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gl]穿书后成了简的背后灵》
1. 一道惊雷,吓坏两个人
睁眼时,身体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但腿处的粘腻感很明显不属于座椅。
她感受到一股寒风打在身上,为了练车穿的薄外套保暖作用微乎其微,叫她打了个冷颤。林昭抬起眼,眉头紧皱地四处打量起来。
眼前是一片荒凉,枯枝败叶的森林里弥漫着薄雾。瘦削的树干上,光秃秃的枝丫狰狞地伫立着,面无表情俯瞰着她。
再往上看,天色蒙蒙,不算亮,但一眼就知道当下时间绝不是晚上。
这是到哪来了?
明明刚刚,她还坐在驾校的车上。
她试图在细微的头疼里回忆更多细节:
这是她暑假再平凡不过的一天,称得上波动的大概只是去夜驾的路上取了个快递。
七月中旬,雨来得突然。她车还没练多久,夏雨混着暑气,把车外的世界淋成一个颜色。
手机信号微弱,给教练发了消息,好半天终于等来“雨小些会来接你”的保证。她放心下来,把座椅一调,快递一拆,准备靠看书消磨过这段时间。
是的,书,那是她每年都要买新的装订册重读的《简·爱》。
书的开篇她几乎可以默背出来。
寒风席卷的深秋,盖茨海德的餐室里,简·爱躲在窗帘后读书,屋外是极其阴冷的天色,十岁的小女孩的故事自此开始。
“那天,再出去散步是不可能了……”
书才翻了两页,一道巨响直击头顶,世界陷入一片炫目的白光——
再睁开眼,就是这里了。
回忆没能解读现状,只是带来更多疑惑。林昭心脏狂跳,猛地坐起身。随着动作,她后知后觉《简·爱》还在怀里。
把书抓起,她又去摸外套口袋,下一秒心跳得更厉害了——空的,没有手机。
不是?
假如她真是被雷劈晕了,那现在这是被人趁乱抢劫,大件小件,什么值钱的都带走了吗?
她无奈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的泥,还不忘确认了一下书的情况。
封皮厚实,烫金字体印着标题,干干净净的,和刚拆封没什么两样。
真是一群不识货的抢匪。
不过幸好,这版本可不好买。
林昭舒出一口气,准备先离开这个树林再看情况。
希望能在路上碰见别的活人,这样她就能借手机打电话报警了。
她抱紧了书,沿着脚下这条断断续续的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树木渐渐稀疏,视野豁然开朗。雾气依旧弥漫,她站在平原与森林的交界往前看,不远处是一座府邸。
府邸?她被自己心里冒出的词吓了一跳,她揉了揉眼,再看了一眼。
尖顶、石墙、格子般规整的窗户镶嵌其中,昏黄的灯光在窗后明灭。这确实是一座典型的、只应存在于电影或历史书中的中古西欧建筑。
时间错乱,身上东西基本上都不见了,现在,连所处地点都无法确定。
林昭再怎么遇事不惊,也得承认,她可能落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等等,那里好像有个人?
她下意识重新打量府邸的视线落到一扇窗边:那里坐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的宽大长袍被瘦削的身形堪堪挂住,膝上放着一本书。红色的波纹窗帘柔顺地垂在她身旁,把室内景色挡得严严实实。
阴冷的天色,高大的府邸,躲在窗帘后读书的女孩……
一个模糊而荒诞的念头从脑海里炸开。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掌心那本被雾气浸得有些潮湿的书。
那道雷劈到头顶时,她没翻几页的书页,正停在这样的开篇场景。
……哈哈,有意思,她不能是穿书了吧?
“不……不可能……”想法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否认掉,“巧合,一定是巧合。我大概是被劈糊涂了,现在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昏迷呢。”
对,肯定是这样。不然都这个时间,教练也该为她的失踪报警了。
再说,21世纪,人类关于时空穿越的讨论依旧停在荧幕,这样的世界,怎么会发生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呢?
比起被雷劈进书里,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这大脑在深度昏迷里,因为失去意识前接触的书本内容演化出的幻想。
林昭的视线从书封重新落到窗旁的身影上,心里飞快地给现状下了判断:
这大概是她又一场心心念念改变简命运的梦境。
这就不得不提,她这些年《简·爱》看的太多,已经从“感悟期”发展到“幻想期”。包括但不限于设想各种穿书进去,在不同时期帮简改变各种走向的白日梦。
虽然这样清晰的梦境也是第一次,但总之她说服了自己。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剧烈的心跳平复不少。一种奇异而战栗的期待,从林昭的心底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穿到开篇的设想里,她总是希望够在餐室里,为简拦下那不礼貌的表兄的欺凌。
她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重新迈开脚步,朝着那扇窗户走去。
和原著一样,简沉浸在书里,头也不抬,浑然不觉她的靠近。随着距离缩短,简的模样愈发清晰,林昭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连呼吸都变轻了。
窗台上的女孩神色专注,左手托在书下,翻页完的右手停在空中,显然被主人遗漏了下一步安排。悬空的手腕骨节分明,林昭此刻已经近到足以看清那苍白皮肤上的血管。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窗边,视线落到简的脸颊上,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略显苍白的皮肤,有些凌乱的发丝垂在两颊,不算浓密却很纤细的睫毛低垂,掩盖住大半的眼眸。
该说不愧是梦境吗?眼前这个女孩,和她读书时想象过的任何样子都不同,可她还是一眼就知道,毫无疑问,这正是简·爱。
按照原著里描写,此刻简正沉浸在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中,自己站在这,一会她抬头说不定会被吓到。
林昭这么想着,刚想退开,可还是迟了一步——她停留的位置挡去了阴天本就不充足的光线,简翻书的动作顿住,埋在书里的小脑袋突然扬起,与她四目相对。
“……”
这对视来得太过突然,两人都在目光相触的瞬间僵硬了。
站在窗外看别人看书也太奇怪了,她是不是该跑了?不过,有什么好怕的?这是她的梦啊,简应该很高兴见到她才对?但是,确实是有点吓人了,要不还是稍微解释一下……
一连串字句从林昭心里飘过,她刚准备说点什么,对方显然比她反应要快,在那度秒如年的几秒钟后,简的脸色唰的变白,手忙脚乱地把书一合,扒拉开窗帘试图离开。
可动作太急,书从她膝头滑开,而简自己,以堪称滚落的姿态摔下了窗台。
刚合上没两秒的书在地上四仰八叉地摊开,页面停在“模样可怕的魔鬼从身后按住窃贼的背包”那无比吓人的一幕。
林昭刚看清那图片,天地就陷入漆黑,身后一声惊雷,闪电鞭子般抽打在窗户,光亮反射出林昭阴影不定的脸。
“啊、呃……”简嘴巴张开,刚尖叫一秒,又被眼前这吓人的画面扼住喉咙,只从嘴巴挤出一声急促的气喘。
林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别说是简了。
“简,别害怕,我不是鬼。”
她连忙开口,顾不上隔着玻璃的辩白能否被听清,试图安抚。
“…听不懂……”简更惶恐了,自言自语般地吐出几个单词,而后颤巍巍的,拖着发软的腿,开始手肘撑地往后挪。
这单词零零碎碎掉进耳朵,林昭才后知后觉,自己和简说中文实在难为人。
她飞快摆手,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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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的话换成英语翻译了一次,边说边心里奇怪:还有外语沟通障碍回合?这梦也太遵循原著了,这么有逻辑……
简却是听得脸色发白,捂着耳朵,疑心自己已经吓出幻觉。
怎么这穿着古怪长相特别的幽灵,还突然说起自己的语言?不行,快来人……
她不敢再看窗外,大喊起来:“贝茜,贝茜,闹鬼了——”
门几乎是一秒被推开,来人并不是简期待的女仆。
“苦恼小姐,乱叫什么呢?”他叫唤着,随后又打住了,视线扫过地上大开的书和害怕的简,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气愤,“你把这弄得这么乱,发什么疯?”
简虽然很讨厌这天天耀武扬威的表兄,但现在,一个明确是活人的存在确实使她害怕的情绪缓和不少。
她勉强喘过气,从地上爬起,伸手指向窗户:“窗外有个奇怪的东西……”
“还能有什么比你奇怪,别想着糊弄过去。”约翰习惯性辱骂简,不屑地看向窗户。
对上约翰里德的目光,林昭微微挑眉。
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毕竟按着书里流程,约翰接下来还会和简发生一场争吵扭打。只不过……
看着那张“脸盘宽大,粗眉大眼”的面容,林昭不由感慨,原著的笔触也太写实了,不,可以说,这个又大又胖的男孩,给人的感觉比书上还碍眼。
一想到简平时总被这样的人欺负,林昭一时觉得自己顺着简的误会扮鬼也不是不行了。
她挤弄着五官,真朝他摆出一副鬼脸。
约翰直盯盯看了几秒,眼里浮现出些许困惑,下一秒他转回头,松弛的两颊鼓起,朝简怒吼起来。
“我看你是忘了规矩,装神弄鬼什么?该喊我里德少爷!现在,给我到这来!”他像书里描写那样,在扶手椅上坐下,打了个手势,示意简走过去站到他面前。
这反应和简的差别也太大了。按着书里描写,约翰里德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啊。
还是说,他看不见她吗?
林昭微微皱眉,看着简慢慢往约翰椅子走去,心里那点惊诧很快被着急取代。
她下意识拍了拍窗户。
“外面风怎么这么大?”
约翰嘀咕着,又看了一眼窗外,还是一副对林昭的存在毫无察觉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简能看见她,而约翰却看不见?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惊,比意识到自己“处境”还强烈。在林昭惊疑不定之际,屋内的约翰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还不快过来!你真得学学规矩了,敢躲在这偷看我的书!……”
听着那凶狠的训斥,看着简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瘦小身影,林昭心中那点对未知状况的惊诧,很快被一股混杂着心疼与愤怒的情绪所取代。
这和看书时的感受完全不同。文字是冰冷的,可眼前的一切是活生生的。那个被所有人欺负、孤立无援的小女孩,就在她的眼前。
总之,先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不能让那个胖头鱼再对简动嘴动手了!
林昭说干就干。
她把抱着的书放到窗户边,双手攀着台阶爬上窗,伸手更用力地敲了敲窗户,又发出几声突兀的声响。
屋内的两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看过来。
“快走……她要进来了……”声音发抖,简边说边摇头,不肯再往约翰那走,开始往门口挪。
“风大了点把你吓成这样,你真是耗子,一天天鬼鬼祟祟发神经……”约翰很是不满地敲了敲椅子,骂骂叨叨地伸出手,想要去抓简。
林昭站稳,不再犹豫,她将怀里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扇玻璃窗,狠狠地砸了过去——
“you!idiot!(你!这个!蠢货!)”
2. 装鬼大闹盖茨海德
“砰——”玻璃应声而碎,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碎片向屋内炸开。
简已经快跑到门口,幸运地没有被波及。
但坐在椅子上的约翰·里德却没有这么好运了,好几片锋利的玻璃擦过他的脸颊和手背,瞬间拉出几道血痕。他脸上的蛮横凝固了,随即被极致的恐惧和疼痛取代。
“啊啊啊啊啊啊——来人啊——妈妈——”
本就灰暗病态的脸彻底没了血色,粗陋的五官被糊成一团,再看不出半点趾高气扬。他惨叫的比鸭子还难听,林昭忍不住捂了捂耳朵,看门口迅速聚集起一堆人。
里德家的二小姐伊丽莎最先探头进来,被眼前的狼藉吓得一缩,也大喊起妈妈。仆人们手忙脚乱地拥入,把还在鬼哭狼嚎的约翰从碎片堆里架出来,七手八脚地处理伤口。
约翰痛哭流涕,还不忘将一切归咎于简:“都怪那个赔钱货!要不是她偷我的书,我才不会被炸到!啊啊啊!”
这颠倒黑白的指责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女仆艾博特甚至不需要思考,毫不犹豫地扯住呆立在原地的简,将她推到约翰面前。
“哎呀哎呀,害得少爷这样,快点道歉!”
简魂不守舍,脸色没比约翰好多少。
当她瞥见那个“幽灵”从窗台的玻璃碎渣中从容地跨进室内时,浑身一颤,终于爆发起反抗,不住地挣扎:“你们没看见吗?那儿有个人!”
聚集的人群里,几道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除了地上的一摊狼藉和从破口呼呼灌入的寒风,屋里哪里有别的东西。
始作俑者林昭听见了这句,她弯腰从碎片堆里捡起自己的《简·爱》,像掸灰一样拍去上面的玻璃渣,面色不改。
砸窗的瞬间,她曾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会不会被玻璃划伤?
可事实是,那些碎片仿佛穿过了一道幻影,别说疼痛,连一丝触感都未曾留下。
林昭彻底安心了。
毕竟只有做梦才不会有感觉。而在这场为了改变简命运的梦境中,她才不担心被除简之外的任何人怎么看待呢。
倒不如说,越怕她越好,这才方便她更好插手梦境。
她坦然迎上那些探究的目光,凭着记忆,将眼前一张张脸与书中的角色对号入座。
看向自己的那些人里,最先收回目光的是贝茜。她给约翰包扎完,不得闲地又动手压制住简的摆动的手臂,难以理解地斥责一句:“别胡说了。你就是这样吓坏你的小主人的吗?”
这句话叫林昭和简都变了脸色。
简扫过在场的人,一种巨大的绝望攫住了她:不是约翰看不见,而是只有自己能看见。
这个超出认知的事实叫她一下子熄火,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任女仆们把她压在约翰面前。
约翰以为她终于服软,恶狠狠地冲她吐舌头:“你个害人精!你早就该——啊啊!!”
他的话再次被自己的尖叫打断。
林昭顺脚踢了一块碎片到约翰脚边,打断了他咄咄逼人的叫嚣,心里冒出的诧异被对他的不耐盖过。
“看不见我,威慑力果然还是差了点。”她不爽地心想,扫视一圈,盯上餐桌附近的镜子。掂了掂手中书的份量,她再次发力,将书砸了出去。
“啪啦——!”
镜子中心蛛网般碎裂,碎片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这下总不能再赖给风了吧。林昭揉着发酸的手腕,看着瞬间鸦雀无声的人群,总算满意了。
“这是怎么了?”里德太太姗姗来迟,没能看明白这场狼藉的来由,冷声打破死寂。
“妈妈!!”约翰里德像见了救星,大叫着推开人群,挤到母亲怀里,扯着她的袖子鬼叫,“有、有鬼啊!都怪简,肯定是她那乌鸦嘴招来的!”
里德太太一见宝贝儿子脸上的伤,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一面安抚地摸着他的头,一面将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向简。
作为唯一一个看见林昭,知道镜子如何碎裂的目击者,简脸色苍白,没对里德太太的冷眼作出反应。里德太太只好又朝贝茜扬扬下巴,示意她解释情况。
“太太,窗户好像是被风吹破了。不过,镜子不知道怎么碎了……”贝茜不敢真照约翰和简那样说餐室有别的东西,只是大概说明发生了什么。
“是幽灵打破的。”简在心里补充道。
可这是说不出来的,因为那个“幽灵”,在砸完镜子后,已经捡起书,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旁。
要是发现只有自己看得见它,那本书会不会砸到自己脑袋上呢?简喉头一阵干呕,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至于吓得她这样反应的罪魁祸首,林昭,倒是浑然不觉简的异常,此刻正饶有兴致地听着约翰的“鬼论”。
虽然不想被简误会成鬼,但其他人她倒无所谓。说不定,就趁着这个架势,做鬼大闹盖茨海德也不错?叫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欺负简!
“今天的风有这么大吗?”里德太太听完贝茜的话,狐疑地看了眼窗户,连带着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本书,又问,“出事前就约翰和她在这吗?”
