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闯天家还搞错攻略对象》
1. 休闲任务
“姜荔,你不得好——”
焚天老祖的嘶吼声还未落下,一道摧枯拉朽的剑光闪过,瞬间将他的肉身与神魂斩断。
与此同时,他头顶那座笼罩苍穹的,意图将整个玄天界炼化为己身修为的炼化大阵也随之粉碎,在虚空中彻底消散。
姜荔悬于空中,素白裙衫浸染血污。她神情漠然地收回了剑,脑海中浮现出了系统的信息:
【任务:拯救玄天界(已成功)
最终首领:焚天老祖(神魂俱灭)
任务评级:S级
积分结算启动……】
姜荔缓缓降落在焦黑的大地上,她抬起酸痛的臂膀,感到体内灵力已在刚才的大战中枯竭。她叹了一口气,问道:“系统,下个任务什么时候开始,有休息时间吗?”
系统立刻回答:“宿主,由于您本次任务完成度极高,下个任务为奖励性质的‘休闲任务’,该任务无需战斗,无时间限制,您只需成功攻略该世界的天命之子即可。传送将在十秒后开启,10……9……8……”
“什么?休闲任务?攻略天命之子?”姜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熟悉的天旋地转。
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脚下已不再是大战过后的焦黑土地,而是略显松软的泥土地面,四周是朱红的宫墙,草木的清芬迎面扑来,让她不由怔忡了一下。
与此同时,关于此世界的关键信息也紧随而至:
【世界类型:古代低武世界
位置:大朔王朝
任务:攻略天命之子
完成判定:1、天命之子在本世界范围内达到最大影响;2、天命之子对宿主好感达到满值
初始身份:浣衣局宫女】
姜荔低头看向自己衣服,原本的广袖白色修仙裙,此刻换成一件有些粗糙的浅绿色棉布衣裙,袖口和裙摆都收得很窄,明显是宫女的制式。
“攻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姜荔在脑海里困惑地对系统说道,“我以前可从来没做过攻略类的任务,这是要我去谈恋爱吗?我可以直接用法……”
姜荔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低武世界,灵气也太匮乏了!她本来就在不久前的大战中耗尽了灵力,现在更是一点法术也用不出来,也许假以时日能慢慢恢复少许,但也意味着她在这个世界的行为受到了极大的掣肘。
好在她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拳脚功夫和剑法这些都还在,在这个全是凡人的世界里自保基本不成问题。
感觉这休闲任务也不是很休闲嘛,她再次询问脑海里一直没有出声的系统:“系统,怎么没声音了,天命之子是谁啊?给个目标啊。”
过了好一会儿,系统断断续续、仿佛夹杂着电流干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大朔王朝……滋……天命……滋滋……萧……滋滋滋……”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脑海里一片死寂。
“萧什么?喂喂,系统,不要这个时候死机啊!”姜荔急了,“什么破系统!”
可惜无论她怎么骂,系统都没有半点回应了。姜荔深吸一口气,算了,反正是不限时的休闲任务,就当度假了。她勉强开动自己的脑筋思考起来。
根据她刚才获得的世界背景信息来看,大朔王朝的皇姓好像就是萧来着?又要世界影响力最大,那不就是皇帝吗?
想到这里,姜荔足尖在泥土地上一点,身姿轻盈地朝着那个最华丽的宫殿飞去。
修仙世界的大战虽使她灵力枯竭,但施展寻常轻功尚不成问题。皇宫的朱红高墙、森严守卫,在她眼中形同虚设。几个起落间,她便已伏在了整座皇宫最巍峨华丽的乾元宫琉璃瓦顶之上。
下方守卫来回巡逻,却无一人发现她的身影。
姜荔透过一片略松动的琉璃瓦缝向下望去,殿内灯火摇曳,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熏香味,熏得她鼻子发痒。
宽大的龙床上,老皇帝身着明黄龙袍斜倚而坐,身形枯槁,满脸皱纹,一位身着薄纱的宫妃正神情柔媚地为他揉着肩膀。
皇帝旁边站着一名穿着道袍,拿着拂尘的道士,正含混不清地念念有词。
几本装帧精美的经书被郑重其事地供奉在皇帝触手可及的矮几上,纤尘不染,与之相对的是满地散落的奏折,凌乱不堪,像被随意丢弃的废纸。
姜荔:“……”肯定不是他!要是让她来攻略这个糟老头子,她还不如直接杀进主神空间砍了系统算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之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了道士的念经声。
殿角的一名负责添灯油的小宫女大概是跪太久腿麻了,起身时一个踉跄,不小心打碎了旁边桌上的一盏莲花灯,精美的灯盏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皇帝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面露不悦,那名道士立刻会意,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亵渎陛下祈福圣物,惊扰圣驾清修,罪该万死!来人,拖下去杖毙!”
姜荔顿时皱起眉头,不就是打碎了一盏破灯而已,这种小事也要取人性命?这皇帝昏聩至此,任由妖道作祟,简直荒谬透顶!
眼看侍卫已经拖着那名哭喊的宫女出去,姜荔悄声跟上,她得找个机会救下她。
被拖拽的宫女一路哀泣呼救,途经的宫人却都低眉垂首,无一人敢抬眼相看,更别提施救。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不远处经过的一个清瘦身影嘶喊出声:“七殿下——救命啊!奴婢冤枉啊——”
那身着皇子常服的身影顿住了脚步,终于侧首望来,姜荔也就在这时看清了他的脸。
此时天色近晚,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看得姜荔呼吸一滞。
他长得可真美!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衬得眉眼如墨染,鼻梁高挺,唇色极淡。他的身形在皇子常服下显得过分清瘦单薄,但却透着一股谪仙般的疏离感。
最摄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沉静如碧水幽潭,映着月色,澄澈见底又深不可测,眼底藏着一丝看透世事无常的倦怠。
她在上个世界里,那些人想塞给她的炉鼎都没这么好看的。
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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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仿佛连这夜风都能将他吹散。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清冷得像玉石相击:“何事喧哗?”
侍卫停下脚步,表面恭敬,眼底却藏着一分不易觉察的轻视:“禀七殿下,这贱婢打碎了陛下祈福用的圣灯,惊扰圣驾清修,国师下令杖毙。”
“原来如此。”萧云谏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只是又掩唇轻咳了两下,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父皇仁德,如今又在清修祈福,见血恐有不吉。不如罚俸三月,发落辛者库劳作,权当抵罪。”
侍卫面露犹豫:“可是殿下,这毕竟是国师的命令……”
“国师所求亦是父皇身体康健,国泰民安。父皇近日龙体有违,若因这喧哗和血光误了安养之机,这后果……李总兵,你担待得起么?”萧云谏淡淡说道,“若你仍有难处,父皇与国师处,自有我去分说。”
李总兵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萧云谏虽不受宠,可皇子身份摆在那里,话里话外扣着为陛下祈福的大帽子。陛下心思难测,国师更是喜怒无常,万一过几日龙体真有个不爽利,被有心人把缘由攀扯到这血光之灾上,他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况且,殿下说了会去分说……
思及此,他心下一横,脸上挤出几分刻意的恭敬:“殿下思虑周全,是卑职莽撞了。就依殿下所言。”
他转身,对着手下不耐烦地一挥手:“拖去辛者库!手脚麻利点!”
“多谢殿下开恩!殿下大恩大德……”那宫女如蒙大赦,涕泪横流地朝着萧云谏的方向砰砰磕头。
侍卫们粗鲁地拽起宫女,调转方向。队伍刚走出几步,一个跟在李总兵身后的年轻侍卫便按捺不住,凑近半步,压低了嗓子嘀咕,姜荔凝神屏息,那些低语便随风传到她耳朵里。
“这萧云谏,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噤声,再怎么说也是皇子。”
“皇子又怎么了,自从他母妃……”
“怎么还说!不要命了?”
另一边,萧云谏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一抹病态的潮红。他身后一名侍卫脸色骤变,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动作迅速地倒出一粒药丸,急切地递上前:“殿下,快服药!”
萧云谏勉强接过药丸服下,咳嗽终于稍缓,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倦色更深了几分,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没事,不必忧心。回宫吧。”
姜荔隐在浓密的树梢阴影里,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七皇子长得美,脑子好,有仁德,还姓萧,很符合天命之子的标准嘛。就是这身子骨太差了些,在皇宫里之中也实在势单力薄。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天命之子嘛,都是先从修为尽失、家破人亡、受尽折辱开局的,以后走上巅峰就是。
再说了,萧云谏长得实在合她的审美,攻略美男总比攻略糟老头子强,这样她做起任务来心情也舒畅些。
“行,就决定是你了。”姜荔弯了弯唇角,悄无声息地缀在萧云谏一行人之后。
2. 漱玉宫
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和幽深的宫巷,一座名为“漱玉宫”的殿宇出现在眼前。
这座宫殿跟先前金碧辉煌的乾元宫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宫墙斑驳,瓦片残缺,庭院里荒草丛生。殿内灯火稀疏,显得格外冷清。
一位鬓发霜白的老太监闻声快步迎出:“哎哟,我的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这更深露重的,寒气最是伤人,您万不可再受凉了,快些进去暖暖身子要紧!”
他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想搀扶萧云谏。
机会来了。趁着老太监和侍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云谏身上的瞬间,姜荔身形一晃,如同受惊的狸猫般从宫门旁的阴影里跌了出来,带着几分的仓皇和迷惘,踉跄着跑进了漱玉宫的庭院。
“大胆!何人擅闯漱玉宫?!”萧云谏身后那名侍卫反应极快,厉声喝问,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姜荔作为资深穿越者,自然知道该装的时候就要装,她连忙摆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我是浣衣局新来的宫女姜荔,不识得宫里的路,一时心慌意乱,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
“浣衣局在西侧。”侍卫瞪着她,语气严厉,“沿着这条宫道一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就是。还不速速退下?”
出去?怎么可能出去,好不容易才摸到目标人物家门口。姜荔目光越过侍卫,望向台阶上那位苍白清瘦的七皇子,努力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殿下,我在浣衣局受尽欺凌,可以留在这里伺候你吗?”
侍卫眉头一拧:“放肆!宫中规矩森严,岂是你想去哪就去哪的?再不滚……”
我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姜荔不露痕迹地撇了下嘴,正要强行辩解,夜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瞬间打湿了庭院中的青砖,也淋在了姜荔单薄的衣衫上。
姜荔心中一喜,天助我也!她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湿冷的石板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哭兮兮道:“殿下!您就帮帮我吧,浣衣局管事的嬷嬷嫌我手脚不够麻利,天天对我非打即骂,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睡过觉了。同住的宫女也排挤我,给我喝的水里下毒,往我坐的椅子上放针,逼我每天洗一千件衣服……”
雨幕中,漱玉宫檐下的灯火昏黄摇曳,映照着萧云谏苍白的脸。他静静听着姜荔声泪俱下、细节丰富的悲惨故事,视线却落在了她的脸上。
隔着雨水,依旧能看见她双眼清澈明亮的眼睛,没有受虐者的憔悴,反倒精神气十足,甚至隐隐带点兴奋。
萧云谏嘴角微微向上牵引了一下:“姜姑娘遭此苛待,却还能如此精神奕奕,倒也是难得。”
可恶,大意了!姜荔眨眨眼,嘴硬道:“那是因为我从小身体好……”
老太监上前一步,身形隔在两人之间,声音圆滑但疏离:“姑娘,莫要胡言。宫中规矩森严,各司其职。浣衣局若有苛待,自有管事嬷嬷和宫正司裁断,断无越级投奔别宫的道理。殿□□弱需静养,还请姑娘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喧哗,惊扰了殿下。”
啧,出师不利啊,看来装可怜不奏效。姜荔一抹脸上的雨水,利落地站起身,目光飞快扫过这破败冷清的漱玉宫庭院,视线落在那张孤零零立在雨中的老旧石桌上。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姜荔便抬脚朝着那张石桌踢去,只听一声“砰——咔嚓!”的巨响,那张沉甸甸的石桌竟被她看似纤细的腿脚生生踢断,断裂的石块轰然砸在地上,顿时泥水四溅。
“啊!”老太监失声惊叫,连忙护着萧云谏向后猛退几步。一直警惕着的那名侍卫更是瞬间拔刀出鞘,寒光直指姜荔,厉喝道:“放肆!你想作甚?!”
姜荔看也不看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刃一眼,她指着断裂的石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云谏:“殿下,你看,我力气够大吧?把我留下来,我很有用的!”
“大胆,你还……”
“陈锋,收刀。”萧云谏的声音终于响起,他沉静的目光从断裂的石桌移开,落在了庭院中央那个湿漉漉却生机勃勃的少女身上,她脊背笔直,目光坦荡,身上带着与漱玉宫、甚至与整个皇宫都格格不入的气质。他的声音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深意,“姜姑娘神力惊人,确实不太适合浣衣局那些精细琐碎的活。”
他偏过头,对惊魂未定的老太监吩咐道:“福伯,去将东侧耳房收拾出来,给姜姑娘暂住,再找身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殿下,这……”福德听闻此命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长久以来的忠诚还是让他压下疑虑,深深一躬,“……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又看向身旁侍卫:“陈锋,待雨势稍歇,你去一趟浣衣局,知会一声那里的管事嬷嬷,姜荔日后便在我这里听差了。”
“卑职遵命。”陈锋应道,收刀回鞘,但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姜荔。
-
目送福德领着姜荔消失在回廊尽头,陈锋随萧云谏步入书房。陈设简朴的书房中,角落里一只小火炉上还煨着药罐。
陈锋合上门,快步走近案前,压低声音说道:“殿下,您当真要留下那名女子吗?此女言行诡谲,来历成谜,浣衣局的说辞漏洞百出,力能断石更是匪夷所思。若是国师或者大皇子那边派来的……”
萧云谏笑了笑:“他们派来的细作或刺客吗?”
陈锋点了下头,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太医院的几位国手,对我轮番诊脉后早已有定论,‘气血两亏,脏腑衰败,心脉微弱,恐难挨过今冬’,这话,你我都听见了。”萧云谏不紧不慢地整理案几上的书籍,语气平淡得近乎虚无,像在谈论别人的生死,“一个将死之人,值得谁这般费尽心思来谋刺吗?未免也太抬举我了。”
“殿下!”陈锋脸色顿时煞白,重重跪倒在地,“您万不可如此说!殿下洪福齐天,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卑职这就再去寻访名医,天下之大,必有……”
“好了,陈锋。”萧云谏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生死有命,强求徒增其扰。”
他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庭院:“那位姜姑娘确实古怪,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要将她放在明处,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更何况……”他看着荒芜的庭院,以及在雨水冲刷下透出一点生机的新绿,如死水般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涟漪,“漱玉宫,确实很久没有这样鲜活的生命力闯进来了。”
陈锋身体微震,立刻躬身沉声应道:“殿下放心,卑职定会紧盯那姜荔,绝不让她对您有任何不利!”
