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全家进城去[五零]》
1. 第1章
1956年11月底,火苗高级社,第三生产队,赵家。
“弟妹,三娃子还没好啊?这都几天了,不就是从坡上摔下来了吗?宏发叔都说,就流了点儿血,不碍事的,我看,今天这鸡蛋,还是让家里人都分一口、沾沾光吧!”
看到从灶房出来的三弟妹、手里又端着个碗的时候,赵家大儿媳妇李秀兰不满地撇撇嘴,扬声道。
前两天,三房的大儿子跟一群娃子上山去捡柴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坡上给摔下来了,可把一群娃子吓得,赶紧去喊了大人来。
同一个生产队里的宏发叔,是本家的,早些年跟一个老大夫学了点儿本事,勉强算是个赤脚大夫,本事有限,但治点儿头疼脑热,还是不在话下的。
而且,宏发叔这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从来不会弄虚作假,他说三娃子没什么大事儿,那就是没事儿。
说着,李秀兰就想上前去把碗夺过来,看在三娃子确实流血了的份儿上,吃两天的鸡蛋,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但要是三娃子一直不见好,这鸡蛋还能一直吃下去啊?
李秀兰不乐意,还没分家,三房吃的每个鸡蛋,都是占了他们的便宜,总是拿“头疼”来说事儿,她可受不了!
陈春梅闪身避开,虽然男人不在家,但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
“大嫂,你记错了,宏发叔说的是,三娃子没什么大事儿,但毕竟流血了,还是得吃点好的、补一补,爹娘心疼孙子,也同意了,你有意见的话,要不咱们去爹娘面前说道说道?”
李秀兰讪讪地收回手,她跟三弟妹争几句,不碍事,但要是闹到老爷子老太太面前,这不是成心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
“瞧你,我就说说,你还把爹娘搬出来压我了!至于嘛!”
得了实惠就行,陈春梅没再理会大嫂,端着鸡蛋羹,进屋了。
“三娃子,醒醒!看,娘给你蒸了个鸡蛋,赶紧吃!省得一会儿二娃子他们闻见味儿、跑进来也要!”
赵振文,也就是大家口中的“三娃子”,慢腾腾地坐起身来。
这两天,他一直都是这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状态,吃饭喝水,全都是他娘或者弟弟妹妹端到屋里来的。
娘去地里的时候,他还听见,怀孕了的二伯娘正跟来家里串门的婶子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房养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呢。
但说实话,赵振文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可谁让,他现在的脑容量,一下子承载不了两辈子的记忆呢?
大脑接受、理解、消化那些记忆,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赵振文的精力都用在了跟自己前两辈子的记忆“较劲儿”上,哪里还能像没受伤之前那样、活蹦乱跳的呢?
是的,你没看错!两辈子!
这已经是赵振文的第三次人生了!
第一世的他,出生在千禧年,家里条件一般,但好在父母恩爱,放开二胎之后,还给他添了个妹妹。
从小到大,赵振文的学习都是中不溜儿那一档的,可他有一颗大心脏,每每遇到重要考试,都能超常发挥一把。
靠着这“运气”,以及出生在教育大省的户籍优势,一路稳稳当当地考上了个211大学,谁知道,本科学历不断贬值,等他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工作愈发难找。
而赵振文,就是在参加完面试、回学校的路上,因高空抛物、被砸死的。
变成鬼的他,还没来得及回家瞅一眼呢,第二世就来了!
这一世,他出生在封建王朝,是显国公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顾名思义,奴才和奴才生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而且,没有主家给恩典,就算攒够了银子,子孙后代,也依然是奴才!
赵振文是带着记忆重开的,就算上辈子是个不折不扣、眼里带着清澈和愚蠢的大学生,可他也不甘心一辈子给人当奴才使唤啊!
于是,他从小就显露出了几分聪明劲儿,又经常在爹娘身边灌输着“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带领全家走上人生巅峰”的思想。
他爹娘倒是没把“将来脱离主家”的话当一回事,就是想着,多读书、多识几个字,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去外面的铺子里当个管事呢,实在不行,当个账房先生,也总比留在府里被人使唤强啊!
夫妻俩合计过后,双双发力,最后,还真把赵振文送到了长房庶出的三少爷身边当了个书童!
别看是书童,但赵振文从小受到的教育,跟少爷们受到的,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只是,还不等他向三少爷求情、脱了奴籍、去考科举试试呢,世道就乱起来了!
各路叛军攻打皇城,皇帝立刻就跑了,显国公府的主子们,跑路的速度自然也不慢。
不过,世道乱起来,主子们尚且不敢说、一定能保全自身,更何况是护着奴才们呢?
所以,毫不意外,除了各房老爷太太们的心腹,其他的奴才,都被安排了“看好家业”的活儿。
说白了,就是让他们碰运气,要是叛军不愿意放他们一马,那就等死呗!
赵振文可不愿意等死,某天夜里,带着从老爷太太房里找到的一点金银细软,以及自家攒的银钱家当,和爹娘、弟弟妹妹们一块儿逃了!
但正所谓,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乱世当中,哪有什么真正安稳的地方?
赵振文一家人没多少武力值,尽管总是挑傍晚人少的时候赶路,也还是被人盯上了。
爹娘和赵振文一块儿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弟弟妹妹们有没有成功逃走、有没有熬到乱世结束,但他们仨的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两辈子都没能活到最后,赵振文其实已经有了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还是早点儿去地府、喝完孟婆汤、彻底忘掉这一切、投胎去吧!
可谁知道,这辈子的他,并不是带着记忆投胎出生的,而是在前两天、因为滚下山坡、伤到了头、才意外觉醒前两辈子记忆的呢?
赵振文今年已经十五岁,农村医疗条件差,把一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养到这么大,是真的不容易。
他不想活了,直接自杀重开,那他这辈子的爹娘呢?留给他们的,岂不是诸多谜团和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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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的哀痛?
所以,想了想,赵振文还是觉得,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就是五十年代吗?不就是过几年可能会被饿死吗?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现在的日子再差,也不可能比上辈子的乱世还差了!
从娘手里接过碗,赵振文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鸡蛋扒拉完了。
直到七十年代,鸡蛋都被人认定,是顶好的营养品,更别提现在了。
或许真的是这两天的鸡蛋发挥了作用,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赵振文的大脑处理器总算把那两辈子的记忆给处理完成了。
总之,鸡蛋下肚,他觉得,大脑传来的那种一阵儿一阵儿的抽痛感,缓解了许多!
陈春梅离得近,哪儿能发现不了他的脸色有所好转呢?
因三娃子受伤、心里担忧而难看了两天的脸色,这会儿总算有了个笑模样。
“娘就说嘛,还是鸡蛋最补人,你伤的是脑袋,可马虎不得,家里的鸡蛋都有数,又总有人盯着,回头,娘让你爹想办法从城里买几个,做早饭的时候顺便煮上,给你慢慢补回来。”
三娃子是陈春梅的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当娘,所有的事情、经历、情感,她都在养三娃子的过程中体验了。
所以,说句偏心眼儿的话,这三个孩子里,她最疼的就是三娃子。
这回他又伤在脑袋,陈春梅就怕儿子落下什么病根儿,这才想着多给他补一补,身子骨壮实起来,什么病都别想近身了。
正好提到他爹,赵振文便顺嘴问道:“对了,爹人呢?这两天怎么都没看见他?”
赵振文回想了下,好像他受伤那天、被从山坡抬下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爹!
“他该不会,又去城里了吧?”
一看陈春梅的脸色,赵振文就知道,他猜对了!
说起来他爹,那也是个妙人,本来是叫赵铜生,这是他爷给取的名字,跟大伯的名字“赵金生”、二伯的名字“赵银生”放在一块儿,一听就知道是兄弟!
奈何,自从几年前国家开始安排扫盲、认识了不少字以后,“赵铜生”就不干了!
谁都知道,金子银子是好东西,铜却不怎么值钱,那为什么大哥二哥都能得个好名字、轮到他的时候、就只能用个“铜”字呢?
于是,“赵铜生”在家里整天嚷嚷着,非得要改名!
可那个时候,赵振文已经十一岁了,放在农村,能当半个劳动力来使了,“赵铜生”这个当爹的,却还是这么不着调,为着个名字,在这儿要死要活的,老爷子能顺着他吗?那必然是不能的!
可惜,山人自有妙计,“赵铜生”见说服不了老爹,一声不吭地,自个儿跑去城里,把名字给改了,再回来时,就变成了赵新生!
有人觉得,这名儿也不咋滴,但人家赵新生,自有一套说法,他名字里的“新”,那可是“新中国”的“新”,你说不咋滴,是不是想跟政府对着干呢?
见他扯大旗,生产队的人就算心里有成百上千个意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于是,“赵新生”这个名字,也就这么一直用着了!
2. 第2章
赵新生种田不行,但脑子活络,在扫盲班学了不少字以后,他就一门心思地想进城!
对此,全家人都不怎么看好!
赵老头和李老太是人老成精,知道农村人进城讨生活,没那么容易。
大房二房,是觉得赵新生在瞎折腾,也不称称自个儿有几斤几两,还想进城?进城以后呢?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啊?
陈春梅也不怎么赞同她男人一趟趟地往城里跑,虽说农闲的时候,地里没多少活儿,但赵新生全靠一双脚进城,来回一趟,得费不少时间,有这功夫,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好歇歇呢!
奈何,她劝不动赵新生,又因为最近赵新生从城里回来的时候,说自己运气好、可以帮别人代几天班、挣点儿钱。
陈春梅一想,公婆应该不知道这事儿,那挣的钱,对他们三房这个小家来说,倒是一笔意外之财,她这才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赵新生去折腾了!
“你爹他脑子活络,长得齐整,嘴也甜,指不定就能找个什么活儿呢,随他去吧,等他挣到钱,我让他从城里给你们带肉包子吃!”
虽然三娃子已经十五岁了,但在陈春梅看来,只要没结婚,那就都是孩子,跟钱有关的事儿,她和赵新生俩人商量着来就行,要是告诉孩子,万一说漏嘴,在家里难免又要引起一场风波!
“行了,娘出去了,你再歇会儿,等会儿饭做好了,娘让五丫给你端进来!”
陈春梅扶着儿子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说道。
五丫和六娃子,是赵振文的亲弟弟妹妹,俩人差了两岁,平常都是一块儿玩的。
等陈春梅出去以后,赵振文闭上双眼,集中精力,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幅画面。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对这幅画面应当都不会陌生——
没错,就是致富宝和拼夕夕两个APP的页面!
赵振文是在昨天晚上才发现、他第三世的开局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
作为大学生,即便他从前不怎么看言情小说,可,“金手指”这个词儿,他还是知道的!
通过半个晚上的研究,赵振文发现,这两个APP的账号,他都可以用,而且,致富宝里、余额宝每天产生的收益,直接等于拼夕夕里的可购物资金!
发现这一规律后,赵振文去看了下账号个人基本信息那一栏,看到头像是他第二世的照片后,立刻长舒了一口气!
没办法,谁让他第一世就是个贫穷大学生呢?每个月都是靠着父母给的生活费活下去的。
如果这账号为第一世的他所有,那余额宝里每天的收益,能有五分钱,都算不错了!
而现在,他的账号里开局就有七万多块钱,赵振文心里有个猜测——
这七万块钱,怕不是上辈子他死的时候、被缝在衣衫暗兜里那两个金吊坠卖的钱?
当然,不管这钱是从哪儿来的,总之,现在的赵振文,可是每天都能净赚将近三块钱的人!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点儿钱,连买瓶矿泉水都够呛。
可是,放到现在,这意味着赵振文在家躺平、每个月也有近百的收入,远超一般工人了!
想着想着,赵振文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钱是不少,可他怎么样才能把这笔钱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花用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里人也陆续归家,整个院子顿时变得闹腾起来!
由于赵振文滚下山坡、受了伤,这几天,大人都不再让孩子们上山捡枯枝了。
没了活儿,五丫今天就带着六娃子去找她的好朋友玩了,回来以后,悄悄摸摸地溜进房间。
看到三哥醒着,她笑眯眯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往他嘴里一塞!
赵振文嚼了嚼,是花生米:“又是月娥婶子给的?”
五丫点点头:“我说不要,婶子硬是塞到了我兜里,说哥流了血,花生有油水,能补回来,我就收下了,等开春,我带着小六去山上找野果子,给婶子送过去!”
月娥婶和陈春梅是同年同月、前后脚嫁到第三生产队的,按理说,少不了要被队里那些闲着没事儿干的人放到一起比较,比来比去的,关系也就不可能有多好了。
奈何,她们俩却是例外,从嫁过来的头一年,就处成了好姐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连带着五丫,也和月娥婶的小女儿成了好朋友!
“好!到时候,我陪着你们一块儿上山!”
赵振文说完,五丫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种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说的神色。
“怎么了?不想带着我啊?”
五丫把心一横,到底是说出了心里话:
“还是算了吧!哥,你那天流了血,我和小六都快吓死了,娘也一直在哭,要是你上山、再受了伤……”
赵振文哭笑不得:“那天就是个意外,咱们生产队就在山跟前,那咋地,我这辈子都不能再上山了?”
“反正,我说了也不算,回头你去问娘吧,看她同不同意!”
说完,五丫拔腿就跑,刚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腿上,她揉揉额头,抬头一看,一声不吭地又跑了回来:
“哥,爹回来了!我看他好像特别高兴,我撞到了他,他居然还对着我笑!”
这话说得让人有点心酸,但已经接收完全部记忆、心智足够成熟的赵振文,的确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儿!
赵新生虽然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但他顶多对三娃子有几分关心,第一次当爸的新奇劲儿早就过去了,连六娃子,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更别说是五丫了!
爹对她笑得那么和气,这是在五丫的记忆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难怪她觉得奇怪、第一时间就躲到了赵振文跟前呢!
“可能,爹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吧!你帮我找下鞋,走,咱们一块儿去堂屋,准备吃饭!”
这屋子里,住着的可不仅仅是赵振文一个人,大房的二娃子、三房的赵振文、六娃子,全都挤在一个屋里呢。
他将近两天没下床,鞋子早就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了,好在五丫眼尖,没一会儿就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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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文穿上鞋,跟五丫一块儿来到了堂屋,果然,赵新生也在,而且,就像五丫说得那样,他有些反常,态度温和不说,还给家里的孩子们、不拘男娃女娃,全都发了一颗糖!
大丫的亲事已经定了,开春就要出嫁,自认为早就是个大人了,谁成想,三叔还当她是小孩子呢?
可是,手里紧紧地握住那颗糖,大丫又有些舍不得还给三叔,或是让给弟弟妹妹。
这种水果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奶才会买上一把,分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早在前年的时候,就没有过年时候的这一颗糖了,等到嫁了人,能不能吃上糖,就更不好说了!
于是,大丫默不作声地剥开糖纸,把糖送进嘴里,果然,还是那么甜!
赵老头瞥了眼藏不住心事的小儿子,没吱声,反正,这个家的里里外外,都在他和老婆子手里攥着,甭管有什么事儿、有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都不可能绕开他们老两口的!
一如既往,晚上吃的是稀饭、高粱面馍馍配咸菜。
馍馍口感粗糙,但饶是如此,也不是能让每个人都敞开肚皮吃的。
大人和超过十二岁的孩子,每人一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只有半个。
二伯娘怀孕了,可她的待遇,顶多也就是碗里的稀饭比别人更稠一些罢了,至于鸡蛋,一个礼拜才能吃一个。
昨天她看见陈春梅给赵振文蒸的鸡蛋,有些馋,已经把这个礼拜的份儿吃完了!
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饭,本该各自散去、洗洗睡了,但在今天,却没有一个人着急回去。
赵金生和李秀兰夫妻俩坐得十分稳当,看三弟脸上的喜色就知道,肯定有好事儿发生,可现在还没分家呢,三弟的好事儿,那不就是全家人都好事儿吗?他们凭什么不能沾沾光?
赵老头敲敲桌子,发话道:
“大丫,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回屋吧,二娃子和三娃子留下!”
二娃子是长孙,赵老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看重这个孙子的,真有什么好事儿,他自然是希望,长孙能多沾些光的。
而这毕竟是三房的好事儿,既然留下了二娃子,要是把三娃子撇开,难免让三房不满。
所以,赵老头才做出了这样、自认为十分公平合理的安排!