“是啊妈妈,只有他们!不知道简做了什么,约翰惨叫一声才把大家喊过来了!”伊丽莎抢着说。
虽然她根本没看见餐室发生了什么,但仗着自己是第一个到的,语气非常肯定。
“还有!她刚刚一直在说些吓人的鬼话,现在倒装起哑巴了!”乔治安娜也不甘示弱,高声点评,想在母亲面前讨个乖。她那漂亮的脸蛋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刻薄。
“爱小姐好像也喊过……”贝茜有点犹豫,试图补充。
可她声音实在不算大,很快被艾博特打断。
“是啊!就像乔治安娜小姐说的,约翰少爷都被意外伤得那么可怜了,爱小姐还在说了半天闹鬼的胡话。”
对于一切最终怪到自己身上的结果,简毫不意外。不过比起之前时候的愤怒,她现在更多是无力和恐惧。
毕竟,都说到这个地步,幽灵应该发现自己仅她可见,接下来怕是要对她痛下杀手了……
一天天被活人欺负就够难过了,怎么幽灵鬼怪也不放过自己?
她越想越绝望,鼻尖发酸,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乔治安娜的话,落到不同人耳朵里有不同想法。和艾博特急切的讨好心思不一样,林昭打量着这位被惯坏的漂亮小姐,心思反而不在她那胡言乱语上了。
外貌上的差别,一度被形容成简遭人冷落的处境之一。可再怎么假借名义,恶意就是恶意,躲在容貌华服背后多么虚伪。
若叫简被公正对待,享受同等赞扬,她忧郁的脸蛋上说不定会焕发出怎样的光彩!
林昭想着,下意识低头看向沉默的简,这才发现她的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眼泪。
啊……这群混蛋!
那些文字描述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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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化作了真实的刀子,扎在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身上。林昭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自己折腾这么半天是为了给简出气,怎么能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
那一瞬间,什么装鬼吓人,什么置身事外的心态,都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凑到简的面前,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简,别害怕,我不是鬼。”
陌生的嗓音再度落到简耳边,语调依旧有些别扭。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了些许麻木的勇气。她缓缓抬起含泪的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注视着她的面容不同她见过的任何人,表情平静,漆黑眼眸里甚至还带点怜惜。
“别听他们的,这不是你的错。”
简的瞳孔微微一缩。她一时没能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她的视线失焦,眼底灰蒙蒙的一片,混杂着复杂的各种情绪。林昭从中看出这场闹剧带来的愤怒、恐惧,它们铺在更深层、长久以来的孤独上,星星点点。
书里那些关于简自我挣扎的段落,此刻都活了过来。林昭的声音不由得发紧,她迫切地想告诉她:
“我都知道的。约翰·里德是个十足的坏蛋;伊丽莎自私任性;乔治安娜刻薄无情;你那位舅妈和偏心的仆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对你好。我全都知道,简。”
“我的出现或许很奇怪,但我绝不是来伤害你的。”
把想说的话磕磕绊绊地说完,她有点忐忑,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能被听懂。
简眼也不眨的,巴巴地睁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这是在安慰我吗?
这是第一次。
简在心里继续说。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她这边。不是因为怜悯,不是因为施舍,而是用一种全然理解的姿态,告诉她“你没有错”。
下一秒,她又从恐惧和恍惚里生出些许别扭的恼意。
它才是罪魁祸首,当然会这么说!
复杂的情绪堆叠着,在她心里烧起一股火来——可幽灵反而还比活人要有廉耻,知道为害她背了不该有的骂名而愧疚吗!
简依旧一言不发,可被点燃的愤怒那样烫,突如其来的安慰那样沉。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从眼眶滑落。
嘴紧抿的生硬表情,从沉默中决堤的眼泪,叫林昭想起来简在书中那些自我诘问的片段。就在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里德太太那冰冷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
“哭什么,要真懂得为自己羞耻,早该改正你那惹人讨厌的行为!”
里德太太不想理会幽灵鬼怪这些话,可约翰一直缠着要她给个处置,而简,她无法容忍简这副沉默又流泪的姿态,那让她感到一种无声的挑衅。
她眼球一转,眼底浮现出阴冷的决断。
“带她到红房子里去,关起来。”
“红房子!”
不是简和约翰打起来后,为了惩罚简才关禁闭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林昭的心里再次浮现出强烈的违和感。她猛地站起,试图想点什么叫里德太太改口,可还是晚了一步。
身旁的简在听到“红房子”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还倒映着林昭身影的、含着泪的眼眸,骤然失去了所有光彩。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那小小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3. 原来是穿书吗?
“哼,这倒是晕得及时。把她带回儿童房吧。”
里德太太冷哼一声改口。林昭回过头,看女仆们手忙脚乱地将瘫软在地的简扶起。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身后,聚集的人群被里德太太遣散,里德家的孩子们跟在母亲身后,吵吵闹闹地往客厅去。林昭皱着眉,看着她们那宛若无事发生的和谐氛围,违和感总算找到确切的发问苗头。
就算是清醒梦,这也有逻辑的过头了。
书里并没有关于简离场后的场面描写,可眼前上演的一幕,却自然得好像她们真的就是如此生活一样。
约翰·里德又蠢又坏,固执地将简视为眼中钉,以至于“闹鬼”的痕迹落到他身上,也要坚持泼脏水给简。
里德太太则是心安理得地漠视简,简一离开,她就做回那个体面的女主人,和孩子们享受起天伦之乐。
简直像强制走剧情一样——还是被胡乱修改过的版本。
可这里不是她的梦吗?为什么完全不按她的心意来?
林昭越想越不对劲,早先在看见盖茨海德府就冒出的猜测,再度在她心底浮现。她本想跟上女仆护送简的脚步停住,临时改了打算。
林昭离开餐室,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个真正的幽灵那样,将盖茨海德逛了逛。
这里的布置远比书里寥寥几笔的描写要精细得多,深色的墙纸,厚重的红绒窗帘,黄铜烛台上蒙着一层薄灰。
梦是无法构建出一个人认知之外的事物的。林昭很确定,自己的想象力绝无可能凭空捏造出这些充满时代细节的布置。它们甚至和她看过的任何一版影视剧都对不上号。
她打量着一路上的装潢,在踏上去二楼的楼梯时,终于忍不住试探着伸出手,指尖碰上楼梯扶手。
冰凉又坚实的触感传来,她甚至能摸到木头上细微的纹路和使用多年留下的划痕。这和刚刚被玻璃碎片穿身而过的虚无感截然不同。
原先因为没被碎片伤到,所以确定这是梦境的笃定动摇起来。
她似乎也是能主动触碰这个世界,并得到真实的反馈。
林昭低头,看着自己还抱在怀里的那本《简·爱》,书皮上的烫金字体在此刻显得无比荒诞。
她再抬头看看这栋真实的、散发着霉味和冷意的府邸,不得不直面自己那个过于大胆的猜想——
她不会真的,大概,可能,或许,在被雷劈中后,穿进了自己最爱的一本书里吧?
21世纪的今天,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这个认知让她一阵天旋地转,必须抓紧扶手才能重新站稳。体内那股无所畏惧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在森林睁开眼时的那种,对现状毫无头绪的恐惧。
这样显得诡异的一切就说的通了。
事实和假设截然相反,她不是在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地来到了书里,所以人物和事件都有逻辑得过头,生出“强行修正”的既视感。
经常幻想穿书就真的能穿书吗?
她还能回去吗?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的科目三又白报了。
心里乱成一团麻,无数个声音在尖叫,林昭深呼吸好几口,强迫自己冷静,最终从中听见一个压倒了所有混乱的念头:
她必须见到简。现在,立刻,马上。
什么都没有头绪,唯一确定的就是只有简能看见她。如果事情有什么转机,一定和那个孩子有关系。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入一个个房间,路上和仆人擦肩而过,他们依旧对她毫无察觉。林昭越找越心慌,几乎翻遍大半个盖茨海德,才终于找到儿童房。
小女孩已经醒了,正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听见开门声,她微微侧目看过来,发现是林昭后,受惊似的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再尖叫。
把简的反应尽收眼底,林昭现在完全能理解她的存在为简带来的荒谬感,她静默片刻,才缓缓走向简。
“……对不起,把你吓成这样。”
林昭在床边坐下,发自内心地道歉。
简还是怕她,试图躲进被子里,可这句道歉叫她停下了动作。她的眼睛露在被子外,视线犹犹豫豫地落在林昭低落的眉眼。
这个幽灵的长相、说话语调、行事风格都和她所熟知的人类不一样,叫她忍不住联想故事书里提到的种种非人魔鬼。
可此刻,她却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情绪。这种熟悉稍微抵消了她的恐惧,使她犹豫着丢出一句话。
“你看上去很害怕……?”
林昭没想到简会这么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张了张嘴,否认的话却堵在喉咙里。孩子的眼睛比什么都明亮,盯得她无法遁形。
是的,她被当下的处境吓死了。
特别是刚刚找儿童房路上,再一次直面没有人看得见自己的事实时,她几乎被翻涌的恐惧压垮。
和做梦不一样,她无法笃定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刻会醒来。也不同了解过的穿书小说,她甚至不是一个“闯入者”。
除了简没人看得见她,她就是要认清事实重新生活都别无办法。
既然如此,不知尽头的日复一日中,她要如何确定自己真的存在呢?
她必须待在简身边,无论是因为她对她的私心,还是不迷失自己的必要,她都得让简别再那么害怕自己。
林昭呼出一口气,彻底没了隐瞒的心思。她朝简微微扬唇,近乎苦笑:“和你一样,我也挺怕鬼的。”
“……”简眨眨眼,把脸从被子里全部露出来,有些不解,“可是你不就是鬼吗?”
下意识想否认,但现在的情况,和做鬼也没差多少了。林昭越想越凄惨,干脆有气无力地承认了。
“就是人也有害怕的人嘛……”
这话对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深奥了,简暂时只能听出“确实是鬼”这个意思。
沉默许久,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简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追问她:“你说话听上去好奇怪。你是从别的国家来的鬼怪吗?”
“别的国家”?何止呢,完全都不是一个世界……林昭顺着话陷入更深的悲痛。
被雷劈中之前,还为练车结束而窃喜。谁能想到就这么误打误撞穿书了?
她宝贵的暑假啊……
还有,怎么能嫌弃她的口音!要不是她大学专业是英语,现在她俩说不定得手语交流。
愤愤间,悲痛的重心被微妙转移了。林昭拍拍简的被子,语重心长地回答道:
“这不是我的母语,说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要知道我是在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像北极一样远吗?”简想起了书里的海鸟和遥远的栖息地。
“比北极还要远。”
“啊……”简试图思考这是怎么样的距离,可这实在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停顿片刻,她换了个方向追问,“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专门来吓约翰·里德?来替天行道大闹盖茨海德?林昭脑子里闪过几个不着调的念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答案。
她能做什么?她又能去哪儿?在巨大的迷茫和恐惧中,看着简那双探究的、毫无畏惧的眼睛,林昭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想,既然都这么魔幻了,不如就魔幻到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神秘又可靠,然后一字一句地对简说:
“我是你的仙女教母。”
简眨眼,简思考,简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类似于……专门来帮助你解决困难,让你变得幸福的存在。”林昭硬着头皮解释。
“幸福?”简平静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里带着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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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不符的尖锐,“那你来得也太迟了。”
这一句毫不犹豫的控诉,让林昭心中一痛。是啊,对于一个在冷漠和欺凌中长大的孩子来说,迟到的善意和虚无缥缈的“幸福”承诺一样可疑。
“或许不算早,但绝对不迟。”林昭想起来简在这之后的人生轨迹,定了定神,“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简沉默了,她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昭,像是在评估这个自称“仙女教母”的幽灵话语里的真实性。半晌,她提出了一个最实际、也最迫切的问题:
“那你……能带我离开盖茨海德吗?”
林昭被问得一愣。她当然想,原先没想过会有机会成真的设想里,阻止完约翰·里德,大闹盖茨海德之后,就是叫简去到一个比洛伍德好得多的学校。
可设想归设想,回到现在,她一个不为人所见的“幽灵”,要怎么“带”一个活生生的人走?
“离开……是个很大的工程,”林昭有些卡壳,试图搪塞,“我们需要一个周全的计划。”
“你做不到,对吗?”
简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犹豫,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失望,但她没有就此罢休,反而追问得更紧。
“你既然一直看着我,就该知道,没有什么比离开这里更能让我幸福了。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自称是来帮我的?”
这番话逻辑清晰,又带着孩子气的固执,把林昭逼到了墙角。
她看着简那双写满“你果然也是在骗我”的眼睛,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我能!我会做到的,只是需要点时间。不会太久……这是、这是我的‘使命’!”
“使命?”简重复着这个词,终于被勾起了真正的好奇心。
“对!”林昭抓住这个自己临时编出来的救命稻草,感觉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我必须完成‘让你变得幸福’的使命。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为此而来?简的眼睛亮了起来。既然如此,岂不是等这位幽灵完成所谓使命,自己便能结束这种危险又诡异的处境。
“等你完成使命,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回到你那个……比北极还远的地方。”
“是的。”
林昭下意识肯定,下一秒,她呆住,意识到简的话正是最有可能的破局法。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不就是典型的穿书规则吗?
她的到来与简绑定,她的离开也必然与简的命运息息相关。
改变简的命运,让她走向幸福,说不定就是她到这来的“主线任务”。等一切结束,可能她就重新回到那辆车里了。
简看着眼前这个“幽灵”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了起来。她读过的故事里,和幽灵做交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歪了歪头,用一种天真的口吻试探道:
“那……作为让你回家的回报,你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吗?”
这个问题让林昭从巨大的狂喜中回过神。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又聪明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代价?她自己才是那个需要简来“拯救”的人啊。
林昭黯然的眼里重新焕发出神采,她振作起来,摸着怀中那本《简·爱》的封面,对简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甚至带着点神圣感的微笑。
“我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简。”
“你的幸福,就是我回家的路。”
简不置可否,她仍旧对眼前“灵”存在许多怀疑,但刚刚了解到的信息使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不少,眼皮开始变得沉重。
在这突然的睡意彻底席卷自己前,她朝林昭再一次表达了此刻最强烈的心愿:
“那就快点让我离开这里吧……”
随着话语落下,简再次失去意识。
林昭看着床上那张煞白的小脸,准备先去给罪魁祸首点颜色看看。
比如说,亡夫回魂。
4. 亡夫回魂
里德太太的心情很差。
家庭医生劳埃德先生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言辞温和却像羽毛般搔刮着她紧绷的神经。
他的出诊名义上是为了看过那个受了惊吓的简·爱,但里德太太很清楚,她真正的目的是让医生为自己宝贝儿子约翰的健康做一次全面的背书。
“太太,请放心,约翰少爷的身体并无大碍。”劳埃德先生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只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常见的积食和精力过剩。多加运动,适当控制甜食的摄入,很快就会好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楼梯的方向,那里通往简·爱的房间。“至于简小姐,我去看过了。那孩子一直没醒,大概是精神压力引起的昏厥,或许换个环境对她有好处。有时候,一所好的寄宿学校,能教会孩子们在家庭里学不到的规矩。”
“规矩”二字,正中里德太太下怀。她厌恶简·爱,厌恶她那双总是安静审视着自己的眼睛,厌恶她身上流淌的、让她丈夫至死都挂念的血脉。送她走,越远越好,这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
“你说得对,劳埃德先生。我正有此意。”她端起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以此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迫不及待,“盖茨海德府的仁慈,似乎并不能让她学会感恩。”
劳埃德先生显然没听出她话语里的恶意,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
“对孩子们来说,集体生活确实大有裨益。说起来,”他话锋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最近听说了一所新成立的公学,名叫‘惠尔伍德’。据说校风严谨,尤其注重学生的品格与体魄培养。如果约翰少爷在现在的学校有些……不适应,或许换个环境对他也有好处。”
说着,他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份印刷精美的宣传册,递了过去:“这是学校派人送来的新章程,您可以过目。他们在新学期将对学生的餐食和体育活动有更严格的管理,我想这对约翰少爷也很有好处。”
“当然,”他补充道,“作为一所新晋的顶尖公学,费用也相当可观。”
里德太太的目光在那本宣传册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了。倒不是不舍得出钱送约翰去,只是,她已经看见展开册页上瞩目的学校位置,离盖茨海德有足足三十英里远!