“嗯。”萧云谏颔首,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回陈锋身上,恢复了惯常的淡然,他继续吩咐道,“你去浣衣局告知管事时,也需仔细打探她的底细,从何而来,何时入宫,过往如何。事无巨细,都要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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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荔这边。福德的动作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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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将东侧那间狭小但还算干净的耳房收拾出来。他给姜荔拿来一套半旧的宫女服饰,料子比她身上那件更厚实些,颜色也更深。
“姜姑娘,以后这就是你的住处了。”福德的语气公事公办,他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衣服,“这是干净的换洗衣物,你先换上,莫要着凉。殿□□弱,受不得病气,姑娘既留在这里,平日需多注意些。”
“好,多谢福伯。”姜荔接过衣服。福德没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姜荔环顾这间耳房,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窗外雨声淅沥,屋内光线昏暗。她换下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将湿发简单拧干束起。
她倒不嫌这屋子简陋,毕竟上一个世界风餐露宿栖身山洞也是常态了,就是就很怀念用灵力就能把雨水轻松烘干的日子。
系统还是沉寂无声,这也就意味着她看不了系统面板也用不了系统空间,但她现在至少成功接近了目标,完成任务的第一步了,接下来,就徐徐图之吧,反正不限时间。
她没有躺下歇息,而是在床上盘膝坐定,闭目开始打坐调息。这个世界虽然灵气稀薄,但能恢复一点算一点,聊胜于无吧。
-
次日,天光初透,姜荔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这是殿下的份例?这么少?殿下如今身子骨弱成这样,正该滋补调养,就靠这点汤水米粒,连塞牙缝都不够,如何撑得住?”这是福德隐含愤怒的声音。
“哎哟喂,我的福公公!您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份例都是膳房按照上头吩咐的规矩做的,七殿下玉体抱恙,这清粥小菜,最是养生不过了,您要是觉得不妥当,还去跟内务府总管大人说理吧。咱们做奴才的,不过是听差办事,哪敢擅自做主啊。”这是一个陌生的尖细声音。
姜荔推开门走出去,只见那传膳的小太监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唯有福德一人留在原地,脊背佝偻,对着手中那寒酸的食盒无奈叹气。
她定睛看去,偌大的食盒空空荡荡,只有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以及一碟梗子发黑的咸菜。
堂堂皇子,膳食居然简陋成这样,乾元宫的狗说不定都吃得比这好。
福德也看见了姜荔,他脸上挤出几分苦涩的笑意:“让姜姑娘见笑了。”说着,便要将食盒端给主殿送去。
“等等,福伯,”姜荔开口叫住了他,“这宫里在闹饥荒吗?殿下就吃这么点东西,连鸟都喂不饱。”
福德端着食盒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苦涩更深了:“姑娘莫要说了。漱玉宫门庭冷落,能按时送来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滋补佳肴。姑娘执意留下,也只能跟着我们一块儿受苦,何必呢?”
“谁说我要受苦了?”姜荔撇嘴,“既然没有闹饥荒,那粮食去哪儿了?”
福德深深叹了口气:“姜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宫墙之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东西既不在漱玉宫,自然去了其他该去的地方。奴才还得赶紧给殿下送膳去,姑娘你……”
“行,明白了。”姜荔点点头,抬脚朝着宫门外走去,“我去其他地方找点吃的来。”
“姜姑娘,你要去哪里?姜姑娘!”福德心里一惊,这深宫内院,规矩森严,哪有什么地方能平白无故找到吃的?他慌忙追了几步,然而宫门外哪里还有姜荔的身影?
“完了完了,这姜荔不会去闯祸了吧!”
-
3. 御膳
姜荔的身影在宫墙中飞速穿梭,她的目标很明确——这宫里食物香味最浓的地方,自然就是御膳房。
此刻正是早膳备膳最忙碌的时候,进出的太监宫女络绎不绝,各宫来领膳的人排着队,管事太监尖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御膳房后厨之中,蒸汽升腾,灶火通红。烧鸡、烤鸭堆在烤架上,浓稠的肉粥在大锅里翻滚,蒸笼里放着香气四溢的肉包。
她在宫墙上扫视下方,恰好看见刚才那位从漱玉宫离开的小太监,已派送完各宫份例,正拎着空食盒走在无人的僻静处。
姜荔估算了一下,那小太监身形与她相仿,她身形一荡,悄无声息地飘然落地,瞅准四下无人的空档,手刀一劈,便将他砍晕在地。
她迅速套上他的外袍,又将他的帽子压低,遮住大半面容,拿着空食盒就混入了熙熙攘攘的御膳房。
御膳房里各色人等穿梭忙碌,无人留意一名人群中的小太监,姜荔手脚飞快,眨眼间便将食物放入食盒之中。
金黄的烧鸡,拿了。
热腾腾的大肉包,拿了。
造型精致的小点心,拿了。
……
这时一名宫人走来,姜荔闪身躲进阴影处,恰好瞥见他将一个紫檀木食盒单独放在桌上,盖子微敞,里面是一个莹白如玉的瓷碗,盛着色泽瑰丽的羹粥。
这不是血燕窝嘛,她一眼认出,这东西大补,就在宫人转身的刹那,她抄起那碗,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食盒中。
搞定。姜荔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便一溜烟消失了。
-
漱玉宫中,福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不住地对萧云谏告罪:“殿下,都是奴才失职,没能拦住姜姑娘!这一转眼她人就不见了,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惹出什么祸事,奴才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正说着,宫门就被猛地推开,姜荔高举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食盒,兴高采烈对两人说道:“殿下,开饭啦!”
萧云谏和福德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巨大的朱漆描金食盒上,那明显是贵妃或者得宠亲王才能享用的物件,福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姜……姜姑娘!这、这些吃食……你是打哪儿……弄来的啊?”
“御膳房啊,那儿吃的可多了。”姜荔揭开食盒盖,霎时间香气四溢,金黄油亮的烧鸡、皮薄馅足的大肉包、精巧玲珑的蟹粉酥、粉嫩诱人的桃花酪……姜荔把这些食物迅速摆满了桌子,将寒酸的桌子衬托得如同御宴现场,她又把那碗血燕窝羹推到萧云谏面前,“这血燕窝羹挺补身体的,殿下你快趁热喝了。”
福德的脸色已经不是惊恐能形容了,他手指哆嗦着指向那些价值不菲的食物,声音发颤:“御……御膳房?!我的天!你、你知不知道你这叫偷!还有这血燕窝……若是追查起来……这、这泼天的祸事落在漱玉宫头上……”
萧云谏默然不语,视线从满桌珍馐移向那碗价值不菲的血燕窝羹,最后抬眼,目光落在姜荔那张毫无惧色的脸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姜姑娘好本事,御膳房那般人多眼杂的地方,你却能如入无人之境,将这么多东西毫发无损地带出来。”
“还好吧,也不算很难。”姜荔直接当夸奖收下了。
萧云谏瞧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神态,指尖轻叩桌面:“姜姑娘可知,擅取御膳已是重罪?尤其这血燕窝羹,素来只供国师与父皇享用。此事若败露,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是吗?”姜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脑中迅速闪过乾元宫里那道士装神弄鬼和老皇帝昏聩枯槁的形象,“我看他俩不需要这些东西,不如给殿下吃了,你全喝进肚子里,不就没人发现了吗?”
“你……姑娘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福德急得眼前发黑,浑身都哆嗦起来,“宫里头的东西,一餐一食一碗一筷,那都是有册子登记在册的!御膳房丢了这许多东西,管事太监只要来漱玉宫上一查,铁定露馅!你这是要害死殿下,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那就赶紧吃。”姜荔把那只油汪汪的烧鸡往福德手里塞,“吃完了我把空碗空盘子还回去就是。”
萧云谏凝视着姜荔,她说“还回去”的语气轻巧得如闲庭信步,仿佛御膳房于她而言根本不是龙潭虎穴,而只是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后花园。
他突然轻笑了一下,随即对福德吩咐道:“福伯,立刻去取我们的粗陶碗碟,将这些食物全数腾换。”
福德被自家殿下的话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殿下的意思是,收下这烫手的山芋,还要帮忙遮掩?可眼下已经火烧眉毛,没时间让他再犹豫了,他狠狠一跺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低矮破败的后厨冲去:“奴才这就去!”
福德一边和姜荔一同腾碗,一边眼神惊恐地瞟向门口,生怕管事太监会突然闯进来。就在这时,漱玉宫的宫门再次被人推开,福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绝望地看过去——
万幸,进门的是陈锋。他一手按着腰刀,正准备汇报:“殿下,卑职已经……”
陈锋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盯着屋内木桌上放着的美食佳肴:“这些东西……殿下,怎么回事?漱玉宫怎会有如此规格的吃食?”
“啊,陈侍卫回来了,你也快来吃吧,不然殿下和福伯哪吃得完这么多。”姜荔朝他招了招手,“这是我自己去御膳房拿的。”
“去御膳房拿……”陈锋一愣,声音陡然拔高,“你是去御膳房偷的吧!你可知擅窃御膳是掉脑袋的大罪吗?”
他霍然转向萧云谏,手中腰刀已出鞘半截:“殿下,此女行径狂悖,胆大包天,定会为漱玉宫招来弥天大祸!卑职恳请殿下下令,即刻拿下此女,连同这些赃物一并押送宫正司,尚可撇清关系!”
“这关系……恐怕已经撇不清了。”萧云谏看着眼前的血燕窝羹,“此刻将她送去宫正司,人赃并获,不正是坐实了御膳房失窃一案,与漱玉宫脱不了干系?届时,就算姜姑娘一口咬定系她一人所为,又有谁会信一个浣衣宫女能有这等本事?更不会信偌大的漱玉宫对此毫不知情,没有指使了。”
“就是,殿下说的对。”姜荔毫无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不如全吃完毁尸灭迹。”
“可是……殿下……”陈锋的疑虑并未因萧云谏的分析而完全消散,他仍握紧手中刀柄,“万一她在里头下毒……”
“我为什么要下毒?”姜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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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杀你们,直接拧断脖子不是更快吗?”
说着,她还主动拿了一块点心丢进嘴里,含糊补充道:“放心吃吧,我亲眼看着这玩意儿出锅的,要是真有毒,现在整个皇宫都该躺一地了。”
萧云谏目光扫过失魂落魄的福德和紧绷的陈锋,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主动舀起一勺血燕窝羹送入口中:“陈锋,坐下吃吧,福伯也一道。别浪费了姜姑娘的一番好意。”
陈锋与福德只得僵直地落了座。偏偏姜荔还兴致勃勃地问陈锋道:“陈侍卫,你轻功怎么样?”
正在食不知味往嘴里放食物的陈锋差点被噎住,瞪着姜荔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姜荔眨着眼睛看向他,“我一个人能拿的东西到底有限,你要是轻功好,下回我们可以搭伙,我进去拿,你在外面接应,这样我们就可以多搬些好东西回来了。”
陈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姜姑娘,”萧云谏的声音适时响起,恰到好处地截住了这脱缰的对话,带着一丝无奈,“你的心意,我承情了,只是下不为例。往后再有这种‘奇思妙想’,还望先与我知会一声,切莫再如此率性而行了。”
“好吧,你承情了就行。”姜荔不在意地点点头,萧云谏这说法是不是好感度提升的意思?她的攻略任务是不是有一点进展了?
福德和陈锋两人还在努力消灭“罪证”,萧云谏胃口不大,一碗血燕窝羹下肚,又略用了几个包子和点心,便放下了银箸。倒是姜荔,只拣了几块造型最是精巧、瞧着最费工夫的点心,小口尝了尝味道,也不再继续了。
萧云谏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探究,状似随意地问道:“姜姑娘辛苦一趟取来这些珍馐,怎么自己不多用些?”
“我都辟……我不饿,你们吃就是。”姜荔随意地摆摆手。她修仙多年,这些凡间美食对她来说也就是尝个新鲜,吃多了反而受浊气侵扰,得不偿失。
见御膳的精致餐具已经腾空了,姜荔迅速把盘碗敛齐,塞回那个大食盒中,对众人道:“你们慢慢吃,我去还东西。”
“等一等!”陈锋猛地吐出嘴里的半截鸡腿,压低的声音带着急怒,“御膳房刚丢了东西,眼下必定是风声鹤唳,守卫肯定加了三层不止,你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姜荔秀眉一挑:“看不起我?”
陈锋被噎得说不出话:“你……”
“由她去吧。”萧云谏目光沉静地落在姜荔身上,“姜姑娘既然能说出此话,想必是已思虑周详,有了十足把握。”
他顿了顿,又认真叮嘱道:“只是切记,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速退。”
“放心吧。”姜荔唇角轻勾,身影已再次融入宫墙的阴影之中。
-
目送姜荔身影消失后,福德重重叹了一口气,他颤巍巍地起身,手脚麻利却难掩慌乱地开始收拾桌上狼藉的碗碟和骨头:“奴才这就去把这些残渣处理干净,半点痕迹也不能留。”
萧云谏微微颔首,待福德匆忙离开后,殿内就只剩他和陈锋两人了。他的目光转向身旁侍卫,问道:“你先前去浣衣局,探查情况如何?”
4. 妖怪
“回禀殿下,卑职已查证清楚。浣衣局名册之上,确有一名唤作姜荔的新入宫女,其身份文书齐备。据载,此女乃清水县农户之女,因今年洪灾,父母双亡,由负责采买的张公公带入宫中,入宫前后,皆未见她与宫内任何一方势力有明面上的牵扯。”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薄册,双手呈递到萧云谏面前,“这是记录其身份的书简,请殿下过目。”
萧云谏接过书简,他并未急于展开,只是垂眸看着那略显潦草的“姜荔”二字。
陈锋的声音继续响起:“然而,卑职问遍了浣衣局的管事嬷嬷与当值宫女,众人皆言,这姜荔自入宫以来,从未踏足浣衣局当值一日。她所控诉的那些骇人听闻的苛待,纯属子虚乌有,闻所未闻!”
萧云谏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这话,从她在漱玉宫庭院中声泪俱下地编造浣衣局惨状时起,我便知晓是信口胡诌了。”
他目光扫过书简上工整却略显简略的字迹——“姜荔,年十八,清水县姜家村人士,父姜大山,母李氏,均亡于庚寅年水患。夏月,由内务府采办太监张德全带入宫中,入浣衣局。”
清水县的水患、采买簿册、内务府张德全的档案……桩桩件件皆可查证,字里行间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女生平。
可是萧云谏却没再看第二眼,他合上书简,笃定道:“这身份是假的。”
陈锋神色凝重:“殿下,为何如此判定?”
“你可曾细看过她的手?”萧云谏垂眸说道,“若真如书简所言,是清水县历经水患、家破人亡的农户之女,又入宫中劳作,她的手岂会如此白皙莹润,莫说厚茧伤痕,连一点风吹日晒的痕迹都无,光滑如世家娇养的女儿。更何况,她举手投足间那份桀骜,言谈中对宫规皇权的蔑视,哪一样是寻常百姓能有的?”
陈锋心头一震,他竟忽略了如此明显的破绽:“殿下明察秋毫,是卑职疏忽了!”
他抱拳告罪,目光下意识扫过自己布满习武痕迹的手掌,眉头倏地拧紧:“可……殿下,若说那姜荔身负武功,这手上怎也干干净净?习武之人,刀剑无眼,风霜磨砺,绝不可能养出那般细嫩的皮肉来。”
萧云谏指尖轻轻敲击着简陋的木桌边缘,他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向远处天空:“是啊。陈锋,你说一个力大无比,又身轻如燕,视皇权规矩于无物,偏偏通身上下寻不到任何风霜磨砺的痕迹,这样的……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陈锋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妖怪。”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更贴合的想象,又沉重地补充道:“志怪话本里的那种……妖怪。”
“妖怪么……”萧云谏低声重复着,忍不住轻笑出声。姜荔这匪夷所思的能力,这无法无天的性格,可不就是像只捉摸不透的妖怪吗?