等大丫带着四丫他们走了以后,赵老头看向赵新生,沉声道:
“说说吧,今天在城里,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虽说他和李老太都不看好老三进城这事儿,但躺在炕上的时候,赵老头也会想,万一呢?万一这天降的好运气,就是落到他们家老三头上了呢?
于是,在李秀兰盯李老太没那么紧的时候,赵新生找他娘要钱,往往三次里也能成功一次。
也正因为还抱着这一丝微弱的希望,现下,赵老头看似冷静、在等着赵新生开口,实际上,一颗心早已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
该不会,他们老赵家的祖坟,今天真要冒青烟了吧?
3. 第3章
听到这话,赵新生看了眼陈春梅,这才说:
“爹,娘,我在城里找了个活儿,每个月能拿十八块钱,还能把户口转过去。”
赵老头黢黑的脸上浮出笑意:“真的?这是好事儿啊!什么时候开始上班?转户口要哪些东西,你都打听清楚了没?”
“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早点儿说,老婆子,等会儿你包二两红糖,老三,你提着去趟队长家,把转户口要办的那些东西都凑齐,省得耽误正事儿!”
农村人进城,无异于山窝里飞出了个金凤凰,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李老太平时把家里的一针一线都看得严严实实,这会儿倒是没掉链子,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赵新生却没搭话!
赵老头脸上的喜色渐渐隐了下去:“怎么着,你是有别的想法不成?”
老三瞎猫碰着死耗子、能当城里人了,但在赵老头心里,在他没闭眼之前,只有他和老婆子,才能做这个家的主。
要是老三觉得自个儿翅膀硬了、想单独飞出去了,哼,那就试试呗,看看到底谁是爹!
因着赵新生的那一眼,陈春梅心里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又想不明白,这预感到底从何而来。
娃他爹能进城,就算她和孩子们还得留在农村种地,可至少,有了钱,日子能好过些!
至于说,她和赵新生夫妻俩要分隔两地的事儿,害,陈春梅压根儿就没往这个地方想过!
老夫老妻,眼瞅着再过几年、都能抱孙子了,提这些个黏黏糊糊的,传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直到赵新生再次开口,说的却是:
“爹,娘,东家愿意给我安排工作,甚至,同意我带一个人、进铺子里当学徒工,每月能拿八块钱的工资,还答应帮着想办法、将来把户口也转进城里,但,条件是,我得和春梅离婚,娶他闺女!”
陈春梅脑子里“嗡”了一声,下一秒,噌地站起来,指着赵新生道:
“好你个赵老三!我说你今天怎么跟天上掉馅儿饼似的、那么乐呵呢,原来是攀上高枝儿、想当陈世美了啊!我告诉你,想得美!”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良心都让狗给吃了,我陈春梅,嫁给你这么多年,有哪一点对不住你?就为了个城里人的身份,你就想把我跟孩子们一脚蹬开,我,我……”
陈春梅一时词穷,干脆用拳脚代替嘴巴,上前就是一耳光,扇在了赵新生的脸上。
她动作极快,一屋子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这响亮的一巴掌落下,赵老头才黑着脸,连忙叫停道:
“闹够了没有?老三媳妇儿,你先坐下、听老三把话说完!再怎么着,他也是你男人,对着自个儿男人动手,像什么话?”
儿媳妇再孝顺能干,那也是别人家的闺女;儿子再不争气,那也是自个儿亲生的。
当着他们老两口的面儿,老三媳妇儿就给老三脸上来了一个耳刮子,这打的是老三吗?打的分明是他们老两口的脸啊!
赵老头心里极其不满,可这会儿却顾不上找陈春梅算账。
“老三,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真打算跟春梅离婚、娶了城里那姑娘?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老赵家,只认春梅是你媳妇儿,你要是为了进城、连这种丧良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赵老头把话说得极为漂亮,话音落下,他就发现,陈春梅的脸色有所缓和,大儿媳妇李秀兰和二儿媳妇李宝芹更是一脸感动。
赵新生把头发挠成了鸡窝,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
“爹,我当然不想跟春梅离婚!可是,你们不知道,东家他在城里,也算是一号人物,要是我不答应,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在城里找活儿干了!”
“春梅,种一辈子地、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这种日子,我不想过!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让三娃子他们过这种日子吧!算我求你了,为了我,为了孩子们,你就成全我吧!”
建国都多少年了,城里怎么可能还会有这种一手遮天的人物?
赵新生这么说,不过是仗着全家人进城少、对城里的了解也不多罢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论见识,他的大儿子赵振文,可比他强多了!
“我呸!你跟老娘在这儿装什么呢?要是真不想离婚,你回来以后,还能是那副表情?怕不是早就想好、要进城娶新媳妇儿了吧?”
陈春梅自认为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关系到自己的家庭,关系到孩子们有没有爹,她的大脑头一次运转得这么快,立即找到了赵新生话里的漏洞,冷笑着说。
赵新生一时语塞,干脆不再搭理陈春梅,只朝着老两口使劲儿:
“爹,东家同意我再带个学徒工进城,我们家三娃子年纪还小,有的是机会,我觉得,不如让二娃子试试,他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要是能在城里安顿下来,说的亲事也能高一个档次,你们觉得呢?”
心知他爹最看重的,就是长孙了,赵新生在回家前特意找未来老丈人多要了个名额,现在,可不就正好派上用场了?
他和陈春梅结婚,是建国前的事儿,那时候,不讲究领什么结婚证,给了彩礼、摆一桌酒、让乡亲们知道,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现在,他和陈春梅离婚,自然也用不着那么麻烦。
赵新生打听过,只要找生产队长开张证明、再去城里盖个章,他和陈春梅就算是离婚了。
可关键就在这个证明上!
赵新生想娶城里的媳妇儿、想当城里人,但他又不想在老家留个坏名声,那么,想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悄悄找生产队长开到这张证明,就非得他爹出马不可!
而这,也正是赵新生用学徒工名额来故意诱惑他爹的原因所在!
果不其然,赵老头沉默了,赵金生更是神色激动、恨不得代替他爹开口、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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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把这事儿答应下来!
不就是离婚、重新娶个城里媳妇儿吗?反正,他们老赵家的人没吃亏!
至于陈春梅,强扭的瓜不甜,老三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接着勉强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趁着年纪不大、回娘家、再找一个,说不定,将来的日子过得比老三还强呢!
当然,为了避免陈春梅动手、给他也来一个耳刮子,这些心里话,赵金生并没有说出来。
“爹,你跟我娘离婚、在城里安个家,然后呢?我今年十五岁,不小了,你后面打算怎么安排我、五丫和小六,总该跟我说说吧!准备把我们也接进城?还是,为了不碍着新媳妇的眼,干脆让我们兄妹仨自生自灭?”
一直被忽视了的赵振文,突然出声道。
而他的话,则是又揭开了赵新生另娶这件事背后、更残酷的一面!
“这叫什么话?你们是我亲生的,我能不替你们打算?等你娘回了娘家,你们就先跟着你爷你奶过活,将来有机会,爹肯定会把你们都接进城里的。”
“到时候,给你找个活儿,给五丫找个好婆家,把小六送到更好的学校念书,放心,爹心里有数的。”
赵新生面不改色地说,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赵振文听的,更是说给陈春梅听的。
夫妻多年,他还能不了解陈春梅的软肋在哪儿?
所以,这番话,就是在变相地告诉她,只有答应跟他离婚,孩子们才能有个好前程,当娘的,怎么能耽搁孩子呢?
陈春梅听出来了,气得攥紧了拳头,可与此同时,正如赵新生所预料的那样,她的确开始思考“离婚”这个选项。
毕竟,她和赵新生之间,早就是在搭伙儿过日子了,离开这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了?这是不可能的!
一开始不答应离婚,甚至气得对赵新生动手,一是觉着离婚丢人,二是恨他不顾多年夫妻情分和三个孩子,为了进城,已经着魔了!
但现在,听着赵新生描绘的“光明前景”,陈春梅得承认,这是现在的她、甚至后半辈子的她,可能都无法为孩子们提供的条件。
丢人什么的,其实,在真正到手的实惠面前,是不值一提的,不是吗?
“爷,奶,你们怎么说?我和二哥就差了几个月,所以,我爹和我娘离婚、卖身给城里人、才换回来的当学徒工的机会,你们觉得,该给谁呢?”
听到这儿,李秀兰的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二娃子是她亲生的,她不好说什么,但李宝芹却没有这个顾忌:
“三娃子!我算是听出来了,合着,你爹娘离婚,你眼睛就只盯着那个当学徒工的机会,一点儿都不在乎你娘啊?”
“你忘了,这几天你受伤躺在屋里,你娘忙前忙后地照顾你,可你爹呢?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说着,李宝芹又小声“嘟囔”道:“这孩子,性子还真是随了他爹,一模一样的自私自利!”
4. 第4章
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李宝芹看似在“小声嘟囔”,实际上,每个字都被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二房只有四丫一个闺女,进城当学徒工这种好事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二房头上。
赵银生不想掺和进去,拉了拉李宝芹的袖子,提醒她少说几句。
李宝芹瞪了他一眼,却没打算收敛:“怎么了?我哪句话说错了?老三倒是把话说得挺漂亮,但你仔细一寻思,他说的全都是将来的事儿。”
“结婚前说要一辈子对你好的男人,现在都打算当负心汉了,将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宝芹意有所指道,虽然她觉得,三娃子有点像他爹、也是个没良心的,但是,春梅要是不想跟老三离婚,现在,还真就得看三娃子在他爹心里能占多少分量了。
没错,先前因为三房孩子多、吃得多、老三又经常往城里跑、在地里干活儿也没那么卖力气,李秀兰和李宝芹对三房多少有点意见。
但是,意见归意见,同为这个家里的儿媳妇,在老三想当陈世美这件事情上,她们肯定是坚决站在陈春梅这一头的!
赵振文依旧盯着赵老头,像是非要从他们嘴里问出一个答案来不可:
“爷,你咋不吭声呢?你也觉得,这次的机会,应该留给二哥,等我娘离婚回娘家了,我和五丫小六就继续留在队里、跟着你们过活吗?”
被三娃子这么盯着,屋里蜡烛的光又是忽亮忽暗的,乍一看,赵老头觉得,心底里有一股凉气窜了出来。
他觉得,是老三想做亏心事、影响到了他,便定了定心神,随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到赵新生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正好跟陈春梅刚刚打的那一巴掌对称了。
“爹!”赵新生捂着脸,惊愕道。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丧良心的儿子!”赵老头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不等赵新生对他爹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做出应对呢,赵老头又走到了陈春梅面前,弯着腰就要朝她下跪。
他上了年纪,做弯腰的动作尚且费力,更别说下跪了,所以,陈春梅及时反应过来,扶住了他。
“爹,你这是做什么啊?”
“是我没把老三教好,他想干这种丧良心的事,按理说,你就是打死他,也不算过,可是,春梅啊,你还有三个孩子,为了这么个畜牲,搭进去后半辈子,不值当啊!”
“爹在这儿跟你保证,老三要是跟你离了婚,那他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从今往后,他也甭想再踏进赵家大门一步!”
“不过,回娘家,你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而且,你怕是也放心不下三娃子他们,所以,哪怕你们离婚了,你也还是我赵家的儿媳妇,还可以继续住在赵家,照顾三娃子他们!”
“我呢,就当老三死了,等将来、我快闭眼了、要分家的时候,三房的那一份儿,我就直接交到三娃子手上!”
赵老头把自个儿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赵新生不是小孩子了,当爹的也管不住他。
赵老头能做的,就是把赵新生赶出家门,再给陈春梅一个容身之处,让三房的孩子们不至于没有亲爹娘照顾。
“三娃子,你也想进城当学徒工?可那是城里那个女人家给的,咱们老赵家的人,得有骨气,咱们不要!你放心,就算没有你爹,爷奶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三个吃苦受委屈的!”
说着,赵老头想去握住赵振文的双手,用手上的力道、表明自个儿的确是真心实意做出的承诺。
奈何,赵振文不接茬儿,反而倒退一步,赵老头伸出去的双手,就这么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三娃子,你……”赵新生皱着眉头,瞪了陈春梅一眼,都怪她,教得三娃子都这么大了、还不懂礼数。
就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地把三娃子带进城呢?到时候,在城里惹出一堆乱子,收拾烂摊子的人还不是他?
“闭嘴吧你!”听赵老头说话时、赵振文脸上浮现出的那种古怪笑意已经淡去,他冷声道,态度是前所未有过的不客气。
“咱们老赵家,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今天,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先有个想当陈世美的爹!后有个净打如意算盘的爷爷,怎么,我和我娘脸上都写着傻子这俩字儿吗?”
赵振文拉着陈春梅,把她护在身后,体格不算高大威猛,但在这一刻,显得却是那么可靠!
“爹!你为了进城,想跟我娘离婚、另娶他人,对吧?可以!我替我娘答应了!条件是,我和五丫、小六都得跟着我娘走!”
“而且,我们仨还没成年,按照国家规定,你进城以后,每个月得给抚养费,按照你工资的二分之一来给,等你涨了工资,抚养费也得跟着涨!”
“爷,你说是给我娘一个容身之处、让她继续住在赵家,又答应把三房该得的那一份儿,将来都交到我手里,可我怎么听着,你跟我爹一样,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将来的事儿呢?”
“我娘继续住在赵家,还是得替赵家干活儿,得替赵家养孩子,那她当牛做马,能得到什么?能得到你们承认、她才是老赵家的儿媳妇儿?呵呵,你的承认,值几个钱啊?”
“我娘不稀罕赵家儿媳妇这个身份,我们也不稀罕当老赵家的孙子孙女,所以,既然要离婚,那就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吧!”
“我们给我爹的新媳妇儿腾地方,你们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城里儿媳妇带来的好处,我们也可以从老赵家这泥潭里脱身,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吗?”
赵新生的脸色漆黑如墨,而赵老头更是被气得脸色铁青。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盯着学徒工名额不放的三娃子,会突然翻脸,跟他娘站在一边儿了!
“不行!”赵新生下意识地开口反对,在他看来,就算他和陈春梅离婚了,三个孩子,也必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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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赵家。
这是他的孩子,要是被陈春梅带回娘家,等她将来改嫁,他的孩子要管别的男人叫爹,那他的脸面该往哪儿搁呢?
但他仔细一想,养三个孩子,负担其实不算轻,三娃子也就算了,好歹还能下地干活儿、养活自己,可要把五丫和小六养大,那还得好几年呢!
权衡之下,赵新生本来打算同意让陈春梅把五丫和小六带走的,但话到嘴边儿,想到刚才三娃子对他这个爹没有半分尊重,显然不是个好拿捏的,他就又改了主意。
“陈春梅,我同意你带走三娃子和五丫,但是,小六必须得留下,至于三娃子说的那什么抚养费,我也答应!”
“但我也有个条件,你们不能在队里乱说话,不能提我在城里娶新媳妇儿的事,要不然,到时候我就把俩孩子再要回来!”
赵新生咬咬牙道,每个月要把一半的工资给陈春梅,这跟割他的肉,又有什么区别?
但为了他在老家的名声,也只能暂时舍些小钱了!等一年以后,他就跟队里人说再娶的事儿,到时候,就可以断掉那什么抚养费了。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陈春梅再想出来乱说话、败坏他的名声,也没几个人会相信她了!
赵老头却有不同意见:“不行,老三,他们三个,都是我们赵家的孩子,一个都不能让她带走!”
见状,赵新生只得拉着赵老头进了里屋,俩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赵老头总算变了口风:
“算了算了,你娘家人不怎么靠得住,要是孩子也不在你跟前,我们怕你想不开!那就让你把三娃子和五丫带走吧!但你不准给他们改姓,将来改嫁了,也不能改,他们一辈子,都得是我们赵家的子孙!”
陈春梅刚刚只是没反应过来,但现在,儿子都已经替她想好了退路,她要是松口让步,那岂不是太不争气了吗?
所以,纵然赵老头和赵新生说破天,陈春梅也不肯让步,三个孩子,她全都得带走,而且,每个月一半工资的抚养费,也不能断!
