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三秒钟情》
1. chapter 1
谢微霜最近经常做梦。
春梦。
同一个场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幻想对象。
浅米色暗纹墙纸,法式风方窗半开,吹来的风将蕾丝纱帘高高扬起。如水中阵阵漾开的柔波,粼粼、婉转。纱帘荡到最高处,男人在她耳畔低喘:
“微霜。”
谢微霜倏然睁眼,梦中发生的一切太过真实,脊背弓成虾米疯狂揉乱长发。
要疯了!
这对劲吗?!
她竟然把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当作了春梦对象!
三十六小时前。
“爸了个根的,终于忙完了。微霜,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谢微霜忽略同事安妮不太文明的用语,合上笔记本,解放疲劳的眼睛。她仰头滴眼药水,清凉液体浸润舒缓因长时间盯电脑屏幕干涩的眼球,瓮声开口:“还没决定好,你呢?”
安妮疯喊两声,打一套空气拳:“我要去环球影城大玩特玩!”她邀请谢微霜,“要不要一起?”
谢微霜拇指打圈,揉涨得比跳跳糖还能跳的太阳穴摇头:“还是不了,祝你玩得开心。”
“好吧。”安妮看她懒散的模样,不免琢磨猜测,“可别告诉我你又要闷在酒店睡两天。”
明明长相是很有生命力、很野性的豹系美女。五官浓颜大气,冲击力十足,表里性格却大相径庭。
只有认识谢微霜的人才知道,表面看上去高能量的大美女,私底下的行动力相当低能量。有点懒有点怕麻烦,间歇性拖延症偶尔发作。
上次她出差也是与谢微霜一起,同行的还有其他部门同事。结束工作后,大家一起去聚餐去泡私汤,谢微霜没去,而是在酒店睡了一天一夜。
其实谢微霜现在就想倒头就睡,她的头又开始疼,定时炸弹一样。她闭着眼,伸手在桌上摸索纸巾,抽一张,擦掉滑落面庞的眼药水,随口道:“我可能去北海道吧。”
“啊,北海道吗。”安妮抱臂抖了一下身子,“原谅我这个北方人欣赏不来雪。湿答答、脏兮兮、滑溜溜,让我想起被铲雪支配的那些年。”
谢微霜笑道:“谁让我是个南方人呢。”
回酒店的路上,谢微霜订票订酒店,彻底将目的地敲定下来,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不然兴起的热度总轻易被懒惰打败。
谢微霜选择北海道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那年深夜看《情书》时流过的泪,也有各种爱情电视剧留下的滤镜。还有那一句——和爱的人去北海道看浪漫的雪。
可惜她没有爱的人结伴。同行有同行的乐趣,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怡然自得。
她翻看很久的攻略,连泡澡也在捧着平板,最后还是没有做太详细的行程计划。
早上八点半,谢微霜从东京羽田机场搭乘飞机抵达新千岁机场。打算逛完札幌去小樽住一晚,第二天折返东京。回国航班在晚上,时间绰绰有余。
抵达札幌,谢微霜开启打卡之旅。
她去了《FirstLove》男女主看星空的天文台,听管理员大叔用翻译器讲解,还搞笑复刻剧里的经典角度。
白色恋人巧克力工厂也是网友推荐的景点之一。八百日元门票,赠送一枚饼干。
恰巧碰上雪祭,大通公园一路上都是雪雕,规模不大,与冰雪大世界不能比,充其量算冰雪迷你世界。
谢微霜对神社类景点不感冒,北海道神宫便没去,直接奔向狸小路。
狸小路是一条繁忙的商业街,逛吃一条龙。她从一丁目逛到七丁目,最后吃了汤咖喱果腹,带着暖意去往旅行的下一站——
钱函。
谢微霜临时起意,搭乘从札幌去往小樽的慢线,中途停靠钱函。
在那里,能看见一半是海一半是雪的冬日海滩。也是《FirstLove》里,也英和道晴写下六十亿分之一的海滩。
她在下午三点多抵达,出了站台慢慢步行。
这边人很少,很安静。像一场临时起意的逃离城市计划,从喧嚣踏入宁静蔚蓝的天地。如果以眼睛为取景框,这一瞬的雪景山景海景层次分明,构成绝美的视觉享受。
谢微霜想把瞬间变成永恒,哪怕有一天她遗忘了记忆,照片也会替她回溯过去。
她举起手机定格时间,拍完后觑到右上角的电量,放下手机,打算翻找包里的充电宝。手一僵,顿在半空。
坏了。
她的包——
嘶——
哪儿去了?
谢微霜空摸肩头,怔了会儿,彻底反应过来,她的包——
不见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回忆枝末细节,但慌乱之下犹如被金鱼附体,仅有的七秒记忆丧失重要片段。
但可以肯定以及确定的是,包是在北海道丢的。再缩小一点,不是札幌,就是钱函。如果连这都记不住,她可以回炉重造了。
谢微霜此刻的心情,和说变就变的天色有得一比。
低垂乌灰云霭煞风景遮盖蔚蓝,盐粒霜糖般的雪从云间撒落,再次覆盖蜿蜒海岸线,远处翻涌的海浪试图阻挡海鸟盘旋与鱼相恋。
不对。
应该说,她现在的心情比远空色调单一的云层更深沉,浓稠得像刚磨开的墨汁。风景是阴郁的美,心情是愁人的坏。
毕竟没有什么比在异国他乡丢失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更让人焦急。
她的包里有护照、钱包、信用卡,大约八、九万整的零的日元,还有装零碎物品的收纳包、化妆包、拍立得、一个小药盒、充电宝,以及一套贴身的换洗衣物。
现在什么都没了,全身上下只有一枚碎成渣的白色恋人饼干,以及在7-11便利店找零的105日元。
在国内丢包,她可以直接补办临时身份证,在国外没有护照却是寸步难行。最好的结果是能安然无恙找回遗失物。
谢微霜当即往回走。雪越下越大,从颗粒变成絮状的奶霜,走在路上很快白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
快走到钱函站,震动声、轻快铃声和硬币发出共鸣,在兜里蹦着,下坠的重量将她从杂乱如毛线球的思绪中拽回。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国内。
骚扰诈骗电话?
快递?
手机持续震动,直至自动挂断。不消一秒,同样的号码再次显示。她就不信在国外还能被骗。指腹轻触按键,滑动接听。谢微霜没说话,等对方主动开启话题。
“请问是谢微霜,谢小姐吗?”
看看,多套路的开头,下一句八成是“太好了,终于联系到你了”又或者是“你终于接电话了”。层出不穷,五花八门得很。
“对,我是。”她回答。眉心没什么耐心地蹙起一道很浅的纹路。
“我在电车上捡到了你包。红色编织包,右下角有白色XWX字母,肩带上挂了一个吃竹子的熊猫玩偶——”
谢微霜越听越心惊。
所有的特征描述,与她丢失的包一致。是不是她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有好心人捡到了她的包!
她陷入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根本没有细想对方是如何得知她的联系方式。
谢微霜这会儿也不恶意揣摩别人了,恨不得高举手示意。正要说出:对对对,是我的包。听筒里清沉的男声如同被真空的玻璃罩隔开,突然没了声。
连续喂喂喂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难道信号不好?
贴在耳廓的手机移到眼前。
好么,屏幕是黑的。狂摁开机键后,弹出来一个底部亮红的空电池。
关键时刻,她的手机掉链子了。
谢微霜往两侧耙胡乱飞舞的发丝,闭了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那股由内而发的恼意被理智占据。
现在是当地时间四点,天很快就黑。谢微霜祈祷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家让她临时充会儿电的地方。
海风裹挟雪花从四面八方来,吹乱黑长发,冻得鼻头麻木发红。大衣里头的轻薄羽绒服,抵挡不住彻骨潮湿凛风的魔法攻击。
谢微霜冷得有点扛不住。
围巾拉高包裹脑袋,绕口鼻两圈打结,只露眼睛部分在外,尽量不让冷风往缝隙钻。双手抱臂夹在腋下取暖,脖颈脊背瑟缩。
别说,还真暖和了些。
她一路走,碰到开门的店铺就进去问。有些说抱歉,有些没搭理她。一条街走到底,谢微霜的心凉了半截。
不知不觉,又回到拍照的海边。
谢微霜绕过大腿高的雪堆,继续往亮灯的店铺走,凸起的屋檐暂时为她遮蔽风雪。一旁窗户的倒影,却忍不住让她停下脚步。
镜像里的人,灰扑扑、佝偻的。飘落在围巾上、肩上不肯挪窝的白雪,成了时尚单品。好好的都市隶人秒变村头翠花街溜子,狼狈又无助。
她此刻停在了一家拉面店前。
店里头,店主在煮东西。她看不清锅里煮些什么,只见水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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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蒸腾,茶汤色液体咕哝翻滚。
好想来一口热汤或是一杯热水,卖火柴的小女孩被冻死前的幻想出现在她身上。谢微霜揣兜拢了下硬币,苦笑呵出白雾。
谢微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打量起别的地方转移注意力。
透过玻璃窗,里头的陈设一览无余。
店面很小,看起来像一家家庭作坊。烹饪流理台,L型木桌,四张黑色皮质高脚椅,墙上挂了些合照。
有位带渔夫帽和墨镜的爷爷,在和拿锅烹饪的白发奶奶不知聊什么,脸上表情乐乐呵呵。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一家拉面店借到手机充电器。谢微霜心想。又默念一遍“一定能借到充电器,加油”,以此来强化吸引力法则。
她在拉面店前多停留十来秒,鞋尖调转方向挪了半步,手刚碰上门把手,一股强劲的外力使得朝外开的木门猛拍上她的额头,鼻子有围巾遮挡作为缓冲,依旧没减轻那股直冲头顶的酸痛感和钝痛感。
她与店里出来的爷爷撞了个正着。
爷爷不停鞠躬道歉,白发奶奶也赶忙放下手里的雪平锅出来查看。
蓬松雪花飘进室内融化成水,木门重新合上,谢微霜被带进了店里。
拉面店店主是一位白发苍苍,扎着碎花发带的奶奶。可爱又优雅。个子不高,只到谢微霜肩头。名叫井原美纱绪。
方才撞她的爷爷去而复返,带来一只膏药,嘴里一直说小姑娘对不起对不起。谢微霜看了背面说明,是一只消肿止痛散瘀的药膏。
爷爷离开后,美纱绪奶奶带着歉意让谢微霜别怪罪她家老头子。他的眼睛做过几次手术,视力不好。
谢微霜摸摸鼻梁,剩下丁点酸麻感,她摇头:“没关系,已经不疼了。”倒是脸被冻麻,生理泪水从眼眶流淌,留下轻微的刺挠痒意。
她用手背拂了拂脸颊,闻到浓郁可可香。
美纱绪奶奶笑意慈祥:“外面很冷吧。”说着,推马克杯到谢微霜面前,“喝点可可暖暖身子。”
马克杯中雾气袅袅,均匀撒了肉桂粉,褐色热可可荡起小小漩涡,里头有颗胖乎乎的白色棉花糖漂浮着。
对于被寒风冻透的人来说,一杯冬日热饮犹如沙漠里的稀缺绿洲,慰藉人心,但谢微霜一时左右为难,不好意思吃白食,于是说出自己现在的窘境。
她没钱,路边自动贩卖机最便宜的商品要110日元,她连瓶水都买不起。
“我的孙女经常说,在冬天能喝到暖暖的可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她还说我泡的可可是最好喝的。也不知道是哄我开心,还是真这么好喝。”美纱绪奶奶眼睛微闪,放缓语调,“你来当当评委,可不能骗我这个老太婆噢。”
谢微霜抿唇垂眸,白纱般的雾气氤氲了双眼,也朦胧了墙上合照里光头小姑娘插满治疗仪器,伸手比耶带笑的面庞。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生离死别带来的痛楚,谢微霜双手交握杯身,僵硬的手指头渐渐回暖。她抿了一口,弯了弯眼:“可可很好喝,您的孙女没骗您。”
美纱绪奶奶只是笑着,嘴里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手里擦拭洗净的拉面碗的动作未停,美纱绪奶奶目光悠长:“你们很像,笑起来像月亮。”她在眉眼处比划,又在嘴角上方一点的位置轻点,“这里有酒窝。”
她又道,“对了,今晚有暴风雪,电车可能会停运。如果你今晚没有地方可去,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店里,上面有个小阁楼。楼梯在屋子后面。”
独自一人出门时,谢微霜总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摩陌生人。可是美纱绪奶奶太像她姥姥了,笑颜和语调都很像,让她忍不住卸下防备。
她笑笑:“谢谢您的好意。有人捡到我的包了,对方给我打来了电话。”
只要她的包找回来,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美纱绪奶奶一下子睁大眼,眼角布满岁月的褶子被撑开平滑不少:“那真是太好了。你们约好见面时间地点了吗?”
谢微霜碰碰鼻尖,摇头:“电话打到一半,手机就没电了。”她面露难色,把关机的手机拿出,“方便跟您借一下充电器吗?”
美纱绪奶奶凑近瞧她的手机品牌,短促啊了声,说,这里刚好有充电器。谢微霜道谢接过。她碰壁碰怕了,好在这一次非常顺利。
手机正常开机后,她第一时间回拨方才的号码。听筒里嘟声响起,谢微霜咬着下唇,反倒忐忑起来。
对面不会不接她电话了吧?
2. chapter 2
电话响一声,便接通。
谢微霜心里如大赦,主动解释:“不好意思,刚才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又问,“怎么方便和您碰面呢?”
对方没立刻回答,反问她的位置。
钱函。她下意识道。
“我送过去给你。”
谢微霜微怔:“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我刚好要开车往那边走,顺路。”
清沉嗓音远离,几秒之后,那声音又重新贴近,询问更具体的地点。
谢微霜垂眼扣马克杯手柄,在纠结着。她向来不喜欢人情往来,尤其还是个不知高矮胖瘦的陌生人。
对面可能以为她没听清,反倒又重复一遍。嗓音依旧低沉,听不出任何的不耐烦。勾起的尾音更像是和伴侣通话那般亲昵。
耳根痒,心也跟着被羽毛挠了下。
她轻呼一口气,报出拉面店的名字。大不了等拿到包了,给对方一点报酬。
对方只说:好,一会儿见。
挂断前,谢微霜急道:“先生不好意思,方便问一下贵姓吗?怎么称呼?”
“徐,徐经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像一张无边的绒毯,笼罩渐渐布下黑幕布的天与地。
耳畔又一次传来客人“电车又停运”的抱怨,谢微霜双手握抱浅米色马克杯,只关注窗外的动静。
远处有车灯闪烁,她的心提起,车辆没有停留,心又跌进谷底。她盼了好久,一看时间,堪堪过去十分钟。度秒如年在这一刻具像化。
谢微霜揉揉有些钝痛的额角,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撞狠了,像有把锥子在凿她的脑袋。门铃响一声,锥子就凿深一寸。她需要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手机她是不敢再玩,生怕又半路歇菜,于是和美纱绪奶奶借一本杂志打发时间。
十来平方,一间卧室大小的拉面店,时而热闹洋溢笑语,时而安静得能听见石英钟的秒针在走动。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门铃叮铃响的频率越来越缓。
不知过去多久,又有车灯闪烁,谢微霜已经不抱期待。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眼睛只对着窗外的街景虚晃一下,重新落回纸页上的字句。
可惜她心不在焉,一直在重复阅读某一页的某一段话,迟迟进入不了下一段新章节。
时针指向的数字越大,谢微霜的心越沉。脑海里的假设就像随风飘散的蒲公英,摇摇晃晃在心里扎根,越加笃定——
徐先生不会是不来了吧?
拉面店玻璃窗上粘贴了营业时间,距离闭店还有十分钟。美纱绪奶奶的女儿已经过来接她,母女俩现在正做清洁工作。
暖光灯剩下谢微霜头顶的那一盏未关。她婉拒美纱绪奶奶为她延长闭店时间的想法,以及再次让她去家里做客的邀请,于是,随意找借口说对方马上就到,已经给她发来消息。
她轻轻拥抱美纱绪奶奶,告别母女二人,目送车子在雪夜中离开。
谢微霜握紧手机,很想给徐先生拨打电话,询问何时到达。但事实上,人家肯过来给她送包已经很仁至义尽,她哪好意思再打电话催促追问。她给自己设定倒计时,最后再等半个小时,九点半等不到人,她就离开。
拉面店窗下有张供过往行人驻足休息的长椅,谢微霜后背靠着窗,目光落在虚空的一点发呆。
雪实在太大,连屋檐也起不到太大的遮挡作用,脸上接连被冰凉的雪花亲吻。口鼻处的布料因呼出的白雾变得潮湿热乎,热乎劲儿很快被带走,只剩凉意。
路上行人不多,稀稀疏疏,谢微霜从发呆变成四下随意张望。
远远有人走来,撑一把黑伞,手上提着个大纸袋,步履似乎有些急切,不知是不是着急归家。
夜色干扰视野,加上密密麻麻雪花的惊扰,五官瞧得不真切,只能分辨出阔步向前的身形。谢微霜很快收回目光,手指在兜里转着手机壳上的支架打发时间,视线往下,转而盯自己的鞋尖。
忽然,视线范围里出现一双深棕牛津鞋,鞋底有积雪。鞋尖相对,间隔大约一掌的距离。
谢微霜狐疑来者何人,生怕碰上醉酒起歹念的不轨之徒。不禁提起防备心,由下至上,眼睛沿鞋子、裤子、长款黑大衣往上挪,瞳光在对方手中的大纸袋稍停。
她现在十分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方才囫囵扫过的身影。
男人手撑黑伞,将她罩在伞里,为她遮蔽迎面吹来的风和雪。谢微霜听见对方开口:“谢小姐,抱歉。车子在路上抛锚,过来晚了。”
白色霜雪斑驳黑色长款大衣,深色围巾包裹修长的颈。衔霜面庞清俊矜贵,唯独那双眼,柔情几乎从眼波里漫出来。偏深的焦茶色,水润润的。
谢微霜很少见这么美的双眼。似汪洋,亮如星,有种命中注定的美。
她十分确信自己现在心率不齐。
动因:面前的男人。
比方才漂浮在热可可里那颗未化开的棉花糖还能荡,七上八下、横冲直撞,不冲破胸腔不罢休。
目光交换,微妙滋长。
“谢……”徐经云右手小幅度抬起,最终握拳,垂放身侧,“谢小姐。”
谢微霜如停滞水面的飞鸟,扑腾羽翼,惴惴站起:“是徐先生吗?”
“对,我是。”徐经云递上手里的纸袋,“检查看有没有遗漏的物品。”
物品没有遗失,只有护照夹有翻动的痕迹。编织包也没有被替换。打眼普普通通,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姥姥亲手用钩针编织而成。同护照钱包一样,于她,无比重要。
“谢谢徐先生,在这种坏天气麻烦你跑一趟。”谢微霜客气道。
“不麻烦。”
成年人的场面话谢微霜自然懂,有几个人愿意在暴雪天出门?
她在包里摸索,双手递给他一张崭新的一万日元。
徐经云眸光黯下,眼底带伤,依旧温言:“谢小姐不必客气,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只是……顺路。”
“收下吧。”谢微霜方才听言车子在路途中抛锚,指不定会耽误到他后续的行程安排,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见他没收,她直接将钱塞进他大衣兜。谢微霜站直了抿平嘴角,余光悄摸描摹他五官眉眼。浅浅蹙眉的模样,尤其crush到她。
又性感,又欲。
只不过,是不是该分别了?
两人见面超过一分钟了吗?还是两分钟?
短短数秒,她竟然生出了恋恋不舍之意。要不……再多聊、不对,再多客套一下?
谢微霜舔了舔嘴角,礼貌询问:“徐先生是过来这边访友吗?”