她可舍不得让约翰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敷衍地接过来,随手将其搁置在客厅一角的红木边桌上。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得体笑容,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送走医生后,客厅里恢复了宁静,但里德太太内心的烦躁却愈发强烈。
她吩咐仆人不必为简准备晚餐,随后拖着疲惫的步伐,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当她经过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红木门时,脚步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红房子。
今天餐室里,女仆的话她当即打断,却还是不可避免被影响了心情。
鬼?这所府邸若是真要有鬼,她只能想到一个可能的对象……
她盯着那道门,那后面是她丈夫去世的地方,是整个盖茨海德府无人愿意踏足的禁地。她已经许久没有进去过了,但此刻,太过大胆的猜测叫她挪不开步。
会是他回来了吗?可这么多年,怎么偏偏是现在?
她想让自己别想了,可下一秒,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钻入脑海。
许多年前,大概是在丈夫去世后不久那段混乱的日子里,她似乎在这里遗失了一枚珍珠胸针。那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不算贵重,但意义非凡。后来遍寻不获,也就不了了之。
在这陈年旧事接连浮现的关头,她忽然又想起了它。她突然很想找到它。这股冲动甚至盖过了她不愿说的恐惧。
不过是进去看一眼,几秒钟的事。她这样告诉自己。
从一串钥匙中找出那把早已微微生锈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轴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间尘封的、昏暗的房间展现在她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白的尘埃,巨大的四柱床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密不透风,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织物腐朽和旧木头混合的怪味。
她眼皮重重一跳,想起来上一次踏入这里时,丈夫还躺在那张床上。当时房间已经隐隐约约有腐烂的味道,浓重的药味里,她坐在床边,侧耳聆听他的遗言……
天啊,她为什么要进来这里?
里德太太像突然清醒过来,准备转身离开,可背上一重,像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摔进屋内。
“砰!”
一声巨响,那扇虚掩的红木门被狠狠摔上!紧接着,“咔哒”一声,门栓应声落下。
她被锁在了里面。
“谁?!”里德太太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她扑到门边,疯狂地扭动着门把手,可那扇门如同山岩般纹丝不动。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从四面八方渗出,攫住了她的心脏。
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以及愈发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就在这时,房间的另一头,那把她丈夫生前最爱坐的扶手椅,毫无征兆地摇动了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安详地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
里德太太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把空无一人的摇椅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她想起了当年在这间房里更具体的光景,想起来丈夫临终前那双充满不甘与嘱托的眼睛,想起了他抓着她的手,逼她发誓会善待他妹妹留下的那个孤女。
“不……我发过誓的……”她语无伦次地对着空气呢喃,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门板,再也无路可退,“我照顾她了……我让她吃穿不愁……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生性顽劣,不服管教……”
辩解的话语苍白无力,那摇椅的吱嘎声就像是对她谎言的无情嘲讽,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
难道他就为了她回来吗?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崩溃了,顺着门板滑坐在地,用双手抱住头,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是了,这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她如此讨厌那个孩子。
“我会把她送走的,送去你希望的那种好教育的好学校!你赶紧走吧,不要再回来了,盖茨海德不再需要你了!!”
她忍无可忍地嘶喊出声。
脱口而出的许诺完全因为刚刚结束学校的交谈,在这之前她甚至还没有想过送简去学校。可就这样,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摇椅声,突然停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里德太太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
是门栓被打开的声音。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颤抖着拉开房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然而,当她冲到走廊上,以为自己已经逃离噩梦时,却发现那股被无形之物监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影随形,就像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的后颈上,无声地催促着、推搡着,让她身不由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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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着楼梯走去,最终停在了客厅中央。
她的面前,正是那张红木边桌。
桌上,那本被她随手丢弃的惠尔伍德公学的宣传册,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烫金的校徽,仿佛一只洞察一切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着她。
里德太太瞪大了眼睛,呼吸几乎停滞。她死死地盯着那本宣传册,脸上裂开一个诡异的笑。
“……你要这样具体的保证吗?”
“好。我答应你,我会让她去这里的。你够满意了吗——”
就在她颤抖而绵长的尾音落下,那本宣传册像是被风轻轻一拂,从桌面滑落,落在了她的脚边。
在宣传册落地的刹那,那股萦绕在她身边的阴冷和被监视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德太太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华贵的衣裙。她慢慢地、无比僵硬地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本宣传册。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刻薄与算计,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混杂着恐惧与宿命感的麻木。
客厅的角落里,林昭静静地站着,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错,一切都按她计划执行了。
在简再度昏睡后,林昭便翻起书,找到了原著里那份郑重的遗愿。
里德太太对简的恶意很大都来源于丈夫。丈夫的区别对待使她不满没问题,可将气撒到无辜的侄女身上算什么?
反正简在看书的时候就很想给利用里德太太的亏心与迷信,来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总之,她下楼准备看时机吓对方一趟,没想到意外撞见与劳埃德医生的会谈。
“剧情”果然还在试图自动修复,劳埃德医生没有和简交谈上,也还是提出了“寄宿学校”的意见。
说实在的,林昭对“寄宿学校”这个词也有点“ptsd”了。洛伍德实在算不上一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
更别提在伤寒席卷前,简在那度过的糟糕日子,以及被里德太太趁此回绝简叔叔再次寻找简的信件。
总之,要让简变得幸福,这一次绝对不可能再去就读洛伍德。
电光火石之间,她将原本单纯的“报复计划”,升级成了一个足以扭转命运的“引导计划”。那本被劳埃德医生带来的、关于惠尔伍德公学的精美宣传册,成了她计划中最完美的一环。
于是,便有了刚才那场由她亲手导演的、一气呵成的“闹鬼”事件。
林昭故意在里德太太耳边说里德先生的遗愿,虽然对方听不见,但似乎也被影响,进而踏入红房子。
在里德太太进去后,林昭马上把门从屋内关上,拽紧门把,使得对方没法开门。
再然后,她拖动那把沉重的橡木摇椅,制造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她一路“押送”着那个吓破胆的女人,最后,将那本关键的宣传册,轻轻推到了她的脚下。
在得到里德太太几番保证后,林昭总算放过了她。不怕对方说话不算话,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装神弄鬼。
复盘了自己的计划,林昭放松下来,腿上一软,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脱力。虽然玻璃伤不了她,可看样子她身体也和之前没什么大变化,会对“运动”有反应?
说到底,虽然和简自称仙女教母,接受了幽灵的身份,可她对自己到底什么情况毫无头绪。
可暂时没有任何办法得出信息,她姑且关心能做的事情吧。
“简的命运,要从此一点点改变才好。”
林昭这样想着,抬头看向二楼。
“不知道简现在醒了没有?”
5. 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盖茨海德的餐室没有那名不告而来的幽灵。与之相对的,是躲在窗帘后的她被约翰发现。争吵扭打,她被押送到红房子关起,再然后,她发了一场大烧一场,被里德太太送走。
她坐在马车里,不知往什么方向,也不清楚走了多远,最终到达一所学校。
就在她试图看清记录着所处之地名称的石碑时,天色沉沉,惊雷滚滚,雨水砸到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能跟着人群涌入室内。
多么冷,多么重的呼吸,叫她从那梦中生出极其难耐的寂寞,要双手相合地抵在额头祷告——
“我不愿在这里。”
“请让我变得幸福吧。”
心愿脱口而出的瞬间,脚下失重,简下意识挣扎着拍动双手,却是拽到宽大被褥,而后在床上狼狈地睁开眼,从那无厘头又真实的梦境中清醒了。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床边望向自己,满眼关切的眼睛,已经不算陌生。简喘着气,努力从晕沉沉的脑海搜刮到上一次清醒时发生的事。
“……”她张张嘴,还没说话,房门又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贝茜,那年轻能干的女仆瞧见简坐起身,马上发出惊呼,快步走近:“小姐,你总算醒了!”
简迟疑着,贝茜已经熟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烧总算是退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吗?”
简本想下意识地摇头说没胃口,但她瞥了一眼床边静静站着的林昭,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很饿,”她轻声但清晰地说,“我想吃些面包和牛奶,如果可以的话,再来一点果酱。请……请多拿一些来。”
贝茜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平日里胃口小得像只猫,今天倒是难得主动要这么多吃的。但见她精神好转,贝茜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爽快地应道:“好的,小姐,你等着,我马上去拿!”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林昭按捺不住眼中的笑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简的心猛地一跳,那场凄冷的梦境如同阴影般再次笼罩过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追问道:“……是离开这里,去学校吗?”
这下轮到林昭惊讶了。她原本还想卖个关子,却被一语道破。她仔细地打量着简的脸,这一次,简明明一直昏睡,根本没有机会和医生聊起在府上自己的遭遇,她是怎么知道学校的事情的?
尽管有些疑惑,但林昭没有否认,只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简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放柔了声音,反问道:“你讨厌这样吗?”
简思考了一下,慢慢地摇了摇头。离开盖茨海德,离开约翰的拳头和里德太太的冷眼,这当然是好事。但是……
她想起了梦中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孤寂,那是一种和待在盖茨海德完全不一样的绝望。
……孤身一人去到学校,真的会要面对那种处境吗?
她犹豫再三,抬起眼,紧紧地看着林昭:“……你还是会和我一起吗?”
发问的脸庞苍白,眉眼间写满惶恐。林昭第一反应就是,简对于她的存在还很害怕怀疑,以至于要担心之后——可自己怎么会伤害简呢?
生活于盖茨海德,简被迫养出这样带刺的心思。一方面有些不被信任的委屈,另一方面则是愈演愈烈的心疼,五味杂陈之下,林昭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沉默下来。
这尴尬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贝茜带着食物推门而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小姐,来,吃些什么吧。”
林昭如释重负,赶紧借机对简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离开一下。简下意识想拦住她,可贝茜已经坐到床边,放下托盘的动作挡住了简的视线。
林昭头也不回离开房间,动作匆匆,带点逃跑意味。她来到楼下,客厅里,里德太太正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她的三个孩子围着她,却丝毫不能让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半分。
“妈妈,你为什么不理我?”约翰·里德不满地拉扯着母亲的衣袖,“你答应过给我买一匹新的小马!”
里德太太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挥开他的手:“别吵了,约翰。”
约翰见母亲态度冷淡,恶作剧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学着鬼怪的样子叫道:“我要吃了你!”
若是往常,里德太太最多呵斥一句。可这一次,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抓住了约翰的手臂,厉声喝道:“住口!你的父亲在上,你也该改改你这顽劣的性格了!”
这一声呵斥,不仅把约翰和他的姐妹俩吓得呆若木鸡,连里德太太自己都愣住了。她看着自己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脸上血色尽失。
林昭对里德家的狗咬狗闹剧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她静静地看着,心中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倘若简真的不希望她跟着,自己要去哪里呢?她并不想留在盖茨海德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况且,如果简和约翰他们去了同一所学校,自己又不跟着,简会不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她冷眼扫视着约翰从那惊吓中回神,反而愈发恶劣的哭闹姿态,顺手就拿起桌上一块面包丢过去。
“啊!”约翰被这突如其来的面包吓得又发出大叫,里德太太则是脸色更苍白了。
不行。
林昭很快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跟着简。如果简不同意,那就花些时间,慢慢说服她。
另一边,儿童房里,简看着林昭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贝茜摆在床头柜上的食物,心里一阵苦闷。她特意多要了些,就是想分一点给那个看起来总是很单薄的“幽灵”尝尝。
她拿起一块涂了果酱的面包,勉强地往嘴里塞。
贝茜看着她安静下来的样子,早些时候围观简和约翰争吵时的糟糕心情,此刻已然转化成了心疼。她叹了口气,伸手帮简掖了掖被角。
“好了,小姐,别多想了。”贝茜坐到床边,放低了声音,“别把约翰少爷的话放在心上。今天府里的气氛是有些……古怪,不光是你觉得难受。”
见简抬起头看她,贝茜左右瞧了瞧,仿佛怕被谁听见似的,身体微微前倾,用更低的声音说:“说句不该说的,我觉得这房子可能真的有点……不干净。你不知道,早些时候,太太在红房子那边,也被吓得不轻呢。”
简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她立刻想到了林昭说的那个“惊喜”,嘴角没忍住,悄悄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贝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又生起气来:“小姐!你总是这样!这种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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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得别人好的性格,才最惹人讨厌!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太太真的被你气急了,把你赶出府上,你要怎么办?”
简嘴角的笑意僵住了。她抿住嘴,被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每被指责不懂感恩,她总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感恩什么。
感恩里德太太的冷眼?约翰·里德的欺凌?伊丽莎和乔治安娜的漠视嘲讽?还是仆人的差异态度?
熟悉的、不甘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可这一次,在种种翻涌的情绪之下,她眼前忽然浮现出那“背后灵”那双漆黑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我知道。
心里自言自语一句,简心情好了不少,她没再说话,努力吃完自己那份食物后,目送着贝茜嘟囔着“果然吃不完”离开了。
儿童房又只剩她一个人。
算是习以为常的情况,简靠在床头,很快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她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回忆一轮,最后落到“学校”,没忍住喃喃自语出声:“所以,那个幽灵会陪着我一起去吗?”
“怎么喊我这个?”
恢复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带笑的嗓音。简吓了一跳,本能地想钻回被窝里去,但身体动了一下,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神色间已带着几分郑重的林昭,轻轻“嗯”一声,执拗地顶了回去:“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你有的话。”
是呢,明明说了不少话,却一直没能正式介绍自己。林昭走到简床前,看着眼前小女孩鲜活的表情上,心中那不可思议的情绪再度翻涌。
大一的第一节课,老师让大家在花名册登记自己的英文名,林昭毫不犹豫填上的名字,正是“Jane”。当时只是想致敬《简·爱》,表达自己对主角简的喜爱,谁曾想还有一天需要对本人自我介绍呢?
她轻咳一声,还是把英文名吞了回去。
“我叫林昭,你直接喊我林就好。”
“林…林早……?”
不出意外的,简念起她的名字很不标准,略显拗口。那有些古怪的发音落到林昭耳边,却叫她心里漫起几分酸涩。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和时代,能有一个人,用她自己的声音,笨拙地呼唤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嗯。”她轻声应了,“是我。”
她看着简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许下承诺:“放心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下轮到简沉默了。小女孩眨眨眼,扫过林昭认真的眼神,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可心底里长久以来形成的怀疑和警惕,依旧没有完全消散。
“不需要一直。”她默不作声地心想,手上揪紧了被子,“等我从学校毕业,能自己养活自己,自己照顾好自己,那会我们就可以分开了。”
她的想法落定,便朝林昭仰起头,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好”。
“你在和谁说话?”
门就在此刻被猛地推开了,里德太太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在两人之间。她单薄的眼皮耷拉着,却没藏住那双因惊疑而迸发出的狠厉目光,她死死地盯着简,一字一句地再度追问。
“简·爱,你在和谁说话?”
