,不要理他了。”
爻玄低头看着灵意,她生着一张清秀明丽的脸,眼如春水,面若月牙,笑起来让人也想跟着笑,任谁都见之难忘。
此时她正看着自己,杏眼微弯,还笑着,不笑时有几分娴静端庄,笑时便化作了灵动风情。
爻玄不喜欢她笑,他总觉得别扭。
灵意还是笑着,一旁的堂煜握紧了拳,他想伸手把灵意拉过来,最终却什么都没做,他像孩童一般执拗道:“我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我们……”
“打住,我不管你是谁的哥哥,现在,她跟谁都没有关系。”爻玄道。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
还未说完,地面涌出大量黑雾。
灵意无奈扶额,这回彻底完了,跑也没来得及跑。
冥界来人了!
灵意伸手朝棠煜使了个法术,让他暂时晕了过去。
来的是两位巡查鬼差,日游神和夜游神。
他们嗅到了生魂消散的气息,追了过来。
日游神着黑衣,浓眉大眼,丰神俊朗,夜游神穿白衣,跟他长得一样,只是多了几分成熟。
两鬼不由分说,先把爻玄和灵意的手用拷了起来,然后一人押着一个。
日游神道:“得罪了,二位大人,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夜游神道:“冥界有规定,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杀害生魂,若违反,要去地牢受无尽的火刑。”
爻玄没有挣扎,只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此事与灵意大人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灵意很是着急,当时要不是爻玄出手,恐怕棠煜也得去投胎了!
日游神道:“大人,我等只负责巡查,至于审判和决策,还是要交由审判殿来。届时您可以把发生的事如实相告,说不定还能免些刑罚。”
*
冥界,审判殿。
殿内墙上钉着各式刑具:带倒刺的鞭梢卷着,铜制的烙铁圆头处焦黑,几柄生锈的小刀随意插在木架上,刀刃的反光在石墙上投下细碎的冷影。
最里侧的木桌摆着未收的锁链,旁边散落着半截断裂的指甲,一只老鼠从桌下窜过,撞翻了盛着浑浊液体的陶碗,腥气顿时漫得更浓。
空气里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来,混着刑具间偶尔碰撞的轻响,像某种无声的宣判。
众审判官皆站立两旁,肃目而视,中间让出一条道来,最上面的王座的坐着审判殿的鬼王。
沈全。
他已经活了两百五十一岁,满头白发,面容定格在他死去的瞬间——一位耄耋老人,但精神抖擞。
他身边站着两位判官。
灵意和爻玄站在庭下。
左面那位判官开口,“生魂除非自然消散,任何人不得以杀害。杀生魂这种事,千年来未曾有过。两位大人说吧,这个叫张宁的生魂是如何消散的。”
爻玄道:“我杀的。”
灵意赶紧解释道:“判官大人,这事我也有责任,是我玩忽职守,导致这魂丢失,继而又变为厉鬼,爻玄殿下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已出手。”
爻玄冷冷道:“她胡说的,就是我杀的。”
灵意摇头,十分焦急道:“不是他,此事因我一人而起,我愿承担所有刑罚,罚我一人即可,莫要牵连旁人。”
爻玄依旧道:“就是我。”
右面那位判官说:“魂魄消散,连气息都不会留下,我们无法查到证据。”他向沈全作揖道:“殿下,您看……此事如何解?”
沈全大腹便便,鼻腔呼吸粗重,常年身居高位,透露出养尊处优的闲适,他手扣在梨花木椅扶手上,拉长了声调,开口道:“此事非同小可,要全面考量,不要着急,你们再商议一下,最后给我一个结果就行了。”
右面判官继续道:“但是殿下,此事已无需商议,二位大人各执一词,我等无法判断,还请殿下您下个决断吧。”
沈全目光闪烁,状似严肃道:“……既如此,那便这么办吧。”
右面判官道:“嗯……具体要怎么办呢,殿下您还没说呀,还请殿下辛苦指示。”
沈全蹙起眉,把手从扶手上拿起来,摸着自己的胡须道:“这种事还用我教给你们吗!按章办事,按律办事!”
右面判官十分为难,他是新上任的,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看向左面判官,左面判官给他一个眼神,努了下嘴,示意他不要多言。
于是右面判官不再说话,左面判官接着道:“我们都是冥界的人,行的也是冥界的律法,就生魂被害一事,现有处罚方式如下:一、轮回道鬼王爻玄为主谋,罚入火刑地狱受无尽业火。二、奈何桥鬼差灵意为共犯,惩罚同上。”
“不行!”灵意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做!这不管爻玄的事!要罚就罚我一人!”
左面判官道:“灵大人不必多言,此案判决是经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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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决定的,已了结。
“不行!我要申诉!申诉!”
“驳回申诉。”
“……”
几名身强力壮的鬼差把爻玄和灵意架起来。
这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神色匆忙的鬼差,手里拿着一块白的发光的玉牌。
“报——冥主有话说!见此牌犹如见冥主!尔等听令!”
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等待着。
鬼差开口:“生魂被害一事传的很快,冥主也听说了,他思量许久,考虑到最近生魂频频出逃,抓捕困难,也鉴于爻玄殿下给冥界做出了突出贡献,灵大人也是个好鬼差,便准备给他二人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毕竟有错在先,二位现有的职位要降一降了。爻玄殿下和灵大人都降为同一职位——引魂殿鬼卒。从头开始,负责抓捕逃亡人间的生魂,若任务完成的好,可官复原职。诸位——可有异议?”
“……”
冥主都发话了,众人哪敢有异议。
沈全回应的最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来到了传话的鬼差面前。
“冥主所言甚是啊!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件大事,真乃神人也!沈某愿一直追随冥主一切听冥主吩咐,矢志不移!”
“……”灵意心道,真是好厚一张脸皮啊!
不过灵意同时暗自松了口气,幸好爻玄没事了,要不然她会愧疚一辈子。
她挪到爻玄旁边,挨着他:“哎,小玄子,我是不是你的幸运星,你看,都这种情况了,咱们居然还能逢凶化吉!”
爻玄阴沉着脸:“你喊我什么。”
“小玄子啊,不然喊什么,你已经被撤职了,咱俩现在平级好吗?你要是不愿意听,我还是喊你爻玄吧。”
爻玄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有鬼差给二人松了绑,爻玄回去轮回殿收拾行李搬走,灵意也一样。
冥界消息四通八达,非常灵通,若是在引魂殿说了个秘密,不到一刻钟轮回道的鬼都会知道了。
翠翠知道了灵意要走,特地在门口等着,她两眼通红,还在擤鼻涕。
见灵意来了,翠翠立马扑到她怀里,大喊大叫:“不要走啊!灵大人!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你走了,谁陪我说话啊!”
灵意掰开她的手指:“翠翠,别哭了,待我做完任务,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在家等我罢。”
“坏冥主,为什么要把你和我分开!”翠翠跺着脚,抹着泪,愤愤不平道。
“好翠翠,你安安静静在这里待着,我不在,不要到处捣蛋了,也不要随便欺负小鬼了。”
“我知道的,我都听你的……”
翠翠又哭闹了好一阵,灵意才把她哄好,背上包袱离开了奈何桥。
到了引魂殿,爻玄已经在那等着她了。
二人被安排在一条过道里的两间对门的房屋。
就此,便住下了。
灵意躺在床上,倒是有些唏嘘,她最开始在冥界就是引魂殿的鬼卒,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奈何桥的灵大人。
个中滋味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她坚信,凭她的手段,一定可以很快回去的。
5. 容光不复,春风牵信(任务一)
翌日一大早,冥界依旧黑暗。
爻玄和灵意早早便起来了。
鬼卒作为低阶鬼差,是由上级派发具体任务的。而且任务非常繁杂且多,有时还得加班干。
很巧,来的是熟人——黑白无常。
灵意睡眼朦胧,还是强撑着笑道:“二位大人。”
白无常狐狸似的眼眯起来,也笑着:“灵大人客气了。”
灵意道:“哪里哪里,不知有何吩咐?”
白无常看了一眼灵意,又看一眼爻玄,道:“二位大人虽然说是被贬职,但冥主的意思大家都懂……”
爻玄双手抱胸,蹙眉道:“他什么意思?”
“……”白无常眨眨眼,继续笑道:“由于二位是冥主特别任命,所以这任务清单做的特别仔细,批注说明什么都有,您只需按着这个一条条来办即可,绝不会有错。他日官复原职,指日可待。”
黑无常道:“是的。”
灵意接过白无常递过来的卷轴:“多谢二位。”
说着,灵意随手甩开卷轴,接着拎起来——跟她一样高。
虽说她早了解这底层鬼差不好做,可也没这么多活儿吧,还是说,现在都不好混了?
那卷轴倒真的清清楚楚。
前面是丢失的生魂名字,后面是生魂的年龄、画像、住址、脾性、生平等等,就差把吃过多少次饭都写上了。
最上面是一张地图,上面标着所有生魂生前所在的位置。
灵意有些咂舌,问道:“这都是我们要找回来的生魂吗?”
黑无常道:“嗯。”
“全都是?”
“嗯。”
“……”
白无常打破沉默,递过一个锦囊,道:“冥主为你们准备了人间的钱财,应该够用。还有,鬼最多只能在凡间待半月,所以你们至少需要每半个月回来一次,以免魂飞魄散。”
灵意卷起卷轴,接过锦囊颠了颠,作揖道:“好的,多谢大人提醒,请转告冥主,我们一定不负所托,圆满完成任务。”
“好,我等也不便多说,只愿大人此行顺利,早日官复原职。”
“多谢。”
黑白无常化作烟雾,飘飘然走了。
灵意稍微卷了下卷轴,最上面的一个名字是:容春。
是一位女子,三十岁,长相清秀姣好,眼角有颗很明显的红痣。她与竹马冯同原感情甚笃,双九年华便顺理成章成婚,家住大祈城中心。婚后一年孕有一子,但早夭,婚后三年又孕,亦小产,婚后五年,又孕,依旧小产,婚后七年,如上。身体每况愈下,遂亡。
爻玄在一旁也看着,疑惑道:“所以,她为什么跑了?她也舍不得丈夫吗?”
灵意想了半天,才道:“卷轴不会错,她既是频繁流产,说明她并不适合生育,但她还是一直尝试,是不是对孩子有执念呢。”
爻玄道:“或许吧,但是这次没有招魂幡指引,只能按卷轴上的地方找,但若是她没在那里怎么办,我们岂不是大海捞针?”
灵意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她笑起来,眸子闪亮:“我一向很幸运,跟着我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
爻玄作揖,调笑道:“那就借灵大人吉言了。”
灵意哼哼两声,把卷轴收起来,系在腰间。
“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出发!”
*
两道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冥界和人间的时间不一样。
灵意记得地图上标注的荣春位置。
大祈城中心。
灵意特意拿了面纱把自己和爻玄蒙了起来,这毕竟是棠煜的地盘,她怕又碰见了。
爻玄面上覆着半透明的轻纱,随风飘荡,一双漂亮妖异的眼眸在外面露着,比平日更引人注目了,活脱脱像个异域男美人。
灵意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接着被爻玄逮到了,他咬着牙问:“你看我干什么。”
灵意杏眼弯起来:“看你好看不行吗,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咱们冥界不仅有晋升大榜,还有个跟它齐名的花榜,花榜就是票选最美最好看的女鬼男鬼,一共一百位。你居第二位。”
爻玄来了兴趣,问道:“第一是谁?”
“你猜。”
“……”
灵意“嘿嘿”一笑,道:“好吧好吧,不瞒你了,比你好看的那位以前是奈何桥往生鬼,现在是一小鬼卒,现在正跟第二名在一起。”
“……”爻玄有些无语:“这花榜是不是你编的。”
“不说这个了,我们快走吧,早日抓到一个,早日就离官复原职不远了。”灵意岔开话题道。
爻玄跟在后面。
巡着地图,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只是城中心太大了,容春具体在哪里未可知,二人只能抓路人询问。
但天已经很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
灵意好不容易发现一位佝偻着的老太太,走过去问道:“太婆,你认识一个叫容春的女子吗?”
“啊?什么牛?”
“是容——春!”
“什么野牛?”
“……”灵意摆摆手:“您赶紧回家吧,太婆!”
爻玄那边也什么都没问到。
天越来越黑,两人面面相觑。灵意不禁再次感慨:做鬼真难啊。
两人挨在一块。现在好了,不仅人没找到,大祈还有宵禁,客栈都关门了。
两只可怜的鬼在角落瑟瑟发抖。
灵意拍案而起:“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们得抢占先机。”
“何为先机?”
“走!”灵意拉起夭玄:“我们再去找,卷轴上写容春并未逃离多久,她一定就在这里。”
爻玄没意见,听话地跟着去找。
灵意在无数巷子里找来找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门口坐着一位老太太,灵意定睛一瞧,正是她问话的那位。
“太婆——这是你家吗?”
“什么鸡?”
“这是你——家——吗?”
“什么山鸡?”
“……”灵意知道这老太太耳背,也不再问,转而趴在门缝上往里看。
毕竟,大半夜有个房子亮着,而且门口还坐着诡异老奶,任谁都觉得不对劲吧。
从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灵意正好能看清里面,中堂门开着,东面的门也开着,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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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吊着一个人。
灵意不害怕,只觉得奇怪,这人是死是活?
她心里狐疑,伸手准备推开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老太太大声道:“得罪了,太婆!”
老太太也没阻拦,于是灵意拽着爻玄一起进去。
院子不大不小,空空荡荡,只有一口枯井,枯井旁边尽是枯枝败叶。月光很亮,照亮了院子的青石砖。
滴答。
滴答。
夜深人静,所有声音都会被放大,中堂门吊着的那个人,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两只手只有手掌,手指全都没有了,并且每个缺口都凹凸不平,他的脚尖垂着,血早已浸满全身,正往下滴。
这男人刚死不久,血都是热的。
灵意绕过男人,进到屋里,赫然发现一个身量矮小的女人跪在桌子旁,发丝凌乱看不清神色,但她正往嘴里塞着什么,边塞边嚼。
是手指!
女人吃的满嘴都是血,很是满足的样子。
灵意手掌凝聚成风,一掌拍过去,风掀起女人的头发,露出她原本的面貌。
女人眼窝略深,眉锋向上挑着,唇线又利又直,看起来有些不好惹。
纵然灵意识人识鬼无数,见此情景也有些发怵,她不敢妄下定论,转头看向爻玄:“咱们不管闲事,出去吧,看来这里没有容春。”
“啊……啊……”女人突然停下动作,发出干涩沙哑的音调:“容……春。”
“……”
灵意眼神亮了一瞬,她怕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是容春吗?你认识她?”
女人丢掉手指,擦擦嘴:“我认识。”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早死了……”
“你知道容春的家在哪儿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看见了身后的爻玄,拍着手站起来,欢欣雀跃,诡异地在原地转起圈来:“美人,美人,我喜欢美人。”
灵意捉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停下动作:“容春的家在哪里?”
“家……家就在这里……”女人安静下来,她伸手指指自己的肚子。
灵意这时才发现,女人的肚子微微有些隆起,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你、你怀孕了?”灵意惊诧道。
“没有……我怀不了的……我怀不了的……被诅咒了,被诅咒了的……”
爻玄终于听不下去,他拽起灵意,“她是个疯子,能说出什么来,走吧。”
灵意摇头:“先等等,我觉得这个女人肯定跟容春有关系。”
说罢,灵意把卷轴打开,露出容春的画像,把它展现在女人面前。
女人一瞬间定住,她颤抖起来,一会疯癫大笑,在地上打滚,一会又贴近画像,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最后,她目露凶光死死盯着画像,眼里涌出浓浓恨意,那是要把眼前人生吞活剥的恨意。
灵意赶紧把卷轴收起来。
女人也不闹了,逐渐平静下来。
灵意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威胁道:“你认识容春,并且和她关系匪浅,容春在哪儿?快说!不然我就让你去地狱油锅里滚一遭!”
6. 容烬香消,夏炎焚心(任务一)
女人听了灵意的威胁,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又扭曲,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她伸出沾满鲜血和涎水的手,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迷离又疯狂。
“容春?容春啊……她就在这里呀……”女人痴痴地笑着,手掌轻轻拍打着肚皮,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炫耀,“她就在我肚子里呢……你听,你听,她还在跳呢……咚……咚咚……嘻嘻……”
灵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
她不是没听过更恐怖的故事,但眼前这带着血腥和癫狂的一幕,还是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人死了魂魄离体,怎么可能在你肚子里!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女人歪着头,似乎很费力地思考着,脸上的血污和疯癫让她原本还算清秀的眉眼变得狰狞,“她是我姐姐呀……我最亲爱的……姐姐……”
“姐姐?”灵意蹙眉,卷轴上并未提及容春有什么姊妹。
“对啊……嘻嘻……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呢……”女人说着,眼神忽然又变得怨毒起来,“可是她抢走了我的一切!一切!爹娘的疼爱,漂亮的衣服,还有……还有同原哥哥!冯同原!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她凭什么!就凭她比我早出生一会儿吗?”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皮肉碎屑。
爻玄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这疯女人语无伦次,不知要纠缠到何时。
他看了一眼灵意,见她还在试图从疯女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信息,便冷声道:“跟她废话什么,直接看看不就知道了。”
灵意一愣:“你想探神识?”
爻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扫过灵意发间。她今日并未佩戴繁复头饰,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绾住部分头发。
爻玄伸手,轻轻将那根银簪抽了出来。入手微凉,带着一丝极淡的幽香。
“喂!你干嘛?”灵意下意识想去抢回簪子,这虽不是贵重之物,但也是她常用之物。
爻玄避开她的手,淡淡道:“借你的一用。”说着,他毫不犹豫地用簪子尖锐的末端刺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鬼魂之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暗沉的深褐,却又奇异地泛着一点微光。
一滴浓稠的血珠迅速在爻玄指尖凝聚。
那疯女人似乎被爻玄的动作吸引了,呆呆地看着他滴血的手指,又露出那种痴迷的表情:“美人……血也是美的……美啊美啊……如果是我的就更好了……”
爻玄眼神一凛,不等女人再有其他反应,直接捉住女人的手腕。
那滴暗褐色的血珠自他指尖滑下,滴落在疯女人的眉心正中央。
血珠触肤,如同活物般瞬间渗透了进去,只在女人眉心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印记。
霎时间。
以那滴血落下之处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波纹猛地荡漾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周围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扭曲模糊,像是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石子,光影破碎又重组。
灵意只觉得一阵轻微的眩晕,眼前的血腥和疯狂迅速褪色拉远。
紧接着,新的景象如同水墨画般在他们眼前缓缓清晰起来。
不再是那个血腥破败的夜晚院落,而是一间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卧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奶香混合的味道。
时光倒流,景象重现。
爻玄动用的是冥界鬼差追索本源时才会使用的“溯影”之术,简称“探神识”,死人活人都能探,以施术者之血为引,能短暂地窥见目标生命中某个重要的片段。
此刻,他和灵意便如同两个无声的旁观者,立于这幻影之外。
只见那张铺着软缎的拔步床上,一个面容温婉,眼角也有着一颗鲜明红痣的女子正靠坐着,她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产后的虚弱,但眉宇间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温柔。
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在红色襁褓中的婴儿,正低着头,用指尖轻轻触碰婴儿的小脸。
这正是他们要找的容春。
只是这时的她,还活着,沉浸在幸福之中。
“姐姐,你看他,睡得多香啊。”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
灵意和爻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她笑容明媚,眼神清澈,正是那个疯女人!
只是此时的她,脸上没有血污,没有癫狂,只有纯然的喜悦和对床上母子的关切。
她的容貌与容春确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线条更硬朗一些,眉锋上扬,透着一股容春没有的伶俐劲儿。
这便是容春的妹妹,容夏。
容春抬起头,对妹妹温柔地笑了笑:“是啊,容夏,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肯睡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爱意。
容夏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婴儿的小脸,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容春,语气带着十足的肯定和赞叹:“姐姐,你看,宝宝的鼻子多像你,又挺又秀气。不过这嘴巴嘛,我看倒是像姐夫,薄薄的,以后肯定也是个会说话的!”
容春被妹妹的话逗笑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净胡说,这么小,哪里看得出来像谁。”话虽如此,她看着孩子的目光却更加柔软了。
“怎么看不出来,我看就像!”容夏坚持道,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碰了碰婴儿握紧的小拳头,“姐夫肯定高兴坏了吧?我刚才看他出去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呀……”容春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说是要去祠堂给祖宗们上炷香,谢谢保佑我们母子平安。”
姐妹俩相视一笑,屋内充满了温馨宁静的气氛。
阳光暖暖地照着,婴儿在母亲怀里发出细微的鼾声,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容夏看着姐姐和孩子,眼神里的羡慕和喜爱几乎要溢出来,她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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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节奏地轻拍着襁褓。
灵意和爻玄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天真烂漫,关爱姐姐的少女,与方才那个生食人指,癫狂呓语的疯子联系起来。
灵意忽然问道:“那中堂门上吊着的人,会不是就是冯同原!”
爻玄点点头:“应该是了。”
这温情脉脉的片段并未持续太久,周围的景象开始再次变得模糊,色彩黯淡下去。
温暖阳光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婴儿的奶香和安神香也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朽气息所取代。
幻影破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现实——阴暗的院落,滴血的尸体,以及面前这个眼神重新被疯狂占据的女人,容夏。
她似乎因为那滴血的力量而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混沌吞没。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
“孩子……都没了……一个都没保住……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灵意和爻玄原本站立的方向,尽管他们作为旁观者并未真正介入历史,但她的目光却仿佛穿越过去回到眼前,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绝望,“她抢走了我的!老天爷就抢走她的!哈哈哈!公平!公平啊!”
她的笑声比哭更难听,在死寂的夜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灵意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容夏,又回想方才看到的温馨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似乎有些明白,却又更加困惑。
这姐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从那般亲密无间,演变成如今这地狱般的景象?
容春的魂魄,又真的如这疯女人所说,在她的腹中吗?
爻玄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那根银簪不知何时已回到了灵意发间,仿佛从未被取下过。
他淡淡道:“看来,我们要找的生魂,线索就在她身上。只是这情形,比预想的要麻烦得多。”
灵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点了点头。她伸手点住容夏的穴位,让她暂时昏睡过去。
任务才刚刚开始,似乎就已卷入了一场浓得化不开的人伦惨剧之中。
她握紧了腰间的卷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走吧,”爻玄转身,似乎不欲在此多留,“先离开这里。她神志不清,探神识每日只能探一次,问不出更多了。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容春和这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明日再来吧。”
“嗯……先离开这里吧。”灵意最后看了一眼又陷入自言自语的容夏,以及那具悬挂着的尸体,“那这尸体……我们还处理一下吗?”
