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荔枝园(种田)》
1. 长安行(1)
“玉瞻,玉瞻……”
柳玉瞻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头痛欲裂,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
她又努力眨了眨眼睛,这才逐渐清晰起来,她四周的环境很怪异,看起来不像是现实世界,像是……在做梦。
她抬起头来一瞧,眼前站着一个陌生少女,可她身上的衣服却引起了柳玉瞻的注意。
“咦?你的衣服怎么跟我的衣服这么像呀?”
今天假期,柳玉瞻与同系同学游玩,约了摄影师拍照,她朋友是个汉服爱好者,借了一套汉服给她,不仅帮她穿汉服,又帮她弄了头发。
结果,眼前的陌生女子不仅衣服跟自己的汉服颜色很像,就连头发也弄得与自己别无二致,柳玉瞻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撞衫”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很是憔悴,就按下了心中的不快。
她询问道:“姐姐,你是生病了吗?用不用我给你叫救护车?”
那名女子却摇摇头。
柳玉瞻再问:“姐姐,你也是汉服爱好者吗?你看起来好像个古人呀,不像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那女子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我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言,柳玉瞻顿时浑身僵硬,大约停顿了那么一两秒之后:“妈呀!有鬼啊!救命啊!”
柳玉瞻不止喊,她飞速穿上鞋子,打算跑,往哪个方向跑都行,只要跑到一个没鬼的地方。
她跑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姐姐在叫她:“玉瞻,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柳玉瞻没有再继续往前跑,她回过头,意识到了一件事。
“姐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吗?”
其实柳玉瞻现在也没那么怕了,毕竟这个姐姐长得这么漂亮,穿得衣服也好看,就算是鬼,也肯定是一个好鬼。
她平时挺爱看恐怖片的,对中式恐怖也有所了解,其实很多鬼生前都很可怜,大多数都是遭受了不公待遇的女性,这位姐姐,也许也有她的故事。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因为我也叫玉瞻。”
这么巧?
“玉”这个字在名字中挺常见的,可“瞻”就不常见了,柳玉瞻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跟自己同名同姓的,毕竟她的姓也很少见。
“所以玉瞻,看在我们这么有缘分的份上,请你帮帮我……”
“姐姐,你还没说是什么事情,我怎么帮你啊。”
瞻娘没有回答,而是对着她笑,然后一点点消失在柳玉瞻的面前。
……
唐开元初年。
蜀地边境一家小逆旅内。
掌柜紧急叫来了几个打杂的,怒气冲天:“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这屋子里臭成这个样子,真是晦气,还不快把里面的人处理掉,我这店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其他旅客如何上门?”
“知道了,小的这就去拿草席。”
今日一早,这个客房内就传出了臭气熏天的气味,有过经历的人大概都能闻出来,这味道应该是……死人了。
好好的店,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掌柜的应该去拜一拜了,实在不吉利。
柳玉瞻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她只感觉到自己一直在移动。
她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此举可把那些抬她的人吓坏了,四个人急忙将她扔在地上。
“哎呀——”柳玉瞻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后背火辣辣的疼。
“诈尸了!诈尸了!”
什么诈尸?
柳玉瞻没太听懂他们说什么,她的腰快要疼死了。
边上的四个杂役一溜烟跑开了,柳玉瞻因为疼痛不得不醒来,她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铺了草席,旁边的几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的头依旧疼着,许多信息一股脑地往自己脑袋里钻。
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好像是……穿越了?
由于穿到了原主的身体里,所以她自然而然便拥有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叫瞻娘,泸州姑娘,在她还尚在襁褓的时候,父母就给她定下了亲事,骆家三郎骆珩,可惜柳家后面家道中落,骆家离开泸州的时候,连告诉都没告诉他们家一声,生怕粘上了穷酸晦气。
若是柳家还兴旺便罢了,可如今一朝零落尘泥,便更加想要死死抱着骆家这颗大树,绝不撒手,瞻娘的母亲王夫人在她走之前死死地握着她的手同她说道:“此去长安,你若是能有幸进骆家便罢了,若是不成,你也不必回来了。”
王夫人的冷漠深深刺痛了瞻娘。
好在瞻娘没什么别的心思,她是真的想嫁进骆家,与母亲的想法一拍即合。
她平日里那么胆小的姑娘,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勇敢,当晚就收拾好了包袱,带好了户籍、婚书与钱帛,就这样踏上了长安之行。
可天不遂人愿,瞻娘从小体弱多病,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后面的家道中落,致使他们无暇看管瞻娘,所以她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养好,离家之后风餐露宿,瞻娘人还未到达长安,就已经一病不起了,最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家客栈里,香消玉殒,不治而亡。
上天垂怜,柳玉瞻竟然“代替”她活了过来。
柳玉瞻在脑海中反复回味着瞻娘的前半生,只觉得唏嘘。
瞻娘的父母真的认为她一定会成功吗?
就算她平安到了长安,见到了骆珩,骆家也未必会答应这门亲事的,瞻娘最后的结局,就是有家不能回,最后死在长安,柳家根本就没打算再要她这个女儿。
她这样孑然一身去找“夫家”,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论后面如何,柳家都不可能会要她了,除非,瞻娘出人头地,将他们二老接到长安去住,可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瞻娘一介女流,在长安根本没有朋友知己。
瞻娘这个傻姑娘,破釜沉舟,在走一条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路。
柳玉瞻佩服她的勇气,可怜她的遭遇。
柳玉瞻抬起头,看着周遭的四方楼宇,她差点哭出来:“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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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爸爸妈妈了……”
一朝穿越,她哪有什么欣喜,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对一切未知事情的恐惧。
她与瞻娘同名同姓,今日又刚刚同她穿过相似的衣服,故而穿到了瞻娘的身上,柳玉瞻不想接受这一切,可她只能接受。
柳玉瞻站起来,拭去眼泪,拍拍一身尘灰:“罢了,来都来了,瞻娘,那我就带着你的夙愿,用你的眼睛,去看一看这盛世长安。”
……
当柳玉瞻站在掌柜面前的时候,差点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完全无法理解,早上这姑娘应该死透了才对啊,那么大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许多人都闻到了,杂役过来跟他说诈尸的时候他还不信,可人如今确确实实是“活”过来了。
掌柜怒目圆瞪道:“这位小娘子,今早你的房间不知何故传出了奇怪的味道,把其他客人都吓跑了,本店的损失,你理应赔偿。”
“要赔的,要赔的。”
影响了人家的生意确实应该赔钱,柳玉瞻十分庆幸自己在穿越的时候获得了瞻娘的认知和记忆,否则她现在都无法与身边的人正常沟通和交流。
古代人说话的语调真奇怪,像是方言。
柳玉瞻将自己钱袋子里的钱帛拿出来,拿了五十文钱,打算赔偿,不料那掌柜却说:“小娘子,你这几个子哪够啊,我这生意损失可大了,你钱袋子里不是还有一两银子嘛,我看这个刚刚好。”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铜钱,这掌柜也真会狮子大开口。
“掌柜的,你看,刚刚也就那么一小会,也不至于赔这么多吧,我一介女流漂泊在外,您何故如此为难我。”
柳玉瞻希望能唤起他的恻隐之心,可这掌柜已四十有余,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他的心早就被金钱填满了,哪还有什么恻隐之心,与他诉苦,无异于对牛弹琴。
对方一听这话,便知她此时无依无靠,更不会通融了。
“小娘子,我这可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客栈了,损失可大了。”
无奈,柳玉瞻只得将自己仅有的那一两银子当做了赔偿,这才得以脱身。
出了客栈,柳玉瞻望着泸州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里没人认识她,没人收留她,她所拥有的,只有后背上的一个包裹。
既然无牵无挂,便可一走了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如今去哪里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她即刻点清身上的钱帛与户籍,深吸一口气:“长安,我来了。”
柳玉瞻此时对陌生朝代的恐惧部分转为了欣喜。
她最喜欢唐朝了,中华几千年以来那么多的大一统王朝,她偏偏对大唐情有独钟,此次阴差阳错的穿越,怎么不是歪打正着呢,说明她与大唐有缘分喽。
虽然现在在位的皇帝不是二凤,那也是二凤的子孙,差不多差不多啦,柳玉瞻的情绪大变,满心都是对长安的期待,她真想亲眼见一见,大唐盛世究竟有多么繁盛。
2. 长安行(2)
首先,柳玉瞻需要确定去长安的交通工具。
她先是去了车坊,想去租赁马车,不过她在车坊外面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怯了。
“原来唐代的马车这么贵啊,只是租,我都租不起。”
车坊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大户人家,她孤零零一个人怕是支付不起租赁马车的费用,思索再三,她打算去找小一点的民用租赁户。
最终,几番斟酌下,柳玉瞻租了一辆驴车。
没办法,谁叫她没钱呢,租不起马车了,刚刚被客栈的掌柜宰了一大笔,她现在能省则省,否则,还没到长安,她就被饿死了。
那车夫想要多赚一份钱,所以柳玉瞻是同另一个小姑娘合租的,她万分庆幸还好另一个租客也是女子,否则她这一路上,恐清白不保。
此地距离长安很近,但是坐驴车的话,大概要七日左右才能到长安,柳玉瞻咬咬牙,也接受了,毕竟驴车不能跟马车相提并论,她随身还有几张饼,饿不死的。
万幸那个车夫很好说话,收了她们的钱之后,当日就出发了。
坐上了驴车后,柳玉瞻清点了一下自己包袱里的口粮,如果她吃的慢的话,应该是足够了,此刻她万分庆幸自己食量小。
坐在她对面的女孩看着有些怯,柳玉瞻粗略地打量了她一下,她身上的衣衫略微比自己的破一些,看着也是个家境清贫的姑娘。
“这位姑娘,你也是去往长安的吗?”柳玉瞻问她。
那女子起先被她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低声道:“是……是去长安。”
柳玉瞻瞬间大喜:“太好了,我也是去长安的,咱们又都是女子,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女子没反驳,像是默认了,默认也好,柳玉瞻瞬间觉得有了一丝丝安全感。
柳玉瞻摸摸肚子,有些腹饥,便从包袱里拿出几张饼,她将饼一分为二,一半拿给对面的姑娘:“喏,我这有饼,你要不要?”
那小姑娘一愣:“你带了这么多饼呀,路上不会坏掉吗?”
柳玉瞻顿了一下,回道:“不会呀,这几日天气不算炎热,我这饼也无馅料,放几日不会坏的,吃完了,路上再买就是了。”
她接过了柳玉瞻手中的半块饼,咬了一口。
柳玉瞻开心于她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田,家中排行老四,你就叫我田四娘吧。”
柳玉瞻似乎明白了,她这么说,多半就是没有正经名字,所以才按照家中排行来称呼。
“四娘,你可以叫我瞻娘。对了,你来长安做什么啊?”
柳玉瞻只是随便闲聊几句,毕竟她一个现代人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需要快速与环境建立联系,从而获取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不过……看田四娘这个难以启齿的样子,似乎她是不愿意说。
也是,毕竟她们根本不熟,她这样冒昧,可能会被四娘当做坏人。
“没事,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是我唐突了。”
田四娘道:“我来长安……是来投奔我姑母的,听说她嫁给了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所以我来投奔她。”
“原来如此。”
看起来,田四娘与她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再过不久,就双双寄人篱下了。
柳玉瞻拉开车窗帘子,九月初,深秋,忽而一股凉风吹过,柳玉瞻不觉得冷,毕竟蜀地偏南,可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约是担忧,担忧这一路的艰难险阻。
……
驴车行进了一天,天色渐暗的时候,柳玉瞻有些困乏,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忽然察觉身旁有声响,睁开眼一看,没想到车夫竟然潜伏进了车里,意图对田四娘不轨。
他此时刚刚解开了田四娘最外层的衣服。
柳玉瞻见状大喊一声:“四娘,醒醒!”
她这一句话,田四娘没醒,那车夫却是盯上了她。
车夫恼羞成怒扑上来,掐住柳玉瞻的脖子,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柳玉瞻顿时感觉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可她不放弃,拼尽全力也要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四娘……醒醒……”
柳玉瞻没办法,既然叫不醒她,那她只能用其他方法了,她用尽力气冲着田四娘的臀部喘了一脚,田四娘这才转醒。
田四娘揉揉眼睛,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瞻娘,你这是?”
柳玉瞻又冲着车夫的手狠狠咬了一口,那车夫吃痛,手上的力道清了一些,她有了说话的机会:“四娘,别怕,我们有两个,未必不能逃脱!”
柳玉瞻此时只能赌一把了,赌田四娘还有一点点善心,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否则她刚刚大可以撇下田四娘自己走,也不会如今被车夫掐住动弹不得。
也许是柳玉瞻的话给了田四娘力量,她拔下发间的木簪,对着那车夫的小腿刺下去,车夫顿时痛得哇哇大叫。
这时候她们俩都能看出来,这车夫上了年纪,行动有些迟缓,不像她们所想的那般强大,两个人都比刚才更加有信心。
车夫捂着小腿,踉跄着跌到车帘外,一头栽到了驴的屁股上,那驴受了惊,极速向前奔去,车开始颠簸,柳玉瞻连站都站不稳。
刚刚在两个姑娘这里吃了亏,那车夫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没去管前头的驴,而是重新朝着她们过来,可惜由于车内太过颠簸,他也开始站不稳。
柳玉瞻拿起田四娘手中的簪子,又朝着车夫的胸口扎了下去,柳玉瞻用了十足的力道,车夫的伤口开始有涓涓血水流出。
田四娘被眼前的血腥吓得大叫出来。
车夫道:“你这小姑娘真是心狠啊,我只是图谋不轨,你却想要我的命。”
“我不反击,难道要任由你伤害我们吗,谁知道你还会做什么,而且我刺的不是你的要害,你只是流点血而已,死不了的。”
柳玉瞻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了,她拉起田四娘的手,道:“四娘,跳车!”
“啊?跳车?玉瞻,我不敢……”
“快跳!拿上所有东西!”
危急关头,柳玉瞻知道她害怕,但也只能过后再与她解释了。
二人向前一跃——摔了一身泥土。
柳玉瞻浑身疼痛,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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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及看一眼后面的驴车,就听到了车从坡上掉下去的声音。
她喘了几口气,转头,车夫和车都已经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
“疼,玉瞻,我疼……”
柳玉瞻看向一旁的田四娘,她死死捂着自己的脚踝,面部扭曲。
“怎么了,是不是摔伤了?”柳玉瞻连忙过去查看。
田四娘开始哭嚎:“怎么办,玉瞻,我的腿是不是要断了。”
柳玉瞻粗略查看了一下田四娘的伤势,她的脚还好没有流血。
“放心吧,你的脚不会断的。”
柳玉瞻其实根本不会看病,她只是为了安慰田四娘,毕竟心理作用很重要。
“那个车夫……是不是死了?”田四娘颤着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这坡的陡峭程度,再加上他没上来,即便不死,多半也是晕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去长安呢?”
对呀,怎么去长安呢?
危机解除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柳玉瞻鸦睫下沾着泪,她也不知道。
“玉瞻,这里会不会有野狼?我冷,我怕。”
“这里不会有野狼的,又不是草原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狼,柳玉瞻主打一个心里安慰。
过了好一会,见那车夫迟迟不爬上来,柳玉瞻壮了壮胆子,留田四娘在原地,她自己沿着旁边略微平旦的道路往下走,想看看下面的情况。
不一会,柳玉瞻连滚带爬跑回来:“四娘,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那驴车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实在无法乘坐,那个车夫更是惨烈,口鼻都流了血……”
柳玉瞻描述得具体,田四娘被吓得不轻。
“我们是不是杀人了?按照大唐律法我们是不是要坐牢?”