一旁的李秀兰和李宝芹妯娌俩已经看呆了!
刚还想着,三弟妹可真够可怜的,男人变心,公公好像另有打算,婆婆装聋作哑,这屋里就只有三娃子跟她最亲,结果,还是个只关心自个儿的。
现在看来,倒是她们误会了!
虽说赵新生答应给了那什么抚养费,往家里交的钱可能就少了,但她们妯娌俩可不准备趁火打劫!
交的钱再少,有公婆在,也总比过去的日子强些,况且,当爹的掏钱养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都挑不出错来!
李宝芹怀着孕,赵银生怕她亏着嘴、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特意在她兜里时常备着花生。
这会儿,她从兜里掏出一小把花生,大方地给大嫂李秀兰分了点儿,俩人凑在一起,竟有了种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5. 第5章
眼见着赵新生不愿意松口,非得把小六留在身边,赵振文不耐烦了!
“爹!急着离婚娶媳妇儿的人是你,我们可不着急,你要是愿意这么耽搁时间,那咱们就慢慢耗呗,看谁能熬得过谁!”
“另外,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敢绕过我娘去开离婚证明,我就敢去市里找报社,到时候,你和老赵家在全市都成了名人,可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你!”赵振文气闷,他没想到,和陈春梅离婚这条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居然是他的亲生儿子。
“三娃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娘是亲娘,可我这个爹,也是你亲爹!等我在城里安顿下来,还能不想着你们?你就非要一门心思地跟着你娘走?”
赵新生试图从利益角度出发,劝说大儿子道。
可惜,这招对赵振文并不管用:
“你说的没错,但是,从小到大,我娘在我们身上花过多少心思,你又照顾过我们几回?爹,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反正,你岁数也不算大,等娶了城里媳妇儿以后,再生几个城里娃都行,何必攥着小六不放呢?”
“再说,你想要小六,跟你那个城里媳妇儿商量过没?人家条件好,乐不乐意当后妈,怕是还不一定吧!”
没能劝动三娃子,反倒被他的话说中了心思,赵新生觉得有点儿憋屈!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要是三个孩子都让陈春梅带走,婉音知道了,肯定高兴!
算了,反正这三个孩子,都向着陈春梅,就算留在赵家,那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三娃子说话是气人了些,但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等婉音生了孩子,他再跟她生几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她的一颗心,还不得都落在他身上?
到时候,连人带财,还不都是他赵新生的?至于这三个孩子,哼,等他们再大一点儿,就该明白,谁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了!
“算了,你们三个感情深,一直都是走到哪儿都不分开的,我就不当这个恶人了,你们都跟着你娘走吧,尤其是你,三娃子,你也大了,以后记得多护着点儿你娘,照顾好她和弟弟妹妹!”
赵振文心里那叫一个腻烦,这就是赵新生,他生物意义上的亲爹,说白了,这不就是既要又要吗?
“用不着你操心!以后,别忘了每个月让人把一半的工资捎回来,要不然,我就去城里找你,让城里人都知道,你就是个陈世美,看你还怎么在城里扎根!”
陈春梅拉着大儿子的手,对他摇摇头,自个儿则是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她也是跟三娃子学到的这一招儿,赵新生最在乎的就是能不能当城里人,所以,拿捏他,就得往他的弱点使劲儿!”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打证明,离婚!今晚你自个儿找地方睡,少来我们跟前恶心人!”
陈春梅和赵振文回屋了,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娘俩儿总得商量商量,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跟五丫和小六通个气儿,免得他们对赵新生还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房门“啪”的一声被关上,赵新生脸色有些难看,却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不管怎么说,他和陈春梅就要离婚了,他就要娶到郑婉音、当城里人了!离婚以后,到底谁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就走着瞧呗!
不过,当下赵新生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今晚他睡哪儿!
“二娃子,今晚三叔跟你挤一挤,别关门,等我跟你爷说完话就回去睡!”
看了一圈儿,赵新生瞄准了二娃子,说。
“啊?”二娃子有点不太情愿地道,他都多大了,平时跟弟弟挤在一屋睡,这也就算了,结果,现在连三叔都要来凑热闹,这像话吗?
当娘的,自然是要及时挺身而出、替孩子解围了。
李秀兰一把拉过自家儿子,朝着赵新生笑了笑:
“三弟,二娃子没经过事儿,怕是吓着了,今晚他跟我们两口子挤一屋,你就安心过去睡吧!”
说着,李秀兰推了把赵金生:“走走走,明儿还有一堆的活儿要干呢,你不乏啊?”
赵新生看出了大嫂的防备,心里不太痛快。
我和陈春梅离婚得的好处,有一小半儿就是那个学徒工名额,最后指定是要落在二娃子头上的,现在摆出这副架势,装给谁看呢?有本事的话,你们别要这个名额啊?
大房一家三口走了以后,赵银生扶着李宝芹也离开了,只剩下赵新生和他爹娘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李老太这才问:
“老三,你城里那媳妇儿,是个什么情况?你这家伙,办事儿咋这么突然呢?刚刚吃饭那会儿,听你说要离婚,我跟你爹都让你给吓了一跳!”
李老太跟赵老头不愧是两口子,对自己在这个家里握着多少权力,才是最看重的。
刚才陈春梅往老三脸上扇了一下,李老太心里不高兴,本来是想着,要再多教教老三媳妇儿,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做媳妇儿的本分的。
但没想到,好似就是眨巴了下眼睛的功夫,陈春梅和老三离婚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李老太觉得,既然陈春梅明天就不是她的儿媳妇了,那她也没道理再去管人家怎么做事。
所以,她对赵新生脸上还没消下去的巴掌印儿视而不见,只一个劲儿地追问新媳妇儿的情况。
这城里儿媳妇,家里有几口人,今年多大,长得怎么样,性格怎么样,该怎么管,这些才是李老太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赵新生还能不了解他爹娘的性子?连忙道:
“爹,娘,婉音她可不是队里那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她们家有个酒馆,现在,那个酒馆儿是她爹和政府的人一块儿管着的。”
“就算手里的权力没有前几年大,但她爹想往铺子里安排两个人,那还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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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途,二娃子的前途,可都在她爹手里攥着呢,你们还想给人家闺女立规矩?是真不怕她爹把我们赶回来啊?”
这道理,赵老头懂:“老婆子,听明白了吧?以后,老三媳妇儿的事情,你能不管就不管,能管的也尽量少管,反正,不管怎么着,她那有本事的亲爹都能给她收拾烂摊子呢!”
赵新生和陈春梅还没离婚呢,赵老头和李老太就已经接受了“新儿媳妇”,甚至改了称呼,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指定得刷新大家伙儿对老赵家的认识!
李老太撇撇嘴,不大乐意,在她看来,别管家里条件有多好,最后还不是要嫁给她儿子?既然是老赵家的儿媳妇,那就该听她的话、服她的管!
赵新生有点心累,却还是得耐着性子、继续替郑婉音增加筹码,道:
“娘,爹的话,您可得放在心里,记牢了!不过,婉音现在怀着孕呢,等她生完孩子,怎么着也得一年以后了,到时候,我再带她回来见你们!”
李老太瞪他:“你的意思是,我们得等一年以后,才能见儿媳妇一面?她爹是开了个酒馆儿吧?可我听你这么说,怎么觉得,她爹好像是建了个国家呢?架子这么大,她是把自己当成公主了,还是当成仙女了?”
赵老头疼长子,李老太最疼的儿子,却是老二赵银生。
老三在她这儿尚且没多少地位,更何况是连面儿都没见过的老三媳妇儿呢?
“这都是小事儿,老三,你先跟我说清楚,那个婉音怀着孕,是什么意思?你的?”
赵老头心里琢磨着,不应该啊,如果是老三的,明知道城里媳妇儿已经怀着孕了,刚刚又怎么会非得留着小六呢?
赵新生知道他爹心眼儿多,却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他爹都能串联起来、找着其中的猫腻。
但他早就打定主意了,这会儿,即使面对的是亲爹亲娘,他也没有说出实话的打算:
“爹,瞧您说的,不是我的,那还能是谁的?您想想,要不是因为怀了孕,婉音怎么可能愿意嫁给我呢?我又怎么可能这么着急、要跟陈春梅离婚呢?还不是怕她的肚子月份不对、将来被人说闲话吗?”
赵老头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没有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陈春梅和赵振文娘俩儿和五丫、小六说事情的时候,大房、二房也都没睡呢!
李秀兰轻轻揪着二娃子的耳朵,提醒道:
“今天你也在,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清楚,现在知道你三叔心眼子多,又自私自利,如果你爷奶真要把那个进城当学徒工的名额给你,记着,进城以后,别事事都听你三叔的,省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她是真的发愁,二娃子就比三娃子大不到半岁,结果,刚刚人家三娃子都能站出来护着他亲娘了,可他们家的这个呢?还在这儿嚷嚷着晚上没吃饱、肚子饿呢!
这叫李秀兰怎么能放得下心?
6. 第6章
“瞧你说的,再怎么说,老三也是二娃子的亲叔叔,还能害了他不成?”
赵金生皱着眉,在一旁反驳道。
李秀兰冷笑一声,反问他:“三娃子还是他亲儿子呢,怎么没见他顾念着孩子、打消离婚的念头?”
“我跟你说,咱们俩就二娃子一个儿子,将来养老可都是要指望他的。”
“你少教我儿子去跟他三叔亲近,免得学了一肚子算计人的本事,养成个自私自利的性子,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见李秀兰真的有要急眼的架势,赵金生只得闭上了嘴巴。
而且,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老三这回办事儿是真不地道,万一把二娃子带得心野了,为了进城、可以六亲不认,那他这个窝在农村的亲爹,将来还能被儿子孝顺吗?
天刚亮,灶房里就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李秀兰起来一看,原来是三娃子在烧水呢!
“三娃子,你起这么早啊?你娘呢?”
老赵家三个儿媳妇,向来是轮流早起做饭的,因着二房的弟妹怀孕,这些日子,则变成了李秀兰和陈春梅轮换。
看见三娃子出现在灶房里,李秀兰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陈春梅还记着今天做早饭的事儿、三娃子懂事、来帮她烧火呢。
“我娘刚睡下没多久,我睡不着,干脆就来做早饭了,对了,大伯娘,你会杀鸡不?”
赵振文咧嘴笑着,脸上没有一丝阴霾,好像昨天晚上的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李秀兰心里啧啧称奇,想着这孩子也是心大,又听到三娃子这样问,她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回答道:
“会啊,怎么了?”
“那你能教我不?咱们家养的那四只鸡,平时都是大姐和五丫她们喂的,我爷奶肯定不愿意给我们分一只鸡,那就干脆宰了、吃顿好的,吃完了,也好散伙!”
赵振文昨晚并没有提分家产的事情,不是他忘了,而是因为三房孩子最多、吃得也多,有没有欠着公中的,这笔账其实不好算。
反正,他娘手里有一点积蓄,够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等过阵子,他再想办法把致富宝里的收益提出来用,这样,也能避免将来赵老头借着他们带走的东西来打亲情牌了。
当然,准备“净身出户”,也不代表着,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全部便宜了赵家。
估摸着差不多了,赵振文揭开锅盖,水汽渐渐散开时,李秀兰才注意到,三娃子不是在烧水,而是煮了一锅鸡蛋!
用“一锅”来形容鸡蛋数量之多,其实并不夸张!
尽管天冷了,四只鸡下蛋的频率变慢,但攒了这么长时间,老赵家的确攒了将近一百个鸡蛋,就等着赵新生哪天去城里的时候、拿到供销社去换成钱呢!
供销社冬天给的鸡蛋收购价,比其他季节的价格要多一分钱,将近一百个鸡蛋,这就是一块钱的差价了。
对李老太来说,这可不是小钱,所以,这阵子,她把家里的鸡蛋看得越发严实,几乎每天都要重新数上一遍才行。
前两天,要不是因为陈春梅坚持要、三娃子又是男娃,李老太是绝对舍不得松口、同意陈春梅蒸鸡蛋、给三娃子补身子的。
“呀!你咋煮了这么多鸡蛋呢?不对啊,你奶不是把柜子锁着吗?你咋打开的?”
李秀兰有点震惊,是因为锅里的鸡蛋数量太多,而非三娃子能干出这样的事。
毕竟,昨天晚上,她已经见识到三娃子的主意有多正了,对亲爷爷、亲爹说话都不怎么客气,为了给他娘出一口气、煮了家里全部的鸡蛋,这可真是太正常了!
赵振文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我轻轻用石头一砸,就砸开了!现在天冷,煮好的鸡蛋也耐放,大伯娘,你端一碗鸡蛋回去,留着慢慢给大姐和二哥吃吧!”
说着,赵振文找了个大碗,就往碗里捞了十来个鸡蛋。
李秀兰犹豫了下,今天过后,陈春梅和三娃子他们就不是赵家人了,婆婆那人一向是窝里横,不会再为着这点儿事情去找他们算账的。
可是,他们大房还得跟公婆继续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接了这碗鸡蛋,不就等同于跟陈春梅他们站在了一边儿吗?
但想到前两天三娃子吃蒸鸡蛋的时候,二娃子馋得差点儿流口水的样子,李秀兰不再犹豫:
“行,那我先把鸡蛋放回去,再来教你怎么杀鸡!咱们家这么多人呢,一只鸡估计也不够吃的,既然要吃顿散伙饭,那就大方点儿,敞开了造,宰两只吧!”
赵振文没意见,又捞出了一碗鸡蛋,剩下的则是被他装进了一个搪瓷盆,藏在了柜子里。
烧水、杀鸡、拔毛,赵振文虽然是生手,但跟着李秀兰一步一步学,做得倒是也像模像样的。
锅里炖着的鸡肉渐渐飘出香味的时候,赵家人也陆续起来了。
居然闻见了肉味儿,李老太顺着香味一路寻到了老赵家的灶房,看见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鸡毛时,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指着赵振文的那只手甚至都在颤抖:
“你!谁让你把我的鸡给杀了?是谁?是不是你娘?她人呢?陈春梅,你给我出来!”
“奶,喂这两只鸡,我们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我们都要走了,把属于我们家的那一份儿吃回来,又怎么了?你觉得不应该,那要不咱们叫队里的人来评评理?”
听见这话,赵新生从屋里走出来,提醒道:“娘!”
想起了昨晚赵新生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话,李老太顿时哑了声。
要不是老三在乎名声,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她非得让陈春梅赔她的鸡不可!
李秀兰和李宝芹妯娌俩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也帮着打圆场道:
“娘,算了吧!待会儿,三弟还有事儿要办呢,别为了两只鸡在这儿耽搁时间了!等三弟有了工作,别说两只,二十只鸡,他肯定都能提来孝顺您!”
李老太脸色有所缓和,赵新生看了眼一唱一和的两个嫂子,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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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好的鸡肉,就算没放多少佐料,那也照样香得要命,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家还是头一回在早上吃这么多肉呢。
甭管大人有什么心思,反正,孩子们那是一个比一个激动!
赵振文眼疾手快,不等赵老头发话“动筷子吧”,就把四个鸡腿分别夹到了他们一家四口碗里。
赵老头脸色一僵,这才继续说:“动筷子吧!”
他知道,为着老三要离婚的事儿,三娃子对老赵家肯定是有怨气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事也没个章法,思前想后,也只能在这种小事儿上出口气了!
念及是老三对不起他们在先,赵老头也就忍了!
大丫、二娃子和四丫才不在乎,鸡腿被谁给夹走了呢,反正,只要是肉,就没有不好吃的,与其浪费时间、非得把鸡腿要回来,还不如多吃几块儿肉、找补回来呢!
吃完一顿“荤素搭配”“不伦不类”的早饭,陈春梅起身道:
“走吧,咱们去开证明,离婚!小六,等会儿去找你月娥婶,叫她过来帮着收拾东西,等我回来,咱们就搬家!”
昨晚,陈春梅和大儿子商量过,离婚以后,娘家是回不去的。
她爹娘已经不在了,如今是大哥大嫂当家,他们或许愿意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但她带着孩子,总不能在娘家久住。
最后的结果,不是跟大哥大嫂彻底闹翻、被赶出来,就是听他们的安排、再嫁一次。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陈春梅想要的。
所以,她决定,继续留在第三生产队!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生产队长徐明进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他年纪大了,连话都能听岔。
看到他是这样的反应,赵新生讪讪地笑了下:
“叔,你没听错,我跟陈春梅同志要离婚,劳烦你替我们开个证明!”