6. 小小主人
在和鬼说话。
林昭下意识在心里接话,垂眼看简。简脸色煞白,眼里翻涌起浓烈情绪,明显对里德太太的到来反应很大。
若是往常,面对这样严厉的质问,简早已低下头,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沉默来抵御这令人窒息的压迫。
可这次,或许是因为身旁的林昭和离开盖茨海德的安排带来了不少勇气,她只是迎上里德太太的眼睛,一言不发地回瞪着对方。
对于简的这种眼神,里德太太早就习惯了,但本能的厌恶刚刚泛起,她就察觉到室内还有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
刚刚在门外,她分明听见简在说话。她几乎一想到怀疑他来了这里,要向简确认自己有没有把去学校的事情落实。
倘若不是这样,那就是简·爱已经病得精神失常了!可看她神态,前者的可能性要比后者大——
属于死去丈夫的鬼魂又在看着吗?为何他要那样偏爱这个该死的简·爱?比起去照顾自己亲生孩子,也要时刻守在她身边?
里德太太脸上的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苍白和冷意。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简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将原本准备好的、到了嘴边的斥责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到近乎僵硬的语调说:
“算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过不了多久,我会安排送你去一所寄宿学校。”
说完,她便想转身离开,仿佛多在这个房间里待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是什么学校?”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里德太太的脚步顿住了。她回过头,看见简依旧坐在床上,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牢牢地锁定着她,重复着那个问题。
林昭就站在简的身旁,是她在简的耳边提示了这句话。
她要让里德太太亲口说出那个承诺。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里德太太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多年前丈夫去世时,她离开红房子,客厅等候的简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她一直这样沉默,动也不动地待在她附近,却什么好话也不说,多年如一日,吸血虫一样地寄生着自己。
简恨她吗?她不关心,因为她更早就恨起这个女孩了。虽然要用的花费超出预期,但她总算不用再看见她了。
“……一所很好的学校,会教你规矩和学识。”里德太太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回答,她转回头,不再看简,“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花费这么多心思,之后在学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理你了。”
话音未落,她便像逃跑一样,快步离开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将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和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都隔绝在了门后。
房间里恢复了宁静。
简在里德太太离开后,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她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紧紧地盯着林昭。
“你……你做了什么?像吓约翰那样吓了她一场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颤抖,“她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看着小女孩脸上那生动的、混杂着震惊与快意的表情,林昭心中涌起一阵柔软的暖意。
“我答应你的事情,当然会做到。”她微微一笑,“怎么样,你现在有心情好些吗?”
简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揪着被角,低声说:“能离开这里,是很开心……只是,没想到真的这么顺利。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做梦。林昭不由想起来自己刚到这里的想法。
说实在的,她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所以才将能为简做的任何事都放在首位,姑且把这惨痛的现实抛之脑后。这突然提起,叫她差点叹出一口气。
“这不是梦。”她朝简轻轻摇头,视线扫到自己放在床头桌的《简·爱》。
事情发展到现在,应该已经和原著完全不一样了,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红房子事件”那样强行修正剧情的情况,她还不能放松警惕。
想到这,她继续补充,既说给简听,也变相安慰自己:“而且,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你会去新的地方,学新的知识,认识新的人。”
我会努力让你避开原著那些糟糕事情的,简。
简自然不知道林昭说出口没说出口的话都藏着怎样坚定的决心,她只是略显腼腆地对林昭点点头:“谢谢你,林。”
很多事情就是差个开头,比如说,对林昭说话带上称呼后,简和她相处明显放松不少。在等待出发去学校的日子里,简身体好转不少,最喜欢干的事情变成了“和林昭聊天”。
府里的气氛依旧古怪。里德太太自那天后,便极少出现在简的面前,即使偶尔在走廊上遇见,也只是冷冷地瞥她一眼,然后匆匆走开,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疫。
这反而给了简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开始带着林昭在府上走动,找各种地点开展交流。
“林,这里是画室,舅妈不让我们进来,怕我们弄脏地毯。”简指着一扇紧闭的门,小声地对身边的林昭说。
“那要现在进去看看吗?”林昭打量着这道雕花精细的门,想起来简日后也是画得一手好画,若有所思地提出建议。
简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反正里面的画也并不好看,都是些颜色很暗的风景。”
之后你可擅长画这种画了呢。林昭听她小大人般的点评,弯起嘴角,没说什么。
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那间曾让简魂飞魄散的红房子。这一次,简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加快了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她们继续走着,很快溜达到了楼下的客厅。
伊丽莎和乔治安娜坐在一张沙发上,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看都不看彼此。而约翰·里德,那个肥胖的、永远精力过剩的男孩,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将一块蛋糕揉成团,再丢到地毯上。
他一眼就看见了从门口探头探脑的简。
“喂!你这个没人要的穷鬼!”约翰朝她大喊起来,脸上露出惯常的、充满恶意的笑容,“听说你马上就要被送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学校去了?真是太好了!我早就受够你了!”
里德太太就坐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账簿,却显然心不在焉。她听见了约翰的嘲讽,一如既往的面色不改,丝毫没有出言制止的打算。
“奇怪,书里这时,里德太太不是因为简快离开,都不准孩子们招惹简了吗?看来好学校真的割了她好大一笔,都要孩子给她出气了吗?”
林昭心里盘算着,打量客厅的目光看向简,发现小女孩的脸色已经白了。
简捏紧了拳头,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忽然一顿,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打算和他们计较,要离开这里。
林昭感到更奇怪了。
简对此忍让的理由又是什么呢,难道因为缺少了餐室那关键一架吗?她可不想叫简因为自己变得憋屈。
想到这,她伸手轻轻按住了简的肩膀。
“别怕。”林昭重新看向约翰·里德,“看我的。”
她三两步上前,在约翰想抓起蛋糕丢出前把盘子抽走了。他抓了个空,肥胖的身躯失重地朝前一倒,狠狠砸到了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快、快拉我起来!”他吃痛地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扑腾,试图撑起自己肥胖的身体,却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一样滑稽。
林昭都没想到约翰能把自己摔成这样,她无言地松开抓着蛋糕盘的手,任蛋糕重新落回原地——此刻被约翰的后脑勺挡住的地方。
“啊!”
“哈哈哈哈哈——”
伊丽莎和乔治安娜本来还在看戏,此刻见约翰如此狼狈,几乎和约翰的尖叫声同时,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窃笑。
约翰听见了笑声,更加恼羞成怒。他胡乱挥舞的一条腿,正好勾住了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伊丽莎的裙摆。
伊丽莎惊叫一声,向后踉跄一步,手里捧着的糖果盒脱手而出,五颜六色的糖果叮叮当当地撒了一地。
“我的糖果!杰克,你这个蠢猪!”伊丽莎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
约翰此时总算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愤怒地瞪着自己的妹妹,又觉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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颊火辣辣地疼,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下意识地一摸头,被蛋糕块糊了一手,而后怒吼一声,想也不想就朝伊丽莎的方向甩了出去。
那蛋糕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抛物线,伊丽莎灵活地躲开了,却不偏不倚,正中她身后乔治安娜的身上。
乔治安娜穿的裙子是她盼了一个星期,刚刚从巴黎寄到的。她尖叫着把蛋糕扒拉下来,看到自己崭新裙子上沾染的奶油,瞬间爆发了:“啊!我的裙子!约翰·里德!!”
客厅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约翰因为摔倒和被嘲笑而怒吼,伊丽莎因为撒了一地的糖果而哭闹,乔治安娜则指着两个兄姐,为了自己被弄脏的裙子而放声尖叫。三个孩子吵作一团,互相指责,谁也不肯让步。
里德太太早从账簿中抬起头,但根本找不到插手的机会,焦头烂额地喊起女仆来。
林昭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不由感慨,这几个孩子如果不是被里德太太这样娇惯着,以他们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而站在门口的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当然知道最初的起因是林昭抽走了那个盘子,但后续的发展完全是她那几位表兄妹自己的“杰作”。
看着他们此刻手忙脚乱、互相指责的狼狈样子,她努力抿着嘴,试图忍住笑意,肩膀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而响亮,在这混乱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简被这几道愤怒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惊,笑声也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赶紧捂住嘴,转身就跑。
她一路跑出大门,穿过花园,直到跑到那棵老橡树下才停下来,靠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昭避开那些赶来的女仆跟上来。没有人看得见听得着,她便远远朝简招手。
“跑得真快——”
“我……我怕他们追上来。”简转身靠着树,还有些气喘,脸上却挂着笑,脑海全是刚才的画面,“你……你真是……”
她想说“你真是太坏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林昭也没做什么坏事,最后只化作一句由衷的感叹:“你真厉害,林!”
林昭走到她身前,想说自己没做什么,却看着简笑眯的眼说不出话。
简的皮肤常年苍白,被这一闹,倒是红扑扑的,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气色。
而且比起前几次整蛊,简这次站得远,没被波及,也没人顾得上来找麻烦,总算是坦然看戏,眉眼里还掺了几分得意。
与初见那副忧郁面貌相比,变化大得林昭有些鼻酸。
她本来还想关心一下,简为什么想避开和约翰的冲突,现在也觉得没关系了。
十岁的孩子,本来就不该天天被欺凌虐待。在那处境下养成的反应,无论是反抗还是沉默,都只是悲剧的衍生。
现在,既然她已经决定在简身后,与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人生,那也没理由不去带她避开,那些糟糕的处境会带来的影响。
想到这,林昭摇摇头,也弯起眼:“这不算什么,简。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更厉害的人,厉害到不会再接触到这些糟糕的事情。”
简依旧不太明白林昭话语那些深意,只不过,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相信这位“幽灵”女士,所以这一次她也只是很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这一天结束,便是她们出发的日子。
简起了个大早,贝茜帮她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又难得温柔地为她梳理了头发。她们交谈几句,一切准备就绪后,一名仆人走上楼来,提醒马车已经到了。
“惠尔伍德公学听说是个很好的学校,你在那一定要守规矩,别再惹得太太这般的好心人伤心了。”贝茜最后叮嘱了简一声,便拉着她下楼。
简没有再辩驳贝茜对里德太太的评价,她低着头,一副安顺模样,实际上,心已经和鸟儿一样,随着学校的名字飞得远远的。
惠尔伍德公学……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7. 上学,但贵族学校
马车在乡间平整的石子路上行驶,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催眠。简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树木。
盖茨海德府那华丽而压抑的轮廓,终于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在想什么,简?”已经驶出很远距离,简还是一言不发,一副心里有事的表情,林昭不免有些担心地询问起来。
听见她的声音,那颗趴在窗边的脑袋动了动,总算转回来。视线一和林昭对上,简便忍不住叹出一口气。
“其实,我之前梦见了去上学的日子。学校里有很多人,老师也很吓人,我吃不饱饭……记着学校名字的石碑,比故事书上的墓碑还要阴森吓人……我有点担心……”
林昭捕捉到简话语里的关键词,在心里快速推敲一番。
听上去,简像是梦见了洛伍德,那所她原本会被送去的慈善学校。
这次没再强行走剧情,而是通过做梦的方式让简有所感应吗?这是不是说明,这一节点的剧情已经被自己完全改变了呢?
虽然没想到会从简嘴里得知这些,但担心的事情有了眉目,多少叫林昭轻松点。
她朝简笑了笑,语气笃定:“别担心。你忘了里德太太有多怕我了吗?她现在只会祈祷你在一所好学校里待得安安分分,永远别再让她看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可付出了不少代价呢。”
得到林昭的保证,简脸上的愁云总算消散不少,她快速点了两下头,又爬回窗边看沿途的风景了——毕竟,她不怎么有机会出远门。
马车行了将近一天,在夜半时分,终于缓缓驶入了一片开阔的林地。穿过一条长长的、由高大橡树构成的林荫道后,一座宏伟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简的眼前。
简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建筑,而是一片错落有致的砖红色楼群。马车从大门的石道驶进,便进入宽敞的广场,而后停在了广场中央的一座喷泉旁边。
拿着行李,从喷泉处抬头望,正对她们的便是有着典雅的白色廊柱和宽阔的石阶的主楼,两侧的副楼则通过精致的回廊相连;身后,大片的草坪修剪得如同绿色的天鹅绒,上面点缀着颜色各异的花丛。
眼前所见,说是贵族的庄园都不为过。
“哇……”林昭本想给简立一个大人榜样,但实在没控制住感慨,“看来,我们这位里德太太为了‘驱鬼’,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她们驻足的时间并不长。一名穿着得体仆人制服的中年男人从主楼走出,接过了简那只小小的、甚至有些寒酸的行李箱。
“您就是简·爱小姐吧?”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我是学校的门房,维克多女士已经在等您了。”
简下意识便去看林昭。外人是看不见她这位“背后灵”的,为了不给人留下奇怪印象,林昭赶紧摆手,示意简跟上对方。
小女孩得了指令,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上了那宽阔的石阶。时间毕竟不早,为她到来敞开的橡木门,很快便在她脚步后缓缓关闭。
厚重的门扉关上的声响,和从前听过的完全不一样。耳朵微微发麻,简的心里像针扎一样,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她真的离开盖茨海德了。
大厅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气派。穹顶很高,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书墨香和木蜡的气味。
门房将她们引至一间办公室前,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一个温和沉静的女声传来。
推开门,一位身着深蓝色长裙的女士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她看上去大约三十岁,面容端庄,眼神清澈而智慧。
“你就是简·爱吧,欢迎来到惠尔伍德,我是这里的校长,艾琳·维克多。”维克多小姐的微笑和煦得像春风,“我知道规矩上应该先为你讲解校规,但旅途劳顿,今晚又太迟了。还是先让米勒女士带你安顿下来,明天我们再谈。”
她的目光落在简身上,没有丝毫对她朴素衣着和瘦小身材的审视,只有纯粹的关怀。
林昭在一旁看着,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位维克多女士,与原著里那个伪善的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简直是云泥之别。
旁边那位位看起来和善的中年妇人,米勒舍监,拿起一盏小巧的黄铜油灯,示意简跟上。她们走出办公室,步入一条宽敞的走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很快,走廊来到尽头,米勒女士绕开主楼两侧的副楼,带着她们从一扇侧门走出,踏上一条通往后方建筑群的碎石小径。
空气清冷,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远处森林的气息。月光照亮了道路,隐约可见远处几栋楼的轮廓,不如主楼宏伟,却显得整洁安静。
“从这里出来,通往宿舍有两条分开的路。男生的宿舍区在左边,靠近马场;女生的宿舍区,”她说着,转向了右边一条更为宽阔的路,“要往这边走,穿过前面这片草坪。”
那是一片极大的草坪,即使在夜晚也能感受到它的广阔与平整,柔软的茎叶上盛着露水,随着行进沾湿了她们的衣角。
米勒女士放慢了脚步,抬手指向远方那片在月光下呈现出浓郁墨黑、仿佛没有边际的森林轮廓。
“那是学院的林地。”她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侧头看向简,“校规明确规定,没有师长陪同,学生们是绝对不能独自进入森林的。这是为了你们每个人的安全着想,一定要记住。”
简和林昭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树林的轮廓隐没在夜色里,看不真切边缘。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林昭倒是触景生情,想起来自己到来的那片森林——确实不太安全。
走完草坪,一栋雅致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窗户大多暗着,只有几扇还透出温暖的灯光。
“孩子们都睡了,轻一点。”米勒太太低声说,带着简走上台阶,推开一扇漆成绿色的门,内部是舒适温馨的走廊。她们停在一扇标着“3-B”的门前。
“埃莉诺,比阿特丽斯,你们的新室友到了。”
门被推开,一个温馨的三人间映入眼帘。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干净雅致,每张床边都有独立的书桌和衣柜。
一个有着栗色卷发的女孩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友善的笑容。
“您好,米勒女士!”她说着,从床上三两步迈步下来,走到了她们面前,很是自然地握起简的手,“嗨!我是埃莉诺·哈里森,欢迎你——”
另一个金发女孩正在镜子前梳理着长发,她只是从镜子里淡淡地瞥了简一眼,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比阿特丽斯·诺克斯。”她的声音像她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温度。
林昭注意到,当简被领进房间,将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在墙角时,比阿特丽斯梳头的手顿了一下,目光在那个箱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撇了撇。
而埃莉诺则完全没有在意这些,送走米勒女士后,她热情地拉着简介绍道:
“我们的熄灯时间是十点,不过今天是特例。明天早上七点起床,八点上课,千万别迟到,维克多小姐对时间观念要求很严格的!哦,对了,这里的餐点很好吃,尤其是周三的布丁!”