陈锋猛地抱拳,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殿下,卑职立刻再行彻查,定要将她……”
“罢了,这身份伪造得如此滴水不漏,凭你一己之力,只怕再难有突破。”萧云谏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笑意反倒加深了,“况且,若她真是妖怪,要是不小心查出原形来,吓跑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陈锋被自家殿下这近乎纵容的语气惊得头皮发麻,他脑海中瞬间塞满了话本子里那些披着美人皮吸髓啖精的恐怖传说,声音都变了调,“您就不怕她、她是那种吃人肉饮人血的凶煞怪物吗?”
他越说越觉得毛骨悚然:“又或者是……那种以色惑人,专吸书生元阳精气的狐媚妖精?殿下您万金之躯……”
萧云谏:“?”
这个离奇荒谬的指控让萧云谏的表情难得空白了一瞬。
陈锋也猛地刹住了话头,被自己过于丰富的联想和殿下的反应臊得耳根发烫,尴尬地僵在原地。
萧云谏自然明白陈锋未尽之意。他心下莞尔,若真是啖肉嗜血的魔物,何必盯上他这副药罐子身子?
至于狐媚惑人的妖精……他脑中下意识闪过姜荔的模样——脸蛋白皙清透,杏眼清澈坦荡,鼻尖挺翘小巧,诚然是清水芙蓉般的可爱,只是在这满宫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美人堆里,比起那些连眼波都在学着如何勾人的妃嫔,她离狐媚惑人可差太远了。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又似锁着朝阳,既没有久居深宫的麻木,也没有权欲腐蚀的贪婪。
“万一不是妖怪……”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而是祥瑞呢?”
-
御膳房这边,果然如陈锋所言正乱作一团,守卫也明显增多。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管事太监刘公公尖利的声音在御膳房回荡。他肥脸上油汗涔涔,绿豆小眼恶狠狠地扫视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
“刘公公,真、真找遍了!库房、灶台、连柴火堆都翻了三遍!那、那血燕窝羹……还有贵妃娘娘宫里的描金食盒……全都不翼而飞啊!”一个小太监抖如筛糠地回禀。
“一群饭桶!眼皮子底下都能让人把东西偷了去!”刘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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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一脚踹翻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太监,“守门的!巡夜的!都是死人吗?就没一个人看见可疑的人影?!”
“公公息怒!奴才们真的没看见有外人进来啊……”守卫头领也是面如土色,“今日各宫领膳的人虽多,可奴才们都一一核验过的……”
刘公公气得跳脚,声音嘶哑:“蠢材!那血燕窝是陛下亲口吩咐给国师大人滋补的!贵妃娘娘那食盒也是御赐之物!这两样东西丢了,咱们的脑袋都得搬家!给我查!进出御膳房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不得脸的犄角旮旯!给我翻个底掉也要揪出来!”
姜荔伏在宫墙上,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下方的鸡飞狗跳,她掂了掂手里的描金食盒,虽然守卫是增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个个如临大敌,但是把东西还回去可比拿出来要省事多了,毕竟她又不打算原封不动放回原位。
她扫视了一圈混乱的院落,身形一晃,便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间无人看守的柴房。
-
漱玉宫内,福德在一旁来回踱步,搓着手,眼神不住地瞟向紧闭的宫门。
陈锋抱臂立于门侧,面色冷峻,竖着耳朵捕捉宫外细微的动静,萧云谏端坐桌旁,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砰砰砰!!!”宫门被拍得震天响。一个蛮横的声音穿透门板:“开门!宫正司查案!各宫人等不得回避!”
福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陈锋眼神一厉,拇指已将腰刀顶出鞘半寸,迅速回望萧云谏,只待他一个指令。
萧云谏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陈锋不可妄动,又对哆嗦着的福德沉声道:“福伯,去开门。陈锋,退至我身后。”
福德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门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拉开了沉重的宫门。
门开后,为首的是宫正司副掌司王公公,他身后跟着数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和太监。
王公公面色阴沉,跨过门槛,细长的眼睛扫过简朴冷清的庭院,最后落在屋内的萧云谏身上,草草拱了拱手,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敷衍:“七殿下,叨扰了。御膳房刚出了失窃重案,按规矩各宫各院都得接受搜查,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萧云谏面色苍白,却依旧端坐于主位,神色淡然无波,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盘查早已司空见惯。他低低咳嗽了两声,平静地说道:“王掌司既奉旨查案,我自当配合。请便。”
“殿下深明大义。”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旋即拔高声音喝道,“给我搜!”
5. 所求为何
一声令下,内侍们便如狼似虎地闯进漱玉宫的各个角落,粗暴地翻查起来。简朴的殿内顿时一片狼藉,本就简陋的陈设被掀翻在地,布帛和书籍散落一片。
福德心疼地看着,敢怒不敢言,只能不住地用眼神偷瞄自家殿下,见萧云谏依旧面色平静地坐在原位,才勉强压住恐慌。
搜查的重点显然是吃食和器皿。几个内侍冲进后厨,锅碗碗瓢被乒乒乓乓地丢出来检查,福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方才那些残羹已被他慌乱中倒进后院的泔水桶了,只盼他们别去翻那腌臜地方。
还有桌上,幸好那些来自御膳房的精美空碗碟早已被换回漱玉宫自己的粗陶餐具,此刻与旧得掉漆的木桌摆在一起,更显得这宫殿的破败寒酸。
“回公公,主殿各处细细搜了,未发现异常物件!”
“公公!寝殿也已彻查,连床底、箱柜都翻过了,确无异样!”
“禀公公,后厨锅灶缸瓮均已查验完毕,也未曾查见!”
“都无异样……?”王公公细长的眼睛眯起,他立在庭中,鼻翼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两下,他自小对味道极其敏感,这漱玉宫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然在这药味掩盖之下,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油脂荤腥气。
他嘴角牵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视线投向端坐的萧云谏,语带讥诮和试探:“殿下今晨的膳食,倒是分外油润丰盛啊。”
福德背后顿时沁出冷汗,他明明已经按殿下的吩咐,迅速熬煮了好几罐药味冲天的浓药汤,以此来遮掩油腥味,哪曾想,这王公公竟是长了副狗鼻子,连这几乎快要消失的味道都能被他揪出来!
萧云谏又发出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声,待气息稍平,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王掌司明鉴。今晨用过那清粥一碗、咸菜一碟之后,我这身子便愈觉虚乏,四肢绵软,连起身都觉费力。福伯……咳,看着忧心,私下掏空了微薄体己,好不容易才凑钱买了些猪杂碎和糙米回来,不过是添点油水,勉强吊着我这口气罢了。”
他刚说完,旁边的福德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说道:
“我的好殿下啊!您看看您这身子骨!那一碗清粥,几根咸菜,如何能养得住您的贵体!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若不是老奴豁出这张老脸,四处磕头作揖,求爷爷告奶奶,托那些在宫外有门路的人情帮忙,偷摸弄来这点子浑浊的油星和糙米……您……您这身子可怎么熬得下去啊!”
王公公阴鸷的目光在萧云谏苍白的面容和福德悲戚的老脸上来回扫视,那丝若有若无的油腥气在浓重药味的掩盖下确实难以捕捉,更别提找到实据了。
萧云谏的解释也合情合理——一个不受宠的病弱皇子,体己钱买点低贱的猪杂碎偷偷加餐,虽然不太合规矩,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可他怎么就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呢?
就在两方人紧张对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女声突兀地从宫门外传来:“我回……咦?好多人啊。”
王公公的目光立刻如利箭般射向门口:“你是何人?”
“她是漱玉宫新来的宫女,名唤姜荔。昨日才从浣衣局调过来,已知会了那边的管事嬷嬷。”萧云谏适时开口道,他目光转向门口那个身影,带着一点维护的意味,“姜荔,过来。”
姜荔眨眨眼,目光扫过满院子凶神恶煞的宫正司太监和侍卫,以及跪在地上抹眼泪的福德,还有主位上脸色苍白但神情沉静的萧云谏。
她大大方方地穿过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步履轻快地走到萧云谏身后站定。
“新来的宫女?姜荔?”王公公阴沉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这丫头站姿随意,眼神不避不让,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低级宫女该有的卑微瑟缩,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野气。
他心中的疑云更浓了:“你方才去了何处?”
“就在外面逛了逛啊。”姜荔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宫里空荡荡的,什么吃的都没有,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鸟啊雀啊能捉住给殿下补补身子。”
“大胆!”王公公厉声喝道,“宫苑里的鸟雀皆是皇家之物,岂是你这等贱婢能随意捕捉的?”
“这不是没捉到嘛。”姜荔摊开手,耸了耸肩。
“刁奴!你……”
王公公被她这副态度噎住,正要发作,萧云谏却再度开口,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引导:
“御膳房乃宫禁重地,库藏森严,寻常宫人想要从中窃取食物,无异于登天。掌司与其在此盘问一个初来乍到的宫女,不若多费些心思在御膳房内部。或是监守自盗,或是管理疏漏,顺藤摸瓜,也许能有更多发现?”
王公公眯眼审视着萧云谏,正在判断他这番话背后的真意,就在这时,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宫门外冲了进来:“公公!找着了!在……在御膳房!柴、柴房里!丢了的描金食盒……还有那盛血燕窝的碗碟……全都在那儿!就是里面的东西……都没了……”
“什么?”王公公猛地转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柴房不是早就搜过了吗?”
“是……是搜过了……”那小太监跪着头也不敢抬,“可……可不知怎的……那东西……它自个儿又冒出来了……”
王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方才还在漱玉宫咄咄逼人,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油腥味不放,试图咬定萧云谏这病秧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结果转眼间,赃物竟在御膳房的柴房重现?
这简直是当众掌掴他的脸!刘公公那群人全是吃干饭的瞎子吗?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东西凭空消失了,结果竟是自家灯下黑!
“废物!一群废物!”王公公死死瞪着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萧云谏那句“或是监守自盗,或是管理疏漏”的话,此刻像是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窝,这分明是在讽刺他宫正司无能,讽刺他王公公识人不明、御下不严!
巨大的羞辱感压过了理智。他转头,怨毒的目光扫过漱玉宫众人,尤其是那病弱却始终从容的皇子。他知道,再耗下去已毫无意义,不仅查不出所以然,反而显得他像个专挑软柿子捏的蠢货。
“今日叨扰殿下了……”王公公咬牙切齿道,“……还望殿下,好生休养。”
说完,他便带着宫正司一行人狼狈而迅速地退出了漱玉宫。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关上,福德腿一软,差点又瘫坐在地上,好在陈锋手快将他一把扶住,低声道:“福伯,没事了。”
萧云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松开一直藏在袖中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指印。
只有姜荔,仿佛没事人一样凑到萧云谏面前,朝他伸出个大拇指,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殿下,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把东西扔柴房了?还想着能不能嫁祸给他们自己人啊?”
萧云谏抬眼看她,对上那双毫无阴霾的眼眸,方才的疲惫和紧绷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拿她没办法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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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我只是看你平安回来了,想着你必定已经处理妥当,才顺着那王公公的话头,借机把他们的视线引开罢了。”
姜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她手探进怀中,竟变戏法似的掏出几个鸡蛋来:“我去还东西的时候顺便又摸了点添头,晚上蒸个蛋羹尝尝?”
福德看着姜荔掌心里那几个圆滚滚的鸡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眼前金星乱冒,扶着陈锋的胳膊才没直接厥过去:“姜……姜姑娘!我的祖宗!这……这又是打哪儿来的?您还嫌不够乱吗?!”
陈锋的脸也黑得像锅底,他瞪着姜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刚躲过一劫,你又去?!那王公公正愁找不到由头杀个回马枪!”
姜荔把那几个还带着柴草屑的鸡蛋放在桌上:“柴房后圈着几只鸡,窝里刚好有几个蛋,我就顺手捎走了,没人发现,安心吧。”
萧云谏用指腹揉着太阳穴,语气带着有些无力的警示:“姜姑娘,要是那王掌司心有不甘派人暗中盯着漱玉宫,你可知这几个鸡蛋足以将我们所有人,连同方才侥幸脱险的成果,一同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有人盯着,我会不知道?”姜荔眉梢一挑,随手将一颗鸡蛋轻巧地抛向空中,鸡蛋划出一道短暂弧线,又稳稳落回她掌心,“放心,没人盯着。”
这番自信到近乎狂妄的发言,让整个漱玉宫又沉默了一瞬。
萧云谏的目光落在她轻巧接住鸡蛋的手上,明明只是接个鸡蛋,动作也流畅得宛如武林高手,他缓缓说道:“姜姑娘……好武艺。”
他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只是姜姑娘似乎曾应允于我,以后凡是有这些‘奇思妙想’,都会事先知会一声?”
“就几个鸡蛋而已,这也算吗?”姜荔撇了撇嘴,“再说了,我若先跑回来告知了殿下,又再折返去取,那不是徒增麻烦吗?多跑一趟,万一被人撞见岂不更糟?”
萧云谏:“……”
他早该明白的,在姜荔那些天马行空的计划里,他“不同意”的可能性,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
萧云谏没再回应姜荔,只轻声叹了口气,吩咐福德道:“福伯,把这些鸡蛋收好,处理干净。”他看了姜荔一眼,“既是姜姑娘一番心意,就尽快做成鸡蛋羹,免得夜长梦多。”
福德闻言,立刻用袖子小心翼翼地裹住那几个鸡蛋,连声应道:“是,是,殿下放心!奴才省得!奴才这就去,用咱们自己的粗陶碗蒸,蒸得碎碎的,保管谁也看不出来路!”
他又看向陈锋:“今日一事,宫正司那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宫外的一举一动,仍需你多多费心。”
陈锋立刻躬身抱拳:“卑职遵命!定会加倍留意。”
-
两人脚步声远去后,屋内便只剩姜荔与萧云谏两人。萧云谏的目光落定在姜荔身上,她姿态闲散地立于门边,仿佛刚从一场寻常散步归来,而非搅动深宫暗流的风波源头。
他苍白的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陈旧的桌面,开口道:
“姜姑娘身负如此卓绝之能,机敏果敢,远非寻常宫人可比。这深宫之内,浣衣局苛待不了你;无论是贵人近侧,还是安稳富庶的殿宇宫室,想必也都求贤若渴,乐得接纳你这般人才。稍加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为何……偏偏要投身这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漱玉宫呢?”
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缓,却字字清晰,直叩人心:“姜姑娘,你究竟所求为何?”
6. 祥瑞
姜荔眨了眨眼,为什么?为了攻略你啊。
但是这攻略任务肯定是不能跟他直说的,她思索了片刻:“因为我觉得殿下挺好呀?生得好看,说话好听,待我又亲善,我就想帮帮你。”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期待,“要是殿下因此念着我的好,那就再好不过啦。”
她又用力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孩童挑选玩具般的任性:“反正我就挑中这儿了,其他地方我都不喜欢。”
萧云谏静静地凝视着她。“生得好看,说话好听,待我又亲善”,这些天真直白的话语尚且辨不出真伪,但那轻飘飘的“挑中”却实打实的暴露了她的内心。
她不是无意间流落至此的浮萍,亦非迫于无奈栖身此处的倦鸟,她是怀着未知的目的,以神祇俯瞰尘世的姿态,带着一身谜团和匪夷所思的力量,漫不经心地在他这座破败的宫殿前驻足,然后说:就你了。
如同涂山神女挑中了大禹,以神力襄助,终成治水伟业;如同妖狐妲己挑中了纣王,惑乱君心,覆灭殷商。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那个“妖怪”亦或是“祥瑞”的模糊念头,此时在他心里无比清晰。
她会带来治世的甘霖,还是王朝的倾覆?