徐明进今年五十出头,虽然不是姓赵的本家长辈,但放眼整个第三生产队,就没有人不服气他的。
原因很简单,建国前,他们这一带有窝土匪,那一回,土匪围村,是徐明进带领大家伙儿把他们打跑了的。
大家伙儿为了护住他们家里的粮食而拼命,但徐明进表现得比所有人还要拼,杀红了眼、脸上全是土匪的血的形象,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了大人吓唬小孩儿的致胜法宝。
当然,大人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甭管是赵新生这一辈儿的,还是赵老头这一辈儿,看见徐明进的时候,都有些犯怵。
“我说,赵老三啊,你这是好日子过够了?又瞎折腾什么呢?离婚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出来的?”
“行了,我就当你们今天没来过,回去以后,想怎么摔摔打打都行,把心里的那口气发出来,继续安生过日子!”
徐明进安排道,也不怪他这么独断专行,毕竟,离婚这种事儿,在整个社,那都凑不够一只手的数儿,真要由着赵老三犯浑,他们三队可就要在全社出名儿了!
7. 第7章
徐明进的反应,都在赵新生的意料之中。
“叔,我们都已经想清楚了,这婚,我们是离定了,不信的话,你问陈春梅同志呗!”
听他一口一个“同志”地叫着,好像两个人在此之前素不相识似的,陈春梅心里一阵儿犯恶心,更是有点忍不住、想扇自己一巴掌了。
结婚这么多年,她到底是嫁了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会到今天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呢?
“没错,叔,强扭的瓜不甜,心都不在一块儿了,还非要凑在一起过日子,实在没意思,你就给我们,把这证明开了吧!”
赵新生心里一紧,生怕精明的徐明进通过陈春梅这几句话、察觉出端倪来,连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叔,我昨儿才从城里回来的,给你带了半斤红糖,你拿回去,让婶子冲水喝,这东西,可有营养呢!”
红糖是赵新生从家里拿的,原本他娘只舍得给二两的,但他担心太少了、人家徐队长看不上,就多倒了点儿,估摸着差不多有半斤。
反正,那些红糖也是他从城里带回来的,用来办他的事儿,赵新生才不会过意不去呢!
“你少来这套!我不要!拿回去!”
徐明进心里存着气,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下打量赵新生几眼,问道:
“既然你要跟春梅离婚,那该分的东西,都分清楚了没?还有三个孩子,跟谁?”
赵新生一愣,他们昨晚只商量了三个孩子的事儿,分东西,在他爹娘心里,那就等于分家。
老两口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真要再回去商量东西怎么分的事儿,肯定要耽搁不少时间,婉音可还在城里等着他呢!
“叔,话说到这儿,我也想请你帮着做个见证,我跟赵新生商量过了,三个孩子都跟我,在小六满十八岁以前,赵新生每个月必须把一半挣到的钱送到我这儿,算是在养孩子这件事上,他这个爹出的一份儿力。”
“另外,赵新生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们只要衣裳铺盖和足够吃到开春的口粮,其他的家当,我们什么都不要。”
“所以,等我和赵新生离婚以后,甭管我和孩子们过得是好是孬,老赵家的人都别想拿那些东西说事儿、让我的孩子们替他们当牛做马。”
赵新生皱着眉:“瞧你这话说的,再怎么着,三娃子他们也是赵家人,你居然想让他们和赵家从此一刀两断?”
陈春梅认的字不及赵新生多,也很难用一个词精准形容自己的打算,直到听见赵新生的话,她眼睛一亮,语气坚定地说:
“对,没错,就是一刀两断!”
赵新生不吭声了,心里却觉得,陈春梅这女人真是幼稚,难怪他跟她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儿去呢!
他是孩子们的亲爹,这份儿血缘关系,那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吗?
再说,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仨孩子,娘家又靠不住,要是再拒绝赵家的帮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算了算了,他赵新生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进城前,他会跟爹娘交代一声的,等陈春梅尝到了苦头,她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对孩子们最好的!
徐明进想劝陈春梅,别为了争一口气、让自己和孩子们过苦日子,但话到嘴边儿,却又憋了回去。
他也曾年轻过,必须承认的是,有时候,人就是得靠着这一口气,才能撑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于是,徐明进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证明,又按着陈春梅的要求,写了份儿“离婚协议”,在赵新生和陈春梅分别签字以后,他也在“见证人”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眼见着尘埃落定,赵新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想到他带来的红糖还没送出去呢,就默默地把东西放到了桌子腿儿旁边。
谁知道,被徐明进看了个正着,连忙起身,把用油纸包着的红糖,扔回了他怀里。
因为赵老三坚持要离婚的事儿,徐明进心里正不痛快着,哪儿能愿意收下赵新生的红糖呢?
再说,他总觉得,赵新生突然要跟陈春梅离婚这事儿,有些蹊跷,如果收下,万一这事儿真有什么猫腻,那不是要因为半斤红糖、被他拖下水了?
徐明进当生产队长,每个月也是有工资拿的,虽然不多,但总比种地强,他可重视着自个儿的工作呢,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见徐明进不收,赵新生也不失望,迫不及待地拿到证明,看着上面写的字,一丝不苟地折好、揣进兜里。
“叔,我还要进城一趟,就先走了啊!等我从城里回来,过两天,请您来家里吃饭喝酒!”
还没拿到证明的时候,赵新生尚且愿意在徐明进面前装一装,但现在,看着他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同为男人,徐明进已经猜到了什么。
看着赵新生赶着进城、一溜烟儿地跑远了,陈春梅折返回来,又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
“叔,还有个事,我和孩子们今天就要从赵家搬出来了,你是个心里有成算、做事公道的好队长,我跟三娃子商量了下,我们想继续留在咱们队里!”
“不过,现在不是起房子的好时候,我们手里也没攒下几个钱,一时半会儿的,只能租房住,我瞅了瞅,咱们队里有空房子、邻居又好相处的,也就只有长征兄弟他家了。”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联系长征兄弟,在中间说和下,我们会好好拾掇房子,当成是自己家一样爱护,另外,每个月,我们给五毛钱的房租,你看成不?”
徐长征是徐明进的亲侄子,他亲爹走得早,多亏徐明进这个亲大伯时常帮衬,孤儿寡母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建国后不久,徐长征进了部队,前两年娶了媳妇儿,又把亲娘也接到了部队里,他们家的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不过,当初兄弟俩特意把房子建在了一块儿,这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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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空着,由于有徐明进看顾,也没人敢打那房子的主意。
“那房子有两年没住人了,拾掇起来,可是个大活儿!”
徐明进没问陈春梅为什么不带着孩子回娘家,原因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问出来,不是等于故意戳人家的伤疤吗?
“不要紧,我们肯定会把房子拾掇得干干净净,要是长征兄弟今年要回来,我们也会及时搬走,绝对不给他们添麻烦的。”
陈春梅语气急切地说着,她想租徐长征家的房子,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三娃子提醒的,徐长征家和徐明进家是邻居!
她和赵新生离婚,虽然不是寡妇,但由于十里八乡、选择离婚的两口子太少见了,以后要面对的麻烦事儿,说不定比寡妇还要多呢。
尽管她带着三个孩子,但年纪最大的三娃子也才十五岁,在大多数人眼里,这还没到能顶立门户的年纪呢。
要是能跟徐明进家当邻居,不说别的,至少夜里,是不用担心有不三不四的人翻墙了!
而这,也正是她手里的钱不多、却愿意掏五毛钱房租的原因所在!
虽然徐长征家肯定不差五毛钱,但这多多少少,也代表了他们家的一份儿诚意,不是吗?
“长征在部队,不太方便联系。”
听到这儿,陈春梅本以为租房的事情就没戏了,哪成想,徐明进接下来的话,却是一下子峰回路转了。
“不过,长征他娘去部队前,把家门钥匙给我了,说是往后几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那房子,就由着我来安排了!”
“这样,我把钥匙给你,待会儿你去拾掇下,今天就搬过去吧!钱的事情就不提了,你带着三个孩子,手里的钱也不多,得省着点儿花!”
徐明进有三儿一女,但当年起房子的时候,他没想过自己和媳妇儿能生四个孩子,更没想过,他的儿子们也都生了至少两个孩子,不出意外,现在房子不够用了!
他弟妹去部队前说的那番话,意思是,如果徐明进的孙子要结婚,可以用他们家的房子,也就相当于,是把自家的房子送给大哥了。
只是,恐怕连他们也没想到,徐明进这个生产队长当得,实在太大方,直接让外人住进去了!
陈春梅不知道那些细节,但她依然对徐明进心存感激。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从昨晚到现在,三娃子的亲爹只想着怎么赶紧跟她离婚、娶新媳妇儿、好当城里人,亲爷奶只想着怎么借着孩子、继续拿捏她、让她为老赵家卖命。
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她说公道话的,是平常有过不少小摩擦的大嫂二嫂!愿意把房子借给她住的,是压根儿不同姓、按理说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生产队长!
“叔,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陈春梅心里有诸多感慨,但千言万语,似乎也只剩下一句“谢谢”,才能概括足够多的情绪。
8. 第8章
陈春梅和赵新生出门以后,没多久,小六就牵着月娥婶子的手回来了!
江月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三娃子,咋回事儿啊?小六说得含含糊糊,我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儿,你爹娘怎么就要离婚了呢?”
前几天下雪,她爹没留神,摔得不轻,她今儿本来是想回娘家去看看的,但小六突然来家里、说是他爹娘要离婚,可是把江月娥给吓了一跳!
“离婚”这个词儿,在大多数人心里,那是连想都想不到的!
她和陈春梅关系好,匆匆跑来,就是想着,如果能从中说和下,让两个人打消离婚的念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眼睛在赵家转了一圈儿,江月娥都没看见陈春梅,她顿时明白过来,看样子,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爹想当陈世美,我娘和我们仨也不想要他了,干脆离婚,就这么简单!”
一语概括后,赵振文又说:“婶子,你来得正好,我们把行李已经收拾完了,待会儿我娘回来,就可以搬家了,趁着这功夫,劳烦婶子替我们看下行李,五丫,小六,跟我出去一趟!”
他们仨收拾行李的时候,李老太恨不得一直扒着门缝看,生怕他们多带走了一件属于老赵家的东西。
念及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赵家,赵振文没有跟李老太吵架,但他可不是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
江月娥愣了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呢,就眼睁睁地看着三娃子带着弟弟妹妹、从老赵家的灶房里端了个搪瓷盆出去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搪瓷盆里装着的是,鸡蛋?
江月娥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按着三娃子交代的、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一家的行李。
不过,想到三娃子刚才说的话,江月娥心里就忍不住来气。
陈世美?老赵家还真把自己当土财主了,赵老三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种地一般,顶多是长得好了点儿。
可凭着这点长处、就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是不是想得也太美了点儿?
李老太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她想进三房的屋子里看一眼,免得三娃子他们拿走了太多东西,回头再买,那不还是得花钱吗?
哪知道,一抬头,就看见江月娥正对着她翻白眼儿呢!
“看什么看?赵家婶子,赵新生他爹呢?怎么不见人?该不会是知道自己养了个没良心的畜牲玩意儿、不好意思见人、才躲在屋里不出来吧?”
“别呀!你们家赵新生那么有本事,都能娶二房了,就该在队里指点指点大家伙儿,也好让大家知道,现在的陈世美跟戏里的陈世美,有多大区别!往后遇上了这种人,就该知道,要离得远远儿的了!”
江月娥不擅长骂人,但心里的这股火发不出来,她又觉得难受。
那么,与其让自己难受,还不如让别人难受去,对吧?
她的一通冷嘲热讽下来,饶是李老太也有些经不住,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哪儿还有心思管三娃子他们准备带走什么家当,那三个孩子这会儿又去哪儿了啊?
“来贵媳妇儿,怎么说,我们也是长辈,你年纪轻轻的,说话还是要积点口德!”
说完,李老太就“逃”回了屋里。
毕竟,江月娥是队里会计家的儿媳妇,那一家子又都是护短的,她年纪大了,跟一个小辈儿吵架,甭管吵赢还是吵输,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哼!跑得还真快!”
那厢,尽管天寒地冻,但家家户户的院门都依然敞开着,仔细一看,大家也都在自家院子里忙活呢。
猫冬,那是家里存粮充足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而对于绝大多数人家来说,一年四季,从来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农闲”时刻!
赵振文带着弟弟妹妹,挨家挨户地走过去。
“叔,婶子,吃饭了没?来来来,给你们拿个鸡蛋,已经煮熟了,直接吃就行!”
“放心,鸡蛋没坏!这不是我爹要跟我娘离婚、在城里娶个新媳妇儿、当城里人了吗?我爷我奶高兴,想着我们老赵家终于能飞出个金凤凰了,往后借着城里亲家,那还不是能把白面猪肉吃到撑?”
“所以,他们让我们仨来给大家发鸡蛋,也算是让大家伙儿沾沾喜气了!眼瞅着距离过年也不远了,希望来年大家都能像我爹一样、走大运、发大财啊!”
每一个从赵振文手里接过鸡蛋的人,脸色都是呆滞的!
毕竟,不管是赵老三要当陈世美,还是老赵家给队里的人发鸡蛋,又或者是让前儿媳妇的三个孩子来发鸡蛋,传出去,都至少能让队里的人讨论三天!
可现在,三件事儿凑在了一起,一时间,大家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有人迟疑道:“那,谢谢啊!”
有人唉声叹气道:“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三娃子,你是哥哥,往后可得多护着点儿弟弟妹妹了!”
有人生气道:“咱们第三生产队出了个陈世美,好好的名声,就这么让一颗老鼠屎给坏了,来年我儿子就该说亲了,这事儿传出去,还有哪家愿意把闺女嫁到三队来?”
有人厌恶道:“呸!如果要像他那样靠出卖良心得到财运,那我宁愿受一辈子的穷!”
等赵振文和弟弟妹妹回来时,搪瓷盆已经空了,但他们的收获亦是不少——
最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赵新生都会成为三队的风云人物了!
勉勉强强地把心里那口气出了,赵振文心里舒坦不少,看到他娘是带着徐长征家的钥匙回来的,心情就更好了!
他脸上的笑容,毫无疑问,刺痛了李老太的眼睛!
“真是饿死鬼投胎!我辛辛苦苦攒了两个月的鸡蛋,一顿就给我造光了,吃那么多,也不怕噎死你们!”
李老太小声道,看着陈春梅在灶房搬口粮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柜子的锁被人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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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盛满鸡蛋的瓦罐,更是变得空空如也!
不用多说,她都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儿!
不是陈春梅,就是三娃子呗!想到大清早三娃子就杀了她两只鸡的事情,估计,这事儿还是他干的!
李老太想找三娃子算账来着,那么多鸡蛋,就算撑死他们,一顿也吃不完,剩下的,肯定还在他们的行李里藏着呢。
但是,赵老头制止了她:
“算了吧!鸡蛋没了,再攒就是!老三和他媳妇儿为什么离婚,现在就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
“为了几十个鸡蛋闹腾起来,把邻居引过来瞧热闹,三娃子年纪小,一时气不过,把这事儿说出来怎么办?你以后不想在队里抬头做人了?”
赵老头如是分析道,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从头到尾,陈春梅都没有答应过,要替赵新生保密啊!
李老太只得偃旗息鼓!
算上口粮,他们的行李其实不少,好在,江月娥把自家的板车拉了过来,一趟就能运完!
看着陈春梅准备拉板车离开,李秀兰看了眼公婆,推了下赵金生:
“你去搭把手,帮他们把行李送过去!”
“啊!”赵金生的声音里满是不情愿,这么冷的天,旁人都恨不得窝在屋子里、一步都不踏出家门呢。
这娘们儿可倒好,真把她男人当牲畜用、半点儿都不带爱惜的!
听见这声音,李宝芹连看都没往旁边看一眼,安排赵银生道:
“行李太多,拉起来费力,三娃子还小,提早做这种体力活儿,将来就不长个子了,你是当二伯的,去搭把手,把三娃子他们送到了再回来!”