徐经云:“过来拜访一位老师,他住在……住在小樽。”
“啊,小樽。”
好巧。
谢微霜下巴缩在围巾里,这才注意到他的围巾竟然和自己是同一款式。暗格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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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是浅灰,他的是深灰。
巧合与巧合叠加反而容易被视作故意制造的假象,一般出现在相识的人身上。她和徐经云谁也不认识谁,只能用真巧、好巧、太巧了来解释。
“不瞒您说,我其实今天的目的地就是小樽,还提前订好了酒店。谁知道半路丢了包,还好被徐先生捡到了,不然真得跑一趟大使馆了。”
谢微霜再次认真道谢,继续道,“刚才听见您说,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徐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暴风雪,电车停运,车子抛锚。一切只能等明天雪停,再看情况。
徐经云回答她的问题:“可能会找一家旅馆,在这边留宿。”
“今天我在这条街来回走了几趟,路口就有一家旅馆。徐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谢微霜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嗯,关心关心而已。
谢微霜说的旅馆离拉面店不远,一栋蓝色的木屋外墙房子,门口立了一个HOTEL招牌。
木门刚拉开,暖气扑面而来,里头立刻有人迎出来。
“晚上好,二位需要住宿吗?”刘海和头发卷卷的小姑娘问。
“对。”
小姑娘看着并肩而立,穿衣风格相似,看上去像情侣的二人:“一间房吗?”
“两间。”谢微霜主动道。
徐经云没有掌握太多日语词汇,但还是能区别出一和二的发音。至于谢微霜和小姑娘后面一长串的对话,他实在是听不懂。
“徐先生,麻烦护照出示一下。”谢微霜看向他。
“好。”徐经云从大衣内兜拿出暗红色封皮护照,以一个陌生人的口吻询问一二,寒暄那般自然而然,“没想到谢小姐会日语。”
谢微霜同样将自己的护照递给小姑娘,语气轻快道:“我是日专生,毕业之后一直在日企上班,经常过来出差。徐先生呢?您是什么职业?”
“编剧。”
“好厉害。”谢微霜眼里泛起崇拜的光芒,身体微微侧着,偏向徐经云,“我一直觉得编剧就像一位织梦者,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搬上大荧幕,能让观众品尽人生百态。”
“谢小姐谬赞了。”
小姑娘登记完毕,将两本护照归还给客人,职业探索的话题就此打住。
上楼的楼梯狭窄,小姑娘走在前头带路,让他们小心台阶。徐经云走在最后头,在谢微霜看不见的地方,抬手护在她身后。
今晚入住的房间在二楼,两间房相对着。房型是传统的日式榻榻米和屋。
两人停在房间门口,互相道早点休息,各自进屋。
谢微霜快速收拾好自己,铺好床被,整个人呈大字状陷入柔软的羽绒被里。有种回到小时候,和姥姥一起在堂屋打地铺的感觉。
她盯着竹枝、和纸制作而成的方形灯,有根细绳从中垂下,像催眠师手里似钟摆晃动的怀表。她想着徐经云帅气的容貌,勾得人想一探究竟的神秘气质,又想着失而复得的随身物品,不知不觉睡着。
夜已深,月藏在厚积的云层,大雪依旧纷扬。
徐经云眼底清明,久不能眠,他知道谢微霜明天一早又会将他遗忘。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547天。
相识——遗忘,遗忘——相识;往复循环,循环往复。像在莫比乌斯环里追逐,也许终其一生也挣不开命运的枷锁,找不到破局的支点。
3. chapter 3
七个小时前。
“张导,我是徐经云。剧本已经让助理送过去给您……好的,后续保持联系。”
徐经云挂断电话,沿回廊回到暖如春的茶室。
院中的枯山水被皑皑白雪覆盖,置石、青苔、石灯笼纷纷白了头,只剩灰冷色调,更衬托得矮几上木托盘盛放的和果子小巧精致鲜艳。红蓝粉紫,不像入口的点心,更像置于架上摆放的装饰品。
地炉旁跪坐穿绛红和服的女子,双鬓微白,发丝妥帖盘起,珍珠发卡一丝不苟别着碎发,仪态端庄优雅。竹制柄杓舀一勺釜中的热水,缓缓注入茶碗。
徐经云离席后入座,这才有空看群聊里热闹的对话。
有人@他,在五分钟前。
【陈楠:@徐经云,猜猜我和我媳妇捡到了什么?】
徐经云:“……”
他知道陈楠休年假和媳妇去北海道看雪,可他能空投物品到北海道,让陈楠捡到不成?
他回一个点,表示已阅。
陈楠见徐经云回复,又来劲:【快猜快猜@徐经云。】
【徐经云:不猜。】
【陈楠:不猜过期不候啊,一会儿就不是v500的事了,5000也不行,除非50000。】
徐经云微微倾身,双手接过茶盏和师母道谢,吹散雾气品茶。他放下茶盏,低声问身边的人:“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方知其耸耸肩:“谁知道,可能忘记吃药了。你知道的,药不能停。”
陈楠不依不挠,价钱越叫越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私人拍卖会现场。
狮子大开口突然停止。几秒后,对面发来消息:经云哥,我是贝萱,我和陈楠捡到了一个包。
接着,一张照片跳跃于对话框。钱包上头压了一张身份证,一旁是翻开首页的护照。
好端端的茶盏一歪,当啷倒下,茶汤泼洒而出。
这一动静,惊扰了矮机对面认真阅读剧本的卢成。
卢成是徐经云和方知其念本科时的老师,同时也是编剧界的老前辈,国内著名编剧、作家,国家一级编剧,获奖无数。近几年因为病痛缠身,慢慢淡出视野,连幕后也极少参与。
十八岁,对专业尚懵懵懂懂的大一新生叫的一声老师,一直称呼到现在,几人间的师徒情延续至今。
“老师抱歉,失陪几分钟。”徐经云欠身离开茶室。
卢成打趣:“经云这孩子平时沉稳得很,今天倒是反常莽撞起来了。”
方知其笑笑,主动拿过师母手里擦桌子的布巾,示意他来收拾就行。他给徐经云收拾烂摊子,边擦边腹诽。
徐经云是沉稳,自打互相认识起,这人一直这个性子。板板正正、无趣少言寡语,情绪波动起伏比奥运跳水冠军压的水花还小。
现在嘛。
他可不信徐经云还能这么淡定。
徐经云跳过不靠谱的人,拨通贝萱电话,直奔主题:“谢微霜的钱包和护照怎么在你们那里?”
“我和陈楠刚才准备下车,路过一个座椅,觉得有个包很眼熟,结果翻了下里面的证件,还真的是微霜姐的包。”
贝萱说,“听陈楠说,你在日本转机去拜访老师,所以让他问问你这边的情况。谁知道这家伙扯东扯西,半天说不到重点。”
“你们现在在北海道哪个位置?”徐经云问。
贝萱开了外放,陈楠挤过来:“我们在小樽。包就是在从札幌到小樽的电车上捡到的。我刚才还和我媳妇猜测,谢微霜八成在钱函下车了。还真是巧,得亏是我们捡到了。你说对吧,媳妇。”
陈楠被捏了一下嘴,不贫了,“你现在在哪呢?”
“大阪。”
“啊,大阪啊。”陈楠和姚贝萱对视,从大阪到北海道需要费些时间,他试探,“要不,我和贝萱直接联系谢微霜?”
“我过去找你们。”
“可是微霜姐她……”贝萱心有顾虑。
“我知道。”徐经云轻捏眉心,眸光黯然。
陈楠在电话里头沉默。其实这么一来,倒是简单事情复杂化了。他们只需往回坐坐到钱函站,把包还给谢微霜,徐经云根本不用来回折腾。
罢了罢了。
“随他吧随他吧,一根筋走到底的人,碰上丁字路口也能走出第三条路。”陈楠说道,“这边看着要下大雪了,你路上小心点。我和贝萱现在坐JR回札幌,直接在新千岁机场碰面,到了联系我们就行。”
徐经云垂眼查询航班信息,不禁蹙眉确认:“你们确定她现在在钱函?”
他们现在的假设是基于谢微霜身上身无分文,万一她有钱呢?有钱就意味着她在境内行动自由啊。
陈楠噤声,贝萱忙道:“要不我问问微霜姐?不问别的,就旁敲侧击,让她帮忙代购点东西。”
“不用,等我消息。”
徐经云不敢耽搁,拨通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十一位数。
手机轻贴耳畔,每一声嘟声多延长一秒,都令他提心吊胆。他害怕、担心、恐慌,所有负面情绪比开闸的洪水更来势汹汹。
“嘟—嘟—嘟—”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心口像被棉花堵着,呼吸加重几分。他闭了闭眼,再次拨通,不停祈祷电话快些接通。
突然,响起很细微的电流声。嘟声消失,无声空拍几秒。
对面接了电话,没有说话。
握手机的手指用力到血色消失泛白,他强压下那股胆战心惊,稳住了声线:“请问是谢微霜谢小姐吗?”
听到那句“对,我是”,徐经云眼眶发热,万幸,她没出意外。他立马表明来意,让对方放下戒备。
话音刚落,对面忽然又没了声,紧接着响起短促的挂断提示。一次、两次、三次,再回拨,依旧提示对方已关机。
谢微霜失联了。
刚沉下没抛锚停靠的心,又再次腾空而起。
徐经云不敢往最坏的方面想,他告诉自己,谢微霜只是手机没电关机了而已。思绪像空中之鸟,张开双翼,飞往四面八方,难以控制方向。
回茶室路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安慰自己,谢微霜是成年人,她能自如处理一切突发状况。
卢成见他回来,正准备讨论剧本。
徐经云绕过矮几:“老师抱歉,明天再过来登门拜访。”
卢成疑惑:“要走?”
“嗯,有急事需要处理。”
徐经云说完径直离开,方知其追出来询问情况,问完之后,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轻呼气,回了茶室。
“经云没事儿吧?”卢成问方知其。
方知其捻了块和果子放嘴里嚼,觉得甜腻,喝了口茶才开口:“老师你还不了解他么。这世上能让他方寸大乱的只有一个人。”
卢成了然:“那小姑娘叫、叫——”自从做了开颅手术后,他记忆力大不如前,半晌说不出姓甚名谁。
“谢微霜。”
“噢对,小谢。”卢成说,“说起来,前两年我们见过面,是个落落大方爱笑的姑娘。她跟你师母聊得来,还约过下午茶。小谢现在也在日本呢?”
“嗯,徐经云说她过来出差。”
“那正好,让经云明天带小谢过来,一起吃顿饭。”
“这……”方知其为难。
师母中文一般,许是听到熟悉的名字,反倒主动询问。
方知其挑挑拣拣,简略说了重点。
卢成听完惋惜:“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经云没提起过。”
方知其毫不意外,徐经云向来报喜不报忧。好像偶尔卸下肩上的担子,天能塌下来似的。当自己是盘古,能撑起一片天呢。
卢成用日语和夫人解释,师母捂嘴,满脸诧异。方知其见她不知给谁打了电话,和卢成说后,又转告给他。
“知其啊,一会儿帮老师转告经云一条消息,我发你手机上了。”卢成摘下眼镜,“你也别跟经云说是我们帮的忙,他既然有意瞒着,我和你师母就当不知情。”
方知其点头,挥手道别:“知道了。”
徐经云刚坐上去往机场的出租,收到方知其消息。上头有一串号码,只说到札幌需要用车直接联系就行。
他回:【谢了。】
方知其把卢成的交代抛在脑后。徐经云重情义,这头消息发完,哪个大导的联系方式转头就到他手里,他可不拿这个居功。
【别谢我,师母的功劳。】
徐经云眉头微动,点开卢成的头像,犹豫片刻,还是退出聊天框。
他静不下心。
一方面,他联系不上谢微霜。关闭微信后,他又再次拨打电话,依旧提示关机。
另一方面,这趟航班是今天飞往北海道的最后一趟航线,希望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一切顺利。
途中,手机安静得可怕,徐经云一直握在手里,生怕错过电话。
每隔两分钟他就回拨一次,怀揣期许,无情的关机提示,又把他拍倒在地。
幸好老天没再给他制造困难障碍,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机场。付钱的时候,沉寂的手机蓦然响起。
谢微霜给他回拨的电话。
他强忍失速的心跳,和她沟通,确定人在钱函。直到见到面那一刻,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稳落地。
徐经云辗转,忽然听到对面推拉门传来的动静,是谢微霜的房间。
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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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结构的房屋隔音效果差。木门拉动的声音被刻意放缓,放轻。徐经云拿起手机看时间。
凌晨三点,谢微霜要去哪儿?
谢微霜现在脸很烫,指定能煎蛋,好想把脸埋到雪里降温。
睡着之后,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只能出现在小粉红网站的梦。
她不是第一次做梦。无数次梦中,看不清让她飘向云端享受欢愉的脸。每每她仰头想窥望,立马惊醒。这次却不一样,第一次清晰看见对方的五官长相。
俯身在她上方的男人,身形、声音、脸庞渐渐与徐经云重合。更要命的是,她狐狸精上身似的,攀肩勾腰,腻着嗓音让他再快一点。
她竟然把第一次见面的徐经云,当作春梦对象!
谢微霜身子弓成虾米,疯狂揉乱长发。
非常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谢微霜掀被子,被子下只着贴身内裤的浴衣早已凌乱,夹生的小豆子和微微痉挛的小腹暴露在空气中。
她起身狂灌凉水,依旧无法降温,无法压制发紧的喉头以及私.处被羽毛轻拂撩拨的痒意。连额头也冒出细密汗珠,整个人像躺在蒸笼里,浑身冒热气。
伸手往下探,挑开布料,指尖沾染晶莹的蜜汁。脑子呆愣一瞬,她渴男人渴到这种地步了?
谢微霜越想越疯魔,甚至生出不管不顾闯进对面,来一次one-nightstand,让自己爽一爽的想法。她得出去走走,透透气,给自己降温,给持续发热的脑子降温。
经过旅馆前台,小姑娘疑惑看她一眼,主动询问是否寻求帮助。谢微霜很想说她想找个男人。
同事曾出于好奇心,拉她去逛过牛.郎店。恕她传统,这边的牛.朗实在不是她的菜,还是中式菜谱更合口味。
谢微霜无法如实告知心底需求,随口扯出一个意识流的借口,说想看看雪,外面的雪让她回忆起故乡的第一场雪。其实不然,相反,她的故乡在南方小城,绿得很,一年四季都绿。
谢微霜出了旅馆,夹雪的风一吹,没有立马起作用,凉丝丝的,但还没达到可以降温的效果。时间显然不够长。
站着特显傻,虽然堆雪人也没显得有多聪慧。但至少是找到了事情做,而且直接接触媒介,能有效降温。
谢微霜搓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又搓一个小一些的叠在上方。她蹲在角落折下一根枯枝,枯枝一分为二掰开两截,雪人的手就出来了。
还缺两只眼睛。她用枝条刨雪,找到两颗圆石子嵌上。粗糙的雪人造型完成。
有点愣,有点傻,挺符合她现在的状态。
谢微霜裹紧衣领,终于觉得冷,毛孔里也被填了雪花的冷。她最后欣赏一眼雪人,小跑回旅馆。
旅馆大门合上,徐经云呵着白雾,从角落里出来。
他蹲下,伸出食指,轻轻碰在雪人的树枝假手上。似乎这样,能相隔着时空和谢微霜牵手。
他对着雪人拍下照片,保存记录进写了数百条的专属日记里。
天气:大雪
时间:凌晨三点零九分
摘要:谢微霜半夜不睡觉堆的雪人
徐经云始终漾着浅浅的微笑,最后在雪人脑袋摸了摸。
大雪在日出金光透过厚重云层洒落大地时分停止,谢微霜伸着懒腰起床,早已天光大亮。
她收拾妥当,勾起编织包肩带。
对面的门几乎同一时间拉开。
“早上好,徐先生。”
耳膜像被蒙上一层薄膜,鼓胀着,隔绝了大部分声音。脚下像是大树生了根,伫立在原地。徐经云怔愣在和屋门边。
清亮嗓音破芽而出,穿透覆盖的薄膜。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谢微霜在和他打招呼,她脸上的笑容是向上开口的抛物线。
谢微霜抬手挽耳边的发丝,笑意未减:“徐先生着急离开吗?赏脸一起吃个早餐?”
她面上如常,心里却臊得慌。虽然不小心把他当成春.梦对象,但这一切都是她暗搓搓的颅内高.潮,可没真的饥渴到上去蹭他,在他面前失态。
徐经云如一具提线木偶,谢微霜走一步,他走一步,甚至没注意到谢微霜已经将两间房的房费付清。
他一直跟在谢微霜身边,从暖气充足的室内过渡到室外,冷风一吹,将那股不可置信吹散。如果是梦境,谢微霜也会如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两人并肩而行,从三十公分的距离,渐渐缩短,十八公分……八公分,两只自然垂放于身侧的手臂猝不及防碰上。
不是梦。
徐经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切都不是水中影,也不是梦里花。
谢微霜就在他身边。
这一次,她没有忘记他。
4. chapter 4
谢微霜抬手去拉木门把手,有只手比她更快。
“谢小姐请。”
谢微霜笑容很明媚,轻快道谢,心里暗暗给徐经云又多添上一个绅士的标签。
井原美纱绪看见谢微霜,惊喜又意外。
她放下手里的锅具,绕出吧台。谢微霜上前,和她轻轻拥抱。
徐经云站在一旁,看二人轻声交流。
谢微霜忽然朝他望来,眼睛和嘴角带笑,拉开一个高脚椅,冲他做出“请坐”的动作。老人家已经绕回吧台后,点燃炉灶,似乎感觉到目光的投射,冲他点头微笑。
谢微霜一回头,见徐经云还在原地,便喊了他一声徐先生。徐经云指尖动了动,缓步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吧台上摆放两杯冒热气的茶汤,散发焙炒过的麦香。谢微霜推过去一张菜单:“徐先生,谢谢你过来一趟,我请你吃拉面吧。”
徐经云笑笑接过手写菜单,上头全是平假名片假名,唯独能看懂的只有后头的价格。
“和你一样就好,没有忌口。”
“好。”
他看着谢微霜指着其中一行日语,伸出两个手指头,老人家又笑着和她说些什么。她的表情娇羞,捂着嘴,笑声轻盈。
室外日光透亮,一抹粉似云霞飞入鬓角,他瞧得清楚。
脑袋一偏,视线猝不及防撞上。
脸颊像被手里的麦茶烫到一般,谢微霜又想把脸埋进雪里。心跳砰砰乱窜,旋即意识到徐经云听不懂日语,心虚感压下去几分。
刚才她给美沙绪奶奶报了菜单,美沙绪奶奶应声说好,目光来回逡巡后,打趣说:你们看起来很般配。谢微霜惊讶地说了句红豆泥,脸上五官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乱飞。
目光一触,又弹开。两颗带电粒子碰撞,朝各自轨迹运行。
谢微霜手指头在桌面扣城堡,徐经云执起茶杯,雾气掩去眼底的宠溺。
“让谢小姐破费了。”
谢微霜拍拍怀中的编织包:“比起一碗拉面,我才该谢谢徐先生。”
一兜子重要物品和拉面,孰轻孰重?别说一碗,十碗一百碗她也愿意支付。
眼看麦茶下去一半,她拿起搁在托盘里的茶壶给他添上。十分符合待客礼仪。七分满,不多不少。
在飘散过来的清淡橙花香中,他道一声谢,用余光打量起拉面店。
豪不起眼的小店,狭窄、位置拥挤。大麦烘焙时间过长,焦苦感盖过原身的醇厚。端上来的热拉面小菜码得很整齐,但仔细一看,面太厚,汤头过油。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家店并不是合格的店铺。
谢微霜打小嘴巴就挑,不好吃的,连碰都不碰。他忍不住问:“谢小姐怎么找到这家店铺的?”
“啊,这里呀...”
谢微霜用筷子挑起拉面,手腕转动,将面缠上筷子,悬在碗口五、六厘米处晾凉,“昨天要不是美沙绪奶奶的帮助,我八成就要流落街头了。”
她一边吃,一边和徐经云说起昨天的糗事。
越来越自来熟的搭话,如旧友重逢,有种似曾相识、有过长久交集的宿命感。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谢微霜昨天见到他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上辈子没爱完的人,也许只是被荷尔蒙支配的极致吸引。
面吃得很干净,两碗皆是。
谢微霜拿出自己的拍立得,询问美沙绪奶奶能不能一起合照。得到同意后,将拍立得递给徐经云:“徐先生,可以帮我们拍个照吗?”
徐经云浅浅勾唇接过。取景框框柱宛若至亲般的一老一少,谢微霜半拥着美沙绪奶奶,笑容再次在脸上绽放。倒数三秒后,定格下温馨的瞬间。
相纸慢慢成像,美纱绪奶奶看了照片,忽然捂嘴低笑,问谢微霜可不可以邀请那位男士一起合照,留在店里的照片墙上。
谢微霜闻言,向徐经云转达美纱绪奶奶的想法。徐经云深深望了眼。谢微霜满脸期待,双手合十抵在唇边。
没有犹豫,他轻声说好。
美纱绪奶奶在中间,谢微霜和徐经云两人一左一右。白色底框的相纸,用红色马克笔画下一个爱心,贴在照片墙上。
如果有朝一日她再重游钱函,再次光顾拉面店,再回望照片墙上的合照,会是什么心情?