简被她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只能小声地道谢,双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她站在房间中央,眼球滚滚,扫视了一圈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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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在埃莉诺华丽的丝绸睡裙和比阿特丽斯桌上那一整套银质的梳具上多停留了几秒后,她有些拘谨地表示想先休息下来,终结了和埃莉诺的交谈。
林昭看在眼里,对简现在的心思有所猜测:就像她告诉简的,这是一所好学校。也就是说,大部分学生的家境都相当殷实,而且受过一定教育。
简在盖茨海德所缺失的待遇,在这里是大部分学生成长的底色。而她那样聪明的孩子,当然能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与洛伍德那个物质与精神双重匮乏的地狱相比,惠尔伍德可谓是如同天堂般的地方,可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在这里,没有物质的折磨,却有着无形的、来自阶级与出身的壁垒。简就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突然被移植到了娇艳芬芳的玫瑰园中,那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夜深了,没有更多交谈的房间很快安静下来。林昭悄悄坐到简的床边,伸手碰了碰由柔软的被褥围起的“山丘”。
“山丘”的起伏一顿,很明显里面的小女孩还没睡,但没有更多反应,似乎在用行动表示了拒绝交谈的心情。
“简……”犹豫一下,林昭还是决定说点什么,“看上去不是个会饿到学生的学校,不是吗?”她没提自己观察到的情绪,而是用轻快的语气,把话题拐回出发时的问题。
简的烦恼,她会想办法解决,而现在,她希望对方不要带着担忧入睡。
床上依旧没有动静,连呼吸的起伏都没办法从被子上观察出来。就在林昭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被子忽然一动,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是的……而且比梦里要气派很多……”害怕打扰到室友,简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是气音了。
她皱起的眉头还没有完全松开,可嘴角因为这句回答微微上扬,话题转移的作用很是明显。
“是的,洛伍德彻底过去了。”林昭心想。
也就是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凭着对原著的了解,大刀阔斧地改变了简的命运轨迹。洛伍德没了,海伦·彭斯和谭波儿小姐或许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室友和维克多女士。
那本被她随身带着的《简·爱》,从这一刻起,除了人名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了。
前路变成了一片白雾。
她不再掌握“攻略”,而是和简一样,需要摸索着前进。
或许……这样才好。
完全未知,意味着拥有无限可能。她要做的,就是陪着这个孩子,亲手将这些可能,一点点变成比书里更美好的现实。
林昭心里一软,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简的脑袋。
这还是她第一次伸手触碰简。
因为不清楚简为什么看得见自己,林昭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肢体触碰给简带来不良影响。这一下触碰得突然,两个人都顿住了,面面相觑的画面简直是初见场景再度上演。
林昭有些慌乱地想收回手,但简的反应依旧快她几分,轻轻用额头顶了顶她的掌心。然后又在她反应过来前,简往后一缩,再次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谢谢你,林。晚安。”
虽然认识也就一些时间了,但这还是简第一次主动道晚安。气声的告别轻飘飘落到林昭耳边,听得她心里又是一软。
孩子真是长大了。
她捂着心口,从床边站起,坐到窗边。
那么,她得提前为某些情况做准备才行。
比如她注意到的,与简同寝室的比阿特丽斯看简的眼神可不太对。
希望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说不定会是什么老套剧情的领头羊……
8. 学校生存指南
在惠尔伍德的第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简睁开眼时,室友们都还在梦乡。
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后,她第一反应是寻找林昭。
扫视一圈,视线落到窗边的背影上,怕吵醒埃莉诺她们,简低声喊她:“林?”
林昭闻声回头,发丝凌乱,眼睛下面拉着两团深深黑影,朝她缓慢地勾起一个笑容。
“早啊。”
“……”
简默默抓紧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林昭比昨晚要更“鬼”一些。
一夜未眠的林女士脑袋昏昏,自然没有发现简的眼神变化,她脚下发飘地挪到床边,手上抓着一张纸。
“简,经过一夜奋笔疾书,我已经为我们的未来建立好了伟大目标!只要按着计划表来,你绝对能获得比原本要高的成就的……”
简被喊名字喊得一激灵,只从这一大串听到“计划表”这个关键词,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说话的人忽然一头栽倒在她的床上。
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简扭头看隔壁床,埃莉诺翻了个身,浑然不觉。
她再转回脑袋,发现林昭的眼皮已经彻底撞入那两团阴影里,睡着了。
一夜没睡地整理计划表吗?
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被子里挣开,去拿掉在旁边那张纸,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东西,但她姑且只能认出数字部分。
这是林昭用自己的语言写的,她看不懂啊……
“别睡了!老师来了!”
同桌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昭啪地睁开眼,一下坐得笔直。
讲台上,在进入下一环节前,老师给了短暂的自由讨论时间,现在正悠闲漫步下台,开始教室巡走。林昭感觉自己睡得太沉,完全想不起失去意识前的课堂内容,赶紧小声询问起同桌。
同桌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节是经典导读啊,你不是非要选这门,说能分享你爱读的书吗?怎么,一会轮到你展示就失忆了?”
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林昭还是有些脑袋发昏,但她凭着本能,从课桌掏出了自己准备的稿子。
林林总总写满了一面的纸张,最顶上赫然写着“当我们谈起《简·爱》与简·爱”的标题。
简·爱?
她的目光黏在那个名字上,眩晕感加重。
咦,真奇怪,怎么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她终于因为这本书读太多,进入到下一个境界了吗?
“别发呆了,等一下就轮到你了。”同桌戳戳她。
刚说完,老师已经走到她们桌前,笑眯眯地看着林昭:“林昭同学,你的展示准备好了吗?”
学校生存指南其五:当机会来临,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准备落空。
林昭站上讲台,把稿纸一盖,上面的内容流水般脱口淌出。
“当我们谈起简·爱,常谈她具有多么不寻常的自我意识,敢于去同一个比自己社会地位要高的男人发声,宣扬爱为平等。”
“可在谈起这一切前,我们往前看,看回还未长大成人、只是个小女孩的简时,便会有这样的假设:
如果简没有被区别对待,获得更好的教育,拥有更多机会,她的人生是否会焕发出更耀眼的光芒?假如她不必局限于家庭教师的位置,她是否会向更多人发出更掷地有声的抗争……”
练习这一大段的英文可花了林昭不少时间,可现在看来,这非常值得。她站在台上,目光越过同学们,在教室后方再次瞧见那个小女孩。
她望着她,脸上神色与记忆中某个画面隐隐约约扣合。
她嘴唇微动,声音隔空传入她脑海。
“请让我变得幸福吧。”
林昭再次啪地睁开眼。
屋外已经天光大亮,她不在教室,而是趴在柔软的床上,身上斜斜缠着一张被子。
要命,她不会是准备和简介绍自己写的计划表时睡着了吧?
林昭从床上爬起,看看四周,寝室已经没有人了,想必孩子们都已经去上课了。
穿书来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简不知情况地分开。
这可不妙。简昨晚还一副心情低落的拘谨模样,她实在没办法放心让简一个人去上课。
更何况,维克多女士还说今天想和简聊聊。林昭还不清楚这次入读,里德太太有没有像书里和勃洛克赫斯特先生说胡话那样,同维克多女士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想到这,她按耐不住了,准备去找简,刚走到门口,门把自己一转,被人扭开了。
“今天的餐点味道真是糟糕。”进来的是埃莉诺,她嘟囔着,直奔床边,往上一倒。
紧随其后的是比阿特丽斯,她没接话,站在自己从桌边,先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把有些乱的头发整理好,才斜眼瞟了埃莉诺一眼。
“说不定这正是一个预示,学校混进了什么坏东西,连带着各方面都变得糟糕。”
说完,她视线又瞟过简的床上,注意到那上面凌乱的被褥,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又看回镜子。
“比如新来的穷孩子,行为举止哪哪都和学校格格不入。”
林昭正奇怪简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准备往外走,闻言顿住。
她昨晚就注意到这个叫比阿特丽斯的女孩,觉得她对简的态度有些古怪。原本还担心是自己错觉,现在看来,反而是直觉灵验——对方确实不太喜欢简。
关于有钱人家的小姐对简的质朴不满这件事,她确实暂时没有办法。但要误会了简的为人品质,那可不行。
林昭退回几步,把床上的被子飞快地叠好了。
大概是担心自己,简才没收拾,不然解释不了她睡醒那会怎么被包得像个蝉蛹。
这明明是个十足的好孩子!
“什么声音?”埃莉诺坐起身,往隔壁床看了一眼,但是除了整齐的被子什么都没看见。
“你听错了吧,房间就我俩。那个穷孩子不是被维克多女士喊去校长室了吗?”比阿特丽斯头也不抬。
埃莉诺这会才听明白她刚刚那一大段在说什么,有些不太高兴地反驳起来:“等等,你在说简吗?天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被米勒女士听到可得扣你品德分啦。”
简被维克多女士找去了。
得到关键消息,林昭恨不得马上直奔主楼,但由于她们正在聊简,她还是留了下来。
被埃莉诺这样指责,比阿特丽斯也不满地撇撇嘴:“我可没乱说。我认识里德家的乔治安娜,她和简爱可是表姐妹,你都不知道她被这个表妹折腾得多厉害……”
林昭没想到在这还能听见乔治安娜,惊诧间,埃莉诺二话不说终止了话题:
“里德家!我还知道那个讨厌鬼的约翰里德呢,我才不信她们家的人的话!好贝蒂,我们还是别聊这个了,不如谈谈接下来的比赛……”
话题从简身上离开了,林昭彻底没了停留的理由。离开房间前,她还不忘在心里给埃莉诺加了一分:“聪明的小女孩,我支持你和简做朋友。”
是的,朋友,在她写好的计划表里,这是很重要的一项。
不去洛伍德,虽然意味远离了死板的慈善学校教育,但也意味着,简会与原著对她影响巨大的两位朋友——海伦·彭斯和谭波儿小姐错开。
她深知良师益友对简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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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所以从踏入惠尔伍德起,就观察起一路上遇到的人,衡量起有谁可以担起重任,以及要警戒如何的新危机。
就目前而言,从比阿特丽斯身上就可以知道,简要面对的隐性歧视不少。她原本想着和简一起去上课,记录下班上有类似态度的同学加以预防的,可惜睡着了。
比起沉浸在懊恼,她是行动派的人。片刻功夫,林昭已经穿过草坪和长廊,来到了校长室的门外。
悄悄把门推开一个缝,屋内的声音传出。
“……那么,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学习中有所收获,简。”
还是来迟一步,维克多女士与简的对话明显进入尾声。林昭也就放弃了进屋的打算,靠着墙等待简出来。
“谢谢你,维克多女士。”简的声音闷闷的,告别结束后,脚步声逐渐接近。
门一被拉开,林昭就走了过去。但简脚步一顿,在察觉到她的靠近后把头低得更低,一言不发地试图绕开她。看她这个反应,林昭想自己大概被误会成别人了。
她张望四周,走廊上没有人,便跟上几步,而后干脆地蹲下身,去看那张躲避自己的脸蛋,语气关切:“是我,简。”
简眨眨眼,看清是她,暗淡的瞳孔稍稍发亮,但语气仍是低闷的:“你醒了…?”
自己不在这半天,简绝对遇上了什么事。
林昭不动声色,在心里得出判断,朝简笑了笑:“抱歉,早上没和你一起。班上的同学感觉怎么样?”
“有些和约翰很像的家伙,不过我没搭理他们。”小女孩眼神变得有些愤愤,说着,声音又低下去,“……但更多人只是不搭理我。”
有所预料的糟糕情况。林昭心里叹气,但面色不改,带着笑转移了话题。
“看来不礼貌的孩子很多。那么,维克多女士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呢?”
简的表情更郁闷了,她张张嘴,支吾道。
“就,讲了一些校规……”
“是有什么部分叫你担心吗?”林昭很有耐心地追问。
“……维克多女士说,学校对课业要求很高,跟不上的孩子会被送回家。”犹豫两秒,简继续补充,“我不想回去盖茨海德。可上午的课来看,我已经落后了太多进度。”
看着简一直皱着的眉头,林昭觉得自己的笑也快挂不住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消息,不过她已经有办法了。
“简,你还记得我早上说给你做了份计划表吗?”
简迟疑,点点头。
“除去我们要完成的目标外,其实我还写了点建议——关于该怎么在学校‘生存’下去。”她摸向自己口袋,掏出了那张在叠被子时找到的计划表。
“‘生存’?”简重复着这个词,她只在那些讲野生动物的书上见过这个,本能地感觉不妙,肩膀缩了缩。
“是的,听好了,学校生存指南其二,寻找合适的校园伙伴,以应对个人难解困难。”林昭朝简展示纸张,“而你已经将这条完成的差不多了。”
简依旧没从那张纸上看出什么能看懂的部分,她呢喃着反问:“你是这么觉得的……?”
林昭把纸转回自己,还以为简的话是指计划表,指尖从其上的“校内生存指南(其二)”往后移,表示肯定。
“是的。看上去其二和其三可以一起进行,只需要找埃莉诺聊聊。”
“我觉得她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这一次她的话抛出来,却半天没有应答。
林昭疑惑地从计划表移开目光,再看简才发现她眼底酝酿着浓烈的怒意。
“……不要。”简缓慢又坚定地回答。
9. 不是我想和你做朋友
这实在是出乎林昭预料的回答。
而简俨然下定决心,她咬咬牙,丢出更坚定的一句拒绝。
“我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做朋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林昭没想到简的反应会这么大,稍加迟疑,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视野里了。
她想起来刚刚简评价同学的话,有些头疼。
关于学校里这种隐性歧视,她原本想的是先让简拉拢埃莉诺,避免一直孤身一人。
但简不配合的话,事情大概会遵循经典发展,谣言针对愈演愈烈,逐渐从背后摆上明面,重演盖茨海德的待遇。
等到欺负简成为日常,埃莉诺那样的孩子也很难抵抗集体的压力,去释放善意了。
虽然不知道简现在因为什么烦恼,但她现在可不能任事态自然发展——毕竟装神弄鬼的法子在盖茨海德奏效,在学校带来的后果大概会截然相反。
简可以不清楚以上种种,但她既然自称仙女教母,要帮忙解决困难,就不能因为对方不配合而不去做。
想到这,林昭的脑袋里蹦出一个法子。她低头看看自己写的计划表,表情严肃,朝简离开的方向跟去。
简一路跑出主楼,却没回寝室,往米勒女士叮嘱不能独自前往的森林去了。
倒不是故意违背校规,只是她需要些独处的空间。或者说,主要是躲开林昭。
早上,林昭陷入昏睡没多久,学校就响起了晨起的钟声。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比她早入学,早就习惯了这里的规章制度,动作利索地收拾好要去上课。
虽然刚到时,面对室友们的打扮举止,简下意识有些畏缩——她总忍不住将她们联想到里德家的表兄妹们。可林昭昨夜的话叫她意识到,这是和盖茨海德不同的地方。
这是她期盼已久,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不想错过。
总之,她跟上了室友们的脚步,试着和她们搭话。
“你也早安,简。”埃莉诺朝她微笑,打了个哈欠,“早上的空气真不错,不是吗?”