萧云谏的眼眸微微阖上,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姜姑娘既已‘挑中’漱玉宫这方寸之地,便是与我等……同舟共济了。只是有些话,须得说与姑娘知晓。”
“我已是深宫中一具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他的声音浸着苍凉与自嘲,“我怕福伯年迈,陈锋忠勇,却要受我这无望之主牵连,不得善终。更怕这片注定沉没的废墟,连累一个本可自由自在的你。”
他的目光落在姜荔身上,带着一种悲悯的歉意,以及更深重的无力:“我不知姜姑娘所求的‘念着我的好’,该是怎样的‘好’,又该是何等分量。或许终此一生,我能给你的,不过一声徒劳的叹息罢了。”他顿了顿,轻声问道,“如此结果,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萧云谏的声音随风飘散,他剖开自己的处境,像剥开一枚苦涩的果核,将内里的灰暗与无望赤裸裸地呈现给姜荔看。
可姜荔只是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困惑,随即说道:“不对。”
萧云谏微怔:“哪里不对?”
“你说的不对。”姜荔斩钉截铁道,“不该这么说。”
萧云谏疲惫地轻叹:“……句句肺腑,字字属实。”
姜荔却摇了摇头,天命之子哪能说这么泄气的话,在她的印象里,他应该是打不死的小强,越挫越勇的典范,不管多难多惨,都时刻准备着逆风翻盘,打肿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脸。
她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地纠正道:“你应该这么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今日你视我如蝼蚁,来日我必斩你于九天!’”
萧云谏被姜荔这副声情并茂的中二发言冲击,苍白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
他惯于深思,惯于权衡,在死水里打转的太久,几乎忘了世上还有这样喷薄而出、不问因果的勇气。荒谬,却又狠狠刺中了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那个角落,连灵魂都被灼得发烫。
他张了张嘴,想斥其天真,想言明利害,想剖析这深宫里浓重的绝望……然而所有冷静自持的话语都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不住、带着呛咳的短促笑声:“呵……咳咳……这话,倒确实是姜姑娘风格。”
福德端着刚蒸好的鸡蛋羹走进来,正撞见萧云谏一手按着胸口咳嗽、一手掩唇兀自发笑的古怪模样。他连忙放下碗,几步跑到他身边为他拍背顺气:“哎哟,我的殿下!姜姑娘啊,你方才给殿下讲了什么逗趣的?竟惹得殿下笑成这样?”
“福伯……无妨。”萧云谏终于勉强止住了咳,抬手示意福德不必担忧。他眼中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尽,残留的波光竟将平日里的沉寂都冲淡了几分,“姜姑娘方才……确是念了几句振聋发聩的箴言,很是提神醒脑。”
“箴言?”福德疑惑地瞥了姜荔一眼,显然没法把她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姜荔浑不在意地点点头,顺着话头继续道:“总之,殿下你别灰心。我见过全身筋脉尽断,最后却能神功大成的人;也见过身重剧毒,结果不仅寻得解药,还练就百毒不侵之体的人;还见过跌落万丈悬崖,非但没死,反而捡到绝世秘籍的人。你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
“姜姑娘,你少看点话本子吧!”福德忍不住说道。
“什么话本子……”姜荔小声嘀咕,“都是我亲眼见到的。”
-
分食完鸡蛋羹后,姜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昨夜尝试打坐凝神,意图导引天地灵气入体,但效果微乎其微,收获杯水车薪。
没有灵力,别说是用法术,她连自己神识里的芥子空间都打不开,自然也取不出她在修仙界存的那些仙丹和自己的本命灵剑。
再加上系统又宕机了,空间和商城功能双双失效,无异于雪上加霜。
“唉。”姜荔只能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没有充裕的灵气,只靠这点滴积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昔日鼎盛修为。
不过抱怨也没什么用,她甩甩头,修仙之路本就逆天而行,既然没别的办法,那就继续打坐吧。
她盘膝坐定,缓缓闭上双眼,再次沉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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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
-
第二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姜荔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走出去,福德正佝偻着腰,拿着一把半秃的扫帚清扫落叶。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姜姑娘,早。”
“早,福伯。”姜荔应了一声,目光却已不由自主地越过了福德飘向漱玉宫外。这皇宫深处其他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灵气充盈的所在,那国师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要是也会引气入体,他所在的地方会不会有更充足的灵气?
眼看着姜荔那飘忽又充满探索欲的目光投向宫门方向,福德心中立刻一紧,这小祖宗该不会又琢磨着要闯什么祸吧,可不能再让她乱来了!
情急之下,福德连忙指着庭院里的杂草说道:“哎哟,姜姑娘!你瞧这杂草,长得都快比人高了,老头子我腰腿实在不中用,扫这落叶都费劲。姑娘若得空,可否搭把手,帮忙拔拔草?”
“除草?”姜荔收回远眺的视线,顺着福德的手指望去,那里确实杂草丛生,便点点头,“行,交给我吧。”
见姜荔挽起袖子走进杂草丛中,福德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姜荔站在杂草丛中央,望向墙角一片阴影处:“陈侍卫,借你腰刀一用。”
陈锋自阴影处踏出,他一手紧握腰刀刀柄,沉声道:“侍卫腰刀,乃职责所系,概不外借。况且,除草何须用腰刀?”
福德也连忙笑着打圆场:“是啊姜姑娘,那刀多危险。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找把顺手的锄头来。”
“锄头哪有刀快。”姜荔撇撇嘴,信手拈起脚边一颗小石子,招呼也不打,便轻飘飘地朝陈锋面门弹去。
几乎是本能反应,陈锋眼神一凛,伸手格挡那飞来的石子,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姜荔身形一闪,风一样就掠过他面前,陈锋只觉腰间骤然一轻,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姿态,他的那柄从不离身的腰刀已被姜荔拔出,稳稳握在手中。
姜荔掂了掂手中腰刀,刀身沉实,刀柄打磨光滑,看得出主人对其珍视有加。虽然作为剑修,她更擅长用剑,不过天下兵刃,触类旁通,刀法也算略知一二。
陈锋的脸色瞬间铁青,羞怒交加。他自诩身手在宫中侍卫里也算拔尖,竟被如此轻易地夺了佩刀,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一步踏前就要夺刀:“姜荔!还来!”
姜荔却像是没听见,她手腕一抖,那沉重的腰刀在她手里顿时轻若鸿毛,下一瞬,她身形如流风回雪般旋开,姿态舒展写意,宛如一只临风起舞的白鹤,雪亮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刀风贴着草皮掠过,刹那间,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就齐刷刷应声平断,草叶委顿在地,只留下指节般高的根茬立在泥土之中。
7. 流云
福德看得目瞪口呆,连歪倒的扫帚都忘了扶,陈锋更是像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过几个呼吸间,庭院里的杂草便都姜荔刀光推平,庭院瞬间变得开阔,空气中散发着青草汁液的清新气息。
姜荔收住刀势,随手倒提刀柄递还给陈锋:“喏,还你。”
“你……”陈锋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夺回自己的佩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才仿佛找回了些许实感。他眼睛死死盯着姜荔漫不经心的脸庞,“你师从何门何派?”
“我?”姜荔眨眨眼,“天衍宗?”
陈锋皱起眉头,快速在脑海中搜索所有已知的江湖门派、隐世家族,却一无所获:“我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此门派,此宗在江湖上可有声名?排行几何?”
“排位啊……”姜荔略一思索,笃定道,“应该是第一吧。”毕竟天衍宗是修仙界门派魁首,那在凡尘武林自然也该第一。
“一派胡言!”陈锋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这狂妄的说法激怒,“北境‘天罡盟’才是当世武林之首。盟主‘镇岳神拳’金镇岳,更是公认的武功天下第一。你休得信口雌黄!”
“是吗?”姜荔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紧绷的脸,“陈侍卫你很了解啊?”
“哼!”陈锋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一股憋闷之气上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我曾拜在当世刀法排名第二的宗师门下!”
“哦?”姜荔睁着她好奇的眼睛问道,“那你师父是不是总把你训得很惨?”
陈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年少时学习武艺,自然被师父严厉教导训斥过,可这话从姜荔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那么刺耳呢?
福德看着陈锋几乎喷火的眼睛,连忙圆场道:“姜姑娘你别说了!陈侍卫你也消消气,姜姑娘她不是这个意思……”
姜荔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还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要是他师父,就凭刚才那种反应速度,我一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陈锋的脸色由红涨紫,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拜师学艺之时,他天赋本不算卓绝,确实屡遭严师苛责鞭策。如今,这份窘迫往事竟被眼前这小丫头轻描淡写地道破,还隐隐带着一丝“指点”意味……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节节泛白,牙缝里碾出饱含杀意的低吼:“姜!荔!”
福德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拦住陈锋:“陈侍卫,息怒,息怒啊!姜姑娘她心直口快,绝无恶意!她不懂这些规矩的!”他又急急地转向姜荔,声音带着哀求,“姜姑娘,我的小祖宗!求您少说两句吧,快给陈侍卫赔个不是!”
姜荔看着陈锋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又看看福德急得快哭出来的脸,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看在福德的面子上,勉强地对陈锋拱了拱手:“哦,那对不住啊,陈侍卫。我可能要求比较严格,其实你跟宫里其他侍卫比起来还算不错了。”
这“道歉”还不如不说。陈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都有些发黑。他死死盯着姜荔那张写满“真诚”的脸,恨不得立刻拔刀在她身上戳出十七八个窟窿,看看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妖孽变的。
就在这时,主殿门口传来两声轻咳。
三人齐齐循声望去。
只见萧云谏不知何时已起身,正倚在门框边。他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外袍,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略显宽大的袖口和衣摆,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轮廓。
“殿下!”福德如同见了救星。
陈锋也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在殿下面前失态,强压下翻涌的怒火,躬身行礼:“殿下。”
姜荔倒是很坦然,甚至对着萧云谏扬了扬下巴:“殿下,早啊。我把草除干净啦。”
萧云谏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齐根斩断的杂草茬,又掠过姜荔那张纯粹天真的脸庞,最后落在陈锋压抑着风暴的身躯上,开口道:“陈锋,姜姑娘心性率真,言语无忌,她刚才那番言语,绝无刻意折辱之意,她只是……与我们立足的根本不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缥缈的玄思:“姜姑娘眼中所见的山,并非你我仰望的山;她心中所映的水,亦非你我观看的水。你与她较真,如与天边流云争长短,徒增烦恼罢了。”
这番话,如同一捧清泉兜头浇在陈锋的怒火之上,虽未完全熄灭,但也消弭大半。
是啊,他想起昨日与殿下的密谈,关于此女身上种种“非人”的疑点——她那不可思议的身手,那全然不通世故的言行,那视宫规武德如无物的态度……与这样一个存在较真,岂非庸人自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握住刀柄的手指,对着萧云谏深深一躬:“卑职……明白了。方才一时意气,惊扰殿下,请殿下责罚。”
萧云谏又将视线投向了姜荔:“姜姑娘,陈锋的刀,是他身为侍卫的尊严所在,不可轻动。你方才言语,虽无心,却也伤人。他的每一分本事,都是经年累月、汗泪交织磨砺而来。况且忠诚勇毅、克尽职守才是护卫之本,武艺高低、反应快慢不过是末节细枝。姜姑娘,你说是么?”
“是……吗?”姜荔微微歪头思考了一会儿,修仙界实力为尊,没有实力,管你什么忠诚勇毅恪尽职守都是白搭。
不过她瞄了一眼余怒未消的陈锋,在脑中检索了一下曾瞥见的其他宫卫巡防模样,陈锋跟他们对比起来,动作算得上利落,招式也够狠。若非遇上自己,只是守着漱玉宫这方冷清地界,应对常规宵小应当是足够的。
得出这个“凡俗标准下尚算合格”的结论后,姜荔才冲陈锋点了点头,用一副带着点“退一步想想也不错啊”的开解语气道:“哎,算啦,陈侍卫你真不必太在意我的话。以你们这儿宫里头侍卫的普遍水准衡量,你真的也不算慢了。”
陈锋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脸色又黑了几分,但终究是忍住了,只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福德忙不迭扶起倒地的扫帚,连声道:“姜姑娘这草除得确实快,若换作老奴,怕是要耗上几日功夫,我这就去把草茎扫了,姜姑娘你也累了吧,快歇息歇息。”
“我不累啊。”姜荔的目光又晃晃悠悠朝着宫门外飘去。
福德的心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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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好在萧云谏温声开口道:“姜姑娘,我书房里尚有些书册需归整,可否劳烦你来帮我?”
姜荔眼睛一亮,她还没去过萧云谏的书房呢,而且这不是刷好感的好时机吗?她当即转身,步履轻快地跟着萧云谏步入书房。
-
萧云谏的书房里,清苦的药味与陈年纸墨的气息交织缠绕。靠墙立着几个半旧的榆木书架,架上书籍稀稀落落,大多是些磨损的旧籍,甚至能看出有修补的痕迹。一张宽大的书案占据了房间中央,案上放着笔墨纸砚。
他在桌边一张旧藤椅上落座,并没有让姜荔立刻动手整理,只是平静地随口一提:“方才忽然想起,还未曾问过姜姑娘,是否识字?”
姜荔点点头,答得干脆:“认识。”
萧云谏的目光停留在她那过于坦然的脸上,按照她伪造的“清水县农户之女”身份,识字本就反常,这与她展现出的所有匪夷所思一样,又是一个显眼的破绽。
姜荔此人,能将一个孤女身份伪造得如此周详,却又在举手投足间轻易戳穿这个身份的合理性,这种矛盾的坦荡,让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未解的迷题。
他没有点破这些疑虑,只是自然地接着话题向下延伸:“既然识字,不知姜姑娘闲暇都读些什么?四书五经之类,可曾涉猎?”
他没有问专为闺阁女子编纂的《女德》《女诫》这类书册,想也知道,姜荔肯定不会读这些的。
姜荔摇了摇头:“那些大部头我看着就头晕。”与其费劲啃这些,她宁愿多研究两本剑谱。
“那姜姑娘平日里爱读些什么呢?”
“嗯……”姜荔托着下巴,似乎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霸道王爷爱上我》?”
萧云谏:“?”
“还有《清冷佛子俏寡妇》、《腹黑丞相狠狠宠》、《冷面太傅别想逃》……”她掰着手指数,像在报菜名一样。
萧云谏:“???”
“……姜姑娘,”萧云谏的声音罕见地卡壳了许久,他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含蓄一些,“你的阅读偏好,倒真是……别具一格。”
这个评语已经是萧云谏教养极致的委婉了。这些书名不单前所未有的光怪陆离,其字里行间蕴含的僭越与反叛,更是赤裸裸地冲击着君臣父子、礼教伦常的基石。
用那样狎昵戏谑的口吻编排帝胄贵戚,这哪里仅仅是“别具一格”,简直是惊世骇俗了。
萧云谏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不知姜姑娘是在何处接触到这些……奇书的?”