还未离开,谢微霜已经开始期待。也许她可以列一个一年之约、三年之约、五年之约的清单列表。
拉面已经吃完,到了分别的时间。
热气遇冷聚成白雾,谢微霜紧了紧围巾,听见徐经云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打算啊......
谢微霜呼出一口气,不想去小樽了,不如早点去机场大逛特逛免税店。于是道:“我一会儿就回东京了,今晚的飞机回国。徐先生呢?”
“我下午飞大阪。”他答道。
谢微霜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轻轻点头。可惜了。一个大阪,一个东京,不同路。
“徐先生一路顺利。”她客套道。
“你也是。”
“那,徐先生再见。”
“谢小姐再见。”
徐经云想送她到站台,但不敢表现得太亲密,怕她生了疑虑。谢微霜没有忘记他,就已经很知足。虽然没有忘记和记起之间,仍有云泥之别。
谢微霜倒退走几步,从半臂的距离,一厘一厘拉开。下唇轻轻一咬,露齿一笑,最后挥挥手,转身离开。
徐经云攥紧在身侧的手,随背影的远去渐渐松开。
右肩忽地一重,陈楠搭上他的肩,嘴里连啧几声:“追妻路漫漫,美艳娇妻把你忘。”
徐经云:“……”
“能不能别犯病。”贝萱对陈楠后背来了一套九阴白骨爪。
陈楠和贝萱这对小情侣从小樽搭乘恢复运营的电车而来,到达站台,立马发信息问徐经云具体位置。
他们没进拉面店,反而装成前来旅游的游客,来来回回地走。经过那玻璃窗,就往里瞅。
徐经云和谢微霜一出来,二人立刻躲到旁边的房子后,两颗脑袋一上一下,凑着往外瞧。
白雪、大海、蓝天,色调又亮又通透,两人站在一起,浪漫爱情电视剧滤镜氛围感扑面而来。
贝萱用力拽陈楠后脑勺的头发,泪光闪烁:“这一幕真有命中注定的宿命感。”
陈楠疼得龇牙咧嘴:“谢微霜指定又忘记他了,还不是白搭。”
“你这人一点都不浪漫。”
不仅不浪漫,还煞风景。
陈楠说,我还以为你会来个霸总眼红掐腰给命三件套,让谢微霜重新爱上你。
徐经云往旁边一步,不想跟他站一块,免得脑回路被同化。
“经云哥,微霜姐她还好吗?”贝萱问。
“嗯,都很好。”
贝萱松一口气:“那就好。”
三人找一家咖啡店避风,陈楠识趣没再提起谢微霜。
“这次进组待多久?”陈楠忽然问。
“大概半个月,年前回来。”徐经云答。
“什么时候的飞机?”陈楠继续问。
“明天。”
徐经云此行目的地是西雅图,他需要过去跟组一段时间。
“行,等你回国再聚。”
“嗯。
一杯咖啡的时间,徐经云和两人分别。陈楠和贝萱继续北海道深度游,他则和方知其约好,落地大阪后,再次拜访卢成。费了点时间处理好抛锚的车,他便往新千岁机场方向出发。
飞机冲上云霄,滑过天际。
北京时间凌晨十二点四十八分,国际机场到达大厅灯火通明。
谢微霜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所有的水土不服在这一刻痊愈,比灵丹妙药还好使。
安妮有朋友接,她也有人接。
接机人脸上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冷酷无情手举写着谢微霜名字的小纸板,也不知道从哪个快递纸箱撕下,敷衍至极。
谢微霜眯了眯眼,朝高挑的齐刘海女生走去。
“大半夜戴个墨镜,可真有你的。”她打趣,“偷偷去割双眼皮了?”
“艾玛,吓我一跳。”钟念摘下一边耳机,将墨镜推到头顶卡着,猛拍胸口,“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知道你身高一米八,目中无人,行了吧。”谢微霜斜她一眼。
她这个好闺蜜打小个头就高,一路从小学念到高中,无数次引来体校老师劝说去练跳高,可惜这人运动细胞为零。
她和钟念的发小情延续至高中毕业,大学各自天南地北,没想到找工作时又撞在了同一公司里,勉强算是同事。她进的咨询部门,钟念是外包IT码农。
因为个头外形出挑,钟念大学时就当起兼职模特。某天,她说不想再当敲键盘写代码的吗喽,便辞职,正式签约公司,踏入模特圈。摸爬滚打三年,也算混得不错。用钟念自己的话来说,饿不死。
两人从机场离开,直奔东五环开外某个小区。
谢微霜的房子已经到期,现在暂住钟念家。出差前,就已经将行李搬来。钟念要保持身材,不陪她吃夜宵,她点了一份小龙虾独食。
钟念敷着面膜长长一条躺在沙发上,用膝盖推了推谢微霜后背:“哎,你不是要离职了吗,计划什么时候回霜城?”
“哪有这么快,能在年前交接完就不错了。”
谢微霜决定辞职了。
这一年半她频繁头痛,时而像被榔捶敲,时而像不停充气的气球在脑袋里鼓胀。不知是不是前年滑雪磕到脑袋的后遗症,医生让她多休息。
打工人休息不饱和和工作饱和的矛盾体现得淋漓尽致,资本家不会轻易让蝼蚁休息,房贷车贷、上有老下有小的开支成本,让多数人丧失说不的权利。
她深思熟虑一个月,决定将原定秋天上交的离职信提前,让忙碌步伐按下暂停键。这次去日本,就是她离职前最后的出差事项。
离职交接效率比她想象中要高,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所有工作交接完毕。她和钟念说了一声,买了第二天的高铁回霜城。
两人共住一个屋檐下,但保持着六个小时的行动时差。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晚出凌晨归,愣是没见上面。
谢微霜收到钟念的回复时,恰巧抵达家门口。
没有故意隐瞒,也没有试图给父母制造惊喜。谢微霜买票后,就已经老老实实打电话告诉父母列车出发时间。
一只脚刚迈进门,就被谢国强同志塞来一个小瓷盅,里头是天麻猪脑汤。谢同志说吃什么补什么。
叶帆女士端来一个双格分隔盘。一半核桃,一半蓝莓。核桃富含不饱和脂肪酸,有助于优化大脑神经递质的传递效率;蓝莓富含花青素,有效对抗大脑中的自由基损伤。
谢微霜两手瞬间满满当当,无奈又好笑。虽然有时候她觉得父母某些行为太过“夸张”,但不妨碍她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谢同志和叶女士对于她的辞职并没有微词。从小到大,期望如初,只希望她这辈子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就好。
谢微霜放下手中的东西,给父母大大的拥抱,又给姥姥姥爷上香之后,才在餐桌边慢慢享用补脑的食物们。
瞧着谢微霜汤喝得差不多,叶帆放下手里浇花的小喷壶,过来问她:“霜霜啊,你的头疼症状最近有没有好转?”
她喂给叶帆一颗蓝莓,嘴里嚼着核桃,随口道:“也就那样。”
出差回来头疼频次有所降低,但持续时间依旧不短,她早就已经习惯。
叶帆说:“那妈妈明天陪你去医院复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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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妈刚才查过了,你之前的主治医生明天坐诊,下午有号。”
谢国强正好从厨房出来,附和道:“对,也该去复诊了。趁你在家这段时间,爸给你补补身子。自己一个人在北城没有好好吃饭吧,看你那身板,别哪天台风一刮,把人给刮跑了。”
谢微霜停下咀嚼动作,怪叫:“爸,哪有那么夸张。”
说完,她回忆上次去复诊的时间,得有大半年了,于是点头应下。
隔天复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检查还是那些检查,以及差不多的病情询问。离开前,医生照常开药,叮嘱她多休息,适当锻炼身体,不要用脑过度。
医院人不少,谢微霜拿处方笺去缴费,排队拿药的时候,回头看一眼叶帆,只见叶帆在打电话。
谢微霜取好药,朝叶帆的方向走去。
人一走近,电话也挂断。她挽上叶帆臂弯,好奇问:“妈,你跟谁打电话呢?”
“噢,妈只能围着你转,还不能跟好姐妹聊天了?”
谢微霜乐,她可不敢说不能。
叶帆拍她手背:“走吧,我们母女俩逛逛街,妈给你买身喜庆的过年战袍。”
“谢谢麻麻~”
“啵”的一声,一个亲吻响在叶帆脸颊边,来自亲闺女的亲吻。
逛街,准备送礼的年货,间或跟叶帆去喝下午茶,当然少不了自然醒。
晚上吃完饭,一家三口则去小区附近的公园散步遛弯,或者就近在师大校园漫步,谢同志偶尔会买棉花糖奖励她,像小时候那般。
这是谢微霜回家后的日常生活,每天都过得惬意轻松。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谢微霜感觉明明回家没几天,一翻日历却发现大年三十越来越近。
早晨九点半,谢微霜伸懒腰起床,听到客厅传来欢声笑语。咬着牙刷出门一瞧,竟是钟念来了,她正陪着小姨家的小表妹在客厅玩星之卡比探索发现。
钟念及腰的长卷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一刀切短发。她在咯吱咯吱的笑声中回头,挑高眉调侃:“哟,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日山三竿呢。”
小表妹也看见谢微霜,捂嘴偷偷笑她是大懒虫。谢微霜作势要挠痒痒,她扔下手柄,跑得飞快。六岁的小孩子到底年纪小,很快被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钟念跟在谢微霜身后进房间。谢微霜洗漱好,往脸上抹护肤品,觑她一眼问:“你头发怎么剪了?”
钟念嘴里“嗨”了一声,非常、超级不经意道:“不才前几天接到经纪人安排,去面试一个电影女三的角色,面上了,导演让剪的。初七进组。”
谢微霜倒吸气,绕着她连连惊叹:“可以啊,老钟,这跨界可是让你跨上了。哪天当上208,可别忘了我。”
钟念做作挥手,拿腔捏调:“谢助理,一杯冰美式去冰双倍奶please。记住,不能太冰,微微冰。”
谢微霜抻平眼角,踹她一脚,笑骂她半只脚还没迈进三十六线,就开始摆上当红小花的谱了。
钟念歪陷在她的懒人豆袋里,打趣道:“哎,要不你给我吹吹耳边风,让你家那位给牵线递个剧本——”声调猛顿,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她立马紧闭嘴唇噤声。
“我家......那位?”谢微霜额头顶着一抹没涂开的防晒隔离,一脸懵。
无中生男朋友?
“哎呀,你听错了,你不是从大学就开始翻译文学作品呢么,指不定有些作者就是编剧呢。这不都是人脉嘛。”钟念赶忙解释,心脏突突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谢微霜没多想,只当她在做白日梦,无语抹开额头那坨杏白。不过说起男朋友,她脸上忽然一热,遮瑕遮不住染红的脸颊。
这段时间闲下来,她又开始做梦。
还是动作片,动作片演员依旧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开辟了新的场景,还有不同的姿势。
霓虹闪耀的落地窗,氤氲水汽的浴室,洒满夕阳的沙发......
钟念心有戚戚往化妆镜中扫去,视线忽凝,谢微霜拿着个化妆刷点在颧骨处,眉目含笑,满脸春光荡漾。
......?
钟念一头雾水,满脑子问号。
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微霜怎么这副表情?
“呃......”
“老钟,我跟你说个事。”
钟念刚要发问,谢微霜放下化妆刷,面向她,同时开口。
她缓缓坐直,揣摩谢微霜的表情:“嗯,请发言。”
谢微霜喝了口温水,清嗓子:“我之前不是去出差吗,我跟你说,出差可累了......”
钟念听她巴拉巴拉两分钟,觉得不对劲,于是打断:“能说重点吗,这位女士。”
谢微霜深呼吸,提着一口气,语速飞快:“我在那边碰到了个男的,大帅比,超级温柔绅士。”
重点未免也太重了点,犹如当脚一棒,砸在脚趾头上。钟念大张着嘴,脸色怪异,半晌,“哈?”了一声。
谢微霜双手捧脸:“真的,可迷人了,一看腿就软。我跟你说,我现在超级后悔当时没有跟他要联系方式。现在想找他,都不知道上哪里找。”
眼看谢微霜沉浸在美妙的邂逅中不可自拔,她在心里默默替徐经云点三根香。
钟念的表情很复杂,严肃中又带了点沉痛。谢微霜以为她不相信,仍在不停叠加描述。
最终,钟念深深叹气,接话:“行吧,你知道他叫什么么,就一个劲夸他帅。”
“知道啊。”
“叫什么。”
“徐经云。”谢微霜说。
卧室沉寂三秒。
钟念脚一滑,差点翻倒在地。她猛地起身,调子提高不止两个度,差点劈叉:“微霜,你、你记起来了?!”
5. chapter 5
什么记起来了?
她忘了什么事情吗?
她的记忆力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谢微霜冒出三连问,怀疑钟念今天说的是中文吗,怎么还听不懂了?
钟念五官跟张印度飞饼似的,到处乱飞。谢微霜视线随她而动,只见她双手环抱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时发出“嘶”、“啧”、“嗯”的拟声词。
怪异的举动不禁让谢微霜替导演担忧起来。
就这家伙演女三号吗?
不会给剧组拖后腿吧?
不会成为票房之耻吧?
钟念“嘶”、“啧”、“嗯”够了,快步走到谢微霜跟前,双手握住她的肩,再次确认:“你刚才说,那大帅比叫什么来着?”
跟前的人越凑越近,谢微霜不停往后仰:“徐经云。”
还真是徐经云。
是她认识的徐经云?还是同名同姓?
钟念不停眨眼,搞不清这个环节哪里出了问题。扔下一句“我去上个厕所”,火速出谢微霜房间。
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钟念坐在马桶上想破脑袋,终于等来对方回拨。那头语气不太客气。
“有事?”
钟念也没跟他见外,立马问:“你去日本了?”
“......嗯。”
“碰上谢微霜了?”
“对。”
“靠!”钟念用力按冲水键,“她怎么会记得你?”
徐经云难得茫然,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答:“我也不清楚。”
她很想大声说,你差点就被绿了你知不知道!绿的对象是你自己!
想了想,钟念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酸涩文学:我的心跳比我先认出你?哪怕失忆,我也会再次爱上你?
钟念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觉得命运真他爸造化弄人。
谢微霜和徐经云,差点从丑出天际的灰绿校服走到美若天仙的洁白婚纱。父母见了,婚也订了,就差往红本上盖戳。偏生命运弄人,谁也没料到一次轻微的磕碰,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遗症。
主治医生说谢微霜海马体受损,造成失忆,只能尽力治疗,无法保证。
大家都挺同情徐经云。毕竟现实生活中,没有几个人能碰上女朋友失忆忘记自己男朋友的状况,偏生这失忆还只针对男朋友本人。
亲朋好友一个没忘,唯独忘记徐经云。
大概就像有块橡皮擦抹除脑海里的记忆,凌晨十二点生效,一键删除格式化,第二天又从零开始。
几个好友调侃过,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谢微霜的事,才导致谢微霜只忘记他。事实上并没有,徐经云就差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痴痴地捧到她面前。
谢微霜失忆的症状已经持续一年多,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恢复。
不正常久了,碰上正常的事,反倒觉得反常。钟念还是觉得不对劲,谢微霜怎么会突然记得徐经云?难道她去日本又磕着了?把失忆磕好了?
重回卧室,钟念连人带转椅拉到跟前,自己在床沿坐下,神色严肃:“你去出差的时候没摔着吧?”
谢微霜茫然:“没啊。”
摔是没摔,倒是被门板磕了,算吗?
钟念继续问:“我能具体了解一下,你和那位......”实在不想从口中说出大帅比这个词,但不得不承认,徐经云美色一绝,顿了顿,她开口,“你们是如何碰上的?”
谢微霜被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哽住。
至于吗?
她又没霸王硬上弓把人睡了。
事情起因、经过、发展事无巨细铺展开来,钟念越听越无语,心里忍不住腹诽:不愧是你,谢女士,没头脑当之无愧。
她忽然回想起高中时代,那会儿,徐经云就没少给谢微霜殿后。
有次市级竞赛报名,谢微霜又丢三落四,把身份证落在哪个犄角旮旯。她嚼着蛋挞,无辜看向徐经云。徐经云没忍住,说了她一句:能不能别只顾带嘴,不带脑子。
反正当天放学,钟念没见那俩人一起结伴回家。
连着一周,两人愣是没说过一句话。她一提徐经云名字,谢微霜就捏她嘴,强行闭麦。
钟念到现在也没忘记,徐经云看见谢微霜和班上新来的转学生帅草说说笑笑下楼时的脸色,赶得上陈年锅底,黢黑。更别提帅草还捏了下谢微霜脸蛋。
然而没过两天,两人又跟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当时正好碰上半个月一换的调座,刚好同桌。钟念坐在最后一排,瞧得真切。
谢微霜嫌热,徐经云边写题边给她扇风;谢微霜嫌硌,他伸手当肉垫;奶茶喝一口不好喝,她直接塞给徐经云。总之,多了很多不同寻常、更亲昵的小动作。
钟念好奇问过谢微霜,徐经云怎么把她哄好的,给钱了还是给甜枣了,谢微霜一个劲摇头,闭口不谈。只是脸蛋坨红,嘴边还有可疑的小伤口。
回忆结束,钟念后知后觉。
好么。这俩人指定那时候好上的!好大的胆子!竟然早恋!小伤口八成就是啜嘴皮子啜出来的!
不过瞧谢微霜当时一脸得逞样,真指不定是谁先招惹的谁。
谢微霜继续讲述,听完所有来龙去脉,钟念心力交瘁:“谢大姐,我真是服了你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那儿?”
谢微霜皱了皱鼻头:“所以我这不是对他印象深刻么,多助人为乐的大帅比啊,多有绅士风度的大帅比啊。”
如果不是认识徐经云,不是两人的关系横在这里,钟念真想撬开她脑子,看看恋爱脑到底长什么样。
她一脚把转椅蹬走,拿起不停震动的手机,往外走。谢微霜也跟着起身:“这就走了?”
钟念晃晃手机:“嗯,我妈让我送完东西,赶紧滚回家打扫卫生。”
“啊,还以为你特意来找我呢。我刚才还在想,一会儿跟你去附中附近逛逛,前两天开车经过那边的美食街,嘴巴馋了。”谢微霜颇为惋惜。
“想得可真美,我特意来看叶阿姨的。我妈让我过来送土特产。”
谢微霜拿出一份伴手礼递给她,特意交代给叔叔阿姨,接着说:“没过年呢,就送礼啊?”
“你们明天一大家子去新疆,今天不送,等过年过来供在家门口吗?”
“等等,新疆?什么去新疆?”谢微霜没反应过来。
这家伙怎么回事?
钟念心累:“你不知道?”
谢微霜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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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念离开后,她晃进茶室找人。叶帆和小姨凑近看笔记本屏幕,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她好奇走到身后,对着屏幕里的行程表问:“妈,明天我们要去新疆?”