比阿特丽斯没有反应,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头都没歪一下。这个态度不要太熟悉,简没少被她的表姐们忽视过,她一下子明白,对方不喜欢她。
反正学校也不止比阿特丽斯。简虽然有点受到打击,却没气馁,她听着埃莉诺断断续续聊着学校的事情,祈祷一会去到教室,是和埃莉诺相似的同学占多数。
她的祈愿落了空。
比起像埃莉诺,像比阿特丽斯的人更多。他们看她一眼就没再搭理她,好似这一眼已经看穿她衣服皮囊下是个不值交往的粗陋灵魂——简清楚这就是他们那种轻飘飘眼神的意味,因为她已经见过太多次。
挫败,忿恼,不可置信,交织的情绪那样多,她几乎一下子咬紧了下唇。
这里比盖茨海德还要不讲道理。那些学生疏远她,不是对她有所误解,而是傲慢到不愿了解。倘若是被人误解,简有信心去为自己争取,可面对这种漠然的歧视,她只觉得愤怒。
“简,你还没有去领书本,同我坐吧?”埃莉诺注意到她空荡荡的桌面,几乎马上发出邀请。
她清脆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教室里看不着的玻璃罩子。简坐到她身边,小声和她道谢。
托埃莉诺的福,上午的课简虽然没听懂多少,却并不抗拒。埃莉诺还表示可以辅导她,直到简跟上课程。
到了午间休息时间,她们正准备一起去用午餐的地方,讲课的拉娜小姐喊住简,说维克多女士希望和她聊聊。
这句话结束,简身上受到了一早以来,来自除了埃莉诺之外的同学们第一次注目。那不是什么好意味的目光,她心知肚明。
这就是简在教室的遭遇,她没有隐瞒地告诉了林昭,但和维克多女士的部分谈话内容却稍加改动。
学校才没有学习决定去留的规矩,而是维克多女士说,里德太太只为她缴纳了一年的费用——简可以在这一年靠自己获得优异成绩赢取“津贴”,一笔足够满足她下一年就读费用的丰厚奖金;或者重新回到盖茨海德。
这才是彻底压垮简的那根稻草。
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可她不要再回到盖茨海德。
因为起码在这里,还有埃莉诺和维克多女士这样的好心人愿意同她微笑,而且她还有机会通过掌握知识改变命运。
“……而你已经将这条完成的差不多了。”
在这句话前,简还期待林昭像之前给予自己些贴心的安慰,或是实用的建议。
面对约翰里德他们,林昭表现得尤为冷漠,她当时只觉他们活该。可埃莉诺,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对自己展现善意的人——“完成”,林昭仍将对方说得像一种达成目标的条件。
于是简在那个瞬间冒出疑惑来: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幽灵的话?
一个不是人类的事物,一个迟早要离开的幽灵,似乎是为了完成使命才对她无微不至。
她会不会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处于这样摇摇欲坠的处境?所以故意缺席上午,然后带着不知后果的计划表重新出现。就像那些故事书所说,为了哄骗她付出更多的代价。
就连简都不明白自己能付出什么。
突然从梦中惊醒般,简重拾对林昭的恐惧。
假如这一切真是一场和恶魔的交易,她不想要牵连进埃莉诺。
一时冲动地跑走,简意识到,她其实没办法真的躲开林昭,也不可能真的正面和对方对抗。
虽然目前没看见林昭用什么诡异魔法,但就体型而言,她也不可能反抗一个成年人。
就在这时,下午的开课钟声响起,简只匆匆梳理出一个打算:她不能让林昭过多插手自己的决定。
首先,她不能按对方想的那样,和埃莉诺“成为朋友”。
冷战就这样没有硝烟地开始了。
林昭发现简开始有意无意忽略她,准确来说,忽略她的话语。
一开始是校长室外不欢而散的那天下午,在寝室没等到简的林昭跟着埃莉诺她们去了教室。
简看见她时和她打了招呼,可她询问简中午去了哪里以及为什么不回应埃莉诺的问好时,对方只给她一个沉默的侧脸。
林昭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给简的压力太大了,毕竟十岁的孩子一脚迈入第二段叛逆期,想法总是很多变。可简拒绝沟通,叫她一点办法没有。
可比起自己被晾在一边,她更担心简的处境。
因为简在冷落她的同时,还冷落起了埃莉诺。
“简,一会你想一起去图书馆吗?”
“谢谢你,埃莉诺。我不想。”
埃莉诺的人缘很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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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简搭话的时候,有些同学也会围过来参与话题。而简的“孤僻”自然也就在一次次拒绝埃莉诺间,被传播开来。
和林昭想象的一样,有了“证据”的歧视蔓延得凶猛。
在一周后,比阿特丽斯忍无可忍地拦下了再一次和简分享笔记的埃莉诺。
“你别再浪费你的好心肠了,莉娜。”她特意把声音拔高,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借着亲戚家才能来惠尔伍德的穷牧师的孤儿,这种穷酸孩子我见得多了,她们根本不会懂得感恩。”
“贝蒂!怎么能这么说?”埃莉诺马上拉着比阿特丽斯,可话语已经清晰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糟了。林昭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简。果不其然的,简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色掀起波澜。
“你这种傲慢孩子我也见得多了,你也要下地狱吗?”简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琼……”这话叫埃莉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争论没有发酵起来,因为拉娜小姐走进了教室,浑然不觉氛围古怪地打开书,喊学生们回到位置。
“我知道你不好受,简。为什么不和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呢?”林昭蹲在简的桌子旁,努力和简搭话,“说出来会好受点不是吗?”
简不看她,提笔在书面写了个“NO”(不)。
“那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林昭不抱希望地继续搭话。
这句话倒是叫简偏了偏脑袋,她提笔又写。
“LEAVE ME ALONE(让我一个人待着).”
林昭叹了一口气,也有点没耐心了,她默不作声站起来,真的离开了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和简最近关系变得尴尬,林昭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点变化。
刚来这里的时候,她试探过,自己能够触碰抓取到物品,只不过,除简之外的人看不见她,也触碰不了她。但这时,她姑且算是个带隐性性质的“实体”。
但这一个星期,偶尔她会有靠着物品却穿过去的情况,就好像她一下子真的变成幽灵一样。
她不确定这种变化是不是和简的态度有关,但没办法置之不理,心大地觉得这说不定能回家。
几乎是直觉,林昭感觉自己如果不能快点和简说开,她可能就会真的消失。
生存危机是重大危机,无论是自己的还是简的。所以她明面上答应让简一个人待着,实际上已经借着这新体质,悄悄地跟在简一墙之外的地方。
又是午休时间,钟声一响,简就冲出教室。
而教室里,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
“别跟着我,不是说让我……”简自然是听到了脚步声,她跑到没人的地方,忍无可忍地转身,可看清眼前人之后,声音一下子变得结巴,“一个人……待、待着……埃莉诺……?”
埃莉诺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其实有一双眼尾下垂的眼睛,没表情时显得冷漠。
她走向简,往她怀里塞了一张纸条。
“简,如果不想和我交朋友的话,为什么给我写纸条?”
简飞快扫视一圈周围,没看见想象中那个人才打开纸条,嘴上还在狐疑地反问:“……什么纸条?”
看清那张纸上面写的什么之后,她眉头一耷拉,不可置信极了。
“这根本不是我写的纸条,我根本没想和你做朋友!”
10. 我有作为人的自由意志
从小到大,埃莉诺一直是个家里引以为傲的好孩子。
她性格开朗,为人友善,总是笑眯眯,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请求。
大家都很喜欢她。
但随着长大,她逐渐开始有些厌烦了。
厌烦每每微笑,就有人觉得她会接受一切安排。
她开始尝试拒绝,但每次这样做,对方就会惊呼出声,说莉娜你怎么了。他们像看陌生人看她,眼神叫她感到害怕,于是到了最后,她只能改口,说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她有时会想,会不会有一天能够遇上一个尊重她想法,不会因为被拒绝就变了脸色的人。
她一定要和对方成为朋友。
埃莉诺一度期盼这个人睁开眼就出现在面前,可她等啊等,日子只是一天天流水般流逝。
等得她自己笑的麻木,自己都快忘记这个心愿时。
在那所她没能顺从心意拒绝入读的惠尔伍德,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成为了她的新室友。
明显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简爱,被比阿特丽斯贬低时,她忍不住为她发声。这实际上算是她比较常用的迂回反驳,但比起直接说“不”,要让人好受得多。
她其实算不上一个勇敢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教室那种沉闷氛围里,她还是和简搭话了。
有些人对她投去奇怪的目光,但更多是那些习惯从她的“善意”上汲取的人投来的了然目光。
软心肠的埃莉诺,她知道自己总是被这样评价。
“谢谢你这两天一直为我说话,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那天结束,一觉睡醒,她从枕头下摸到了一张纸条。没有署名,但埃莉诺想她知道这是谁写的。
她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她开始更频繁地和简搭话。
可简在寝室会回应她的话,在教室却变得有些冷漠。
一开始埃莉诺对此感到奇怪。直到某一次,再度被简漠视后,她郁闷间随口拒绝了别人的请求。
她后知后觉地想要道歉,对方却表示能够理解。
“毕竟你最近很不好受吧,要关照那个孤僻冷漠的简。”
“不……”简不冷漠。她没能说完,对方就离开了。
无意将简用作借口,埃莉诺有些不堪忍受地转头,却正好撞见简在看她。
在这时埃莉诺才发现,简虽然明面上不搭理她,可每次看她时眼里总是亮亮的。
简借她的笔记,还回来总是夹着认真写就的感谢;简不怎么和她一起用餐,却会留下一份她喜欢的餐点,在寝室里无声地留在她桌上;简和她说话前,总要先环顾四周,无人注意才简洁快速地开口。
比起明面上的事物,私下的行动不是更能证明心意吗?
简想要和她做朋友。只是比较害羞。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在见到简和比阿特丽斯的争论后,埃莉诺发现简好像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胆小的人。这样说,自己难道一直以来真的在罔顾对方心情强行熟络吗?
她想不明白,也有点生气,忍不住追着简奔走的步伐,要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一切真的是自己的误会,想要交友的纸条不是简所写。
是了,她明明早就注意到那不是简的字迹。
“如果不是这张纸条,我才不想缠着你,你总是那么冷漠!”羞恼之下,她脱口而出,口是心非。
简沉默了,在这沉默间她的脸上神色变换。
埃莉诺捂住嘴,一方面后悔自己的话,一方面忍不住怀疑自己看出的难过是不是也是一种假想。
可简的难过里没有她熟悉的失望与奇怪,她只是点点头。
她说:“是该这样!埃莉诺,你可以不做任何违背心意的事情。”
埃莉诺看着简,久违地想起来她真正的心愿。
她渴望遇见一个尊重自己心意的人。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林昭不知道简为什么坚持不和埃莉诺做朋友。
简不可能讨厌一个真心与她交往的人。
不过现在,自己耍的那点小手段被戳破了,林昭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她叹了口气,穿墙而出,在埃莉诺的身后与简四目相对,用她刚刚说的话反问。
“那你怎么不肯顺从心意,和埃莉诺交朋友呢?”
简一看见她便脸色大变,和埃莉诺匆匆告别说她得走了。
埃莉诺没给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红着眼睛重新开口。
“不行,你得把话说清楚,简。你难道讨厌我吗?”
“不,当然不。”简飞快否认,顿了顿,她继续补充,“我只是讨厌被迫着去做,哪怕是以为我好的名义。”
林昭站在一边,没错过简飞快瞟向自己的那一眼。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听到简的真实想法,一时哑然。
埃莉诺当然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嘴角往下拉得更厉害了:“谁对你那样做了?还是说你其实不想要补习功课?”
简又飞快地瞟了林昭一眼。
“不,我很感谢你愿意给我补课。毕竟如果拿不到好成绩,明年你就见不到我了。”
“什么……?”埃莉诺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林昭没忍住跟着叹气。
都能告诉埃莉诺这样的话,还说不想和人做朋友?
她反正是看明白了,简的态度变化主要是在自己身上了——毕竟她刚刚还和埃莉诺聊得好好的,一看见自己却想逃跑。
“简,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不好。你先和埃莉诺把话说开,一会我们再仔细聊聊,好吗?”
简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她咬咬唇,终于是点点头。
“好……”
“好什么?”埃莉诺急得不行,她恨不得跟着简每一个字追问简到底怎么想的。
“我是说,虽然纸条不是我写的,但是…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这无关什么合不合适,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而且,我希望你也是因为自己心意才和我做朋友,不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或者什么……”
简语速很慢,最后一个单词落下还带着颤抖,咬字清晰到腔调显得怪异的地步。
“……我答应你,就像我答应过的那样。我愿意和你做朋友!”埃莉诺沉默好一会才开口,脸蛋气鼓鼓地涨起,“但这一次,你可别再一转头就假装不认识我!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会做的。”
埃莉诺拉着她的手一发力,和简交换了一个严实的拥抱。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看两个孩子终于把话说开,林昭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甚至有些想鼓掌。
但简越过埃莉诺肩头看她,刚软化几分的脸色又变得古怪,流露出几天前从校长室外跑走的复杂情绪。
埃莉诺还想拉着简说点什么,简摇摇头,说再耽搁下去米勒女士要出来找她们了,让埃莉诺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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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你呢?”埃莉诺担心地问。
“我不想和你撒谎,但我确实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去吧,莉娜。”看简表情认真,埃莉诺也不好多问,几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这块地方只剩她们俩,林昭果断先开口,语气诚恳地道歉。
“我很抱歉,我不该瞒着你给埃莉诺塞纸条的。”
简的眉头彻底皱紧了。
这件事确实叫她很生气。
她没想到自己都没怎么搭理林昭的话,对方却还是自顾自做了这么意想不到的事。
“你是不该!但凡你有一点关心我的想法!可你只是一味执行所谓‘计划表’——我甚至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她抱着胳膊,冷冷地指责道。
想到刚刚林昭的微笑,简的心情更差了。
“我不明白,在你看来我是什么呢?一个没有自己想法,什么都需要别人来决定的人吗?”
“你把我当作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孩子,和那些觉得我粗鄙不堪交往的人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这样我会幸福’的理由,就要剥夺去我做人的自由意志吗?”
林昭试图解释:“不……只是为了预防更糟糕的情况,这些事情你还不懂……”
简毫不犹豫打断了她的话。
“照这么说,你还只是一个幽灵,根本不懂人类的感情呢!”
林昭无话可说。
她下意识想说自己怎么会不懂,在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前,她也是活生生一个人啊。
可简的表情太过认真,叫她总算听明白言语之下的不满源自于什么。
来这之后,她是有些过于包揽事务。或许因为她成功避开了洛伍德的发展,所以自信得有些忘我了,试图将一切都干预成被简所反感的,只有她知道的最好情况。
她只想着什么行动能最高效地走向最好结果,却完全忽略了简本人的感受。
这和她的初心也背道而驰。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
“……除了纸条外,你还做了什么吗?”大概被林昭脸上真情实感的愧疚打动,简态度缓和,打破了沉默,“你偶尔会不知道去哪了。”
简偶尔能和埃莉诺坦率交谈,也是因为这个情况。
“……我稍微往那几个针对你的同学书里夹了点‘小东西’。”林昭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抱歉,我实在不想看见他们欺负你,我知道你因此很不舒服。”
林昭实验自己身上的新变化时,偶尔会撞见一些同学试图对简的位置做些什么。简不搭理她,她也有些赌气,有时顾忌不上什么校园闹鬼事有愿违,会把那些“玩笑”原样还给他们。
简眨眨眼,眉毛松了下来。
她现在知道那个“除非”是什么了。
除非林昭能证明她不只是故事书上那些冷血幽灵,能像之前在盖茨海德一样,理解她的所在意的事情,去说些什么,哪怕不做些什么。
“好吧,这倒是谢谢你……不过你之后做和我有关的事情前要和我说,我不想被瞒着。”小女孩状似气恼地鼓着嘴,但纤细睫毛下的明亮眼眸没有恼意。
“……你现在要和我讲讲你的计划表了吗?这个东西我也很不放心。”
林昭确实一直想找时间和简聊聊这个,她眼里一亮,果断从口袋拿出那张纸。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展示,纸张就从她掌心轻飘飘穿过,掉到了地上。
简大惊失色,看着林昭变得透明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11. 女孩与幽灵
林昭大感不妙,试图去重新捡起计划表,但毫无疑问失败了。
这是从寝室自带的记录本撕的纸。
毫无疑问,这也符合她这些日子开始无法触碰的,属于书中世界的事物特性。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纸都拿不住。
怎么身体情况差到这个地步了。
对上简惊疑的眼神,林昭咬咬牙,她最不想就是让简觉得自己狼狈,索性手一挥,催促起简离开。
“迟些,迟些和你说。差不多又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你先回去,好吗,简?”