“在我们家那边啊。”姜荔说道,“这种话本子到处都是,小摊上随手就能翻到。”
到处都是?
萧云谏脑海中浮现一幅荒诞景象:清水县的街头巷尾,摊贩们吆喝着《霸道王爷爱上我》,稚童们传阅着《腹黑丞相狠狠宠》,县衙门口的告示栏旁赫然贴着《冷面太傅别想逃》的招贴画……这种画面冲击力太强,他几乎能听到礼部官员集体晕倒和御史们磨刀霍霍的声响。若真如此,那地方的父母官,恐怕早就因‘教化不力、伤风败俗’之罪,被抄家流放八百回了吧?
8. 明渊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决定暂时搁置这个过于离奇的话题,但还是提醒道:“姜姑娘所说种种,在这皇宫之中,切记不可轻易向他人提起。”
姜荔点点头:“嗯,知道了。反正这儿也没那些书,想提也提不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靠墙一个半满的书架:“那便有劳姜姑娘,将左边第二个书架那些散落的卷帙,按书脊上的标记大致归拢一下即可。不必太过拘泥,随意些也无妨。”
姜荔依言走到书架前,那里摆着一些《盐铁论》、《水经注》、《九州舆图考》……多是些讲治国方略、地理风物、民生经济的典籍,其间还夹杂着几册《肘后备急方》、《本草拾遗》之类的医书。
她随手翻开一本《盐铁论》,内页里密密麻麻写满了清峻的批注,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反复研读思考后写下的。
她对这些内容兴趣缺缺,只飞快地翻阅几下便塞了回去。既然萧云谏说过可以随意,她索性懒得深究,动作麻利地将书册粗粗归位。
萧云谏侧头看着她的动作。姜荔整理书籍的动作算不上精细,甚至有些毛躁,书页被翻得哗啦作响。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荔本人身上,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那双乍看清澈见底、细品却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的她,倒是流露出一种与平日跳脱截然不同的沉静。
“好了!”姜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她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大致齐整的书架,“殿下,这样行吗?”
萧云谏抬眼望去,书架上的书册确实被归拢到一处,只是排列得略显随性,几本厚薄不一的书挤在一起,几本薄册子则歪歪斜斜地倚靠着。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带着点无奈:“甚好,有劳姜姑娘了。”
他不再看那书架,而是转向书案,从上面取过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张,递向姜荔。姜荔好奇地接过,展开一看,那竟是一张详尽的皇宫布局图,线条纵横交错,亭台楼阁跃然纸上。
姜荔惊喜地抬起头来:“殿下,这是?”
萧云谏迎着她灼灼的目光,唇角微扬起笑意:“我知道漱玉宫这小小天地困不住你。与其任你在宫中横冲直撞,不如按图索骥,心中有数。”
“哇,殿下你真好!”姜荔如获至宝,捧着图纸仔细端详,“这是殿下你自己画的吗?”
“闲暇时随手所绘,算不得什么,”萧云谏淡然道,“这宫中任何居住多年的老人,都能默绘个大体不差的图样。”
“可现在只有殿下给我了嘛。”姜荔的喜悦溢于言表,她将图纸举高了些,对着光线细细欣赏,目光不经意扫过右下角,那里有一方小小的留白处,用清隽内敛的笔锋题着两个字——“明渊”。
“明渊?”姜荔忍不住读了出来,“这是什么,殿下的表字吗?”
萧云谏微微一怔,那两个字被她这样直接念出来,恍若惊破一池静水,荡起层层涟漪。他眸色沉静,缓缓颔首:“是。不过很久未曾有人如此称呼了。”
他看向姜荔,她正饶有兴致地研究着那两个字,些许探究的兴味取代了旧忆,他话锋轻转,自然而然地问道:“姜姑娘可有表字?”
“没有。”姜荔摇头,随即眼眸一亮,“但我有号!”
“哦?”萧云谏眉梢微挑,他倒想听听,是怎样的雅号能配得上她这样的人,“愿闻其详。”
姜荔下巴微扬,一脸得意地宣布:“无敌剑尊!”
萧云谏:“……”他到底为什么要好奇问这个?
-
福德的敲门声适时响起,化解了萧云谏的无言以对:“殿下,药煎好了,您该用了。”
“有劳福伯。”萧云谏接过他手里的药碗。
姜荔盯着那漆黑黑的汤药,苦涩的药味瞬间在书房弥漫开,她皱了下眉头,毫不避讳地问道:“殿下,你到底生的什么病啊?是以前受过伤还是中过什么毒吗?”
福德脸色一僵,看向自家殿下,萧云谏平静如常地摇了摇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我先天不足,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受了些磋磨,元气大伤。经年久月,病根深种。”
“听起来还挺难治的……”姜荔盯着他咽下漆黑药汁,她不通医理,所以也没办法帮萧云谏诊治,“光喝这些药能好吗?”
福德叹了一口气:“这药方是太医院几经斟酌定下的,虽不能根治,但好歹能稳住殿下的病情。”
药碗见了底,萧云谏才抬眼望向姜荔,平静的眼神中翻涌着更深沉的晦暗:“沉疴入骨,药石难医。所以,姜姑娘,我早已言明,这漱玉宫非是待发的航船,而是行将沉没的朽舟。我也并非可供栖息的良木,而是即将枯萎的蒲苇。”
“你又在说这话。”姜荔的眉头拧得更紧,带着点被反复拒绝后的恼火和委屈,赌气般质问道,“你是不是很想赶我走?”
萧云谏执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缓缓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自嘲:“姜姑娘说笑了。这重重宫阙,于你而言何曾有过门扉?去留随心,我岂能,又岂敢左右分毫?”
姜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旁的福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插嘴道:“姜姑娘,殿下怎么会想赶你走呢?殿下他是……”
“福伯,”萧云谏轻声截断了他的话,“你先退下吧。”
“这……是,奴才告退。”福德欲言又止,忧虑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终是捧着药碗,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萧云谏的目光重新落回姜荔身上。
“姜姑娘可知,”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世上,有什么比纯粹的绝望更可怕?”
姜荔毫不闪避地对上他的视线:“是什么?”
“先予人以希望,再将其投入更彻底的绝望深渊。”萧云谏喉间微涩,“姜姑娘,你之于这漱玉宫,之于我,都太过明亮了,明亮得令人惶恐……我不愿见你的光芒被此间泥淖浸染。也怕……我习惯了这光亮,待到它终将离去,这双眼睛连曾经的长夜也无法忍受了。”
姜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片刻后,她突然展颜一笑,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洞察:“行,我听懂了。你觉得我选了个死局,你怕你这船沉了会淹着我,怕你这树倒了会砸着我,怕我哪天觉得你实在扶不上墙,拍拍屁股走人,留你一人在黑暗绝望中沉底,对吧?”
萧云谏的目光陷在她那双过分清澈的眼底,那些精心包裹的话语,被她三言两语撕开伪装,露出内里最不堪的恐惧——他不怕死亡本身,但怕这死寂中的一点星火,最终只照亮了他彻底沉沦前的狼狈。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被扼住的涩意:“姜姑娘……如此通透。”
姜荔上前一步,距离骤然拉近。萧云谏只觉一股混合着阳光、草木清气与少女特有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深处:“听着,萧云谏,萧明渊。我姜荔是什么人?我要他死的人,他活不过三更;我要他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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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也要给我让道!”
萧云谏呼吸骤停。一种近乎战栗的酥麻感便从脊椎窜起,指尖不受控地轻颤,仿佛灵魂正被这火焰般的目光生生拽出躯壳。视野里一切都在褪色,唯剩那双灼人的眼睛,如太阳般在他荒芜的精神荒原上烙下永不消退的印记。
姜荔直起身,用力拍拍自己的胸前:“不就是生病吗,放心,你的病交给我,我保证给你治好——”
她话音未落,却见萧云谏气息骤乱,剧烈地喘息起来。姜荔一惊,慌忙学着福德的样子去拍抚他的后背:“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萧云谏努力平复着胸腔内那撕裂般的悸动与眩晕。他这身子经不得半分情绪起伏,稍一激动便会牵动病灶。此刻,强烈的咳意翻涌上来,他勉力抬手,指向书案一角放着的白瓷小药瓶。
姜荔飞快倒出药丸送入他口中。
萧云谏几乎是囫囵吞下,那令人揪心的咳嗽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呼吸依旧微弱急促,神色比之前更加疲惫衰弱,整个人如同一张被雨水打湿后的薄宣。
姜荔站在旁边,抿着唇,难得地沉默下来。她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眼前这人真实的脆弱——不是她想象中蛰伏待起的真龙,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病入膏肓、可能连一阵稍微猛烈点的风都经受不起的病人。那份“要救他”的决心依旧在,但那沉疴的重量,第一次让她感到了无措。
“咳咳……抱歉……吓着你了……”萧云谏脸色苍白地靠在椅背上,几乎失了所有气力。
姜荔摇摇头:“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
萧云谏看着姜荔,那双总是跳跃着火焰般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他的狼狈,还有一丝……茫然。
这比任何怜悯或同情都更让他心头一刺。他习惯了被人视为累赘,习惯了他人眼中或惋惜或漠然的神色,却唯独不适应这眼前这能视宫规于无误、轻易从陈锋手中夺刀、说着要逆天改命的人,因他而流露出这般神色。
“姜姑娘……”他低声说道,“这并非你之过,是我这身躯,太过不争气罢了。”
姜荔静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虽不高,但异常坚定:“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闻言,萧云谏唇边艰难地牵起一抹极其虚弱的笑意:“那萧某的命……就暂且托付给姜姑娘了。”
见他实在支撑不住,需得静养,姜荔便准备离开书房,然而就在她指尖刚触及门扉的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唤:“姜荔。”
她回眸看他,只见他靠在椅中,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灰败,那双沉静的眼眸却定定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一时难以辨清的复杂情绪,似有千言万语。
萧云谏的唇瓣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说什么至关重要的话,然而,最终出口的,却只是最现实的关切与提醒:“我予你的地图上,以丹砂标记之处,皆是宫禁重地,纵使你有踏雪无痕之能,其中也是险象环生,切记避开为上,万莫轻易涉险。”
姜荔握着那张尚带墨香的图纸,朝他笑了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
萧云谏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窗外是明亮的阳光,一片梧桐叶被风卷着穿过窗棂,落在书案一角。虽已入秋,但暑气的余威犹存。
也许令人感到灼热的,并不止这残留的秋阳。
待到枝头秋叶尽落,太医院早已预言过的那个肃杀寒冬,便将接踵而至了。
这眼前的光明,他还能再看多久呢?
-
9. 旧事
姜荔步出书房时,陈锋正紧盯着她,福德焦急地等在外面,看见她连忙迎了上去:“奴才刚才听见殿下在咳嗽,现下情况怎么样了?”
“没事了,刚才吃了药,正在休息。”姜荔压低声音说道。
“好好,那就好,那就不去扰殿下清净了。”福德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转身匆匆走向后厨。
姜荔快步跟上,只见福德将药罐子洗了洗,又取过一旁备下的药材,重新装入罐中添水熬煮。
姜荔目光落在那堆药材上,她虽然不通凡俗医术,但是毕竟炼过丹,对药材品相还是有一些了解。她放眼看去,这些药材干瘪黯淡,分明是些药铺筛剩下的劣等边角和积年陈货,药性早就所剩无几了。
“这些药能治病吗?”她忍不住问道。
“姜姑娘……唉,咱们漱玉宫里的光景,您这些日子也看到了……”福德一边说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紧张地瞥向姜荔,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又要像上回般胆大包天溜进太医院,“横竖这方子还是那个方子,无非是温养固本的效力,好药孬药差别也是不大……况且这殿下的身子骨弱,药性若太盛猛,只怕虚不受补……”
姜荔当然不信福德这些托词,她心知肚明,这些干瘪的药草熬出的黑汤,哪有什么滋补可言。不过她也没再继续说,只是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和翻滚的药汤,问道:“福伯,先前殿下说他是先天不足,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福德添柴的手猛地一抖:“唉,姜姑娘,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你跟我说说嘛。”姜荔索性蹲下身,仰头盯住福德,“我保证不说出去,不然我只有去问殿下了……”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福德慌忙摆手,他看出来了,眼前这姑娘行事天马行空,偏生殿下待她又格外不同,要是她真去问了,只怕会把殿下心头的伤疤再戳一遍,他叹息了一声,“……都是十三年前的孽债了……”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仿佛穿过时光看见了昔日的盛景:“殿下的母妃……丽妃娘娘,当年可是艳冠京城的美人,深得圣宠,殿下出生时,玉雪可爱,聪明早慧,也是极受陛下喜爱。六岁那年,陛下甚至亲口赞殿下有‘龙章凤姿’,还私下里抱过殿下在膝头批阅奏章……”
“可就在那一年……就在那之后不久……”福德的语气变得艰涩而悲痛,“宫里就起了滔天的流言蜚语,说丽妃娘娘她……她与侍卫有染!还说、说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是龙种,而是……而是……”
他老眼里蓄满了悲愤的泪水,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哽咽着:“……可怜丽妃娘娘性子那样烈……为了自证清白……竟一头……一头戕在了宫墙上……那血啊……溅了满墙呐……”
姜荔蹲在灶边,眉头紧紧拧起。她不理解以死自证清白的意义,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
“那后来呢?”她追问道。
“后来?”福德苦笑,声音压得更低,“丽妃娘娘一去,死无对证……陛下震怒,虽未明旨定罪,可谁还看不明白?殿下的皇子身份虽还在,却等同于流放,丽妃娘娘留下的人,也死的死,散的散……殿下被挪到这最偏僻的漱玉宫,身边就剩下了老奴……”
他的声音颤抖着:“娘娘自戕时……殿下就在跟前……亲眼目睹啊!那之后,他整日整夜地发高热、说胡话,哭喊着要母妃……太医院的人,送来的药不是敷衍了事,就是药性相冲;殿下那时才六岁,哪能保护自己?本就先天不足的身子,怎经得起这般折腾?一场大病下来,几乎掏空了底子,落下这缠绵病榻的病根……再后来,殿下性子就变了,沉默寡言,心思深沉得像个大人……”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照着福德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未干的泪痕。
姜荔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听着,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六岁孩童在血泊前尖叫,在高热中挣扎,在无尽的冷眼、猜忌甚至恶意中挣扎求生,拖着病弱的身体熬过十三载春秋……难怪他总是那样沉静,那样疏离,那样一遍遍提醒她这是艘沉船,他早就明白了这血淋淋的现实。
“那些人呢?”姜荔眯起眼睛,视线变得锐利,“那个侍卫,那些嚼舌根传谣的,还有那些落井下石、推波助澜的太医……都怎么样了?”
还有那个狗皇帝,不过这没什么好问的,她前几天才见到他昏庸腐朽的样子。
“那个侍卫……在事发当天就被人发现浮尸在御花园池子中了。至于其他人……”他眼中闪过一份冷硬的光,那是多年积压的恨意,“殿下咬着牙熬了整整六年,忍辱负重,抽丝剥茧,终于为丽妃娘娘洗刷了冤屈,德妃……太医……还有那些党羽……该付出代价的,一个也没跑掉!”