“别怕,他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是他起歹心在先,我们正当防卫在后,况且车摔下山坡是意外,我们有没有想要他的命。”
田四娘只好点头。
“我们走走吧,走到大道上去,或许有一线生机。”
两个姑娘就这么搀扶着对方,一点一点往道上走去。
“玉瞻,谢谢你,还好你机灵,及时拉着我跳车,否则现在口鼻流血的应该就是我了。”
“你也很勇敢啊,说真的,我刚刚还怕你跑了呢,结果你比我想象的勇敢,竟然没有丢下我。”
“因为你一开始也没有丢下我啊,我阿耶总是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后来,阿耶死了,他的恩没有等到相报。”
柳玉瞻知道她情绪低落,没再说什么,只是拍着她的肩膀。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期间因为太困,躲在隐蔽的地方睡了一觉,这才靠近了道上,该死的车夫,为了行不轨之事,故意带她们往山林深处走,他最后摔下山坡,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这条荒无人烟的道路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好像不是人的脚步声,像是马的。
柳玉瞻扶住昏昏沉沉的脑袋,定睛往前一瞅,拉着田四娘大喊:“四娘,你看!车!”
不是驴车,是马车。
3. 长安行(3)
看到了生的希望,柳玉瞻与田四娘接破涕为笑,不过柳玉瞻留了一个心眼,带着田四娘又躲了起来。
“玉瞻,怎么了,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车,还是马车,我们不出去吗?”
“不急,咱们先仔细观察一下对方,如果再遇上坏人可就不妙了。”
“你说的有道理。”
毕竟这种偏僻的道路上别说马车了,平日里人影都看不到,怎么会有这么一辆马车这么早从这里经过呢,遇过了图谋不轨的车夫,机关算尽的客栈掌柜,柳玉瞻如今对这个朝代的所有人都保留着一份怀疑。
由于道路崎岖,马车行进缓慢,柳玉瞻视力极好,大概看清了那马车的外观。
马鞍和缰绳看着都是顶好的材质,那马的毛色也是乌黑发亮,不用再看下去,柳玉瞻都能断定这是富贵人家的马车,至少比她和田四娘要富贵。
坐在最前头的马车夫身材瘦小,想来不是什么山野土匪,看到这里,柳玉瞻觉得值得赌一把,赌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中。
柳玉瞻叫田四娘依旧躲着,自己走出来,对着不远处的马车招手。
只出来一人,外一对方真是什么坏人,她们便不至于都惨遭毒手。
“喂!前面的马车,请停一停,可让我搭载一程否?”
虽然这样直接提出搭乘的诉求有些冒昧,不过她们两个女孩子实在没别的办法走出这里了,试一试,外一对方答应了呢。
最前面的车夫眼皮都没抬,一个眼神都没给柳玉瞻,想来是舟车劳顿,他无暇顾及旁的人。
柳玉瞻察觉到那车夫的态度,忽而失落,退至一旁,不挡马车的去路。
人家已经给了态度,她胡搅蛮缠只会激怒对方。
待马车从柳玉瞻面前经过时,车内却传出了一道女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语调轻快,想来车里的女子年岁不大。
车夫回道:“一个乡野丫头罢了,恐惊扰了小娘子,我这就赶她走。”
车中的女子的纤纤玉手轻拨开车帘,道:“不着急赶人,你且去问她要去往何地?”
若顺路,她倒是可以做一回好心人,若不顺路,她也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在世,只能算那小丫头倒霉了。
车夫得了命令,也不下车,不耐烦道:“你要去何地?”
“长安!去长安!”柳玉瞻扯着嗓子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本以为搭乘失败了,没想到车里的女子是个好心人,此地又离长安不远,看来有希望了。
车夫转头回话:“小娘子,她说去长安。”
车中的女子轻笑一下:“真是连上天都在帮我,正好,你叫她去后面的马车,我正好恶心她们一下。”
柳玉瞻见对方同意了,顿时心花怒放,将田四娘唤了出来,在车夫的指引下往后走,柳玉瞻这才发现,原来这辆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一共两辆马车,想来真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家。
天子脚下,尽是些大人物。
“你们上车吧,记着,不许乱摸不许乱动,否则就赶你们下车!”车夫的语气比刚才丝毫不见好转。
柳玉瞻僵硬着点头,对方能同意她们上车已经是上天的垂怜了,车夫的要求也是合理的。
她拉着田四娘的手上了后一辆马车,上车了才发现,这马车内还有两名女子,她们看到柳玉瞻与田四娘上来,无不露出嫌恶的神色,其中一个离得近的女子还用袖掩鼻,往里坐了一些。
柳玉瞻大概明白了,想是第一个马车里的女子与这两位女子不和,叫她们上车是拿她们恶心这两人的。
迎着她们嫌恶的目光,柳玉瞻和田四娘乖乖坐下。
坐稳后,柳玉瞻下意识闻了闻自己。
她这几日也没有条件沐浴更衣,昨晚还在山林里滚来滚去,一身脏污,今早还不曾梳洗,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也不怪这两个女子嫌弃她。
她只能尽量小心,不乱动,莫惹了那两个女子。
虽然这几人不睦,但到底是一道回长安的关系,柳玉瞻知道自己的分量,哪一方都不敢惹,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自觉。
马车在行进,柳玉瞻的心里思绪万千。
人算不如天算。
若她所猜不错,这一行人之所以走山路,也是前头的女子想要恶心后面两人而做的决定,又因她们的不和,柳玉瞻二人才得以上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不合情理,仔细一想,却尽在预料之中。
无论前面的女子出于何种目的,她都是真真切切帮到了她们俩,柳玉瞻很是感激,君子论迹不论心。
从她穿越开始,到她们上车,柳玉瞻已经在大唐待了数日,一开始视钱如命的掌柜,起了色心的车夫,再到几位面和心不和的女郎们……她其实没遇到几个真心帮助她们的良善之人,她如蝼蚁一般,不幸,却也幸运。
古代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她又风尘仆仆,她想洗澡,想刷牙洗脸……尽是奢望。若是意外来了月经,她连垫的东西都没有,都不知道哪里有卖卫生巾的。
所以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希望来到古代,尽是叶公好龙,来了就知道这里的条件有多差了,至少底层的百姓肯定不好过。
也罢,她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车里的两名女子躲她们都来不及,想来是不会害人的。
……
马车的速度可比驴车快多了。
何况那马高大壮硕,双目炯炯有神,不日便可抵达长安。
结果不出她所料。
刚入长安城,柳玉瞻二人就被赶了下来。
柳玉瞻也能理解,毕竟她们的用处没了,但她依旧感激那位女子的帮助,她在马车外对那位女子道了一声谢,便拉着田四娘走了。
四娘小声对她说:“玉瞻,我们真的不坐了。”
“不坐了,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咱们也别不识好歹,走吧,就当逛街了!”
她和瞻娘这一路走来,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患难总要见些真情。
她正愁没机会逛一逛大唐的长安城呢,这不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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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就来了。
抱着欣赏的心态,柳玉瞻被街上的一切吸引着,乱花渐欲迷人眼。
从街头到街尾,人影攒动,他们或赏花卖浆;或吟诗作赋;或辛勤卖艺;或涂脂抹粉……黄发垂髫,皆怡然自乐,
男人们将花簪于耳后,头戴折上巾,衣着织金锦;女人们将胭脂点于脸颊,额涂红梅妆,肘有迎风袖……处处无不彰显着大唐盛世的繁荣景象。
在这里,无论吃穿用度,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模样。
即便不为了瞻娘的夙愿,柳玉瞻也不想离开这里了,既来之,则安之,她会拼尽全力,留在长安——她内心的乌托邦。
柳玉瞻的精力忽然旺盛至极,她从一个街头跑到街尾,再从另一条街的街头跑到街尾,又走到街尾的面具铺子前,拿起一张面具对着自己的脸比划。
“四娘,你看这面具好不好看?”
“算了吧,玉瞻,我们买不起的。”
田四娘的话点醒了柳玉瞻。
既没钱,那么长安再繁盛,也与她们二人无关。
柳玉瞻将手中的面具放了回去,她现在说是浑身臭气也不为过,幸好铺子的老板没有嫌她脏了面具。
柳玉瞻仰起头,振奋道:“四娘,看着吧,终有一日,这大唐的绚烂绮丽里,会有我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也是说给瞻娘听的。
田四娘懵懂看着眼前的姑娘,欲言又止,像是怕打击她的自信心。
“玉瞻,咱们还是快些寻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吧。”田四娘只觉得柳玉瞻在说疯话。
田四娘胆小,所以柳玉瞻打算先陪着她去找姑母。
可是田四娘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她们只好一边问路一边找。
柳玉瞻前前后后一共问了七个人……零个人搭理她。
她手扶着腰,有些气馁:“长安还真是民风淳朴啊。”
田四娘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都要急哭了:“玉瞻,那我们怎么办啊?”
柳玉瞻只好将自己又酸又痛的腰晾在一边,转而安慰她:“别哭啊,黑天还早呢。”好歹是大统一王朝,治安跟现代比不了,总比乱世强吧。
“继续一边找一边问吧,总会有人搭理咱们的。”
田四娘惊讶于柳玉瞻的坚韧,只好跟着她。
“对了,你姑母知道你来长安吗?她可有安排人来接应你?”
“我姑母她只知道我要来,具体日期不知道。”
好吧,硬着头皮找吧。
不知过了多久,柳玉瞻终于将田四娘送到了她姑母的住处,她没有贸然进入,毕竟她也不知道四娘和姑母的感情如何,不敢贸然提出进去歇一歇。
柳玉瞻有些乏了,只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休息,一边锤着自己的小腿肚。
她转头,瞧着上面硕大的匾额。
“积善堂?看着像是个不错的人家,”她又将目光收回来:“算了,还是别对这里的人抱有期待了,越是繁华之地的人就越瞧不起外来者,哪个时代都是这样。”
4. 长安行(4)
柳玉瞻双手撑着膝盖,扶着下巴,眸中没有光彩。
她拼命想融入这里,融入这个朝代,可好像怎么都融不进去,她找不到任何支点,瞻娘的父母她不熟悉,论朋友只有田四娘一个,她也没有丈夫……她没有任何通过情感联系的支点。
她就不像个古代人。
“没有系统,更没有金手指,我这个穿越者怎么这么倒霉啊,难道穿越也有歧视吗?”
柳玉瞻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
“能在长安有房子的都不是一般人,我还是走吧,一直坐在人家门前是什么道理。”
她拍拍屁股上的灰,抬起头,四顾茫然,她也不知道要去哪。
要不然就饿死在这里,这样是不是就能够回家了?无人能解她的疑问。
她向前踱步,身后却传出一道声音:“这位姑娘可是姓柳?”
柳玉瞻转头,只见一个门倌顺着阶梯走下来,像是在叫她。
“我是,是不是四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那门倌一笑:“是我家夫人唤我来的,请您进去喝杯茶。”
柳玉瞻大喜,擦擦眼角的泪痕,刚说她没遇到几个好心人,这不,好心人搁这呢!
挺好,偌大的长安,还有一户人家,愿意请她进门喝一杯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满身脏污,刚刚的欣喜瞬间烟消云散,她问:“我已经几日没有沐浴更衣了,您看这……”
那门倌愣了一下,随后道:“若您不介意,可以到府上沐浴,更衣。”
幸福来的太突然,柳玉瞻有些恍惚。
她本来的意思是她浑身脏兮兮的,怕弄脏了贵府,不便进入,没想到,对方以为她在提要求,柳玉瞻差点原地跳起来。
“可以!太可以了!”
柳玉瞻觉得自己想得太悲观了,毕竟这里可是长安诶,四娘的姑母再不济,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许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即便与田四娘不亲,沐浴更衣也不过小事而已。
柳玉瞻跟着门倌进来,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瞧多看,穿过长廊,门倌领着她来到一间正堂两侧的偏房内,田四娘在这里等她。
毕竟她个孤女,不算贵客,不入厅。
“四娘,你姑母家好大啊。”
她不抬头看,只是照着刚刚走过的路程看,都知道这户人家的宅子不小。
田四娘才进去不一会的功夫,她就已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比起那几日的舟车劳顿,活像换了个人一样。
“玉瞻,快过来吃点东西。”
柳玉瞻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这几天她都没怎么吃饱,人都瘦了一圈,看到了案上的点心,立刻狼吞虎咽吃起来。
噎住了,就拿起一旁的茶杯喝水顺一下,她实在渴极了。
吃饱喝足之后,柳玉瞻才像个人样,她觉得自己的魂终于回来了。
她向田四娘要了一件旧衣裳,提着一小桶的水,拿了一块有补丁的帕子,被引去了一间很小的浴房,不,都不算是浴房,就是个杂物间,中间放了一个很小的木桶而已。
不过柳玉瞻没权利挑三拣四,人家能准她进来沐浴已经很令她感激了,她没那么娇气。
这户人家每日清晨会有人去长安的公共水井里打水,所以水资源有限,她必得省着点用,好在现在是白天,不算特别冷,用常温的水即可。
她确认门关严实了,然后开始宽衣解带,双脚踏进那个小木桶里,这木桶的口径令人尴尬,只站立的话显得有些大,却又坐不下去,柳玉瞻不断试了好几个姿势,发现还是一开始的站着最舒服,硬要坐下去的话,一定是连人带木桶一起翻。
无奈的她只好开始用帕子往自己身上潦水,这就算洗澡了。
长安作为都城,已经是经济最为繁盛之地了,却还是不比现代方便。
入夜,柳玉瞻很幸运地在积善堂留宿,田四娘才来,有些睡不习惯,故而叫她陪同入眠,柳玉瞻求之不得,她们两个“孤女”,就这样互相取暖。
夜深人静,两个女孩一并躺于床上,困意全无。
柳玉瞻用余光看了看田四娘,发现她也没睡,便开始与她说话:“四娘,我今日一直没见到你姑母,她对你怎么样呀,是亲是疏?”