“不用了,挂着吧,谁知道他是好是坏。”
灵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跟着爻玄,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座被血腥和疯狂笼罩的院落。
院门轻轻合上,将那令人窒息的一切暂时隔绝。
门外,那个耳背的老太太依旧坐在原地,对院内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只是兀自嘟囔着:“牛……跑了……鸡……飞了……”
7. 春夏不解情,引人入罗网(任务一)
翌日。
天刚蒙蒙亮。
灵意和爻玄硬是一夜没睡,两鬼站在路边吹了一晚上风。
幸好他们是鬼,不会生病。
但是鬼有个弱点,就是人血。
人血可以触碰,但不能闻,闻得时间久了,会对鬼魂有害。人血鲜红、温热,是至阳之物,专门克鬼。
要是把小鬼们泡在人血大缸里,一会功夫连骨头都会消化,大鬼还好一点,可以多撑一会,但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灵意拉着爻玄回到容夏家。
容夏的家里到处是血,他们不能待太长时间。
老太婆还坐在门外,喃喃自语。
“牛……跑了……鸡……飞了……牛……跑了……鸡……飞了……”
两只鬼依旧绕过老太婆,走入院中。
这回,那吊着的人比昨天更短了。
他缺失了两只小臂。
断掉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发黑,虽然血肉模糊,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那是被人一口一口咬下来的。
灵意和爻玄侧过身进到屋里,见容夏还晕着。
灵意手捏法诀,准备把容夏唤醒,忽然想起什么来,瞪大眼睛问道:“不对,容夏一直睡着,不可能有什么动作,那尸体的小臂去哪儿了?是谁吃的?”
爻玄用面纱捂着鼻子,闻言也讶然了一瞬,他立刻跑到门口,赫然发现老太婆的双手殷红,指甲细长,指甲缝里都是污黑的泥。
在她的衣领处,塞着一截断臂。
灵意随后赶来,爻玄道:“是她吃的。”
“牛……跑了……鸡……飞了……”
老太婆仍自言自语,灵意蹲下来看着她,问道:“太婆,是你吃了那个人吗?”
“牛……跑了……鸡……飞了……”
老太婆不予理会,灵意开始念法诀,爻玄伸手打断了她施法,道:“你想探她的神识?”
“不错,我觉得这个太婆能告诉我们更多东西。”灵意取下头上簪子,刺入指尖,一滴血滴入太婆额头。
一片蒙蒙白雾飘起。
过往开始展现。
灵意和爻玄还是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这回他们来到了一个更破的茅草屋里。
说破都是好听的,这屋子四面透风,屋顶上露着好几个大洞,阳光正从上面透下来。
爻玄带着惯有的嘲讽口味,开口道:“这里是怎么了,被抄家了吗?”
灵意跟他多多少少相处了十年,十分习惯他这么说话,便回答道:“应该不是,抄家可比这个惨多了,真抄家的话连墙皮都不给留。”
“灵大人真是见多识广,这都知道。”
“过奖过奖,这没什么的。”
话不多说,从茅草屋外一前一后跑进来两个小女孩。
两个小女孩几乎长得一样,正是容春和容夏。
容夏一进屋就端起桌子上的水喝起来,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咕咚咕咚”的下咽声音。
容春也盯着那杯水,但她只是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做,容夏喝完后,一脸骄横,挑衅地看向容春:“怎么样,是不是我跑的比较快!我赢了!”
容春点点头:“嗯嗯,是你赢了,我输了。”
“什么赢了输了的,看看你们两个这一身汗,赶紧去打点水去洗洗。”从里屋走出一个女子,大约三十多岁,面貌柔和,眼角有几条皱纹,脸色是不正常的白。
灵意小声道:“这是太婆!”
爻玄:“嗯。”
“哎呀娘亲,我们知道了知道了,我跟姐姐这就去了!”容夏紧紧拉着容春的手,一边回答一边往门外走去。
年轻的太婆无奈地摇摇头,回屋端出了两碗粥。
太婆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容章氏。
这粥里的水远远多于米,米只有几粒,几乎不见。
“有点穷了。”爻玄评价道。
“是有一点。”灵意道。
容章把粥端上来后,自己却只喝了几口清水。
两个小姑娘洗了手脸,水珠顺着她们稚嫩的脸颊滑落,在地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子,很快又被泥土吸干。
她们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旁,眼睛都盯着面前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碗。
容章氏笑眯眯看着她们,“吃饭吧。”
容夏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稀疏的米粒随着水波打转。
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撅得老高,能挂个油瓶:“又是水!娘亲,这根本就不是粥!”她“啪”地一下把勺子扔回碗里,溅起几滴浑浊的水花,落在桌面上。
容章氏的神情僵硬了一瞬,有些愧疚又有些尴尬:“怎么会……只是……这样吧,娘亲明天给您买肉吃怎么样……”
“明天明天,总是明天!”容夏不依不饶,声音尖利起来,“昨天你也这么说!肚子饿就是饿!难道明天吃了肉,今天就不饿了吗!”
一旁的容春默默把自己的碗推过去:“容夏,你先喝我这碗吧,我的好像……米多一点。”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容夏叫道:“都一样,都是水!根本吃不饱!”她推开容春的手,赌气地跳下凳子,跑到一边踢着墙角散落的茅草。
容章氏看着小女儿闹脾气,她走过去,想摸摸容夏的头,却被容夏一扭身子躲开了。
“夏夏……”的声音带着恳求。
“我要吃肉!我要吃米饭!我不要喝这清水汤!”容夏跺着脚喊。
容春端起自己的碗,走到妹妹身边,小声说:“容夏!不要这样,娘亲也很辛苦的,等爹爹回来了,就有好吃的了,好不好?”
容夏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终究还是抵不住饥饿,接过姐姐的碗,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几乎将一碗水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后,她把空碗塞回容春手里,抹抹嘴,似乎怒气消了一些,但眼神里还是带着不满。
容章氏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容春看看娘亲苍白的脸色,小声说:“娘亲,你也喝点吧。”
“娘不饿,你喝吧。”容章氏温柔地笑着,眼神却飘向窗外,带着一丝愁绪。屋顶漏下的光斑在她脸上移动,照得那抹强装的笑颜愈发显得脆弱。
爻玄在一旁冷眼看着,低声道:“小小年纪,倒是跋扈。”
灵意道:“饿急了,脾气坏些也难免。”
场景忽地变换。
似乎是某个傍晚,容春在屋外吃力地捡拾着干柴,小小的身子抱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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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几乎比她人还高的柴火,一步步挪向屋子。
容夏则在一旁的空地上,用树枝胡乱画着圈圈,时不时催促道:“姐姐你快点儿!快来陪我玩!”
容春应着:“就好,就好。”
容章氏从屋里出来,接过容春怀里的大部分柴火,柔声道:“小春歇会儿,娘来吧。”她又看向小女儿,“夏夏,别催姐姐,姐姐也很累。”
容夏扔下树枝跑过来,拉着容章氏的衣角:“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过要给我带糖糕的!”
“快了。”容章氏摸着她的头。
又一次,容夏不知从哪里摸来一个有些干瘪的野果,自己躲在屋后偷偷啃着。容春找了她半天,才发现她,容夏看到姐姐,立刻把果子藏到身后,眼神闪烁。
容春走近,轻轻拉过她的手,看到那被啃得只剩核的果子,并没有责怪,只是拿出自己找到的几颗更小的野莓子,放在容夏手心:“这个给你,我尝过了,不酸。以后找到吃的,要分给娘亲一点,知道吗?”
容夏看着手心里那几颗可怜的野莓,愣了一下,忽然把莓子塞回给容春,扭头跑了,脸上似乎有点发红,不知是羞是恼。
灵意和爻玄静静地看着这些细碎的片段。
贫穷、饥饿、并不美好。
但在容章氏眼里,这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幸福。
记忆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夜晚。
油灯如豆,光线昏暗。
容章氏就着这微弱的光,缝补着孩子们破旧的衣衫。容春已经睡下,容夏大概也闹累了,蜷在姐姐身边睡得正沉。
容章氏偶尔抬头看看她们,脸上是极其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神情。
她咳嗽了几声,赶紧用手捂住嘴,怕惊醒了孩子。
在她看来,只要两个孩子还在身边,还能互相依靠,还能叫她一声娘亲,无论多么艰难,这日子就总有盼头。
两个孩子是她用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全部。
这每一个瞬间,无论是好的坏的,在漫长的岁月风蚀之后,都被剥离了当时具体的困苦,只留下了一层温暖朦胧的光晕,成为了她魂魄深处最美好的回忆。
白雾渐渐散去。
灵意和爻玄重新站在了喃喃自语的老太婆面前。
“牛……跑了……鸡……飞了……”
她浑浊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干裂的嘴唇嚅动着,或许在她此刻混乱的思绪里,浮现的正是那些早已远去、却唯独被她牢牢记住的“美好”时光。
灵意收回手,食指指尖一点红痕格外刺眼。
爻玄拿出一块手帕,抓过灵意的手往上缠了几圈,包裹住那几乎看不见的伤口。
灵意抓抓手指,笑道:“多此一举,我刚都看到了,这都愈合了。”
爻玄冷笑道:“你再仔细看看呢。”
灵意十分不解,便解下手帕,看到自己指尖依旧往外冒血,一缕一缕的,她赶紧捂住了手:“这是怎么回事!”
爻玄攥住她的手指,给她传送灵力:“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敢探‘心獠鬼’的神识。”
“心獠鬼?”灵意反手抓住爻玄的手腕,大叫一声:“太婆是心獠鬼?怎么会呢,我观她外貌根骨,分明是个人!”
8. 心中也无情,镜面照人心(任务一)
“心獠鬼本就擅长伪装,你看不出来也正常,人将死时执念太重,就会凝聚成这样的怪物,将死未死,一半在阳间,一半在冥界,非生非死。”
“可是……”
“可是鬼没有呼吸,她却有对吗?”
爻玄说完,忽然拿起灵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现在能感觉到什么。”
鬼有心脏,但不会跳。
灵意道:“什么也感觉不到。”
爻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鼻息下:“你现在能感觉到吗。”
冰凉的气息传到灵意手心,她恍然大悟:“这是你用灵力伪装出来的!所以心獠鬼似鬼非鬼,呼吸也不一定,有时有有时没有!”
“嗯,你真的很迟钝,这种事情你考试的时候没学吗?”
“哎呀,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也知道我记性不好,早就忘了。”
“是呢。”爻玄甩开她的手,神情略有些复杂。
忽地一阵冷风吹过。
爻玄道:“哦,忘了说了,心獠鬼也叫‘镜心鬼’,顾名思义就是镜像……”
“啊!”灵意突然尖叫一声,打断了爻玄:“我也想起来了!是相反的!因为心獠鬼生前太过痛苦,所以把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成相反的!完全相反的……”
爻玄道:“强大的心獠鬼不仅会改变自己的记忆,顺带周围的人也会变,也就是说,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都要反着来。”
灵意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嗯,所以实际上的容夏不是娇蛮无理的,太婆也不是一位好母亲,甚至容春也不是那般好……”
说着,容章氏站起来往一边走,灵意下意识伸手去拦,爻玄阻止了她:“不必去追,我们的任务只是抓到容春的魂魄,其余的事和我们无关,走吧,现在去探那具尸体的神识。”
灵意收回手,问道:“居然还要探吗?”
“不管什么样的信息,我们都知道一点比较好。”
“那,不探容夏了吗?”
爻玄道:“不了,若这人还不能告诉我们真相,再去探容夏。”
“如此也行。”
爻玄十分顺手地把灵意的簪子摘下,刺破指尖。
白雾四起。
“恭喜恭喜!新婚快乐!”
“新郎新娘真是郎才女貌,祝你们百年好合!”
入眼是一片喜庆氛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推杯换盏。
“冯同原,你可得好好对我姐姐!”容夏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嗔怪。
“那是自然,妹妹放心。”
爻玄和灵意一瞧,冯同原果然是那门上吊着的人。
“你保证,你要对我姐姐一心一意,绝无二心!不许看别的女子,更不许跟别的女子搭话,你要跟我姐姐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好好,容夏妹妹,我敬你一杯!”冯同原喝了很多,脸色潮红,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此时是新娘的容春一脸幸福,笑颜如花,眉角唇角,就连发丝都溢满了喜悦。
她笑着跟容夏说:“好了,你姐夫知道了,他会对我好的。”说着,她拿过冯同原的酒杯,正准备自己喝下。
容夏神情一凛,立马给夺了过来,一饮而尽:“这酒我喝了,但是我还没说完……”
容夏打了个嗝,引的周围人轻声笑起来,可她丝毫不理会,神色却是少有的认真和笃定:“冯同原!我知道你跟我姐姐两小无猜,但真正了解容春的只有我,所以,容春只要有一点不高兴我都饶不了你,你听见了吗,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以容春为先,以她的心意的为先,绝不能欺负和怠慢她!”
“好!”冯同原真是喝醉了,他一掌重重拍在自己胸口,信誓旦旦:“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对容春好!容夏妹妹,要是我对她不好了,你就……你就……”
冯同原视线转了一圈,看到了一旁桌子上的菜刀,他直接拿起来走到容夏身边递给她:“要是我对容春不好,你就杀了我!”
容夏没有接过那把菜刀,容春把刀抽走,“好了,容夏,你不要被吓到了,你姐夫喝醉了,我现在带他回去。”
画面定格在荣春和冯同原离去的背影上,接着一转。
破败的喜字挂在床头上。
刚才还欢庆热闹的屋子,顿时冷落凄凉起来,似乎蒙了一层灰败。
容春一脸麻木地坐在床边抱着怀里的孩子。
她嘴里嘟嘟囔囔哼着童谣:“小牛小牛,犁破田地,锦鸡锦鸡,红冠高翘……”
“小牛小牛,犁破田地,锦鸡锦鸡,红冠高翘……”
两行清泪自容春清瘦的面庞滑下。
冯同原同样心痛如绞,他伸手握住容春的手:“娘子,不要唱了好吗,孩子他已经……已经没了啊……”
“小牛小牛,犁破田地,锦鸡锦鸡,红冠高翘……”
容春并不理会,依旧自顾唱着。
冯同原最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容春突然开口:“相公,你说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等他醒过来,我们给他买新衣服好不好,给他买新玩具好不好……”
“……”
冯同原说不出一句话,容春怀抱里的婴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成为了枯骨!
满屋尸臭。
蛆虫还不停地从骨头的指尖、眼眶、嘴角爬出。
可容春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她依旧把脸紧紧贴在孩子脸上,轻唱着童谣。
“小牛小牛,犁破田地,锦鸡锦鸡,红冠高翘……”
容春站起来,抱着孩子转了一圈,像是在哄他睡觉,她格外开心,脸上洋溢着做母亲的幸福笑容。
冯同原不忍心再看下去,他走过去一把夺下襁褓,“娘子!他已经死了,你看啊,你看看啊!他早就死了!”
“啊啊啊啊啊——”容春捂住脸凄厉地尖叫,那叫声像直接在人心口豁开了个口子:“还给我!还给我!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
容春扑过去要把孩子抢过来,但冯同原直接高举起孩子,直接往地上摔去!
暴露在外的骨头散落开来,蛆虫还爬着。
容春转而跪倒在地,边哭边捡起骨头,又咧开嘴笑着:“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娘来了娘来了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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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
冯同原彻底受够了,他抱起孩子,直接把他扔进了院中枯井。
他回来把容春拽起来:“你闹够了没有!孩子死了,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两个一起把日子过好不行吗!为什么非要那个孩子!”
容春不哭了,她盯着冯同原,眼神怨毒:“你杀我的孩子,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你真是疯了……”冯同原后退两步,连连摇头,只觉得脑子要炸了,他一把把容春推到在地,转身甩开门离开了。
画面戛然而止。
冯同原依然吊在门口,死气沉沉。
灵意道:“在神识里,冯同原很爱容春,认为孩子不重要,要是反着来的话,实际上他不爱容春,而且婚礼上也并不热闹,甚至容夏还去说了很难听的话……”
“那你觉得这几个谁是好人?”爻玄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把灵意难住了,她本就不擅长揣摩人心。
灵意摇摇头:“目前来看……我不知道。”
“呵呵,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此话怎讲?”
爻玄清清嗓子,道:“卷轴上的信息是由镇怨司提取的生魂记忆,不会受周围环境影响,绝不会错,我们得到的信息就是容春一直在尝试生育,但未果,容春最开始疯疯癫癫说她嫉妒容春,所以我有个猜测,容夏并不嫉妒容春,而是有种奇怪的感情,她认为容春有的她也得有,也包括冯同原。容夏怀了冯同原的孩子,但容春一直不成功。”
说着,爻玄捏起昏睡中容夏的手腕,冲灵意点了下头:“是喜脉。”
灵意接着道:“所以,有执念的是容春,嫉妒容夏的也是她,冯同原不喜欢容春的孩子,喜欢的是容夏的孩子。”
爻玄道:“孺子可教也。”
灵意问道:“那太婆呢,她为什么会变成心獠鬼?”
爻玄道:“在她的神识里,她是位爱孩子的母亲,孩子父亲常年不在家,但他会给她们带糖吃,由此得来,这个爹一直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还不停地剥削她们三人,容章氏怨恨他们,有多爱就有多怨,她恨容春容夏,捎带恨他们的一切,她也恨冯同原,记忆变了,但潜意识没变,所以她才啃食她的手臂。”
灵意也明白过来,补充道:“容春一直怀孕是为了比过容夏!当初冯同原把孩子扔进了井里,那现在孩子应该在……房屋上。”
滴答。
滴答。
一团粘液自上而下滴落。
两人抬头看去。
就见容春爬在瓦房边,姿势扭曲着,一只手抱着只剩棉被的‘孩子’,正试探着冲过来。
容春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她消瘦、枯槁,留着泪。
灵意手指过去,横眉怒目:“大胆容春,私自叛逃冥界,该当何罪!还不快些回去!当心魂飞魄散!”
容春的头是反着着,她咯咯咯笑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爻玄并不废话,生魂就在眼前,还能跑了不成!
他变出缚鬼红线,线如同生着手脚,冲向容春,三两下就将她绑了起来。
9. 镜面照人心,人面不可语(任务二)
容春被捆的很紧,挣扎了两下,直接从屋顶掉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灵意立刻拿出招魂幡,开始念咒:“江上往来人,系入招魂幡!束!”
容春连叫喊声都没发出,直接被收进了幡里。
幡面旋即恢复平静,只是那暗银的符文似乎更亮了一些。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干脆利落。
灵意把招魂幡收起来,对爻玄道:“好了,任务完成,走吧。”
爻玄点点头,两人走到门口时,爻玄停住:“等等。”说着,他使了个法术,容章氏被裹在面。
黑烟溢出,容章氏模糊扭曲,逐渐凝小。
“啪嗒”一声,她变成了一面镜子。
镜子背面是不规则的条纹,正面勉强可照出人形。
“你把她炼化了?!”灵意不敢置信地捡起镜子,“为什么?”
“她非人非鬼,三界不容,炼化变成法器,是她最好的归宿。”
“好吧,但是这种法术不是修炼的很好的大鬼才有的吗?你怎么也会?”
爻玄道:“这有何难。”
灵意道:“我突然觉得跟你差距好大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绝对没有,我这是天赋异禀。”
“屁!你肯定走了后门。”
“比不过就直说,何必贬低人呢。”
“……”灵意被他说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自知理亏,见爻玄不再说话,便举着镜子问道:“这个有什么用?”
爻玄道:“心獠鬼乃窥心之魔,其源所化之镜,本应能照见人心反面,但经法术炼化,戾气尽除,其性已逆。此镜作用反之,或可照见掩藏之真实,映出言语之外的真心。”
“天呐,这么厉害!怎么照?谁都能照吗?”灵意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镜面对准自己。
镜面中的影像微微晃动,映出她带着好奇与兴奋的俏脸,似乎与平常并无不同。她又好奇地将镜子转向爻玄。
爻玄平静无波的面容出现在镜中,依旧那般清冷俊朗,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变化。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灵意歪着头,仔细打量着镜中的爻玄,又对比了一下真人。
“心诚则灵,时机未至吧。”爻玄并不意外,似乎对这镜子的功效也并非十足把握。
尽管如此,灵意还是赞叹不已:“此镜玄妙无比,不如就叫‘太婆镜’吧!”
“……”爻玄叹气:“随你。”
灵意把镜子踹进怀里,把卷轴拿出来,现在才过了几天,他们完全来得及去找下一个生魂。
卷轴打开后,上面第一个容春的名字已经消失。
接着是第二个。
这是个年轻男子,面庞如鹅蛋,神态娇似女儿,唇若涂朱,眉若远黛,远远瞧着,真跟女子无异。
“他长得真好看。”灵意歪头看了眼爻玄,评价道:“比你我都好看,我愿意把花榜第一的位置让给他。”
“……”爻玄只一味沉默着。
卷轴上他的生平是:许农,二十岁,父母早亡,八岁被卖到醉云楼,从小厮一直干到头牌。后来染了花柳病,遂亡。
介绍并不多,寥寥几句,却很好找。
许农大部分光年都在醉云楼,自然就会在那里。
灵意收起卷轴,“走,去醉云楼。”
巧的是,醉云楼就在这里不远处,两人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只见醉云楼有三层,每层檐角都挂着红灯笼,不停地有笑声、吵闹声传出。
进了门,先闻到浓郁的脂粉香气,接着是几个乐女围上来喊着“公子小姐”,爻玄把她们推开,从钱袋子里拿出一锭金子,道:“我们来寻人,谁知道这金子就给谁。”
身后的老鸨听见了,连忙左挤右拐来到爻玄面前,十分顺滑地摸走金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金子上顿时留下一排牙印:“哎呀这位公子真是大方,不知公子想找什么人?我们这儿什么人都有,您只管开口,我来安排!”
灵意被脂粉气呛到了,咳嗽两声,道:”我们来找一个叫许农的人。”
乐女们不闹了,老鸨不笑了。
以灵意和爻玄二人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里,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怎、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灵意又咳嗽两声,问道。
“啊……啊哈哈哈……”老鸨率先笑起来,拿着手帕甩来甩去:“让姑娘见笑了,原来你们是来找许农的啊。”
老鸨那干涩的笑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眼珠滴溜溜地转。
她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话,那热络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换上了一副又忌惮又嫌恶的表情:“哎哟喂,我的公子小姐哟,您二位怎么是来找他……找那个丧门星的?这儿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儿,您二位这边请,这边请……”
说着,她几乎是半推半请地将爻玄和灵意引向大堂侧面,又警惕地回头张望了几下,确认没人跟过来偷听。
刚一落座,老鸨便迫不及待地再次压低嗓门,那锭金子在她手里攥得紧紧的:“不瞒二位,您一提许农这名字,咱们这楼里上下,就没一个不膈应的!是,他以前是在我手底下干活,模样嘛……确实是没得挑,鹅蛋脸,远山眉,比许多姑娘家还俊俏几分,身段也娇俏,乍一看,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胚子。”
她撇撇嘴:“可这心啊,比天还高!一个小子,生得那般模样,本就是祸根。老老实实端茶送水,或者学些吹拉弹唱,做个清倌人,妈妈我还能捧着他。可他倒好!仗着有几分颜色,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一心想攀高枝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平日里对那些真心实意捧场的恩客爱答不理,一双眼睛就专往那些顶顶富贵、有权有势的爷们身上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灵意听得皱起了眉,忍不住插话:“他想找个好归宿,也是人之常情吧?”