叶帆“啊”了声,说:“对,小姨、萌萌也和我们一块儿。”她接着道,“今晚记得把行李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多的飞机。”
谢微霜傻眼,全家出行,她竟然是最后一个知情。
隔天,谢微霜跟个低电量的机器人似的,抵达乌鲁木齐转机去喀纳斯,直至坐上接机的七座商务车,才彻底回神。
叶帆说,这次旅行走的是北疆线,禾木、喀纳斯、阿勒泰,最后去赛里木湖就返程回霜城。
一行人抵达禾木,恰巧赶上日落。人刚下车,行李卸一半,谢微霜就被拽到村子边上的小雪包当摄影师。
叶帆指挥谢微霜帮她们姊妹俩拍照,举着鲜艳的披肩,换各个角度各个姿势,三百六十五度拍。单人照、合照、全家福,一个没落。
拍完之后,叶帆嫌谢微霜拍照技术差,每张照片看上去都黑乎乎,只露泛红光的眼和反光的白牙。
谢国强也帮忙拍,和亲闺女一比,更烂,人都是虚影。他怕殃及池鱼,捞起萌萌坐在肩头,步伐矫健走得飞快。谢微霜的鞋不太防滑,稍不留意就原地溜冰,她慢吞吞走在最后。
谢微霜不是第一次来禾木,却是第一次看见冬天的禾木。上一次来的时候,正值盛夏。满眼是层次分明的苍郁,伴随远山云雾缭绕,与白雪皑皑的冬是不同风格的美。
哇,美、真美、特别美。
现在她脑子木得很,想不出太贴切的形容词。只觉得往村子里望去,一个个小木屋从雪堆里钻出,整齐披上暖黄衣裳,为雪夜增添一抹亮色,与刚撒下的澄澈繁星互相辉映。
自由行主打的就是自由,行程自由,睡眠自由。来禾木两天,谢微霜依旧睡到自然醒,起床后,跟着家人晃晃悠悠逛,陪萌萌坐雪橇。
大年三十那天,叶帆带了早餐过来,试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吉克普林滑雪场去滑雪,她避之不及,好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微霜倒回床上,只管让他们尽情玩,不用管她,晚上她直接去吃年夜饭的饭店汇合。
一整天,谢微霜没出过房间门。手机看累了,躺。躺累了,就搂着个抱枕,在落地窗边赏雪放空。直到临近饭点,看见家族群消息,方才穿衣出门。
走到饭店附近,谢微霜隔着包住口鼻的围巾,闻到浓郁的羊肉香味。鼻尖轻轻翕动,眼睛继续往下,随时注意脚下路况。
忽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两个推搡玩闹的孩子,撞到谢微霜后腰。本来鞋就滑,这回真跟滑冰似的,不受控制直直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谢微霜跟颗弹力球似的,撞进对方胸膛,被反作用力弹开,又碰到后头的游客,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跌进旁边的雪堆里。以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发懵着。
冷空气阻碍了睫毛的扇动速度,长而翘的眼睫扑闪得极慢。映在瞳仁里的高大身影,摘下手套,微微倾身,对她伸出手。
对方戴口罩,只露上半截脸。谢微霜却一眼就认出俊朗的眉眼轮廓,她眸光很亮,满眼不可置信,几乎以为是自己摔出了幻觉。
6. chapter 6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新的一年如约而至,又一个春天踏歌而来......”
餐厅里的大屏幕在播放CCTV1春晚直播,临窗餐桌上的三大一小无人观看翩然起舞的歌舞节目,视线皆投向不远处一男一女身上。
叶佳捣捣自己大姐的胳膊:“哎,姐,霜霜她记起小徐了?”
“也不能说是记起,小徐只是说霜霜这次没有忘记他。”叶帆说。
“啊?那...去看过有医生了没?”
叶帆叹气:“看是看过了,检查结果还是老样子。现在就是担心霜霜哪天又把他忘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
“姐,你也别着急,顺其自然吧。”
“这话小徐也说过,他说霜霜身体没事就行,别的都是次要的。”
叶佳也跟着轻叹:“你说好端端的小情侣,成了这样子。”她又道,“不过小徐也是有心了,大老远从美国回来,还给我们做旅游行程计划,安排酒店车辆。”
这点叶帆倒赞同:“可不是么,小徐这孩子打小就沉稳,我和你姐夫都看在眼里。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同意这俩孩子的婚事,我和你姐夫就霜霜一个闺女,喏,你姐夫之前还说呢,霜霜要是远嫁他可不同意,他只接受上门入赘的。”
大人说话间,萌萌突然跳下凳子,哒哒哒跑出餐厅,跑到谢微霜和徐经云身边。
萌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表姐和姐夫一直站在外边,但她知道,这个帅帅的姐夫会给她买芭比娃娃,给她游戏卡带,还会陪她玩游戏。她举起手中奶酪棒,递给徐经云。
“萌萌,你怎么出来了?”谢微霜很是意外。这小屁孩可是个小社恐,平时出门在外碰见相识的人,恨不得躲在大人身后,怎么这回倒是舍得把心爱的奶酪棒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萌萌看看谢微霜,又看看徐经云,从毛绒绒的围脖小兜掏出一个奶酪棒,各自往两人的手里一塞,脚下一动,跟条小鱼似的,呲溜跑回餐厅。
汪汪队图案的奶酪棒在徐经云手里显得特别小只,她不好意思碰碰鬓发:“徐先生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小孩是我小表妹。”
“没关系,谢小姐快进去吧。别让......”徐经云浅笑,掩盖眼底的落寞,“别让家人等急了。”
谢微霜往斜角方向一瞟,看见了扒在玻璃窗上的萌萌,小脸扁成汉堡包里头的肉饼。她忍不住失笑一声,意识到有些失态,旋即抿了抿唇,“徐先生,那...我就先进去了。”
“好,我的朋友也在等我了。”
两人面带微笑,客套道别,接着擦身而过,背对而行。谢微霜踏进餐厅的瞬间,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回身之际,差点撞到旁边的客人。她在歉意的笑里,记起来正事。
谢微霜忙追下台阶,远眺那道挺拔身影,可惜早已无影无踪。
还以为这一撞,能撞出爱情呢。好么,连联系方式都忘记要了。怪她怪她,老天给的机会,没能牢牢抓住。
谢微霜带着惋惜进餐厅,服务员领她到预定好的桌边,坐下后执起筷子就往嘴里塞肉,心不在焉嚼了两筷子肉,莫名发觉气氛不太对。一抬头,她爸她妈她小姨,六双眼睛注视着她。
怎、怎么了吗?
谢微霜的心在鼓面上蹦了蹦,不由抬手摸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没有,趁热吃趁热吃。”叶佳给她夹肉。
“别光吃肉,多吃点蔬菜,营养均衡。”叶帆给她夹菜。
“慢点吃,别噎着了。”谢国强给她倒养生五谷糊糊。
谢微霜咬着筷子尬笑,莫名松一口气。可吓死小心脏了,还以为他们要过问她和徐经云在一起的事。油然而起的心虚感,丝毫不输课堂上玩手机差点被班主任抓包。
诡异感散去,恢复往常在家相处的状态。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就在说说笑笑唠唠家常中结束。
萌萌又要去坐雪橇,谢微霜则和父母去了小酒馆坐着。
小酒馆里的驻场乐队唱着听不懂的维语歌,谢微霜咬着蘸番茄酱的微笑薯饼,看向坐在对面的谢国强和叶帆,心里不由感慨,离了父母谁还把她当小孩。
一盘薯饼吃完,她决定不当电灯泡,自己一个人往外溜达。不知不觉,走到篝火晚会的地方。
火焰熊熊燃起,火苗在旋转跳跃,哔啵作响。更大声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篝火蹦跶的游客们,台上的主持人在喊麦,穿着民族服装的景区NPC在和游客互动。
谢微霜担心猝不及防的肘击,寻了个角落待着,也不加入蹦迪队伍气氛组,只是凑数看个热闹。
天空不知不觉下起了雪,似一粒粒天上星坠入凡尘间。谢微霜站得有点冷,紧了紧揣在兜里的手,挪动步子,打算去对面的烤奶摊买一杯烤奶捧着暖手,等跨年结束,就回民宿。
烤奶摊就在前方三四米,谢微霜感觉后腰一痛,接着天旋地转。
嘭——
原本在头顶的雪花,出现在视线正前方。
梅开二度,她又又摔倒了。又是被小孩撞到后腰。今天的小孩哥小孩姐有点克她,一天没过去,被小孩撞了两次。只不过这一跤没有方才雪堆的缓冲,结结实实摔在雪地上,哪怕有厚衣服羽绒服垫背,谢微霜还是摔得有点懵神。
盐粒般的雪不停飘落,挂在眉梢,亲吻鼻尖,触碰嘴角。谢微霜眨眼,一下、两下,一张帅脸骤然放大,场景重现。
雪是冰的,一点没有起到降温作用,脸颊温度反而在不受控制升温。
谢微霜很想捂住脸。为何又在摔倒的时候遇见徐经云?一件糗事,被同一个人撞见两次,对方会不会以为她小脑发育不良?
她刚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对方比她先开口:“还好吗?有没有摔到哪里?”
谢微霜点点头,又摇摇头。
掌心纹路贴在一起,她犹豫一瞬,紧紧回握。对方手心温暖,臂膀有力,稳当将她扶起。谢微霜眸光淌过他清俊脸庞,心跳不可控地开始错拍。怎么会有人照着他的理想型长,她无可救药地对仅仅见过几面的人一见钟情了。
脚下不小心一趔趄,毫厘不差,再次跌进他怀里。谢微霜一下攀住他的臂膀,下巴磕在了肩膀上。她在他不见的地方,吐了一下舌尖。
她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脚上的鞋太滑。
对,一定是鞋太滑!
“谢小姐小心。”徐经云虚虚搂过她后背,再次将人扶好,绅士风度和男女有别肢体距离感恰到好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极力克制将人拥入怀抱紧的冲动。这股冲动,早在餐馆前,就已经冲破胸腔。
谢微霜这回真站好了,不再像个不倒翁,她不好意思抿着唇笑,“谢谢你啊,徐先生,又帮了我一次。”
“举手之劳罢了。”徐经云怕她摔到了哪儿,再次询问,“有没有哪里疼?”
“没事,衣服够厚。”谢微霜不在意拍走沾在羽绒服上的雪,视线扫过不远处的烤奶摊,眼珠子一转,望向徐经云,“徐先生,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几分钟?”
“嗯?”
徐经云看着谢微霜奔向烤奶摊,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
她朝摊主比划两根手指头,五分钟后,左右手各一个纸杯,朝他的方向而来。
谢微霜露出标准见客户的笑容,将左手的杯子递给他:“徐先生,请笑纳。”
“谢谢。”徐经云清浅笑着,接过纸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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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笑得真好看。谢微霜用余光觑他,又觉得自己的视线太过直白赤裸,掩耳盗铃般扭头四下张望,佯装问:“徐先生,就你自己一个人吗?没和朋友一起?”
“他们......不想当他们的电灯泡。”
哎呀,这不巧了么,她也不想当父母的电灯泡。
“原来是这样,那——”谢微霜轻咳一声,郑重发出邀请,“徐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跨年?”
现在距离零点还有一刻钟,谢微霜承认自己的邀请有些唐突、有些冒昧、有些不理智,但她馋徐经云呀。她是行动派,才不想在深夜里追悔感伤。
等待答复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她的心跳在读秒,一秒、两秒、三秒.....快回答呀,怎么还不回答?
不是徐经云不想回答,他现在耳鸣,大脑一片空白。谢微霜的眼睛比跃动的火苗还亮,他无法移开目光。周遭一切如同按下暂停键,只余她和他存在这静态的空间里,落雪化作斑斓银河将他们包围,静静流淌。
离零点越近,有更多的游客往篝火这边涌来,两人之间的间隔随拥挤的人群渐渐缩短。再被推一下,她就能和徐经云面对面拥抱。
谢微霜屏着呼吸,有意扫过那深沉但又不失温柔的面庞,嘴角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挂着笑。
还是挂着吧,至少能掩盖尴尬。
“徐先生如果不愿意的话,不用——”她率先打破沉默,免得面子砸地,捞不回来。
“好。”
“勉强——哎?!”
“好,一起跨年。”
谢微霜特别傻气地半张着嘴,很多年没坐过过山车的感觉,在这一秒,咻一下,悉数蹿回身躯。
大脑还在宕机中,她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块面团,任人挤着搡着。快要被挤散之际,徐经云勾过她的臂弯,她这才回神,顺势回到徐经云身边。
刚才待的角落已经回不去,她偷偷捏着徐经云衣袖处的布料,任他开路,最终,在另一个角落停下。
她和徐经云稍稍错身而站,头后仰,就能靠上他的肩,但也不能真的这么做。谢微霜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干,也没什么对话。安安静静看台上的篝火熄灭,为零点的燃起做准备。听主持人热场,说新年贺词祝语。
新年的钟声越来越近,音响响起滴答滴答秒针跳动的声音,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一分钟倒计时正式开启。
侧边亮起霓虹灯组成的数字,后头舞台上的户外大型投影屏也同步进行。
最后十秒,倒数声响彻天际,大家都在雀跃等待数字归零,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谢微霜没有跟着喊,只在心里默数。
“5——”
“4——”
“3——”
“2——”
“1——”
“新年快乐!!!”
黑沉的眼眸再次倒映点燃的篝火,预示新的一年红红火火,旺上加旺。
谢微霜的笑意一直镶嵌在脸上。也许是被现场热情的氛围感染,又或是因为身边的人。她侧头看向徐经云,喊出第一声新年祝福语:“徐先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小姐。”
徐经云的声音比她的低一些,但她在嘈杂的声音里听得真真切切。
谢微霜能听见徐经云的声音,却无法听见他的心声。
徐经云眸色沉沉,眼底只有谢微霜一人。
谢微霜,新年快乐。
愿你年年岁岁无恙,
愿你昭昭尔尔安康。
他和谢微霜从儿时走来,路过青春,再到此刻。希望从今往后的每一年,他依然能伴在她身旁。
7. chapter 7
国内与西雅图有十五个小时时差。彼时国内已是初一,西雅图的日历正是除夕。
电视荧幕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
徐容殊因为工作原因,加之途中碰上车辆剐蹭,比预定时间晚半个小时。放下手中的公文包,脱了厚大衣,环顾一圈,没看到熟悉的影子,于是开口问:“徐经云呢?还没到?”
父母磕瓜子看春晚开场表演,妻子怀抱两岁的女儿在和姥姥姥爷视频,包厢里无人搭理他。
徐容殊闷下半杯热茶,先去亲了妻子一口,和老丈人还有丈母娘打招呼,最后在父母身边坐下。
陶静扔掉手中的瓜子壳,看向旁边:“哟,来了?什么时候进来的,没注意。”
徐容殊倾身拿了颗坚果盘里的开心果,说道:“刚进门。我还以为我最后一个到呢,没想到徐经云更晚,不会是迷路了吧。”
“经云不来了,他回国了。”徐列山也扔下手中的瓜子壳,叫来服务员上菜。
“啊?回国?”徐容殊意外,“他拢共就三天假期,一来一回二十来个小时,折腾这一趟干什么。”
掌心挥上后脑勺,薛迩白他一眼:“我看你是上班上傻了,你弟回国还能去干什么,你当全世界的男的都像你,一点风情都没有。”
徐容殊吃痛“嘶”一声,讪笑看向薛迩:“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么。”
“你就说说你能反应过来什么?”薛迩懒得搭理他,拿了只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虾,扒皮撕小块,放进小碗里。
扔虾头的力道大了些,从骨碟弹到桌布上。徐容殊捂住发凉的后颈,自觉去洗净手,接替薛迩手里的活。
他早早预定好中餐厅,正好趁着他弟也在西雅图,打算一家六口团聚吃团圆饭,哪曾想,徐经云到底还是缺席了。
席间,话题又聊到徐经云身上。
徐容殊在心里腹诽他这个弟弟有够深情的。从学生时代起就巴巴护着,生怕被谁欺负了去。现在人在国外,剧组放三天假期,愣是飞回国一趟,就为了看弟媳一眼。
说到弟媳……
徐容殊微眯起眼,手机在手里转一圈。他点开某个头像,发送视频邀请。
视频通话很快接通。
徐经云小半张脸出现在屏幕上方,眼睛有血丝,脸上带着睡眠不足的倦意。
扬声器传来的嘈杂声几乎盖过电视播放的春晚节目,广播声与客流鼎沸声交织在一起,身后是机场候机大厅不停滚动的航班时刻表。
“经云。”
“哥,新年快乐。”
陶静和徐列山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徐容殊看去。
徐容殊将手机转一圈,桌上几人和他拜年,手机到陶静手里,被截住。
“经云,你现在在机场?”陶静问。
“嗯。”徐经云说。他和谢微霜跨年结束后,驱车回乌鲁木齐,赶早班机回北城,落地北城后转机,飞去西雅图。
“明天几点落地?要不让你哥过去接你?”
徐经云道:“不用,剧组派车过来。”
“那还过来吗?”
“不了。”徐经云说,“剧组再忙几天就收尾了,忙完之后再过去。”
陶静应一声好,又问:“经云,小霜她——”
她和谢微霜的父母同为霜城师范大学老师,是老同事,也是老朋友老邻居,经常串门小聚,每年都会相约着出去游山玩水。
谢微霜她看着长大,知根知底。比起儿媳妇这个身份,她早把谢微霜当成了自家闺女。一想到谢微霜现在的病情,忍不住又担忧起来。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徐经云打断:“妈,我这边要登机了,回头再跟你说。”
徐列山的位置在陶静右侧,他盛了一碗汤放她跟前,轻拍她肩膀安慰。陶静无声叹息,只能暂时放下忧虑,嘱咐他多注意休息,便挂断视频。
一家六口真正团聚那天,是正月初十。
徐经云结束跟组工作,直接带上回国的行李去他大哥家。
一进门,陶静就说他瘦了,连身型都清瘦了。关心完儿子,她又紧着问:“微霜的情况你和她父母说了没?”
徐经云点头:“已经去复诊了。复诊那天,我和她妈妈通过电话。”
“医生怎么说?”
[……检查结果也和之前的一样。医生说,可能是转好的迹象,不过他也说家属需要放平心态,不要着急……]
叶帆的话清晰浮现在脑海,徐经云抿抿唇,沉默下来。
陶静还想接着问,徐列山拉住妻子,他让徐经云先去休息,眼睛红得快赶上红眼树蛙。
徐经云在房间休息到日暮西沉方下楼,与家人一起度过接下来的闲暇时光。
他回国的机票订在正月十六。
四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元宵节。
徐经云回国前的最后一顿饭没去外面吃,父母亲自下厨,他在厨房打下手。
徐经云垂眼洗篮里的蔬菜,胳臂被一股力道猛地往后扯,下一秒,他被刚下班回来的人连拖带拽掳走。
徐容殊勒走徐经云,还不忘拿上两个玻璃杯。
两人来到后院,徐容殊拍拍台阶边的位置,往杯中倒酒,“来,陪哥喝两杯。”
冷呵呵的天,喝冰冻的酒。徐经云无奈接过,和他碰杯。
兄弟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安静地坐下来聊过天。各自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又聊起小时候的糗事。
“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要当宇宙首富。”徐容殊说。
徐经云扯嘴角:“写作文么,你也没比我靠谱到哪儿,你说你要成为银河系巨星。”
两人互相揭短,徐经云直接戳他软肋,提薛迩。徐容殊却顿了顿,安静下来。
半晌,徐容殊看向自己的弟弟:“经云,你想过以后吗?”他撂下杯子,像小时候那样捏他后颈,“别怪哥说得难听,万一小霜以后一直就这样,你真打算默默守她一辈子?”
徐经云敛笑,压低眉眼,轻轻摩挲手机屏幕上的合照。
他想过,当然想过,脑海里早已控制不住想过无数遍。但他不想成为悲观者,往最坏的结果设想。
其实现在这样就很好,谢微霜没有忘记他,就已经知足。
“哥,如果嫂子有一天生病,你会因为这个病离开她吗?”徐经云反问他。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
徐容殊试图推他脑袋,徐经云预判了他的动作,偏头躲开。徐经云重新拿起酒杯,杯里的浅麦色液体涌着细小的气泡。
透凉的精酿麦汁滑过喉咙,低沉的话语裹着凉意,从唇边飘来。
这辈子他只认一个人,心也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谢微霜。
声音很轻,徐容殊听得一清二楚,神色变得复杂:“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你感到不公平。”
徐经云淡笑:“哥,感情又不是竞技比赛。还是说,你和嫂子之间也非得画出个楚河汉界?”
“什么楚河汉界?”薛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来叫兄弟俩进屋吃饭。
“没什么没什么,聊象棋呢。”徐容殊龇牙咧嘴的,全然没有在下属面前严肃板脸的高层管理者模样,他撂下亲弟,起身追着老婆大人走了。
进屋之前,徐容殊扭头朝后喊:“经云,快来。”
徐经云应一声“就来”,晃晃杯子里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拿起已经震动好几次的手机,对着未接来电回拨。
未接的电话正是助理打来。
助理汇报工作完毕,再次和他确认航班信息。挂断电话前,又忙叫住他:“老大,今天有位姓柯的小姐过来找你,说想约你见个面。”
“柯小姐?”
“嗯,我查过了,她是——”
“我知道了,不用理她。”徐经云知道柯小姐是谁。他揉揉额角,颇为头疼。
助理乍舌:“啊?”