赵银生原本就事事都愿意听李宝芹的,现在她又怀着孕,他就更是对李宝芹百依百顺了。
“行,那我去送送三娃子他们!嫂子,地上有雪,我担心宝芹滑倒,待会儿劳烦你扶着她回屋啊!”
陈春梅让开了拉车的位置,又朝着他们喊道:
“秀兰姐,宝芹姐,等我们一家彻底安顿下来,我再请你们来家里坐着说话啊!”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于前大嫂二嫂,直接换了称呼,至于前公公婆婆,呵,连半个眼神儿,她都不愿意给!
赵振文和弟弟妹妹自然是不能看样学样的:
“爷奶,大伯,我们走了!大伯娘,大姐,二哥,二伯娘,四丫,我们走啦,回头,欢迎你们来我们家串门儿!”
语气是很明显的区别对待,谁都听出来了!
赵老头哼了一声,当谁稀罕呢!就徐长征家那两年没住人的破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塌了,去串门儿?他还怕一个不小心、被埋进去呢!
再说,他们这会儿住进去,带走的那点儿粮食,勉勉强强,也就够吃到开春,吃菜怎么办?柴火怎么办?真以为过日子只要有粮食有衣裳就够了?
这些问题没解决,他们哪儿来的心思、请别人去串门儿啊?想得倒是挺美!
9. 第9章
徐长征家的房子在村西头,和老赵家是两个方向。
赵银生拉着板车,一口气儿拉到了徐长征家门口,这才停下。
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上面带着斑驳且厚重的锈迹,陈春梅上前,用钥匙开了锁。
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院子,瞧着,便让人觉得心情开阔!
看了看他们一家即将要入住的地方,陈春梅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
“还笑呢?”江月娥用胳膊肘杵了杵她,虽是打趣的话,但心里又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呢?
不管怎么说,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离婚了而已,又不是天塌了,这时候,能笑得出来,总比哭哭啼啼的、没个主意要强!
“那个,三娃子,我把行李给你们放这儿,我就先回去了啊!”
赵银生犹豫了下,直接跟赵振文说道。
刚转过身,他的脚步迟疑一瞬,又转了回来:
“三娃子,你爹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吃苦耐劳的性子,为了进城过好日子,他能这么干,其实不奇怪,你怨他也是应当的!”
“但你们身上都还流着赵家的血呢,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就来家里找我,可别硬撑着,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了,谢谢二伯!”
等赵银生走了以后,大家开始忙活起来。
陈春梅和江月娥负责收拾屋子,包括各种旮旯拐角、已经结了蜘蛛网的地方,都得打扫干净。
五丫和小六帮着做一些打下手的活儿,譬如,擦擦床板、递个东西之类的。
赵振文从徐家的灶房里翻出来了两个木桶和一副扁担,虽然都落了灰,但擦一擦,也能凑活用。
谁让他们离开老赵家的时候,除了粮食和衣裳铺盖,什么都没带呢?
当然,老赵家也就那么一副扁担,想也知道,就算开口要,他们也是绝对不会给的。
除了极少数在自家院子里打了水井的人家,队里绝大多数人家吃水,都靠着村西头的这口井。
老赵家也不例外,只不过,由于他们家和水井在不同方向,挑水这活儿似乎也比旁人家显得更辛苦一些。
所以,这活儿先前都是由赵金生和赵银生兄弟俩来干的,至于赵新生,他是能躲懒就躲懒,实在躲不了,那就少量多次,总之,累着自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见三娃子要出去挑水,陈春梅忙叮嘱道:“去井边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别贪多,打半桶先用着,等会儿我再去挑!”
江月娥手下的动作不停,还能一心二用、跟她说话。
“三娃子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好全乎了没?我瞧着,这孩子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变得沉稳懂事起来了!”
“已经不流血了,但前两天还说头晕,现在又说不晕了,弄得我分不清楚,他是真的不晕了,还是怕我担心、故意说自己已经没事儿了。”
陈春梅叹口气,孩子懂事,固然是件好事情,但太懂事,也叫大人心里不怎么好受!
“那你回头再跟他聊聊,小病拖成大病,可是要不得的,如果手头紧,我先给你拿五十块钱。”
江月娥的男人徐来贵是家里的独苗儿,公婆觉得,攒再多的钱,将来还不是要留给他们夫妻俩的?
所以,老两口并没有紧紧把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反而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拿几块钱,不管是攒着还是拿去花,都由他们。
借给陈春梅五十块钱,对江月娥来说,是用不着公婆同意、自己就能做主的小事儿!
“成!放心吧,如果手头紧,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这才对嘛!”江月娥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你拿的这些粮食,够你跟孩子们吃到开春了,但人总不能只吃粮食不吃菜,我们家囤了满满一个地窖的白菜土豆,天天吃,顿顿吃,弄得我一直觉得,自己打个嗝儿都是白菜土豆的味儿。”
“正好,待会儿我给你拿两袋子过来,你帮我解决一些,等你家的菜园子弄好、有了长好的菜,你再还我些新鲜的就行。”
话虽这么说,但互相交换,和雪中送炭,这可不能划上等于号!
不过,她知道江月娥是为了让她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才故意这么说的,所以,陈春梅并未推拒,只是默默地将这番善意记在了心里。
江月娥帮忙干了不少活儿,结果,没等到饭点儿的时候,就说要回去做饭了,陈春梅拦都拦不住。
当然,以他们家目前的条件来看,留她在家里吃饭,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件备受折磨的事情。
做饭的时候,许久没有住人的徐长征家,忽然飘出了炊烟,由于数量有限、早上没能得到免费鸡蛋的人家注意到,难免心生疑惑。
也没听说长征一家要回来探亲啊!再说,要是回来探亲,下车以后的第一顿,难道不该在队长家吃吗?怎么着,两家闹矛盾了?
直到有四处串门儿的人到来,这些人家心里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队长把长征家的屋子,租给了赵老三媳妇儿啊!
不对,都已经离婚了,往后可不能再叫人家赵老三媳妇儿了!得叫人家的名字——陈春梅!
“你自作主张,把长征家的房子借给了别人住,又不收一分钱,你想好怎么跟弟妹说了吗?”
中午,徐明进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媳妇儿梁雁问道。
再是亲兄弟,也都是两家人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吗?更何况,徐明进的亲弟弟多少年前就不在了。
如今,徐长征又在部队当兵,离得远,联系也不方便,对大伯曾经的感激还剩多少,谁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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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雁倒是不怕徐长征真的因为这点儿小事、记恨上他大伯,她怕的是,陈春梅和孩子们被夹在中间,到最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遇上这档子事儿,她带着三个孩子,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如果赶巧,房子又出了问题,那叫她和孩子们怎么度过这个难关啊?
“我寻思着,要不就跟弟妹说,春梅愿意每个月给五毛钱的房租,这钱,咱们家先给垫着吧?”
对他们家来讲,多五毛钱还是少五毛钱,日子不会有太大区别,但对隔壁来说,多掏五毛钱的房租,可就等于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梁雁用的是“先给垫着”这个词儿,她想的是,如果陈春梅家能缓过劲儿来,那这房租的事儿,还是得提出来的。
“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徐明进看了眼他媳妇儿,心里美滋滋地道。
“待会儿你带一篮子菜,去隔壁打声招呼,往后就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陈春梅并不知道发生在邻居家的这段对话,她正忙着做饭呢。
等吃过午饭,家里还有一堆洗洗涮涮的活儿,可不能耽搁!
这顿午饭十分简单,然而,陈春梅和赵振文兄妹仨却吃得格外满足!
至少,他们离开赵家以后,还能有这么个暂时的落脚地方,不是吗?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山脚下捡枯枝的赵振文,也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了家里。
没有蜡烛或油灯,那就早点儿睡;被子不够暖和,那就穿着棉袄睡。
总之,要相信,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被克服的!
而就在三队大多数人进入梦乡的时候,在城里待了大半天的赵新生,也终于回到了家里。
“爹,娘,我回来了!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我和陈春梅的离婚证明!还有这张,就是城里的派出所同意我把户口迁过去的材料!爹娘,你们的儿子我,就要当城里人了!”
进门以后,发现正屋还亮着,赵新生蹑手蹑脚地掀开门帘子一看,嚯,除了他和孩子,其他人都在呢!
他没多想,只以为一家子都像他一样渴望着进城,又生怕事情出一点差错,才特意在这里等着。
所以,赵新生一进屋,就像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张平平整整、不带半点儿褶皱的纸,在他爹娘眼前亮了亮,又像是怕被人看坏了似的,赶紧收了回来。
李宝芹顿时翻了个白眼儿,她还怀着孕呢,要不是想瞧热闹,都这个点儿了,她早就该去睡了。
谁成想,热闹还没瞧见,先是被老三这副得意忘形、小人得志的样子给恶心得够呛!
臭显摆什么啊?成天就想着进城、进城、进城!这么不愿意在农村多待,上辈子投胎的时候,怎么不多长双眼睛,看清楚再投胎啊?
10. 第10章
说完以后,赵新生本以为会从家里人脸上看到高兴和激动,却没想到,连他爹娘都反应平平。
他后知后觉,总算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赵老头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在城里的时候,三娃子把咱们家的鸡蛋送给了队里的人,说是你要娶新媳妇儿,请大家吃鸡蛋,沾沾喜气。”
直到现在,只要想到三娃子说那些话的时候、队里的人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赵老头就忍不住两眼一黑、想要晕过去。
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夫妻,但两人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李老太是想到了她那空空如也的瓦罐,于是,忍不住瞪了老三一眼。
她倒是想把那些鸡蛋要回来呢,只是,老头子说,这样一来,他们家就把队里的大部分人都得罪了,往后还怎么在三队生活下去。
没办法,李老太只能吃下这个亏,但这口气还在心里憋着呢。
三娃子不在跟前,她可不就迁怒到赵新生身上了吗?说来说去,都怪他,没把儿子教好!
赵新生的脑子“嗡”了一声,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接收到了这些信息,顿时,脸色变得铁青,转身就走:
“你们先睡!我去找他算账!”
赵新生已经拿到了离婚证明,在他心里,除了争夺孩子和要抚养费那一截儿,他和陈春梅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而现在,因为三娃子的故意,赵新生在三队的名声彻底毁了,这个儿子,自然也就一下子越过陈春梅、变成了他心里排名第一位的仇人!
“你站住!老大老二,拦着他!”
赵老头喊道,赵金生像是没反应过来,赵银生的动作倒是快,连忙拦住了老三。
“爹,二哥,别拦我!那个不孝子,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亲爹,等我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还怎么出去跟队里的人乱说话!”
相比赵新生,赵老头刚得知这件事的那股愤怒劲儿,已经消退了不少,也就更能理智地看待整件事情。
“没错,三娃子是存心的,但这怪谁?他以前淘归淘,却是个心里有数儿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为了进城要抛妻弃子?还不是因为他从山上摔下来、你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你这个当爹的干出这种事儿,还想让儿子继续懂事听话孝顺,做梦呢?”
“现在,你要冲出去打断三娃子的腿,你觉得,陈春梅和三娃子能站在那儿不动、任由你打?大晚上的又闹一出,你是不是还嫌咱们老赵家的名声不够臭呢?”
老三能进城,固然是好事,但赵老头心里清楚,即便如此,他们老赵家的根,也依然在三队扎着呢。
名声臭了,着实把赵老头心里的高兴情绪给压了下去,所以,他才能说出这一番公道话来。
“爹,那你说,咋办?就任由那个小兔崽子在外面胡咧咧?”
赵新生稍微冷静了些,问道。
“咋办?凉拌!明儿一大早,你就带着二娃子进城,往后,有什么事儿,你让人给家里捎口信儿,能少回来就少回来,等过上个一年半载,也就没几个人记得这事儿了!”
赵老头选的是冷处理,不然,事情越闹越大,反而会让大家伙儿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念叨。
赵新生沉默不语,能看得出来,这么个“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的法子,他不太愿意接受。
但是,思考了一会儿,赵新生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他爹聪明。
“那行,爹,我听你的!”
总算商量完了,赵老头站起身来道:“行了,不早了,都赶紧回去睡吧!”
“老大媳妇儿,别忘了给二娃子把行李收拾好,虽说在城里,有他三叔看顾着,可衣裳铺盖这些小事儿,总不能也让他三叔跟着操心啊!”
赵新生心里刚因为他爹帮着想办法而升起的那一丝感动,立刻就像小火苗似的,“噗”地灭了!
他爹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其实,就是想让他多照顾二娃子呗!
“等等,爹,这事儿还没说完吧!你还没说,因为老三,我们这一房的名声也被连累了,老三该怎么补偿我们呢!”
李宝芹出声道,她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有些好处,自个儿不去争,指望着别人让给你、送给你、甚至求着你收下,这可能吗?
大房的二娃子要被老三带进城了,愿意吃一回亏,可他们二房在这件事里没得到任何好处,反倒惹了一身骚,不明着说出来,信不信,爹和老三都会装傻到底的!
赵老头有些不耐烦了,瞥见老二媳妇隆起的肚子时,语气才收敛了些: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我想的是,我怀着孕呢,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哪件事儿不需要钱?四丫都多大了,我和银生手里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捏着一块钱,这像话吗?”
“所以,要么,爹娘同意,我们二房挣的钱,往后只上交一半,要么,老三每个月得掏一块钱,当作是你连累我们二房没法儿抬头做人、给出的补偿!”
对于赵老头和赵新生的生气,李宝芹视而不见。
也别跟她说,老三记恨她,万一将来发达,不愿意拉拔她的孩子们怎么办。
四丫还小,她肚子里这个更是都没生出来呢,需要老三拉拔,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当下,李宝芹是不会让老三就这么轻松撇下一大家子人、进城享福的。
在李宝芹给出的两个选项中,赵老头坚持不松口,无可奈何之下,赵新生只能选择第二个。
这也就意味着,在没有跟婉音提前商量好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未来每个月的一半儿多工资给花出去了。
赵新生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发虚,婉音答应嫁给他没错,但到底,他们还没领结婚证呢。
为了进城,他连媳妇儿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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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舍下了,现在在队里的名声也臭了,万一她知道这事儿、反悔了,怎么办?
没有犹豫,赵新生就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瞒着婉音,这是为了他们俩的将来着想,相信她如果知道,一定会理解他的,对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赵新生就带着二娃子进城了!
三队有牛车,每隔两天会去一趟社里,载着大家买些针线什么的,既能给负责赶牛车的兴旺叔寻个轻松的活儿,又能给大家提供方便,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等到社里,就能坐客车进城了!
但赵新生现在最不想碰见的,就是三队的人,所以,他们只能走着过去。
他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人,可二娃子不一样,走了一半儿路程的时候,就嚷嚷着腿疼。
这下,可把赵新生给气得,要不是知道他爹最疼大孙子,恨不得直接把人撇下,看这小子还闹不闹!
陈春梅和孩子们同样是早早地起来了,今儿,她打算去趟社里。
原本是想让三娃子带着弟弟妹妹待在家里的,谁知道,她刚说出自己的打算,三娃子就说:“我也去!”
赵振文正发愁着该怎么借助金手指的力量、解决自家当下的困境呢,却又因为被困在三队这一亩三分地里,一时半会儿,毫无思绪。
眼下,如果能去社里瞧一瞧,亲眼看看五十年代人们真实的生活面貌,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呢!
“娘,我去帮你壮壮胆,顺便看看,社里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路子!”
陈春梅心里叹口气,既欣慰于大儿子的懂事体贴,又暗恨,赵新生干的这事儿,到底影响了三娃子。
不然,受伤以前还整天带着弟弟妹妹山上山下到处跑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张口闭口要赚钱了呢?
不过,说句实在话,能有三娃子陪着,陈春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的。
她很少去社里,今儿想去一趟,是因为曾经听赵新生说过,社里有几个生产组,农闲的时候,可以从城里一些厂子接些零活儿、赚些钱、贴补家用。
像是什么编织小组,陈春梅寻思着,织毛衣、剪裁布片、纳鞋底子这种活儿,她也能干啊!
而且,她是第三生产队的,也是火苗高级社的一员,凭什么这活儿就默认分配给了社里的那些人呢?