姜荔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还以为终于有人可以给她砍了。不过转念一想,萧云谏能在那种境地挣扎求生,没有坐以待毙,倒比她原先想的要硬气得多。
福德的声音却又再度变得凄凉:“可惜啊……就算真相大白于天下,证明了娘娘的清白……圣上他……大约也是不想再揭开这心头的旧疤,待殿下依旧……圣心已冷,不见呐。”
“什么圣心已冷?”姜荔嗤笑了一声,“我看就是觉得自己没面……”
她话还没说完,立刻被福德一把捂住嘴,他焦急地左右张望,嗓音颤抖:“姜姑娘慎言!老奴今天跟您说的这些,您就当过耳即忘的故事,万不可再提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姜荔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福德着急唤了一声:“姜姑娘,您要去哪儿?您可别乱来啊!”
“放心,”姜荔头也没回,声音轻松,“就在附近随便逛逛,熟悉熟悉。”
-
姜荔行至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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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宫宫门,陈锋的身影已挡在她面前,他手按腰刀,神色冷硬:“马上入夜了,宫中有门禁,你要去哪里?”
姜荔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地图:“我出去探探路,喏,殿下亲赐的地图,他点了头的。”她又挑眉,“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我的职责是护卫漱玉宫!”
“哦——”姜荔拖长了调子,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耸耸肩,手掌推开宫门,陈锋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得眼前那道绿影倏然一晃,方才还近在咫尺的人,竟已在宫门开合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福德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时,萧云谏正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听见他进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殿下,该用药了。”福德小心翼翼将药放在桌上,“姜姑娘她说……在附近逛逛就回来。”
“嗯。”萧云谏应了一声,走到桌边,端起那碗依旧散发着劣质草药气味的汤药,碗中药汤微漾,映出一张苍白倦容。
“殿下……”福德看着自家殿下这副模样,心头揪紧,忍不住低声道,“姜姑娘她……是真心想帮您的。她刚才问起……问起当年的事,奴才……奴才没忍住……”
“无妨。”萧云谏轻声说道,目光却似穿透宫墙,看到了那个在暮色中跳跃探寻的身影,“以她的性子,迟早会问的。不是你告诉她,也会是我亲口说出。”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她想知道什么,无须隐瞒,如实告诉她便是。”
福德嘴唇嗫嚅了几下,“殿下……”
萧云谏将药碗凑近唇边,苦涩药汁仿佛连同沉重的现实被他一并咽下。他眼帘微垂,声音淡得近乎叹息:“这样也好。让她早些看清,这宫墙之内,究竟是怎样的一片污浊不堪的泥沼。”
-
姜荔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一棵梧桐的树梢上,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着这片金碧辉煌的牢笼。
这个休闲任务真是憋屈,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心里头堵得慌,比跟人真刀真枪干一架还难受。这皇宫里藏污纳垢,也不知道哪片宫墙还凝着枉死的血,哪片池底还埋过屈死的骨。
她甚至有些恶意地想:若这世间真有厉鬼索命倒好了,让那些肮脏的罪孽自食恶果,她也能痛痛快快打一场阴魂!
她看了一眼太医院的方向,萧云谏的沉疴是经年累月的顽疾,凡俗药石之力如同杯水车薪,早已触及极限。她需要的是能撼动这“天命”的非常之法,是修士手段,而非人间汤剂。
姜荔展开手中萧云谏所赠的地图,御花园草木葱茏,说不定蕴藏着更多灵气,能助她快速恢复灵力,值得一去;国师府她早就好奇多时了,不过那里标注着显眼的丹砂记号,守卫森严,今日恐怕不能彻底动手探查完毕;御药房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多少捎些药草回来。
她脚尖一点,率先朝着御花园的方向飞去。
10. 国师府
片刻后,姜荔来到一片花香与水汽弥漫的园子。御花园占地颇广,园内曲径通幽,奇石堆叠,精心栽培的名贵花木争奇斗艳。
她凝神感应,只觉此地看似绿意盎然,灵气却稀薄得可怜,多半是移栽草木失了天然灵韵,与漱玉宫相差无几,仅有几处风水稍佳的点位,能汲取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末灵气。
算了,来都来了。姜荔撇撇嘴,勉强寻了处灵气稍浓的草木丛,隐入其中盘膝而坐。
夜色很快降临,姜荔刚结束打坐,正要站起来,却突然听到几缕压得极低的议论声随晚风悄然钻入耳中。
“……户部那位大人,还在乾元宫外跪着?”
“可不,北边时疫闹得凶,药材告罄,求陛下开御药库赈灾呢。”
“陛下……如何说?”问话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叹息传来:“圣谕,炼丹、祭神乃当前第一要务。待仙丹大成,神恩普降,灾厄自消。”
“……这……”另一人语塞。
“嘘——噤声吧。圣心已定,你我妄议何益?”
脚步声与议论声逐渐远去,姜荔却忍不住嗤笑一声。
仙丹大成,神恩普降,灾厄自消?什么玩意儿,就算是在修仙界,遇上大疫,各宗门也要派遣弟子,挨家挨户送药救治,布设祛病除秽的阵法,指望着老天爷消灾?扯淡呢。
她看这王朝干脆毁了算了。
可惜姜荔现在实力未复,还不足以单枪匹马挑了整座皇宫的禁军。她只能站起身,足尖轻点,朝着国师府方向疾掠而去。她倒要瞧瞧,那位装神弄鬼的国师,究竟在捣鼓些什么鬼名堂。
-
国师府坐落在皇宫东南角,姜荔凝神望去,只见府邸内外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身着玄甲的精锐禁军,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她一落地便已感知到了,这国师倒是会挑地方,给自己选了个皇宫最风水宝地,灵气最足的场所。
可惜除了这天然积聚的灵气尚可圈点外,整体运转散乱无章,更无相应的聚灵法阵引纳归元,足见这国师在此道上的浅薄无知。这所谓国师的道行,在姜荔看来,比街头算卦的半仙也高明不了多少。
她收敛气息,小心避开巡逻视线接近那处烟雾缭绕的丹房,揭开一片琉璃瓦。只见室内摆放着足有两人高的巨大青铜炼丹炉,炉火正旺。数十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人或盘坐念咒,或往来穿梭,他们紧张地添着柴薪,扇着巨大的蒲扇,看守着旁边堆积如山的珍贵药材。
炉前主位上,盘坐着一名须发皆白,身着紫金八卦道袍的老者,正是当朝国师玄微子。他双目微阖,手掐法诀,一派仙风道骨,只是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药石味儿,混杂着硫磺、硝石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草木矿石气息。也不知这炼丹炉里装着多少民脂民膏和珍贵药材。可惜以国师府这么森严的守卫,别说偷药材了,恐怕连靠近都很难。
姜荔打量了一下这炼丹炉,以她的标准来看,这炉体厚薄不匀,结构粗劣,能量流转滞涩紊乱。若在修仙界,就是个废炉子,绝对炼不出什么正经丹药。
不过嘛……她嘴角一勾,跃下屋顶,从地上拾起三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在掌心随意掂量了一下,随即从一扇打开的窗户中悄无声息地射出。
第一颗石子击中炉鼎靠近地面的鼎足支撑薄弱点。一声如同支架不堪重负的细微金属摩擦声响起,瞬间被炉火的轰鸣和道士们扇风的“呼呼”声掩盖。只有离得最近的一个扇火道人似乎被这异响惊动,茫然地抬头瞥了一眼炉底,见火光依旧,便又低下头去。
第二颗石子紧随而至,“噗”一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烂泥,深深嵌入炉壁那片被高温烤得最薄、已隐隐透出亮红的区域。
第三颗石子不偏不倚,正卡在了丹炉顶盖一个冒着灼热蒸汽的出气孔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炉火的噼啪声似乎变得有些沉闷。
国师似有所感,睁开眼睛,正要探察异样,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猛地炸响。
只见那原本平整通红的炉壁,以嵌入石子处为中心陡然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赤红滚烫的炉渣、未燃尽的炭块混合着内部正在剧烈反应的粘稠药液,如同火山爆发般喷射而出!
“啊——!”
“炉裂了!快闪开!”
“师父小心!”
惨叫声、碰撞声、火苗舔舐木料的噼啪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肃穆。方才还一派仙风道骨的灰袍道士们,此刻犹如被捅了蜂窝的马蜂,惊惶失措地四散奔逃。
有人衣角被火星点燃,在地上翻滚哀嚎,有人被飞溅的滚烫碎片击中,抱头鼠窜,更多的人被那爆发的浓烟呛得涕泪横流,猛烈咳嗽,根本睁不开眼,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互相推搡和冲撞。
国师此刻也是狼狈至极,他虽在爆炸瞬间反应极快地向前扑倒,避免了最直接的冲击,但后襟和道袍袖摆已被燎出数个焦糊大洞,几缕精心养护的银丝长须被灼热气流烤得焦黄卷曲。
更糟的是,一块飞溅的小碎片狠狠击中了他撑地的左小臂,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的脸埋在石砖上,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和身后灼人的热浪,心中惊骇与暴怒交织——炉膛怎会突然爆裂?这等精心铸炼、耗费万金的丹炉!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殿外轮值的禁军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动,呼喝着撞开沉重的殿门冲了进来,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浓烟、灼人的热浪、满地狼藉的碎片和如同没头苍蝇般哀嚎奔逃的人群,禁军一时竟被堵在门口难以前进。
混乱的中心,无人注意到融入烟雾与惊惶人群的姜荔身影。
她如同鬼魅般滑向药材堆积处,她目标明确,专挑那些品相极佳,看起来对固本培元有用的珍稀药材装进一个随手扯来的厚实布袋中,整个过程快得只留下残影。
待布袋鼓胀,她顺势将其往肩上一甩,毫不犹豫地汇入奔逃的人潮,借着浓烟的掩护与人群的推挤,身影几晃便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弥漫的硝烟与夜色之中。
-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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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声如同天罚的巨响震彻整个皇宫,即便隔着重重宫阙,也清晰地传递到漱玉宫。
萧云谏几乎是瞬间被惊动。他只着单衣,疾步而出,立在正殿的门槛之内。夜色勾勒着他苍白的侧脸,下颌线紧绷,目光望着远处东南方那片被映红的天空。
陈锋疾步上前,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却也难掩惊疑:“禀殿下,声响来源为皇宫东南方向,疑似……国师府。”
国师府。
萧云谏沉默着,鸦翅般的长睫在他眼下投出两片深重的阴影。他的指尖冰凉,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姜荔……那个说着“逛逛就回”的身影,此刻还未归来。她所谓的“逛”,难道便是逛到那龙潭虎穴,去掀翻了天吗?她现在在何处?可曾从那个已化作炼狱的地方全身而退?
“陈锋,”萧云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去探探发生什么事了。”
陈锋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直奔东南方向而去。
萧云谏依旧站在门口,福德闻声赶来,焦急地扶着自家殿下冰凉的手臂,连声劝道:“殿下,外头风大,您快进去!陈侍卫已经去探了,姜姑娘她……她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毫无底气,那国师府方向的动静,听着就骇人。
萧云谏没有回应,只是固执地望着宫门的方向,仿佛要将那沉重的朱漆大门望穿。远处混乱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就在福德快要支撑不住萧云谏微微摇晃的身体时,宫墙之外,一道极其轻微的破风声由远及近。
萧云谏的瞳孔骤然收缩。
漱玉宫那扇沉重的宫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一道纤细的绿影如轻烟般滑入,反手又将门轻轻合拢。正是姜荔。
她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厚实布袋,脚步轻快得仿佛只是去御花园折了支花回来。除了发鬓被夜风吹得微乱,裙角沾了些许尘土,整个人安然无恙,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宫灯下依旧亮得惊人。
“殿下?福伯?你们怎么都在门口站着?”姜荔看到门口如临大敌的两人,尤其是萧云谏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和紧抿的唇,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随手指了指搁在地上的袋子,“看,我带了好东西回来。”
福德倒抽一口凉气,目光死死黏在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和从中露出的药材上,腿肚子都在打颤:“姜姑娘……你……你从哪里……”
“国师府捡的。”姜荔答得语气轻松,“那边正乱着呢,药材撒得满地都是,不捡白不捡,多可惜。”
福德惊魂未定还想再问,陈锋已从夜色中快步赶回,神色凝重地禀告:“殿下,打探清楚了。国师府丹房突发意外,炼丹炉不知何故炸裂,国师亦在爆炸中负伤。”
他话音未落,目光就瞬间钉在庭院中姜荔和她脚边的药材上,借着一旁宫灯微弱的光,几株品相不凡的药材正从袋口倔强地探出。陈锋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你?!”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是你动了国师的丹炉?!”
11. 赈灾
姜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唇角弯起一抹狡黠又无辜的弧度:“什么呀?那国师自己学艺不精,胡乱折腾,丹炉年久失修撑不住炸了,关我什么事?”
她甚至悠闲地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灰,反正那三颗石子早就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化为齑粉,证据全无了。
看着姜荔脸上的表情,陈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分明就是你——”
“陈锋,”萧云谏的声音切断了他即将爆发的狂怒,“今日漱玉宫无人外出。”
“殿下?!”陈锋如遭重击,不敢置信地瞪着萧云谏,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病弱的主子。他无法理解,殿下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庇这个胆大包天的祸星?
一旁的福德已是面无人色,他颤巍巍地指着地上那个烫手山芋般的布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些药……”
萧云谏的目光也落在那袋药材上,浓密的长睫低垂,掩住了眸底飞速流转的思量。就在这时,姜荔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轻快地插了一句:“对了,我听了几句闲话,说户部那个谁……还在乾元宫外头跪着呢。”
萧云谏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她抛出的信息碎片,轻声说道:“林尚书。”
“嗯,对,殿下你知道啊?”姜荔一拍手,仿佛恍然大悟,“听说是北边闹时疫,药都断了根,等着救命呢。那国师倒好,还在那儿炼什么仙丹……”
“哎哟,姜姑娘,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不,福伯,”萧云谏倏然抬首,打断了福德的惶急。他苍白的脸上,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直直看向姜荔,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混乱,看到了某个稍纵即逝的契机。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因这动作传来一阵细微的闷痛,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准备我的朝服。我明日上朝。”
“什……什么?”福德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溜圆,“殿下?!您这身子骨,怎么能……”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萧云谏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断,他的目光投向那片仿佛还残留着爆炸余烬的夜空,“国师炼丹遭天罚,此乃天时;其人重伤难现朝堂,此乃人和。我去补这这地利之缺……去助林尚书。”
福德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被自家殿下眼中那种久违的的光芒所慑。他跟随殿下多年,这种目光,唯有在上次殿下决意为丽妃娘娘翻案时才见过。
陈锋眉头紧锁,声音沉重:“殿下,您久未临朝,此刻贸然前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国师虽伤,其党羽仍在,陛下又态度不明。此举太过凶险!”