“就那样吧,我与姑母多日未见了,也算不上多亲,不过我看她对我有些愧疚,想来是觉得对我缺少照拂吧,我靠着她的愧疚心,至少能在长安过一段安生日子。”
“这样啊,我一开始有些不敢进,毕竟我不知道你姑母对你如何,不过幸好,对于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啊来说,留我一晚小事一桩。”
“对了,玉瞻,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来长安要做什么来找谁?”她如今尘埃落定,这才想到要问柳玉瞻。
“我呀,我来长安的理由可比你荒谬多了,我父母给我订了娃娃亲,我算是来长安找我的未婚郎君的。”
的确很荒谬,田四娘也这么觉得。
“未婚?还郎君?这太离谱了,对方真的能答应吗,玉瞻,你未免太天真了。”
柳玉瞻坐起来,不断叹气。
“连你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父母怎么会觉得我真的能办成呢,四娘,我其实知道,我父母是不要我了,他们任由我在长安自生自灭。”
瞻娘的阿耶阿娘不要她了。
“所以我没有退路了,为了友人的遗愿,我不能回头,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留在长安,那我就偏要活出个人样来,不止给他们看,更是给我自己看。”
所以她为了能留在长安,需要做一些准备,她打算借此机会打听一下骆家。
虽见不到四娘的姑母,但这府上上上下下不少人,说不定就有认识骆家的,顺便打听一下住址,多些了解,有备无患。
……
翌日。
城南落花巷,骆府。柳玉瞻一早便来了这里。
四娘姑母的住处离这里正经很远呢,柳玉瞻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才到,鞋破了,脚也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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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昨夜她问了问积善堂家的杂户,那杂户经常外出采买,称一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不为过,见柳玉瞻问起落花巷里的骆家,他说了许多。
骆家家主名骆程,膝下三子两女,次子骆歆早年因斗争被贬蜀地,骆程即将撒手人寰时,觉得愧对于他,便在前几年将他调回长安,给他一个司农寺少丞的清闲官职,骆歆妻卢夫人,是个面冷心热的妇人,做事讲究体面,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那杂户又说了点别的,据传,骆大人可是初唐四杰之一骆观光(骆宾王)的后人,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柳玉瞻对身处的朝代有了实感。
她当即发问:“骆宾王有儿子?”
大约并不是直系亲属,只不过骆宾王名气大,故而如此说。
柳玉瞻正在心里回忆着骆家的一切,不知不觉来到了骆府门前。
门前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稀稀两两有几个人。
柳玉瞻深呼一口气,反复鼓起勇气在心中默念: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然后,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询问道:“请问是骆大人的府邸否?”
柳玉瞻打量着这两个人,女的将发髻梳于脑后,嘴旁有一颗大黑痣,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像是……媒婆;男的头戴方巾,身穿圆领袍,脚踏乌靴,脸上留着胡须,只靠穿着,无法判断出他的身份来。
那妇人正要赶柳玉瞻走,旁边的男子拉住她,问柳玉瞻:“姑娘何人,为何来此?”
柳玉瞻看着这两个人像是骆家人,便快速和盘托出:“我姓柳,名瞻娘,泸州人士,不瞒二位,我早年与骆家的公子订有婚约,此次我来便是来履行婚约,我连户籍和婚书都带来了……”
她好像生怕对方会即刻赶她走一样,作势就要翻开包裹拿户籍和婚书。
她将户籍和婚书依次摊开,以便这二人观察仔细。
其实柳玉瞻自己都不相信骆家会即刻同意,但她必须这么说,这荒诞的婚约是她此时能留在长安的唯一名目,有了婚约作为纽带,才能继续与骆家谈其他,婚约不是婚约,是敲门砖,柳玉瞻也压根没准备即刻嫁人。
那二人看了看,便道:“柳姑娘,你的来意我二人以知晓,待我二人商讨片刻。”
那男子拉着那个像媒婆一样的女子往后走了几步,在细细密谋着什么,大约几分钟,这两人大约是商量好了,再同她道:“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二人这就去告知卢夫人。”
“好呀好呀,那我在这里等你们!”
柳玉瞻喜出望外,没想到进展这么顺利,这两个人如此好说话,稍等就稍等,她愿意在这里等到夜幕降临。
柳玉瞻看着那两人被前来的门倌接应进去,眉头一皱,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们真的是骆家人吗?回自己家,也需要门倌引路吗?”
大约是久不回家,所以才会如此热情?
柳玉瞻想不明白,一屁股坐在了门口不远处的石墩子上。
5. 入骆府(1)
骆府前厅。
主母卢夫人正襟危坐于高堂,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左侧顺位坐着七大姑八大姨。
左边的三叔母悄悄问四婶母:“二嫂为何又叫我们吃茶?”
“大约是一朝扬眉吐气,总要多让一些人知道。”
“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而且今儿只是个问名,我们又不是袁天罡、李淳风之流,又不会占卜。”
卢夫人虽然不是长房媳妇,不过两年前骆程长子骆欺离世,所以现如今的骆家女人里,她是老大。
依唐制,诸同居,若大功以上亲及外祖父母、外孙,若孙之妇、夫之兄弟及兄弟妻,有罪可相为隐,加上骆程人尚在世,他们一并住在偌大的骆府。
阿奴进来禀报:“夫人,媒官到了。”
阿奴是昆仑奴,他皮肤黝黑,身材强壮,性情温顺,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奴隶。
卢夫人握紧手中的茶碗,道:“快请进来!”
一旁的三叔母道:“二嫂,婚事切莫着急,急不来。”
卢夫人给了她一个眼神,她便悻悻闭上了嘴。
不一会人便到了,卢夫人此刻心心念念的人,正是柳玉瞻在骆府门前遇到的那两个人。
卢夫人道:“袁相士,宋婆子,二位远道而来,我有失远迎,且坐下饮一杯茶吧。”
“夫人哪的话,您是长辈,自然无需远迎。”
袁相士只是瞧着岁数大了些,但年岁不大,还未娶妻呢。
“宋婆子,请问结果如何,那赵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可与珩儿相合?”
宋婆子支支吾吾,却是那袁相士先发话:“夫人,我们的确带来了赵二姑娘的生辰八字,不过……”
他话音一转,卢夫人的心开始揪起来。
“我为节省时间,在途中已经为二人测过了八字是否相合,可结果却不是那么尽人意。”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三婶母噗嗤一笑,但她很快就用手中的折扇遮掩住了。
卢夫人当然也听到了身旁这些妇人的讥讽,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她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呕心沥血的婚事,与赵府的婚事。
即便心中恼怒万千,但面对着袁相士,卢夫人也只能以礼相待,据说他是袁天罡的后人,占卜之术不可小觑。
“袁相士,怎么会不尽如人意呢?会不会是测错了,路上不方便,有了错漏也未可知啊。”
“夫人,我袁家的占卜之术代代相传,我对占卜之术更是炉火纯青,怎会有错漏?莫非是夫人觉得在下资历尚浅?”
卢夫人的额前多出了几滴汗珠,她不死心:“袁相士,您切莫误会,我怎会不信您的占卜术呢,我若不是对您的大名早有耳闻,为何花高价将您聘来?只是我听闻占卜需在及其安静舒适的环境下进行,正好,我府中有书案与胡床(椅子),您先喝口茶,我这就叫人都搬来,就在这里测!”
袁相士来之前就对这位卢夫人的性格有些了解,知道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除非她亲眼见证测算的过程,否则她是不会相信的。
“既如此,那在下便再为夫人测上一测。”
“有劳袁相士了。”卢夫人双手攥着帕子,手指在微微发抖。
阿奴与几个人搬来了桌案与胡床,袁相士缓缓坐下,拿出开元通宝和罗盘,一旁的宋婆子从袖子里拿出叠了又叠的赵二姑娘与骆珩的生辰八字,开始占卜。
整个大厅静默一片。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测算结果,或虔诚祈祷,或各怀鬼胎。
三婶母与旁边的四婶母耳语:“这相士是真有点本事还是招摇撞骗啊?”
四叔母示意她安静。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卢夫人见他似乎测算完毕,再次问道:“袁相士,如何了?”
他整理了手中的各种占卜工具,甩了甩衣袖:“夫人,这次我与您细说,要不然您还是不信我。令公子的生辰八字为庚辰年,甲寅月,丙寅日;而赵姑娘的生辰八字为辛巳年,丁壬月,甲午日,这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便不再多言了,二人年岁相当,龙蛇相争,婚后必定水火不容,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夫妻之间如果不和睦,那必定后患无穷,我言尽于此,至于这婚事是否要进行下去,全看夫人自己的意愿吧。”
卢夫人站起身来,“袁相士,此事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吗?赵家那边可也知道占卜结果了?”
还不等袁相士回答,宋婆子抢着回道:“哎呀我说卢夫人!长安城内如此多的高门大户,你怎么只盯着赵家姑娘呀,您啊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跟您说来的路上测过了,您不信,那我们只好再测一次,如今结果就搁这摆着呢,众目睽睽,岂能有假?”
三叔母也在一旁拱火:“二嫂子,您何苦不信,这测也测了算也算了,袁相士那可是袁天罡的后人,袁天罡何人?那可是给则天女皇测过的人,您啊还不如抓紧给贤侄再物色其他女郎吧。”
卢夫人面色一变:“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幸灾乐祸!”
三叔母撇撇嘴,一边走一边抱怨:“以为谁想来啊,还不是你跑过来巴巴的喊我,我可回房了。”
卢夫人舒缓气息:“宋婆子,可我们纳采也纳过了,我可是送了上好的一对大雁去了赵府啊,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锦缎被褥,求您再去赵家游说一番吧,毕竟我们骆家给足了诚意了。”
“夫人,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我虽是做媒的,但做我们这行也是讲良心的,注定泡汤的婚事我也是不愿说的,到时候他们争吵不休,你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安生,至于你送到赵府的聘礼,这个容易,我这就回了我家夫人,将那些东西再送回来不就行了!”宋婆子将话说的滴水不漏。
“可……这聘礼,送出去了,哪有再送回来的道理啊,别人怎么看我们家?”
“卢夫人,我再与您多说些心里话,您如今在骆家,那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令郎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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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待金榜有名,何愁没有大户人家青睐呢,您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至于这别人的眼光,您何必去管呢。”
袁相士又道:“夫人,在下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赵二姑娘虽与令郎无缘,但我另见到过一位女郎,她有天人之姿,想来是令郎的真命天女。”
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什么也要让卢夫人放弃这门婚事。
刚刚柳玉瞻出现的很及时,袁相士得知了她的存在和来意,便利用她,将这门婚事彻底瓦解掉。
“什么?谁?”
卢夫人倒不是真的好奇对方是谁,只是袁相士怎么一口断定那人便是珩儿的真命天女呢,真命天女是这么好碰到的?
“那姑娘姓柳,此刻就在大门外,是上天将她送到骆府的,夫人,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谁定的天意?怕不是这个江湖骗子胡诌的吧。
“夫人,我二人言尽于此,这就要去给赵家夫人复命去了。”
说罢,二人起身离开前厅,徒留卢夫人一个人颤颤巍巍站在原地,四叔母见她状态很差,便过来扶住她。
“二嫂,切莫气坏了身子。”
“老四家的,你瞧没瞧见,这两个人分明都是赵家的人,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变着法的诓我,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媒婆都是男方这边请的,可当时赵家表示可以请宋婆子来做媒,卢夫人便就顺了对方。
毕竟和赵家的亲事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自然都顺着赵家,没想到……越是低三下四,对方就越是不把你当一回事。
她如今才明白,这宋婆子和袁相士都是赵家的人,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占卜结果,都是赵家的意思,婚成不成,他们说了算,对方骤然变卦,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四家的……他们欺人太甚了,为了这桩婚事,我废了多少心血……几经周折,如今……白费了,全白费了!”
“二嫂,这只是一桩婚事而已,你之所以如此失落,是因为你付出的太多了,其实赵家也没什么了不起,人家不愿与我们结亲家,你还能去赵府将赵姑娘绑来不成?好聚好散吧。”
“是啊,我付出了太多,所以我不甘心,我咽不下这口气……那个姓袁的,什么袁天罡的后人,纯粹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算的都是狗屁!还真命天女,大门外,他随便指了一个人就说是珩儿的真命天女,他打量着蒙我呢!”
卢夫人口味刁钻,她为儿子择妇,更是慎之又慎,赵家她结交了许久,赵家主的官职比她丈夫要高,赵家姑娘她更是于宴席上见过了,也很满意,好不容易有个方方面面都令她满意的亲家。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卢夫人将一切的一切都怪到了袁相士口中的那个在大门外的“真命天女”身上。
“什么真命天女,不速之客!”
6. 入骆府(2)
天黑之前,所有聘礼尽数被送回骆家。
卢夫人还在气头上,回了自己的卧室,对送回来的聘礼置若罔闻。
柳玉瞻瞧着一个个红色的箱子被放在门前,骆府并未出来任何人,她还有这些聘礼,似乎都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之前她遇到的那两个人出来后就上马车走了,理都不理她一下,柳玉瞻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是对的,那两个人真的不是骆家人,应该只是来做客的,然后就走了,所以,也不知道骆家现在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依照原主的记忆,骆歆当初被贬到泸州的时候,柳家曾有恩于骆家,两家还算是远亲,具体是什么事原主不知道,总之肯定是及时帮到了骆家,所以当时柳家提出了婚约,骆家也应了。
即便最后婚约不成,凭着恩情,柳玉瞻在骆家小住几月也是合乎情理的,她当然不会一辈子在骆家白吃白住,至少先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要不要再去敲门?
柳玉瞻往前走了几步,离门只有一尺的距离,刚要敲门,又怯了,继而退了回去。
……
天快黑的时候,四叔母敲了敲卢夫人的卧房,还带了一碗汤羹来。
卢夫人此刻侧躺于床榻上,朝里,一副不愿意见人的样子,知道四叔母来了,她也不回头。
“二嫂,吃点东西吧。”
卢夫人闻言翻了个身:“老四家的,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你平时不是能说会道的吗,你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怎么一句话都不帮我说啊,任由那两个人胡说八道。”
卢夫人的这个四弟妹情商是出了名的高,且她心善,不会给人机关算尽的感觉,能说会道还不使坏,很是难得,卢夫人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都会问她的想法。
“二嫂,正是我机灵,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其实,从一开始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赵家其实没那么坚定,他们随时都有机会变卦,可惜嫂嫂你在兴头上,把他们所有的回应都当做应允,实际,人家只是在骑驴找马,不把话说绝。”
卢夫人从床上爬起来:“可是变卦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我到底是哪里令他们不满意了,他们可以提出来嘛,就直接叫媒婆和一个江湖骗子来打发我!”
“二嫂,你还没看明白吗,你越是低三下四,人家就越瞧不起你,你总想着去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那对方就总有要求,依我看,这门婚事就这么算了吧。”
“我不甘心啊,听月,你没看到今天老三家的那个样子吗,知道这门婚事不成,就立马换了一张脸羞辱我,她这会子在房间里还不一定怎么嘲笑我呢。”
“她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二嫂你与她计较做什么。”
“对了,珩儿回来了吗?”
“还没,不过,我特地差人去门口看了一眼,那袁相士有一点没说错,门外确有一位姑娘,不知,是不是他所说的‘真命天女’。”
“什么劳什子的真命天女!”说起这个她就来气。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乡下丫头,怎么没家么,往别人的门前窜,哪来的疯子,赶快给我赶走?”
“我屋里的丫头给我回话,那姑娘还真不是疯子,智力正常,我还问了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猜她怎么说的?”
“我管她怎么说,赶紧给我滚远些!听着就烦!”
“就像嫂嫂说的,她不过一个丫头,但若是因为一个丫头而坏了骆家的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啊。”
“听月,你今天怎么总偏帮着外人。”
“我不是偏帮外人,我是在帮二嫂你啊,她一直在外面站着,左邻右舍看到了会怎么想我们,她若只是等着也就罢了,外一冻死饿死了,岂不晦气,还不如将她请进来,问问她究竟何事。”
其实四叔母林听月不是个管闲事的人,柳玉瞻在门外的事最早是三叔母发现的,三叔母得知了她的来意之后,为了膈应卢夫人,打算将人请进来,但她又不好亲自跑到卢夫人面前说,也太明显了些,所以她选择迂回,将这事先告知了四叔母林听月,林听月得知的柳玉瞻的来意之后,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倒不是为了膈应卢夫人,她是好心,知道骆家将柳家姑娘拒之门外实在不妥,为了家族声誉,她才决定来劝一劝卢夫人,将柳玉瞻请进门。
三叔母和四叔母,这两个人一个坏心,一个好意,竟然有了一致的目的——将柳玉瞻请进门。
眼下,只要卢夫人点头,她二人的目的便可达成。
林听月再道:“二嫂,你不是气她坏了珩儿和赵家姑娘的婚事吗,那便将人请进来,骂一顿,也能解气不是?”