至于这样贸然地找过去要活儿、会不会得罪一些人,陈春梅已经顾不上琢磨这个了。
她跟赵新生离婚,虽然他答应每个月给抚养费,但赵新生人在城里,具体在哪儿,她都不知道。
如果他反悔了,陈春梅能找的,只有老赵家的人,可是,跟老赵家扯皮,是需要时间的,要是手里没钱,万一哪个孩子生病,她可就只能抱着孩子哭了。
钱是人的胆,陈春梅手里只有从前攒下的私房钱——四块钱,心里并没有多少安全感。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敢豁出去、到社里搏一搏机会!
11. 第11章
“馍馍在锅里呢,晌午吃的时候热一热,你们乖乖在家等着,不许乱跑啊!”
陈春梅叮嘱道,五丫今年9岁,小六今年6岁,都懂点儿事了,让俩孩子在家里待着,她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说完以后,站在一旁的赵振文又补充了一句:
“要是赵家那边儿来找麻烦,你们俩就去敲隔壁的门,没人在家的话,你们就去找月娥婶儿,总之,你们还小,别跟大人硬着来,知道吗?”
五丫点点头,被娘和哥哥同时托付了重任的她,小脸上满是郑重:
“放心,我会带好小六,在家等着你们回来的!”
陈春梅和赵振文这才出发。
虽说村里的牛车是按人头收钱,每人一分,而他们家又正是缺钱的时候,但是,念着她家三娃子还在长身子,陈春梅咬咬牙,到底是带着赵振文来坐牛车了。
板车上已经有四五个人坐着,都是三队的,凑在一起,难免要聊聊最近的新鲜事儿。
毫无疑问,被聊得最多的,就是老赵家的事儿了!
“诶,你们还不知道吧,我清早起来上茅房的时候,看见赵老三带着侄子、背着行李,已经悄摸摸地走了,肯定是进城了!”
红花婶儿是队里的“百事通”,见大家都在聊昨天赵老三家的三娃子挨家挨户送鸡蛋的事情,得意地笑了笑,连忙把最新消息抛了出来。
“唉!要是他走得晚一点儿就好了,这一路上,咱们还能逮着他多问几句!”
“你想得美!我估计啊,人家可能就是为了躲开像你这样的人、才特意起了个大早进城的!”
“嘿!原来他也知道这事儿办得丧良心啊!我还以为,能当陈世美的人,脸皮都一个比一个厚,一点儿都不怕别人说闲话呢!”
几人聊得正起劲儿呢,红花婶儿眼尖,一下子瞧见,陈春梅和三娃子走过来了,连忙提醒道:
“诶诶诶,说点别的,春梅过来了!”
陈春梅把两分钱交给兴旺叔,和赵振文坐到车上以后,才察觉到了些许异常的气氛。
她心里多少有些猜测,面上却带着笑意,表现得大大方方,让人丝毫瞧不出来,她是个被自家男人抛下的苦命女人。
当然,有人觉得,陈春梅能坚强起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等她和孩子们把日子越过越好,那个赵老三,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可是,也有人觉得,陈春梅是在逞强,背地里还不知道要偷偷哭过多少回呢。
沉默一阵儿过后,还是红花婶儿先开口:
“春梅,一大早的,你带着三娃子,这是,准备进城?”
进城做什么?城里有谁在?想都不用想,陈春梅肯定是要进城去找赵老三算账、把他的好事儿搅和了啊!
大家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遗憾。
遗憾她们今天要去社里买东西,没法儿跟着进城、瞧热闹了!
谁知,下一秒,陈春梅却摇摇头,道:
“不进城,我们刚搬家,什么东西都缺,就想去合作社看看,能不能捡便宜、买个暖壶,这样,一家人喝水也方便。”
要去合作社的生产小组问接零活儿赚钱的事情,陈春梅暂时不想跟别人说。
因为她要先保证自己能赚到钱,让自己和孩子们活下去、过好日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她心里没底儿,还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呢!
“哦,这样啊!”红花婶儿接话道,听起来,语气似乎有点儿遗憾。
又有两个人来了,牛车上已经没了空位置,兴旺叔不再继续等,轻轻抽了下牛屁股,牛车便启动了!
“三娃子,认得我不?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婶儿的,我家在那个方向呢,都快到四队了,地方偏,你平时很少过去,也难怪,昨儿送鸡蛋的时候,你把我们家给漏了。”
“哎,婶儿可没有让你给我们家补上的意思啊,说这些,就是想着,以后你可以多带着弟弟妹妹来我们家玩,到时候,婶儿给你冲鸡蛋花。”
菊霞婶儿是这么说的没错,但话里话外,句句不离“鸡蛋”,这么多人都是眼明心亮的,还有谁会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呢?
“哟!菊霞最近变大方了,都舍得给孩子们冲鸡蛋花了啊!不过,三娃子大了,脸皮薄,怕是不好意思。”
“这样,春梅,明儿,还是让我们家老四带着五丫去她菊霞婶儿家喝鸡蛋花吧,顺道蹭上一口,也省得那个馋丫头、整天跟我要这要那的。”
红花婶儿颇有些看不上菊霞为了个鸡蛋、在这里欺负孩子的举动,便仗义执言、替三娃子解围道。
没来得及吭声的陈春梅,只能负责收尾了:“好啊,那她婶儿,我就提前替我们家五丫谢谢你了!”
没要回那个鸡蛋、反而要倒贴进去一个,这对一向小气的菊霞婶儿来说,是件多么难过的事情,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了。
然而,事情似乎还有后续。
“婶儿,鸡蛋是我爷家的,也是他让我去送的,没给你家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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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关我的事儿,你该去问问我爷、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啊?”
随意把锅扣在赵老头身上,赵振文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
牛车上再次安静了下来,赵老头会蠢到自爆家丑,谁信啊?
这只能证明,赵老三离婚的事情,赵老头肯定是站在他那边儿的,要不然,三娃子也不会张嘴就来、跟老赵家离了心!
从三队到合作社的这条路,不怎么平整,坐在牛车上,人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时间一久,赵振文觉得胃里有点儿难受,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直到牛车终于停下,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到了!
事实上,和他有着一样反应的人,并不是少数。
但陈春梅,却是个例外,下车以后的她,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在路边随机拉着一个人问了路以后,带着赵振文,就往合作社工作的地方去了。
红花婶儿还记着陈春梅想买个便宜暖壶的事情呢,正想叫住她、给她介绍个或许有门路的人,却看见她和三娃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红花婶儿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陈春梅自个儿也有门路,便跟别人一块儿去采买东西了。
“娘,走吧,我们进去问问看!不管成不成,总是要先踏出这一步的嘛!”
总算找到了地方,陈春梅站在门口,却有些犹豫不决。
她在家里给自己鼓过劲儿,也想过见到领导的时候该怎么说,但预想的事情和事到临头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至少,这会儿,还没进去呢,陈春梅就开始紧张起来了!
赵振文站在旁边,并不催促。
直到他娘心里的紧张有所缓解,他这才“推”了她一把!
“你说得对!都到门口了,必须得进去问问看!”
陈春梅心一横,拉着赵振文走了进去,抬头挺胸的样子,倒不像是来接零活儿的了。
“同志,我问下,咱们合作社的那个生产小组在哪儿啊?”
下定决心以后,陈春梅同志身上多了几分莽劲儿,东绕西拐,也没找着生产小组的办公室,便再次随机拉住一个人问路。
“你找生产小组?来交活儿的?不知道生产小组怎么走?”
这人上下打量着陈春梅,语气里渐渐多了些怀疑。
陈春梅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带,可不像是来交活儿的。
“我第一次来,是听说小组有时候会派零活儿,能赚钱,我就想试试,怎么,这零活儿不让外人接?”
12. 第12章
心里没底儿是一回事,但陈春梅可不想让任何人瞧出来,对方的语气不好,她的态度只会更横!
不然,被人随随便便、用三两句话打发了,那她今天不是白跑一趟?
什么“外人”“内人”的?这话可不敢乱说!
生产小组的零活儿虽然大多数是派给了合作社的人,但各个生产队的人自己找过来询问,他们也是不能拒绝的。
否则,这不就成了生产小组“一手遮天”的铁证了吗?
所以,这人聪明地绕过了“外人”“接活儿”这几个词儿,只给陈春梅母子俩指了路,便转身离开了。
看上去,背影倒是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架势。
经历过这么一出小插曲,陈春梅心里的紧张不安,一下子缓解了许多。
其实,合作社的人也一样,又没比她多出一双眼睛一双手来,有什么可害怕的?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陈春梅可算是找到了生产小组的办公室,门上写着呢,她上过扫盲班,认得这四个字。
进门以后,陈春梅说明来意。
“我们生产小组的零活儿都是通过城里的街道组织、再联系上各家厂子才得到的,其实没那么多。”
就在陈春梅以为、这是委婉的拒绝时,对方又说:
“倒是有个活儿,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干?城里的服装厂做完衣服以后,会有大量的碎布头剩余。”
“他们的时间精力有限,顾不上对这些碎布头加以利用,咱们合作社的同志听说以后,就上门去,跟服装厂达成了合作。”
“碎布头可以用来纳鞋底子、缝鞋垫、做沙包,你今天就可以领一袋回去,五分钱一袋,做出来的东西,只要质量过关,服装厂都会回收,这是回收价格,你瞧瞧!”
陈春梅和赵振文同时向墙上看去。
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鞋底子一毛钱一双、鞋垫五分钱一双、沙包一分钱一个,服装厂每个月最后一天会来验收结账,月初,大家伙儿就可以来合作社领钱了。
“那我要两袋碎布头!”
陈春梅毫不犹豫地说,她不知道服装厂给的这些碎布头能有多碎,但总得拿回去一袋试试。
五分钱,万一亏了,她也能承受得起,可要是赚了,不说别的,至少能让家里喝的稀饭变稠一些!
“你先在这里登记,填一下你的名字、住址。”
陈春梅心里原本还有些犯虚呢,她从扫盲班结业了不假,但写字,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出来的,就她那一手丑字拿出来,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谁知道,看了眼本子,上面的字儿,也没比她强到哪里去嘛,陈春梅立刻就安心了。
等她登记好信息,这人把开的条子递过来:“你拿着条子,直接去隔壁交钱、领碎布头就好。”
给出去一毛钱,换回来的,是两麻袋的碎布头,好在,碎布头很轻,倒也不用担心拿不动的问题。
陈春梅下意识地想去把两个麻袋拎起来,但赵振文的动作比她更快。
她颠了颠另一袋的重量,倒是也没跟三娃子争,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无声的夸奖了。
“娘,带着这么多碎布头,不好到处乱跑,我先送你去找牛车,再到社里的集市逛一圈儿吧?”
今儿,合作社有集市,能够看到,路上的行人步伐匆匆,估摸着,都是急着去赶集的。
“还是你看着东西吧!我知道咱们家缺什么、该买什么,很快就回来!”
尽管在她和赵新生离婚前后,三娃子都表现得很成熟,但陈春梅还是像以前一样、把他当成孩子,下意识地护在身后。
赵振文能理解他娘,但是,他今儿跟着娘来合作社,不就是为了找到赚钱的机会,或者能光明正大利用金手指、改善生活的机会吗?
要是只能在牛车附近守着,或是他娘跟着,那他的任务难度,可就一下子提升了!
“可要是菊霞婶儿她们回来了,看见袋子,想打开看看,我怕我拦不住啊!”
菊霞是队里出了名儿的“爱占小便宜”,她又是长辈,要是借着身份硬来,三娃子脸皮薄,怕是还真拦不住她!
陈春梅思忖着,这才松了口:
“那行吧,你去集市上逛逛,这一块钱,你收好了,家里缺菜,粮不多,盐快没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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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买吧,要是有拿不准的,就回来问问我,反正,宁可不花钱,也不能花了冤枉钱!”
说完,陈春梅犹豫了下,这才咬咬牙,道:
“要是有卖肉的,你就买上二两,或者买两根骨头,你们仨都还在长身体,可不能亏着嘴。”
赵振文点点头,等把他娘送回牛车集合的地方,才再次出发了。
社里的集市,虽然没有十分明显的地标,但赵振文顺着大多数人的方向走,走了约一公里,就找对了地方。
眼前的景象,和二十一世纪更具有生活气息的早市儿,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毕竟,大冬天的,要不是家里缺钱缺粮,谁会愿意顶着寒风、来社里摆摊卖东西呢?
身上的棉袄就那么厚,穿了一年又一年,早就不暖和了,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那是脸也僵了、脚也冻了!
反正,卖什么东西,都在地上摆着呢,一目了然,也用不着他们出声介绍。
那就蹲着吧!蹲一会儿,再站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好歹还能暖和点儿!
赵振文从集市入口处开始逛,看到有卖鸡蛋的,卖一些草、声称是草药的,卖包谷粒的,卖野猪肉的,卖筐子、簸箕这些的。
但要说卖菜的,还真没看见!
原因并不难猜,当下能大量囤着过冬的菜,就只有白菜萝卜,而这些菜,是家家户户都有的。
拿出来卖,先不说能卖几个钱,就说有没有人买,这都是个问题!
像赵振文他们家这样特殊、没有囤过冬菜的情况,还是少有!
卖菜?过冬?这两个词儿在赵振文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挥散不去。
物以稀为贵,他想赚钱,想赚到一笔能光明正大花用的钱,就只能卖别人没有的东西。
那么,什么才是别人没有的东西呢?
赵振文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大棚蔬菜!
然而,塑料温室大棚的技术,要到六十年代才能被引进,从引进到大规模应用,这又是一段很长的路!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正在卖豆腐的小摊时,赵振文停住了脚步。
他好像,有灵感了!
13. 第13章
在集市上逛了约半个小时,赵振文返回牛车。
他一手拎着两根骨头,另一只手则是提着个布袋子。
这个时候,没有塑料袋,谁家买东西都得提前自备容器,他手里的这个布袋子,同样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菊霞婶儿正跟旁边的人说说笑笑呢,往赵振文手上瞥了一眼,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虽然布袋子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但是,只看他家买的是骨头而不是肉,她就敢断定,装在袋子里的,不会是什么值钱玩意儿的。
财不露白,尽管别人家买的东西更多、更贵,但陈春梅还是没有问儿子买了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看上去更重的布袋子,抱在怀里。
回生产队的路上,她的手放在布袋子上,摸着,好像是黄豆?还是花生米?
等到家时,谜底终于揭晓了——
是黄豆!
“哥,你买了这么多豆子啊?咱们家是要榨油了吗?”
五丫看着袋子里的黄豆,表情有点郁闷。
他们搬过来以后,除了自家腌的咸菜和两颗白菜,月娥婶还特意送了块新油布过来。
什么叫油布呢?
就是把布浸在油里,等炒菜的时候,用油布在锅里擦一擦,就算是倒过油了。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省油。
他们家的那块油布还能接着用,她哥买这么多豆子去榨油,这不是乱花钱吗?
再说,肚子里没油水,还能撑一撑,可要是没粮食,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心里想着什么,五丫全都写在脸上了。
赵振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道:
“你带着小六去趟隔壁,跟梁奶奶借一张新笼布,过几天,等我去了合作社,买张新的,再还给她。”
他们家的蒸屉和笼布,其实都是徐长征家留下来的,倒也不是不能用,但毕竟搁置了近两年。
赵振文是打算发黄豆芽、拿出去卖的,入口的东西,还是得多讲究一些才好。
五丫看着他,深深怀疑,这又是她哥为了跟她娘说悄悄话、把她和小六支出去的一个借口。
不过,犹豫后,五丫还是带着小六出去了。
虽说她长大了,也能替这个家做一些事情了,但谁让小六还小呢?
娘和哥有事情,只是想瞒着小六,嗯,一定是这样的!