“哎呦我的小姐!您心地善,不懂这里头的门道!”老鸨一拍大腿,“那是好归宿吗?那是作死!高门大户是那么好进的?他一个欢场出身的小厮,无名无分,就想凭着张脸往里钻?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犯了忌讳,这才惹来了天大的祸事!最后落得那样一个脏病缠身、臭烘烘地烂死的下场,真是……真是把我们醉云楼的脸都丢尽了!死了还阴魂不散,闹得楼里前段时间很是不安宁,好不容易才消停点……”
老鸨说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晦气表情。
爻玄沉默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打断老鸨的抱怨:“他生前住在何处?带我们去看看。”
老鸨愣了一下,显然不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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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哎?那地方……晦气得很呐!自从他没了,我就让人封了,再没人去过,怕是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了……”
爻玄也不多言,又从钱袋里取出一块稍小些的金锭,轻轻放在桌上。
老鸨脸上的为难一扫而空,迅速将金子捞入袖中,变脸般堆起笑:“瞧我这记性,二位是贵客,想必是有正事,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怕它作甚,跟我来,跟我来!”
她引着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从后门出去,走到后院。
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后院显得阴暗潮湿许多,角落里堆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老鸨指着院子最角落里一扇低矮破旧的小木门,门板上甚至结了蛛网。
“就是那儿了。”老鸨远远指着,不肯再靠近,“以前是堆放杂物的,后来看他没地方住,才腾出来给他。二位自己去看吧,我前头还有客人要招呼,就先失陪了。”
爻玄上前,手指轻轻一推,门锁便悄无声息地脱落。
推开木门,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极其狭小,只有一扇糊着厚纸的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
屋内只有一张破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灵意环顾四周,很难想象那个在卷轴上有着惊人美貌的少年,生前最后一段时光竟是在如此不堪的环境中度过。
她走到桌边,手指拂过桌面,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灵意有些失望,“他的生魂会在这里吗?”
爻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执念所系之处,未必是繁华地,往往是困苦之所。”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你们……是许哥哥的朋友吗?”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破旧的木盆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她梳着双丫髻,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很大,此刻正不安地眨动着。
灵意放缓了声音:“小妹妹,我们是来打听许农的事情的,你认识他吗?”
小丫鬟点了点头,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叫小禾,以前是许农哥哥偷偷分吃的给我,不然我早饿死了……”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你们……你们别听妈妈她们胡说!许农哥哥不是坏人!他都是被逼的!”
灵意和爻玄对视一眼,蹲下身,与小禾平视:“被逼的?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小禾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才鼓起勇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哭腔:“许哥哥根本不想去攀附谁!是妈妈和楼里的管事逼他的!他们看许哥哥长得好看,就想让他去伺候那些……贵客,许哥哥不肯,他们就打他,骂他,不给他饭吃,还把他关起来……后来他病了,病得很重,那些人怕传染,就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连郎中都不给请……”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许哥哥死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偷偷来看过他……他拉着我的手说,他不甘心,他说他不是那样下贱的人……他明明那么好,会给我讲故事,会教我认字……”
小禾哆哆嗦嗦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哐当一声。
她吓得浑身一抖,慌忙端起木盆,低声说了一句:“他们很快会回来的……你们快走……”说完,头也不回地飞快跑掉了。
10. 鬼差夜探醉云楼,黄符深锁幽魂里(任务二)……
“谁要回来了?”灵意刚问出口,小禾就忙不迭跑了,“喂,你去哪儿?到底是谁要回来?”
“好了不用喊了,她不是说一会就来吗,咱们出去瞧瞧。”爻玄道。
灵意点点头,跟着爻玄走出去。
二人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门口的老鸨乐女以及小厮们整整齐齐分成两列站立,中间空出一条道,像是要迎接什么人。
果然,只听外头一声嘹亮嗓子:“周少爷到——”
门口鸦雀无声。
一只云纹黑锦靴率先踏入醉云楼,再往上是飘然的白纱,中间是翡翠腰带,上面镶了两圈小宝石,最后是这人的脸。
斜眉入鬓,薄唇高鼻,丹凤眼总斜睨着看人,唇角总微微上扬,一张面皮生得白净,身量略丰腴,总显出颐指气使的气质来。
是个一看就是经由多年富贵生活浸润的人。
老鸨马上要把喉咙都笑出来,在讨好里还隐约夹杂些恐惧:“周公子,您瞧您,来这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咱们好提前几天做准备啊,您看,现在……”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十足力道的巴掌就甩在了老鸨脸上,她被打的歪了歪身子,差点没站住,脸瞬间肿的老高。
“你的意思是我们周少爷去哪儿还得提前给你说吗!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说话!”
说话的是旁边一个高个子侍卫,同样满脸倨傲。
老鸨吓得后退几步,脸色惨白,不敢多说一句。
富贵男子名叫周威,家财万贯。
他缓步走进去,扫视一圈之后,视线正正好好落在灵意和爻玄身上,虽然他斜着看人,但这次的视线还是端端正正落在了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周威停下所有动作,手指过去:“新来的两个吗,把他们带到我房里。”
说罢,他身边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迅速冲过去。
爻玄见状不对,怒声喝止:“都站住!”
几个侍卫被他这一嗓子唬住了,真的没有下一步。
爻玄和灵意明白,他们既不能用明显法术暴露自己身份,也不能跟他们起冲突。
因为冥界有规定,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攻击人间的所有生物。
鬼的头都大了。
灵意站出来挡在爻玄面前:“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民女?”接着又想起身后的爻玄,补充道:“……还有民男?你们这里没有王法吗?”
周威翻了下眼皮,“看你这样像是外地来的吧,本少爷跟你好好解释解释,此地叫祈南,大祈的祈,跟皇帝沾亲带故,我就是祈南城少城主。至于王法?王法都是我祖宗参与编纂的!就算我直接杀个人,也没人能管得了我!”
灵意还从没见过狂妄到如此地步的人,她依旧大声怼道:“你祖宗是谁!说出来我听听,我看看是哪个老地痞教养出来你这个蠢货!”
周威双手抱胸,眼皮高高抬着,拿鼻孔看人:“哼,你也配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就怕吓死你!我祖爷爷是当年先皇身边的丞相,我爹乃是大祈皇帝的老师!”
“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广这个老匹夫!他当年是丞相不假,权倾朝野好不威风,但后来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敢越俎代庖,到底是跟了先皇多年的臣子,感念其贡献,才只杀他一人,没有灭族。”灵意冷笑道。
周威脸上变了变,白净的脸上拧起来几道褶皱:“你、你怎么知道我祖爷爷的名讳?又如何得知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何人?”
灵意停止腰板,勾起唇,笑颜如花,声音轻透却透着阴寒气:“傻孩子,我是你祖奶奶啊!”
周威:“……”
侍卫们:“……”
爻玄:“……”
灵意笑得漂亮,跨起爻玄的胳膊:“孩子,这是你祖爷爷,我们特地从地府爬出来看看你这不肖子孙。”说着,黑色鬼气从灵意身边溢出,再加上此时气氛诡异无人言语,更衬得两人邪异无比。
灵意斥责道:“还不快跪下拜见你祖宗!”
“啊……”周威看着两人,面部不再扭曲,而是发出一声短促虚弱的叫声,两腿一软,翻了个白眼,登时吓晕在地。
众人忙扑过去抢救周威,一时间把方圆两米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是个草包。”灵意不屑道,转头对爻玄道:“走走走,咱们先离开这里,等他们这些人都走了咱们再回来。”
爻玄被拉着出去,随即灵意找了对面客栈落脚,刚好可以看到周威他们走没走。
*
夜已深。
周威他们迟迟没有出来。
灵意和爻玄住一间房,这房间挨着街道,她打了个哈欠,提议道:“要不别盯着了,去睡觉吧,这么晚了他们肯定也不会走了。”
爻玄道:“你先睡吧,我再盯一会。”
“有什么好看的了,吃好穿好不如睡觉好。”
爻玄:”谁跟你一样,不上进的懒鬼。”
“就你勤快,你最勤快了,勤快鬼。”
“……”
灵意一头栽进被子里,闷着头不说话。
爻玄紧盯着醉云楼,渐渐地,窗外鸟叫声也逐渐停止,已经子时了。
醉云楼没有任何人进出。
爻玄起身,看了眼床上的灵意,化作鬼魂形态飘进醉云楼里。
刚进去,他发现这里的景象已然大变样。
到处狼藉,美食珍馐散落一地,木椅桌凳都齐齐裂开,不见一丝人影,像一只巨大的胃,把这里的生机都消化掉了。
爻玄心下奇怪,还是往里继续走,他凭着直觉走向许农的房间。
许农的房间门敞着。
他走进去,看见地上半坐着依靠着墙晕着的周威,又看见在他身边蹲着的小禾。
小禾就那么静静看着周威,一动不动。
爻玄试探性开口:“你在做什么?这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小禾飞快扭头,她看见爻玄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便立马扑了过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哥哥,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求求你,你去救救周哥哥,他刚才发了疯,把所有人都赶到地窖里了,然后他自己……他自己吐了血,就这样了……”
“周……哥哥?”爻玄的表情有些奇怪,旋即问道:“你为何喊他哥哥?”
“周哥哥……他是个好人……只有他对我和许农哥哥好……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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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爻玄瞳孔微微睁大:“你说他对你和许农好?”
“嗯。”小禾认真地点点头。
听到现在,爻玄也明白了些,周威和许农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但是这跟他找许农生魂没什么关系,许农在哪里到现在还没有头绪。
既然不在这里,那会在哪儿?
爻玄准备甩开小禾的手,但小禾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不撒手,就这样,一人一鬼对峙着。
最终还是爻玄妥协了,他走到周威身边,伸出手给他把了下脉。
艰涩不畅。
除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这脉象就是情绪有问题罢了。
他对小禾说道:“没事,你周哥哥命大的很,一会就醒了。”
“真的吗?”小禾不再悲伤,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哥哥,我就知道哥哥不是没良心的人!”
“……”
爻玄正欲转身离去,忽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
他猛地回头,却见灵意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一身素白衣裙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活像从地府里飘出来的女鬼,虽然她本来就是。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不喊我。”灵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爻玄莫名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恢复常态,嘴角勾起惯有的嘲讽笑意:“我怎敢打扰灵大人安睡?”
灵意眯起眼睛,烛光在她瞳孔中跳动:“少废话,你查到什么了?找到许农了吗?”她边说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昏迷的周威和空荡的房间,眉头越皱越紧,“这里怎么回事?跟遭了劫似的。”
爻玄轻哼一声,袖袍一拂,带起细微的风声:“灵大人睡了一觉,倒是学会说废话了。若是找到了,我还会站在这里与你闲聊?”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许农不在这里。我探查过整个醉云楼,除了被关在地窖里的人,只剩周威和小禾了。”
灵意蹲下身,仔细查看周威的状况:“他这是怎么了?白天不是还挺威风的吗?”
“小禾说,是他自己突然发了疯,把所有人都关进地窖,接着吐血昏迷。”爻玄平静叙述。
灵意忽然抬头,鼻尖轻轻抽动:“你闻到了吗?”
“什么?”
“一股很淡的……符咒的味道。”灵意站起身,“虽然被霉味掩盖了,但绝对错不了。”
爻玄神色一凛,也仔细感知起来。
果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法力波动,若不是灵意提醒,他几乎要忽略了。
灵意沉声道,“这符咒……虽说是平常驱邪用的,但一个花柳之地,用这个做什么。”
小禾听到二人说话,小声开口解释道:“符咒吗,这个我知道,是这里的姐姐们请道士做法并画了符咒,说是驱鬼除邪,因为她们都说许哥哥死的不干不净,会招惹很多邪物,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最后在许农哥哥的床底下,贴了很多黄色符纸……”
爻玄一边听着一边把床掀了起来。
那符咒岂止是很多。
床底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床板夹缝里也全塞满了。
张张血迹,字字怨恨。
11. 假纨绔真情深,有情人做冤死鬼(任务二))……
小禾愣在原地,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爻玄看了一眼后,接着把床板放下了。
灵意道:“这.....何至于此,她们是有多怕许农……”
“……”小禾也不说话,咬着唇,眼里赶含着一汪泪,“怎么会这么多,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许农哥哥会不会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
灵意见小禾难过,有些不忍心,便劝道:“这些符咒都是假的,许农不是被它害死的,他是病死的,他也不想的,莫要伤心了。“
“病死?”小禾喃喃重复着,泪珠滚落下来。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紧盯住灵意,声音里带上了警惕和质疑:“你……你是怎么知道许农哥哥怎么死的?!”
“我……”灵意支支吾吾不知道作何解释,一旁的爻玄开口:“许农,时年二十岁,父母早亡,八岁被卖到醉云楼,后面做了头牌。”
“你怎么知道许农哥哥的事情……”
“小孩,你反应太慢了吧,刚开始也没过问我们是谁,怎么现在倒问起来了。”爻玄顿了顿,目光扫过小禾苍白警惕的脸,语气放缓了些,解释道:“我们是他曾经的客人,听过他唱曲,也聊过些往事。此番前来,本想听曲,不料……”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伪装出惋惜,看向小禾:“看来你与许农关系甚好。方才见你如此伤心,或许,你愿意同我们说说他?也算是一种祭奠?”
小禾抿着唇,低下头绞着手,泪眼婆娑。
“不要……说……”身后周威挣扎着想起身,“他们是坏人……”
周威气喘吁吁爬起来,看见灵意和爻玄还是有些害怕:“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灵意抱拳:“正如我身边这位所说,我们是许农以前的客人。”
周威表情变来变去,眉头拧地死死的,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可能,我跟许农经常在一起,他每一个客人我都知道,你们两个我从未见过。”
爻玄道:“我们
并无恶意,只想知道许农除了这里,还有其他去处吗?”
周威怒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跟许农是什么关系!”
爻玄道:“这样吧,你只要告诉我们许农的事情,他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有关系密切的人,或者仇人也可,我就告诉你许农死之前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周威表情变了一瞬,他显然信了一些。
爻玄继续道:“我们真实的身份是旅者,到处游玩,把见过的、遇到的人或物记录下来,写成日志流传下去。”
“这……你说的许农给我留的东西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好,我姑且信你一次。”
爻玄和灵意沉默地等待着,目光落在周威身上。
周威又喘了几口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激动稍稍平复,转而陷入了一段无法磨灭的回忆里,喃喃自语。
“三年前,城西王员外家的堂会……”
那日的王家宅邸,朱门绣户,宾客如云。
周威作为城中富商周家的独子,自然在受邀之列。
他与几个相熟的公子哥坐在一处,听着千篇一律的贺词,看着乏善可陈的歌舞,意兴阑珊,只顾着与朋友推杯换盏,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宴至中途,主家为显风雅,请上了醉云楼的乐班,一阵丝竹声后,一位抱着琵琶的伶人缓步上前。
喧闹的宴席似乎安静了一瞬。
那青年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旧衫,却比满座锦衣华服更抓人眼球。
长发发仅用一根素木簪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沉静得过分的眼睛,里面像是盛着化不开的暮色,对周遭的奉承打量乃至轻佻都漠不关心。
正是许农。
他调试了一下琴弦,指尖轻拨,清越的琵琶声如冷泉击石,骤然荡开了宴席上浑浊的酒气。
他启唇唱的是《相思引》,声音清朗,并无一般伶人取悦宾客的甜腻,反而唱出了几分孤高和怅惘。
周威端着酒杯,忘了喝。
他见过的美人不少,但美得如此的却是第一个。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不少浪荡子吹起口哨,言语间已带了狎昵之意。
许农却像是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再次躬身,抱着琵琶便要退下。
或许是酒意使然,周威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追了出去。
在通往侧院回廊的僻静处,他追上了那个青色背影。
“喂!你,等等!”
许农停步,转身。
距离近了,周威更能看清他的容貌,确实当得起“绝色”二字,但那双眼睛里的警惕要满溢出来,像是一只随时准备亮出爪子的猫。
周威跑得急,气息有些不稳,话也没过脑子:“你……你唱得不错!陪本少爷去喝两杯如何?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说着,习惯性地便想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腕。
许农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好看的眉毛蹙起,清冷的声音像冰珠子一样砸过来:“这位公子,请自重。卖艺不卖身,醉云楼有醉云楼的规矩,若想寻陪酒取乐的,南街的暗巷里多的是,何必来污我的耳?”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周威头上。
他周大少爷何时被人这般下过面子,还是一个小小的伶人?
一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可对着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那火气不知怎的,又卡在了半道。
周围已有几个王家的下人好奇地望过来。
周威那点纨绔子弟的脾气被对方眼中的鄙夷激得不上不下,憋了半天,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谁、谁要你卖身了!本少爷是觉得你唱得好,想……想请教一下音律不行吗?”
这话一出,连周威自己都觉得假。
许农甩袖要走。
“哎!等等!”周威再次拦住他,脸皮有些发烫,他看着对方紧绷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收敛了所有轻浮之气,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语气诚恳了许多:“方才是我唐突了,言语无状,冒犯了,还请见谅。”
“公子言重了。”许农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疏离。
周威趁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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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铁:“我是真心觉得你唱得好,你看这也快晌午了,不知能否赏脸,让我做东,在前面酒楼设一席,算是赔罪。”他生怕对方再拒绝,连忙补充道:“就我们两个,清净说话,绝无旁人打扰!”
许农想了想,觉得这人倒算诚恳,便答应了:“公子盛情,却之不恭。”
自那日后,周威便常常去醉云楼。
他不再呼朋引伴,往往只点一壶清茶,坐在角落听许农唱曲。
每次听完,都会找机会与他说几句话,有时是真诚地夸赞,有时是请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有时甚至会带些外面新出的话本或新奇的小食给他。
许农对他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戒备,慢慢软化成了某种习惯和无奈。
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说是朋友,身份悬殊,说不是朋友,周威却是许农枯燥压抑的生活中少有的不带欲望与他接触的人。
一次,周威又去找他。
时值深秋,许农穿着稍厚的长衫,正在后院晾晒一些曲谱。
周威兴冲冲地拿着一盒刚得的上好徽墨想送他,许农抬手接过时,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小臂。
周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白皙的手臂上,几道深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像是被什么粗硬的东西重重抽打过的痕迹,旧伤未愈,甚至隐约还能看见指印。
“你这手怎么了?!”周威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许农脸色一变,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用力抽回手,迅速拉下袖子,遮得严严实实。
他偏过头,避开周威灼人的视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
“撞能撞成这样?!”周威根本不信,那分明是殴打留下的痕迹!
“是不是楼里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看谁敢动你!”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把那个敢伤他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许农却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重复道:“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周威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堵在胸口,烧得他难受,可他看着许农固执的眼睛,那火气又无法发作。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醉云楼里,许农的处境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他对许农说:“我带你出去。”
许农拒绝了,周威纠缠着不肯,许农被缠的烦了,他知道这不可能的,于是有些委屈,忍不住出言讥讽:“周威,周大公子,你带我出去,带我出哪儿去,我有地方可去吗?我走不掉的。”
周威哑口无言,他心里也明白,他家里是不允许他找一个伶人的。
于是两人再也不提。
回忆至此,周威的声音哽住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墙上炸开一小团光影。
周威深吸一口气,放下手,眼圈通红,他看着爻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悔恨:“……他总是这样,每次发现,都说是撞的、摔的。可我后来才知道……”
他咬紧牙关,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无力。
12. 许人情深,奈何缘浅(任务二)
“嗯,所以许农有仇人么?”爻玄问道,左手三根手指在背后捻着,一簇紫火妖娆,在指尖缠绵。
灵意随意瞥了一眼,看到了,于是伸手捉住他的手指,给他按灭了。
这紫火是爻玄极不耐烦的表现。
灵意心中暗自道:不耐烦也没办法,总不能给人扔油锅里煎一煎。
爻玄被灵意一捏,把手收回,又开始皱眉:“有吗?”
周威点头又摇头:“有,也可能没有,许农遭人妒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除了老鸨,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有谁最恨许农?”
“我不清楚。”
灵意接着道:“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吗?“
周威摇头。
爻玄把目光投向小禾:“小孩,你知道多少?”
小禾眼神闪躲,抿着唇,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我知道一点……许农哥哥曾经跟我提过一个人。”
周威大叫,“什么人?”
“那……那天晚上我去扫地,碰在后院碰见了许农哥哥,他脸红红的,手热热的,好像喝了很多酒,他拉着我说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说那个人要带他走,我问是谁,他说是一个叫……叫陆凡的读书人。”
“陆凡?!”灵意和周威异口同声喊出声,像是听到什么震撼的消息。
“怎么了,你也认识?”爻玄奇怪地望向灵意问道。
灵意一脸了然,从袖中拿出卷轴,稍微张开一点。
在许农后面那个逃跑的生魂赫然就是陆凡!
是他们要找到第三个生魂。
陆凡。
灵意解释道:“我也是看许农资料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我总觉得眼熟,没想到还真是。”接着,她把卷轴给周威看:“你仔细瞧瞧,可是这个人吗?”
周威眯着眼去看,这一看,可不就是陆凡吗!周威使劲点点头:“就是他!我不会认错,他陆家是依附于我周家的旁支,我偶尔也会见到他!”
灵意再次仔细看卷轴。
陆凡脸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有些丑,他脸上红疮满布,坑坑洼洼,额头还秃了一块,眼神阴郁,瞧着十分猥琐。
卷轴上面记着:陆凡,死时二十七岁,生平普通,只是一味地学习考试而已,无甚特别。因为一直求学,多更换考试地,遂地址不详。
陆凡的介绍只有两句,后面有一条补充说明:其死因蹊跷,身体无伤,大抵是学习太过劳累死去的。
“好凄惨的死法。”灵意评价道:“哎呀,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把卷轴收起来,对周威说:“你既然认识陆凡,带我们去他家。”
周威不愿意,叫道:“你们不是说我告诉你们许农的事就给我东西吗!怎么还要我做事?还有,你们不是说你们记录遇到的人吗,陆凡跟你们又没关系,找他干什么!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赶紧把许农的东西给我!”
“……”灵意被怼地无言以对。
爻玄伸出手,手中变出一把短匕首,寒光闪闪,他反手握住,以极快的速度把刀架在了周威脖子上。
他开口威胁,却笑着:“你不乖乖听我们的话,就等死吧。”
周威急了,突然不草包了,反而往前一步,锋利的刀刃抵在他脖颈上,割出一条红痕,“死?我可是祈南周家的独子!整个祈南都是我家的地盘!你敢杀我么?”
爻玄手上微微用力,红痕更明显。
“有何不敢,就是整个大祈都是你家的,也与我无关,告诉你个秘密……”爻玄低头,附在他耳边,鬼气森森的声音响起:“你死后,可归我管。”
爻玄微笑着,他本来身量就高,此时更显压迫感。
周威还欲反抗,却被爻玄另一只手按住肩膀,往他腿弯踢去,周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爻玄在一瞬间把匕首稍微上移,在他左脸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大颗大颗血珠流出。周围从没经历过这些,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他伸手摸去,指尖顿时染满了血。
“啊——”周威尖叫起来:“你居然敢划伤我的脸!你居然敢划伤我的脸,你居然敢划伤我的脸……”他受了很大的震动,一连说了好多句相同的话。
爻玄厉声道:“闭嘴!再多说一句把你舌头也割了!”