四叔母林听月会说话,她目的是将柳玉瞻请进门,但每句话都是为了卢夫人考虑,这才将有些说动了卢夫人。
“行吧,那就请她进来。”
……
柳玉瞻一直在门外等候。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再一次鼓足勇气打算敲门,没想到,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一个丫头叫住了她,询问了几句之后,那丫头引她来了骆家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偏门,让她在此等候。
这一等,天就黑下来了。
柳玉瞻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她是去是留,是生是死,全凭骆家。
她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偏门里再没人出来过,她有些绝望了,她不能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必须想办法。
她蹲在地上,将自己包裹里的户籍、婚书和钱帛都翻了出来,不断掰着手指盘算。
她所有的钱可能只够住一晚客栈的了,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需要骆家点头。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骆家的偏门,开了。
柳玉瞻这回并没有特别欣喜,她觉得骆家又是来问这问那的了,问完了,还是会将门关上的。
开门的门倌盯着柳玉瞻垂头丧气的样子,脸上的轻蔑不减半分,然后道了一句:“柳姑娘,我家夫人请你进去呢。”
她瞬间抬头,整个人“获得新生”。
柳玉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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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马点头,二话不说就跟着对方进去了,生怕慢了一步,对方就又会将她拒之门外。
那些被摆在门外无人问津的聘礼,随着柳玉瞻的进入,也一并被抬回了府上。
进来之后,她只管低着头跟着前面的人走。
一路上她不停在想:骆家这是同意让她留下了?至于婚约……应该不会同意的吧,否则她还得嫁人,都说古代的嫁人很恐怖的,就这样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还不能除去工作,即便唐朝已经是相对开明的王朝了,也许还是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
她觉得骆家好像比之前四娘姑母家大了一些,毕竟走路的时间变长了,具体大了多少,不好说。
不一会,她就被引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屋子内,一进来,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里的氛围实在是太压抑了,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来气,所有人都很安静,所以柳玉瞻为了入乡随俗,她也很安静。
她低着头,看不到所有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双双脚和看起来很名贵的鞋子,和地上她踩着的,带有奇怪花纹的地毯。
“请问你是何人,为何在府邸前鬼鬼祟祟?”卢夫人厉声问道。
柳玉瞻被她的问话吓得一哆嗦,就在她思索该如何措辞才能说动她们让她留下来的时候,卢夫人又发话了:“我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柳玉瞻又是一哆嗦,迅速抬起头来,不经意间对上了卢夫人的眼睛。
她看到卢夫人的眼里尽是厌恶,她差点吓得哭出声来。
三叔母见此情景,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呦,是个水灵的姑娘,我们珩儿有福气呀!”
“你给我住嘴!”卢夫人怒不可遏。
“陈三娘,你要是再管不住你的嘴,我就做主将她嫁与你的珏儿,还能帮你这一房冲冲喜!”
三叔母有一子名骆珏,常年卧病不起,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却十分瘦弱,卢夫人此话可是扎了她的心窝了。
卢夫人随口一说的戏言,倒是将柳玉瞻吓了一跳,她不嫁骆珩可以,可她没说别人也可以啊,而且什么冲喜,听着就不吉利。
三叔母悻悻闭上了嘴巴。
她就是个纸老虎,卢夫人只要一生气,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敢背地里搞小动作。
柳玉瞻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开始回答:“我……我姓柳……是从……”
柳玉瞻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卢夫人便就乱了阵脚,姓柳?这个姓氏可是不多见啊,她不免抓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是从泸州来的,我阿耶叫……叫柳名。”
柳玉瞻说到一半差点把瞻娘阿耶的姓名忘记了,毕竟她现在还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瞻娘。
其实柳名原先叫柳世名的,不过后来其父一想觉得不对,撞了太宗皇帝的名讳,所以后来便改掉了。
柳玉瞻本想继续说下去,卢夫人打断了她:“你是从哪里来的疯丫头,什么柳名,我一直居住在长安,闻所未闻,你这小丫头好没教养,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7. 入骆府(3)
柳玉瞻吓得跪坐在地上。
卢夫人当然记得柳家,她记得很清楚,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她更讨厌自己曾经在蜀地的往事被反复提起。
丈夫为了家族荣耀与兴衰,自请被贬蜀地,是卢夫人一生的痛,她知那个男人的心软与退让,更恨那个男人的软弱与妥协,爱恨交加,使得她的性情也越来越古怪,回长安之后,她的脾气好了不少,当然,是在柳玉瞻出现之前。
今日柳玉瞻的出现,被迫使她记起那段极其委屈的日子,人最怕的,就是被唤起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即便筋骨寸断,也要自欺欺人。
柳玉瞻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她不能被凶神恶煞的卢夫人吓到了,她知道卢夫人是故意不承认,毕竟瞻娘的记忆不会有假的,骆姓之人并不多,就是这个骆府,没错的。
她再次对上卢夫人的眼睛,颤着声音:“我阿耶原先叫柳世名,为了避讳二凤……哦不,避讳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名讳才改的名字,柳世名!”她又强调了一遍。
卢夫人越是不承认,她就越是要鼓起勇气说,也要让所有人听到。
“我阿娘姓安,夫人,您一定认识的……”
“什么安什么柳,我骆家在长安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真的认识怎会不认!你这小姑娘胡乱攀亲,信不信我这就叫人将你打出去!”
卢夫人的恐吓对她一个不到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是有点用的,奈何柳玉瞻实在没有退路,只好背水一战。
“夫人,我可没说过我是来攀亲的,你怎知骆家与柳家有亲,莫非你认识我阿耶阿娘!”
柳玉瞻的机灵劲让卢夫人意外了一次。
其实两家是有亲缘在的,只是不深,否则当初骆家来泸州的时候柳家也不会知道的那么快,还倾囊相助,骆珩应该算是她的……表哥,只是表的有点多……具体中间表来表去拐了几个弯,柳玉瞻也数不清。
“小丫头,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总之别赖着不走,阿奴,将她给我拖出去!”
门外的阿奴早就等候多时了,他像个机器一样进来,作势就要将柳玉瞻拖拽出去,柳玉瞻下意识就要往他的反方向跑,在地上爬来爬去,很是狼狈。
三叔母道:“二嫂,别急嘛,这天黑露重的,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活。”
说罢摆手示意阿奴退下,阿奴站在原地,等候着发号施令。
谁料,刚刚还横眉冷眼的卢夫人见三叔母过来了,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也不知是真顾着三叔母的面子,还是真的生了恻隐之心。
柳玉瞻擦擦脸上的泪痕,瞧着眼前“慈眉善目”的三叔母,有了一丝丝久违的安全感。
“柳姑娘,你慢慢说,放心,你若有什么委屈,我会给你做主的!”
卢夫人看着她装模作样的关心,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柳玉瞻接着说:“我……我阿娘说,我们家与骆家有亲,算是骆公子的表妹……”
“你算哪门子的表妹,表了三千里了!”
“即便不算亲近,可是柳家曾于危难之时帮过骆大人与卢夫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柳玉瞻说着说着,她的声量提高了,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你可有凭证?”
“我当然有凭证!”柳玉瞻越说,胆子就越大,到现在她已经彻底不怕卢夫人了。
反正她是穿越来的,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即便不死,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和朋友,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只是……我的凭证今日没有带在身上,我昨日放在我好友家了。”
“又是胡说八道,你在长安都没有地方住了,哪来的什么朋友?”
“夫人,我没有胡说八道,我的好友是我来长安的路上结识的,虽认识的时间不常,但我们共患难过,也是情比金坚的!因为我早就料到了夫人你会拒不认账,所以只好将重要的东西先藏好,否则你们若抢夺,我岂不是一点凭证都没有!”
三叔母在一边打圆场:“好了好了,丫头,你坐下来,慢慢说。”
柳玉瞻被她引到最末的位置坐下。
“当年,骆大人感念我阿耶的帮助,便答应与柳家定下婚约,如今,我早已过及笄之年,却因为这荒诞的婚约迟迟无法嫁人,两位婶婶,你们评评理,我一女子该如何自处……”说完,还抹了两把眼泪。
柳玉瞻倒不是真的希望嫁到骆家来,只是矫枉必须过正,她的目的若是开一扇窗户,那她一开始就要提出开门的诉求,这样当她“退一步”变成开窗时,对方才会同意。
她先摆出想嫁进来的样子,卢夫人为了先稳住她,很可能会答应收留她的要求。
“婚约?竟然还有婚约?”三叔母无比惊讶。
“是的,确有婚约,我还从泸州带了婚书过来的,是骆大人亲笔,卢夫人若是见了便会知道,只是……我怕你们抢夺,也一并存放在了我好友的家里,劳烦二位婶婶做个见证!”
柳玉瞻到现在也能大概看明白,卢夫人旁边的这两个妇人应该都是会帮她的,不管她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此时能帮助她留在骆家就好。
“啊哈哈哈哈——”三叔母竟然笑了起来。
“二嫂,你们两口子还定过婚约这种东西呢,依我看一切都是天意啊,看来袁相士也不一定算错呢,这是不是真命天女,也得嫁进来才能知道啊,说不准,这两个人会相处的不错的,我倒是看柳姑娘通情达理,想来是个合适的新妇。”
卢夫人道:“什么合适的新妇,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珩儿以后可是要走仕途的,怎么能与这种商贾之家为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当初柳世名不止是用什么手段哄骗了我郎君,什么劳什子的婚书,我从未见过。柳丫头,我就与你直说了,士农工商,一个士,一个商,士族不与商人通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件事即便传出去,旁人也不会指责骆家,只会觉得是你们柳家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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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
柳玉瞻只平静回她:“卢夫人,您终于承认受过我祖父和阿耶的帮助了,您终于承认是认识柳家了,那我祖父和阿耶的慷慨,便不白费。”
卢夫人有些被柳玉瞻打乱了阵脚,她觉得这个小姑娘说话简直天马行空。
“卢夫人,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我也不执着了,我知道我与令公子的身份差距,我不求能嫁进骆家,只求您,能看在我们两家相识的份上,能看在我祖父阿耶曾经帮过你的份上,看在……”柳玉瞻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看在我们也算的上是远亲的份上,请收留我一段日子吧,暂时给我一口饭吃。”
柳玉瞻必须要装出一副本来想嫁进骆家,但因卢夫人阻挠而退而求其次的模样来,这样,卢夫人才会放心收留她,才会觉得她是安分的。
时机差不多也到了,见好就收。
柳玉瞻的态度软了下来,卢夫人果然没有刚刚那么咄咄逼人了。
一直坐在一旁当看客的四叔母也道:“我瞧这丫头是个识时务的,收留她些许时日,也未尝不可。”
“些许时日?这时日到底是多久?”
柳玉瞻回道:“六个月,不知夫人可答应?”
她需将日子说长一些,后面再缩短,卢夫人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了。
“六个月?你还想要六个月?”
“那就五个月?”柳玉瞻观察着卢夫人的表情。
“三个月!”
“四个月行不行?”
卢夫人依旧没松口。
“好吧,那就三个月吧。”
“柳姑娘,你小小年纪便如此伶牙俐齿,我怎知,三个月之后,你还会不会赖着不走?”
“夫人,我一个人,无权无势,怎么和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硬碰硬呢,我就算失信于您,您到时候直接将我赶出去不就行了。”
“哼,正因为你无权无势,毫无掣肘,你若是胡搅蛮缠起来,在我骆府门前又哭又闹,坏我们府邸的名声,那又该当如何?”
柳玉瞻一笑:“夫人,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夫人可知,我今早便来了骆府,从辰时一直等到了酉时,这期间我何尝不知道希望渺茫,可我愣是没有哭闹,我若真是胡搅蛮缠之人,一定早就在骆府门前哭闹了,哪还会等到三个月后呢。”
慎重起见,恐节外生枝,柳玉瞻没有提早上她遇到的那两个奇怪的人。
“二嫂子,珩儿下学了——”
只听见外面一道清脆的声音,还未见其人,便知道此人的性格爽朗。
那道声音的主人推开了门,顿时,整个偏厅里开始没那么沉闷了。
卢夫人听见自己儿子回来了,脸上因柳玉瞻而生的愁怨一下子消减不少。
“二嫂子,你可叫我好找啊,怎么不在卧房歇息,珩儿这么晚才下学,我瞧着你半点不担心。”
来人行至卢夫人身侧,与她有说有笑,看来这二人关系不错。
8. 入骆府(4)
“呦,这位就是那个所谓的真命天女,这命数之说我本是不信的,谁知竟然这样凑巧!”
柳玉瞻抬起头,这妇人眉眼带笑,看着慈眉善目,性情又如此开朗,想必是个好说话的人。
“这位是?”
“这位是骆大人最小的妹妹骆欣,你可以唤她姑母。”
“姑母安好。”
卢夫人听见这称呼,心里有气,却没有发作。
“什么真命天女?”柳玉瞻发问。
四叔母在一旁与她解释:“今早宋婆子带着袁相士来府上,是来问名的,为的是珩儿与赵家姑娘的婚事,结果,那个袁相士非说二人八字不和,还说门外来了一个珩儿的真命天女……”
柳玉瞻一个现代人,自是不信这些迷信之说的,她有些惭愧,难道是她搅扰了骆珩的婚事?罪过罪过!
她抬起头,朝着卢夫人投去歉意的目光,卢夫人脸上的怒气依旧未消,吓得她赶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玉瞻不信什么真命天女,自有可配骆三郎之人。”
依瞻娘的记忆,骆珩在骆家这辈的子孙中,排行第三,骆大人与卢夫人为家族磋磨半生,生育儿子也就晚些。
柳玉瞻完全能理解卢夫人对她的厌恶,自家儿子马上就要成婚了,对方还是她满意的人家,结果因为一个丫头突然出现,一些归于泡影,卢夫人是该讨厌她。
所以她再次表态,她是真的不想嫁进骆家,她只想有个避风之所,不愿痴心妄想。
她其实能瞧的出来,卢夫人应该不是个很坏的人,今晚她们二人的博弈中,她发觉卢夫人有好几个瞬间都生出了恻隐之心,柳玉瞻只希望她与卢夫人能各退一步,若三个月后,她于骆府毫无价值,她自不会留在骆府白吃白喝的。
骆欣瞧着柳玉瞻,道:“柳姑娘,现下已经很晚了,你随我来吧!给你安排住处的事就交给我。”
骆欣知道二嫂不喜柳玉瞻,便自告奋勇提出为柳玉瞻安排住所以及床铺。她这个小姑倒是很贴心。
骆欣往出走,柳玉瞻跟着她往出走。
柳玉瞻左脚跨过门槛,右脚跟上,刚入廊下,就感觉迎面走来一个人。
她低着头,所以只能用余光看到下面。
腰间一块上好的佩玉,玉下荡着玉穗,那玉佩上最顶端的横玉很明显,小而精致,起点缀之效。
扑面而来的檀香清爽好闻,不过柳玉瞻还是皱起了眉头。
唐朝的男人怎么都这样,簪花,还喷香水,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不对,他们现在应该不叫香水吧,那是什么,香料?