等俩小的走了以后,赵振文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娘,这两根骨头,花了一毛五,剩下的八毛五,我全都用来买了黄豆,总共是三斤四两,我想发些豆芽,拿去社里卖,换回更多的钱,这样,咱们家这个冬天,日子就好过了。”
“发豆芽?你会?这里面,肯定也是有门道的。”
陈春梅有些迟疑,她先前就听说过,四队有户人家,看社里卖豆腐的摊子生意特别好,也想利用黄豆,琢磨个赚钱的法子,于是,打算在家里发豆芽。
可能是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过发豆芽的一些窍门儿吧,总之,他们家自信满满,一下子弄了两盆黄豆,结果,几天过去,没有长出豆芽不说,豆子还全都被浸烂了。
陈春梅怕三娃子也是从哪儿听了些零零碎碎的、就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掌握了发豆芽的方法。
那户人家失败一次,只是损失了几斤豆子,其实不痛不痒的,但他们家不一样。
现在,它们还是完好的黄豆,要是转手卖出去,就能收回那八毛五了。
可要是被三娃子一顿折腾、变成了浸烂的豆子,八毛五就彻底打水漂了,对他们这个小家来说,这无疑是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我知道,您就让我试试吧,万一能行呢?那咱们家,肯定就能吃上饱饭了!”
赵振文知道他娘心里在顾虑些什么,但他也只能用“试试”这个词,而不能表现出百分百的笃定来。
当然,实际上,赵振文是有把握能发出来豆芽的,因为,类似的事情,他在上辈子已经做过一次了。
要不是献到大厨房管事面前的豆芽、被厨娘做成菜、送到了各房主子们面前,又正巧得了食欲不振的老夫人一句夸奖。
以他上辈子爹娘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找对门路、把他送到三少爷身边呢?
“那就,试试!”陈春梅咬咬牙道。
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想要不冒任何风险、就赚到足以改善生活的一笔钱,无疑是在做梦!
真有那么容易且安全的赚钱法子,还能轮得到他们?
所以,陈春梅这样说着,与此同时,心里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就是这八毛五的黄豆全都打了水漂呗,反正,她从生产小组那里接了活儿,她多做几双鞋底子,其实,这钱也就赚回来了,不是吗?
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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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五丫带着小六回来了,手里还拿了块笼布。
“五丫,你烧一锅热水,我跟娘这会儿再上山去捡些柴回来。”
徐长征家是盘了火炕的,冬天睡着舒服,但这是以烧柴为代价的。
做饭也得用柴,现在又不是种苞谷的季节,他们家没办法烧苞谷芯,柴火不够用,那就只能顶着寒风、一趟一趟地往山里跑、去捡柴。
好在,有陈春梅在,这一趟,母子俩多背了一些柴火回来。
从山上刚捡回来的柴,还有些潮湿,得在屋子里“捂”两天、“捂”干了才能用,不然,烧的时候就会冒黑烟,呛人得很。
五丫烧好热水后,赵振文在家里人的注视下,取了两个搪瓷盆,兑成了温水,这才开始带着他们一块儿捡豆子。
是字面意义上的捡豆子,而非什么新型磋磨人的手段!
陈春梅知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步,都关系到他们家能不能赚到这笔钱,自然不敢疏忽大意,哪怕豆子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都被她拿了出来、单独放在了一起。
五丫也是,虽然她不太懂,又是烧水又是捡豆子的,这是要做什么,但她明白一件事情——
不管什么时候,娘和哥总不会害她!
五丫大约能猜到家里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捡豆子,但小六就不行了。
他坐在那儿,没一会儿就得动一动,好似板凳上有钉子似的。
可就算这样,陈春梅也没打算放小六去玩。
都是一家人,发豆芽也是为了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小六年纪小,但这不是他逃避劳动的理由,就当是磨一磨他的性子吧!
当然,小六捡完的豆子,陈春梅也会再检查一遍的,以免这孩子干活儿不精细、最终导致他们家的发豆芽计划失败。
赵振文去了趟茅房,再回来时,不经意地背对着家里人,做出用手试水温的动作。
实际上,却是借助着视野盲区、把刚从拼夕夕上买的温度计探针放进了水里,看到上面显示现在的水温是三十五度时,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这个温度计花了三块四毛五,按照五十年代的物价水平,简直是贵到离谱,但是,赵振文觉得,金手指,只有充分利用起来,才叫金手指!
否则,他在拼夕夕账号里攒一堆钱,却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花用,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14. 第14章
用清水淘洗过黄豆后,再把黄豆放到温水里浸泡,这一过程,需要6-8个小时,期间还需要换一次水。
赵振文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陈春梅虽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弄、这么弄能不能成功,但既然决定听三娃子的、试一试,她就不会一直在旁边泼冷水或提出质疑。
眼瞅着黄豆浸泡在温水里以后,似乎暂时用不上她了,陈春梅跟儿子确认了下,这才带着一袋碎布头、去找江月娥了。
人跟人之间的相处,是要有来有回的,这两天,月娥帮了他们家不少忙。
陈春梅知道,月娥是因为她们俩的交情才帮忙的,不是图她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想回报一二的心思。
在生产小组办公室里,她特意买了两袋碎布头,其中一袋,就是给江月娥带的。
寒冬腊月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她觉得,月娥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攒点儿私房钱的好机会!
事情正如陈春梅所想,听她说完今天去合作社的经历后,江月娥半是惊喜半是惊讶:
“我滴个老天爷,春梅,你胆子可真大!就合作社在的那个院子,我每回路过的时候,都恨不得远远绕开。”
“倒也不是干了亏心事,就是觉得,那地方,压根儿和咱们小老百姓扯不上任何关系,你居然敢进去跟他们要零活儿干,春梅,你可真厉害!”
陈春梅被好姐妹的一通夸奖、夸得嘴角止不住上翘:
“哎呀,我就是看着胆子大,其实,心里也发虚着呢,幸好,还是接到了这么个活儿,我刚刚打开袋子看了下,里面的碎布头,可比咱们平常打补丁的时候用的布头要好多了。”
“咱们俩先纳鞋底子,这个挣得多,再缝鞋垫,最后要是有剩的碎布头,还可以给闺女做件小衣裳,反正,五分钱一袋,就算只做一双鞋底子出来,那也是赚的,你说呢?”
江月娥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公婆明事理,来贵赚的钱,一半儿都让她收着呢,可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想贴补娘家一二,还是得用自个儿挣的钱,才能理直气壮!
春梅接零活儿挣钱,还不忘记带着她,江月娥觉得,这个好姐妹,的确没白交!
“对了,你这会儿回去,把你家那袋碎布头也拿过来吧,这几天就在我家干活儿了,咱们俩还能说说话,也省得我一个人、闷得慌!”
“再把五丫和小六也叫过来,我们家那丫头,天天念叨着要找五丫玩呢,偏偏天冷,我又不敢放她出去,怕玩出一身汗、再被冷风一吹、回头生病了。”
“就让孩子们在屋里玩,咱们俩一边干活儿,一边也能看着点儿!”
让五丫和小六来家里玩,当然只是次要原因,其实,江月娥是顾虑到,春梅家怕是没多少柴火,也舍不得白天烧柴、让火炕暖起来。
缝鞋底子的时间一长,那手还不得让冻僵了?把她拉到自家来做活儿,她和孩子们也能好过点儿。
唉,要不是三娃子已经是半个大人了,不好再跟这些小娃娃玩,她是想把三娃子一块儿叫来的!
陈春梅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后,便回家去了。
快到饭点儿了,她得回家做饭,再者,这时候,粮食金贵,谁都不会没眼色、饭点儿还赖在别人家不走的。
陈春梅家的午饭,依旧是勉强对付的一顿,一个蒸红薯,一碗水,这顿饭,也就糊弄完了。
等陈春梅带着五丫、小六走了以后,说是要留在家里观察豆芽生长情况的赵振文,立刻关上了房门。
先去看了看致富宝账户这两天的收益,再去拼夕夕,把早上买的探针式温度计确认收货。
谁成想,触发了“意外惊喜”——
写不低于100字的五星好评,即可联系客服,获得两元现金红包!
二十一世纪的人或许看不上两块钱,但对于一穷二白的赵振文来说,两块钱?看得上!他可太看得上了!
于是,赵振文用上了第一世上高中时写八百字作文的功力,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小作文”,提交评价后,十秒钟之内,两元现金就到账了。
毫无疑问,赵振文对金手指的开发利用方式,又有了新的认识!
所以,回到拼夕夕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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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个人中心”这一页,赵振文一眼就注意到了“免费领礼物”这几个字!
免费!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比这更香的礼物吗?
点开以后,是选古诗词下半句的一道选择题,赵振文轻松通关后,出现了个抽奖转盘,而他总共有四次抽奖机会。
赵振文神色郑重,搓了搓手,这才开始抽奖!
第一次是再来一次。
第二次是两分钱。
第三次是三分钱。
第四次,又是两分钱。
现金很好,但这都不是赵振文想要的。
他不知道“免费领礼物”究竟是平台的噱头,还是平台设置的抽奖机制就是这样、必须要到最后一次才能抽中礼物。
但现在,赵振文只能祈祷,是后一种情况了。
脑海中的转盘开始启动,赵振文不由得屏住呼吸,看着转盘的指针越过现金打款、越过再来一次,停在了面积占比最少的“免费礼物”上,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跳过一众无用的动画页以后,没有犹豫,他点开搜索栏,输入“五十年代老物件”这几个字,点击搜索。
商品很多,但需要筛选,赵振文一件件看过去,最后,选了一罐老牌麦乳精。
结果,刚提交完订单,就有新的答题界面跳出来,赵振文下意识地选了正确答案,而后,平台提醒他,还可以免费带走三件礼物。
赵振文被气笑了!
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件“天上掉馅儿饼”般的好事,可他怎么觉着,自己又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平台套路了呢?
又把刚才令他犹豫不决的三件商品——老式手电筒、一袋重五斤的全麦面粉、两斤鸡蛋糕添加到了购物车里。
这一次,提交订单的时候,他注意到,平台默认的收货地址,就是他所在的第三生产队。
所以,真的会有“快递员”跨时空把东西送到这个地方来吗?老牌麦乳精的生产日期,会自动模糊处理吗?
赵振文还来不及把脑海里的种种疑问梳理清楚,平台就有新提示,他购买的商品,已经到货了!
15. 第15章
正如赵振文所猜测的那样,通过拼夕夕平台购买的商品,会自动存储到一个空间里,可随时取出或存入。
给自己加餐、吃了两个鸡蛋糕以后,赵振文开始规划起麦乳精和手电筒的“出路”了。
在合作社的集市上卖,那肯定是行不通的,先不说有没有人买得起,只说,万一撞见了认识的人,他没法儿解释,自己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金贵的东西。
那就只能去市里卖了!
但这就跟玩游戏是一个道理,连当前地图的“小怪”都没清理干净,又如何能去更大的新地图探索呢?
所以,目前来看,这两样东西得在平台空间里多待上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春梅和江月娥忙着纳鞋底子的时候,赵振文则是“小心伺候”着这些黄豆。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黄豆生出来的芽,一天比一天长,眼瞅着,就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
“哥,等黄豆芽卖了钱,你记得再多买点儿豆子回来,这样,咱们家下次卖豆芽,就能卖更多的钱、换回更多的粮食了!”
赵振文出发去合作社卖豆芽前,五丫拉着他的胳膊,细细叮嘱道。
豆芽是好吃的,但是,在填饱肚子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她娘怕开春以后家里断粮,每次都只能吃个半饱。
五丫觉得,要是家里的粮食再多一些,她娘应该就能舍得多做点儿了吧!
“好!我知道了!你和小六乖乖在家、等我给你们带肉包子回来!”
听到“肉包子”这个词,五丫和小六俱是眼前一亮,好像脑海中已经自动浮现出了肉包子的美味一般。
只不过,相比之下,五丫更明白、家里现在缺的东西还多着呢,便忍痛道:
“还是算啦!有买肉包子的钱,还不如买上一斤白面,跟咱们家的棒子面掺着一块儿吃呢。”
赵振文摸了摸他们俩的脑袋,没再说什么,背上一筐黄豆芽,跟着陈春梅出发了。
他是按两毛五一斤买的黄豆,总共是三斤四两豆子,按照一斤黄豆能发四斤豆芽来算,背篓里应该有13.6斤豆子才对。
但实际上,背篓里豆芽的重量却在15斤左右,这是因为,赵振文在拼夕夕平台上以0.01元的价格秒杀到了两斤黄豆芽,并且悄悄“偷渡”了出来。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陈春梅眼里,他们家这15斤豆芽,至少得按六分钱一斤的价格卖,才能有一点点赚头。
可是,像萝卜白菜这种冬季常见的蔬菜,只能卖三分钱一斤,他们家的黄豆芽贵了一倍,能卖得出去吗?
陈春梅心里有些打鼓儿,但是,视线落到她挎着的包袱上时,这颗心却又安定了下来。
是啊!还有她这几天纳的鞋底子呢!
三娃子是为了这个家、才做出的尝试,她得先把心态放平,就算真的卖不出去,也不能怪到孩子头上,大不了,就把这些豆芽留着、自家慢慢吃呗,权当是换换口味了!
至于亏进去的钱,她纳半个月的鞋底子,就能够补上了!
娘儿俩先去生产小组办公室交了货,随后才去的集市。
赵振文把背篓卸下、放在地上,背篓里面是木桶,木桶里面才是黄豆芽,这份量可不轻呢。
他把盖在最上面的纱布揭开,颜色喜人、看上去脆生生的黄豆芽,就这么出现在了大家伙儿的视线当中!
不等有人来问,赵振文便开始吆喝起来:
“黄豆芽!嫩生生的黄豆芽!炒菜炖汤都合适,便宜卖了诶!”
陈春梅没想到,她家三娃子连吆喝的词儿都提前准备上了,慢了半拍,她也连忙开始招呼客人。
“这季节的豆芽,还挺少见的啊!便宜卖了?多少钱?”
陈春梅正想开口报价呢,赵振文却突然插了一句,道:
“不贵,五分钱一把!”
“一把才有多少?都不到半斤吧?你这卖的价,都快赶上一斤面粉了!还不贵?”
常买菜的人,心里稍微一合计,就把这笔账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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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儿,可你看,冬季的鲜菜多难得啊!不瞒你说,我们家也是试了好几次、才试出发豆芽的办法来的,以后不好说,但最起码现在,集上就我们一家卖豆芽的!”
“物以稀为贵嘛,这个道理,咱们都懂!你想想,要是家里来了客人,是给人家上一盘萝卜烩白菜有面子,还是给人家炒盘儿豆芽更有面子呢?”
“再说,豆芽份量足,你抓两把回去,就够炒一盘儿菜了!就算家里不来客人,这个冬天,萝卜白菜土豆咸菜轮番吃,也能买点儿回去,给家里人换换口味儿啊!”
赵振文是头一次卖东西,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有销售的天赋呢。
为了开张,他也算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一番话说下来,硬是把对方给说动了。
“那行,你给我抓两把豆芽,多抓点儿啊!要是味道好,我下回还来买的!”
“诶,没问题!你就放心吧,保准不会缺斤少两!”
这时候,来集市买菜买油买酱油醋的人,都是自备容器的。
陈春梅愣愣地接过一毛钱,赵振文给客人的碗里抓了两把豆芽。
等人走远了,陈春梅正想问三娃子,为啥要定个这么贵的价格,也不怕卖不出去呢,紧接着,就又来了客人。
随后,客人一波接着一波,陈春梅忙着招呼、介绍、收钱,自然也就想不起来这个问题了。
况且,事实胜于雄辩,三娃子定的价格虽然高,但这是相对他们生产队里的人来说的。
而对于合作社的人来讲,花个一毛钱,买两把豆芽菜,回去清炒一盘儿,换换口味儿,是完全用不着犹豫的事情。
反正,也不是天天都这么吃嘛!
陈春梅一边收钱,一边在心里算着账,越算越高兴。
虽说黄豆芽生长需要5-7天时间,他们也没把摊子铺得太大,下次再过来卖豆芽,估计就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
但不管怎么说,三娃子捣鼓出来的豆芽,没赔本儿,还赚了不少,这就足够让人高兴了!
16. 第16章
占着“新鲜”这一点,在集市上,赵振文他们这个小摊的生意,完全可以排进前三名了!
没到晌午,背篓里的豆芽就被卖得精光,陈春梅脸上的笑意,那是止都止不住。
“走,咱们寻个僻静的地儿,把钱一数,再去买肉包子,买六个吧,咱们娘俩儿吃四个!”