周威瞬间哑然。
爻玄继续道:“走,带我们去找陆凡。”
“我能不能告诉你们陆凡在哪儿,你们自行去找好吗,你们放了我吧……”周威央求着。
灵意咯咯笑了两声,道:“不能,你也得跟着,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周威:“……”
*
三人出了醉云楼的门。
夜色渐浓,周威不情不愿地在前头引路,脖颈和脸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同时他也不敢有丝毫违逆,只是心中懊悔万分,为何要招惹上这两个煞星,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爻玄和灵意跟在他身后。
穿过几条还算宽敞的街道,周围的宅院逐渐显得规整起来,虽非顶富贵之地,但也算清净体面。
周威在一座黑漆铜环的府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陆府”二字匾额。
周威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里面有人吗?祈南周家,周威,前来拜会。”
门内沉寂了片刻,才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布衫的矮小家仆探出头来。
他看到周威,似乎愣了一下,又警惕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爻玄和灵意。
“周、周少爷?这么晚了,您这是……”家仆的声音带着迟疑。
周威按捺住烦躁,按照爻玄之前的吩咐问道:“陆凡的父亲陆峰先生和母亲吴素夫人可在家?我有要事求见。”
家仆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又转了一圈,才低声道:“在的,只是为何周少爷这么晚了才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周威被问得一噎,他总不能说“后面这两个人想找你们家主人已经死了的儿子聊聊”吧?周威支支吾吾,不知道作何解释:“啊这个我……我找陆世伯和吴夫人有点事……”
他“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脸憋得有点红,越是紧张越想不出借口。
家仆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的疑虑更深了。
周家少爷深夜突然造访已属奇怪,还带着两个生面孔,如今又言辞闪烁,这让他更加不敢轻易放人:“周少爷,实在抱歉,夜深了,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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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明日再来……”他说着,就欲将门合上一些。
就在这时,爻玄上前半步,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周威微微发抖的肩膀上,止住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蠢话。
周威感觉到肩上传来一股冰冷而沉重的力量,让他瞬间闭了嘴。
爻玄面向那家仆,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稳:“这位管家,叨扰了。我们与周贤弟同行,乃是为了陆凡兄之事,曾听闻陆凡兄在外游学时,曾与周贤弟及我等有约,探讨一篇难得的科举程文。如今偶得佳作,特来与陆世伯分享,或许能稍慰他们思子之情,故冒昧前来。”
家仆明显愣了一下,对方的话挑不出太大毛病,他再次仔细看了看爻玄和灵意,这两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百姓,与周威同行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一脸直流的周威,最终还是低声道:“原来如此……老爷和夫人确实还未歇下,周少爷,几位,请进吧。”他侧过身,让开了路。
一进院子,便觉一股莫名的压抑感,院子里静得出奇,角落里的花草似乎许久都未打理了,连虫鸣都听不见几分。
真的十分安静。
家仆低着头在前引路,穿过一个小庭院,来到正房,果然,东侧厢房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动。
“老爷夫人就在屋内。”家仆说完,也不通报,就匆匆退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廊道里。
灵意微微蹙眉,小声对爻玄道:“这仆人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也不先通报一声就让我们自己过来?而且……”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爻玄眼神微凝,已然警惕起来。
他率先一步走到那亮灯的房门前,门是虚掩着的。
他轻轻推开——
只见屋内烛火摇曳,一对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女正背对着门口,直挺挺地跪在屋子中央的蒲团上。
而他们正前方,赫然摆着一张香案,上面供着的不是神佛,而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幽幽的香火气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一种奇怪的干草味道。
灵意跟在后面,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不禁压低声音,满是疑惑道:“为什么把祖宗牌位放在卧房里?还这么晚祭拜……”
爻玄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他率先迈步踏入房中,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那跪着的两人却如同泥塑木雕,毫无反应。
爻玄走进一点,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不再犹豫,轻轻推了一下陆峰的肩膀。
入手的感觉极其怪异——并非血肉之躯的坚实,而是某种空洞的松软。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陆峰”竟应声而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露出了侧面——那根本不是一个真人!只是一具用稻草粗略填充,套上了人皮的假人!为了逼真,脸上甚至粗糙地画着五官,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滑稽狰狞。
几乎在爻玄发现假人的同时,他又想起什么,然后猛地回头——
只见刚才那个引路的家仆,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脸上早没了先前那点卑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狠厉,只见他双手高举着一把沉重的铁锹,铆足了力气,正朝着离他最紧的周威,狠狠地砸了下去!
13. 冷冷清清,一片虚无(任务二)
“闪开!”灵意惊叫,一脚把周威胁踹翻在地,周威惊魂未定的坐在地上,看着那把重重砸在地面的铁锹。
家仆没有犹豫,重新拿起铁锹,满眼疯狂的砸向灵意。
灵意变出缚鬼线,线感应到危险立刻冲上前把家仆缠了起来,铁锹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凡人的伤害对鬼差来说不足为惧,灵意甩甩手,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杀我们?”
家仆咬着牙,眼里是浓浓的怒火,他边笑边道,脸似哭非哭:“哈哈哈哈哈……我好不容易能好好活下去,你们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灵意不欲听他胡说,使了个法术让他闭嘴,觉得万分奇怪,又忽然想起什么,拿出太婆镜,摆弄了两下,道:“太婆,帮我们问下吧,问真相。”
灵意反转太婆镜照向家仆,家仆顿时安静下来,双眼空洞却死死盯着镜面。
镜子照出他的脸,一张平凡的脸,细长眼塌鼻子薄嘴唇,脸颊有麻子。
灵意开始询问:“你姓甚名谁?”
在太婆镜的作用下,家仆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刘言,言语的言。”
“陆凡爹娘是你杀的吗?”
“是我。”
“你为何要杀死陆凡爹娘?”
“该死。”
“为何该死?”
“愚蠢。”
“具体为何?”
刘言喃喃开口,开始叙述一个长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他和陆凡小时候说起。
*
“别跑了少爷!你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刘言气喘吁吁地喊着。
此时他和陆凡同岁,都是十岁。
陆府很漂亮,陆峰是个酸腐的文人,经常摆弄花花草草,假山奇石应有尽有,东面种枣树,西面种石榴,凡是有土的地方都被他种满了花草,府中央还有个大花坛,种满了各色菊花。
六月的天已经有了些闷热,这时刚下过雨,还是阴天,地面湿着,倒还凉爽些。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腿短的!让你多吃点你不吃,现在好了吧!”陆凡大笑着,前仰后合。
“少爷别拿我取笑了,您还得回去背诵《训箴》呢!背不过的话,要被抽手心的!”
陆凡闻言接着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和烦躁,火气十足:“怎么你也让我读!读读读!早上读晚上读,这劳什子书有什么好读的!届时我全撕了喂鸡吃!”
“少爷,鸡不吃的,你得喂它们麦麸。”
“……”陆凡捂住胸口,差点气背过去,他哆嗦着手指向刘言,用尽力气,扯着尖锐的嗓子喊了一句:“滚!!!”
刘言灰溜溜地走了。
陆凡的手紧紧握拳,眼里的不甘、愤恨揉在一起,良久,他最终还是回了房间,翻开了《训箴》。
刘言已经站在书桌旁帮他研墨了,见到陆凡,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他伤心,陆凡见到刘言这个样子就更生气了,他语气不善道:“你记得我背到哪儿了吗?”
刘言只稍稍停顿了一下,立马开口:“记得,是那句‘人生所行,多非本心所愿’。”
“然后呢?”陆凡捏紧了桌面上的宣纸,任由旁边的墨水浸湿他的一片衣袖。但刘言丝毫不知,依旧说道:“然后是‘然人当于其中寻乐,勿妄自菲薄,勿自暴自弃’。”
刘言还欲再说,陆凡腾地站起来,把剩余墨汁全泼在了刘言身上。
他的眉毛、眼睫、衣襟、手臂,全都被染成了黑色。
刘言一言不发,还是那副温顺的模样,这更是惹急了陆凡,他火气上涌,气得脸通红,发了疯似的把桌子的课本纸张毛笔撕的撕、毁的毁。
他边发疯边尖叫,同时蹦着跳着在屋里转圈:“你倒是背的好,你倒是都记住了!要我何用!要我何用!凭什么你背的都比我好!凭什么!我不读了不读了不读了……让会读的人去读不是更好!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废物身上!”
刘言吓得一动不敢动,他站在墙角看着乱喊乱叫的陆凡,想起陆峰的脸,鼓足勇气还是劝道:“少爷,别喊了,老爷一会来了会挨打的。”
陆凡充耳不闻,他依旧自顾自发着疯,大约过了一刻钟,屋里的东西没有可以破坏的了,他才停下来,蹲坐在地上,慢慢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凡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刘言照例去收拾屋子,他先捡起那些被撕成好几块的书,一点点重新粘起来,其实这书不知道被撕了多少次了,上面有些字迹都已模糊不清,幸好刘言记忆力很好,只要是陆凡学过的书他都记得。
收拾完房间后,陆凡也从地上坐起来,他重新恢复成了那个活泼的十岁孩童,笑着接过刘言手里的书,“好了,我要继续背了,刘言,你帮我检查吧!”
刘言早已习惯陆凡这副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只是默默点头,专心同听着陆凡的朗诵声。
他作为陆凡的书童自幼被养在陆府,陆凡这一路的刻苦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只是陆凡实在不是读书那块料,他背书太慢、脾气太犟,小小年纪总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自认为自己的道理全都对,因此气跑了十几位教书先生。
陆家是世袭官位,陆峰早年一直试图科举,让自己的仕途更上一层楼,但不知是自己没用还是跟考官有仇,连续考了二十年都没考中,第二十一年,陆凡出生了,这位科考钉子户转而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陆凡身上。陆凡刚会走路时,陆峰就亲自教导他认字念书,在此期间,只要陆凡念错写错一个字,就会遭到陆峰的暴力殴打,皮鞭、藤条、细长木板……这些都是陆凡的家常便饭。
就这样一直教到七岁,陆峰渐渐精力不济,便花重金请了当地最好的老师来教。
老师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第一天教陆凡时,陆凡洋洋得意地率先背起了《慎全》,老头是个老教师了,教过的学生不说三千也有一万了,一瞧就知道这类学生的典型性格特点——笨。
乃是傻到极致了。不过此傻非彼傻。
其一,冒尖出头不懂谦虚,九成九都是被家长教育成这样的;其二,目中无人,不知道先跟长辈问好作揖;其三,面相不好,三角眉吊梢眼,两颊无肉狗耳朵。
长大后,定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老头自觉不能以貌取人,但这孩子长得实在奇葩,他十分有耐心地听陆凡背完《慎全》,便去找陆峰请辞。
陆峰当即同意,老头也退还了钱。
老头走后,陆峰的笑容消失,他飞快找到在书房的陆凡,把他和刘言一起提溜出来,扔在祖宗祠堂面前。吴素正在念经,对身后之事毫不关心,她心中只有她的佛,至于其他,皆是虚幻罢了。
无所谓父母,无所谓孩子,无所谓自己。
陆峰从旁边拿了把扫帚,直接往陆凡背后抽去,“不肖子,还不跪下!”
陆凡吃痛登时跪下,一旁的刘言跟着跪下。
扫帚分别落在二人身上,陆凡痛得直冒冷汗,一下又一下,陆峰痛骂道:“你知道老师已请辞离开了吗!你可知老师为何要走!你可知刚才老师跟我说了什么!他说你太冒失、太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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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什么都会背,何必再让他教!他教不了你!你这个废物还能干点什么!”
陆凡死死咬着唇,咬出血了也没出任何声音。
祠堂里吴素跪在蒲团上,手里转着檀木佛珠,眉目舒展,口里念念有词:“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①
无所谓被打,无所谓被骂,无所谓看不见。
最后,陆峰整整打了四十三鞭,打得二人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肉往外翻着,陆凡死犟着不喊疼,刘言作为他的伴读,也得跟着主人不喊疼。
陆峰打完后,气也消了,把已经打秃且满是鲜艳红色的扫帚扔在了一边。
待陆峰走后,陆凡和刘言才敢互相搀扶着离开,他们边走边在后面留下长长的红痕。
孤零零的扫帚躺在地面,不一会儿,被扫洒庭院的婢女捡走扔进了垃圾堆。
*
陆凡回到房间,他命令刘言立马给他上药,刘言低眉顺从着,迅速拿出了跌打伤药粉。
粉末洒在陆凡后背,疼的他龇牙咧嘴,疼着疼着,便晕了过去。刘言松了口气,脱下衣服,把剩下的药粉一点点洒在自己背上,有些不小心掉在地上,他重新收集起来洒在伤口上。
一切都做好后,刘言去他隔壁的房间睡了。
累极了,痛极了。
沉沉睡去。
院子里的鸡刚叫第一声,刘言就条件反射地起来了,他慌忙穿着衣服,接着跑到隔壁去找陆凡。
他刚推门进去,就见陆凡早已端坐在书桌前念书。
刘言很是欣慰,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往都是他催着陆凡他才读,现在不用催就自己会读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他安静地陪在陆凡身边。
更令刘言惊讶的是,陆凡今天背书背的非常快,不仅没有停顿,连一点错误都没有。
刘言忍不住夸赞道:“少爷你真厉害,这篇很难的,你居然全都背下来了!”
陆凡反手扣上书,眼睛盯着面前发灰的墙壁,幽幽开口:“是啊,因为我一晚上没睡,这篇我读了六百遍……我终于做到了。”
“……”刘言看看这篇文章,总共三百个字,又看看陆凡乌黑的下眼皮,重重叹了口气。
陆凡不再说别的,开始背诵下一篇三百个字的文章。
这一背又是一天。
月光渐明,黑漆漆的天空没有一颗星子,仿佛是为了躲避耀眼的月光藏了起来。
陆凡背会了,他合上书,扭头对刘言说道:“我要出去一趟,不许告诉我爹。“
“这天都黑了,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不该管的事别管!”
陆凡出去了,刘言实在担心,悄悄跟了出去。
外面月光很亮,不费力就能看清所有东西。
陆凡在前面走着,不多时,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往里看了两眼后,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刘言看着那这东西在陆凡手里挥了几下,瞬间冒出一点闪亮——那是火折子!
刘言捂住嘴,他不知道陆凡要做什么。
火苗已经很明显了,陆凡把它高高一抛,火折子掉在屋顶,这房子是由茅草堆成的,火一过,不出多少时间就会化为灰烬。
果然,屋脊刹那间被烧毁了一半,漫天灰尘簌簌落下,被刘言吸入口鼻。
刘言跑过去想阻止陆凡,他刚要捉住陆凡,陆凡先他一步往门口跑去,在那一瞬间,刘言看清了门里的人。
他正要挣扎着爬出来。
是昨天请辞的老师。
14. 少年识得愁滋味(任务二)
“陆凡小小年纪,报复心居然这么重。”灵意道。
“孺子不可教也。”周威愤愤道。
刘言继续讲述着。
老师最终跑了出来,陆凡良心发现,把老师拖了出来,陆府赔了修缮房屋的钱,陆凡也挨了一顿重打。
他每天都是身心俱疲,渐渐地,陆凡睡不着觉时,就会让刘言跪在他床边背诵《戒律》。
因得陆凡整夜都睡不着,刘言通常会背诵一整夜。陆凡虽然不睡觉,却仍旧像打了鸡血一般情神,刘言知道他这是思虑过度,亢奋过头了,这可苦了刘言了,他白天照顾陆凡的饮食起居,晚上还得背书,时间长了,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但刘言有个很好的优点——忍耐。
他全部忍下来了。
就这样,春去秋来,一过便是八个年头。
陆凡那张奇葩的脸变得更加奇葩,简直毫无可取之处,又加上陆峰一直给他吃各种各样的补药,吃的他内分泌失调,满脸痘痘,有的甚至正正好长在下巴,冒着白脓。
反观刘言,虽然身量矮小,但长得实在可爱,皮肤白嫩,两只一眼睛间距有些窄,显出几分朴实和娇憨。
陆凡还是努力背着书,今年他刚满十八岁,满足了每年七月初七科考的条件。
他最近每天都睡不着,他怕。
他怕自己考不上,他最怕陆峰打他。
随着他越长越大,陆峰好像有些老了,对他的学习也不像之前那样一直督促了,而是换了一种方法,他开始对陆凡嘘寒问暖。
陆凡万分开心,他以为父亲终于认可他了。
这段夫子情深的桥段持续到科考之前,继而急转直下。
陆凡第一次落榜了。
他甚至连红榜的三百名都没进去。
陆凡当天直接吓晕在红榜面前,刘言把他背回去的,陆峰知道他的成绩后,直接去外面烧了一壶热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了陆凡双腿上,硬是把他烫醒了。
陆凡的双腿变红、发白、皮开始脱落。
刘言看着这可怕的一幕也吓得不轻,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陆凡不吭声,他第一次留下眼泪。他接着被陆峰从床上拽下来,刘言想阻止,但被陆峰瞪了回去,陆峰拖着人来到祠堂,他扔下陆凡,手指着祖宗们的牌位,对着念经的吴素破口大骂道:“看看你生的好儿子!我养了他十八年,就指望他能有点出息,结果呢,结果呢!真是家门不幸!”
吴素从不理会,“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①
说完这句话,她从蒲团上起身,转过身先看了一眼陆凡,又看着陆峰。
她说:“当年你娶我,说只要我生个孩子就行,其他我什么也不用做,孩子我给你生了,至于他是好是坏、是聪明还是愚笨、是漂亮还是丑陋,都与我无关。你以后不要打扰我。”
说完,吴素离开了,她的衣裳拖地略长,有一部分扫到了陆凡的手,陆凡立刻伸手去抓,但那衣裳只是滑了过去,不留一点痕迹。
陆凡痛得撕心裂肺,他大喊着,要把自己的胃、肝脏、肠子、心脏全都呕出来,急火攻心,喷出一大口鲜血,有零星血沫溅在了吴素衣摆。
“娘——!!!”
娘,你看看我。
我真的很痛。
陆凡再次晕倒。
刘言躲在一边偷偷看着,他看着陆峰走后,立马跑过去看陆凡的情况,只见他的腿惨的不成样子,小腿没有一处好地方。
刘言像往常的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把陆凡背起来,带走了。
*
落榜后,陆凡更加勤勉,他不再焦躁,反而静下心来认真钻研每一个字,只是背书依旧背得很慢。
陆峰又开始对他好,每日给他做牛羊肉、海鲜瓜果等。
刘言继续跟着学。
科考前的一个月,陆凡放下书,他带着刘言来到正堂,陆峰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个人了。
陆峰让二人坐在他面前,他开口问刘言:“陆凡读的如何了?”
刘言不敢撒谎,因为陆峰会检查。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避重就轻:“回老爷,《训箴》全一百七十八章,共十六万字,少爷已经全部背完了,还有……”
“不用说这些没用的,你觉得他今年能考进红榜吗?”
“……”刘言冷汗频频,他伸手准备擦下额头的汗,却被陆峰握住了手,刘言一时愣住,陆峰开口:“你伴陆凡读了十五年的书,可以说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且我知道,你很有天赋,你要比陆凡厉害的多。”
陆峰眼神炽热,想要把刘言生吞活剥,一点不剩。
刘言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把手抽出来,站起身跪在一边,“老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抬举我了。”
“抬举?不不不,这怎么能是抬举,这是事实啊!”陆峰把他扶起来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刘言想逃走。
陆峰重新把陆凡按在座位上,这次他的眼神更恳切,“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刘言低下头:”老爷有什么话说就是。”
陆峰重重拍了下刘言的肩膀:“好孩子,其实不用你说,我知道陆凡不可能考得上,但是你可以……你可以的!”
刘言知道陆峰就没好事找他,但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他惊骇不已,心脏突突地跳,“老爷,你、你可是要我代替少爷考试?”
“你果然聪慧,不错,正是如此。”
“不行,老爷!这可是欺君之罪!”他慌忙后退两步,声音发抖:“若是被发现,不但我会被处死,连陆家也要满门抄斩!”
“不会被发现的!”陆峰急切地说,一把抓住刘言的手臂,“我有办法,绝对万无一失!”
刘言挣脱开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爷,求您饶了我吧!我虽是个书童,却也读过圣贤书,知道诚信为本。这等欺瞒朝廷之事,我万万不能做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凡忽然从椅子上滑落,“扑通”一声跪在了刘言面前。
“刘言,求求你,帮帮我吧!”陆凡涕泪纵横,双手紧紧抓住刘言的衣襟,“如果我今年再考不上,我就去死!”
刘言一时不知所措:“少爷,你快起来,这怎么使得!”
“我不起来!”陆凡哭得浑身颤抖,“你不知道我每一天每一夜有多害怕!每次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如果我今年再落榜,他真的会杀了我的!刘言,看在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十五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刘言心乱如麻。
那壶烫伤双腿的热水,那些日夜不停的责骂,那种恨不得将亲生儿子生吞活剥的憎恶。
“少爷,我……”刘言话未说完,就被陆峰打断了。
“陆凡,起来。”陆峰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既然刘言不愿,我们也不必强求。”
陆峰扶起儿子,转而面对刘言。
“刘言,你可知道你家中的老母亲和两个妹妹,如今住在城西的哪条巷子?”陆峰眼睛紧盯着刘言瞬间苍白的脸。
“老爷……怎么问起这个?”
“只是偶然得知,你母亲身体似乎不大好,常年吃药。”陆峰踱步到窗边,背对着刘言,“这年头,看病吃药可不便宜。你每月那点工钱,大半都寄回家了吧?”
刘言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陆峰早已算计好一切。
“若你不愿帮忙,”陆峰突然转身,“我不敢保证你家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城西那地方,乱得很呐,盗匪横行,火灾频发……”
“老爷!”刘言失声叫道,“您不能这样!我为您家服务十五年,从未有过二心,您怎么能拿我的家人相胁?”
陆峰冷笑一声:“正因为你服务十五年,我才给你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想想看,若是凡儿中了举,你便是头号功臣,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家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否则……
刘言瘫坐在地,心如死灰。
他别无选择。
“我答应。”刘言听见自己说。
陆凡破涕为笑,连连道谢。陆峰则立即恢复了那副慈祥面容,扶起刘言:“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明事理。放心,我已有周全计划。”
*
换脸之术开始。
陆峰不知从何处弄来一罐浓稠的黑色药膏,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命刘言躺在榻上,亲自将药膏厚厚地涂满他的脸庞。
“这药能改变你的骨相,让你的脸型逐渐向陆凡靠拢。”陆峰边涂边解释,“过程会有些痛苦,你必须忍耐。”
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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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只是轻微的灼热感,刘言心想不过如此,但一个时辰后,他的脸开始发烫,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又过片刻,剧痛袭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皮肉。
刘言忍不住呻吟出声,双手不自觉地想要抓脸。
“按住他!”陆峰命令道,陆凡连忙上前,用力按住刘言的双臂。
“痛!好痛啊!”刘言嘶喊着,浑身被汗水浸透。
“忍住!”陆峰厉声道,“这才只是开始!”