徐经云在惊愕声中收了手机,拎酒杯回到餐桌边,加入家庭聚餐。
一顿饭吃到将近十点,陶静让徐经云早点休息,免得误了明早的航班。
徐经云将行李收拾妥当,洗漱过后,又检查一遍,确定礼物没落下,这才躺下。
这些年间,他每次出门,都会给谢微霜带礼物。无论大大小小、便宜贵重、古怪精美,谢微霜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和大大的笑容,再贴到他颈窝轻蹭说“谢谢你的礼物”。每当这时,身心都会被巨大的满足感包围,他不求任何回馈,只求这一刻平平淡淡的幸福。
谢微霜失忆这一年半来,攒下的礼物都好好地收在盒子里,但愿有一天,这些礼物终能落下谢微霜的署名。
墙上的时针分针指向十二,零点过,日历从正月十五跳转到正月十六,年就这么过完了。
哪怕过了法定节假日,返程的旅客依旧多如牛毛。谢微霜在人声鼎沸的高铁站双臂环着叶帆,晃动身子,耳边是千篇一律的唠叨。
叶帆和她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噢,还有天天开心。
“霜霜,妈说的你都听进去了没?”叶帆拍拍她后腰。
谢微霜忙不迭小鸡啄米点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妈,我进站了,还得排队过安检呢。”
“行,在车上看着点自己的个人物品,路上注意安全。”叶帆说。
“知道啦。”谢微霜倒退着走,冲叶帆挥手道别。
谢微霜抵达钟念的小区已是下午,待行李卫生一切收拾妥当,不知不觉早就过了饭点。趁着外卖送达还有半个小时,她拿上睡衣进浴室洗澡。
干发帽包着湿漉漉的乌发,她一出浴室,就和站在门口的人打了照面。
四目相对,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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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剧组拍戏吗?”
“你怎么回来了?”
谢微霜眨眼,半晌,扯了干发帽继续擦拭头发,盘腿坐进沙发里,这才开口:“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了,没收到?”
钟念推行李进屋,另一只手不停揉后颈:“哎哟,别提了,昨天等戏的时候,我蹲在湖边看手机,结果手机掉水里了,没捞回来。”
“难怪呢。”谢微霜问,“回来补卡?”
“昂,刚补好,正好下周有个秀要走,横竖也得回来的。这几天得去试装、彩排,走完秀再回剧组。”钟念打开行李箱拿出还未拆封的新手机,又从包里拿出新补办好的卡,拍拍她肩膀,示意腾个位置,“你呢,新疆行玩得如何?”
“挺好的。”说起新疆,谢微霜来精神了,语气神神秘秘,“老钟,你猜我在那边碰见了谁?”
碰见谁?
还能碰见徐经云不成。
钟念木着眼,往右侧斜看谢微霜,又转回手机屏幕,等待激活的空当,随口道:“碰见谁了?”
谢微霜揭晓答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大帅比吗?我们竟然在禾木碰上了,你说神不神奇?”
去他爹。
还真是。
钟念默了默,莫名其妙笑了一声,眯起眼:“你俩碰上了,然后呢?擦出火花了吗?”
在篝火旁跨完年后,她鼓起勇气和徐经云要了联系方式,然后......想至此,谢微霜半张着嘴,郁闷至极。
半个小时前点的外卖刚好送达,她分给钟念一碗红豆沙甜汤,自己打开海鲜炒面,挑了两筷子送进嘴里,才道:“我倒是想,他可没给我机会。”
光有火柴棍,没有火柴盒,让她怎么擦。
“啊?”
“我问他要联系方式,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钟念竖起耳朵。
“他说他没带手机。”
钟念惊讶:“靠?”
徐经云吃豹子胆了?
他拒绝谢微霜?
他竟然敢拒绝谢微霜?
谢微霜耸耸肩,继续吃她的海鲜面:“你觉得这个理由有可信度么,还不如直接说他只有小天才电话手表。”她晃晃脑袋,“不说这个了,老钟,你认识会恢复手机数据的人吗?”
“你手机怎么了?”
“我前两年不是去过新疆嘛,可是我翻了相册还有云盘,愣一张照片都没有找到,太邪门了。”
钟念眯起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微霜去新疆还能和谁一起去,当然是徐经云。那时的她第一次骑马,兴奋地拍下视频。
视频里,她和徐经云在库尔德宁共骑一匹马,亲昵依偎在一起。雪山、绿树、青草、黄花,一切的美景都不及左手中指差点闪瞎眼的求婚钻戒。
钟念舀了勺红豆沙送嘴里:“是你想太多了吧,你之前手机不是坏了换过新的吗?”
谢微霜一愣:“诶,是吗?”
“那不然呢?要相信科学好吧,难道你还想去走进科学拍连续剧啊?”
两人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反常异响。
电子门锁按密码的提示音响起,谢微霜和钟念默契对视。
第一声密码错误。
谢微霜捞起塞在墙缝中的强力电蚊拍,钟念进厨房拿上菜刀。
第二声密码错误。
谢微霜放轻脚步往门边走,钟念抢在她前面打头阵。
第三声密码错误。
钟念机警凑到猫眼边,往外看。没两秒,缩回一旁,神色怪异。
“谁啊?”谢微霜轻声问她。
“我觉得有点眼熟。”钟念指指门外,“要不你自己看看。”
谢微霜一脸疑惑,凑近猫眼。
门外的男人耷拉脑袋,脸色有些坨红,双眼迷离,明显喝醉了。
只不过那五官长相......
眉眼没有大变化,比学生时代褪去些许无赖与痞气。
谢微霜往后退一步,对钟念说:“这不是严弋吗?”
“是吧。”钟念挑高眉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还真是你的小跟班。”
谢微霜自动略过小跟班标签,不由蹙眉:“他怎么会在这儿?”
高中那会儿,她和严弋关系不错,高考结束后,他和所有人切断联系,连班级群也退出,跟人间蒸发似的,无影无踪。后来,她不记得从哪里听说严弋跟着家人移民的消息。怎么这会儿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外?
“我哪知道。”钟念也很费解。
“要不,开门看看什么情况?”谢微霜提议。
“行。”
门刚一打开,忒高一大块头看了一眼里头出来的人,突然矮身,狗皮膏药似的,紧紧抱着谢微霜的腿痛哭起来——
“呜呜呜,妈——”
8. chapter 8
这一举动始料未及,惊呆谢微霜和钟念。
“他——”钟念瞪大眼,指着严弋,又看向谢微霜,“你——啊——?”
谢微霜完全在状况之外,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喝醉酒的人力道大,她抽不开腿,连步子都无法挪。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与此同时,走道尽头的电梯门打开,一个戴黑镜框眼镜的圆脸年轻人快步走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朋友他走错楼层了。”年轻人连忙道歉,手掌抓着严弋胳膊,不停往上拽,试图拉他起来。
喝醉酒的人力道不知轻重,胳膊一抡,年轻人差点被甩飞。严弋抱着谢微霜的腿继续哭:“呜呜呜,妈——。”
年轻人见状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他喝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微霜扶着门框保持平衡,哭笑不得:“没关系,其实我们和严弋认识。”
年轻人大张着嘴十分诧异,谢微霜和他简单解释曾经的同窗关系,另一旁的钟念已经从震惊状态切换成爱凑热闹的NPC,甚至还回屋拿手机拍视频。
两人轮流好说歹说几分钟,谢微霜的腿终于得到解放,严弋被圆脸眼镜男带回十六层。
一顿折腾,谢微霜已经没什么胃口,和钟念聊了几句,扫好尾,回屋倒进被窝。
钟念没回卧室,继续躺在沙发上欣赏刚才拍下的视频。她拉着进度条一帧帧看,找到一个满意的画面,按下截图键,保存图片。接着点开徐经云头像,点击发送。发送完毕,她慢悠悠喝谢微霜分享的红豆沙甜汤。
让你拒绝谢微霜,这回火烧眉毛了,看你急不急。
对面很快发来一个问号,目的达成,钟念长按图片,点击撤回,佯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哎呀,不小心发错了。】
【徐经云:……他怎么在这里。】
钟念没再回复他,美美回卧室睡大觉。扔下手机另一头的人,辗转难眠。
这一晚,徐经云几乎没睡踏实。照片上的人和学生时校园里发生的一幕幕,不停交替回闪。
严弋,一个高二从外地转学来的幼稚鬼。不过和谢微霜同桌一个星期,便赖上了她。天天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谢微霜身后,走哪儿跟哪儿。
谢微霜去学校小超市,严弋分走她手里的另一半棒棒冰;谢微霜在操场边坐着看篮球场上跃动的身影,严弋捏着可乐罐递到她跟前;谢微霜去食堂吃饭,严弋夹走她餐盘里的狮子头……
画面里充斥笑的、闹的、嬉笑捏脸。最后一幕,谢微霜手挽臂弯的面庞换成了严弋那张欠揍的脸,一旁的司仪在念祝词,祝福新人新婚快乐,合合满满,长长久久。
画面一转——
那司仪,竟是他自己。
不、不,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停后退,不停后退......脚下一空,从婚礼舞台上跌落。
身子猛地一颤,徐经云从睡梦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
徐经云掀被坐起,在床边呆怔许久。乌蒙蒙的亮光从卧室门缝隙透进来,喜结良缘的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脏像被钻入一根螺栓,一绞一绞钝痛,胸膛起伏的弧度随着破门而出的动作如海浪般起伏。徐经云停驻在紧闭的主卧门前,拧钥匙的手指微不可查颤抖,直至确定与有关谢微霜的所物品都全须全尾收在里头,床头柜上木制相框里的合照没有换成幼稚鬼的脸,那颗被细绳高悬的心,才堪堪放下。
心跳暂且平复,蹙起的眉头已经在眉心镌刻下清晰的纹路。徐经云踱回隔壁卧室,手机在手里转动一圈,嗡一声,昨晚发出去的消息等到了回复。
【钟念:哟,你还记得他是谁呢?】
徐经云直接拨打电话:“你们怎么和严弋碰上了?他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会出现在你那个小区?他现在住在那边?”
一连串问句差点砸懵刚起床还没醒神,误打误撞接电话的钟念。
咖啡机一阵低鸣,萃取好的香醇咖啡滴落进装满冰块的矮胖不锈钢杯中。钟念旋上盖子,一通摇晃,拧开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哟,知道紧张了?我还以为你要结束这段感情,去寻找第二春了。”
“我不可能做对不起微霜的事。”
“哎,打住,你和我说这些可没用。”手中的杯子落回边柜,发出乓啷一声,钟念咬牙,“我可是听说,你拒绝谢微霜了,还拒绝得很干脆。”
徐经云嘴角抿得很紧。跨年结束之后,谢微霜的举动确实出乎意料之外,但他当时确实没办法掏出手机互加好友。
“我还在她微信好友列表里。”
钟念一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当时给她换新手机的时候,怎么没把痕迹都处理干净?”
徐经云始终提着一口气:“钟念,我做不到。”
钟念撇了撇嘴,一想到谢微霜被拒绝受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呛他:“你就不会弄个小号加啊?”
“我——”
“行了行了,你俩的事我不掺和。”
钟念真不打算掺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虽然她也希望能迎来happyending的一天。但她是谢微霜的好朋友,如果有一天,谢微霜喜欢上别人,她会义无反顾站在谢微霜这边。
她故意大声嘀咕,“哪天谢微霜要是跟别人跑了,你可别抱头痛哭。”
听筒那头沉默得只剩下呼吸声,接着低声问:“微霜她...她现在在家吗?”
“不在。”两个字干脆利落,突出主题。钟念看热闹不嫌事大,往烈火里添一把柴,胡诌道,“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不定约会去了。”
谢微霜真约了人,只不过约的是房屋中介小姐姐。
结束假期回北城之前,她就已经计划好重新租房子,并不打算一直赖在钟念家。她和钟念是发小是闺蜜没错,但她一直觉得,无论再亲近的关系都需要有边界感,任何一段感情都经不起单方面过度的消耗。更何况,她可不想当电灯泡。
谢微霜和中介约定上午九点半见面,中介带她跑了六个小区,看了八套房。房型好采光好的,离马路学校太近,吵。安静的,采光又差了点……整体而言,都不差,但总觉得差一口气。
从早上出门,走到脚底板发疼,肚子也咕咕响。一看时间,快接近下班晚高峰。中介小姐姐一口一个美女,让她看中哪套可以先交押金占着。谢微霜说再考虑考虑,溜得飞快,打车回小区。
肚子实在饿过头,谢微霜等不到到家点外卖,直接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一个水煮玉米垫肚子。她按了电梯按钮,往边上一靠,一粒一粒开啃。
这个时间点,下班的社畜还在路上,单元楼里没几个人,因此由远及近的踢踏脚步声显得特别大声。
中介又发来消息,说手里还有几套房,问谢微霜明天有没有空去看房,这次包满意。刚要低头打字,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谢……微霜?”
语气略有停顿,带着几分不确定,以及难以置信。
谢微霜松开印着齿痕的玉米循声望去,严弋一副西装革履精英人士的模样,站在她两步开外,满眼震惊。
“嗨。”又见面了。谢微霜挥了下玉米,发现不对,换另一只手。
“真的是你啊,谢微霜。”严弋从左边绕到右边,就差绕着谢微霜转圈,还是不敢相信,“我还以为我认错人。”
谢微霜好笑:“我是什么稀有物种吗?至于这么惊讶?”
这家伙喝醉酒和正常状态还真是两模两样,和高中时代也不一样了,失联的这些年每个人都在朝前走,严弋当然也不例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
“哎,我说,严弋,你们这些腿长的,就不能照顾一下腿短的吗?”
严弋话没说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谢微霜好奇望去。那人反倒愣了愣,主动打招呼:“嗨,美女,这么巧。”
谢微霜“啊”了一声,朝戴眼镜的圆脸年轻人笑了笑,“还真挺巧,昨天忘了问,怎么称呼?”
“简航。”
“谢微霜。”
严弋两只眼珠子瞟完左边瞟右边,明显在状况外,于是问:“你们......见过?”
简航回想起昨天的场面,一脸不忍直视:“我就说喝酒误事,你昨天走错楼层开了谢姑娘家的门,还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一个劲哭着喊妈。”
“什么?!不可能。”严弋立马否定。他觉得简航这话简直是在玩抽象,他酒品挺好,不可能做出出格的行为。
“不信拉倒,你去找物业调监控就知道了。也就是谢姑娘大人有大量,看在你们是高中同学的份上没跟你计较——”
简航还在说着,碎片式回忆钻进脑海,严弋垂在身侧的手指抖了抖,连嘴皮在颤。他还真喊了妈,至于嗷嗷哭......他悄摸瞄谢微霜的表情。
谢微霜两眼望天又窥地,努力降低存在感。叮一声,电梯下行至一楼,如天神降临,缓解了尴尬。
轿厢里就三个人,严弋绝望捂脸贴在最里侧,简航倒是和站在门边的谢微霜聊了起来。
电梯上行畅通无阻,十五层也不过是短短半分钟的功夫。谢微霜下电梯前,和二人道别。没想到电梯门关闭之际,重新打开,严弋追了出来。
“昨天,咳,对不起啊。我失态了。”严弋握拳抵在唇边,耳廓染上的红,迟迟无法消散。
“昨天发生了什么吗?”昨夜那一幕太过诡异,谢微霜觉得还是翻篇为好,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昨天发生了何事?她一点也不知情的表情。
严弋怔一瞬,倒是笑了。笑了好一会儿,他敛低眉,看向谢微霜:“哎,谢微霜,你晚上有约了吗?要不...一起凑个桌吃个饭叙叙旧?怎么说也有五六七八年没见了。”
何止五六七八年,整整十年未见了。半个玉米下肚,缓解了饥肠辘辘,谢微霜系紧剩下的半个玉米,爽快回答:“行啊。怎么说我在北城这边待了也快十年了,就当尽地主之谊,这顿我请了。”
严弋立马接话,眼睛都亮了几分,快赶上头顶的楼道灯,“真的?那我要吃烤鸭。”
谢微霜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咱俩谁跟谁,那是过命的交情,不搞虚与委蛇这一套。”
谢微霜听得简直想翻白眼:“够了啊,谁跟你咱俩。”顿了顿,又问,“要不要叫上你朋友?”
“为什么要叫他,他和我们又不是校友。”严弋迫不及待勾着她挎包的肩带往电梯走,“走走走,我快饿扁了。”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这十年的空白页没有翻页,停留在了高中喧嚣吵闹的那些年。
谢微霜这半个地主,满足半个国际友人的愿望,带他去吃了烤鸭。严弋拿起最后一张面皮,卷走最后两块鸭肉,连葱丝和最后一点甜面酱也没放过。她默默喝店里赠送的酸奶,一心觉得这人真是来吃饭的,旧是一点没叙,光顾着吃了。一副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饿死鬼样。
一桌子菜扫荡完毕,严弋提着另一只打包的烤鸭,哥俩好地拍谢微霜的肩:“谢谢老同学款待,礼尚往来,我请你喝一杯吧。”
“啊?”
严弋没去酒吧纸醉金迷,反而拽她进了一家中式风格的茶酒馆。
竹帘、藤椅、瓷瓶、国画,非常国风的装修,到是别有韵味。似乎是一家刚开业没多久的店,一切装饰都很新。谢微霜还在打量,严弋径直拉她到吧台边坐下。
他拿过茶水单,先递给谢微霜,说:“昨天坐车经过这边,看到这家店,就想进来看看了。”
“怎么没来。”
“一个人来多二啊。”
谢微霜不知道喝什么,随便点了菜单上推荐的茶饮,又推回给严弋。没等待多久,一杯茶拿铁,一杯龙井搭配马提尼特调,放在两人面前。
严弋浅抿一口:“有点意思。”扭头问谢微霜,“要不要来一口。”
谢微霜立马摇头:“谢了。我明天约了大学学姐,可不想像只瘟鸡一样和她见面。”
“好吧。其实口感还不错,下次你要是来,可以试试。”
谢微霜敷衍应了两声,还是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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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喝法未免过于猎奇。而且她酒力相当一般,一杯就倒,甚至果啤都能喝醉。所以在外面,基本不会碰酒,除非有信得过的亲朋好友在场。
冰裂纹茶杯上头飘一层绵密的奶泡,一口入嘴,茶香混着牛奶的香醇,说是拿铁,更像一杯奶茶。她舔掉沾在嘴角的奶泡,瞄向悠闲靠着椅背的人,问:“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突然回国了。”
“有点私事要处理。”
谢微霜没有打听别人私事的嗜好,没再多问,换了别的问题:“这些年在国外怎么样?”
严弋耸耸肩:“就那样吧,毕业后帮我爸打打下手,在家里的公司混个小经理当当,偶尔出出差。我妈呢,可能看我太无聊,也可能怕我取向有问题,反正去年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我和她谈了一段时间。”
“哟。”谢微霜挑眉,“好事将近?”
“那不能。早分了,姑娘嫌我不够浪漫,不会哄人。”
她听完乐了声,打趣:“你以前高中的时候,不是挺能叭叭的么。”校园里的外放喇叭都没他嘴巴能嘚瑟。
严弋安静下来,眼里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手指抚上杯子,一口特调入肚,压下奔涌的酸涩,很认真地望向谢微霜:
“其实——”
“谢微霜,我特别想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高中的时候把我当朋友。”
“这也要谢?那会儿你人缘挺好的吧,跟班上不少同学都玩得来。难道你都要跟他们一一道谢?”
“那不一样。你跟我姐很像。”
谢微霜从没听过他提起自己的家人,好奇问:“有多像?”
“不是五官长相,是那种感觉很像。性格也很像。”
“我什么性格?”谢微霜问他。
“就......”
刚转学进附中那会儿,他和校外的小年轻因为口角打架。对方人多,他体力有限,气焰将息之际,谢微霜不知从哪里出现,手里抄一把铁锹,还带来一个保安。
把人赶跑后,她对打趴在地上的他伸出手,然后酷酷地问:“哎,新来的,你还好吗?”。而那保安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冷脸,保安服下,是一身与他一样的附中校服。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假保安叫徐经云,和谢微霜一起长大,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
当时的他没注意到徐经云,眼里只有谢微霜。后来向学校相处一段时间后,一件件小事累计叠加,他在她身上看见了他姐姐的影子。
严弋对着杯沿喝一口,人生字典里从来没出现过的薄脸皮,贴在了面皮上。好在室内的灯光不甚明亮,想要窥出异样,需要凑近了看。他放下杯子,低声道:“反正特别好。”
谢微霜挑高眉,斜他一眼,十分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恋姐狂魔。得亏高中的时候严弋没跟她说她和他姐很像,花季少女哪能受得了辈分蹭蹭上涨,严弋真要这么说,指定胖揍他一顿。茶拿铁往下降一厘米,她开口:“行吧,你的赞美我收下了。你姐现在也在国外?”