那男子从她身旁走过,柳玉瞻一直没抬头,她好不容易才能在长安有个睡觉的地方,骆家的男人样貌如何都与她无关,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嫁进来,对方是不是那个瞻娘记忆中的骆珩,她也不确定。
不过刚才骆欣姑母进来的时候,她听到骆欣说什么“珩儿下学回来了——”这个时候来见卢夫人的,应该就是骆珩了吧。
骆珩丝毫没有注意到柳玉瞻的存在,径直进入侧厅内,见母亲。
“阿娘,儿子刚刚去了您的卧房,您不在,故而来此处,您今日劳否?”
骆珩是个孝子,即便功课繁重,晨昏定省也一日不落,卢夫人更是因为有这样有孝心的儿子而感到一丝丝的安慰。
卢夫人几步来到他身前,眼中满是慈爱:“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可是功课繁重?”
“还好。”
“郑博士可对你严苛?”
“郑博士很关心我的功课。”
“哎,他关心有什么用?他只是一个律学博士而已,珩儿,阿娘已经与你阿舅说过了,下个月,将你调去四门学。”
“阿娘,不必麻烦阿舅了,律学就很好,过满则亏。”
骆珩只是怕阿娘和阿舅辛苦,可卢夫人却是不甘心。
“有什么亏的?四门学都能给庶人俊异者五十个名额,你比那些庶人差在哪里?!”
有哪个父母不是耗尽心血希望孩子在最好的地方读书呢,骆歆的官阶有些游离在权利中心以外,所以不去国子学可以,卢夫人知道丈夫没那个能力,但是四门学她必须要争。
骆珩看到了卢夫人的焦急与操劳,实在不忍忤逆母亲,只好道:“一切,全凭母亲安排。”
卢夫人和骆歆皆样貌一般,可没想到,生出来的这个儿子竟然继承了他二人的全部优点,俊秀异常,皇天保佑,他们二房竟出了一个这样的子孙,在卢夫人眼中,骆珩值得世间一切最好的。
“有件事,阿娘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阿娘,您但说无妨。”
“宋婆子和袁相士今日来了府上,一口咬定你与赵姑娘八字不合,这两个人跟赵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阿娘拗不过他们,所以你与赵家姑娘的婚事……怕是没有了。”
“这算何事,”卢夫人没想到骆珩竟然满不在意,“阿娘,不成便不成,孩儿相信姻缘天定,您且放宽心。”
见骆珩的样子,卢夫人竟不知,他是真的对赵家姑娘毫无心思,还是怕她难过,才故作轻松的。
“都说先成家后立业,珩儿,你快弱冠了吧,我便希望你的婚事能尽快定下来,娶一位在官场上能帮你的新妇。”
“阿娘,我还尚未做官,您想的太长远了,孩儿的想法,在中榜之前,不成家。”
“你之言也有理。”
若他名列前茅,还怕说不到好亲事吗。
“阿娘,我陪您回卧房,为您整理起居。”
“好。”
卢夫人全程没有提柳玉瞻一个字,更没提什么荒唐的“真命天女”,因为这些都与她的珩儿无关。
骆珩平时在国子监的成绩很不错,所以卢夫人完全相信他会在科考中榜上有名,到时,似柳玉瞻这样的商户之女就更配不上他了。
……
柳玉瞻跟着骆欣走了很久。
想来骆家为她安排的是很偏僻的房间,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远一点也能更清静。
“姑母,今早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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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的那个袁相士真的说过什么真命天女之类的话吗?”
柳玉瞻想问清楚今日之事,她看着这个姑母很好相处,便打算从她口中了解一些。
“嗨,那些个江湖骗子的那些胡话,我从来不信。曾经也有一位占卜师,说我和周大郎会白首偕老,可他不还是撒手人寰了……”
看来姑母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抱歉,我提起您的伤心事了。”
“没事,柳姑娘,今日之事,还请你不要介意。”
“怎会!”柳玉瞻当即来了精神:“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是骆府最后还是收留我了,如此恩情,玉瞻永世不忘,怎会有半分的介意,至于卢夫人。我能理解她的,都怪我,害得骆公子失了良缘。”
“柳姑娘,你能体谅她就好,我二嫂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大的一个家,总要有人扛下来一些事,也总要有人受委屈……”
“姑母,您不必唤我柳姑娘了,您可以叫我玉瞻或是瞻娘。”
“玉瞻……这是你的名字?很好听,你可有取字?”
“我没有小字。”
“玉瞻,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跟赵家的这个婚事,我们姑嫂几个都觉得成不了,可是我二嫂头脑一热,谁劝也劝不动,也不知她从哪结交到了赵家的人脉,差点就说成了,我二嫂呀,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是真的很上心,为他深谋远虑。”
柳玉瞻点头附和:“我可以理解卢夫人的,我若是有子女,也必当为他们倾尽全力……”说到这,柳玉瞻觉得有些不对劲,解释道:“姑母,我不是要嫁给骆三郎的意思,我失言了。”
骆欣轻笑道:“玉瞻,不必如此小心说话,我又不是圣人,又不会吃了你。”
她又道:“那个袁相士也不一定就是什么骗子,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一早就被赵家收买了,至于八字是否相合,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反正我们又看不懂占卜结果,这婚事成不了也好,跟赵家结亲,都说不准到底是做亲家还是做走狗。”
即便如此,也不能全然消除柳玉瞻心中的愧疚,至少她成了一个理由,可以被赵家利用进而退亲的理由。
“好了,到了,玉瞻,你就住这里吧,这离我的卧房很近的,跟我住的近一些,你可愿意?”
柳玉瞻抬头,瞧着眼前四四方方的屋子,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我一个寡妇,平日里有些寂寞,正好可以跟你说说话,你不嫌弃我晦气就好了。”
“姑母,玉瞻不会的!您哪里晦气?都说寡妇才是最有福气的,因为前夫压不住。”
柳玉瞻就是想让骆欣开心些,亲人走了,活着的人总要开心。
唐代果然足够包容,家中女儿死了丈夫,竟然是住娘家,还不用再嫁。
骆欣吩咐后头的丫头为柳玉瞻铺床,柳玉瞻拒绝了,突然有人伺候,她觉得不舒服。
骆欣看着抱着被子快把脸挡住的柳玉瞻,掩唇轻笑道:“若日后有什么不周到的,你只管来告诉我!”
9. 入骆府(5)
那套被子重得很,柳玉瞻将它重新抱紧,头歪向一边:“姑母,您早点休息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待骆欣走后,柳玉瞻轻轻抬脚将门踢开,将那厚重的被子扔在了床榻上,然后掐着腰,喘着气。
混乱又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柳玉瞻脱去鞋子跳上床,开始脱衣服。
门一关,里面什么样都没人管,她终于可以放纵一下了。
她最后身上只剩了一层抹胸,张开双臂,躺上床,将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最后拉上被子。
“瞻娘,今日我才刚入骆府,再往后,我一定用你的眼睛多瞧瞧他。”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不对哎,我现在身上的各个部位都是我自己的啊,我胸口的痣还在呢,所以我的眼睛到底算不算是瞻娘的眼睛?”
说来奇怪,她明明应该是魂穿,但昨晚她竟然发现这副身体越来越像她自己的了。
柳玉瞻实在想不明白:“不管啦不管啦,都算都算!”
……
第二日一大早。
柳玉瞻早早就醒了,她揉揉眼睛,视线落在昨晚同被子一并被抱进来的一堆衣物上。
她还记得,这套衣服是骆姑母昨晚嘱咐她换上的,算是送她的见面礼。
骆欣还说了,叫她第二天起来之后就去找她,因为柳玉瞻的房间只能用来休息,里没有单独梳洗的地方。
其实柳玉瞻本想拒绝的,她穿自己的那件旧衣服就好了,不过骆欣却说:“你那衣裳是你来长安的路上穿得吧,有些旧了,还有些汗味,你既来了骆府,我怎好叫你穿那样的衣服呢。”
她的话弄得柳玉瞻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衣服有汗味?好像是有一点,骆欣也是好心,那么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玉瞻打了个哈欠,下床,开始穿衣……失败。
“唐朝的衣服该怎么穿啊?”
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唐装,毕竟现代网络发达,信息流通极快,但很多东西看着简单,实际上手操作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窍不通,当她仔细回忆的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将门开了一个缝,四处看看,附近空无一人,只好将门又关上了,回到床前,重新拿起衣服:“呼,自己研究研究吧,应该能穿好。”
她之前住在田四娘姑母那里,给她的衣服就一件简单的交领襦裙,直接套上就行,可骆欣给她的衣服却有好几件。
“应该差不多吧,大同小异,跟上次一样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骆欣的住处很好找,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了,柳玉瞻穿完衣服马不停蹄来了骆欣的卧房,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是个男人,手上还拿着东西。
熟悉的檀香味,熟悉的腰间玉佩,熟悉的顶端横玉,应该就是昨晚偏厅外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也就是……骆三郎?
柳玉瞻瞬间觉得浑身不自在。
昨日是晚上,光线昏暗。有许多长辈在场,何况只是擦肩而过,可今日是早上,四周还没有别人,有些尴尬。
她转头就想跑,却脚下一滞。
她现在跑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注意到了她,她这么跑掉只会更惹人注目,还不如就站在一旁等待,骆珩应该不会有意见的。
她转了个身,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装作没看到对方。
骆珩今早起后便过来给姑母送东西,他一会要去读书,所以只能尽早。
不过依照骆欣的作息,他应是等不到她起身了,他正有些焦急,没想到迎面跑来一个姑娘,他不认识。
昨日他下学晚,听姑母和他人的谈话,依稀得知家里好像来了个远房表妹,他没多问,毕竟与他无关,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一位了。
骆珩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又猛然将目光收了回去,他脸一红:“是谁教你这样穿的。”
语气有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又隐隐带着一丝怒气,像是随口一说。
柳玉瞻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穿的有什么问题?在田四娘姑母家,她就是这么穿的啊。
她的智商也不会做出将内衣(诃子)穿在外面的事情来吧。
她有些羞愧,又不知道自己哪里穿错了,只好抬起双手,将自己的身体尽量遮住,将错误的地方遮住。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骆珩会怎么想她?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穿错为了勾引他?
算了,反正他们又不会结婚,他的想法也不是那么重要,柳玉瞻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本该系在胸口的东西,你系在腰上……”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
柳玉瞻更是羞愧万分,要不她还是走吧,刚才就应该走,也不会有后面的尴尬。
“等下。”骆珩在后面叫住了她。
骆珩走过来,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她面前:“姑母还未醒,可我必须走了,你将这个给她。”
柳玉瞻僵硬着点头,接过那个小盒子。
骆珩走了。
柳玉瞻最后大胆抬起头,多看了几眼他的背影,为了瞻娘看。
她对骆珩来说无足轻重,他刚才连指出她哪里穿错了都是嘲弄的语气,与她说话极是吝啬,能少则少,柳玉瞻没有怪骆珩,毕竟他没义务一定要记得瞻娘,只是瞻娘实在可怜。
在瞻娘的记忆里,骆珩是很重要的人。
儿时瞻娘曾听人言,将梨花酒埋于树下,长大之后便可挖出来当嫁妆,亦可为自己求得如意郎君,她便从大人那拿了一小瓶埋起来,那日适逢骆大人带着无人看管的骆珩于府上做客,骆珩闲来无事便在柳家四处乱窜。
他忽行至庭院,上树掏鸟蛋,一个不小心便跌落下来,好在那树枝不高,他年岁又小,这才没怎么受伤。
瞻娘埋的不隐蔽,骆珩瞧着并不平坦的地面,锐利的眼睛发现了不对劲,他竟然带着好奇心将那一小瓶酒又掏了出来,刚要喝下去,骆大人便赶到了,呵斥他道:“小儿不可饮酒,你怎可乱动他人物品!”
瞻娘躲在另一棵树后面,全程观看。
骆珩挖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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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再加上后面的婚约,瞻娘在心里便一直将他当成未来的郎君。
瞻娘认识骆珩,但骆珩却丝毫不记得她,他们……素不相识,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
骆珩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未婚娘子”的存在,更无所谓喜不喜欢。
“瞻娘,玉瞻能帮你的,就是替你多瞧他几眼,我对他说不上喜欢,婚姻之事我亦是无能为力,你见谅。”
须臾,骆欣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柳玉瞻往里面探头,骆欣只是醒了,还未下床。
“玉瞻,进来吧。”
骆欣见柳玉瞻闷闷不乐,便开口询问。
柳玉瞻答:“姑母,你瞧我的衣服是不是哪里穿错了?我没把内衣穿在外头吧。”
骆欣一笑:“傻孩子,诃子在最里面没错,不过这短衫是用来打底的,你怎么直接穿在最外面了,这襦裙应该提到胸口,将打底的短衫盖上……”
骆欣一边说一边帮她穿,柳玉瞻在心里一一记下。
穿错了衣服不要紧,偏偏还是在男子面前出错,唐代虽开放,却也有伤风化。
柳玉瞻挠挠头:“我说呢,这裙子怎么这么长,原来是要系在胸口的。”
那裙子颜色绚丽,还是用两种颜色拼接的,呈印花纹样。
“如果天冷了,或是什么重要场合,外面再套一层大袖衫。”
骆欣的手指不小心刮到了她的胸部,随后骆欣露出欣赏的神色:“玉瞻,以后能娶到你的男子真的艳福不浅啊!”
柳玉瞻红了脸。
她毕竟是现代人,好吃好喝,所以胸部发育得极好。
穿戴好后,柳玉瞻想起了骆珩要给骆欣的东西。
“姑母,骆三郎他叫我把这个给你。”
“原来是胭脂啊,三郎可真有心,不过他怎么送这么艳丽的颜色,实在不符合我的年龄。”随后又瞧了瞧柳玉瞻。
骆欣二话不说,就将那一盒胭脂塞到柳玉瞻手上,柳玉瞻浑身像过了电一样,赶忙推脱:“不不不!姑母,这是骆三郎送给你的,这个意义不一样的!”
若是骆欣自己的东西随手送给她也就罢了,她刚才明明看到这是骆珩要送给自己姑母的东西,她怎么好拿呢。
“没事,是我要送给你的,何况这个颜色是真的不适合我,家中与你同龄的女眷胭脂够多了,刚好你在这,我送的你就拿着!”
如此,柳玉瞻只好拿着了,不过在她心里这盒胭脂是为姑母保管的,她不会用的。
“我以后教你画上官昭容的红梅妆,这个妆容可好看了,很时兴的!”
“姑母,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骆府这么多女眷,而柳玉瞻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远亲”。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看到你如今寄人篱下,就想到了自己,我丈夫死后,阿耶将我接回家,没强迫我再嫁,不过一个大家族资源就这么多,我要吃饭,要穿衣,还有许多的首饰,我占了一部分财产,我知道三嫂她一直瞧我不顺眼,觉得我不该待在娘家。”
10. 庭院深(1)
骆欣拍拍柳玉瞻的手,道:“行了,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你还没梳洗吧,过来,跟我一起。”
丫头们端着东西一一进来,骆欣给她示范:“这个是洁齿牙粉,你之前应该用盐多一些吧,这个比盐好一些,还有清洁口气的效果呢。”
柳玉瞻伸出手指,蘸了一点那个洁齿牙粉,来回擦拭牙齿,再用清水漱口,她觉得挺好玩的,这不就跟刷牙一样嘛!