夜幕降临时,刘言的脸已肿成原来的两倍大,眼睛被挤成两条细缝。
陆峰又拿来另一种药膏,说是可以催熟痘痘,果然,敷上不久,刘言脸上便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脓包,有的白头顶端,恰如陆凡下巴上那颗标志性的巨痘。
如此煎熬整整七日,刘言几乎神志不清。
每次镜中一瞥,他都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面容正一点点变成他最熟悉又最恐惧的模样——陆凡的脸。
又过了七日,陆峰开始训练刘言模仿陆凡的言行举止,因陆凡腿伤未愈,便学习如何跛行,甚至如何结巴地背书也学。
刘言学得极快,这本就是他十五年来每日观察的人,但每学会一个动作,他都感到一部分自我正在死去。
半月已过,陆峰不知从哪请来一位神秘的老妪,那老妪眼神浑浊,却有一双异常灵巧的手,她用细如毛发的银针,在刘言脸上施针。
“这是定形针。”陆峰解释道,“让你的新脸固定下来,不再变化。”
银针刺入时并不很痛,恍惚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被抽走,又有什么别的东西被强行塞了进来。
最后七日,刘言已与陆凡有了九分相像。剩下的那一分差距,可以用妆容弥补。陆峰亲自调配了一种粉底,涂上后就能以假乱真。
这期间,陆凡时常来看望刘言,每次都会带些点心或书籍,说些感激的话。
但刘言看得出,陆凡眼中除了感激,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嫉妒。
他怎么能不嫉妒,嫉妒一个书童竟比自己更有才华,更嫉妒刘言如今拥有的,本应属于他的机会。
*
科考前一晚,刘言站在镜前,已认不出原本的自己。
那是一张布满痘痕,下巴有一颗显眼脓痘的脸,眼神畏缩,嘴角下垂……
完全是陆凡的模样。
“明日就要入场了。”陆峰走进来,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记住,你现在就是陆凡,陆家独子,年方十九,第二次参加科考。”
刘言沉默地点点头。
陆峰压低声音:“若是被察觉,不只是你,你全家都难逃一死,若成功,”他语气稍缓,“你母亲和妹妹将衣食无忧,我还会给你自由身。”
刘言只是恭敬地回答:“明白,老爷。”
那晚,刘言彻夜未眠。
脸仍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十五年寒窗苦读,他本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以真名参考,光宗耀祖,如今却要顶着别人的名字,行欺君罔上之事。
天蒙蒙亮时,陆峰送来考篮,里面装满了文具和干粮,出乎意料的是,陆凡也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毛笔。
“这是我最爱的笔,送给你。”陆凡塞给刘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祝你金榜题名。”
刘言接过笔,忽然问:“少爷,若我中了举,接下来该如何?”
陆凡一愣,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倒是陆峰接过话头:“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快出发吧,记住,从出门那刻起,你就是陆凡!”
刘言点点头,戴上帷帽,遮住那张已然不属于自己的脸。
陆家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晨雾弥漫,依稀可见几个路人匆匆走过,没有送考的家人,没有祝福的亲朋,只有刘言孤身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门槛。
就在他踏出陆家的瞬间,身后的大门“砰”地关上。
刘言握紧毛笔,一步一步向考场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脸上的疼痛就提醒着他:这荣辱,这命运,都已不再属于刘言。
晨雾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而陆家高墙内,真正的陆凡正紧张地咬指甲,等待着这场关系他命运的考试结果。
15. 晨起读书念字,子时挑灯夜读(任务二))^……
刘言老老实实去考试了。
科考的地点在大祈皇宫辉月殿。
这是刘言第一次出远门,也是他第一次来到皇城。
这里真大啊。
宫廷楼阁座座,玉林假山遍布。
刘言走在其中,觉得自己非常渺小。
考试要开始了,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开始认真答题。
答着答着,他头冒冷汗,嘴唇惨白,握着毛笔的右手不停地抖,试卷上的字也飘起来,围着他转起圈。
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他一头向前栽去,在晕倒时,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
在叫么……
“坏了坏了,刘言入神了!”灵意大叫道:“快快快,快掐他人中,他会晕死的!”
爻玄扶住往前栽的刘言,把他缓缓放到地上。
灵意赶紧收起太婆镜,笑道:“爻玄,你炼化的本事也不算大嘛,差点让他陷进去。”
爻玄抬了下眼皮,道:“呵,这回确实是我疏忽了。”
灵意十分善良道:“没事没事,没人怪你,现在当务之际是把他弄醒,超过一个时辰他就回不来了!”
灵意蹲下身,拍拍刘言的脸。
爻玄:“……”
刘言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灵意无奈又卯足了劲打他。
还是没反应。
她转头向爻玄求助:“我喊不醒他,你有办法吗?”
爻玄道:“没用的,你拿镜子照他太长时间,此镜本来就有催生执念的功能,这下被长时间一照,他潜在的执念被勾出,现在已经陷入回忆了,处于一种‘无我’的状态,你就是拿剑给他捅个对穿,他也醒不过来。”
“那怎么办?”
“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办法。”
“此法有风险,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说着爻玄站起身,把一旁看热闹的周威劈晕了过去。
“办法就是我们也‘入镜’。”
“意思是我们进入刘言的记忆吗?”
“这就是风险了。外人进入镜主人的镜,会随机附身当场的人,镜中人是实际上是有所有记忆的,他会在某一个节点恢复所有记忆,我们要做的,就是快速让镜主人意识到这是假的就行了,在镜中跟镜主人接触时,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镜碎人亡。”
“那我们快进去吧!咱们出来也好多天了。”
“好。”
爻玄从灵意腰间把太婆镜重新拿出来,把它放在两人面前照了一下,镜子散发出刺眼的红光。
两人再次睁开眼,眼前是长长的一条过道,过道旁边还有过道,过道两边是无数座位,座位上坐着数万名考生。
两人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考生。
灵意朝爻玄使了个眼神,问这是怎么回事。
爻玄努努嘴,示意她不要有什么动作。
灵意一太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监考官,他正对灵意投来一个威胁的眼神,灵意立马会意,低下头认真“看”着考卷。
一只墨画的大乌龟正昂头瞪着她。
这笔法潦草,透着几分顽劣。
看来这试卷的主人也不是来认真考试的,灵意瞥了一眼爻玄,爻玄面前的试卷亦是空空如也。
爻玄面无表情,仿佛那是什么正经答案。
前方监考官踱步而来。灵意忙抓笔蘸墨,假装书写。笔尖悬在纸上方,她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总不能再画只乌龟。
监考官在她身边站了半天,最终叹了口走开了。
灵意心道:这可不是她画的啊,当年她十五岁就能默写很长的文章了。
好在考试结束的锣声很快响起。
监考官厉声收卷,考生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
灵意和爻玄的交卷动作毫无破绽,那张画着乌龟的白纸混入无数考卷中,未被察觉。
人流如潮水般涌向殿外。
爻玄一把抓住灵意手腕,逆着人流艰难前行,目光紧锁前方那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瘦弱背影——刘言。
他挤到刘言身后,低唤一声:“陆凡?”
刘言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爻玄挡在他面前,“我认识你,你别跑,你不记得我了吗?”
刘言想躲开,还是被爻玄拦着。
刘言急了,剁了下脚:“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灵意道:“别走啊,你再仔细看看。”
“不……我不认识你们!”
刘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兔子,仿佛见了索命的无常。
在他眼里,一切跟他搭话的人都像是来查他的,查他这个冒牌货,查他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人,于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用袖子遮住脸,扭头便扎进汹涌人潮,几个踉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遭景象随着刘言的离开变得扭曲模糊,如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
再定神时,喧闹的宫殿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深宅大院。门上匾额高悬两个烫金大字:陆府。
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满堂宾客,锦衣华服,推杯换盏间,目光都聚焦在堂中那对红光满面的父子身上。
“陆老爷好福气啊!令郎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可喜可贺!”
“陆凡兄才华横溢,一举夺魁,实至名归啊!”
“真是不白等了三个月,得了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陆峰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拱手,身旁的陆凡亦是志得意满,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灵意微怔,低声对爻玄道:“刘言竟有这般才学?能中状元?”
爻玄未及回答,却见陆峰眼尖,已瞧见他们,满脸堆笑地快步迎来:“周老爷,周夫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怎的在此站着?快请入席喝杯水酒!”
周老爷?周夫人?
灵意一愣,顺着陆峰的目光看向身旁——方才被人群遮挡,未曾注意,此刻才看清身边竟站着那个纨绔子弟周威,正一脸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而她和爻玄,俨然成了周威的“爹娘”!
爻玄反应极快,顺势拱手,声音沉稳:“陆老爷客气。内人素不喜喧闹,贺礼既已送到,我们便随意走走,陆老爷不必费心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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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峰正被喜悦冲昏头脑,闻言也不多疑,连声道:“好好好,周老爷周夫人请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下人。”说罢又被其他贺喜的宾客拉走。
周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一句“无聊”,也自顾自晃开了。
爻玄与灵意交换一个眼神,悄然退出热闹的正堂。
陆府后院极大,亭台楼阁,花园假山,一时不知从何找起,宾客的喧哗被抛在身后,越往里走,越是寂静。
绕过一处偏僻的回廊,尽头是一间不起眼的矮房,门楣上写着“库房”二字。门虚掩着,透出一股陈腐之气。
爻玄轻轻推开门。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的杂物堆里,气息奄奄。正是刘言。
他一身青衫已被鞭子抽得破烂,渗出的血迹干涸发黑,双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干裂而翻起白皮。
灵意倒抽一口凉气。
刘言似乎听到动静,眼皮艰难地颤动几下,睁开一条缝。
看到来人,他瞳孔骤缩,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极微弱的气音:“……饶……饶了我……不是我……不是我考的……”
库房里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血腥气。
刘言像破布般瘫在一推柴火上,他呼吸微弱,一身青衫几乎成了布条,露出的皮肉上没有一块好肉,鞭痕交错,红肿淤紫,最骇人的是那双腿,软塌塌地歪着,明显是骨头断了。
他现在的脸没有药膏敷,已经慢慢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但已经无法完全恢复了。
灵意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爻玄一把拉住手腕。
爻玄摇摇头。
在这里,他们是“周老爷”和“周夫人”,是陆府的宾客,不是能对这种事随意插手的鬼差,任何不合身份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导致镜碎。
灵意抿紧唇,生生止住脚步,只觉得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的光线一暗。
两人警觉地回头,只见周威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嘴里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踱步进来,似乎也是嫌前头吵闹,无意中逛到了这僻静处。
“爹,娘,我正找你们呢,你们怎么在这儿……”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角落的刘言身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叼着的草茎掉在地上。
“天哪!这谁啊?怎么被打成这鬼样子了?”周威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凑近了两步,歪着头打量,“哟,这不是那个……那个谁……陆家那个书呆子伴读吗?”
刘言听到声音,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努力想把自己缩得更紧,却只是牵动了伤口,发出压抑的痛哼。
周威蹲下身,用折扇嫌恶地拨了拨刘言破烂的衣角:“喂,你怎么搞的?偷东西了?不对啊,偷东西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腿都断了?”
刘言紧闭着眼,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个字也不肯说。
周威觉得无趣,站起身,拍拍手,对爻玄和灵意道:“肯定是犯了大事,惹陆伯伯生气了,这下手可真狠,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前头要开席了。”
16. 镜中人忆往事,故人又见故人(任务二)^^……
说罢,他拉着灵意和爻玄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怡人,芳香扑鼻,灵意觉得这味道很奇怪,又想不起在哪闻过。
头晕目眩,再一睁眼,灵意发现自己来到了她万分熟悉的地方。
大祈皇宫。
那些巍峨的建筑矗立在眼前,金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飞檐翘角上雕刻着精美的鸟兽,朱红宫门巨大恢弘,无一部不彰显着皇室的威严和气魄。
灵意顿觉窒息,但为了任务,她还是强忍着反感。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炸耳的声音:“娘!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和爹都追不上你了!”
灵意猛地回头,微风四起,轻拂过她的发丝。
对面两个人正朝她走过来。
爻玄和周威。
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周威母亲。
灵意笑笑,道:“那我先不走了,等等你们。”
爻玄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小纸包,灵意道:“这是什么?”周威咋咋呼呼,颇有些不满:“这是我的糖!也不知道爹是怎么了,非跟我要这个,说这个吃多了会掉牙,可我都二十了,牙怎么会掉,呵呵……居然还怕我偷回去,特意让娘你保管!”
灵意也有些不明白,没理会周威,悄悄问爻玄:“给我糖干什么?”
爻玄惜字如金:“吃。”
“……”灵意还是不明白,觉得爻玄要是想害自己,不可能用这么明显的办法,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把糖放在了嘴里。
糖入口即化,带着果香和奶香,口鼻留香。
灵意一尝就知道,这是她还是人的时候常吃的一种价格昂贵的糖,只流传在民间,她当时想吃一口,会专门出宫去买。
没想到有死之年,居然能再次吃到。
她心酸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真是好吃啊。
她向爻玄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默默把剩下的糖都收好了。
周威推着两人往前走:“快走吧快走吧,这可是皇帝为状元开的宴会!”
三人往前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太和殿。
几人一进去,热浪就铺面而来,高台上的舞女舞地卖力,屋脊上拉了一道道丝带,上面亦然有许多舞女飞来飞去,台下是个大圆台,圆台上有喷火钻火圈的,还有变青鸟戏法的。
灵意以前见惯了这种场面,没觉得有什么新奇的,一旁的周威兴奋地不行,抓着爻玄的胳膊不断摇晃:“爹,你快看,你快看!那个鸟会说话!”
爻玄把周威的胳膊弄下去,道:“傻儿子,乖,你听话,你一边玩去。”
于是周威高高兴兴地去旁边玩了。
灵意忽然问道:“不对,这种场合陆家人应该不会让刘言来,但是这里是刘言的记忆,他肯定在这里,所以……他是怎么来的?”
爻玄已经看见了刘言,他正一副宫仆的打扮,佝偻着背,端着一个盘子给宾客上酒。
灵意这事也看见了,她快步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夫人没落座,可是对菜肴不满意?”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只有舞女还在飞来飞去。
是棠煜。
这位刚上位三年的新帝深得民心,人人赞颂,百姓之间还流传着至少一百首关于他的童谣。
是个完完全全的好皇帝。
灵意被一喊,站住脚,只能跟棠煜行礼:“参见陛下。”
她跟棠煜还真是有缘,明明前几天刚见过。
棠煜没再说什么,刚才那句只是句普通的客套罢了。
灵意走到刘言面前,拿起盘子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假意攀谈道:“这位小哥,你是宫里的人吗?”
刘言阴沉地点点头。
“你在宫里几年了?”
“一年。”
“一年?不可能吧,宫里招人都是从小就开始招的。”
刘言脸上一僵,立马要走,灵意拦着他,低声道:“等等……”
还没等灵意说完,后腰就被撞了一下。
刘言趁机离开,灵意回头看去,是一个矮小可爱的小孩。
那小孩撞了人,非但没有先道歉,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哇哇哇……好疼啊……哇哇哇……好疼啊……”
灵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棠寻。
棠寻一哭,自然引得周围人被吸引了过来,首当其冲的还是棠煜,他走过来蹲下,把棠寻抱起来,哄着:“别哭了,舅舅给你买金锁怎么样?先跟夫人道歉。”
“我不要!”
棠煜把棠寻放下,“道歉。”
“我不要!明明是她挡了我的路,为什么要我道歉!”
棠煜严肃道:“伸手。
棠寻被这两个字吓得打了个嗝,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不敢违逆,颤巍巍地伸出小手。
棠煜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打了两下。
声音清脆,引得近处几位官员侧目,又迅速低下头去,假装欣赏歌舞。
棠寻瘪着嘴,巨大的委屈涌上来,扭头就跑:“我讨厌舅舅!”
棠煜面色如常,他转向灵意,语气温和:“小辈无状,冒犯夫人了,实在抱歉。”
灵意心里嘀咕:堂堂皇帝打都打了,还谈什么冒犯不冒犯,难不成我还能说一句“打得好”?
她面上还是恭维道:“陛下言重了,万万当不起。小殿下天真烂漫,孩童心性,原是臣妾站得不是地方,挡了小殿下的路。”她斟酌着词句,“陛下治家严谨,教导有方,实乃典范,令人钦佩。”
棠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转了话题:“夫人今日是与周爱卿一同入宫的吧?怎的此刻不见周爱卿人影?”
灵意心头一紧,微微垂首道:“回陛下,夫君他……方才多饮了几杯,有些不适,怕是寻个清净地方醒酒去了。”
棠煜沉默了一会,道,“周爱卿的酒量,似乎不该如此浅薄。”
灵意硬着头皮接话:“陛下说的是。许是今日宫宴佳酿醇厚,夫君一时贪杯,让陛下见笑了。”
棠煜没再追问,视线掠过喧闹的宴会厅堂:“此处喧哗,夫人若觉烦闷,不妨随朕去偏殿稍坐,那里清静些,也方便等候周爱卿。”
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是看上周夫人了?不应该吧,棠煜不至于有夺人之妻的喜好吧?
灵意指尖微微一颤。
与棠煜独处,无疑是极大的风险。
他太敏锐,太聪明,要是她没控制好,哪怕一个眼神,一个习惯动作,都可能引起怀疑。
“臣妾遵命。”灵意没法拒绝。
棠煜率先转身,引着她穿过歌舞欢腾的大殿,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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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之处,官员命妇们纷纷低头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在这奇特的组合上悄悄流转。
皇帝怎会突然与一位臣妇单独离席?
喧嚣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只剩下一片寂静,殿内灯火通明,熏着淡淡的龙涎香,宫女内侍早已被屏退,空无一人。
棠煜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坐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夫人请坐。”
“谢陛下。”灵意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朕方才见夫人,似乎对那变戏法的青鸟颇有兴趣?”棠煜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执起桌上的茶壶,亲自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灵意。
灵意接过茶盏,避免与他的触碰,恭谨答道:“劳陛下挂心,臣妾久居内宅,少见这等新奇把戏,确实多看了两眼。”
“是吗?”棠煜端起自己那杯茶,并未饮用,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朕看夫人的眼神,还以为夫人见到那青鸟想起了什么旧事,曾经……宫中也曾养过几只类似的珍禽。”
“那青鸟确是好看,十分稀奇。”
棠煜抬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周爱卿似乎与夫人感情甚笃,朕看他很是依赖夫人。”
灵意心道:这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她从进门到走进这里拢共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嗯,夫君跟我少年夫妻,感情自然好些。”
以灵意现在的身份来说,这话问得极其刁钻且失礼。
棠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偏殿的气氛愈发凝固。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内侍焦急的劝阻声和一个年轻男子大大咧咧的嚷嚷。
“我找我娘!怎么就不能进了?陛下在里面?我不信!”
周威找来了。
棠煜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道:“让他进来。”
殿门被推开,周威一头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内侍。
周威一眼看到灵意,立刻咧开嘴:“娘!您果然在这儿!”
灵意急忙打断他,呵斥道:“不可在陛下面前无礼!”她一边说,一边拼命给周威使眼色。
周威这才像是刚看到棠煜似的,慌忙跪下:“啊……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起来吧。”棠煜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既然家人来了,我也不便多留夫人,夫人请回吧。”
灵意赶紧行礼:“臣妾告退。”
周威也赶紧磕头:“谢陛下!臣告退!”
“母子”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退出了偏殿。
直到走出很远,重新感受到宴会的喧闹气息,灵意才悄悄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棠煜独自坐在偏殿内,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殿内空寂,只剩下他一人。
他缓缓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包糖块,是刚才灵意掉下的。
当年,也有一个人喜欢吃。
他沉默良久,剥开糖纸,将糖轻轻放入口中。
甜味一丝丝化开。
夜风从窗隙潜入,吹动烛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17. 红袍白马上身,头花状元加命(任务二)^^……
夜凉如水。
灵意拉着周威快步走出偏殿范围,边走边问问:“你看见你爹了吗?”
周威挠头,随手往西边一指:“刚才好像瞅见爹往那边去了,跑得还挺快,喊都喊不住。”
“你先回家去,”灵意立刻道,“我去寻你爹,随后就回。”
周威哦了一声,也没多想,转身就蹦蹦跳跳地往宫门外走了。
灵意立刻朝着周威指的方向寻去。
绕过一片精心修剪的花圃,果然在一处偏僻的假山后面看到了爻玄。
他正反扣着刘言的手臂,将人死死按在假山石上。
刘言挣扎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
“抓到了?”灵意快步上前。
刘言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到是她,竟疯狂地笑起来:“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既然都知道了,还要告发我不成?”
灵意看向爻玄,爻玄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嘴角撇了一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多刺激他。
灵意会意,转向刘言,冷声道:“对,我们早就知道了,陛下就在那边宴席上,我们现在就去对质。”
刘言笑声更尖利了些:“告发?告发就有用吗?无凭无据,你们空口白牙说的,谁会信?”
“这有什么难,”灵意道:“让陆凡当场把考卷再做一遍不就清楚了?不过他又蠢又怂,恐怕题目还没看完,就吓得尿裤子了吧。”
刘言哈哈一笑,讥讽道:“陆凡现在是状元,陛下钦点的状元!你们让状元重考?打的是陛下的脸,是朝廷的脸!那些监考官会承认自己眼瞎了吗?绝对不可能!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他们也会一口咬死陆凡就是状元!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谁会在乎!”
争吵声到底还是大了些,惊动了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呵斥:“何人在此地喧哗?”
灵意和爻玄对视一眼,立刻就想带着刘言悄声退走。
可一道黑影更快,如鬼魅般拦在他们面前,刀未出鞘,却带着凛冽寒意:“站住!哪里跑!”
灵意脚步一顿,立刻摆出一副受惊的模样,干笑道:“哎呀,不跑不跑了。”
这时,棠煜的身影不紧不慢地从不远处的小径转出,灯火勾勒出他明晰的轮廓。
他目光扫过被爻玄紧扣着的刘言,又看了看神色奇怪的灵意,眉头微挑:“周夫人?周爱卿?你们……这是在此处做什么?”
旁边的太监刚要呵斥“见了陛下还不跪下”,棠煜便轻轻抬手止住了他,只看着爻玄又问了一遍:“爱卿为何抓着这个人?”
爻玄面不改色,答道:“回陛下,他偷了东西。”
“哦?”棠煜目光转向瑟瑟发抖的刘言,“偷了什么?”
爻玄忽然诡异一笑,慢悠悠道:“偷了我夫人的心。”
灵意:“……”
太监:“……”
侍卫:“?”