简不肯,她上前把纸张捡起来,递出去时视线还怀疑地往林昭手上看。
“你的手怎么了?”
林昭把手背到身后,朝她挤出宽慰的笑:“嗯?没什么呀。那你先帮我收着这张纸吧,我忽然有点事要办……”
“等等,这是我用过的借口……”简还想拦林昭,但对方堪称落荒而逃地往转身,然后十分诡异地穿墙离开了。
这下冷战的趋势刚见一点回暖,便又扭头朝更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
林昭变成了躲着人的那个,简对此毫无办法。
毕竟鬼追人容易,人抓鬼却难。
“……然后这个幽灵就跟着女孩去了新的地方。刚开始一周还要给女孩事无巨细安排,为了达成什么目标——下一周就无影无踪,好似她那使命不再需要了一样。”
“就是女孩再需要幽灵帮助,也不能不生气。”
“说认真的,与幽灵做交易是不是太没有保障了?”
又是一天自由时间,在主楼外的花亭,简借分享故事的名义,把这段时间和林昭发生的事情和埃莉诺大概说了。说完结语,她缓了好久才喘上刚刚说那一大段的气。
坐在她身旁的埃莉诺若有所思,最后在简期待的目光里开口:“你这个故事是在哪本书看见的啊?感觉很有意思。”
简轻咳一声,心虚地看向远处的森林,搪塞说是来这之前在住的地方找到的书,不记得书名了。
“这样吗?好吧。不过故事应该还没完吧?”埃莉诺没过多纠结书名,认认真真评价起剧情,“就目前来看,这女孩和幽灵应该不太了解对方。”
简确实不太了解林昭,她只知道对方从很远的地方来,以及需要帮助她变得幸福才能回家,而现在,最多再了解到对方正因为某件事躲着她。
“我也觉得女孩不太了解幽灵,可从幽灵和女孩说过的话,她大概还是比较了解女孩的?”简稍作补充地回答道。
“是吗?这样子她们也不会因为女孩交朋友的事情吵起来了吧?”埃莉诺不认同地摇摇头,“不如说,幽灵曾经了解过女孩,可对于女孩的新变化还很迟钝。”
“就像艾克他们,我已经说过不会再借给他们‘欣赏’我的功课了——可他们还是喜欢喊着我‘热心肠埃莉诺’,然后来找我帮忙。”
看着埃莉诺厌烦的神色,简觉得两种情况可能不太一样,但这确实是个新的角度,索性顺着发问:“相互了解也不能增强女孩对幽灵的制约性吧?”
“也不一定,幽灵也有很多种嘛。生前是人类的幽灵,一直是幽灵的幽灵……”埃莉诺说着朝简抬起手,扮出鬼怪姿态,“说不定这个幽灵就有着自己的秘密,被女孩知道就会暴露弱点,所以才一直装神秘。”
“就算你这么说,我…我想,那个女孩也没办法让幽灵说出秘密吧?”简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现状真是停滞不前。
正说着,眼前一暗,有什么挡住了光线。简和埃莉诺双双抬头,来人是她们寝室的第三人——比阿特丽斯。
“莉娜,换个地方聊聊比赛的事。”比阿特丽斯看着埃莉诺,直接简洁地说明了来意,看都没看简一眼。
自从上一次教室的事情之后,简和比阿特丽斯算是彻底成了死对头。虽然某种意义上,是比阿特丽斯单方面针对简。
她在餐室出声讥讽简的用餐礼仪“不得体”;在图书馆总是“借走”简在看的书;在教室则是每每简被喊起回答,“好心”地出声抢答。
比起直接的打架,这种针对总“差点意思”,简大部分情况是回杠回去,小部分情况则直接无视她,然后在她的冷眼里拉走埃莉诺。
总之,虽然比阿特丽斯很看不惯简,但碍于埃莉诺的存在,她不仅没能孤立简,反而还总是“被迫”三人结队。
“什么比赛?”简已经习惯了忽视比阿特丽斯的忽视,心思一下子从难解的幽灵故事转移到这。
“啊,简你还不知道,我们学校每半年会和别的学校有一周联谊比赛,考察学习以及日常礼仪各方各面。”埃莉诺一拍手,笑眯眯地忽视了比阿特丽斯暗示的目光,介绍起来,“每个人都参加的个人赛之外,还有三到五人的团体赛……”
“莉娜!”比阿特丽斯几乎一秒意识到埃莉诺想说什么,出声打断试图阻止,但并没有成功。
“贝蒂和我想着和室友一起方便,早早报名预留了一个位置。正好,一起吧?”埃莉诺手疾眼快抓住要走的比阿特丽斯,尾音上扬,“贝蒂,你应该没忘之前的安排吧?”
“当时又不知道新室友会是这种人。”比阿特丽斯不情不愿地回答。
“当然,一起吧,我会努力的。”简眼前一亮,也抓上比阿特丽斯另一只手,佯装没听出刚刚自己又被针对一句。
“……别拉我,天啊,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比阿特丽斯试图挣扎没挣扎开,皱着眉试图恐吓简,“这次可是和乔治安娜她们学校比赛,到时候可别把我们拉进你们的恩怨!!”
“啊,和她们比赛吗?”简脸色不改,视线悄悄瞄到一旁钻出半个脑袋的林昭,微笑起来,“我会好好准备的,谢谢你的提醒,贝、蒂。”
从花亭回寝室的路上,简故意一副思考比赛的模样,慢慢跟在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后面。
林昭则是再落后她半步,跟在她身后。
“你听见了吧,林,这算是你的计划表上面,关于机会来临那一条吗?”她悄声发问。
简在这几天也和林昭有过短暂交流。对方带着新版计划表出现,上面内容用自己能看懂的字写就,明显比之前的要简略。
“你好好学习,要把这几样学会。后面是我写的一些校内生活建议。”
林昭说完就又逃跑,留下简和一张纸面面相觑。
简把纸上内容读了几遍,知道了这真的就只是一份关于在学校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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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计划安排。
学习结束前拿到第一,学会法语,掌握一定的绘画能力和钢琴演奏技巧……
计划表背面则是十则学校生存指南,有的简实在理解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基本上没机会求解。
林昭虽然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可没情况不露脸,只有碰见什么“欺凌”情况,幽灵才冒出来,阻止,然后又离去。
简被闷得够呛,她都怀疑林昭是不是在报复自己前段时间的行为。但难得逮到一次对方这么问,那黑发黑眸的幽灵只是默默看她一眼,说不是,就穿墙消失。
刚刚一听见比赛的事,她第一反应就是林昭这下不能再躲着自己了。按理说,这种重大事件,她可不能不出来指导吧?
“当然,这场比赛赢得排名对学年评分很有帮助。”林昭早早通过各种旁听知道比赛,但对手学校这件事也是刚刚得知,“团体赛我会注意着他们情况,放心吧。”
“既然这样,你别躲着我了。”
林昭没忍住停下脚步。
简浑然不觉地往前走,没得到回答也不说话,已然习惯她动不动不见。
习惯?多么微妙的词语。习以为常,惯常,日常,只字不提时间,却需要太多日夜。说来,从来到这里过去多少天了呢?
林昭数不清这个,以为最近随着身体变化,她精神上也越来越混乱。她有时都不知道怎么便昏睡过去,托现在半虚体化的福,没造成什么麻烦。
刚刚简和埃莉诺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很明显,简知道她在听,故意借埃莉诺的话来表达她的不满。
可是她真该拿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给简徒增烦恼吗?
“……我以为你会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再次开口,三两步追上简,林昭盯着她头顶的发旋闷声道。
“或许。可你不是要帮助我吗?起码在你的使命达成前,别时隐时现吧。”简头也不回。
“是我不好。不过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对我不满的地方吗?总觉得我有些高估自己对你的帮助了。”
“你答应别再消失了的话,暂时没有。”简总算忍不住回头,这次林昭没有像往常躲开,所以她能够清晰看见对方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身体,“你到底怎么了?”
林昭和她四目相对,好一会才缓慢意识过来简在问什么。
“……只是一些幽灵的本事。这样子不会比之前更‘经典’些吗?”她挤出笑容,相当勉强。
“有些吓人。”简如实点评,怀疑地扫过林昭的表情,“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自量力,但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说不定这个幽灵就有着自己的秘密,被女孩知道就会暴露弱点,所以才一直装神秘。”
林昭想起来埃莉诺刚刚的点评。她确实一直在装神秘,害怕被简得知她其实没什么能力而抗拒。
现在来看,她一直躲下去也不能维持什么权威,反而可能无意间永远沉睡下去也无人发现。
“我不知道。我希望你能帮我。”她呢喃着,深深看了眼简,“你想了解我的故事吗?”
她就这样想起来关于小美人鱼的故事。
如果泡沫注定在日光下破碎,会有人记得她曾经的歌声吗?
12. 我曾有过的人生
林昭其实是一个不怎么做梦的人。
可来到惠尔伍德做第一个梦后,她开始频繁梦见过去。
梦见她还像简一般大的时候,和母亲去到外婆家过暑假。她不喜欢出门,于是舅妈给了她两本书,上下两册,每本都有砖头厚,是一版相当完整的《简·爱》译本。
那实在是个很热的夏天,屋外蝉鸣不停,她窝在一张空荡荡的床上,顶上是一架晃荡的风扇。粘稠的汗淌过额角,她翻开第一页,与阴冷天色缩在窗帘后的简第一次见面。
花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她才断断续续读完那两册书。初读完最印象深刻的是什么部分已经模糊,从外婆家离开,辗转在各个亲戚家时,林昭总忍不住想起简在盖茨海德的日子。
她第一次在心里和简说话也是那时。
“你想拥有自己的家吗?”
苍白面容,瘦小个子,长相并不讨喜的小女孩与她四目相对,第一句话是“你是谁”,第二句话是“当然”。
在那之后,她常常和简交谈。
这个从书中诞生,活跃在她心里的虚影,见证了她如何从亲戚家搬进寄宿学校。
“我们的相似点挺多的。”
个子稍稍长大,却还是显得瘦削的女孩并不同意:“你又不必为挚友的死亡流泪,有什么可比的。”
林昭当时想,如果她有朋友的话,她当然会愿意为她流泪。只不过没有,简是她唯一的幻想朋友,而她无法为她流泪。
简不需要她的眼泪,简一个人长大,一个人毕业,一个人工作,与不少人来来往往,有属于自己的完整一生。林昭知道自己作为读者,只需要去阅读,然后接受,铭记心中的触动。
“你现在明白什么是爱了吗?”
继承遗产,重新回到罗切斯特身边,自己选择了接下来生活的富翁简朝她微笑:“或许。但你还在找着自己的答案是吗?”
是的,她还在寻找答案。
她还没从生活的茫然中看清自己,便出其不意地来到书里,在这个被她打乱的故事中,再次迷茫起自己因何存在。
“像埃莉诺所说的,成为幽灵前,我也是人类。”看着简坚定的点头,林昭从纷乱思绪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恍惚里疑心这是否是又一场梦境,“我曾有过的人生,和你很相像,简。”
简闻言睁大了眼睛,震惊下抽了好大一口冷气。
“我寄宿在亲戚家,然后辗转去到寄宿学校,靠着自己的成绩赢取了读书的资格。”
“很巧,我学习的外语中便有你的母语。”
随着讲述,林昭弯起嘴角,她眼里浅浅窝着一层怀念,避开了关于书本的部分。
面对一个会为了自己意志与她抗议的女孩,她没理由将“这只是书里的世界”的见解托盘而出。
简则随着聆听深入,头一次这么认真打量起林昭。
不带对方是幽灵的偏见去看,眼前的人其实有着一张相当年轻的面容。
她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刘海斜斜躺在眉上,少数发丝耷拉着落到微挑的眼尾处。是了,与自己最不同的,正是那双有着漆黑瞳孔的眼眸,简一度怀疑直视太久会被幽灵吸去灵魂,可此刻,她瞧见那黑里盈盈映着日光,竟是也有些脸烫起来。
她一下子相信了林昭也曾是人类的说法,并就此联想了些关于对方如何变得现在境地的悲凉故事,情不自禁地动容发问:“等你回家,你就能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了吗?”
“我不知道。”林昭自然知道简的眼神变化因为什么,她就像刚刚回答简的问题那样,呢喃着坦言,“起码到那时,你应该过上了比现在要幸福的多的生活。”
简好奇她为什么谈到自己未来总是笃定,可话语到了嘴边,被她视线一低的发现夺去了注意。
“啊!你的手变回来了!”
林昭低头,原先透明的手掌竟真的恢复实体,她试探性地蹲下身,从路边捡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被晒的有些温度的石头硌着掌心,眼睛睁得圆圆的女孩端详着她的动作,忽然走上来拉着她的手,把石头往外一丢。
掌心重新变得空落,可取而代之的是比石头更柔软的温度。林昭说不出话来,她低眼看着简露出笑容,心里也变得沉甸甸,暖洋洋。
如果说前些日子,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缓慢升空的气球,那现在的感觉便是,有人跳起来,抓住了风中摇晃的绳子,把她重新带回了陆地上。
这个人是简,一如既往。
与那些她与自己喃喃自语的岁月相比,最大的不同是,简无比鲜活地站在她面前。
她们不再是读者与主角的关系,而是虽然怪异却实打实并肩共命运的,总有一天会长大、奔向幸福的女孩,与因她而来,茫然又坚定的身后幽灵。
“看来你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林昭认真道谢。
“我还以为这个是你自己控制的?”简记得林昭原先怎么解释这个情况,困惑地拉下眉头。
“咳……好了,要报名比赛得去找拉娜小姐吧?和埃莉诺她们说一声吧。”不小心拆了自己台,林昭飞快转移话题。
这招对目前的简来说确实百试百灵。她飞快点点头,便迈开脚步去追前面的女孩们了。
报名比想象中要快,可能因为埃莉诺她们早早就提交了资料。距离开赛还有半年,涉及部分颇多,回去路上,简对着项目表有些头大。
“学科上的知识我会帮忙的!”埃莉诺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歪头看比阿特丽斯,“礼仪课程的话,贝蒂总是最高分那个……”
“真的吗?”简没忍住出声质疑。
比阿特丽斯没有生气,她退开两步,双手轻捻裙摆,行了一个极其优雅的弯身礼。再抬头时,她浓密的睫毛轻颤,嘴角扬起含蓄的笑,问候的语气轻柔而诚恳。
“诺克斯家族的比阿特丽斯向您问好,女士。”
“哇……”简眨眨眼,不敢相信地发出感慨。
埃莉诺笑嘻嘻地拍起掌,很满意地加以补充:“就是这样,琼,你和贝蒂一起绝对可以很快赶上这部分进度~”
“我可不敢保证能教会这样的人。”比阿特丽斯一秒恢复平时的冷漠模样,斜眼扫视着简。
“毕竟当个好老师需要有一副好心肠。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诺克斯家的比阿特丽斯。”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对你的大部分坏意见似乎都来自乔治安娜。”林昭这些日子也算看明白,跟在简身边提示了一句。
简不方面在她们面前和林昭说话,只是又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自己知道。
“贝蒂,别总是对琼那么刻薄。你明明不是那种人吧?”埃莉诺忍不住嘀咕,她没少给两人拉架,也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还是这副水深火热的架势。
“你和她才认识多久,你又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比阿特丽斯最不想听见埃莉诺给简说好话,差点没忍住做出有违仪表的表情。
“乔治安娜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简被林昭一提醒,也忍不住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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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比起心里想,她反倒愿意直接问,“我们也算认识一段时间,比起亲眼所见,你更相信她人对我的评价吗?”