然后将澡豆加入水中,待化开,用手捧水清洁面部,最后用方巾擦干。
骆欣洗完脸,开始敷粉、涂面脂,还问柳玉瞻要不要,柳玉瞻只好摆摆手,她只刷牙洗脸就行了,其他的就太奢靡了。
一上午,骆欣带着柳玉瞻逛了大半个骆府,柳玉瞻才发现距离骆欣的卧房不远有一个荒废了许久的庭院,她顿时两眼放光。
区别于骆欣的松弛,柳玉瞻这边可就紧绷多了,她不只是在闲逛,而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考如何在长安活下去,如何在骆府活下去。
“姑母,这庭院是谁的,是用来干什么的?”
“哦,这庭院是我阿耶阿娘的,都已经荒废了,庭中的地之前是用来种些牡丹和芍药的,待贵客来时观赏,自从他们二老一病不起之后,就将这庭院给了我,可惜我不善种植,后面就再也不折腾了,反正种了牡丹也是个死……”
柳玉瞻当即灵机一动,主动请缨道:“姑母,你若不嫌弃,可否将这庭院交给我打理?”
骆欣意外道:“玉瞻,你也懂种植?”
“还可以吧,我爸……哦我是说我阿耶,他不是商人嘛,所以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园子,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些皮毛。”
“这么巧啊,那真是太好了,你要是真能让满园花卉盛放,我阿耶和阿娘肯定开心。”
骆欣同意了柳玉瞻的请求,如此,柳玉瞻在骆府总算有了自己的价值——帮骆欣打理庭院。
到时候若是打理好了,骆大人和骆老夫人看了一开心,说不定能再多收留她些日子。得了任务,柳玉瞻实在没精力再去逛了,她只要拼尽全力将庭院打理好,就能在长安活下去。
柳玉瞻说干就干。
首先,她要清除石头、杂草和之前的作物残骸;然后再去向骆家的婆子要来锄头开始深翻土壤,土壤松动之后,能够改善土壤的通气性和排水性。
有了骆欣指定她打理庭院,那些个女使婆子谁还敢说个不字,若是有人阻挠,她还可以将老夫人搬出来,那些婆子们被她这么一吓,莫说是锄头,就是黄金也能允她挪动。自丈夫和长子走后,骆老夫人一病不起,若能让她开怀,那可是举家欢庆的大事。
柳玉瞻只好拿鸡毛当令箭,将自己在骆府的去留全压在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四方庭院上。
唐代的长安人口密集,空间宝贵,所以骆府的庭院其实很小,这园子之前的用处就是种些引客人观赏的花,但若是不止种花……花卉虽艳丽,但若只是用来观赏的话实在价值有限,况且她种花的技艺不精,答应种花主要是为了骆老夫人开心的。
柳玉瞻翻土的时候,粗略地查看了整个庭院,可以将其分为两个部分,左边种牡丹或者芍药,右边,嘿嘿……她需先将左边的花种好,到时候老夫人一开心,右边种什么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柳玉瞻大学专业虽不是农学,但她家里就是经营果园的,从小得到的经验和实践可比从课本上得来的知识丰富,所谓的种花算是她从爷爷那里偷学的知识扩展。
可到了施肥的环节,柳玉瞻却遇到了难事,骆府压根就没有基础肥料。整地过程中的基肥是很重要的,是作物整个生长周期的营养基础。
那个婆子与柳玉瞻说:“姑娘,那个庭院已经好久没有人打理了,就连府上外出采买的丫头小厮都不买肥料的。”
“买肥料的钱我可以出的,姑母给了我一些零花钱……”
“就算这钱姑娘出,我们也不会帮姑娘买的,平日里许多的用品还来不及买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玉瞻其实能够理解这些人,采买自然是买的东西越少越好,谁也不喜欢增加工作量。
自己买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柳玉瞻对长安城还不够熟悉,她需要一些准备。
柳玉瞻垂头丧气地回了庭院,还未进去,便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柳玉瞻转头,是个上了年岁的女使。
“姑娘,我叫阿絮,是府上的粗使丫头,之前我曾经打理过这个院子,我得知五娘子同意你打理院子之后,便自请老夫人准许,来帮你打个下手,您可以任意使唤我。而且我知道哪里有卖肥料。”
这泼天的富贵不就来了!
柳玉瞻正愁没个帮手,阿絮出现的刚刚好,这样说来,是她打理院子的任务传到了阿絮的耳朵里,这才引来了帮助。
当晚,柳玉瞻便请阿絮一同到她的房间里,两个人确定了买肥料和花种的地点,阿絮年长,又对长安城颇为熟悉,有了她帮忙,肯定事半功倍。
……
这几日由于柳玉瞻的出现,卢夫人的睡眠就不怎么好。
是日她很早便起了,叫来贴身的刘媪询问一二:“那丫头最近可还安分?”问的是柳玉瞻。
刘媪答:“那丫头挺安分的,平时就待在自己房间,跟五娘子走的近一些,与三郎倒是没打过几个照面,最近好像在打理那个偏僻的院子。”
“打理院子?”
刘媪点头。
“那就好,她还算识时务,只要她听话,我骆家养她到出嫁,也未尝不可。”
卢夫人起身,像往常那样去骆三郎的书房看一看,却在书桌上发现了一本还未合上的书。
卢夫人平时对儿子的功课很上心,知道这本书很重要,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想来是昨日骆珩温书有写晚,便忘了将这本书放于书筪内,今早便忘了带。
“这孩子,定是温书累了,怎么连书都忘了带,刘媪,快,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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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包袱皮包上,送到国子监去,要快!”
……
昨晚柳玉瞻与阿絮商量了一晚上,两个人行动力超强,今天早上便打算出府购买花种与肥料。
二人来到了小门处,正要出去,发现门口还有两个人,看起来也是要出府采买。
柳玉瞻乖乖地排在那两个人后面,打算排队出府,没想到,她们不惹事,可别人愣是看她们不顺眼,想要没事找事。
那家奴将手中的包袱拿到柳玉瞻跟前,用不友善的语气吩咐道:“你们两个,拿着这个,送到国子监去!”
柳玉瞻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这是什么呀?国子监又在哪里?”
不料,柳玉瞻的反应更是惹怒了那两个家奴。
“连国子监都不知道在哪,不知道就去问路!速速将东西在正午之前送到国子监,耽误了夫人的命令,可有你们两个好果子吃!”
随后将包袱丢到柳玉瞻的手上,然后这两个人便扬长而去,走的时候柳玉瞻还听到其中一个人小声叨咕:“还真打算在骆府白吃白喝啊!”
柳玉瞻捧着包袱,咬着牙,将委屈吞进肚子里。
“叫我送不会态度好一点嘛,我又没说不能送,还要讥讽我两句,我哪里有白吃白喝……”
阿絮安慰她道:“姑娘,他们两个大约是工作繁重,又从夫人那接了这个耗时的差事,所以才将气撒在姑娘身上,咱们别伤心了,去送就是了,国子监我大概知道在哪,若是找不到,咱们可以问路。”
柳玉瞻对问路都有心理阴影了,犹记得她来长安的第一日便四处问路,结果愣是没几个人应她。不过这回有阿絮在,比上次的情况要好多了。
“阿絮,没事,送就送!正好我可以多了解一下长安城内的各个地点,我总不能一辈子靠问路活吧。”
柳玉瞻本是个路痴,没想到穿越之后像开窍了一样,只要她用心记,她能记住一整条街的铺子楼宇。有了阿絮的帮助,找国子监简直小菜一碟。
国子监位于长安务本坊,占据半坊之地,规模宏大,柳玉瞻光是站在大门外,就被吓傻了。
不愧是大唐中央官学的最高学府。
据说,在这里读书的都是未来要做官的,所谓士农工商,她和骆珩之间隔着天堑,确实不怎么相配,柳玉瞻感叹于古代阶级之间的鸿沟不可跨越。
她咽了咽口水,与阿絮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送到就出来。”
柳玉瞻从大门进入,经过孔庙区,来到了六堂附近。
“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修道堂……”怎么这么多的堂?
她头都要炸了,她忘记问那两个家奴骆珩在哪个教室了,这让她怎么找?若是耽误了骆珩的课业,卢夫人一定会杀了她的。
柳玉瞻鼓起勇气,想着随便抓一个人问一下,她豁出去了。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开始措辞,一伸手,咦?还真叫她抓住了一个……
11. 庭院深(2)
柳玉瞻感受着手中丝滑的触感,睁开了眼睛,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但不是骆珩。
察觉到冒犯,柳玉瞻惶恐着松开了手。
面对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她硬着头皮问:“请问你认识骆珩……骆三郎否?”
直接叫骆珩的名字似乎不太礼貌,但只说排行又恐对方不清楚她问的是谁,柳玉瞻也是很头疼。
对方听闻她的目的,瞬间开怀笑道:“你问骆还之?这位小娘子,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整个国子监就没我不认识的同窗砚友。”
还之……这是他的字吗,还挺好听的。
“哦,这位郎君,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劳烦引路。”
没想到他却卖起了关子:“你是他家里人?侍婢?”
这吃人的封建社会,这人竟然把她当丫鬟,她的打扮很像丫鬟吗。
柳玉瞻反驳道:“不是的,我……我应该算是他的……远房表妹。”
柳玉瞻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反正她不是什么侍婢,卢夫人也听不到,这么说也不算错。
“远房表妹?”他的重音落到了“远房”这两个字上,“那他对表妹也太一般了,跟我来吧。”
柳玉瞻边走边问:“小郎君,你跟骆……骆还之很熟吗?”
“也不是很熟,只是我这个人结交甚广,故而认识,还有,你别一口一个小郎君的,我有名字,我叫裴桓,字子爽,家中行第二。”
“子爽……”
柳玉瞻没记错的话,“爽”的古义是错漏、错误,一个大带四个叉,这字放到名字里很不吉利,这位郎君的父母为何会给他取这样的字?莫非是为了负负得正?
“小娘子何故皱眉?”
“没、没什么,很好听的名字,我姓柳,名玉瞻,无字,你唤我瞻娘就好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柳玉瞻也顺便介绍了自己。
裴桓忽然停下:“到了,最右边倒数第二个席位。”
“子爽,他们为何都不在学堂里?”
“已经午时了,再钢铁之躯也要用膳啊,我今日有些积食,便没去会食。”
也是哦,都中午了,她来给骆珩送书本,忘了时间,也忘了吃饭。
柳玉瞻瞄了一眼桌案上,的确看到了“骆珩”二字,规规矩矩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了席位上,然后盯着纸上骆珩留下的字,看了许久。
她看得出神,不知裴桓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羡慕了?瞻娘可也想读书?”
“啊……”柳玉瞻回头,差点跟裴桓撞了个满怀,这个裴桓怎么这么自来熟,社交悍匪一个,怪不得他说谁都认识。
柳玉瞻只是有些看不明白唐代的文字,但裴桓却以为她是不能同男子一般读书而失落。
“我要是能看懂写得是什么就好了……”
“瞻娘若是想学识字,我可以教你。”
柳玉瞻更是吃惊:“你教我?你如何教我,我不是国子监生,且我们不住在同一处,男女授受不亲。裴二郎,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柳玉瞻当他是随口一说,他也真的是随口一说。
她若是想学识字,可以去找骆欣姑母,没必要麻烦一个外男,何况能在国子监当监生的非富即贵,似裴桓这种人她招惹不起。
能在这种地方当社交悍匪可不是个人性格能决定的,一定还有世家的加持,裴桓再左右逢源,别人不理他也无用。
“抱歉,柳娘子,是我唐突了。”
骆珩今日很快用完了膳,打算与几个砚友回讲堂温书,不想一抹倩影就这样措不及防映入眼帘,骆珩脚步定住,呆愣愣地看着他席位旁的那一男一女。
男的是裴家二郎,他认得,那女子嘛,他好像在哪见过。
柳玉瞻忽然有一种被人注视的奇怪感觉,一抬头,也看到了骆珩一行人。
坏了,她合该早些离开。
倒是裴桓自来熟惯了,突然提高音量:“骆还之,你的远房表妹来给你送书了!小娘子来一趟不容易,可别委屈了人家!”
倒也不怪裴桓一开始将柳玉瞻错认成侍婢,毕竟她的穿着与侍婢并无二致,之前骆欣送给她的那套精致的衣裳已经被她搁置起来了,她每日要整理庭院,不方便穿。
她穿成侍婢模样,又得了送书的差事,裴桓觉得骆珩的这个远房表妹在骆府的待遇实在不怎么样,故而有些为她“打抱不平”的意味。
可到了骆珩的耳朵里,裴桓口中的“委屈”二字却变了味,他误以为柳玉瞻胡乱对旁人提起了那个荒诞的婚约。
他不免怒上心头。
骆珩还未发话,他身旁的那几个人就坐不住了,开始起哄。
“还之,你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远房表妹,我怎么没听说过?”
“连送书这种小事都要亲自来,这么殷勤啊。”
其实这几个人也没什么城府,不过随口调侃两句罢了,总要玩笑两句来缓解温书的辛苦,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骆珩觉得他们话里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来。
柳玉瞻闹了个大红脸,瞬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裴桓这个大嘴巴,怎么哪都有他的事。
柳玉瞻快步想离开这里,行至骆珩身边时,却被他拦了一下。
“我送你出去。”
骆珩心里再介意刚才的事,他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众多外人在场,柳玉瞻名义上还是他的表妹,现住在骆府,送柳玉瞻出去是他该有的风度与体面。
热闹没了,刚刚起哄的几人包括裴桓在内都一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骆珩将柳玉瞻径直送到了大门外,嘱咐了她几句。
“送书这等小事,你为何要揽下?”
骆珩以为她是故意拦下送书的差事以此来接近他,柳玉瞻心里委屈,便要同他辩一辩:“怎会是我拦下的?分明是那两个家奴……”
“你对裴子爽说了什么?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骆珩打断了柳玉瞻的话。
柳玉瞻知道他指的是那个荒诞的婚约。
“没有,我为何要与他说,岂不是自毁名节?”