现场霎时一片死寂。
棠煜的表情也凝固了一瞬,眼神在爻玄和灵意之间来回扫视,变得极其复杂。
爻玄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漫不经心:“这贼人,自以为早年与我夫人有过那么几年不清不楚的情谊,便贼心不死,三番两次撺掇我夫人与他私奔。”
他手上用力,刘言痛得闷哼一声,却吓得不敢辩解。
“呵,”爻玄冷笑,“我夫人如今是我的人,即便她心里偶尔还念着点旧情,分了一半给别人,但只要人还是我的,安安分分待在周府,我便也由着她。可这贼人,”可说这话时,他没看刘言,反而直勾勾盯着棠煜,“他竟敢妄想连人带心一起带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小施惩戒了。”
这番话说得惊世骇俗,偏偏从爻玄嘴里说出来,配上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倨傲神情,又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棠煜沉默了良久,目光最终落在灵意身上,眼神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
夜风穿过假山,带来远处宴席上模糊的乐声,衬得此地愈发寂静诡谲。
假山石影幢幢,灯火幽微。
“哈哈……哈哈哈……”刘言突然笑得浑身发抖,被反剪的手臂因抽搐而更显扭曲,“私奔?周大人,您编故事的本事……可比您做官的本事厉害多了!”
那拦路的侍卫握紧了刀柄,眼神惊疑不定地在爻玄和刘言之间流连。
棠煜的目光却始终沉静,他抬手,极轻微地挥了一下。
“棠煜的视线重新落回爻玄脸上,“这么说,还是周爱卿冤枉你了?”
刘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喊道:“陛下明鉴!小人根本不认识周夫人!小人是宫中仆役,怎会与官家夫人有旧?周大人他、他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棠煜追问。
刘言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爻玄却嗤笑一声,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陛下请看,”他语气慵懒,“这贼子,谎话都说不圆。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此?”
接着,他侧头,看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灵意,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却更显诡异,“夫人,你说是不是?这负心汉,当初花言巧语骗你,如今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令人作呕。”
灵意头皮发麻,恨不得把爻玄的嘴缝上。
这戏有点过了吧。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配合着垂下头:“夫君……都是过去的事了……”
棠煜话锋一转,看向刘言:“朕看你有些眼熟,你是在何处当差?”
刘言身体一僵,嗫嚅道:“回陛下,小人在藏书阁做些洒扫整理……”
“藏书阁?”棠煜若有所思,“新科状元陆凡,近日似乎常去藏书阁借阅古籍。”
刘言的脸色在灯火下瞬间惨白。
爻玄扣着他的手微微一动,灵意的心也提了起来——棠煜这么聪明,果然已经注意到了刘言,他此刻提起,绝对是在试探。
“是……”刘言的声音发颤,“状元郎……勤勉好学……”
“勤勉好学。”棠煜重复了一遍,语气莫辨,他目光再次看向爻玄和灵意,“周爱卿,即便此人曾与尊夫人有旧,宫中亦有宫中的法度。将他交给内侍省处置吧,爱卿不必亲自动手,免得失了体面。”
这是要将刘言带走的意思。
灵意心中一急。
刘言若被带走,她们还如何把他唤醒?任务岂不前功尽弃?
爻玄却忽然松开了手,把刘言往前一推:“陛下说的是。”他从善如流,语气轻松,“是臣鲁莽了,只是见此宵小竟敢骚扰内子,一时气愤难当,既然陛下有旨,臣自当遵从。”
刘言脱困,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立刻被不知何时又上前来的侍卫一左一右架住。
棠煜深深看了爻玄一眼,点了点头:“宫宴尚未结束,你们也都回去吧。”
“臣(臣妾)告退。”爻玄和灵意立刻行礼,低着头,快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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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这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很远,彻底远离了那片假山,灵意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十分奇怪爻玄的胡言乱语,但爻玄又不是胡乱做事的人,只先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说我跟刘言私奔?棠煜他不可能会信这种鬼话的……”
爻玄步履未停,月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几分凉薄:“他不需要信。”
灵意一愣。
“他只需要一个暂时不深究的借口。”爻玄继续道:“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我们怎么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家族,刘言一个宫仆公然与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拉拉扯扯,明显有问题,而我给了他一个抓人的理由,至于他信不信……”爻玄侧过头,瞥了灵意一眼,“他或许更感兴趣的是我们为什么要说谎吧。”
灵意哑口无言。
细想之下,确实如此。
以棠煜的敏锐,恐怕早已看出端倪,他顺势带走刘言,或许并非相信了那套说辞,而是另有打算。
“那……刘言被他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不着急。”爻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生魂被困在记忆里,最重要的节点还没到,生魂执念所在,必与这桩科举舞弊脱不了干系。棠煜若想查,只会比我们更有效率,说不定……还会更快地逼刘言醒过来。”
被侍卫押着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刘言,面如死灰,身体不住颤抖。
棠煜走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步履从容,既未回头看他,也未再询问一句。
棠煜抬了抬手,对身旁的心腹太监低语了句什么,太监恭敬点头,悄然落后几步,对押送刘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押着刘言,无声无息地拐向了另一条通往深宫某处的路径。
而棠煜则拐到一处更幽深的偏殿内。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空荡的宫道上。
这偏殿偏殿,只燃着一盏昏黄的孤灯。檀香的气息幽微,凝而不散。
棠煜独自推门而入。
殿内蒲团上,坐着一位老者。
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如婴儿,一双眼睛半开半阖,白胡子曳地。他身着朴素道袍,手执一柄拂尘,静静坐在那里。
听到开门声,老道士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并不行礼:“陛下。”
“仙长。”棠煜走到道士对面的蒲团坐下,沉默了片刻,他并未寒暄,直接低声问道:“朕方才所见那两人……仙长之前所言宫中有异气萦绕,所指……是否便是他们?”
道士微微颔首,声音苍老而平和:“然也。”
“他们是何来历?”棠煜追问,目光紧盯着老者。
道士缓声道:“陛下可知,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亦相反对应。”
棠煜:“仙长何意?”
“譬如,天对地,日对月,生对死,”老者拂尘轻扫,语气玄奥,“阳世对……”
“阴间?”棠煜狐疑道。
“是也。”道士缓缓点头,“然阴阳有别,秩序井然,本不相通,此番竟有阴司之人显化于阳世宫阙,必有缘由。观其行迹,似有所追寻,并非寻常游魂扰攘,想来,其身负之责,便是……”
道士话语微顿,吐出了那两个沉重的字眼:“鬼差。”
棠煜缓缓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喃喃自语。
“鬼差……么?”
昏黄的灯光在他眼眸中跳动,胸口那几枚糖块已经被捂热,随着呼吸起伏。
18. 平步青云否?一朝跌落泥潭(任务二)
翌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皇宫内的气氛却异常凝重。
金銮殿内。
棠煜端坐于上首。
下方,以主监考官李阁老为首的一众科举考官垂手而立,个个屏息凝神,额角见汗。
陆凡与其父陆峰跪在殿中央,刘言被两名侍卫看守着,站在不远处,也跪着,面色苍白,低垂着头。
灵意和爻玄作为“相关者”,也被传召而来,站在一群官员的末尾。
殿内鸦雀无声。
棠煜并未立刻发作,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最终落在主监考官李阁老身上。
“李爱卿,”他开口,声音沉静,“此次科考,由你总领,诸事繁杂,辛苦了。”
李阁老连忙躬身,擦了擦眼角的汗:“老臣惶恐,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嗯,”棠煜淡淡应了一声,“昨日宫宴,朕听闻一些风言风语,关乎今科状元,关乎科举清誉,朕召诸位前来,只想问一句,”他目光扫过所有监考官,“此次抡才大典,过程中,可曾发现任何异常?”
李阁老身体一僵,几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回陛下!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次科考,一切流程皆循旧例,严密非常,绝不会有人从中作梗!不知陛下从何处听信了小人谗言,莫要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啊!”
其余考官也纷纷附和:“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棠煜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看不出喜怒:“我只是问问,你们就说我听信了小人谗言,看来这件事是真是假倒是有待商榷了。”
李阁老立马伏地,惊慌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他并未继续逼问李阁老,而是将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陆氏父子。
“陆凡。”
陆凡猛地一抖,几乎瘫软下去,声音发颤:“臣、臣在……”
“朕看你昨日宴席之上,神色恍惚,似有不适,可是身体抱恙?”棠煜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有些温和。
陆凡却吓得魂飞魄散,只会磕巴:“谢、谢陛下关怀……臣、臣无事……”
“无事便好。”棠煜点点头,忽然道,“朕近来偶得一题,觉得颇有深意,一直想寻人探讨,今日恰巧,新科状元在此,便替朕解解惑如何?”
不等陆凡反应,他便对旁边太监示意。
太监立刻捧上早已备好的纸笔,放在陆凡面前的小案上。
“题目倒也简单,便论一论‘国策之根本’吧。”棠煜语气随意,“朕想看看状元对大祈见解,一炷香时间,想必足够了。”
陆凡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比那上好的宣纸还要白上几分。
他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滴落在纸上,污了一大片。
陆峰在一旁急得额头青筋暴起,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死死瞪着角落里的刘言,那目光怨毒得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刘言感受到那目光,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却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陆凡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和笔杆碰撞桌案的轻微哒哒声不断传出。
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烧,时间一点点流逝。
陆凡额上的冷汗汇成珠串,不断滚落。
他其实勉强写了几个字,却又涂掉,反反复复,纸上依旧一片狼藉,不成语句。
那篇他曾经“所作”的《治国策》华彩斐然,可此刻他脑中却空空如也,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一炷香很快燃尽。
太监上前,将那张几乎还是空白的纸呈给棠煜。
棠煜只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旁,目光抬起,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官员。
文官们团团围上来上前查看。
良久。
一位性直的翰林学士终于忍不住,出列躬身道:“陛下!这……这便是新科状元的水平?莫说经世治国之策,便是寻常秀才作文,也不至于如此……如此不堪入目,臣斗胆直言,此次状元之位,恐怕……有蹊跷!”
他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不少低低的附和声。
“是啊,这实在说不过去……”
“莫非真有隐情?”
“陆家小子平日文章似乎也……”
“……”
陆凡听到这话,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凡儿!”陆峰惊呼一声,扑过去扶住儿子,随即猛地抬头,对着棠煜重重磕头,声音凄惨:“陛下,陛下明鉴,犬子定是昨日受了风寒,加之今日面见天颜,紧张过度,才一时发挥失常,他绝非徒有虚名,请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恶狠狠地瞪向刘言。
刘言依然不发一言。
官员们的议论声更大了些,怀疑、鄙夷、看热闹的目光交织在陆家父子身上。
棠煜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旁边的大太监立刻尖着嗓子高声道:“肃静!”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棠煜的目光却越过一众官员,落在了几乎缩到柱子后面的灵意身上。
“周夫人。”他忽然开口。
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灵意身上。
官员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点名一个臣妇。
灵意也是一怔,随即硬着头皮出列,屈膝行礼:“臣妾在。”
“朕想听听你的看法。”棠煜问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殿内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陛下,又看看那位周夫人。
这……这于礼不合啊!妇人干政,乃是大忌!陛下这是何意?
灵意感到无数道目光扎在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棠煜这是在试探,她都明白。
所以她不能露怯。
她回答道:“回陛下,臣妾一介妇人,本不敢妄议朝政,但陛下垂询,臣妾……臣妾便斗胆直言。”
她顿了顿:“臣妾以为,科举取士,为国选材,重才更重德,若才学不实,便是德行有亏。状元之位,天下学子楷模,关乎朝廷颜面,更关乎天下学子之心。若……若真有其事,恐难以服众。”
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道:“臣妾愚见,为公允起见,应撤去其状元功名,另选贤能。方能彰显陛下圣明,维护科举公正。”
棠煜接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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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夫人所言,甚合朕意。”
他转回头,声音冰冷威严:“陆凡才疏学浅,德行有亏,殿前失仪,欺君罔上,即日起,革去其所有功名,永不录用,罚入牢狱六年,陆家教子无方,革去陆峰所有官职,陆氏一族,永世不得为官!”
永世不得为官。
这判决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陆峰头上,他彻底傻了,瘫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而刚刚醒来的陆凡,在听清这句话后,几乎再次晕倒,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骄傲、家族的未来,在这一刻彻底不存在了!
“不——”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状若疯癫,眼睛赤红地四处扫视,最后猛地盯住刘言!
都是他,都是这个低贱的仆役!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是你!是你害我!!”陆凡嘶吼着,如同野兽般朝着刘言猛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刘言的脖子!
刘言被掐得猝不及防,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双手徒劳地想去掰开陆凡的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放肆!”
“快拉开他!”
“保护陛下!”
“……“
旁边的侍卫慌忙冲上前,用力去拉扯状若疯魔的陆凡。
可陆凡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掐着不放,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里不停地嘶吼:“去死!你去死!”
好几名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陆凡强行拉开按倒在地。
陆凡即使被按着,依旧拼命挣扎,双目赤红地瞪着刘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刘言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脸上满是指痕清晰的青紫。
“拖下去。”棠煜了挥手。
侍卫立刻将陆凡和陆峰拖出了大殿。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却弥漫着极致的压抑和恐慌。
官员们个个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李阁老更是不敢说话,把头埋的低低的。
棠煜道:“刘言,你虽受人胁迫,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亦有过错,判你入狱三年,以观后效。”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刘言挣扎着爬起,重重磕头,声音沙哑哽咽:“谢……谢陛下隆恩……”
棠煜不再多言,起身拂袖而去。
大太监高喊:“退——”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许多人离去时,仍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灵意,目光复杂难辨。
灵意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爻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走吧,咱们去劫狱。”
“啊?”
“时间不多了,半月之期要到了,咱们去吓唬吓唬刘言,让他快点意识到这都是假的,然后咱们离开。”
“那陆凡的生魂还抓吗?”
“从镜里出去再说吧。”
“好。”
两人随着人流默默向外走去。
经过殿门时,灵意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殿深处,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冰冷地矗立在阴影里,刚才那场足以颠覆许多人命运的风波,于它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尘埃。
19. 痴儿不愿醒,梦中结好梦(任务二·完)^^……
押送囚犯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沉闷而清晰。
爻玄与灵意并未走远,而是隐在巷口阴影里,目送着刘言被押上囚车,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而去。
“直接去大牢?”灵意蹙眉,“那里守卫森严,我们现在是凡人……”
爻玄道:“无妨,现在虽不能使用灵力,但我们还有最大的一个法宝。”
“是什么?”
爻玄笑道:“钱啊。”
夜色再次降临,刑部大牢深处潮湿阴冷。
刘言蜷缩在草堆上,脖子上被陆凡掐出的青紫指痕依旧明显。
忽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牢房内唯一的油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噗一声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笼罩下来,只剩下远处甬道尽头极其微弱的火光。
刘言惊恐地环顾四周:“谁?”
黑暗中,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墙壁里渗透出来一般,缓缓凝聚。
借着极远处那点微光,隐约能看清是今日在殿上见过的那对“周氏夫妇”。
但他们此刻的神情,与白日里截然不同。
男人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女子目光沉静,带着悲悯。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刘言吓得向后缩去,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是陛下……陛下派你们来的?”
“陛下?”爻玄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刘言,你还在做梦吗?看看这周围,看看你自己,你真的以为,一切就此了结了吗?”
灵意轻声开口:“刘言,你母亲早已病故三年了,陆家也用不着再去威胁一个不存在的人了。”
刘言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你们再说什么!你们胡说……刚才陛下明明……”
“陛下?”爻玄打断他,步步逼近,阴影笼罩下来,“什么陛下?刘言,你仔细想想,三年之后你出狱后会做什么?”
刘言的头开始刺痛起来,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中冲撞!
爻玄继续说,声音在牢房里来回游荡,不住地冲击着刘言的心。
“你出去之后,先回了老家,发现妹妹和娘亲早已溺死于井中,你没有悲伤,只有愤怒,然后你找到了陆峰!”
刘言蹲在地上,哆嗦着身体,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你先杀了陆府的家丁,最后把陆峰和吴素绑了起来,你恨死了,你不甘心,你以为陆峰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你错了,所以你折磨了他二人很长吃时间,为了泄愤,还把他们的皮剥了下来!”
登基大典……宫宴……母亲病榻前的哭诉……陆凡狰狞的嘴脸……宫宴……
“不……不是的……”他抱住头,痛苦地呻吟。
“还有陆凡,”灵意的声音突然传来,如同催眠,“你仔细想想,在你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陆凡的脸……扭曲的充满恨意的脸……然后是什么?
“啊——!”刘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想起来了。
他早就把陆峰杀死了。
他早就报仇了!
当年是在一个阴暗的巷子,陆峰找人把他暴打了一顿:“一个贱民,你家里人已经被我杀了,凭你也敢威胁我陆家?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
他杀了陆峰,他杀了那些家丁。
到处都是血。
他握着滴血的匕首,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疯狂地奔跑,最后力竭倒地……
刘言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双手。
在牢房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手干干净净。但他却仿佛看到了淋漓的永远洗不掉的猩红。
“啊——!”他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将手在粗糙的墙壁上疯狂摩擦,直到皮开肉绽,“是我!我杀了他们!我把他们都杀了!”
幻境开始剧烈地波动,牢房的墙壁如同水纹般扭曲起来,远处的火光明明灭灭。
“假的……都是假的……”刘言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母亲死了……我杀了人……没有希望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的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什么声音?”
“谁在那里?”
“……”
爻玄站起身,拉住灵意:“差不多了,走!”
两人的身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
直到身影消失之前,牢房的门被狱卒哐当一声打开,火把的光芒照亮室内,只看到刘言一个人躺在那里,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疯了?”狱卒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而此刻,刘言的意识深处,绝望的记忆彻底吞噬了这场漫长而痛苦的幻梦。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这只是自欺欺人的一场镜花水月。
*
梦境时间很长,还差一天就是第十五天。
刘言在现实里醒了过来,依旧是一个深夜。
他还是那副恍惚的模样,疯疯癫癫。
灵意不能再用镜子照他,只能扯住他的衣领,逼问道:“你杀了陆峰和吴素之后,又等了四年杀的陆凡吗?快说!陆凡在哪儿死的!”
刘言对灵意的问话毫无反应,嘴里反复嘟囔着“读书……一直读……”。
灵意耐心耗尽,猛地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提得离地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刘言!看着我!你杀了陆峰和吴素之后,陆凡死在哪了!说!”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刺激了他,也或许是“陆凡”这个名字触动了他。
刘言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眼神微微凝聚,咧开一个怪异的笑:“读书……他不是最讨厌读书吗?我让他读……一直读……读到死……嘿嘿……读到死……”
灵意与爻玄对视一眼。
“书房。”爻玄吐出两个字。
三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置身于一间尘封已久的书房。
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并无想象中的尸体腐臭。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惨淡地照亮屋内。
书桌旁,一具枯骨歪坐在椅子上,身上还挂着破烂的锦衣碎片。
骷髅头低垂着,颌骨张开,里面死死咬着一支早已干涸开裂的毛笔。
白骨森森的手指搭在桌沿,桌面上、地面上,散落着堆积如山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些字迹工整,但更多则是狂乱扭曲的墨团。
刘言看到那具骸骨,笑容更加灿烂,甚至透着无比的得意:“对……对……就是他……我把他绑在这把椅子上……只给他留一只手写字……让他读,让他写!不能停!只要停下,只要没声音……我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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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不给他饭吃……不给他水喝……他饿极了……他就只能吃纸……吃书……满嘴是墨……哈哈哈……我就当没看见……后来……后来自然就饿死啦……哈哈哈……活该!他活该!陆家的人都活该!”
伴随着刘言的嘲讽,一阵若有若无的读书声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初时细微,渐渐清晰,是孩童启蒙的《三字经》,字正腔圆。
灵意看向那具骸骨。
只见那骷髅低垂的头颅,颌骨正在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开合,那读书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紧接着,浓郁的黑气自骸骨周身散发出来,如同沸腾的墨汁,迅速凝聚,渐渐勾勒出一个透明的人形。
在骸骨之上——附着了一张丑陋的脸。
陆凡。
灵意见状手腕一翻,一面小巧却散发着幽光的招魂幡赫然出现。
她将幡对准陆凡的生魂,低喝道:“陆凡!停下!阴阳有序,岂容你在此作祟!”
读书声戛然而止。
陆凡的鬼魂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极为恐惧那招魂幡,瑟缩着想要躲藏,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骸骨上。
最终他抬起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灵意。
灵意灵机一动,随即收起招魂幡,挺直腰板,板起脸,模仿着最严苛古板的塾师语气,厉声训斥道:“陆凡,你的《训箴》背到哪里了?学业不精,德行有亏!你可知错?”
这一招果然有效。
陆凡对这套有着刻入骨髓的恐惧,鬼魂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喃喃:“学生……学生知错……”
“错在何处?”灵意趁热打铁,声音更加严厉。
“学生……学生不该荒废学业……”他瑟缩着回答,眼神躲闪。
“还有呢?”灵意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不止于此,你还有何隐瞒?还有何事做错,通通从实招来!”
陆凡的鬼魂像变小了一点,声音变得更加飘忽:“没……没有了……学生不敢了……”
灵意冷笑一声,直接问道:“本师问你!你与那许农是何关系?”
“许农”二字出来,陆凡瞬间停止了动作。
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混乱:“许农……许农……他救了我……我饿得快死了……是他给我吃的……是他收留我……”
他语无伦次,似乎在不断挣扎,那张丑脸一会笑一会哭:“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我怕他嫌我没用,怕他赶我走……”
他痴痴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疯癫和一丝恶意的炫耀,“我就骗他……我说我能带他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享福……他居然信了……哈哈哈……他真傻……真好骗……他就那么信了……一直等着我……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变得茫然:“后来……后来刘言找到我了……我就……我就……”
他的话语模糊下去,魂体也越来越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只剩下那具含着笔的枯骨,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灵意道:“你可对许农说过,带他出来要去哪里吗?”
“说过呀,我骗他说要去汌筠,那里很漂亮,人也都很好,没人会欺负他。”
“好了。”灵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与爻玄交换了一个眼神。
招魂幡动。
“江上往来人,悉入招魂幡。束。”
20. 我叫阿沅,可否请他一叙?