萧云谏的目光越过忧心忡忡的两人,看向姜荔,不同于福德的惶恐与陈锋的反对,少女眼眸里跳跃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她嘴角微扬,仿佛他此刻的决定,正是她翘首以盼的场景。
他轻轻笑了笑:“姜姑娘,这些药材,劳烦你妥善收好。或许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们来救命。”
“啊?你不吃吗?”姜荔脸上的兴奋瞬间被失望取代,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手指戳了戳布袋里露出的名贵药材,“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多少尝点嘛。”
萧云谏眼中的那丝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点无奈和纵容:“……那就劳烦姜姑娘,帮我熬一碗药吧,只需能让我支撑到明日早朝结束便好。”
他目光转向依旧面沉如水的陈锋,那点笑意迅速沉淀下去,化作磐石般的坚定:“陈锋,我意已决。备车。”
-
姜荔嘴上说是熬药,其实压根不看太医院那套方子分量,自顾自地挑选着那些看着最顺眼最极品的药材往要罐子里扔。福德看得眼角直抽抽,忍不住探头:“姜姑娘,您悠着点,殿下那身子骨虚着呢,这药性太猛,补狠了怕是受不住啊!”
“放心吧,福伯,我心里有数。”姜荔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跳跃的火苗,炉火将她侧脸映得微红。
等她端着那碗浓缩精华的汤药来到主殿时,萧云谏已在福德的搀扶和陈锋的协助下,换上了那身玄青色的皇子朝服。殿内烛影轻摇,柔和的光线倾泻在他身上,朝服上繁复精美的暗纹仿佛被点亮,流淌着温润而低调的光泽。
姜荔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眼前忽的一亮。平日里萧云谏总是一身素雅常服,病弱疏离,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郑重其事的朝堂打扮。
玄青色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肤色近乎透明,却奇异地赋予了他一种凛冽而脆弱的美感。宽大的袍袖和衣襟在他清癯的身形上略显空荡,但那挺拔的脊梁和沉静的气质硬生生撑起了这份沉重,反而显出几分料峭孤峰般的冷峻与坚韧。
这可真是脸在江山在啊,就是太瘦了些,姜荔忍不住心里琢磨,等以后多养点肉,补得更壮实了,肯定更好看。
她就这么端着药碗,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萧云谏,绕着走了小半圈,像是在欣赏自家地里刚出土的大白菜,就差没上手捏捏试试分量了。
萧云谏被她这毫不掩饰的打量看得耳根微热,下意识地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姜姑娘……药给我吧。”
“哦,好。”姜荔这才回神,赶紧将药碗递了过去。
-
萧云谏接过姜荔手中那碗浓稠黑亮的药汁。入手微烫,碗内蒸腾起一缕苦烈刺鼻的气味,混杂着难以忽视的霸道药性。
福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唤:“殿下,这药……”
萧云谏目光扫过姜荔期待又略带心虚的眼神,最终停留在碗中那深不见底的墨色上。他不问成分,不问剂量,只是微微颔首。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这碗凝聚着她“好意”的药,便是他此刻亟需的力量。
他闭了闭眼,毅然仰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药液甫一下喉,萧云谏的额角便迅速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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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他指节瞬间攥得发白,猛地撑住桌沿才稳住身形。福德和陈锋同时惊呼出声,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然而萧云谏只是微微摇头,他喘息片刻,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挺直脊背,缓缓看向一旁同样面露担忧的姜荔,勉力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多谢姜姑娘,药性……很足。”
足得像是在他冻僵的肢体上浇了一瓢滚油,先是剧烈的灼痛,紧接着便是猛然爆发的凶悍劲力,将一种久违的力量强行注入他的筋脉。
他转头看向陈锋,问道:“车备好了吗?”
陈锋牙关紧咬,垂头道:“已在宫门外候着。”
“好。”萧云谏的目光掠过姜荔,平静地嘱咐道,“我回来之前,待在漱玉宫,哪里都别去。”
姜荔目送着他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身影走向宫门,扬声道:“萧明渊!”
萧云谏闻声止步,侧过半边脸。
“你也别太勉强自己。”姜荔一挺胸膛,语气笃定,“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管是劫天牢还是劫法场,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
萧云谏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我想应该不至如此。”
-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福德坐立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望向宫门方向,又唉声叹气地坐下。
姜荔则盘膝坐在廊下,闭目调息。她没有离开半步,但敏锐的心神感知却早已弥散开去,将宫墙之外的动静——哪怕是最细微的风吹草动、鸟啼足音,都清晰地拢入心中。
夜色一点点褪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继而染上浅淡的金红。
姜荔的眼睛倏然睁开:“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已飞身扑向宫门。几乎是同时,那扇紧闭的沉重朱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陈锋与一名陌生仆役一左一右,搀扶着萧云谏走了进来。他们身后,紧跟着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他唇瓣干裂,满眼血丝,却仍强撑着步伐,一同踏入了漱玉宫的庭院。
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熹微的晨光与可能窥探的目光。
甫一踏入庭院,萧云谏强撑的最后一点力气似乎瞬间耗尽。他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倾,若非陈锋和那陌生仆役死死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剧烈的咳嗽再也无法压抑,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他唇边溢出暗红的血丝,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在玄青色的朝服前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色。
“殿下!”福德的声音都变了调,踉跄着扑上前,老泪纵横。
姜荔箭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探出指尖点在萧云谏眉心,将自己几日积攒的微末灵力尽数渡入。
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奔涌在萧云谏的筋脉。他勉力抬眼,视线虽已模糊,却努力聚焦在姜荔写满焦虑的脸上。他苍白的唇边极其艰难地扯出一点近乎虚幻的笑意,无声张合唇形:“别担心。”
12. 药材
众人将他搀扶至主殿座椅。不知是那点灵力起了效果,还是他凭意志硬撑过最艰难的时刻,那惊心动魄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
那位面色憔悴的老者这才上前一步,对着萧云谏深深一躬,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与重负都注入这一礼之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沙哑地响起:
“七殿下大恩!北地数十万染疫灾民性命,全系殿下今日朝堂舍生请命!若非殿下……”他哽咽了一下,“罪臣无能,空耗时日跪求无门,若非殿下力挽狂澜,此番怕是人命涂炭,万劫不复!殿下身子未愈便如此操劳,此恩此德,下官……下官代北境父老,拜谢了!”
他说着,竟真的不顾官仪,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林大人……不可……”萧云谏的声音虚浮如游丝,手指微动了一下想去拦,身体却软得动弹不得。他这一动,唇边立刻又溢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呛咳。
福德和那仆役手忙脚乱地去扶林尚书。萧云谏深吸几口气,气息稍稍稳定后目光转向林元正:“林大人……那……手谕……”
“拿到了!拿到了!”林元正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双手奉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陛下已允准老臣即刻调取御药库存药材,驰援北地!殿下大恩,老臣与北地百姓……”
“不必……言谢。”萧云谏打断他,目光越过林元正,投向一旁的姜荔,“姜姑娘……将那袋的药材……给林大人……”
姜荔依言将那沉甸甸的布袋扛了过来,咚地一声放在林元正脚边,直言道:“林尚书,这些是我捡的。”
捡的?
林尚书下意识低头,袋口微敞,几片光泽温润的灵芝切片和几缕品相非凡的老山参须赫然映入眼帘。
他心头猛地一沉,昨夜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犹在耳畔,今晨朝堂之上,七殿下那番以“天罚昭昭”为引,痛陈“炼丹虚耗,有违天和,当以苍生性命为先”的泣血谏言更是在脑中回响。
他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姜荔,再看着眼前这些只可能送往国师府的极品药材…………一个大胆得令人心惊的猜想瞬间成形。
林元正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恳切:“殿下,北境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用不上这些。”
萧云谏靠在椅中,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因失血和力竭带来的茫然,显然不解其意。
林元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萧云谏和姜荔郑重地拱了拱手,解释道:
“殿下,疫病肆虐如虎狼,救民于水火,靠的是量大、价廉、易得的方剂。黄连泻火解毒,苍术辟秽健脾,麻黄桂枝解表散寒……这些才是能在大锅中熬煮,分予万千百姓的救命稻草。此等灵芝、老参,固然是世间奇珍,能吊一人垂危之命,却救不了那漫山遍野的哀鸿遍野。”
他的目光落在萧云谏染血的衣襟和毫无血色的唇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疼惜:“它们……应该用在刀刃上,用在最该用之人身上,护住那能擎起一方青天的脊梁。”
他顿了顿,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语气变得异常清晰而有力,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殿下,这些药材,乃是老臣感念殿下今日舍身相救北境数十万生灵之大恩,倾尽多年俸禄积蓄,特意为殿下购置的!只为殿下能好生调养,早日康复。另有一些日常调养所需的药材,老臣即刻便命家仆送到漱玉宫来,万望殿下切勿推辞!”
萧云谏靠在椅中,面容苍白依旧,然而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却清晰地映照着林元正笃定的神情。
他明白了林元正的用意。这不仅仅是对他今日冒险的回报,更是一种无声的站队,是一纸赌上全部身家的投名状。
林元正宁愿押上他半生清誉,宁可背负可能的牵连之罪,也要硬生生将“国师府遗失药材”这一棘手之事,转圜成一场“光明正大”的馈赠,替他遮住所有可能的后患。
他吃力地微微颔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沉重的力量:“林大人……用心良苦。云谏……愧领了。”
见殿下了然并应承下来,林元正紧揪的心略松一口气,眉宇间那层深重的忧色似乎也化开了几分:“殿下言重!此乃臣下本分,更是肺腑之诚!”
他不再多言,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拿着那份御批的手谕去开库取药,北上救灾刻不容缓。他再次躬身:“赈灾事大,下官即刻告退,不敢再叨扰殿下休养。药材及后续所需,稍后便会命人送到。”
临转身前,他最后深深回望一眼萧云谏:“殿下,待熬过今冬,疫情自会大大好转……您也千万保重玉体!”
-
林尚书的身影刚消失,方才还勉力端坐的萧云谏面庞骤然失去了所有血色,他薄唇微启,只发出一声虚弱近乎气音的“扶我去榻上……”,整个人便如断线的人偶般软倒下去,眼帘沉重地闭合,彻底失去了意识。
“殿下——!”
“殿下!”
惊惶的呼喊同时响起。福德老脸煞白,第一个扑上前,和陈锋手忙脚乱地将那具失去生气的单薄身躯半扶半抱着挪向内室的床榻。他哆哆嗦嗦地用手背去探萧云谏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尚存,这才稍微找回一丝心神,嘶声指挥着:“快!快拿热水,帕子!还有殿下的常服!”
陈锋立刻转身去打温水。姜荔抿着唇,她一眼扫过那袋被林元正“馈赠”回来的名贵药材,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精准地捻出一片蕴含着稀薄灵气的不知年份老参片。她直接捏开萧云谏紧咬的牙关,将那片珍贵无比的老参轻轻塞入他舌下含着。
她在萧云谏耳边低语,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命令:“含好!给我撑住!”
福德用软巾仔细擦拭着萧云谏额角颈间不断沁出的虚汗,手抖得不成样子。
一时间,漱玉宫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姜荔始终蹲在榻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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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神感知着萧云谏的生命体征,同时将自身积攒的最后一点灵力涓滴不剩地渡入他枯竭的经脉。福德和陈锋更是大气不敢出,目光紧紧锁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更长。在姜荔输送的微弱灵力协同作用下,舌下那片极品参片终于开始发挥效力。那原本急促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了一些节奏,深浅不一的呼吸虽然依旧细弱,却逐渐趋向一种规律的微弱气息,眉宇间紧拧的痛苦似乎也稍稍松开了一线。
福德紧张地再次确认鼻息,虽然依旧微弱虚浮,但确实已归于平稳。他颤抖着吁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从万丈高空,跌跌撞撞地落回了一点实处。
众人相视一眼,眼底的惊惶褪去大半,只剩下一片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后怕。
-
萧云谏坠入了梦境。
粘稠的猩红漫过他的脚背,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最终填满了整个视野。
他僵立在猩红的中央,小小的身躯如同石雕。视野的前方是那堵染血的宫墙。墙下,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倒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散乱开,像一幅破碎的锦缎。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孩童最纯粹的痛苦,在空旷死寂的宫殿里凄厉地回荡。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灼热。
他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身体在滚烫的火舌中焚烧。骨头在吱嘎作响,血液在沸腾蒸发。眼前是光怪陆离的幻影,扭曲的人脸在火焰中狞笑,带着无尽的恶意和嘲弄。
“……没人要的孽种……”
“……和他娘一样下贱……”
“……活着也是碍眼……”
意识摇摇欲坠,即将沉入最深的深渊——
“含好!给我撑住!”
一个清晰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混沌的黑暗与灼热的炼狱,强行闯入了他的意识深处。那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幻影和恶意低语,像一枚定锚,牢牢地钉在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边缘。
姜荔?
念头未及成形,梦境再次剧烈地扭曲变幻。
他倏然长大,头顶是威严的金色穹顶。视线尽头,端坐着面容模糊的父皇,冰冷的视线如芒刺背。国师爪牙环伺左右,对他连番攻讦:
“……七殿下危言耸听,扰乱朝纲……”
“……久居深宫,妄加评议……”
“……炼丹乃国之重器,陛下天命所归……”
字字句句,利刃般刺向摇摇欲坠的他。
他不能退。身后是丹心泣血的林尚书,是北境数十万挣扎求生的黎民。
前方,是那个赐予他“天罚之机”的少女,是那个扬言“劫天牢劫法场都不在话下”的身影,是如流火般坠入他精神荒原的太阳!
-
13. 非我族类
萧云谏在昏沉中浮浮沉沉,直至翌日午后,意识才缓缓上浮。
这期间,漱玉宫的门槛几乎被踏破。各色人等或真心关切,或别有用心。福德和陈锋如临大敌,守在殿外,将“殿下需静养”这五个字重复了无数遍,终于将大多数访客挡了回去。
唯有少数几位得以踏入内室。他们瞥见锦被下半张苍白的脸,最终也只能在榻边留下一声叹息,摇头离去。
当萧云谏眼睫微微颤动,终于掀开沉重的眼帘时,首先映入模糊视线的是伏在榻沿的姜荔。她侧着脸枕在自己手臂上,几缕碎发垂落颊边,睡得并不安稳。她的一根手指,还带着沉睡中的温热,虚虚地搭在他冰凉的手腕内侧。
萧云谏心中微动,昏睡中那道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支撑着他破碎脉络的涓涓暖流,似乎就来源于此。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想翻过手掌抓住那只手,然而透支的躯体沉重得如同灌铅,他只能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指节。
这一动,倒是把本就警醒的姜荔惊醒了,她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中带着初醒的茫然,待看清他睁开的双眼,那双杏眸瞬间被点亮,惊喜地低呼:“殿下醒了!”
几乎是同时,一直守在角落的福德便扑到榻前。他声音带着哽咽的嘶哑,又不敢高声,只能压着嗓子道:“殿下!您……您终于醒了!菩萨保佑!”
他颤抖着手,连忙将旁边温炉上一直煨着的参汤小心捧起,递到萧云谏唇边。听见动静的陈锋也快步走进房中,搀扶着萧云谏坐起身来。
萧云谏闭了闭眼,试图回忆朝堂上的情景和林尚书的身影,但只余下一片混乱模糊的影子。他缓缓问道:“林尚书……已北上了么?”
“是,林大人拿到御批便火速开库调药,当日下午便率队出城北上了。”福德连忙回答,“他临走前特意交代的日常药材,府上家仆已送来了第一批,都是些殿下往日温补常用的。”
萧云谏微微颔首,目光依次掠过福德与陈锋,落在他们难掩疲惫却写满关切的脸上:“这两日……辛苦你们了。”
福德连忙摇头,眼圈又红了:“不辛苦!只要殿下能醒过来,老奴做什么都甘愿!”