“没有,在国内。”
“在北城?”
严弋摇头:“在老家,她去世了,空难。”
空难发生之后,他跟着父母处理后事,亲眼目睹了惨状。一闭上眼,遍地是人体组织、焦黑残骸的画面。他不肯再坐任何交通工具,于是父母将他转学去附中,继续完成学业。
“我这次回来,就是给我姐扫墓。”
没想到其中竟是一段伤心事,谢微霜怔愣了瞬,轻声说抱歉。
严弋扯嘴角,露出一个挺难看的笑:“嗨,都过去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说说你吧。”
“我?我可没什么好说的。”谢微霜手指一下一下轻点吧台桌面,“无非上学上班,为老板开豪车住别墅添砖加瓦,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还真有。年前我辞职了,要是顺利,下半年就要恢复学生身份,重新踏入校园。”
“出国?”
“嗯。”
严弋又问:“选好学校了?”
谢微霜点头。他唔了一声,手里的杯子碰上她的:“平淡有平淡的乐趣,不过人生嘛,偶尔冒个险也未尝不可。祝你能在新的阶段收获更多的美景。”
谢微霜回碰:“借你吉言。”
聊完正经的,该聊些八卦的,严弋继续问:“你现在单身呢?还是?”
她卖了个关子:“无可奉告。”
谈起这个话题,她只想到徐经云。想起徐经云,她就发愁。陷入了想追他,但找不到人的无限循环中。
严弋扫过她表情,了然,揶揄道:“我认识么?”
其实他下意识觉得不是那个讨厌鬼。如果讨厌鬼的话,绝不可能让谢微霜单独和他一起,连以前在学校食堂吃饭
、在操场跑步,他都要过来凑一起,占有欲有够强的。不过......这俩人学生时代看着就不对劲,后来没成?还是分开了?
“你不认识,年前去出差碰上的。”
“噢?”严弋说,“那哥们儿干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谢微霜乐了,斜睨他:“谈恋爱都谈不明白的单身狗,还想当参谋呢。”
严弋表情严肃,掷地有声:“看不起谁呢,没听说一句话吗,医者不自医。”
“你现在这欠揍的表情,跟以前一模一样。”
“啊?你说什么?”
音响声音突然变大,严弋没听清,往谢微霜的方向偏了偏,谢微霜刚好侧头复述刚才的话。从另一个角度看去,似一对璧人在低声耳语。
这一幕,被刚踏进茶酒馆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陈楠一把扯住前面的人,往右手边的吧台指:“我怎么看着那姑娘有点眼熟?”
“啊。”方知其往哪处一瞄,同意他的话,“是眼熟。”
贝萱探了探脑袋:“咦,那不是微霜姐吗?旁边的人是谁?”她突然倒吸气,诧异道,“微霜姐不会是在约会吧?”
方知其和陈楠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非常默契地看向走在最后头,已经发现异样的徐经云,异口同声——
“哦豁。”
有好戏看了。
9. chapter 9
一行人在原地用各种眼神揶揄徐经云,一位穿中式盘口衬衫胸前别领班胸牌的小年轻跑来,毕恭毕敬看向陈楠:“老板,二楼的茶室——。”
陈楠觑一眼徐经云,抬手打断,嘴里啧啧两声:“今天不上楼了,就在大厅吧。”随手敲了敲就在身旁的卡座,“我看这个位置就挺好,你觉得如何,老徐。”
徐经云:“……”
方知其附和:“这位置确实不错,视野开阔。”言下之意,吧台那边一旦有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徐经云:“……”
贝宣隐隐担忧谢微霜真是过来约会的,坐下后,她偷偷拧了一下陈楠的后背,让他不要太过分。她看着对面表情绷得很紧的徐经云,轻声问:“经云哥,要不…我过去和微霜姐打个招呼?”
徐经云缄默着,嘴角抿得很紧。进茶吧之后,视线从未离开过谢微霜,以及她身边的严弋。
严弋出国前找过他。他说他爸出轨了,他要跟母亲去做财产分割。还说准备移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让他别告诉谢微霜。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回来了?还一回来就找上谢微霜,男人能不能说话算话?
正想着,吧台边的两个人起身,一起离开。
大门轻轻晃动,某张椅子咯吱一声,徐经云追了出去。方知其怔愣两秒,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跟上。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无言跟在走在前方的一男一女身后,大约间隔五米,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从茶酒馆跟到了地铁口。
俩人在地铁口前停下,谢微霜问身侧的人:“你叫到车了?”
严弋收到简航消息,说组了一个大学校友的局,让他过去。严弋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她的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他倒也没勉强,说一起往地铁口走,方便打车。
“嗯,快到了。”
“行,那我回去了。”
“哎——”
谢微霜刚侧身,被叫住,“怎么?”
“你电话。”严弋晃晃手机,“我还要在国内待几天,不过明天要飞沪城陪我爸见个老朋友。我回去之前,一定要再请你吃一次大餐。”
谢微霜噗嗤一乐,报出手机号码,严弋低头输入,又问:“微信同号?”
“对。”
严弋噢了声,修改备注,忽然蹦出一句:“谢微霜,我能叫你姐吗?”
“你昨天还喊我妈呢。”虽然不太厚道,她还是咧了个笑。
严弋面上一囧,就差跳脚:“过分了啊,下午还说什么事也没发生呢,你们女人心真的海底针。”说着,抬手压上她发顶,一顿乱揉。
远远看去,像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方知其看热闹看得挺开心,故意碰了碰徐经云的胳膊,出言添乱:“我能采访一下,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徐经云嗓子眼发紧,喉结滚动的阻力加大:“他们以前……是高中同学。”
“哟,高中同学啊,那更危险了,你知道有多少感情变数是从同学聚会开始的吗?”方知其捕捉到他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莫名其妙呵笑,“可别告诉我,你要做为爱成全的傻逼事儿。”
徐经云垂下眼睫,心里的想法全被方知其说中。
他一直以为,谢微霜能幸福能开心就好,哪怕放手,他也心甘情愿。可当不可控因素真正出现时,才发现自己双标得很,根本无法做到。
“其实吧,我觉得你心里就是放太多事了,不要总想着什么都能两全其美,尤其感情。我就问你,你能眼睁睁看他俩亲一块——哎,你别瞪我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才假设呢好吧。”
“要我说,破局本来就很简单,趁她现在没有忘记你,从头追她,把人追回来。就算她明天把你忘了又如何,再重新认识,重新让她爱上你不就好了?你不是爱她么?这点都做不到,算什么爱?”
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很紧,方知其的话点醒了他。他像一脚踩进流沙,一直陷入僵局里。
谢微霜初失忆那会儿,他、包括她的家人,都试图让她接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可惜一切皆是徒劳,哪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谢微霜的眼里依旧带着疏离的防备。
她努力接受,也努力回忆,效果甚微之外还伴随严重的头痛症状,最严重的一次,昏厥进了医院。自打那天起,他不忍再看谢微霜难受,抹除有关自己的一切,做一个隐形人。
方知其还在继续说:“说不定哪天你的行动感谢了上天,这失忆就好了呢。”
“哎,我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吱个声?”他无语,“这样显得我特别皇帝不急那啥急。”
徐经云的视线一直追着谢微霜,谢微霜一动,他也跟着动,脚下迈开步子。
方知其哎了一声:“你去哪?”
“追她。”徐经云扔下两个字,跟在谢微霜身后进了地铁口。
方知其长吁一口气,好赖是听进去了点,好大儿终于能自理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和领班交待事情,晚了一会儿的陈楠和贝宣赶来。“他人呢?”陈楠问。
“追妻去了。”方知其背着手往回走。
“我们不跟了?”
“他三岁吗?还用家长跟着?”
陈楠忍不住批评:“他有时候还不如三岁小孩。”
贝宣举起手机,暗戳戳道:“我录下来了。”
陈楠立马怪叫:“媳妇,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贝宣拧他耳朵,驳回所有的反抗。方知其见状,走得飞快,十分庆幸自己单身。还是单身好啊,看看这车水马龙,灯火阑珊,多可亲,多美好。
夜晚十点,霓虹不减,凛冽寒风阻挡不了年轻人寻乐的心。酒吧一条街就在附近,地铁列车下车的人可比上车的人多。
谢微霜穿过各式香调的香水,寻空位站着。车上不是没有座椅位置,只不过今天的晚餐吃多了,再加上一杯茶饮下肚,快撑到嗓子眼,只想站着消食。
她垂头看手机,地铁闸门滴滴作响,一晃眼,谢微霜以为茶吧小哥调的茶拿铁偷偷掺了马提尼,不然为何觉得地铁门关闭前,上来的人长得如此像徐经云。
谢微霜觉得是自己魔怔了,一定是他出现在梦里的次数太多。她也挺纳闷,为何总会梦见徐经云,还总是一些不健康的画面。有够邪门的。
“谢小姐,好巧。”
正思索探寻梦境与现实交织的议题,清沉嗓音入耳,真的不是她的幻觉。谢微霜短促“哎”了一声,感叹世界太他爸的小了,是不是也侧面印证,她和徐经云特别有缘?
“好巧呀,徐先生。”
“你……坐地铁?”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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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坐地铁?”
谢微霜偏了偏脑袋挠脸蛋,心想,这是什么废话文学。
身边的人轻声回答,随后安静下来,谢微霜识趣,也没再吱声。她眼观鼻鼻观心,盯无聊了,就看地铁门上方不停闪烁的闪灯图。只不过,余光倒是没放弃打量徐经云俊朗的侧脸。
从酒吧一条街到种念小区门口,途径十个站点。按照两分钟一个站点的时间计算,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时间过得很快,看看帅哥的功夫,广播响起即将抵达站台的提示。
对侧的门滴滴响起,朝两侧打开,谢微霜才记起和他要联系方式的事情。都怪对方的美色太诱人。
开门时间有限,不然……她故意往前坐一站?等要到联系方式,再去对面往回坐。
“徐——”
她刚开口,徐经云却迈开步伐,同时朝她侧目。
徐经云记得钟念住的小区在这一站下车,为何谢微霜站着不动?
他朝她望去,谢微霜不停扑闪着眼,眸底忽亮起如繁星的光芒。
谢微霜再一次暗道好巧好巧。他竟然也在这一站下车!
扫过他手里握着的黑色手机,她追上前,一鼓作气:“徐先生,这次——”
没忘记带手机了吧。
话音未落,眼睛一花,一个黑色物品脱手而出,掉落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缝隙,发出磕砸的声响。
谢微霜对着缝隙探头,疑惑什么东西掉了进去,收回视线前,掠过徐经云微微张开、空荡荡的左手。她不敢相信,又定睛看一眼,再次确认。
手心真的是空的。
不是……吧?
她和徐经云、以及门外的站务员,脸上出现不同程度的呆愣和懵神。尤其徐经云,愣是没想明白手机是怎么掉落的。
谢微霜张了张嘴:“你手机,好像,掉进去了。”
徐经云缓缓点头:“应该,是的。”
谢微霜不知该说什么,只啊了一声,又噤声。她深深觉得自己八成和他有缘无份。手机竟然能以刁钻的角度掉车缝里,老天爷是多不乐意让他拿到徐经云的联系方式?
她听到徐经云和站务员沟通,需要等最后一班地铁结束停止运行,才能下去捡手机。
总之,挺倒霉。
手机倒霉。
徐经云倒霉。
而她……不说了,各有各的倒霉。她又又一次和爱情擦肩而过。
离末班车仅剩十分钟,她不知道徐经云是否要在地铁站等待,反倒道别前,他贴心提醒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谢微霜纳闷了一路,直至按密码进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忙碌工作的钟念比她这个无业闲人早到家,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看剧本。她偏头扫过不停倒腾做空中自行车的大长腿,蹬掉自己脚上的靴子,换上室内拖鞋。
拖鞋是粗棉质地,踩在木地板上相对安静。谢微霜却把它踩得吧嗒吧嗒响,十分拖沓。
吧嗒吧嗒——
她耷拉肩膀从钟念面前经过。
吧嗒吧嗒——
再次无精打采晃过她的跟前。
剧本倒扣在沙发上,钟念揭下面膜纸,面露怪异:“你便秘了?”
“……差不多吧。”谢微霜木着脸点头。
三番两次要不到联系方式,跟便秘有什么差别?
10. chapter 10
“开塞露要么?在药箱里,需要自取。我跟你说,用这东西不羞耻。”
谢微霜无力呵笑几声,瘫倒在沙发上。钟念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进洗手间完成护肤步骤。
她进去十分钟出来,谢微霜没挪窝,甚至连姿势也没变。一手无力垂在地板上,一手拿塞在沙发角落的2kg哑铃,机械上下举动。
瞧见她出来,谢微霜直直举着哑铃,一脸惆怅,忽然一骨碌坐起,说:“老钟啊,你说我要不要找个黄道吉日,去寺庙里算算是不是有什么桃花劫?”
“噢?怎么?”钟念拉过小区门口两元店买的搭脚塑料凳,又抓一把烘炒过的南瓜籽,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请展开细说。”
谢微霜从楼道偶遇严弋开始说起,刚起了个头,钟念惊恐打断:“等等等等,你说你和严弋出去吃饭?还去了喝了两杯?”
爸的,真被她胡诌中了?
她跟徐经云说谢微霜去约会了。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四舍五入不就约等于约会?
啧啧啧。她真想看看徐经云瞧见这俩凑一块儿,会是什么表情。
谢微霜没懂她的五官为什么乱飞得这么夸张,迷茫道:“挺多年没见,就当叙旧了。”
有什么问题吗?
“噢,叙旧。确实很多年了哈。你俩早上出门碰上的?”
“没。”谢微霜说,“下午看完房子回来,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碰上的。”
“噢,看房。”平静一秒,钟念又惊跳起来,“不是,等等,什么看房?!”
“你也知道,我这次回北城是打算加入学姐的翻译团队,虽然学姐同意我居家办公,平时邮件电话交流就行,但作为团队的一员,公司初创,不能什么活都不干吧。你这边离公司太远了,想找个近一点的房子。而且——”
“而且什么?”
“昨天半夜我出来倒水,结果一开门,你和Frank在客厅里啃得干柴烈火,差点吓得我魂飞魄散。”谢微霜斜她一眼,钟念老神在在,半点没看出羞涩,“我宁愿出来看到的是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
“真碰见贞子你又不乐意。”
“比起你和Frank,我挺乐意见到她老人家的。”谢微霜心有戚戚,试探问,“他今晚还来么?”
Frank正是钟念的男朋友,二分之一混血,是一名建筑设计师。钟念刚踏入模特圈那会儿,接不到太多的工作,于是背了个登山包,跑去英国游学三个月。
在那三个月里,俩人因为一起乌龙盗窃事故,不打不相识。后来一来二去,从两看相厌的死对头,发展成情侣关系。
“不来,出差了。”钟念扔了瓜子壳,又捏一把继续磕,“你真打算搬走啊?房子找好了?”
“今天刚看了几套,不是很满意,这两天还得继续约房屋中介,不过肯定是要搬走的,虽然咱俩谁跟谁是不是?但万一友谊的小船不小心哪天就翻——”
钟念拧她脸蛋:“你能不能盼着点好啊谢微霜。”谢微霜嘻笑揉脸躲开,她瞪一眼又接着关心,“阿姨知道这事儿么?”
“没跟她说呢,我打算定下来了再告诉她。”
既然决定了,钟念也不再多问,只说搬家那天要是不忙,就帮着一起搬家。
其实过段时间她就要进组,她不在家,男朋友自然不可能过来。谢微霜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没必要再折腾一趟。
不过说到底,谢微霜是她朋友,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两肋插刀,能帮一定帮就够了。她又不是控制欲强到去掌控别人人生的那一类人,她尊重谢微霜的选择和决定。
话题扯回正题,钟念继续追问事件的发展,谢微霜也终于讲到在地铁上又偶遇徐经云。
钟念眯着眼,深深觉得这家伙绝对在谢微霜手机装定位器了。
这也能碰上?!要说偶遇,反正她是不信。
“然后呢?”她问。
“我又和他要联系方式了。”
“要到了?”
“没。”
“他又拒绝了你了?”
钟念的怒意如汽水里的碳酸气泡噌噌上涌,谢微霜深深叹出声,一言难尽,语气特别纠结复杂:“这回不是,他——哎、他手机掉地铁轨道里了。”
“什么东西?”钟念反应过来,笑得毫无形象,“噗——哈哈哈——”
谢微霜眼睛一闭,倒回沙发:“所以我才说要不要找大师算算。不过就是要个联系方式,又不是盗取机密,你说怎么就那么难呢?啊?”
钟念还在哈哈大笑,随意扫过振动的手机,只一眼,笑容僵在脸上。聊天框里的最新消息,言简意赅两个字——
【开门。】
靠?!
她是什么play的一环吗。
【不开。】她回。
【听说你在出演柯导的电影。】
手机又来新消息。
【下午我和柯导见过面,他提起你了。】
钟念目光一顿,移到谢微霜身上。谢微霜耷拉眉眼,脑门明晃晃印着郁闷二字,她放好哑铃,扔下一句“我去洗澡”后,回房间拿睡衣,进了浴室。
她探身瞧,听见花洒哗啦啦,脚下步子调转方向。
门开了,又合上。
“听说你手机掉地铁轨道里了?”
徐经云:“......”
“哦,捡回来了啊。”钟念自问自答结束,瞄他一眼,“说吧,过来有什么事,还是说,你想直接进去找谢微霜。”
“严弋住在哪一层。”
钟念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弯着腰快笑傻了。徐经云面无表情,只不过蹙起的眉心,昭示耐心忍受程度。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钟念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灿烂:“哎,徐经云,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关于谢微霜的消息,你下次再见到柯导帮我美言几句呗。”
徐经云眉头一跳:“你觉得这样合适?”
他确实和柯导见面了。不过不是为工作上的事,而是一件私事。
柯导的小女儿柯童,这几天总上工作室找他。
“合适啊,怎么不合适。我们几个都是在师大家属院长大的,你心里就只有谢微霜,没有我这个好发小一点位置吗?”
“我有病?”徐经云淡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谢微霜面前编排我。”
“哎呀,那怎么能叫编排呢——”钟念发现话题越扯越远,赶紧转回正题,无所谓道,“不帮就算咯,看来你的心也不在谢微霜身上了。”
软肋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住,他沉脸:“……什么消息。”
钟念环抱双臂,下巴快要仰上天。
徐经云深吸气,退一步:“行。”
钟念挑眉摆谱:“就嘴上说说啊?”
“有部谍战片刚立项,预计下个月选角色,你可以让经纪人打探打探。我可以帮你向制片人递简历,李导向来喜欢用新人,不过你也别太乐观,你这身高,不好跟男演员搭戏。”
他又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钟念安静听着,听完后轻声一笑,惹得徐经云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好啦,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我才不会利用我家霜霜来争取利益。”
徐经云阖眼,默了默,说道:“算不上利用。如果微霜没碰上现在这样的情况,知道你进了娱乐圈,也会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适合的本子,她对朋友向来都很——”
“讲义气。”
没说完的话被抢答,徐经云眉目微动。
“别误解啊,这可不是心有灵犀,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了解她。”钟念脚下一动,脊背贴上门板,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也不卖关子了,非常守约地扔下消息便闪身进屋。至于严弋这根横在他心头的刺,就这么横着吧,她才不关心,并且相当乐意看徐经云吃瘪的热闹。
半边身子刚进屋,谢微霜看向钟念,好奇问:“你出去了?”
她从浴室出来,正纳闷钟念好好一大活人怎么不见了踪影,房间黑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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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沙发上蹲着,人却没了影。两手不停梳发尾,往头发上打护发精油,一扭头,正好瞧见钟念从外头开门进来,视线扫过她空空的两手,明显不是去取外卖,脑海里瞬间乌拉乌拉响起鸣笛声,登时警觉起来,“不会是Frank来了吧?”
“那不能,就是隔壁邻居来借盐。”钟念挥手打哈哈胡乱诌。总不能说是徐经云找上门,现在谢微霜可是记他记得一清二楚。
“啊?借盐?”