招魂幡收敛起。
那具低垂着头的枯骨,重新变得沉寂无声。
刘言蜷缩在角落,对周遭的变化毫无所觉,依旧痴痴地笑着,反复嘟囔着“读到死……活该……”,涎水沿着嘴角滴落,浸湿了肮脏的前襟。
他早已彻底陷在幻梦中,再无清醒的可能。
周身逐渐增强的气压来临,那是来自冥界的无形牵引力,那力量阴冷而不容抗拒,预示着最后的时限即将到来。
“走。”爻玄言简意赅。
灵意颔首,收起招魂幡,最后瞥了一眼那具枯骨和疯癫的刘言,眼中无悲无喜。
两人身影消散,旋即跟随着冥界那股强大的吸力彻底离开了阳世之地。
*
穿过阴阳界限的感觉,每次都不甚愉悦。
冰冷粘稠。
浑浊的雾在脚下缓缓流淌,远处影影绰绰是无数沉默行进或停滞不动的鬼影,更远方,轮回殿庞大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两人刚站住脚,前方灰雾微动,一黑一白两道高挑瘦削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恰似早已等在那里。
白无常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惨白的脸上,那抹笑容仿佛用朱笔精心勾勒上去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狡黠。
他甩了甩宽大的袖袍,率先朝灵意作揖开口:“灵大人回来了。”说完又对爻玄道:“殿下好,差事办得可还顺遂?”他目光在灵意和爻玄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灵意脸上。
灵意微微颔首,回敬回去:“劳大人关心,勉强收了两个生魂,谈不上顺遂。”
黑无常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石碑,矗立在白无常身侧,帽檐下阴影浓重,完全看不清面容,他对眼前的同僚似乎毫无兴趣,只是轻微地颔首示意。
白无常闻言,摆了摆他那细长苍白的手指,笑道:“灵大人不必过忧心,刚起步都这样,人间执念万千,纷乱如麻,哪是那么容易理清的,殿下和灵大人头一遭出任务,能拘回两个完整的魂灵,已属难得了。日后手熟了,见识多了,自然就快些。”
灵意不欲与他多言,只是依着冥府的规矩,客气地回道:“借您吉言了。”
白无常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与黑无常一同侧身让开些许。
黑白无常的身影很快便重新隐入浓郁的灰雾之中,继续他们的巡狩去了。
爻玄与灵意对视一眼,默契地朝着轮回殿的方向行去。
越靠近轮回殿,那股运转天地法则的力量便越是清晰,压得寻常小鬼几乎喘不过气。
无数或浑噩或清醒的魂灵在此排成望不见头的长队,沉默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与归宿。
他们绕过正门排队的人群,从一条由阴兵把守的通道进入殿内。
殿内空间广阔,无数光怪陆离的通道入口如同蜂巢般遍布巨大的穹顶和墙壁,分别通往不同的去处。
中央处,数十名身着统一制式黑袍,面色麻木的鬼差正忙碌地核验、分派着魂灵。
一位尤其枯瘦,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架的老鬼差坐在一张巨大的黑石案后,头也不抬地伸出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咳……咳……拿出来。”
灵意“哦好”了一声,将容春的生魂从招魂幡中引出,亦同时将陆凡的魂灵交出。
那老鬼差默不作声,指尖泛起幽光,在两个魂灵上轻轻一触,似乎在检视其一生罪业与功德留下的烙印。
片刻后,他提起一杆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笔,在两张暗沉如血的纸条上飞快写下判词。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带着决定命运的沉重。
写罢,他将两张字条分别向前一推。
一张推向灵意。
上面是冥府特有的符文,写道:容春,饿鬼道。
字迹干涸黯淡,隐隐透出一股焦灼之意。
另一张推向爻玄。
上面写着:陆凡,畜生道。这字迹则显得狂乱许多,墨迹深处仿佛有扭曲的挣扎。
老鬼差做完这一切,便不再理会他们。
灵意和爻玄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张字条。
纸条入手微沉,冰凉,并且隐隐颤动,仿佛活物一般,传递着一股明确的指向性——这是轮回法则的指引,确保押送者不会走错道路。
两人再次对视。
“先去,回来再说。”爻玄简单说道,他已感受到手中字条要将他引向右侧通道。
灵意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同时转身,背道而驰,分别朝着左右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行去。
*
灵意握着那张指引着“饿鬼道”的字条,循着微弱的牵引力,向左深入。
越是前行,周遭的光线便愈发黯淡,空气也变得干燥起来,隐隐传来无数细碎的哀鸣与吞咽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道路逐渐变得险峻,最终,停在了一处巨大的断崖之前。
这里仿佛冥界山壁被巨斧劈开了一半,脚下是深不见底黑暗翻涌的深渊,只有紧贴着峭壁窄得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半条石径蜿蜒向前,通向迷雾深处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入口。
饿鬼道的入口。
峭壁之畔,一块突兀的黑石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年岁极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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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着一双白皙的足,脚踝上套着几个精致的银环,随着她轻轻晃动的双腿叮咚作响。
她唇色涂得极红,映衬得脸色异常苍白,眉眼娇艳。
她便是镇守此处的鬼差。
灵意走上前,将手中的字条递了过去。
那赤足少女鬼差伸出两根纤细手指,拈起了那张写着“容春”的血色纸条。
她看也没看上面的名字和判词,把纸条团了一团,然后,屈指一弹,将那纸团轻巧地抛向深渊。
纸团坠入下方的黑暗,瞬间便被那无尽的饥渴哀嚎声所吞没,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一切,少女才抬起眼,看向灵意。
她的眼睛很大,里面跳动着某种好奇又狡黠的光芒。
她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妩媚的弧度,声音又脆又甜,却带着一丝不属于她外表的成熟。
“您是灵意大人吧,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名讳,咱们鬼差大多都是鬼气聚集而成,形态多样,凡人做鬼差的也不少,但是十年间做到您这个地位的,可是头一个啊,从小鬼卒做到灵大人,哈哈哈哈哈哈……我可佩服灵大人啦,只盼着得空见一见,只可惜我需得常年镇守在此地,不能常常见到大人您,可惜啊可惜……”
灵意哈哈一笑道:“不用佩服我,我现在被贬职了,得从头开始啦。”
“这有什么的,既然您能做到那个地位,就说明您有那个实力,再次回去还不是易如反掌。”
“好了好了,不用恭维我了,我也给不了你什么。”灵意有些不好意思。
少女轻轻晃动着赤足,银铃再次叮咚作响,“哈哈哈哈哈……我瞧着……您同方才那位爻玄殿下,似乎很是相熟?”
“同僚而已,共事一桩任务。”灵意语气淡然,反问道,“何事?”
少女鬼差闻言,笑意更深了些。
她从黑石上轻盈地跳下,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凑近灵意几分,一股像是檀香又混合了别的什么香料的气息传来。
她微微仰起脸,那双深黑的瞳仁里流露出几分娇羞的神态,唇瓣愈红:“那……灵大人,能否劳您大驾,替我捎个话给爻玄殿下?”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就说……镇守这饿鬼道入口的小鬼差阿沅,很是倾慕于他。不知殿下何时得闲,可否……前来一叙?”
话音落下,她依旧笑吟吟地看着灵意,那双赤足稳稳地站在悬崖边缘,身后便是无尽翻滚的饿鬼道深渊。
红唇似火,赤足如雪,在这绝望之地,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而又惊心动魄的画面。
21. 乱成一锅粥,都下锅吧!
灵意沉默一瞬,才点了点头:“话我可以替你带到,但他来或不来,我可做不了主。”
阿沅顿时笑开了,“没关系呀!”她声音轻快,“只要灵大人肯帮我说了,我就感激不尽啦!”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手腕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对镯子。
那镯子通体暗红,色泽深沉,却又在晦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丝幽光。材质触手冰凉,隐隐能感觉到内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液体在缓慢流动。
“这个,请灵大人一并带给殿下吧。”阿沅将其中一只镯子塞到灵意手中,另一只却不等灵意反应,直接拉过她的手腕,灵巧地给她套了上去:“这另一只,就当做我的谢礼!”
镯子套上手腕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温热感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周遭的一丝阴冷,但那温度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冰凉的触感。
“这是用那些不听话的小鬼们的血炼的,”阿沅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戴着对身体好,有助于气血流通呢!”
灵意闻言,指尖微微一僵,低头看着腕上那抹暗红,只觉得那丝若有若无的流动感更加清晰了。
她下意识地想褪下来:“我不能要,话我一定带到,不用送我东西……”
“哎呀,拿着嘛!”阿沅按住她的手,力道却不小,“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我这儿多的是!你看,我也有好多呢!”她抬起另一只手腕,只见上面果然戴着好几只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镯子,叮当作响。
灵意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又瞥了一眼那无底深渊般的饿鬼道入口,心知这类镇守特殊通道的鬼差大多性情古怪,不便过分违逆。
她略一迟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多谢了。”
阿沅立刻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该我谢您才对!灵大人慢走!”
灵意不再多言,对她微微颔首,转身沿着那险峻的半边峭壁小路离去。
腕上的红镯随着她的动作,偶尔与袖口摩擦,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
走出饿鬼道管辖的范围,回到正常的甬道,爻玄果然等在那里。
他背靠着嶙峋的黑石壁,双臂环抱,似乎已等候片刻。
见灵意出来,他抬了抬眼,语气平淡无波:“怎么这么久?”
灵意走到他面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将那只红镯递了过去:“喏,给你的。”
爻玄目光落下,看着那枚暗红色的镯子,却没接,只抬眼看灵意,用眼神询问。
“饿鬼道那位镇守鬼差,名叫阿沅的姑娘托我转交你的。”灵意语气寻常,“她说,很是倾慕于你,问你何时得闲,可否前去一叙。”
她顿了顿,抬起自己那只戴着同样款式红镯的手腕,在爻玄眼前晃了晃,“这是她硬塞给我的谢礼,说是用小鬼的血炼的,有助于血液循环,推脱不掉。”
爻玄的视线在她腕间那抹刺目的红上一扫而过,他这才伸手,接过了灵意递来的那只镯子自己戴上了。
“镯子不错,我收下了。”他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心意,让她收回去吧。”
灵意闻言,忍不住哂笑一声,摇了摇头:“真有你的,那也抽空跟人姑娘说一声比较好吧,你若没空,我去说。”
爻玄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调侃,转而道:“赶紧吧,我们去抓下一个生魂。”
灵意脸上的笑意淡去,撇了撇嘴:“刚回来就走吗?好歹休息一会呗。”
冥界虽无日月更替,但穿梭两界的心神消耗却是实打实的。
灵意是人变成的鬼,不是完全的鬼,自然比普通鬼要容易累。
爻玄侧过头,晦暗啥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看着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又似乎带着一点别的什么:“有什么好休息的?你都在这里待了十年了,还没看够吗?”
灵意沉默下来。
见她不语,爻玄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似乎无意,又似乎刻意,夹杂着一分讥诮的意味。
“怎么?人间有个哥哥牵肠挂肚,难不成在这阴曹地府里,也认了个哥哥,让你舍不得走了?”
灵意听着爻玄莫名刺耳的话,心里直接翻了个白眼,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哥哥了?”,但她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没好气地回道:“我哪里来的哥哥?我这十年,除了当差干活,就是当差干活,连冥河边的曼珠沙华开了几茬都快数清了,哪有空认什么哥哥?”
爻玄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少耽搁。尽快积攒功绩,官复原职才是正道。”
灵意叹口气,无奈只得应道:“……知道了,唉……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升官升得这么快了……”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冥界鬼影幢幢的主道上。
正走着,旁边一个抱着自己脑袋往脖子上按的无头鬼差,大概是手滑,那颗脑袋“咚”一声掉在地上,咕噜噜直接滚到了灵意脚边。
脑袋上的眼睛还眨巴着,嘴巴一张一合:“喂喂喂!劳驾!这位同僚,帮个忙,捡一下!眼神不好,找不着正反面了!”
灵意:“……”
她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那颗喋喋不休的脑袋,正准备递还给那摸索着过来的无头身体。
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是爻玄。
他直接从那无头身体手里拿过一枚小小的骨钉,淡淡道:“这里偏了,对不稳的。”说着,不等那身体和脑袋抗议,他手指那身体的断颈处一按一推,咔哒一声轻响,随即用那骨钉快速一固定。
然后从灵意手里拿过那颗脑袋,稳稳地往上一放。
“哎呦!轻点轻点!……诶?好了?”那鬼差扭了扭脖子,惊喜道,“多谢殿下!真是太谢谢您啦!他日我定送您几只美味的鬼蝙蝠吃!”
爻玄没理他,只是看了灵意一眼,示意继续走。
那鬼差还在后面热情地喊:“殿下!下次脖子再掉了还找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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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意回头大喊:“这就大可不必了!祝你的头永远不掉!”
经过孽镜台附近时,更是喧闹。
一群等着照镜子的鬼魂挤作一团,叽叽喳喳。
一个胖乎乎的富商鬼魂正在大声抱怨:“我就贪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凭什么说我孽障深重!我不服!我要上诉!”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的鬼差拿着本厚厚的簿子,不耐烦地用笔敲他脑袋:“一点点?你贪的那‘一点点’修成奈何桥的护栏都够绕冥府三圈了!下一个!”
另一个书生模样的鬼魂对着镜子哭天抢地:“我与心莲是真心相爱,她夫君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算数!我们那是追求自由,凭什么判我通奸之罪?”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如何与那位“心莲”偷情,又如何被其夫君发现,他吓得钻进了床底……
旁边的鬼差嗤笑:“你这种油嘴滑舌的人我见多了!自由?钻床底的自由?省省吧你,下辈子投胎记得练练胆子。下一个!”
灵意和爻玄从这群混乱的鬼魂中穿过。
忽然,一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新魂飘了过来,拦在灵意面前,怯生生地问:“这位……仙子?请问……阎罗殿怎么走?我好像……走丢了……”
灵意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路过的、打着哈欠的老鬼差顺手就把那新魂拎走了:“就你这点芝麻大的业力也想见阎王?先跟我去排队登记!别耽误大人们办正事!”
灵意:“……”
终于快到“功绩阁”了,远远看见门口围了一小圈鬼差,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为什么扣我绩效?那刘秀才自己胆子小,我一现身他就吓晕过去了,这能怪我吗?我又没故意吓他!”
另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回道:“……规定……吓晕目标,导致未能按时完成勾魂任务……扣三分……有条例的……”
“条例是死的鬼是活的啊!那他后来不是自己就醒了吗?我最后还是把他勾回来了啊!”
“……醒了之后……又因为受惊过度……大小便失禁……污染了勾魂索……清洁费用……再从你绩效里扣……两分……”
“什么?!岂有此理!你们这是欺负老实鬼!我要去找白无常大人评理!”
“白大人……说……这事归我管……”
灵意和爻玄绕开这场绩效纠纷,来到了银魂殿。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鬼吏正在伏案疾书。
爻玄上前,递上他们的令牌。
老鬼头也没抬,摸索着接过令牌,在一个巨大的簿子上登记了一下,然后从旁边一摞不断自动浮现字迹的纸条里抽出一张,递了过来,随口道:“去吧,半月内回来就可。”
“对了,”老鬼抬起头,看向灵意手腕上的红镯子,又看了看爻玄,“刚才有个饿鬼道的丫头叫阿沅,托‘疾行鬼’送来一盒糕点,指定送给二位品尝。”
他指了指旁边桌案上一个用暗红色油纸包着的小盒子,那盒子还微微冒着寒气。
22. 朦胧·暧昧
灵意看着那盒糕点,又瞥了一眼爻玄,果断拿起盒子塞到他手里:“这应该是给你的,你收着吧,路上要是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爻玄低头看着手里那冰凉的盒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接过,随手塞进了袖袋里。那盒子不大,倒也不占地方。
“走吧。”他转身向外走去。
灵意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再次穿过那道无形的界限,离开了阴冷沉寂的冥界。
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嘈杂、温热,带着尘土、水流和草木的味道。
阳光有些刺眼,灵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们这回落在一条宽阔繁忙的河流岸边,码头上挤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旅客。
根据陆凡那颠三倒四的供词,他们要找许农,最后可能出现的地方叫做“汌筠”,一个南方水乡小镇。
河面上船只如梭,橹声欸乃。
岸边杨柳依依,远处是连绵的青瓦白墙,确实与北方和冥界的景象大不相同,空气湿润,连风都带着潮湿的味道。
“去汌筠,得坐船。”灵意看向码头停泊的那些大小船只。
爻玄颔首,目光扫过那些招揽生意的船家。
正瞧着,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的精瘦船家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是要去汌筠?坐我的船吧,我这可是豪华大船,有床有桌,干净舒服,包您三天两夜舒舒服服到地方!”
他指着不远处一艘看起来确实比周围舢板要大些的乌篷船。
灵意算了算时间,问道:“船家,确定三天两夜能到吗?”
“放心吧!我这船快,稳!”船家拍着胸脯保证。
爻玄却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等待上船的旅客,以及迅速被订走的船位,直接做了决定:“就坐这个。”
灵意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压低声音:“他这价比别的贵一倍不止……”
她到底做过十年凡人,对银钱还是有些概念。
爻玄看着那些所剩无几的船只,语气平淡:“贵也得坐。再犹豫,连贵的都没了。”
灵意看了看确实越来越拥挤的码头,叹了口气:“……好吧。”
两人付了不算便宜的船资,那船家顿时笑逐颜开,殷勤地引着他们踏上跳板,上了那艘“豪华大船”。
船内部比从外面看要狭窄一些,被隔成了几个小小的舱房。
船家摸出一把黄铜钥匙,递给爻玄:“喏,客官,您二位的房间在最里头,清静!”
灵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就……一把钥匙?”
她付的钱明明足够开两间房了。
那船家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脸上堆起暧昧又热情的笑容:“哦哦哦!瞧我这脑子,忘了忘了,恭喜恭喜,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玩得开心啊!”
灵意急忙解释:“什么跟什么?我跟他不是……”
“多谢。”爻玄却突然打断她,一把接过钥匙,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拉向船尾那个指定的房间。
“哎你……”灵意还想挣扎,爻玄已经利落地用钥匙打开门,将她轻轻推进去,随即自己也侧身进来,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灵意瞪着他:“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爻玄松开她的手:“开两间房,我们钱不够了。”
灵意一怔,立刻掏出自己的钱袋抖了抖,里面果然只剩几块碎银子,叮当作响。
刚才付钱时又被那船家一口价唬住了,没细算……灵意顿时泄了气,有些懊恼:“……好吧,那我睡床,你打地铺。”
“可以。”爻玄答应得异常爽快。
他这么干脆,反而让灵意起了疑心,狐疑地打量他:“……这就答应了?你不会使什么诈吧?”
爻玄终于抬眼看她,似乎有些无奈:“我是那样的人吗?”
灵意毫不犹豫地点头:“你太是了。”这人看着冷情冷性,算计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
爻玄沉默片刻,转身走到墙角的柜子旁,从里面取出一套备用的被褥,一言不发地开始在地上铺设。
铺好地铺,他直接和衣躺了下去,背对着灵意,闭上了眼睛。
舱房里一时只剩下窗外隐约的水流声和摇橹声。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比平时似乎低沉柔和了些许:“你去床上睡吧。不是一直嚷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
灵意还站在原地,有些愣住,被爻玄算得上温和的语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心里那点气恼和别扭也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爻玄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揶揄:“你这么一直看着我,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灵意脸上微微一热,连忙“哦”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张并不宽敞的床榻,面朝里躺下了。
船舱轻轻摇晃着,像一只温柔的摇篮。
灵意腕上的红镯贴着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
翌日,灵意直睡到日上三竿。
她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梦里,爻玄站在一片漆黑的深渊边缘,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刻薄的嘲讽笑容,他重复说着:“没用……什么都做不好……冥王有领,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挣扎着想要辩解,脚下却猛地一空,朝着无底深渊坠落下去!
“啊!”灵意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直跳,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阳光透过船舱的小窗棂,在水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窗外是潺潺的水声和遥远的吆喝声,人间安稳的气息将她从噩梦里拉扯回来。
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单薄的寝衣上。
脑子还昏沉沉的,梦境带来的心悸尚未完全褪去。
她光着脚,白皙的双足垂在床沿,无意识地轻轻晃荡,脚尖点着微凉的地板。
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爻玄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两碟看起来软糯可口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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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糕点,还有一碗清粥。
“醒了?”他语气寻常,“想着你也差不多该醒了。船上备了早饭,味道尚可,过来吃点。”
灵意还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看着逆光站在门口的爻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一层模糊的金边。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梦里的冰冷刻薄和眼前的平静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实。
“哦……好。”她哑声应道,脑子慢慢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要找鞋穿。她低头四下看了看床底和周围,那双白色的云纹软缎鞋却不见踪影。
“奇怪……”她嘀咕着,正准备赤脚踩到地上去找。
“等等。”爻玄出声制止。
他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然后走到床边,弯下腰,竟是从床榻另一侧的阴影里,拎出了她的那双鞋。
他拿着鞋走过来,解释道:“昨天半夜你好像做噩梦了,接着又梦游,又踢又跳,鞋子被你踢飞到那边去了,我给你捡回来了。”
灵意愣了一下,隐约想起半夜似乎确实挣扎过,脸上有点发热。
却见爻玄拿着她的鞋,并未立刻递给她,而是直接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来,他一手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脚抬起些许。
灵意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他稳稳握住。
“昨天踩地上了。”爻玄言简意赅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白手帕,胡乱擦了擦她的脚底,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隔着帕子,温度似乎比她的脚心还要温热一些。
擦净后,他并未放下她的脚,而是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双崭新的白棉布袜子。
“早上船临时靠岸的时候买的。”爻玄慢悠悠地将那柔软的袜子套上她的脚,顺手理了理褶皱,从脚尖到脚踝,包裹得严严实实。
灵意彻底懵了,睡意早跑得无影无踪,只觉得被握住的脚踝处皮肤一阵阵发烫,心跳莫名地又开始加速。
她呆呆地看着爻玄垂下的眼帘和专注的侧脸,一时忘了反应,任由他摆弄。
爻玄拿起一只鞋,小心地套上她穿了袜子的脚,手指灵巧地帮她提上鞋跟。接着又是另一只。
整个过程,舱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流淌的水声。
直到两只鞋都穿好,爻玄才松开手,站起身,他看向还处于呆滞状态的灵意,问道:“你梦见什么了,吓成那样。”
灵意回过神来,想起那个梦,小声道:“梦见你一直嘲笑我,说我什么都做不好……然后,然后我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好吓人了。”
爻玄已经走到桌边,将粥碗往她那边推了推,闻言动作顿了顿,侧头看她:“还梦见什么了?”
灵意努力回想了一下,梦里的细节大多模糊了,只剩下那种被抛弃的强烈恐惧和伤心。
她摇了摇头:“没有了……梦里大部分都是你在嘲笑我……”
爻玄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又是惯常的淡淡的讥讽意味:“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灵意走过去坐到桌边,拿起筷子状似威胁道:“我胆子可大着呢,哼哼,哪天把我惹急了我拉你一块下地狱。”
23. 水路迢迢渡阴差
灵意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最后一点米饭,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碟子里所剩无几的青菜。
船舱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潺潺的流水声和模糊的摇橹号子,衬得这方小天地愈发安宁。
爻玄坐在对面窗下的位置,手里捧着一卷书,姿态放松地靠着墙壁,目光落在书页上,神情专注。
灵意咽下口中的食物,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你看的什么书?”
爻玄未抬眼,指尖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响,“话本。”
“话本?”灵意奇怪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个了?”