陈锋也沉声应道:“卑职分内之事。”
萧云谏的目光最终停在姜荔身上。她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精神依旧专注,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脱离了危险。
“……姜姑娘。”萧云谏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压下喉间的痒意,“多谢。”
他想谢她的药,谢她的彻夜看护,谢她的多次相助,谢她为这死气沉沉的王朝撬开了一道裂痕……但最终,千般滋味却只凝结成了这干涩简短的两个字。
好在姜荔也不在意,她只是眨眨眼:“你醒了就好,你要是死了我才亏大了。不过有我在,你死不了。”
“什么死不死的,姜姑娘快别说了!”一旁的福德听得心惊肉跳,慌忙出声阻拦,生怕这晦气话冲撞了刚醒的殿下,“殿下刚醒,还是少说话多休息。老奴再去给您盛碗清粥来,垫垫肚子。”他转身匆匆去了小厨房。
萧云谏微微阖目。片刻后,福德端来了温度恰好的清粥。他勉强强撑着咽下小半碗,便再也无力吞咽。
待他用了些粥,侍立一旁的陈锋神色稍霁,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禀报:“殿下,您昏睡这些时辰,宫里宫外来了好几拨人探视。陛下遣了太医来诊视过,大殿下、三殿下,还有几位宫里娘娘都派了心腹来过问……”
他话语微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还有国师府,也递了名帖进来,是国师的首徒亲自送来的。帖子上说国师因受惊过度正卧床静养,待身子稍好些,定要亲自来探望殿下。”
“他还敢来?”姜荔挑眉,“怎么,嫌上一次‘天罚’不够,还想再来一回?”
福德与陈锋如今对姜荔这类石破天惊的言论已有几分免疫,萧云谏只是唇角微扬瞥了她一眼,随即转向陈锋:“帖子收下,替我回话:劳国师挂念。云谏病体未愈,需静养些时日。待好转后,自当亲往国师府,向国师面致谢忱。”
“是。”陈锋应下。
-
几日后,宫中传来了道不咸不淡的上谕:七皇子体弱,宜深居简出,安心静养,旬月之内无需赴朝听政。
看似是体恤,实则是变相的禁足与疏远。帝王之心依旧冷若冰霜。
这反倒为漱玉宫带来了难得的安宁。前来探视者少了许多,即使偶有踏入者,窥见的也只是萧云谏确凿的病容。国师负伤在身暂无动作,萧云谏朝堂昙花一现后便告病不出,帝王沉默如常。宫苑内外,一片诡异的平静。
姜荔也争分夺秒打坐调息。先前为替萧云谏疗伤,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的灵力又全都用完了,她不得不从头再来。
当陈锋步入萧云谏的书房时,就看见昏黄的宫灯下,萧云谏坐在书案旁,他苍白的手指捏着药碗边缘,目光却沉沉地锁在案几上摊开的边关急报上。他另一只手执着笔,悬在半空,似乎在昏暗的光线下费力地辨识着字迹,又像是在地图上勾勒无形的防线。
“殿下……”他皱了下眉头,“您身子刚见些起色,何苦如此耗损心神?”
“既已入局,便无法抽身了。”萧云谏轻声回答道,他看了一眼摇曳的烛火,“便当是这残灯余烬,临熄前再挣扎着亮一瞬吧。”
陈锋胸口一窒,沉默在狭小的书房里蔓延开来。他看着主子疲惫的侧脸,想起前些日子的凶险。片刻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窥破天机的惊悚感。
“殿下,若非那姜荔……”他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但字字清晰,“卑职暗中留意她已有七日。整整七日,她粒米不进,片菜不沾,仅靠每日少许清水维生,然其神采奕奕,步履轻捷,精力之充沛竟远胜常人!这……这绝非血肉之躯所能为!”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殿下明鉴,此女……非我族类啊!其来历诡谲,手段莫测,您千万不要被其蛊惑啊!”
萧云谏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他嘴角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陈锋……她若真是来蛊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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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我之幸。”
陈锋瞠目而视:“殿下!您何出此言?那妖……那女子恣意妄为,视宫规法度如无物,更将您的安危置于险境。她今日敢闯国师府,明日便敢直捣金銮殿!她将您卷入这风暴之中,令您拖着病躯强闯朝堂,险些耗尽生机。您怎能说这是‘幸’?”
他追随萧云谏多年,深知殿下心智坚如磐石,行事素来审慎隐忍。可如今,面对这般危险的异类,殿下竟像是被蒙蔽了心智般甘之如饴?
萧云谏搁下笔,他缓缓抬眸,目光越过摇曳的烛光和洒满月光的窗户,落在了东耳房的方向。
“陈锋,若无她闯入国师府,那尊耗尽了民脂民膏的丹炉,此刻仍在昼夜不息地焚烧着北境百姓的救命粮草?”
“若无她搅动这一潭死水,林元正此刻仍在乾元宫外跪求无门,任凭膝盖磨穿,也叩不开那紧闭的宫门,听不见那数十万染疫百姓的哀嚎。他们的绝望,最终只会无声无息地沉入北境的冻土,化为累累白骨。”
萧云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陈锋紧绷的心弦上。
“若非她以命相搏,护我残躯,将我从那无边黑暗中强行拽回,”他微微侧首,视线终于落回陈锋惊疑不定的脸上,“我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漱玉宫深处。”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你说她非我族类,可这世上,披着人皮却行魑魅魍魉之事的人何其多?她所求为何,我不知晓。但她带来的生机,是真;她撬动的僵局,是真;她予我的一丝暖意,也是真。陈锋,此非仅一人之幸,或许亦是这大朔王朝积重难返之际的一场莫大机缘。”
陈锋喉头滚动,想反驳,却一时语塞。殿下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他看着萧云谏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投向耳房那近乎执拗的目光,他明白殿下心意已决,那女子带来的危险与变数,已是他心甘情愿背负的代价。
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深深垂下头,哑声道:“……殿下思虑深远,是卑职愚钝。只是……万事还请殿下多加小心。那姜荔……终究非池中之物,其心难测。”
萧云谏看着他,从容颔首,语带安抚:“我明白你的忧虑。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
姜荔此刻还在皇宫里逛着。她在漱玉宫枯坐调息了一日,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才堪堪凝实了少许,又想起皇宫尚未逛遍,便趁福德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她对对凡俗宫规本就毫无敬畏,不知不觉便行至一处荒僻的角落,恰好听到两个小宫女在墙角满脸惊恐地小声议论:
“……你……你听到了吗?那……那边……昨晚……又有……”一个宫女的声音抖得不成调,“……那笑声……瘆得慌……像从坟地里传出来的……”
另一个宫女猛吸一口气,牙关打颤:“寒、寒梧苑……都荒成那样多少年了……不该……不该有人才对啊……”
“嘘——!要死了你!”第一个说话的宫女紧张地四处张望,正好对上姜荔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面前,正饶有兴致地歪头听着。
14. 高月
“呀——!”两个宫女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姜荔站在原地,歪着头摸了摸下巴。
笑声?鬼?
前几天她还琢磨着要是能有鬼就好了,这还真就冒出来一个?
不过就这个世界这点稀薄的灵力,她对此表示十足的怀疑。
她展开随身带着的皇宫地图,找到了那个寒梧苑的位置。脚尖一点,便朝着那处飞去。
-
寒梧苑位于皇宫西北角。越靠近那里,周遭的宫道便越发荒芜。两侧的宫灯积满了陈年的灰尘,月光是此地唯一的光源。木窗被朽木封住,苑门歪歪扭扭地斜挂着,上面挂着一把大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陈年腐木、霉菌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
姜荔随手一扯,那把本就摇摇欲坠的锁扣便应声断裂。她随手将废铁扔进深可没膝的荒草丛里,迈步便跨进了庭院。
她凝神感知。风声呜咽,虫鼠窸窣,远处宫墙模糊的更鼓……姜荔带着点索然无味的意味环顾四周,这里毫无任何鬼魂之气,果然是人搞的鬼。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脚下枯叶的簌簌声里,忽然夹杂进一声极细微的呜咽。
不像笑声,更像谁在压抑地抽泣。
姜荔循着断续的声音,拨开一丛半人高的草丛,向深处探去。
突然,一道缥缈白影自眼前晃过,随之响起的“哈哈”声空洞洞地回荡在死寂庭院,衬得越发诡异阴冷。
姜荔挑起眉:“别装了,我看得见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那摇晃的影子终于停了下来。
月光洒下,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干枯如草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嶙峋的下颌骨和一双在阴影里闪动着浑浊光芒的眼睛。那人身形骨瘦嶙峋,一身褴褛的宫装辨不出颜色,仅从露出的脖颈和手背那布满污垢的皮肤判断,年纪该在三十出头。
她像是久未见过生人,警惕又带着点疯癫地盯着姜荔,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怪笑:“呵……呵呵……终于来了么……终是……要来杀我了吗?”
“我杀你干嘛?”姜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意耸耸肩,“没那份闲心,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那女子像被戳中了痛处,猛地仰起脖子,一阵更狂乱的尖笑划破夜空,笑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凄楚与怨毒,“我是谁?我是悬在这寒梧苑梁上,日日夜夜都不得安息的冤魂!是这深宫里活该烂掉的影子!哈哈哈哈哈!”
“哦,是鬼啊。”姜荔语气平淡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油纸包着的点心,这是她本想着给宫道偶遇的野猫的,却一直没遇上,“既然是鬼,想必不需要吃东西了。”
那女人看见姜荔手中的点心,顿时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姜荔指尖一弹,点心划了个小弧线,精准地落入女人怀中。她立刻囫囵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吞咽,噎得直翻白眼也死死捂住嘴,拼命地往下咽。
“吃也吃了,”姜荔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现在能说你是谁了吗?”
女子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眼神里疯狂的底色未褪,却多了一丝挣扎。她惊恐地瞥向破败的苑门方向,身体微微瑟缩。
“怕有人?”姜荔了然,直接伸手抓住女人枯柴般的手腕。她不由分说地将人拽向身后那座摇摇欲坠的主殿,边走边说,“进来时鬼影都没一个。不过你要躲,就进去说。”
沉重的朽木吱呀呻吟着合拢,隔绝了院子里婆娑的树影和呜咽的风声。殿内灰尘的气息浓重得令人窒息,女子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像是终于确认了安全,她死死盯着姜荔,嘶哑地问:“你……你是谁?深更半夜,闯进这……这鬼地方,究竟做什么?”
“姜荔,漱玉宫的宫女。”姜荔答得随意,目光扫过布满蛛网的梁柱,“听说这儿半夜三更闹鬼,鬼还笑得挺瘆人,就过来瞧瞧热闹。”
“漱玉宫……”女人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像是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萧云谏?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姜荔眼带探究地看向她,“怎么,你认得他?”
女人又不说话了,枯瘦的身体重新缩进角落的阴影里。
姜荔等了片刻,耐心彻底告罄。她转身欲走:“不说算了,反正猜也猜得到多半是那狗皇帝哪个犄角旮旯的嫔妃,被扔在这儿等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就在姜荔的手即将碰到殿门时,身后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嘶哑又尖利的笑声。那笑声不再装神弄鬼,而是带着一种疯魔般的认同与快意。
姜荔回过头,只见那女人枯瘦的手掌用力拍打着地面,浑身因亢奋而颤抖。
“……骂得好!骂得好啊!就是狗皇帝!天杀的狗皇帝!!”她拍着地,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你敢这么骂……你敢这么骂他!……哈哈哈……我信你了!我信你不是他们派来的狗!丫头……你也是个不怕被诛灭九族的狠角啊!哈哈哈……”
“诛灭九族?”姜荔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在那之前,他坟头的草怕是都长老高了。”
这句话驱散了女人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猜忌。她止住了狂笑,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姜荔,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灼人的,混合着恐惧、仇恨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的光芒。
“丫头……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鬼神都没你胆子大!”
“不是说了吗?漱玉宫的姜荔。”少女的回答依旧简洁,她下巴微扬点向缩在阴影里的她,“你呢,你到底叫什么?”
殿内的死寂仿佛凝成了实质。片刻的沉默后,一个喑哑得像久被遗忘的名字终于艰难地挤了出来:“……高月。”
“高月?”姜荔的眼睛眯了一下,“你认识萧云谏,还有丽妃?”
“丽妃?哈哈哈哈哈……”高月喉咙里先是溢出几声破碎的低笑,随即那笑声陡然拔高,变得疯狂而尖锐,“我怎么可能不认得?那个害我高家满门抄斩的罪名……那个被他们污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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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她不清不白、染指宫闱的侍卫……”
她猛地抬头,惨白月光恰好映亮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怨毒与沉痛,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是在泣血:“……就是我的亲兄,高皓啊!”
高皓?那个福德提过的,事发当天就被沉尸御花园池中的侍卫?姜荔瞳孔微缩:“你知道内情?”
“内情?哈哈哈哈……”高月眼中血丝密布,“哪有什么内情?我高家……满门忠烈的将门之后!父亲死守边关多年,兄长护卫禁宫,从无懈怠!一夜之间……就冠上这污秽不堪的罪名,满门抄斩!妇孺老弱,无一幸免!
她的手死死抠着地砖,指甲翻卷亦不自知:“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被囚禁在深宫里的高嫔,逃过了那一刀,被废黜封号,锁在这人迹罕至的寒梧苑里……让我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看着高家屈死的冤魂不得安宁!”
“你告诉我!”高月突然死命攥住姜荔的衣角,“萧云谏那个小崽子!他不是活下来了吗?有没有为我们……讨回一点公道?报得丝毫血仇?”
“有,他六年后为丽妃案翻案了。”姜荔回忆福德的话,“德妃及其党羽入狱,该杀的都杀了。”
“好好!我就知道那小崽子行!”高月眼睛一亮,咧开干裂的嘴唇,发出嘶哑却快意的尖笑,“丫头,你可别被他那副温温柔柔、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骗了,他心思可深得很呢。”
她忽又涕泣道:“但谁说该杀的全死了?龙椅上那位不还活着吗?分明是狗皇帝忌惮我高家兵权,恨我父亲边关威望!那漏洞百出的构陷,他连审都不审,三日……便急不可待灭我满门!”
姜荔平静地听着,高月嘶吼的真相,萧云谏未必猜不到。可猜到了又能如何?提剑弑君吗?
“还有呢?”她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呵呵……知道得太多,我还能活到今日?”高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鬼地方……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她这么一说,姜荔倒忍不住好奇问道:“对啊,你怎么活到现在的?有人给你送吃的?”
“起初几年,还有人记得这里有个喘气的……”高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在,后来……她走了……是个瞎了眼的老嬷嬷,偶尔会偷偷摸摸塞点馊饭烂菜进来……”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如同呓语:“可上个月……她再没来过了……死了吧?大概也死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欲,直勾勾盯着姜荔:“没吃的?那就吃虫子,掐着脖子生吞下去!吃耗子,连皮带毛地嚼!啃树根,嚼草皮,挖地三尺啃泥巴!我不能死!丫头,你听见没?我不能死!我得活着!活着看那群高高在上的畜牲,怎么被老天爷收走!怎么一个接一个地下地狱!”
“可你在这里活不了多久了。”姜荔蹲下来,撑着头看她,“想走吗?”
“走?这偌大皇宫,我能走去哪儿?”
“那就出宫啊。”姜荔起身道,“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