“没有就好,以后切莫在外人面前自称我的什么远房表妹。”
“哦。”
柳玉瞻没有再反驳,而是乖乖应下。
她当初是为了能留在骆府,才将“表妹”二字搬出来的,可唐代表兄妹是可以成亲的,她的确没考虑到骆珩的立场。
骆珩想借此机会与她说得更明白些:“柳娘子,我已知晓你来长安的目的,然这桩婚约荒诞至极,有道是,士不与商人通婚,则我盼你安分守己,切莫痴心妄想,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否则,我也不能保证骆府能长久地收留你。”是劝慰,亦是警告。
“哦。”
骆珩说什么,她都应下。
她早就看出来了,自那日早上她于骆欣门前穿错衣服开始,骆珩心中就已经种下了对她的偏见。
偏见似大山一般,饶是愚公也无能为力,她就不必做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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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不过这次骆珩竟然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难得啊。
骆珩看着柳玉瞻离开了国子监,他该庆幸,柳玉瞻今日没把本该系在胸口的东西系在腰上。
他也不是那么心狠的人,只要柳玉瞻不每天想着怎么能嫁给他,他同意骆府收留柳玉瞻至她出嫁前,若是这期间母亲想将柳玉瞻赶出府,他也是会阻止的。
她一个小娘子孤身来到长安,不容易。
……
柳玉瞻出了国子监,眼看一天已经过去一半了,赶紧拉着阿絮去采买基肥和“花种”,日落才回骆府。
她继续打理自己的小院子。
柳玉瞻从婆子那要来了耙子将大的土块敲碎,将土地归于平整,再然后就是开沟作畦,便于日后的排水和管理。
这个院子之前种过牡丹,所以柳玉瞻不必另开沟渠,一切沿用之前的样貌,也省去了她不少事。
夜幕降临,可柳玉瞻依旧干劲十足,她唤阿絮提灯,有了光亮则轻松许多。
明日,便可以将那些买来的“花种”种下去,往后稳定进行浇水、追肥、除草、病虫害防治和定期修剪,若无意外,快的话,第二年的春季便可开花。
因为她们采买的不是花种。
做完所有的工作,柳玉瞻身心俱疲,不惧土地脏乱,张开双臂,直接躺了下去,阿絮不介意她的豪迈,也一并躺在她旁边。
阿絮问:“小娘子,我还以为您真的要去买花种呢。”
柳玉瞻笑笑,道:“我傻呀,真买花种,那就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花了,牡丹是长寿的木本植物,最好跳过漫长的幼苗生长期,直接买这种已经孕育了花芽的成年分株苗。”
还好她们今天带的钱够,还好那个老板不黑心。
“明天春天开花,这个节点刚刚好,否则拖的太久,说不定卢夫人什么时候就会赶我走了。”
“不过奴婢担心,不知道明年春天能不能顺利开花……”
“为什么这么说?”
“老夫人一病不起后,三夫人为了讨老夫人开心也捯饬过这个院子,可是一朵牡丹都没开……”
柳玉瞻闻言,只好鼓励阿絮道:“放宽心,我这段时间也观察了这片土壤,其实是健康的,可以进行种植,三叔母会失败也许是她本就不精通种植,或者,她压根就没用心。”
这世间事,用心最为要紧。
柳玉瞻虽说种花的技艺不是特别精湛,不过她用心,用来哄老夫人开心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柳玉瞻对牡丹的品种不是特别了解,只买了最普通的那种,后面钱帛不够,又购置了几株芍药补上。
这院子许久没有颜色,能开花应该就能讨老夫人开心了吧,希望她是个好说话的妇人,看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会刁难于她。
“阿絮,你看着吧,这些花只是开胃小菜,后面才是我的看家本领!”柳玉瞻眉飞色舞道。
阿絮挠挠头,不解:“小娘子,什么叫‘开胃小菜’?”
“哎呀这个不重要啦!总之,我要拿出我的绝活,到时候叫这里的所有人都开开眼?”
“看家本领?小娘子,是什么样的看家本领?”
“嘿嘿,我要种一种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她如此卖关子,阿絮也很是好奇:“那是什么样的好东西?”
“荔枝!”柳玉瞻脱口而出。
“荔枝?”阿絮重复着,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惊讶。
12. 庭院深(3)
柳玉瞻竟然说要种荔枝,阿絮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小娘子,你可是受了风寒?咱们就好好地种花吧,荔枝这东西,我只从别人的口中听过,我没见过,更没吃过。”
阿絮听说过荔枝还是因为她年长,府中十几岁的小丫头连听都没听过。
说罢,还伸手打算探探柳玉瞻的额头,看看热不热。
柳玉瞻轻甩开阿絮的手,道:“我没生病,我现在脑子清醒得很,我是认真的,你看,你都没见过荔枝,可想而知这里一定还有许多的人没见过荔枝,且荔枝名贵异常,多出现在宫廷或是权贵的宴席上,所以这生意可是一本万利啊!”
柳玉瞻越说越激动,她仿佛看见了白花花的银两,还有金灿灿的黄金。
阿絮语重心长道:“小娘子,你的想法很美好,却未免天真了些,连咱们都知道荔枝名贵,长安城里的其他人又怎会不知,偌大的长安,怎会连一株荔枝树都没有?”
柳玉瞻一个丫头片子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阻碍。
“阿絮,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无非是想说,长安的气候根本不适合种荔枝。我知道你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可是,我亦有我的优势。”
若是将现代技术运用得当,长安,未必不能开出一株荔枝树。
长安不适合种荔枝,无非是因为温度和水分两大问题,只要解决这两个难题,她的想法也许可行,柳玉瞻定要试一试。
阿絮瞧着浓眉大眼的柳玉瞻,不再劝她了,等她种不出来的那一刻,她定会放弃的。
她觉得柳玉瞻一定种不成。
柳玉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掐着腰,阿絮觉得她的姿势怪怪的。
“怕什么,梦想还是要有的,外一实现了呢!”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青涩稚嫩。
柳玉瞻还是说干就干。
她最纯粹最朴素的一切远景,全部寄托在了骆府一处偏僻的小庭院内。
首先,她需要荔枝树种子……还有荔枝树苗。
没办法,如果从种子开始种的话,跟牡丹花一样,也是需要五至八年的的生长周期,柳玉瞻实在等不起了……
所以她的想法,购置一部分种子,另再购置一批荔枝树苗,树苗如果快的话,两年内便可开花结果,两年……她还需要保证这两年内不会被骆府赶出去……
柳玉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这么多的烦心事,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庭院里还有半片的牡丹花明年春天可能会开花,到时候老夫人一开心,她便可以为自己争取一年半载在骆府的安生日子,后面只要一年内不出什么变动,她便可高枕无忧,当然,是在所有事都顺利的前提下,牡丹花顺利开花,荔枝树顺利结果,她需要很多的幸运。
好在瞻娘才十五岁,再熬两年,也才十七,她拖的起,如果卢夫人中途要将她嫁出去,她再随机应变。
……
柳玉瞻谋算好一切之后,她去了骆欣的卧房。
荔枝的种子与树苗她只能回老家泸州购置了,长安实在没有这些东西。
好在骆欣还未就寝,她的贴身婆子进去告诉她柳娘子来了,骆欣隧接见柳玉瞻。
柳玉瞻一进来就直奔床榻,她伏在骆欣身边,道:“姑母,玉瞻多日未向您请安,实在罪过,今日便由玉瞻来服侍您就寝吧。”
骆欣点点头,没拒绝她的好意:“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身边又这么多的女使婆子,无需你日日服侍,好孩子,快别自责了,我准你的请求。”
骆欣性格直爽,本就不喜这些个繁文缛节,她就很不理解为何骆珩日日课业繁重的情况下还要对卢夫人晨昏定省,她也私下劝过卢夫人,可卢夫人一意孤行。
在卢夫人看来,三郎这叫有有孝心,若是真的用心,便可将课业与请安兼顾好。
“玉瞻,你最近打理院子辛苦了吧,其实就算没开花也没关系,那院子实在难打理,要不就算了。”
没想到,柳玉瞻却摇摇头,神情振奋:“不会,姑母,我向您保证,那片院子最快明年春天便会姹紫嫣红,满园春色。”
柳玉瞻从小看爷爷种花到大,再加上她所掌握的些许现代种花经验,她有这个自信。
骆欣见柳玉瞻自信满满,她有一瞬间晃了神,最后只点点头,像是认同了柳玉瞻说的。
大约是骆欣这个年纪见的多了,所以在亲眼所见之前,她总是保留着一份半信半疑,才不至事后失落。
“我瞧着你这几日清瘦,想必吃了不少苦吧,三嫂她便是吃不了这个苦,所以她种不出什么牡丹来。”柳玉瞻干劲十足,又认真用心,也许她真的能做成也说不定呢。
“姑母,我今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您同意。”
“你说。”
“我想回一趟泸州老家……”
“你是要离开骆府,不回来了?”
柳玉瞻猛地摇头,她好不容易进了骆府,才不会轻易离开呢。
“我是有事情需要回老家一趟,办完了就会回来的。顺便看看我阿耶阿娘。”
“可以,不过这几个月越来越冷了,就别折腾了,等过了岁宴再回吧。”
柳玉瞻感激于骆欣的疼惜和照拂,将头贴在她腿上:“多谢姑母,我听您的,在骆府过完岁宴再回。”
这样正好,到时候天不冷了,她还可以在老家做些别的事情。
“还有,我之所以跟您说,是希望您到时候可以帮我打个掩护,最好不要让卢夫人发现我离开过。”
她怕卢夫人知道她回过家,会找理由将她赶出去的。
骆欣点头,依旧答应。骆欣很同情柳玉瞻的处境,她一个小娘子好好的为何会在家待不下去?定是受到了父母的苛待,或者她其实是被父母赶出家的,柳家觉得女儿只会白吃粮食,就像骆府也有人讥讽骆欣住在娘家一样。
她们是同病相怜。
……
临近腊月,岁宴将至。
柳玉瞻打理庭院之余,被卢夫人身边的刘媪唤去帮忙干活。
她推脱不了,毕竟她在骆府的许多人眼中是“白吃白喝”,柳玉瞻索性答应了,那些牡丹花还有阿絮照看着,不需要她日日在跟前。
刘媪来唤柳玉瞻之时,态度十分恶劣,像训斥府中的侍婢一样,阿絮看不过去,便道:“刘妈妈,您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柳娘子好歹与骆府有亲。”
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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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媪的态度更差了:“呸,少来攀亲,她只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罢了,骆府不养闲人。”
骆府的奴仆们只有拼命将柳玉瞻看成是跟他们一样的人,才能减轻内心的卑微与不堪。
柳玉瞻将阿絮护在身前,勒令她闭嘴,阿絮越是帮她说话,越是会招来刘媪的羞辱。
“刘妈妈,我平日里打理牡丹,手中尽是泥土,我这就更衣净手,然后就来。”
刘媪轻哼一声,离开了这荒凉的院子,走的时候还道:“什么鸟不拉屎的破院子,往后我可是不来了,怕粘了晦气。”
“小娘子,您如今与五娘子关系甚密,为何要看刘妈妈的脸色?”阿絮愤愤不平道。
“刘妈妈再是奴仆,她也是卢夫人的贴身奴仆,我即便与姑母交好也不能怎么样,我也不想因为我叫她们姑嫂生嫌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似她这种小人物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否则什么时候被穿小鞋都不知道。”
如此,柳玉瞻欣然去了骆府厨院的东厨。
这里由于常年油污,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黏腻,还伴随着一股鱼腥味。
柳玉瞻小声感叹:“都说君子远庖厨,似骆三郎那种公子哥只怕一辈子都没来过吧,还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柳玉瞻因有骆欣撑腰,被引到了张嫂手底下做事,张嫂是骆府的掌厨,东厨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宜与炊婢都要听她指挥调遣,此人刚柔并济,时而威严驭下,时而慷慨体恤,故而在东厨颇有威望。
唐代长安一户人家的厨房里都有体系等级,柳玉瞻不免乍舌。
张嫂对柳玉瞻的态度还不错,因着她初来乍到,所以便吩咐她去做洗木盆洗菜这种粗活,柳玉瞻乖乖去洗,她刚来骆府不久,还没有凭靠,听话就好。
她坐在木杌上,一边洗,一边看着窗外的夕阳逐渐落下,明明洗了一天了,她却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
水冰冷刺骨,所以她的效率也逐渐慢了下来,府中热水有限,她根本用不到。
柳玉瞻庆幸自己高中时候有用冷水洗衣服的习惯,她这个人懒,不喜欢经常去打水,所以她练出了冬日也敢碰凉水的本事。
不知何时,日落,柳玉瞻以为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终于能回自己的小院子了,张嫂却叫住了她:“柳丫头,别急着走。”
柳玉瞻战战兢兢回头,她有些害怕这个张嫂,虽说张嫂在东厨口碑不错,旁的炊婢都道她宽严相济,可她愣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看起来不好相处,柳玉瞻小时候看的古装剧里女主角总是被这种年长婢女欺负。
张嫂突然露出了笑脸:“柳丫头,你想学酿酒否?之前帮我酿酒的炊婢回了老家。”
柳玉瞻长舒一口气,原来张嫂不是要刁难她啊,不过张嫂这人情商是真高,明明是没人刚忙才找上她的,却问她想不想学酿酒,以利他的角度说话,会更能让对方接受请求。
“好的!我愿意帮忙!”柳玉瞻开心应下。
名义上是打下手,但跟着张嫂这个掌厨学酿酒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技多不压身嘛。
张嫂也开心柳玉瞻能答应,她道:“你这小姑娘虽才来一日,可我瞧着人勤快,故而问一下你。”
13. 岁宴至(1)
来东厨果然来对了,竟然还有“副本”让她刷经验值。
张嫂指着她面前的木盆道:“喏,先用这个淘米,瓮太大了,你一个姑娘家操作不便,就用木盆吧。”
“好嘞!”
柳玉瞻做事不磨蹭,撸起袖子就是干,她将米盛到木盆里,舀水,开始淘。
柳玉瞻好奇问道:“张嫂,这米是用来酿酒的吗?”
“对呀,这些米可有大用处,淘完了再浸泡一段时间,让其充分吸收水分,最后再将泡好的米放入甑中蒸熟,蒸到外硬内软、熟而不糊、透而不黏,才利于发酵。”
古人的智慧呀,原来千年前就已经有这么成熟的酿酒技术了,她定要虚心跟着张嫂学习。
张嫂一点一点教她:“第一步的制曲在今年夏天已经完成了,这是酿酒的第二步,后面还有落缸、发酵、压榨与煮酒,算着时间,今年的岁宴,老夫人就能喝上咱们酿的酒了!”
柳玉瞻听着,不禁心潮澎湃,张嫂说的是“咱们”,而不是“我”,所以在张嫂看来这是两个人一起酿的酒,被人记得苦劳,她也算不白干。
柳玉瞻想起大学时她帮刘教授干了那么多活,刘教授愣是一个比赛都不带她,还是张嫂好。
“张嫂,咱们酿的这是什么酒呀?”
“桂花酒,这是老夫人最爱喝的酒,正好也是我的拿手甜酒。前几日我刚刚采摘了秋日金桂,其香气最为浓郁芬芳,酿酒最合适不过了。”
“张嫂,你懂得真多,还会酿酒,怪不得是骆府的掌厨。”
“你这小丫头嘴真甜,干活还勤快。”
张嫂对她印象好,所以也愿意倾囊相授,她真是遇上贵人了。
“今日有些晚了,浸米完你就回吧,明早记得辰时一刻来东厨,先帮我做些杂活,到巳时一刻时,浸米达到六个时辰,米粒会达到得以用手捻碎的状态,然后我教你研磨酒曲。”
“好呀好呀!”