“打发时间而已。”爻玄道,“这书应该不全,故事并不连贯,读着玩,没什么意思。”
“哦……”灵意眨了眨眼,点点头,既然他说没意思,那大概是真的没意思吧。
她不再多问,继续吃饭。阳光透过窗棂,在水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几只鸽子从河面掠过,留下清脆的鸣叫。
又过了一会儿,灵意终于放下了筷子,几乎同时,爻玄也合上了话本,随手放在一旁,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哎,这多不好意思……”灵意下意识地开口。
爻玄手上动作没停,淡淡道:“我看你挺好意思的,吃得那么慢。”
灵意随即讪讪地笑了:“……嘻嘻,那就多谢多谢了。”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夜安眠加上饱食后的困倦再次袭来,“好像又有点困了……”
爻玄没再说什么,端着碗筷出去了。
等他洗净碗筷回来,只见灵意已经又歪倒在了床榻上,面朝里侧,呼吸均匀,显然是又睡着了。
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睡得很沉,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稚气的柔软。
爻玄在门口顿了顿,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她。
他回到窗边原先的位置,重新拿起话本,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偶尔会从书页上方抬起,看一眼榻上那个熟睡的身影,然后又不着痕迹地落回原处。
*
灵意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她醒来时,房间内一片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唯有远处零星几点渔火,倒映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爻玄坐在灯旁,手里还是那卷书。见她坐起身,他抬眼看过来:“醒了。”
“嗯……”灵意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爻玄放下书,“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了,”灵意摇摇头,睡得太久,并不觉得饿,“现在不想吃。”
爻玄闻言,也没再问。
灵意下了床,伸了一下胳膊,且揉了揉后腰:“是不是睡得太久了……感觉腰有点疼,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屋里,我出去透口气了。”说着要往外走。
爻玄应道,“别走远,尽快回来。”
“知道。”灵意推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河面比白日冷许多,晚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格外舒爽。
甲板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船工在船头低声闲聊,她在不算宽敞的甲板上溜达了一圈,正好碰到那个精瘦的船家。
船家一见她就笑呵呵地打招呼:“小娘子出来玩啦?咱们这船稳当吧!”
灵意笑着点头:“挺好的,很稳当。”
“那就好!夜里风凉,小娘子多加件衣裳,别着了风寒!”船家热情地叮嘱。
“哎,好嘞。”灵意又寒暄了两句,便慢慢踱步到了船尾。
这里更显清静,她靠在微凉的木质栏杆上,仰起头。
漆黑的天空挂着星子,一闪一闪的。
四周只有水流拍打船身的哗哗声,以及风掠过耳畔的细微声响。
灵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与惬意。
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般舒坦过了。
灵意坐下来,哼着那首相思引,调子软软的,断断续续,哼着哼着,又有些困,迷迷糊糊中,听着身后有脚步声,最后,那脚步声在她身边停住了
她扭头看去,眼睛有些睁不开,但还是看清楚了。
是爻玄来了。
她感觉一件柔软的衣袍披在了自己肩上。接着,爻玄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几乎与她相贴。
“怎么回事,怎么还这么困?”他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似乎低沉柔和了些,带着几分笑意。
灵意脑袋昏沉,也顾不得他话里的调侃,只觉得靠着的这个肩膀很稳,很踏实。
她歪了歪头,任由自己的脑袋彻底靠了上去,额头抵着他的颈侧,含混不清地嘟囔:“可能……有点水土不服……就得多睡会儿……”
隐约间,灵意感觉一只手掌贴上了她的额头。
“你傻了么,我是鬼,怎么还会发烧……”灵意咕哝着。
爻玄低声道:“我背你回去睡。”
灵意已经没了回应,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睡熟了过去。
爻玄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稳稳地背到背上。
她的手臂软软地垂在他身前,脑袋歪靠在他坚实的肩背上。
回去路上恰好遇见巡夜的船家。船家提着灯笼,看到他们这模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调侃道:“吆,郎君真是体贴,小娘子好福气啊,感情可真真好!”
爻玄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见笑了。”
船家笑呵呵地目送他们离开,自顾自嘀咕着:“年轻真好啊……”
爻玄背着灵意回去,将她放回到床榻上,替她脱掉鞋子,拉过被子盖好,自始至终,灵意都睡得沉沉的,毫无所觉。
*
翌日清晨,灵意在一片摇摇晃晃的暖意中醒来。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几乎将所有缺的觉都补了回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阳光透过窗棂,在舱房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河水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身,一切如常。
她起身洗漱,爻玄早已不在屋内,桌上有备好的清粥小菜,还冒着些许热气。
夜里,船行至一段较为繁华的流域,远处岸上竟有人家放起了烟花。
一簇簇绚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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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在漆黑的夜空中绽开,明明灭灭,倒映在墨色的水面上,流光溢彩,美得不似人间。
*
三天两夜的水路很快走完。
船只稳稳停靠在汌筠镇的码头。
船家喊着:“小娘子和郎君,一路平安啊!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了!”灵意也喊着。
比起之前途经的大码头,这里显得更为古朴宁静。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随处可见撑着乌篷船往来穿梭的船家,以及端着木盆浣洗的妇人,是一派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
“开始找吧。”灵意深吸一口这新鲜的空气,活动了一下手脚。
“嗯。”爻玄颔首。
两人就此分头行动。
灵意更随性些,沿着河岸慢悠悠地逛。而爻玄显然更有规划,他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份简陋的镇区草图,按照区域排查,效率极高。
然而,一天下来,两人在约定的地点碰头时,都是摇了摇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岸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火。
灵意看着那些灯光,忽然灵光一现:“哎!你说,咱们是鬼差,习惯夜里行事。那许农是滞留人间的生魂,是不是也更可能晚上才出来活动?”
爻玄看了她一眼,表示认可:“有可能。”
这个想法让灵意振奋了些,但随即她又蹙起眉头:“可是这镇子说小也不小,我们白天都找不过来……”
她踱着步,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陆凡那些混乱的供词——‘我骗他说我能带他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享福……他居然信了……他就那么信了……一直等着我……’
一直等着……
等着!
灵意停下脚步,眼睛亮了起来:“我明白了!爻玄,我们可能找错地方了!”
爻玄目光转向她,带着询问。
“陆凡当初是骗许农要带他‘离开’,”灵意语速加快,带着豁然开朗的兴奋,“他让许农等他!所以许农如果真的信了,并且一直执着地等下去,那他最可能等在哪里?”
她不等爻玄回答,立刻自己给出了答案:“不是镇子里面!是镇子外面!是陆凡当初说要带他离开的‘起点’,也是最显眼、最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
爻玄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道:“码头。”
“对!就是我们刚下船的那个码头!”灵意用力点头,“那里人来人往,是汌筠通向外界最明显的地方。许农如果一直在等陆凡来接他,最大的可能就是等在那里!”
两人不再犹豫,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码头快步走去。
夜色中的码头比白日清静了许多,只有零星几艘晚归的渔船亮着灯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二人沿路一直寻着。
终于,在码头最外侧,一条延伸向河水深处的旧栈桥尽头,他们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坐在冰冷的木板上,面朝着开阔的水域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已经在此等待了无数个日夜。
24. 清高孤傲求死,妖心炽热奉献
那抹蜷缩在栈桥尽头的白色身影,单薄的像雾气,仿佛下一秒就随风散了。
听见脚步声,许农倏然回首。
月光照亮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眉眼精致如画,唇色是未经涂抹的天然绯色。
灵意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和声音,生怕惊扰了他:“许农?别怕,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许农闻声,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站起,连连后退,破旧的栈桥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别过来!”他的声音清冽却破碎,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不要……我不回……”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洁白花瓣,悄无声息地坠入下方漆黑如墨的河水之中,只激起一圈迅速荡开的涟漪。
灵意失声惊呼,抢到桥边,只见水下那道模糊的白影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飞快地向着远处游去。
她不通水性,只能徒劳地扶着冰凉的木栏。
身旁,爻玄已利落地褪下那件深色的外袍,一把塞入她手中,只留下一句简短的:“在此等我。”
下一瞬,他已纵身跃入河中,动作干脆,入水时几乎未曾惊动大片水花。
灵意紧盯着河面,鬼差优异的夜间视力让她能清晰看到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如同游鱼般破开暗沉的水波,迅速移向对岸一片荒芜的芦苇荡。
许农在水中的身姿出乎意料地灵巧敏捷,丝毫不逊于爻玄。
眼看即将被追上,他猛地窜出水面,湿透的白衣紧贴在他纤细的身躯上,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一头扎进岸上浓密的黑暗里。
爻玄随后登上对岸,站在原地,视线扫过荒草丛和杂乱的石堆,凝神感应着许农的存在,片刻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搜寻,返身重新没入水中,游回栈桥。
灵意站在岸边,远远看着爻玄游了过来,她连忙伸手将他拉上来。
鬼的视力在黑夜里看的越是清晰。
爻玄浑身湿透,单薄的中衣紧紧贴着身体,清晰地勾勒出窄腰和流畅而蕴藏着力量的肌肉线条。
水珠不断从他墨黑的发梢滚落,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过微微起伏的颈项,没入深处。
灵意忽然想起来她和翠翠那次意外撞开他殿门那次,他也是这差不多的模样,上衣敞了大半,身上多了个女鬼挂着。
妖娆缠绵。
只是当时没仔细看,便慌忙退出来了。
灵意此时看得一时有些发愣,直到爻玄咳嗽两声,她才恍然回神,脸上微热,慌忙抖开手中一直抱着的外袍,踮起脚欲替他披上。
“我还湿着,不先替我弄干?”爻玄的声音说话时总像是在笑,带着几分戏谑,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灵意“啊”了一声,像是才想起这茬,指尖慌忙掐诀,微弱的法力一闪而过,他周身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衣裳、发丝顷刻间恢复了干爽蓬松。
爻玄这才接过外袍,从容地穿上,系好衣带。
“明日吧,”他手上虽整理着衣袖,眼神一直盯着灵意,没有移动分毫,“白日里人多眼杂,他受惊后必定藏得更深,等到傍晚时分,人流散去,我们提前来此,守株待兔。”
“好。”灵意点头应下,目光鬼鬼祟祟地从爻玄衣襟上移开。
*
翌日黄昏,人烟散去,水面上只余下几条晚归的渔船,炊烟袅袅升起,融入了渐沉的暮色。
灵意和爻玄在暗处待着。
在夕阳几乎完全沉入远山的那一刻,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昨日栈桥的尽头。
依旧是那身单薄的白衣,许农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形单影只,依旧固执地望着水面通往远方的方向。
灵意与爻玄对视一眼,自阴影中走出,一左一右,缓缓向栈桥包抄而去。
他们的脚步放得极轻,但许农似乎有所察觉,肩膀微微一颤,慢慢地回过头来。
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昨日的惊惶,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他看着逐渐逼近的两人,嘴角竟一点点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释然和满足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人。
“他让你们来接我了,对不对?”许农的声音很轻,带着无比的期待,“我跟他约定过,七月十六就走的,我就知道,他会来的……他说过会带我走的……”
灵意不敢迟疑,迅速自袖中取出那面小小的招魂幡,迎风一展,低喝道:“许农,你胆大妄为,居然私自叛逃冥界!你看清楚!我二人乃是鬼差,前来捉你回去!”
许农脸上的笑容僵住,却用力摇头,眼神执拗:“你胡说!我不认识什么鬼差,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只有我懂他……”
“放屁!陆凡从未打算来接你,他骗了你!他早已抛下你,自己去享所谓的荣华富贵了,那都是谎言!”灵意步步逼近,声音斩钉截铁,“他若真当你是朋友,怎会留你在此苦等?他若真在乎你,怎会让你沦落至此?他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你!”
许农怔怔地看着她,眼底不再散发光彩,他像是终于听懂了,又像是拒绝听懂。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水声。
良久,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木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灵意见状,立刻伸手抓向他手腕:“随我们回去!”
然而,她的指尖触及的并非实体,而是一片虚无的冰凉。
在灵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许农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从边缘开始,一点点碎裂、消散。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只是用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望着远方水天相接之处。
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瞬,灵意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的形状——
我不悔。
随即,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吞噬在渐浓的夜色里,栈桥上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在那里等待过。
灵意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那虚幻的凉意。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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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无言。
爻玄走到她身边,沉默地望向许农消失的地方,河水依旧不停地拍打着桥墩,哗哗作响,像是在吟唱一首无言的挽歌。
夜色彻底笼罩了汌筠镇。
灵意收起招魂幡:“任务……失……败了?”
爻玄道:“嗯。”
灵意不解道:“这……他为什么要自毁呢,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就能把他抓回去了。”
“好了,人各有命,不用惋惜了,我们赶紧去抓下一个。”爻玄依旧冷淡,却并非催促。
灵意有些难受,沉默了一会,还是拿出了卷轴。
夜色彻底笼罩了汌筠镇,河面倒映着零星的灯火,随波晃动,一如昨日。
卷轴徐徐展开,月光映亮下一位生魂的生平与一幅小小的画像。
小黑熊精,名叫阿狮,自行斩断妖根,极力化人,妖力微弱几近于无,约凡人总角年华,身材矮壮,肤黑粗砺,目圆耳阔,外貌朴拙近乎丑陋,曾匿于汌筠马戏杂耍班。
他深信自己是人而非妖,与一同随马戏班流浪的九岁孤女林桐交好,视若亲妹,是其留恋人世之最大牵绊。
“就在这镇上?”灵意有些意外,“居然这么巧?”
“确实有些巧。”爻玄道。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片刻。
灵意终于抬起头,望向镇子里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这次要抓的……怎么是只妖怪?”
“万千世界,妖魔鬼怪通行,没什么稀奇的。”
灵意收起卷轴:“话说,我真的没见过几只妖。”
爻玄道:“鬼易成,妖难修,鬼为爱恨嗔痴,妖为天地灵气,要成为一只妖,需要付出上半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妖很稀少的,没见过很正常。”
“嗯,但是卷轴上没写他是怎么死的,妖应该不容易死的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许是遇到什么厉害的捉妖师,被杀了吧。”
“他之前在一个马戏班里?”灵意道。
爻玄道:“‘五湖马戏杂耍班’,听着倒是热闹,不过妖类生性不羁爱自由,他却甘愿待在马戏团里,倒是奇怪的很。”
灵意道:“或许又是个有经历的妖吧。”
爻玄道:“呵呵,跑出来的这些生魂,哪个经历都异于常人。”
灵意道:“好哦,那我们明日去抓吧!”她顿了顿又道,“他既不认为自己已死,亦不承认自己是妖,心念与生魂无异,强硬抓捕,易生波折。让他……再多安睡一晚吧。”
“也好,”爻玄语气缓和,“那便明日再去。”
两人不再言语,转身离开码头,步入汌筠镇渐深的夜色里。
他们寻了一处临河的小客栈住下。
房间简陋却干净。灵意推开窗,带着水汽和淡淡花香的风吹了进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沉闷。
夜渐深,河上的船灯也稀疏了,灵意关上窗,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睡吧。”爻玄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嗯。”灵意应了一声。
25. 哪里来的小孩儿?
灵意一夜没睡,许是前两天睡多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百次都没睡着。
硬是睁眼到天明。
她走出门,依旧精神抖擞,爻玄晚她一步出来,二人出了客栈,开始沿街打听五湖马戏团,这马戏团在汌筠很出名,随便拉个人来都知道。
问了几个人,他们都说马戏团今天正在表现新节目,据说是蛇钻火圈,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灵意和爻玄立马动身去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片巨大的幕布里,掀开一角走进去,里面光芒四射,顿时噪杂起来,人来人往,靡肩接踵。
“喂喂喂,这戏马上要开始了,抓紧买票啊!一百文一位。”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拦住两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你缺胳膊还是少腿儿,都是一百文,童叟无欺啊,童叟无欺!”
灵意大方的买了两张票,拉着爻玄进去了。
这票方方正正的,写着两个数字,一个132,一个133,是座位号。
进去后,氛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中央是亮的,再一转,中央也暗了下来。
灵意和爻玄找到座位坐了下来。
突然,一圈灼灼火光亮起,紧接着四周大亮。
这是个环形区域,所有人坐在周围,围住中间。
中间是个四方台,上面有许多动物,马、狮子、鹦鹉等。它们都老老实实被拴着,等待着主人下达任务。
表演正式开始。
那匹通体乌黑骏马率先登场,伴着急促的鼓点,它嚎叫一声,轻松跃过第一道燃烧的栏杆,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每一次跃起,马蹄都几乎擦着跃动的火苗,惊险万分,引得观众席上惊呼连连。
灵意忽然闻到一股味道,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爻玄:“你闻到了吗,这马的皮毛是不是被火燎了,有点糊味……”
爻玄点头,“看来学艺不精啊。”
黑马一退场,雄壮的狮子便咆哮着蹿上中央的高台,它面前依次排列着五个熊熊燃烧的火圈,正发出噼啪的声响。
驯兽师一声令下,狮子纵身飞跃,精准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火圈,金色的鬃毛刚好穿过,丝毫未损。
“哇——”全场沸腾。
“这只皮毛倒厚实些,耐烤。”灵意评价道。
最后,那群色彩斑斓的鹦鹉呼啸着飞入场地,它们在驯兽师的口令下,时而排成一线,时而聚拢成圆,它们口中都叼着闪闪发亮的晶石,接着,它们都张开嘴,各自挑好位置,把口中晶石甩出,那晶石在不同位置,组成了一个“戏”字。
“这控火之术,虽微末了些,但胜在心思巧。”灵意赞许地微微颔首。
表演一场接一场,场内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这场表演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终于,在一片喧嚣中,周围的灯火次第熄灭,只留下中央那几圈燃烧的烈焰,将场地照得明灭不定。
鼓声停了下来。
压轴好戏要来了。
微光中,一名身着紫色薄纱的女子缓缓自黑暗深处走出。
她的身姿曼妙,步履轻盈。
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颈项、手腕以及纤细的腰肢上,赫然缠绕着三条通体碧绿、鳞片闪烁的细蛇!
那蛇眼如同璀璨的宝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光。
女子旁若无人,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微微侧头,用唇轻触缠绕在颈间那条蛇的头部。
接着是手腕上的,最后是腰间的。
那场景诡异迤逦,同时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神秘美感。
众人都屏息凝神。
“装神弄鬼。”爻玄道。
灵意拉了下爻玄的袖子,小声说:“嘘……我刚看了一圈,没发现黑熊精。”
爻玄道:“我也没看到。”
那女子缓缓俯下身,像蛇一样扭动着肢体,柔软地趴伏在地。
那三条蛇仿佛接收到了指令,悄无声息地从她身上滑落,在她面前排成一列。
女子口中念着听不清的咒语。
那三条碧蛇闻声,竟齐刷刷地直立起上半身,高度几乎齐平面前正在燃烧的火圈!
蛇首昂起,目光锁定火焰。
第一条蛇如离弦之箭,倏然射出,迅速钻过了火圈,鳞片掠过火焰,竟带起一溜青色光芒。
“哇!”观众席开始鼓掌。
第二条蛇紧随其后,它并非一钻而过,而是在火圈之中猛地翻腾旋转,才悠然滑出。
鼓掌声变成了震耳的喝彩!
最后,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时,那三条蛇仿佛心有灵犀,同时积蓄力量,它们的身影在空中交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旋转的螺旋,同时钻入了火圈!
三条蛇刚穿过,火焰熄灭,接着爆散出无数绚烂的火星,蛇们安然落地,迅速游回那女子身边,再次缠绕而上。
刹那间,极致的寂静之后——
“好!!!”
掌声炸响,瞬间席卷了整个表演场地,震耳欲聋,久久不息。
人们激动地站起,拼命鼓掌。
灵意也头一回见这个,不免有些震惊,她道:“有这么聪明的蛇吗?这蛇也是妖怪吧。”
“有可能。”爻玄道。
表演在如雷的掌声与喝彩中落幕,观众们意犹未尽地起身,潮水般向出口涌去。
灵意和爻玄趁乱闪身躲至巨大幕布的阴影深处。
场中灯火尽数熄灭,只余下几个伙计提着灯笼,懒散地收拾着残局,清扫动物留下的毛羽和痕迹。
“分头看看。”灵意低声道。
爻玄颔首,无声地掠向场地另一侧。
约莫一炷香后,灵意忽然停下脚步,侧耳道,“爻玄,地下……好像有声音。”
爻玄瞬间出现在她身侧,同样凝神感知。
片刻,他蹲下身,手指在一块看似与其他无异的石板边缘摸索了几下。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那块石板微微下沉,继而向旁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尘土扑面而来。
洞口下方并非直接是地窖,而是悬着一个简陋的木质吊梯。
“我先下去。”爻玄身形轻飘飘落入洞中,精准地踩在那吱呀作响的吊梯上,梯子晃了晃,稳住,他向下探了探,确认下方并无陷阱埋伏,才抬头示意。
灵意紧随而下,动作轻盈。
在她即将踏实地面的瞬间,爻玄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助她最后一步平稳落地,灵意借力站定。
两人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但这黑暗于他们而言毫无阻碍,地窖内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中——这里堆满了表演用的废旧物件:断裂的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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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色彩剥落的鬼怪面具、散乱的绳索、破损的陶罐等,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几乎塞满了大半个地窖。
“你们是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地窖里空气凝滞,只有灰尘浮动。
那清脆的童音响起得太过突兀。
灵意回头。
在杂物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小女孩,约莫总角年华,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蛋圆润,眼睛很大,模样倒是可爱,若在街上见到,必会引人驻足。
然而灵意看得很清楚,小女孩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东西。
那是一把短刀,刀柄粗糙,刀刃却显得异常锋利,与她稚嫩的身形格格不入。
灵意心中疑惑,面上还是尽可能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我倒要问你,你是谁啊,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
那小女孩非但没被安抚,反而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警惕地瞪着他们,声音拔高了些:“我是马戏团的人!我没见过你们,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坏人!”
“坏人?坏人可不会跟你好好说话。”灵意向前挪了一小步,“我们没有恶意,是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的,正愁找不到路出去呢。”
“骗人!”小女孩尖声道,刀刃微微抬起,对准了他们,“上面的机关只有我们自己人知道!你们快走快走!不然我叫人了!”
“不行,我们还不能走,”灵意叹了口气,摊手作无奈状,“其实,我们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就走,绝不打扰你们。”
小女孩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们:“找谁?”
灵意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吐出那个名字:“我们找阿狮,你认识他吗?”
“阿狮?”小女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圆眼睛里的警惕未消,脸色略微僵硬,她用力摇头,“不认识!马戏团没有叫阿狮的!你们找错地方了!快走!”
灵意目光微闪,向前挪了半步,语气放得更软:“不认识啊?那可奇怪了。我们听说他就在这儿表演的,那么大的块头,力气也大,你真没见过?”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小女孩。
小女孩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握着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用力过度,“没有!我们团的狮子是真狮子!才不用人扮!”她声音扬得更高。
“哦?真狮子啊?”灵意故作惊讶,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小女孩握着刀的手,“那可真厉害。不过我看刚才钻火圈的那几条蛇也灵性得很,它们平时住在哪里呢。”
“它们住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妹妹,你一个人拿这么利的刀多危险,”灵意继续道,“不小心划到手可要疼哭了,要不姐姐帮你拿着?我们真不是坏人。”她缓缓靠近。
“别过来!”小女孩尖叫一声,猛地将刀横在身前,刀尖对着灵意,小小的身体因紧张而绷得僵硬,“不用你管!你们再不走,我……我真的喊人了!班主他们就在上面!”
爻玄的声音忽然淡淡地响起,不高,却在这狭小的地窖里回荡:“其实你怕的不是我们对吗,你在怕什么?”
小女孩浑身一颤,猛地看向爻玄。
灵意趁势接口,语气循循善诱:“是啊,小妹妹,这下面黑漆漆的,你一个人拿着刀守在这儿,是在守着什么东西吗?还是……在躲着什么?”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