陈春梅大手一挥,安排道。
她是个讲究一碗水端平的人,为了这些豆芽,三娃子这几天没少费心思,大冬天的,又背着豆芽来集市上卖,显然是比两个小的更辛苦些,多吃一个肉包子,才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她自己,她这几天纳鞋底子,低头的时间长,累得腰酸背痛的,虽然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诉过苦,但陈春梅觉得,她的辛苦,同样值得一个肉包子的奖励!
她可不是为了孩子们可以奉献一切、恨不得连自己的骨头渣子都榨出油水来的老母亲!
“不用数,抓了多少把豆芽出去,我心里有数儿,大概能有个两块五,娘,咱们兵分两路,你去买肉包子,我去买黄豆吧!这一回,咱们得多买点儿豆子才行!”
亲眼见识过黄豆芽在冬天有多么好卖,对于三娃子想多发点儿豆芽的心思,陈春梅自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想了想,她从装钱的包里数了两块五出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塞进赵振文的兜里:
“上回你买的豆子不是两毛五一斤吗?这回就凑个整吧,刚好买十斤,回去以后,咱们分两天或者三天发,这样,不用担心一天卖不完,还能保证生意不断!”
赵振文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他并没有这样说,反而瞪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娘,你可真聪明!我咋没想到呢?我本来还想着,将近十斤豆子买回去,光是咱们家的盆都不够用呢,幸好你想得周到,不然,发好的豆芽在水里泡久了,不新鲜,就得降价卖了!”
陈春梅嘴角上翘,因着儿子太能干而产生的一些失落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我可是你娘,要是连这点儿经验都没有,那不是白活这么些年了?”
陈春梅去包子铺了,赵振文则是在集市上寻找起卖黄豆的摊子来。
好在,他们这儿是种黄豆的,虽说大部分黄豆都交上去、榨成了大豆油,但总有人家攒着一些呢。
赵振文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两家卖黄豆的摊子,货比三家后,他选了价格低、黄豆看上去也更饱满的那一家。
他是按照两毛三一斤的价格买的,去包子铺找他娘的路上,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装黄豆的布袋子就又变得重了些。
当然,除了抱着布袋子的赵振文,无人能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别。
带着六个肉包子和十多斤黄豆,母子俩回到家里,五丫和小六听见开门声,立刻迎了上来。
“五丫,去生火,把包子热一热,免得吃了凉的、回头闹肚子。”
听见这话,五丫愣住了:
“娘,你咋也跟着哥学、还没赚几个钱、就想着要怎么花钱了呢?肉包子是好吃,但它只能管这一顿的啊,我不是跟哥说了,不如买点儿白面回来嘛!”
五丫皱着眉头,看着陈春梅和赵振文的眼神,就像扫盲班的老师在看两个怎么教都教不会的学生似的。
陈春梅本就是个开明的母亲,加上今天心情好,自然不会觉得,五丫指点她该怎么做事、是倒反天罡。
“好了,你个丫头,小小年纪,操的心还不少!放心,家里的事儿,我都在心里搁着呢,粮食也够吃,不会饿到你的!”
“赶紧去热包子!吃完,咱们又得开始干活儿、发豆芽了!”
被这句话一提醒,五丫才想起来,她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豆芽!对了,豆芽卖得怎么样?有人买吗?全都卖光了吗?赚了多少钱啊?”
赵振文把东西放到桌子上,这才一一回答妹妹的问题:
“卖得很好,当然有人买,全都卖光了,赚的钱,我又拿去买豆子了。”
“这一回,买的豆子多,压价也容易些,总共买了十二斤的豆子回来,我打算分成三波儿发,到时候,你跟小六也得来帮忙、学着上手啊!”
只要按照步骤走,记清楚注意事项,发豆芽,其实没有多少难度。
赵振文还想往市里跑、把他领的手电筒和麦乳精卖了呢,自然不能跟“发豆芽”这个活儿绑在一起。
他想的是,等五丫和小六能把这一摊子理清楚了,他就再琢磨别的赚钱门路。
毕竟,发豆芽是能赚点儿钱,但赚钱的速度慢了些,连让他们家吃饱吃好这个小目标都达不成,更别说,他们家还想起个房子呢。
“好!我和小六一定认真学!”
撂下这句话,五丫这才进灶房去生火、热包子了。
一个肉包子八分钱,是一斤面粉的一半,但在咬一口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这包子,就是值这个价格!
上回,赵振文从集市上买了两根骨头,被陈春梅熬成了骨头汤,一家人喝了两顿才喝完。
小六本以为,骨头就是他们家舍得买的最好的东西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吃到肉包子呢!
一个肉包子下肚,小六的眼神在他娘手边的另一个肉包子上恋恋不舍地转了一圈儿,忍痛移开,嗦了嗦手指,又笑了起来。
“肉包子就这么好吃啊?瞧你高兴的,都快合不拢嘴了!”
五丫忍不住逗他道,实际上,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话的时候,她也是在笑着的。
“就是很好吃啊!娘,哥,姐,我觉得,好像爹不在了以后,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小六提到了“爹”这个字,而这,也是他们一家人心照不宣、会竭力避开的话题。
赵振文对渣爹没什么留恋的,甚少得到亲爹关注的五丫,也是一样,但她有些担心她娘!
就算今年才九岁,可是,有些事情,该明白的,她也都明白了!
而陈春梅,只是脸色僵硬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没错,而且,咱们家的日子还会变得更好的!你们俩帮着干活儿,等到过年的时候,娘给你们烙糖饼吃!”
说完,陈春梅才想起来,还有个不对劲儿的地方,她连忙纠正小六,道:
“小六,你爹他现在跟咱们不是一家人了,但他人还活着呢,人不在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知道了吗?”
哪怕和赵新生离婚了,哪怕他们俩离婚的时候撕扯得有些难看,但说到底,他还是三个孩子的亲爹。
陈春梅希望孩子们长大以后有出息、能过得越来越好,而不愿意看到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一个心里早就没有他们的亲爹上,哪怕这是因为怨恨!
小六乖乖点头,说:“知道了!”
吃完这顿“荤素搭配”的午饭后,一家人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泡豆子、捡柴、收拾院子,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有心的话,总能找到些活儿来干的。
合作社的集市是逢五逢十,但平常日子里,也会有人摆摊卖东西,只是相比赶集的日子,逛集市的人会少一些罢了。
赵振文算好间隔时间,发了三波儿豆芽,家里的盆不够用,还找月娥婶儿借了两个。
赶集的前两天,赵振文分别背着十斤豆芽去社里,依旧按照五分钱一把的价格,全都卖光了。
到了赶集这天,他把剩下的豆芽全都背上了,将近三十斤,能不能卖完,他心里也有些没底儿。
但是,赵振文心想,卖出去一大半儿,应该不成问题,真要有剩下的,那就给月娥婶儿家送一些、给隔壁徐队长家送一些,再留着一些自家吃。
反正,买十二斤黄豆的本钱已经赚回来了,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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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豆芽,不管卖出去多少,都是净赚的利润。
陈春梅和赵振文母子俩,依旧在原先的地方摆摊,刚放下两个背篓,就有老顾客寻了过来。
随后,十分受欢迎的摊子,自然也吸引到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引来了新的客人,继而形成了一整个良性循环。
红花婶儿一贯是爱凑热闹的,虽说今儿来赶集,也没打算花钱买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发现有热闹的时候、挤到最前面啊!
谁知道,她刚冲到最前面,就看到了熟人呢?
“春梅?三娃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其实是一句意义不大的废话,因为,看到母子俩配合默契地收钱、抓豆芽的动作,再看到地上两个十分眼熟的背篓时,就该明白一切了。
红花婶儿心里纳闷儿,这是他们娘俩儿自己支起的摊子?可是,没听说过春梅还会发豆芽啊?
她跟谁学的?从娘家带过来的?不可能吧?谁家有家传的手艺、不是传男不传女啊?再说,也没见春梅娘家哥嫂同样支个摊儿卖豆芽啊?
那是,跟老赵家的人学的?这就更不可能了!老赵家要是有这门手艺,就凭着赵老三那会钻营的本事,还用得着进城去给人当上门女婿?
虽然“上门女婿”的事儿是她自个儿猜的,但红花婶儿心里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要不然,娶了新媳妇儿,怎么不见赵老三带回来、让队里的人看看,也好把春梅比下去呢?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人家城里媳妇儿啊,根本就看不上这边儿的公婆和亲戚!
尽管在看到陈春梅和三娃子的那一刻,红花婶儿心里浮现出诸多心思,但归根究底,她是替春梅感到高兴的。
这不,原本没打算花钱的人,听见三娃子报的价格,也从兜里掏出了五分钱,想着照顾照顾他们娘俩儿的生意,道:
“给我也抓一把豆芽!”
没成想,下一秒,就有人不满道:
“诶,你谁啊?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还没轮到你呢,上后边儿排队去!”
陈春梅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了红花婶儿,赶忙站起来,打着圆场道:
“诶诶,误会了,这是我姐,她是来找我的!姐,你先去买东西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去以后再说!”
好在,红花婶儿也不笨,听懂了陈春梅的暗示,便将五分钱收了回来,爽快道:
“那行,你先忙,我们待会儿再说!”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即便是农村人,也能爆发出不小的消费能力!
赶集人流量高峰的时间段刚过去,赵振文就发现,他们带的这三十斤豆芽,全都卖光了!
这些豆芽能赚多少钱,他在家里的时候已经做了初步预估,和实际收入相比,或许有出入,但差距不会太大。
刨去成本,他们忙活了小半个月,能净赚六块钱左右。
听着不多,但按照当前的物价水平,这已经算是一笔数额不小的收入了!
依旧是先去买上十斤黄豆,随后,便进入到了陈春梅和赵振文期待已久的“大采购”环节!
“买一斤肉、半斤猪板油、五斤面粉、三斤粳米,再买一斤红糖、两斤鸡蛋,剩下的钱就先攒着,行吗?”
陈春梅盘算好家里缺的东西,向赵振文征询意见道。
能赚到这些钱,三娃子的功劳最大,两个小的也没少费心,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心思都铺在了纳鞋底子、缝鞋垫儿上。
所以,陈春梅才决定买这些东西、犒劳犒劳孩子们的辛苦。
至于剩下的钱,是要一口气花光,还是攒着,她也决定,全听三娃子的。
反正,她早上已经去生产小组领过工钱了,就算把卖豆芽赚的这些全花光,家里也不会在遇到急事儿的时候、连个应急的钱都拿不出来。
17. 第17章
卖完了黄豆芽以后,陈春梅把两个背篓里的木桶取出来、提在手上,再把采买的面粉、粳米这些东西放进背篓里。
她和赵振文各自背着一个,往三队集合的地方来了。
红花婶儿正跟旁边的人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瞧见正主儿来了,道:
“喏,春梅过来了,不相信的话,你问她啊!”
陈春梅大概猜到她们在聊什么了,但她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队里的人。
能不能瞒得住是一回事儿,最关键的是,他们家往后买米买面买肉吃,这钱从哪儿来的,总得有个光明正大的来路吧!
所以,听见这话,她明知故问道:“要问我什么?”
跟红花婶儿聊天的人,语气里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听红花说,你带着三娃子在社里的集上卖豆芽呢,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这门手艺啊?也不跟大家伙儿说,我们还能过去照顾照顾你的摊子呢!”
陈春梅笑了笑,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我们家三娃子,自个儿在那儿瞎琢磨、意外捣鼓出来的。”
“我想着,大冬天的,家家户户肯定都把萝卜白菜吃腻了,都想吃口新鲜的,这才跟三娃子一块儿、开始卖豆芽,虽然挣的也不多,但总比整个冬天都猫在家里、坐吃山空强。”
“再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跟孩子们要是不想办法挣点儿钱,怕是等不到开春,就该饿死了。”
说话也是有技巧的,陈春梅知道,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这才故意添了些卖惨的话。
果不其然,想到陈春梅不久前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要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肯定过得艰难,一些人脸上的嫉妒之色便消退了大半。
难怪她家三娃子能琢磨出怎么发豆芽呢,现在看来,也是被逼到没办法了!
“三娃子,你说你,这脑袋瓜儿到底是怎么长的呢?咋就这么聪明呢?发豆芽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你也没师傅教,自个儿就琢磨出来了,真厉害!”
话题就这样被引到了赵振文身上,有婶子离得近,夸奖他的同时,还不由得把手伸过来,看上去,像是想摸摸他的脑袋、蹭蹭聪明劲儿的架势。
也是,在农村人眼里,有一门手艺,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就都能够养活自己了。
可是,手艺没那么好学,拜个品行不好的师傅,把你当牲畜使三年,到头来,可能也只会教你一点儿最简单的。
相比之下,赵振文自个儿就能琢磨出发豆芽的法子,省去了找师傅学习的这一步,立刻就能开始给家里挣钱,可不就是大家眼里的聪明人吗?
要是自家的娃学学人家这份儿机灵,也能琢磨出个什么样的手艺来,那她们可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赵振文这三辈子的年纪简单相加后,怕是比坐在牛车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大,哪儿还能由着她们、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似的摸脑袋呢?
于是,他状似不经意地躲开,而后才说:
“其实,我也失败过好几次,糟蹋了那么多豆子,我看着都心疼,也多亏我娘愿意由着我折腾,不然,我怕是早就打退堂鼓了!”
听到这话,有人的眼神闪了闪,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样子,发豆芽,可能还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要是糟蹋了那么多豆子、最后还没成功,只怕一家人心里都不舒坦!
算了算了,人家能成功,那是脑瓜子灵光,加上运气好,他们家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还是别去撞运气了!
正好,也省得跟春梅他们家抢生意,都在一个生产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回头遇见了,脸上挂不住!
“你家孩子,个个都又懂事又能干,再过几年,他们都大了,可有你享福的时候呢。”
红花婶儿哪儿能听不出来三娃子真正的意思呢?靠近陈春梅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她是亲眼看见过陈春梅家的豆芽有多么受欢迎的人,自然不会相信“挣得不多”这种话。
但仔细想想,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就算能挣到一些钱,可过日子,哪里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烦恼的呢?不方便的时候,只怕多的是!
牛车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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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回到了三队,就在陈春梅摆摊卖豆芽的消息逐渐传开时,他们家已经开始为今天的午饭忙活了!
五丫和小六去泡豆子,赵振文则是替他娘打着下手。
家里的调料就只有最简单的油盐酱醋,陈春梅怕糟践了难得买来的猪肉,便打算蒸包子。
一斤猪肉,配一颗大白菜,再放上些剁碎的猪油渣,馅料的口感,比从社里包子铺买来的,还要扎实些。
家里的锅大,25个包子,蒸一笼就够了。
待会儿,自家人各吃两三个,再去给月娥家和明进叔家送几个,剩下的,应该还够再吃一顿。
陈春梅心里已经把这锅包子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又趁着包子还在蒸的这会儿功夫,取了四个碗,往碗里各舀了一大勺红糖,再倒进去开水,带着股甜香的红糖水就做好了。
“来,吃包子前,先喝碗红糖水垫巴下,省得饿过了头!一人一碗,小心烫啊!”
花钱买了东西,就是要拿来用、拿来吃的,不然,藏在什么偏僻的角落里,万一被老鼠给啃几口,那陈春梅得后悔死!
况且,她和三娃子从社里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平常吃中饭的时间点儿,剁馅料、包包子,又费了些时间,要是不先垫垫肚子,硬是等包子出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五丫和小六没想到,今天的惊喜简直是一重接着一重,他们不但能再次吃到香喷喷的肉包子,居然还能喝上红糖水了!
要知道,“糖”可是相当金贵的玩意儿,从前,只有过年的时候,奶才会给他们一人发两颗糖。
虽说红糖跟水果糖是不一样的味道,但在五丫看来,都是甜的,都是她平时很少尝到的味道!
所以,抱着比她的脸还大的碗,五丫小口小口地抿着红糖水。
看上去倍加珍惜的样子,弄得陈春梅眼睛泛酸,她摸摸闺女的脑袋,道:
“放心大胆地喝,等这些红糖喝完了,娘再给你们买!”
五丫抬起头,小脸儿上没有“可怜”,只有一本正经的解释:“娘,烫!”
陈春梅一愣,继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