“嗯,借盐。”钟念重重点头。身为演员的信念感,从未如此强烈过。
谢微霜嘴里噢一声,双手继续搓头发,心里不免揣摩这拙劣理由的可信度,再次发问:“你真没骗我?真是邻居借盐?”
“要不你自己敲门问问?”钟念捞起剧本,再次倒进沙发,“我倒是希望Frank能过来呢,子孙嗝屁袋忘记补货了,昨晚没做上。”
谢微霜双手捂住耳朵,谴责她:“矜持点,少在单身少女面前胡咧咧。”
“哟,2025年的新时代女性,还性羞耻啊?”
“哎呀,我没戴眼镜,听不清你在说什么。”谢微霜顾左右而言他,一溜烟回房间。
她其实也就面上假装羞耻,梦里可奔放了。兴许再过十天半个月,大概能写出一本精装版的《睡服crush的一百零八式》,里头的主角是她和徐经云。
今晚又是第几式呢?
她也不确定。
要是能有一台类似KTV里的点歌机就好了,想点哪一式就点哪一式。
次日早,谢微霜顶着一张快比熟透的番茄还要红的脸,掀被而起。水龙头从出热水方向旋拧到出冷水的方向,手掌拱起,连抔几捧冷水泼向面颊,刺骨的凉意也难以压下浑身腾起的热意正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
湿漉漉从浴室出来,又湿漉漉从房间进浴室。从起床至全身收拾妥当,耗时一个小时。换鞋时,她特意凑近玄关边上的全身镜,瞧不出情浓泛起的桃花粉和剪水的双瞳,清了清嗓子,随意拨两下沐浴后沾染潮意的发丝,方才出门。
坐进网约车后座,谢微霜庆幸自己早睡早起,脸红心跳折腾大半天,也没耽误赴约时间。
昨天学姐给她转来去年下半年翻译两部短篇文学作品的稿酬,一并发送过来的还有碰面时间和地点。她提前十分钟抵达开在胡同里,由四合院改造而成的茶餐厅,然而学姐比她到得更早。
虞苒是她在学校动漫社团上认识的学姐,国贸专业,比她大两届。她接到的第一部翻译作品就是虞苒介绍,一部约十五万字篇幅的校园青春网络小说。
拿到小说样书那一天的心情,她还清晰记得。那种由内至外的欣喜,刮刮乐中奖也无可比拟。哪怕稿酬微薄,但这是她用爱好赚到的第一桶金,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后来,虞苒毕业后出国读研,并留在当地工作,彼此虽相隔大洋彼岸,但之间的联系却没间断过。休假回国期间,也经常见面聚会。前段时间得知虞苒要回国创业,她和父母沟通过后,欣然同意加入创业团队。
谢微霜和她轻轻拥了拥,才坐下。侧身放托特包时,目光不经意扫向桌面上的餐具。一共四套,杯里已经满上了茶水。
除了她,还有人要来?
是团队的小伙伴,还是……?
视线短暂一掠,旋即收回。谢微霜垂眼整理好自己的大衣,搭椅背上。她有大半年没和虞苒见过面,正打算聊聊近况,坐在对面的人倒是率先开了口:“微霜,一会儿给你介绍一个人。”
虞苒说着,脖颈抻长,往边上探了下脑袋,手臂也伸长,左右挥动。谢微霜循着她动作,扭头往后看。一个黑长直齐刘海,身穿小香风踩细高跟的女生,朝她们这桌快步走来。
“哎哟我去他大爷个腿儿的,路上堵车了。我没迟到吧?”
在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中,来人连连道歉,语调异常豪放。谢微霜微微瞪大了眼睛,虞苒下巴一扬,随手拉开身边的椅子,看向谢微霜。
“我好朋友,柯童。”
11. chapter 11
柯童眼睛一亮,嘴里哎呀一声,非常自来熟拉起谢微霜的手:“哈喽,你就是虞子提起的大美人儿小学妹吧?”
谢微霜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很有反差感的女生,五官长相甜美,性格却是外放的大大咧咧。她大方回握,同样笑着自我介绍:“谢微霜。”
柯童发出桀桀桀的笑声:“嘿嘿,小霜霜,很高兴认识你。”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出门没吃药?”虞苒乐着搡了柯童一把,拽过她的胳膊,让她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当显眼包,“微霜你别介意,她这人性格就是这样。”
柯童刚端起的淑女脸,一秒破功,连啧好几声:“小霜霜,你知道我俩为啥是好朋友吗?因为病情一致。”
虞苒抬手扯她脸蛋,回赠一个去你二舅姥爷。
谢微霜挺意外两人的相处模式,毕竟在她印象中,虞苒更偏向高冷的性格。听着两人粗俗的拌嘴,倒没觉得突兀尴尬,因见到陌生人升起的拘谨,反而消散不少。
女生友谊形成的节点有时候很微妙。就像一朵花突然出现在眼前,热烈绽放着,洒脱释放耀眼的生动和美丽,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也像一块拼图,找到了紧挨嵌合的那一块。
她和柯童互相加好好友,闲聊间点的餐也正好上桌。柯童掏出手机,说要让朋友圈先吃,还和非得合照,说要凑够九宫格。
谢微霜贴在桌边,特别傻气地比了个剪刀手,拍完照后,继续往碗里盛状元艇仔粥。
坐在斜对面的柯童咬了一段红米肠,边嚼边低头捣鼓手机。忽地,她双眼瞪大,猛拍身边的人,不停冲虞苒比大拇指。虞苒聚睛,看清聊天界面上的对话,单边眉头高高一挑,又放下。
谢微霜实在有点饿,埋头吃美食,没注意二人之间的互动。吃完一个虾饺,觉得桌上的氛围突然安静下来,一抬头,对上柯童不停眨巴的双眼。
柯童这回不大大咧咧了,反倒犹犹豫豫起来:“那个,小霜霜啊,你介意多加一个人进来吗?”
虞苒组的局,哪有她谢微霜介意的份?
不过,她向来不介意结交新朋友。认识新鲜人、听新鲜事、天南地北地侃,聊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新事物,是一件很有意思、且幸福度很高的事情。
“不介意呀。”她道。
柯童连说几声好,冲她乐呵呵,水亮的杏眸快眯成枣核般大小的缝。明明是甜美似水果糖的笑颜,谢微霜愣是咂摸出一丝别的滋味,心头的怪异感如同桌上刚端上的咸柠七里头冒泡的汽水,哔啵哔啵不停往上涌。不仅压不住,还越冒约多。
柯童嘴里说的那个人,谢微霜也不知道对方来的速度算不算快,她只知道自己半边脸颊鼓着,瞧见柯童和虞苒的动作,她也几乎不约而同做出同样的扭头姿势。
对方的身影映入眼底,放大成像。高大、挺拔、俊朗,敞开的黑色长款大衣随步伐摆动,一步一步,又沉又稳。
谢微霜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美梦成真。她的梦中人,正踏着七彩祥云,朝她飞来。
徐……经云?
太他爸巧了,柯童说的人竟是徐经云?
谢微霜不知该惊讶神奇的人际关系网,还是该后悔十秒钟前,夹了一个烧麦送进嘴里,没有以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徐经云面前。嗓子眼被囫囵咽下的烧麦呛到,她侧过身闷声咳,握拳不停拍打胸口。
如果说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那么三见……
眼底蓦然浮现昨夜梦境中共同乘风破浪的画面,谢微霜眼前循环滚动着一行字——
睡了他睡了他睡了他……
幸亏没有超灵异事件,不然能听到对方的心声,得有多社死?
待她调整好呼吸节奏,徐经云快走到餐桌边。四人桌的位置只余一个,他在哪里落座,不言而喻。
谢微霜不敢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只能用余光追随。
挺拔如松柏的身躯走近,离餐桌不过一掌的距离,紧接着脚下迈出的步伐角度发生变化,经过她身后,同色的黑色大衣搭在椅背,手掌一勾,椅子与餐桌隔开距离。
光听着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声音,就令人头皮发麻,更别提入座时,带起的轻微的风。谢微霜提着一颗轻飘飘的心,感觉整个人落入静谧森林之中,她被葱郁的绿树包围,一阵微风拂来,连带沾染上清冽的雨后青草气息。
要了命了,光嗅到气息已经让她腿软。真睡到了,她不得变成一只软绵绵的水母,缠着他混战三百回合?
谢微霜垂眸盯着小碗里的勺子,直至在客气的相互寒暄中被点到了名字,才抬头,冲徐经云微微一笑说徐先生,好巧,又见面了。
寒暄之后,谢微霜一直不在状态,桌上聊天的内容从左耳进打右耳出,摩擦过平滑的脑子,一丝印记也没留下。只在需要出声的节点,机械附和。她现在的脑细胞被别的心思占据,腾不出一点空隙。
这一声“好巧”,不知说过了多少遍。在年夜饭的餐厅前说过,在跨年的篝火旁说过,在疾驰的地铁车厢里说过。这一次,在人声鼎沸的茶餐厅,又再次留下“好巧”这二字。
这一次,她不想再停留在重逢里,而是可以真诚地道一声早安午安晚安。如果能跟近一步,大概就是,她扎进他怀里,而后留下浅浅的吻,亲吻之后——
脑海里的模拟人生游戏,已经从浅尝辄止的吻,按下快进按键,跳转到另一个场景,另一个画面。她压着徐经云,一颗一颗解开他整齐穿在身上的黑衬衫,一寸寸似雪的肌肤如画卷,在眼前展开。
指甲划过凸起的喉结,微凹的锁骨,肌肉线条紧实的胸肌,留下一道浅浅的粉。她的掌心按在沟壑纵横明显的腹肌,继续往下游走,来带危险地带,性感幽深的线条隐入西裤裤腰——
谢微霜在心底大呼:
ohmygod!
holysh*t!
打住!
打住打住!!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脑子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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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外三层糊了五彩斑斓的黄?!
脸颊又热又臊,谢微霜想去够桌上的普洱菊花茶水,给自己祛祛寒冬里腾空而起的火气,结果胳膊摆动的幅度太大,不小心碰到隔壁座位架在餐盘上的骨瓷筷。
一只筷子直愣愣坠地,当啷脆响。
谢微霜第一反应,就是侧身弯腰捡筷子,然而,有人与她有同样的默契。
两只手在离地面约十厘米的距离,猝然碰上。一温热,一滚烫。滚烫的手,属于谢微霜。
本来已经够烫,现在仿佛有块刚烧红的铁板,贴在手背上,滋滋作响。异样的体温惊得她原地直身,后脑勺撞上坚硬桌沿之际,柔软的肉垫替她挡了皮肉之痛。
谢微霜趁着他一瞬间的迟滞,先一步捡起筷子,腆着笑连声道不好意思。
徐经云收回左手,僵硬地蜷了蜷掌心,幅度很小地摇头说没关系。
小插曲打断了交谈,虞苒见状,想叫来服务生再拿双筷子,徐经云却说不用,半个小时后还有工作要处理。
虞苒看了眼谢微霜,问:“微霜,吃饱了吗?”
“啊?”突然像在课堂上被点名回答问题,一激灵,谢微霜从懵然的状态恢复如常,忙道,“吃饱了。”
“那就好。”
虞苒笑笑,看向柯童,柯童手一扬,叫来领班。一顿早茶,也到此结束。
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谢微霜悄声问虞苒:“学姐,今天这顿早茶,不用买单吗?”
“不用,这家茶餐厅是柯童的妈妈开的。”谢微霜张了张嘴,十分诧异,虞苒又接着说,“柯童她爸是位导演……”
她说了个经常在大荧幕上看见的名字,谢微霜更惊讶了。当虞苒告诉她,柯童刚成立了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有钱人就是会玩。
快走到露天小院,走在前头和徐经云说话的柯童,忽然不爽地鼓了鼓腮帮子,慢下脚步,回身几步,勾住虞苒的臂弯,看向谢微霜:“小霜霜,借用一下你的学姐。”
话音落,虞苒被柯童拽走,谢微霜短促啊了声,显然她的答案不重要。她瞄了眼前方的背影,食指指节摩挲了一下鼻头,脚下没有迟疑,追上徐经云的步伐。
余光有轻灵的气息飘来,裹着清淡的暖橘香,徐经云偏了偏脑袋,谢微霜咬着下唇,侧目望来。
“徐先生,没想到你和学姐她们认识。”她道。
“我也没想到你和柯童认识。”
谢微霜没听出话外音,非常直率道:“我也是今天才认识小柯姐的。”
徐经云简单嗯一声,终止话题,趁着迈过门坎,换到谢微霜另一侧,垂下的衣袖,挡住左手手背明显的红痕,另一只手紧了紧兜里的手机,拿出,解锁。
“谢小姐——”
“嗯?”
手机屏幕放大在眼前,谢微霜定睛,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望进徐经云眼底。含笑的双眸,映着她又呆又二又傻的表情。
12. chapter 12
“方便吗?”徐经云轻声问。
方便!当然方便!
简直就是喜从天降,亿万大乐.透包裹在一大团彩纸中向她砸来,砸得她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她的crush主动和她要联系方式耶!
谢微霜不舍地从勾人的笑容中回神,动作迅速,扫名片上的二维码,添加对方为通讯录好友。
好友申请送达,徐经云当即点击通过。云朵形状的头像,出现在聊天列表最上方。
谢微霜紧紧抿唇,快要压不住向上翘起的嘴角,手机捂在心口,试图阻止已经乱拍的心跳。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恋爱脑,只是加上好友而已,又没有牵小手、亲小嘴、狠狠做恨。她该矜持端庄,而不是一见到他就自动开启十八.禁模式!
悄摸深呼吸几个来回,她往对话框发送一个两个火柴棍人握手的你好表情包。
手机振动,徐经云觑了觑身侧的人,回复一个同样的表情包。
她往聊天界面一扫,半分钟前给自己的告示,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的心尖就是莫奈笔下的花园,柔光下花团锦簇、争相绽放。
聊天框不再空白,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徐经云的羁绊,开始有了变化?
就像两条不相干的绳子,拧在一起,系上绳结。她已经开始期待,这两根绳子,能编出什么令人惊喜的图案。
手机又进来一条新消息,谢微霜偷偷拧了一下自己,让理智回笼。再雀跃,再色令智昏,也不能误了正事。
正好走到胡同口,她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徐先生,我还约了朋友,先走一步。”
“好,路上小心。”
随着车子越行约远,消失在街角,脸上漾起的笑,也渐渐收起。谢微霜不在,徐经云又恢复惯常的冷淡表情。
虞苒出来,瞧见戳在胡同口的人,微眯起眼。看那一脸深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什么时尚杂志。
徐经云瞥向来人,忽略机关枪般扫视的眼神,说:“微霜有事先走了。”
“我知道,她给我发消息了。”
静了一瞬,他又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
“方知其知道吗?”
虞苒抬眼望天,不太自然地拉高高领打底羊绒衫领子,挡住脖颈上印下的红痕,手一错,顺势整理头发。
看来是知道了。
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俩人念书的时候是怎么看对眼的。
大二那年的chinajoy,谢微霜说要带一个学姐过来。学姐就是虞苒。
虞苒谈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淡,很平常的第一次见面的反应。反倒是和他同行的方知其肢体表情夸张得浮夸,差点同手同脚,眼珠子不停闪,快赶上酒吧不停变换颜色的七彩射灯。
后来,两人在漫展上认识之后没多久,便谈了一场粘乎乎的姐弟恋。不过最终还是以虞苒毕业出国留学,为这段为期两年的恋情画上终止的句号。
至于现在虞苒和方知其有没有联系,有没有旧情复燃,他并不关心,心里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开门见山问:“今天这顿饭是你支招的?”
“对。”虞苒双手揣进大衣兜,斜了下眼珠子,“怎么,觉得我利用了她?”
徐经云垂眼,默声不语。
他收到柯童发来的照片时,刚抵达工作室,一时怔在门口。柯童发来的消息没有废话,照片之后,是茶餐厅定位,最后接着一个咧嘴笑的表情,问他有没有空,能否赏脸一起吃顿早茶。
他不清楚谢微霜是如何认识柯童的,在餐厅看见虞苒,打结的疑惑终于解开捋顺。
过年前,柯童就一直在联系他。收年开工后,更是直接堵到工作室门口,直截了当说她看了他留在她爸那里的手稿小说,接着表明来意,想拿到国内和海外的出版版权。
他去见柯导,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想探探柯导的态度,柯导却乐呵呵说,挫一挫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性也好。
至于出版的事情,他从没想过,没有人会知道,这本手写稿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如果不是柯导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拍一部电影冲一冲金棕榈奖,这本手稿大概依旧安然存放在他送给谢微霜的礼物盒之中。
他写这本小说的初衷,也是因为谢微霜。
高三前的暑期补课,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那段时间,谢微霜桌上的奶茶冷饮没断过,藏在课本后的悬疑小说,也没断过。她说大夏天看点惊悚的,正好降降温。
那两个月,谢微霜把图书室里能借到的悬疑小说全看完了。暑期补课最后一天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自行车后座,突然环过他的腰间,说:“哎,男朋友,你语文那么好,你也去写小说吧。这样我就有看不完的小说了。如果以后能拍成影视,就更好了。”
趁着红灯,他侧头对上那双亮如天上繁星的眼睛,眼底的期待快随着涟涟的波光溢出。他当时哼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他知道,这明明只是她不过脑的一句话,用不了几天,她就会忘记,可他却记进了心里。
从他动笔写下第一个字开始,文字仿佛如流水般,流动了起来,或潺潺,或湍急,带他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哪怕心智再成熟,但十七八岁的年华又如何能抵得过成年人的阅历与见解,面对学生时代对未来的茫然,他也会囫囵打转。犹如一团雾,一直将他笼罩掩埋。
一句无心的话从谢微霜口中说出,无意将雾团破开一道口子。她捧着星光出现在雾里,雾散,破天光。
徐经云抬眼,视线重新落回虞苒身上:“你和柯童是——”
“朋友。”虞苒清了清嗓子,“我从那谁嘴里听说了你们俩的事,如果你觉得冒犯,我跟你说句抱歉。柯童是我朋友,微霜也是我朋友。她以后要走翻译的路子,多认识点人不是坏事。”
“不过我可以声明,我之前确实不知道柯童这段时间经常抱怨那颗硬邦邦的屎蛋是你。”
徐经云:“……”
不是,他就是没松口签版权合同,怎么就成屎蛋了?屎蛋也就算了,还加了形容词,硬邦邦的屎蛋……?
虞苒瞄一眼他无奈的表情,继续道:“我从她嘴里听到你名字的时候,心想,这么巧了么。后来发生什么事,你也知道了。”
徐经云猜出一二:“你是不是投资了。”
“是,被你猜对了。”虞苒坦荡承认,“我是商人,又不是慈善家。商人本就重利,柯童那家伙我信不过,但我信她爸的眼光。现在出版公司还是家小作坊没错,但版税一切都好商量。”虞苒顿了顿,继续抛饵,“哎,你不想和微霜的名字出现在同一本书上吗?”
徐经云正眼,旋即敛下眉尾,嘴角意义不明动了动,又抿平。一辆卡宴在恰巧路口停下,车窗降下,露出助理那张娃娃脸。
他抬手,手背上的刺痛感持续袭来,大概十指连心,连带心脏也一突一突地在布满密刺的仙人掌上蹦。他换了右手开后座车门,对虞苒说:“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行,版权的事情你考虑考虑。”虞苒扬声。
她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透过紧闭的车门车窗传进某人耳朵。她默认徐经云已经听到。
柯童捏着几张长条纸张出来,只见到倚靠在电线杆旁的虞苒,嘴里咦了一声:“徐老师走了?”
虞苒两指移开咬在嘴里的女士细烟,呼出烟雾,抖落烟灰应了一声。
柯童皱皱鼻子问:“真走了?他不在,我可就要说他坏话了。”
她爸个人执导的风格很明显,只拍悬疑类影片。她有一部分喜好,随了父亲。
原本,她只是好奇翻开老顽童连吃饭也捧在手里看的半旧线圈笔记本,谁知一看,便入了迷。
于是天天缠着老顽童要到线圈笔记本主人的联系方式,从小纵着她的老顽童却哈哈大笑,让她放弃。他说徐经云是块硬骨头,她啃不下,她不信邪,偏要听个响。
接触半个余月,她觉得老顽童说错了,徐经云哪里是硬骨头,简直就是一块从冰箱冷冻室里拿出来镶了钛合金的屎蛋!
硬邦邦!冷冰冰!