……
这两个月,柳玉瞻的生活越发充实了,除了打理庭院,东厨忙的时候就去帮张嫂做些杂活,然后跟着她学习酿酒,这期间柳玉瞻一直虚心请教,丝毫不敢因为自己是现代人就瞧不起唐代的酿酒技术,古人的智慧何等奇妙,她远远不及。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在骆府的生活了,这里也不都是冷漠的人,譬如阿絮,譬如张嫂,都是能给她带来温暖的人,她越来越喜欢唐,喜欢长安,喜欢骆府,喜欢……当一个古代人,喜欢成为瞻娘的自己。
甚至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柳玉瞻还是瞻娘,真真假假,她们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骆府的岁宴在这一年农历的最后一天,柳玉瞻觉得跟现代的除夕夜很像,这日晚上,骆府上下一齐用晚膳,主子一桌,奴仆一桌,至于柳玉瞻……她当然是坐奴仆那一桌。
柳玉瞻倒没有因此伤心,她没那么天真,卢夫人肯定不会同意柳玉瞻与骆珩出现在同一个席面上的,离得远也不行。
不过骆欣跟她说了,她要是不愿意与那么多陌生的奴仆一起吃饭的话,可以在自己的住处用晚膳,柳玉瞻谢过了姑母的好意,道:“没事的,我正好觉得一个人待着没意思,与大家一道热闹也是好的,有张嫂在,也没人会将我欺负了去。”
她也想尽快融入这个时代,融入骆府,不想看起来那么孤僻。
岁宴这晚,戌时,日暮,柳玉瞻领着阿絮准时来了下房用膳,这里是较为高级仆役的用餐之所,张嫂也在这里。
一些低级的仆役连下房都无法进入,只能找一处不扰人的角落勉强果腹,更有甚者,需在主人们跟前伺候,要等主人们尽数用完膳,他们才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柳玉瞻为那些人的处境而难过,并不会因自己能在下房用膳而开心。
柳玉瞻不想让其他人觉得张嫂对她格外照拂而心生不满,故而没有贴着张嫂坐,而是拉着阿絮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她。
这里好多人啊!
柳玉瞻之前并没有对骆府奴仆的人数有一个准确的认知,但今日大家围着同一个桌子吃饭,她发觉这“条”桌子也太长了些,长到她甚至看不清最远那个人的脸。
这还只是部分高级仆役,可想而知骆府是有多大,有多少仆役,有在后厨的,有打杂的,有照看主人们起居的,还有专门负责负责采买的,还有看门的……她之前是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所有人都拿到碗箸后,柳玉瞻坐下准备开吃,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面前最近的一共有三道菜,一道松鼠桂鱼,一道清炒葵菜,还有一个酒酿圆子,是甜的,是张嫂酿酒之余顺便做的一道甜羹,这些虽比不上主人们的吃食,但对柳玉瞻来说已经是绝美佳肴了。
没了主人们的苛责与压迫,大家忽然都忘记了什么阶级观念,你执箸,我拿盏,谈笑风生,一时间,宴席上热闹了起来。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勾心斗角,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顿饭,柳玉瞻忽而有了家的感觉,眼中不禁泪光闪烁。
不过这种温馨转瞬即逝。
“呯——”地一声,下房的门被推开了。
刘妈妈凶神恶煞地立在门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转头瞧着门口,刘妈妈神色严肃,众人不禁咽了咽口水。
柳玉瞻能感觉到,这个席面上,除了张嫂,所有人对刘妈妈都有一丝丝的惧怕,这种惧怕是渗透进骨子里的,刘妈妈即便什么都没做,这些人也会时刻谨记阶级之间的鸿沟,诚惶诚恐,奴仆与奴仆不尽相同。
她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古代封建社会对人的压迫,令人喘不过气。
刘妈妈的目光慢慢流转,扫依次扫过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不知怎的,柳玉瞻觉得她的目光里有一丝丝她想尽力隐藏的羡慕,或妒忌。
当她的目光扫到柳玉瞻时,刘妈妈终于开口了:“柳娘子,老夫人换你去一趟。”
话音落。柳玉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因为刘妈妈的话,此时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如坐针毡。
好在这些人的目光里没多少恶意,大多是好奇,像吃瓜群众一样。
柳玉瞻不敢让刘妈妈久等,也不想打扰大家用饭,立即起身,与阿絮耳语几句,便随刘妈妈离开了。
出了下房,来到廊下,柳玉瞻不禁发问:“刘妈妈,老夫人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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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唤我?”
刘妈妈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问什么问,既唤你去,跟着我走就是了。”
柳玉瞻只好闭上嘴,多说多错。
老夫人为何会唤她?难道是因为桂花酒,可桂花酒是她与张嫂一起酿的,她就是打个下手,张嫂才是主力,为何不唤张嫂?
……
柳玉瞻跟随刘妈妈一路来了骆府的正堂。
还未踏过门槛,柳玉瞻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这里的气氛实在太过压抑了,刚才她在下房感知到的压抑与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柳玉瞻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将头低了下去。
正堂里放了一张极长的长案,比下房的长案还要长,不过与下房不同的是,他们每人各有一份餐食,而非共享一桌菜肴,共用的器皿仅限于酒器以及少数物品。
这里相对下房更卫生,但也多了一份距离感,少了一分烟火气与温馨感。
最前面中间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妇人,她想必就是骆老夫人,也就是骆三郎的祖母了,在她左边,坐着骆歆和卢夫人,往后坐着四房夫妇;在她右边坐着三房夫妇和骆欣,后面的小辈们依次按照排行落座。
长案和所有的椅子都很矮,他们皆盘坐于茵席上。
刘妈妈先让柳玉瞻站在门外等候,她进去通报。
只见她走到老夫人身边,弯下腰,用手掩口,悄声与骆老夫人说着什么,然后再走回柳玉瞻身旁,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柳玉瞻浑身紧绷,她不禁乍舌,只是通报一声要这么麻烦?刘妈妈在里面招手示意她进入不久好了吗,搞的这么繁琐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玉瞻深呼几口气,给自己壮胆,然后轻轻踏进正堂,走进去。
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柳玉瞻都不好意思弄出太大的声响来,她不禁想,他们吃饭的时候真能做到一句话不说吗,一个个像机器人一样,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这里并没有多余的座位,所以柳玉瞻只好孤零零站在一边,她实在多余,一股尴尬之感油然而生。
骆老夫人虽然年长,幸而她耳聪目明,注意到了默默进来的柳玉瞻,抬手示意她过来,她快步走到老夫人身边,跪坐在一旁。
骆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番,慈祥道:“你就是那个扬言要使我的庭院满园春色的丫头?”
柳玉瞻点头。
适才宴席上,骆欣一时开心,就提到了有人打理庭院的事,老夫人一听,有些兴趣,便随口问她是否阿絮在打理,还称阿絮有心了,但骆欣却道:“是一个刚来府上的小丫头,她家于二哥一家有亲有恩,故而收留了她。”
“哦?”
见母亲有兴致,骆欣便多说了些:“那丫头说,明年春天,定叫阿娘您的小院子满园春色!”
骆欣是骆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如此一说,老夫人便说要见她一见,故而叫刘媪唤柳玉瞻来。
柳玉瞻这一路战战兢兢,但于老夫人来说只是随口将她叫来罢了。
骆老夫人道:“小丫头,难得你有如此自信,那老身便拭目以待。”
柳玉瞻看到,骆老夫人的眼中尽是欣赏,她的语气中也无半分嘲讽的意味。
14. 岁宴至(2)
骆老夫人阅人无数,还能对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评价,丝毫没瞧不起商贾之女,足以见得她是一位和蔼的老人,柳玉瞻瞬间觉得自己打理庭院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是被需要的存在,而不是在骆府吃白食。
被人认可的柳玉瞻突然有了自信,开始侃侃而谈:“老夫人,承蒙您信任我,我一定会更加用心打理您的小院子,料理花花草草其实不难,最重要的是用心,明年啊,我一定让您看到满园盛开的牡丹与芍药!”
“哈哈——”骆老夫人心情大好,笑声也如此浑厚。
骆欣见母亲开心,也打趣道:“瞧瞧这丫头多会说话,我已经很久没看到阿娘如此笑声了,这丫头与我们骆家投缘,二嫂,您可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骆欣舌灿莲花,将收留柳玉瞻的功劳让到了卢夫人头上,这让所有人都舒心的本事实在叫柳玉瞻佩服。
老夫人问继续问她:“柳丫头,令尊令堂现今如何?”
“我阿耶之前在泸州做了些小生意,不过这两年他身体抱恙,就不怎么折腾了,我阿娘她……倒是衣食无忧,就是偶尔会愁上心头,眼角多了些许皱纹。”
“柳丫头,你年方几何,可曾读过书,识字否?”
柳玉瞻一一作答:“我今年十五,不曾读书,只些许识得几个字。”她真没撒谎,瞻娘不识字,所以她一开始看不懂唐代的文字,还在学习中。
“十五……再过两年,也该嫁人了,哎,”老夫人叹气道:“你父母一介商人,实在不懂得教化子女,可惜了……”
骆老夫人出身于末流的世家,即便身为女子,也同自家兄弟一般接受启蒙教化,所以在她看来女子就该读书,这本该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权利。
她又道:“柳丫头,你若是真能做到刚刚对我的承诺,我便许你日日来跟前,我教你读书认字,如何?”
“真的?我愿……”
柳玉瞻一瞬间太过高兴,有些忘乎所以,她抬起头去看了一圈所有人的神态表情,谨慎道:“老夫人,您年事已高,识字之事还是不必麻烦了……”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便算啦。”说完,她观察着柳玉瞻的表情。
这丫头心性尚可,竟无半分的失落,瞧着是心性纯良之人。
“柳丫头,你可安心在府上多住一段时间,其他的,莫要想太多。”
柳玉瞻听懂了老夫人话中之意,点头应下:“承蒙您教诲,我记下了。”
柳玉瞻与老夫人说了这么多,现下不觉得这里很压抑了,她注意到了老夫人面前的桂花酒,道:“老夫人,这酒您可还喝得顺畅?”
“还行吧,年纪大了,喝得不是酒,而是酒中的回忆。”
“老夫人,您可知,这酒可是张嫂为了这次的岁宴特意赶在今日为您酿造的,她今年夏日便开始制曲,通过酒曲先酿造出米酒,再加入桂花一起发酵,这酿酒用的糯米可都是最新鲜最好的,桂花也是今年秋日的新鲜金桂,香气最盛,这期间所有接触到的工具和容器必须彻底清洗然后晾干,张嫂反复嘱咐我,酿酒不能沾染任何油污,否则酒是会变质发酸的,张嫂还说,时间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浸泡还是发酵,一定要给予足够的时间陈化,风味才会发生美妙的蜕变,我跟着张嫂学酿酒可累死我了,不过实在受益匪浅……”
卢夫人忽而不悦,严肃道:“你这丫头,实在粗鄙,食不言寝不语,长辈在用膳,怎可说如此之多?”
老夫人道:“无妨,我喜欢听这丫头说这些,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了,你们总是怕打扰我,久而久之,我也不好拒绝你们的孝心。”
卢夫人便不再多言。
“年纪大了,总是忘记一些人和事,喝惯了别人酿的酒,我早已忘了酿酒是多么繁琐的一件事情,老身实在惭愧。”
这些话,柳玉瞻听不懂,大约是人年纪大了,每一句话都包含着许多种含义。
“刘媪,给这丫头挪一张单独的食案,叫她在此用膳吧。”然后又对柳玉瞻言:“说了那么多,可口渴了?既渴了,那便尝尝你自己亲手酿的桂花酒。”
“那玉瞻便却之不恭了。”
柳玉瞻虽觉得此地压抑,但与老夫人说了这么多,她的紧张舒缓了不少,她愿意留下来,不为那一桌的精美菜肴,只为了陪伴这位老人,这里人如此多,但老夫人却瞧着有些孤独。
柳玉瞻坐于最末的茵席之上,尝了一口桂花酒……实在不好喝。
大约是她喝不惯酒的味道。
过了一刻钟,老夫人应是吃饱了,起身,在子女们的挽留之下,拄着拐杖,离开了正堂。
柳玉瞻刚准备起身,起到一半,在她斜对面的骆欣却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柳玉瞻看了看,又坐了下去。
老夫人走后,她的几个儿子儿媳按照排行陆续起身,然后是骆欣,然后才是轮到他们这些小辈。
柳玉瞻怕再出什么差错,她等所有人全部起身,然后再默默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这坐具太过矮小,柳玉瞻有些坐不惯,第一次跟着这些人一起用膳,她全程都是紧绷的,刚刚除了手臂全身更是一动不动,生怕做出什么不符合礼节的举动来。
“呼,总算结束了。”
趁着没人注意她,她悄咪咪地离开了这令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来到廊下,她走了一段路,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柳娘子,留步。”
语速有些急促,带着些许不快。
柳玉瞻转头,是骆三郎。
“干嘛?”
与骆珩的几次接触,让柳玉瞻下意识觉得骆珩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骆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刚刚你为何对我祖母如此承诺?”
柳玉瞻不明白他为何因此不快:“我这承诺有什么问题吗?我认为……”
“你知不知道,‘满园春色’这四个字对我祖母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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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着什么?她年事已高,你为何还要许诺这种不一定成功的事情?若是祖母因你而卧床不起,你可担得起?我竟不知,你为了留在骆府,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不折手段,我还从未见过似你一般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子。”
柳玉瞻整个人都是懵的:“所以你觉得我刚刚说了那么多全是因为我想留在骆府?”
而且,骆珩为何总是喜欢打断她说话。
“有些话,在你看来是心思深沉,但却尽是我的肺腑之言,那个院子一直是我在打理,打理了快四个月,那里是什么状况我再清楚不过,我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才那么说的,而且,你祖母又不是垂髫小儿,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总有不成功的可能性吧,她怎会想不通这个道理?我将话说得好听一些,主要是为了哄她开心的,在我看来,她只要开心,那么有没有看见满园春色其实并不重要,她阅历匪浅,也许那满园春色早已烙印在她心中了。”
骆珩似又发现了什么:“柳娘子,我之前何以没发觉你如此伶牙俐齿,倒一点不像是未读过书大字不识的女子。”
如今在骆珩心目中,柳玉瞻心机深沉,满嘴谎言。
柳玉瞻不喜欢吵架,更不喜欢跟骆珩吵架,若是被卢夫人知道,一定是她的过错,他们本就是不对等的。
“随你怎么想,我言尽于此。”
柳玉瞻倒不是气恼,她只是有些累了,口干舌燥,想回去休息,毕竟她与骆珩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她的不愿沟通在骆珩看来却是挑衅,他觉得柳玉瞻是因为已经讨到了祖母的喜欢,所以有恃无恐,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二人越聊就越是徒增误会。
……
卢夫人与三叔母、骆欣一并行于廊下。
三叔母随口言:“二嫂,你平日里总说我舌灿莲花,可这真正舌灿莲花之人我今日算是见了,瞧瞧,人家这才叫厉害,三言两语,就将婆母哄的心花怒放的,我呀真是自愧不如。”
卢夫人翻了个白眼:“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会说几句漂亮话罢了,不足挂齿。”
“啧啧,二嫂,你可别小瞧这个丫头,骄兵必败啊。”
“骄兵?何来的骄兵,我又不上场打仗。”
“可是这都是女人的战场才不好打呢,我瞧着啊,从她进骆府的那一日起,她和二嫂你的战场便已经开始了。”
“此话怎讲?”
三叔母见卢夫人有些听进去了,再添油加醋道:“二嫂,你真信那丫头放弃了嫁进来的念头了吗,她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见了长安的繁盛,怎会甘心再回到泸州那种地方呢?何况她如今在这里已经……嫂嫂你可还记得你们当初约定收留她在骆府多久吗?”
卢夫人眼珠一转,柳玉瞻入骆府竟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她竟一直没发觉……
“她住了这么些时日,对骆府已然足够了解,于她而言,嫁任何人家,都不如嫁进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