虞苒眼珠子打转,瞥了眼气呼呼的柯童。
柯童咬牙,手里的纸条抖出抽陀螺的动静:“气死我了,刚才出餐厅的时候,我又提了一嘴合同的事,徐老师还是没答应!”她撇了撇嘴,看向虞苒,“虞子,你不是说这招准管用么?”
虞苒对着身后的红砖墙掐灭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扯了扯有些刺痛的嘴角:“等着吧,他会同意的。”
“啊?”柯童对她的话存疑,“徐老师真能同意?”
“你等着就好了。”虞苒勾在手里neverfull甩上肩头,拽上柯童的手臂,“走了,陪我去马杀鸡。”
柯童半信半疑,暂时先选择相信损友,忽然记起什么,左右扭头:“哎,小霜霜呢?”
“有事,也走了。”
“啊,怎么就走了呢。”柯童把手里的三张票扔进虞苒包里,颇为惋惜,“我还想邀请她去看相声呢。”
谢微霜此时还在出租车里,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距离。
一路过来,她一直在摆弄手机。浏览器搜索栏的历史记录一长溜,诸如:“加上crush微信后聊什么?”“该怎么和crush踏出第一步?”“和crush聊什么话题?”等问题。
回答五花八门,谢微霜看得五官皱成一颗晒干的无花果。简直又油又土。大概就是,一张饼出门,踩到了油,变成油饼。
如果按照热心网友给出的答案发给徐经云。徐经云肯定秒拉黑她,一秒不带犹豫。
换成她收到[最近头疼,去医院拍片,结果脑子里全部都是你]这种消息,她八成会怀疑对方脑子被按在地上狠狠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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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过。
谢微霜退出浏览器,切换到微信。
她觉得与人沟通还是以真心换真心,真诚换真诚为好。真善美可以淘汰不同频的人,如果徐经云不是这种人,那么就直接让crush变crash吧。
她挠挠脸,又摸摸下巴,刚敲下一个字母,司机大哥一脚刹停。
目的地,到了。
出租车停在一个小区旁。站在造景花坛边的人,见着她,立马迎上来。
“微霜姐。”
谢微霜笑着打招呼:“贝宣,好久不见。”
昨晚睡前,中介又给她发消息确认看房时间。谢微霜还是假装没看见,转而刷起朋友圈,刚划拉没两下,她从床上坐起。
贝宣发了一条朋友圈,刚发布没两分钟,新鲜热乎得很。贝宣在帮朋友转租一套房,有意者可以小窗联系,价格私聊。
她当时立马就查了小区地址,联系贝宣,正好和虞苒碰完面,就能去看房。
小区是近几年的新楼盘。位置好,离公司近,交通购物十分方便。一梯两户,三居室,简约的法式风装修非常符合她的审美风格。谢微霜看完房子,就和贝宣敲定租下。
“贝宣,这个房子租金多少钱一个月?我看这房子还很新,好像没有什么居住痕迹。房主也舍得出租出去吗?”甚至连厨房洗碗机的保护膜都没撕。
“我朋友他…出国了,得明年才回来,他说放着也是放着,有人住至少能添点烟火气。”贝宣咽了下口水,瞄向手机屏幕,“房租的话,给一千意思意思就行。我朋友说,租给知根知底的人总好过租给不认识的外人。”
“可是,这、会不会太便宜了点?要不我按市场价给吧?你和他说说?或者,你把你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和他沟通?”
“不用不用,我朋友全权委托给我了。”贝宣说,“微霜姐,你放心,我朋友不是骗子。”
谢微霜面上一囧,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感觉,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微霜姐,你就放心住吧。”
谢微霜总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不过这房子实在太合她心意,欣喜大大盖过了顾虑。
合同签完,付好房租,房子就算定下了。房子定下,搬家的时间也很快定下。择日不如撞日,谢微霜选择今天就搬。
坐上搬家公司的卡车,她打开手机,不小心点到万年历。巧了,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宜搬迁宜动工。果然天注定,喜事连连。
她东西不算多,普通的面包车就能拉完,搬家公司效率很高,三两下,全部纸箱收纳袋已经堆在客厅里。
厨房餐具一应俱全,正好钟念晚上不用忙走秀的工作,谢微霜没太纠结,让她忙完直接过来暖房。
她去附近的商超一顿大采购,提着两大兜回到家,开始慢悠悠整理自己的物品。
她特意留了门,露一条缝,免得自己在房间听不到敲门声。
先来的是严弋,抱着一整箱香槟。她跟着搬家公司从楼上往下搬的时候,碰上推着行李箱才落地北城的严弋。得知她搬家,说什么也要过来庆祝一番。
严弋一进屋,非常自觉,发挥学生跟班的主观能动行为,认真地蹲在垃圾桶前削土豆。
谢微霜放下手中的大白菜,出客厅翻找下午采购回来的纸巾,刚撕开包装,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她以为是钟念找错门,出门一看,怔忡在门边。
对面的门开着,有道身影就在门外,比早晨见到的板正矜贵模样多几分倦懒。鼻梁上多了一副银色的细框眼镜,黑衬衫换成深灰粗织毛衣,西裤换成浅灰运动裤,脚上踩着黑色拖鞋。
比起徐经云是她邻居这件事,更令她惊讶的是出现徐经云家门口的人。他好像递了什么东西给柯童。
思绪像支离弦的箭,快速转弯,试图在无迹可循中找有迹可循。
等等——
莫非……!
柯童和徐经云是那种关系?!
难怪她之前三番两次要不来联系方式呢!
只不过这么一来,就有点令人发愁了。
这人……
她追,还是不追?
如果真如她所料,徐经云主动要她联系方式,又是何意?
谢微霜因讶异半张成圆的嘴巴,渐渐合拢。脚下挪动,一步一步往后退。
忽地,一只手急忙扣住谢微霜的手腕,她身后半合的房门突然推开。徐经云一抬眼,对上一张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的脸。
严弋怎么会在这里?
徐经云眉头拢成川字,手上稍用劲。谢微霜眼前一花,被一股无法挣脱、也来不及反应的力道带进了屋里。
室内乌木与香草交错,窗外暮色与星辉接壤。
这里不是她的新家,而是徐经云的家。她后背紧紧贴着烤漆黑的门板,被困在了紧实有力的臂弯里。
13. chapter 13
谢微霜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像网上被大风吹得毛发凌乱的潦草小狗,连大脑也乱蓬蓬。
徐经云怎么突然把她拽进屋了?
难道——
他拽错人了?
他应该拽的是柯童,结果拽成了她?
脚下传来细微声响,拖鞋鞋底擦过木地板,声音比一张纸飘然落在地面的动静还轻。
屋里没有亮灯,轻微动静如同装了扩音器,被无限放大。谢微霜不确定他在往前还是向后,空气作为介质,传递热量,但显然,她此刻也无法准确辨别出一二。她现在的体温,比传递来过来的热度还高。
两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
熟悉的气息充斥鼻尖,一个稍低头,一个扬起下颌,就能碰上。
在谢微霜失忆的这一年多里,他日日夜夜期盼这间空荡荡的房子里闯进一道亮色、一道鲜活的身影,就像一幅灰色调的油画,换上另一种颜色的画笔,涂抹鲜艳的色彩,令整个世界鲜明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外头传来声响,都会令他陷入恍然中,似乎下一秒,谢微霜就会蹦进他的视野里,大喊他的名字。
现在人就在眼前,徐经云特别想和她说一句“欢迎回家”,又或是“回来了?今天累不累?”“肚子饿不饿?”,接着把人拥入怀,骨骼线条嵌合,慢悠悠晃着,再沿着眉心亲吻,最后是嘴角。这些小细节,是他和谢微霜每天回家必做的仪式感。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或是一个亲吻,一个拥抱,总能抚慰疲惫一天灵魂。
可现在,在谢微霜视角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抱歉。”他往后退开几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低沉嗓音入耳,谢微霜庆幸她身后的是梆硬的门板,而不是雪堆或砂砾,不然她留下的手指头印清晰可见。
死嘴!快说点什么呀!
平时挺健谈,怎么到关键时刻,嘴巴丢了,脑子也丢了?
轻眨两下眼,渐渐适应黑暗,徐经云的五官逐渐显形在眼前,一个清晰的认知也随回笼的思考能力浮现在脑海。
她的新邻居,竟然是徐经云!
谢微霜心里乐成一朵热烈盛开的太阳花。他们不仅互加好友,还成了邻居,这样算不算近水楼台?而且特别近,就相隔一道墙!
“我的脚好像自己迷路,进错家门了。”谢微霜对上他的眸,哪怕隔着薄薄镜片,也挡不住眼底漫出润如暖玉的温柔,她怕自己沉溺其中,赶紧移开视线,“我今天刚搬来这边,没想我们俩竟然是邻居,好巧。”
不巧。一点也不巧。他找到贝萱帮忙,才让搬家一事变成巧合。徐经云在心里回答,话音从唇边而出,却变成了:“好巧,祝你搬迁大吉。”
“谢谢你的祝福。”
谢微霜沉浸在crush变新邻居的雀跃中,小细节冲破轻飘飘的快乐肥皂泡。
对了,柯童!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花,蔫了。她躲开忍住不重新投向他的眼神,快速道,“我刚才好像看见小柯姐了,她是不是找你有事?那、那什么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忙,不打扰你们了。”
谢微霜说完,转身去摸索门锁。刚开了条缝,手腕再次被握住。她听见徐经云开口:“柯童只是过来取一份文件,你……别误会。”
门外透进来的楼道灯亮光,照亮徐经云认真又郑重的脸庞,谢微霜怔了怔,忙道:“徐先生,我没误会你和小柯姐,我只是怕但耽误了你们聊正事。我先回去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说完,她猛地推开门,贴心地帮徐经云把门关上。
咔嗒,门锁落锁,谢微霜捂着心口深呼吸,试图压住不断升腾而起的怪异感。几个呼吸来回,她抬眼,楼道里早没了柯童的影,只有严弋蹲在门口,疑惑不已。
是他眼花了?
刚才拽走谢微霜的人,怎么那么像讨厌鬼?
忽地,叮咚一声,两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徐徐朝两侧打开的电梯。
钟念抱着一大口大红色多功能锅从电梯里出来,瞧见外头的两人,嘴里哟呵一声:“看来我这待遇规格可以啊,还有门童迎宾呢。”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男人婆。”严弋看见钟念的那一秒,自动切换回高中学鸡模式。
“跟班的,滚开,好狗不挡道。”钟念扬起下巴,开呛。
谢微霜差点忘了这两个人水火不相融,以前念书的时候,这两人一碰上面就吵架,经常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眼红脖子粗。可眼下……
她将锅夺下,转而塞给严弋,并指挥他进屋烧水,准备火锅汤底。
严弋被塞了个满怀,端着锅,鼻息哼一声:“呵,饶你一回。”
“切,是老娘宽宏大量,懒得跟你计较。”
谢微霜将两人隔开,一手搡一个。待严弋进屋,她悄悄往紧闭的门瞄一眼,立马回正脑袋,小声道:“见鬼了。”
钟念的大嗓门与她形成鲜明对比:“咋的?你去别人坟头蹦迪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微霜伸手指了指隔壁的方向:“我的新邻居,竟然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大帅比!”
钟念闻言一惊,唰地扭头死死盯门板,含糊嘀咕:“靠,死小子动作够迅速的。”
昨天她才说完谢微霜打算搬家的消息,今天谢微霜就搬到他隔壁了,也不知道偷偷用了什么法子。
“什么迅速?”谢微霜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你搬家的动作够迅速的。”钟念睨了她一眼,调侃,“显得我多不待见你似的。”
“那不能那不能,这不是怕你之后更忙,没空过来嘛,择日不如撞日。”谢微霜突然摸了摸鼻子,扭捏作态,“哎,老钟啊,我要是把新邻居叫过来暖房,你介意么?”
钟念坏笑起来,拱了拱她,手臂搭上肩:“你搬家,又不是我们搬家,你想叫就叫呗。”顿了顿,问,“你想么?”
“挺想的。”谢微霜没有犹豫,敢作敢当,承认自己对他的小心思。
“那就叫吧。”钟念假装严肃,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修罗场!走你!
谢微霜没懂她这个阴恻恻笑容的含义,编辑好邀请信息,拇指移到发送按键的位置,闭上眼的同时,用力触碰屏幕。
嗡——
一声振动,提示有新消息送达。徐经云移开搭在额间的右手,扫过扔在茶几上的两部手机,99%的概率又是工作消息。手臂重新搭回额头,整个人陷在蓬松柔软的沙发里,不想工作,不想思考,甚至一动也不想动。
房子隔音很好,他听不到隔壁的嬉笑、听不到隔壁的热闹。现在这份热闹,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与他无关。屋里冷清,电视没开,也没有悠扬音乐。一切与谢微霜在时,是截然不同的状态。空荡荡的房子,被框进了黑白相框里,连装饰的绿植,也失去了生机。
耷拉在扶手的左手指尖忽然一痛,徐经云轻轻一叹,俯身单臂捞起又把他手指当磨牙棒咬的捣蛋鬼,搁在腿上,轻轻弹了下湿润的粉鼻头,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云吞的圆脑袋。
云吞是一只金渐层,谢微霜去滑雪前一个星期,于一个雨天,在小区草丛里捡回来的小伙子。当初瘦骨嶙峋的小猫咪,绝育之后,不爱动弹,一年多时间,已经长成一辆猫。
徐经云挠了挠云吞的下巴,轻声问:“云吞,你说你妈妈还记得你吗?”问完云吞,他靠回沙发椅背,阖眼,自嘲地笑了一声,“说不定她还记得你。”
云吞脚丫蹬开压在它身上的手臂,翻了个身,鼻子嗅嗅,对着那指尖又开始咬。徐经云没拿开手,任由云吞轻轻磨着指腹,低喃:“云吞,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辜负了她,不然她怎么唯独忘了我一个人?”
“喵——”
云吞夹着嗓音喵了一声,起身一跳,跃上茶几,一脚踩上更崭新的那一部手机,屏幕随之亮起。徐经云不经意一瞥,忽然直起身。他忙抽出,云吞被掀翻,不满地叫了一声老吴。
十分钟前收到的消息,无关工作,而是来自谢微霜。
1%的惊喜,毫无预兆悄然降临。
暖房的消息之后,还跟了一只瞪着湿漉漉圆眼睛的小猫表情。此刻出现在门口后的那双眼,跟对话框里的小猫很像。又亮又深邃,跟旋涡一样,将他的心深深吸入进去。
谢微霜侧身,将人招呼进门。
天知道她等这声门铃声等了多久!几乎在响起的刹那,她同步起身去开门。但在见到徐经云的那一瞬,还是端上矜持又淑女的表情,连语调都柔软了下来:“徐先生,欢迎过来暖房。”
之前已经道过贺,他还是重新补了一句诸事喜顺,将手里的礼物送上。
谢微霜接过暗红色的礼物盒,又惊又喜,冲他扬起笑:“徐先生太客气了。”
徐经云只是笑笑,说初次登门,应该的。
他跟在谢微霜身后进屋。屋子里的每一间房、每一处装修、每一个细节,他都熟记于心。这里本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婚房,也是他送给谢微霜的礼物。
门厅边上的房间开着,里头摞了几个纸箱。越往里走,火锅底料的香辣味越发浓郁。过门厅之后,左手边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旅行类综艺。右手边餐厅里,多功能锅咕哝咕哝滚着,上飘的雾气不断蒸腾,满屋飘香。
桌边坐着的人,瞧见谢微霜身后的徐经云,挑高眉毛,主动起身:“你就是微霜提到的邻居吧?欢迎欢迎,我是微霜的朋友,钟念。”
徐经云掠过谢微霜的笑颜,看向钟念,轻轻点头:“……徐经云。”
正好捧着料碟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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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出来的严弋,一脸懵,不知所云,不知道外头那几个人在玩什么他没见过的自我介绍游戏。
不过——
再次对上投射过来的冷眼,巧了,他呵了声:“徐经云?!还真是你!”
谢微霜左看看,右望望。看完徐经云,转而看严弋,讶异:“哎,你们俩竟然认识?”
这一句又把严弋弄懵了,什么叫他竟然认识徐经云。他们不是本来就认识吗?
“啊?我们以前不是——”
“那谁!!!”钟念猛地拍桌大喊,手指严弋,“去帮我!拿个空碗!”
严弋被大嗓门吓一跳,迅速捂住耳朵,揉了揉:“大姐,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耳朵又没聋!”
前脚刚进厨房,后脚就有人跟进来,一把拽住严弋,往角落里塞。严弋肩膀撞到墙壁,疼得龇牙咧嘴,刚想出声,立马被钟念一巴掌捂住嘴,手动闭麦。
钟念咬着牙关,低声:“你,要假装不认识徐经云。”
严弋呜呜两声,不停眨眼。
为什么?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这帮人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吗?
钟念没放手,半边身子压着他,右手食指快要戳到他鼻尖:“听到了吗?给我记住了,不准在谢微霜面前提起你认识徐经云。”
两人僵持着,钟念一副你不点头我誓不放手的架势,他识趣举起没拿碗的那只手,不停比划ok。
堵住口鼻的手掌挪走,他终于能大喘气,探了一下身子瞄餐厅里的俩人,还是不能理解钟念对他的单方面通知,于是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那家伙。”
“啰里啰嗦的,让你做你照做就行了。”
严弋抬眼望天:“行吧,不说就不说吧,那我也看心情决定要不要提起徐经云咯。”
钟念瞪他一眼,第二次将人塞回角落。
餐厅里,谢微霜两手搓了搓裤缝,面上略囧,不清楚这两冤家又闹什么幺蛾子,望向徐经云:“徐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他们念书的时候就经常绊嘴,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她拉开一张椅子,“你先坐,我进去看一眼。”
谢微霜探了个脑袋进厨房,角落里的两人也正好嘀嘀咕咕结束。“你们俩说什么呢?”她问道。
“我和他打赌,赌你的新邻居带没带礼物,他赌输了,不肯认账。”
谢微霜一脸莫名,呆了几秒后,扔下一句:“你们好无聊。”
钟念杵了严弋一胳膊肘:“听见了没,无聊。”
严弋别过脑袋,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想翻白眼。
人到齐,各自落座,三个装了香槟的杯子和一杯橙汁一碰,乔迁的第一顿饭,就算正式开吃了。
席间还算融洽,严弋确实按照钟念的要求,假装不认识徐经云。但他成心和徐经云作对,总不经意提到学生时代,不管聊天气聊土味笑话聊影视剧,总能七拐八拐拐到青葱时光。
“哎,微霜,你还记得学校后门的串串店吗?当时我们经常翘晚自习爬墙出去吃,别说,可太怀念那个时候了……”
“哎,微霜,突然想起一件事,可逗了,当是我们俩不是被年级主任抓过一次吗,说我们俩个是早恋的重点关注对象……”
“哎,微霜——”
严弋没完没了,左一句谢微霜,右一句谢微霜。徐经云手里的筷子越握越紧,心里冷哼,幼稚鬼就是幼稚鬼,十年了,还是这么幼稚。扔进幼儿园,都被保育老师嫌弃的程度。
谢微霜一直瞟向身侧,终于忍不住在桌下踹坐在对面的严弋一脚。
天呢,可闭嘴吧!快把她老底抖穿了,影响她在徐经云心里的印象分,回头她还怎么追人!
严弋吃痛嘶了声,噤声了。
一桌四个人,各怀心思。钟念面上事不关己,自顾吃自己的,实则想拍桌放声大笑。她唯恐天下不乱,往暗流涌动里继续搅和:“哎,你说你俩当年形影不离的,怎么没想着谈个恋爱?”
徐经云牙关一错,嘴里冒出浓重的血腥味。谢微霜抖了两下嘴角,立马撇清关系:“你别乱点鸳鸯谱啊,我们只是朋友!朋友!”
反倒是严弋愣了愣,一反常态,突然站起说要去添麻酱。
钟念咬着筷子瞟他背影,思忖一秒,呆住。
等等——
靠?
不会吧?
严弋锁紧眉头,戳了下碗里的麻酱,一点点搅开,拌匀。余光进来一道身影,视线一斜,他松开印下浅浅纹路的眉头,嘴角向上勾起:“你也来加麻酱?”说着,他将手中的麻酱料包递给徐经云。
徐经云没接,语气很淡:“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严弋静了一瞬,嘴角漾开的笑没收回,语气漫不经心:“如果我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