比阿特丽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迟疑一下,开口时还是不肯服输,语气却明显缓和不少。
“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这才几天。”她顿了顿,飞快补充一句就拉着埃莉诺加快了脚步,“要想叫我改观,就赢下比赛吧。”
“慢、慢些……”埃莉诺被拉了个踉跄。
“真的没事吗?如果不舒服也不必勉强自己和她来往。”林昭看不下去了,她不喜欢比阿特丽斯对简的态度,可简坚持让她不插手她们之间的事。
简摇摇头,依旧坚持:“‘证明自己的办法永远不是说服别人’,学校生存指南其七,对吧?我有好好记着,你等着看吧。”
虽然是自己写的,但自己说和简说出口的感觉完全不同。林昭没法反驳,只好改口:“好吧,我相信你。”
“今晚你也不回寝室吗?”眼看寝室楼近在咫尺,简谨慎地打探起林昭接下来的安排。
这些日子林昭不怎么和她待一块,她实在好奇加担心对方去向。虽然好像幽灵根本不需要担心屋外风吹雨淋的……
“嗯,还有点事。不过你想的话,我会回去的。”林昭没想到简还关心这个,想了想,回答道。
“床上睡我们两个也完全够,只要你别像之前那样趴着。”小女孩扭扭捏捏地表达了“想”的意思。
“好,我会回去的,如果你困的话可以先睡。”林昭心里软软的,柔声应了,“做个好梦,简。”
目送简跟上前面两个女孩,一起走进寝室楼,林昭扭头原路返回。天色已经慢慢昏暗下来,逐渐攀升月亮散发出蒙蒙的光,她踏进月光下的花亭。这段时间她常来这里整理思绪。
一张与刚刚道别完的小女孩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这里的一切都好奇怪,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林昭抬眼瞧见她,叹出好长一口气。
“你想着要改变命运就直接做了。现在事情发展和我经历的毫不相关,我要怎么说?”眉眼里写着岁月沧桑的女人摇摇头,月光下依稀瞧见些与小女孩简相似的神色。
“就像之前那样给我意见一样不行吗?”林昭挣扎。
“你现在都不喊我简了,自己想办法吧。”“简”笑眯眯婉拒,“再说,之前我也没给你什么意见,只是陪你说说话而已。现在不是有更合适的对象吗?”
“说什么呢,一次两次算了,我怎么能天天找小孩说我的烦恼。仙女教母该体现出更靠谱的形象吧?”
“我还以为你和她聊起过去就是打算走亲民线了。再说,我想她应该看出来你的‘靠谱’很勉强了。”女人摊手,眺望起远处的主楼,“就按你擅长的去做吧,不会被她讨厌的。”
“……”林昭无话可说,而“简”不再言语,消失在面前。
是了,林昭对简那些个神秘兮兮,装神弄鬼的架势,都是和这位学的。只不过和简对她的存在一头雾水一样,她同样不知道这位“陪着”自己数十年的“简”算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这样多到她没脾气。生活总是这样,不明不白,好奇心和怕麻烦混杂着,支撑着人活过一天又一天。
“鬼也一样。”
她心里补上这样一句,开始往寝室方向重新迈步。
总之,先给自己定一个阶段目标。
比如,看简自己如何把里德家兄妹杀个片甲不留之类的?
13. 山雨欲来风满楼
惠尔伍德公学的每日安排如同一座精准的钟表,严谨而规律。
七点的晨钟响起,唤醒沉睡中的女孩们;七点半,餐室里供应着温热的牛奶、面包与燕麦粥;八点整,一天的课程正式开始。
课程由老师们决定,大体涵盖了法语、历史、地理、自然科学、绘画与音乐,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由维克多女士亲自教授的礼仪课,这门课旨在将每一个学生都塑造得举止得体,言行优雅。
随着校际联谊比赛的临近,校园里原本悠闲的氛围也悄然染上了紧张的色彩。
学生们在课余时间更多地流连于图书馆与练习室,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讨论声也低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翻书声和断续的钢琴声。
在这股浪潮中,简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比赛前的半年,是简的蜕变之时。
最开始,一切都步履维艰。简就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她的沉默寡言、她过于苍白的面容、她在盖茨海德从未接触过的系统性知识,都让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课堂上,她总是坐得最笔直的那个,全神贯注地聆听老师的每一句话,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紧绷。
当她在法语课上,用尚不熟练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回答拉娜小姐的提问时,教室后排总会响起几声刻意模仿她口音的、古怪的“嗡嗡”声,引来一阵压抑的窃笑。
那时,同学们私下里谈论起她,总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与好奇。“就是那个埃莉诺总是带着的转校生”,“听说她寄宿在亲戚家的孤儿,怪不得什么都不懂”,“比阿特丽斯好像很讨厌她”。
在她们眼中,简只是一个依附于埃莉诺善意的、不起眼的影子。
若是从前的简,或许早已涨红了脸,将自己缩回沉默的硬壳里。但现在,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随即重新将目光投向老师,仿佛那些噪音不过是夏日里恼人的蚊蝇。
就像林昭所写的指南其四那样:虚假的评价不会因为数量增加而变得真实。
那些人不懂她,他们的嘲笑源于无知与偏见,与她自身的价值毫无关系。她早已学会将这些无意义的噪音屏蔽在外。
她牢记着计划表上的每一句话。
“其三,第一要务永远是学习,不断好奇,不断求知。”
认真学习不仅仅是为了赢得比赛,更是为了抓住那个能让她留在这里、改变命运的机会。
简跟着埃莉诺补习落下的基础课程,她们偶尔会在熄灯后,借着一盏偷偷点亮的油灯在寝室里讨论尚未破解的问题。
无声地陪伴在一旁的林昭,她并不常参与讨论,只在简陷入思维困境时,轻声提点一句:“想想看,写下这段历史的人是谁?他想让后人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种现代的、批判性的视角,为简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她总能从无人注意的角度,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渐渐的,她开始善用这样的思维思考。
学术方面,埃莉诺是天生的语言家,她帮助简的法语发音日渐标准;而简在历史和逻辑思辨上展现出的惊人天赋,很多知识点只需一点就通,也常常让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刮目相看。
简则是很感激,有埃莉诺愿意同她补齐那些落后的课程。
“我想我现在明白你当时说的话了。”简趁埃莉诺不注意,给林昭递了一张纸条,“其二,寻找合适的校园伙伴。”
林昭看着纸条,笑眯眯地点点头。
说实在的,写计划表时她算是倾囊相授,修修改改了好多次才得出最终版。如今被简一条条理解,并加以运用,实在是很奇妙的感受。
简的成长里,留下了她的痕迹。
这是简曾对她带来的意义。
简自然不知道林昭的复杂想法,她埋头回课本,完全沉浸于学习的世界。
面对太过难懂的知识,简经常感到头疼;可战胜,然后收获,这样的过程一样叫她着迷。
她的学习成果随着时间稳稳体现,并反影响了班上的氛围。
第一个月还在课堂嘲笑她的同学,在第二个月开始对她依旧响亮的应答迟疑;而来到第三个月,简的法语发音已经一改初时的瑕疵,甚至标准过大部分学习很久的同学。
“Jane,ment peut-on surmonter les difficultés dans les études?” (简,一个人该如何克服学习中的困难呢?)
简站起身,目光清澈,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发音足够清晰:“Je pense que, bien que la diligence soit fondamentale, la chose la plus importante est de ne jamais perdre espoir.”(我认为,尽管勤奋是基础,但最重要的,是永不放弃希望。)
“Excellent, Jane! C’est magnifique!” (太棒了,简!真是精彩极了!)”拉娜小姐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惊喜与赞赏。
“不仅你的发音几近完美,而且能如此熟练地运用‘bien que’引导的虚拟语气,这通常是高年级学生才能掌握的难点!更重要的是,”她环视全班,“你回答里的‘永不放弃希望’,这本身就是一句充满力量的箴言。你的进步速度令人惊叹,我为你感到骄傲。”
这样的表扬下,投向简的目光自然都是敬佩,而那些目光里,也有曾对她不屑一顾的人。
渐渐地,同学们对她的评价也悄然发生了改变。那种源于出身的傲慢偏见,在实打实的优秀表现面前,终究显得苍白无力。
简慢慢不再是被人讨论的“埃莉诺的跟班”,而是变成了“意想不到的转校生”。
午餐时,开始有同学主动和她讨论课堂上的问题;在图书馆,也会有人向她请教某个知识点的细节。她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而是靠自己的能力,赢得了最初的尊重。
比阿特丽斯依旧嘴硬,但她的行动却诚实得多。在礼仪课的练习中,她会冷着脸纠正简每一个细微的错误,从手指摆放的角度到裙摆扬起的弧度,都要求得近乎苛刻。
“你的脊背要挺直,但肩膀要放松!你现在看起来像一根随时准备戳穿天花板的木杆!”
“不对!你的屈膝太僵硬了,你是要去决斗吗?优雅,简·爱,优雅!像天鹅一样!”
“或许如果不是有只呱呱叫的鸭子在旁边,天鹅会表现得更好一些。”简忍不住低声反驳。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埃莉诺赶紧打圆场,她模仿着比阿特丽斯的姿势,做出一个完美的屈膝礼,“看,贝蒂只是要求严格,琼,你学得很快的,再来一次!”
在埃莉诺的调和下,争吵总能化为动力。当简终于能流畅地完成一套优雅的行礼,连比阿特丽斯也不得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算是勉强的认可。
林昭从比阿特丽斯的身影看回简,女孩的肩背都因为礼仪练习舒展不少,个子也高了些。她没忍住感慨:“即使是比阿特丽斯,在需要的时候,也成了个好老师呢。”
简想到比阿特丽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知道,那份刻薄之下,隐藏的是一种不愿承认的、对团队荣誉的在乎。
她朝林昭单眨右眼,语气里流露着俏皮的笑意:“指南其六,良师益友是前进的重大助力。要学会从每个人身上看到可以学习的地方。是这样吧?”
“是的。”导师本人忍不住摸摸简的脑袋,“学得很好,简。”
这半年里,简的世界被前所未有地撑开了。
她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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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与历史的魅力;她在与朋友的互动中,学会了合作与表达;她在一次次的挑战与被认可中,建立起了坚实的自信。
她不再是盖茨海德那个敏感、自卑、只能靠幻想朋友慰藉的孤女,她的内心正在变得丰盈而强大。
这是简白日的安排,充实、忙碌,充满了可见的成长。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到了晚上,当寝室的灯光熄灭,当世界归于寂静,她还有另外的“课程”。
当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都已进入梦乡,简会悄悄地将被子掀开一角,为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的身影留出一个位置。
一缕轻烟般滑入温暖的被窝,她的“仙女教母”,来自远方的幽灵,总在这时与她谈起她所知的事情。
那是独属于她们的秘密谈心时光。
不过,这与其说是谈心,更像是她单方面地聆听。为了不影响室友休息,简总是用点头或最轻微的气音来回应。
林昭会和她谈起自己来自的那个世界。
“在那里,”林昭说,“人们越来越遵从自己的心意而活,女性也变得更加自由,她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读书、工作、旅行,都不再是男人的专利。”
“我应该会喜欢那里。”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是一个她连在梦里都未曾想象过的世界。
林昭笑了笑,轻声说:“因为有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的世界也才变得更好。”
她自己正是因为读了简的故事,才有勇气面对不算顺利的人生。
“在那样的世界,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的烦恼又是什么呢?”简总好奇林昭和自己相似的那段经历。
烦恼,在脑海里穷追不舍又无法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不一样。
和简这么大时,她因为读了《简爱》,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烦恼着从简那里了解的烦恼。
“你知道吗,简,”林昭动了动,用额头去碰简的额头,“在我的语言里,你有一个‘爱’的名字。”
林昭对原著印象深刻的一个部分,便是简与海伦·彭斯那场关于爱与宽恕的争论。
但眼前的简,身边是开朗的埃莉诺,她们之间的友谊温暖而直接,似乎还未触及到那样深刻的哲学命题。或许是因为朋友的性格差异吧。她于是试着化用了简曾经的困惑。
“当时我有朋友,”林昭斟酌着说,“她会烦恼‘爱’。”
“爱?”简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词对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这一声气音稍稍有些亮,隔壁床响起了埃莉诺翻身的呢喃声。
简捂住嘴,用期待的眼神示意林昭继续。
林昭有些哑然失笑,她弯起嘴角,补充:“她会觉得自己愿意为了爱付出一切。”
简的手挡去大半张脸,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认同。
“爱很重要,没有爱,人生会显得很空虚。”林昭垂下眼眸,看着眼前这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女孩,恍惚间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在另一个时空,与心中的“简”探讨着同样的话题。
“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温柔,“爱也有很多种,不只是与他人的爱才是爱。”
林昭的声音在被窝的方寸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郑重。
“还有对自己的爱,对知识的爱,对独立的爱。它们是根基,是能让你独自一人也能站得笔直,内心丰盈的力量。它们让你完整,让你在遇到值得付出情感的人时,是去分享你的世界,而不是乞求对方填补你的空虚。”
简安静地听着,这样的观点她第一次听,觉得陌生,也觉得新奇。而这些感受似乎都不足以解释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她觉得有什么撞击在那里,要叫她也吐出什么才行。
可她暂时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以她只是一如既往,仔仔细细记着林昭的话,等待顿悟的那一日。
14. 旧怨重逢
半年时间飞逝,转瞬就到了联校谊赛开启的那一周。
开校日当天,整个惠尔伍德都弥漫着一股既兴奋又紧张的气氛。主楼前的广场上,换上了崭新的校服、发辫也精心梳理过的学生们列队等候,连空气都被期待与不安打磨得闪闪发光。
“琼,我喜欢这版校装,你觉得怎么样?”埃莉诺和简小声搭话,语气雀跃。她栗色的卷发今天编了侧辫,柔软搭在身前。
简的头发被埃莉诺编了一样的发型,她脸颊红扑扑的,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打扮,小声回话:“它将你衬得更漂亮了。只是我穿着会不会很奇怪?”
“怎么会!亲爱的,你真该看看现在自己瞧上去多合适!”埃莉诺讶异地反驳道。
“别聊了,马车到了。”一旁的比阿特丽斯实在是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了。
在她这句之后,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逐渐清晰,数辆漆着深蓝色徽章的马车缓缓驶入校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先下来的是几位衣着严谨的男女教师,接着,一群穿着统一款式、但面料与剪裁都颇为精致的校装的学生们鱼贯而出。
“我还是更喜欢我们校装的颜色…”埃莉诺又凑近简,小声补充一句,“虽然她们看上去很厉害,但我知道我们会做得更好。”
“我也希望。”简说着,视线已经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里德家的三兄妹就在这群人之中。比起妹妹们,约翰·里德明显要显眼的多,因为他是男生里体型最臃肿的一员。
他脸上挂着简熟悉的傲慢神色,洋洋得意扫视着惠尔伍德的学生。很快,他在旁人的提醒下注意到那道打量自己,来自半年前天天相见的表妹的目光。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转为了赤裸裸的厌恶与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你?”他粗鲁地叫出声,指着简的方向,“你怎么会在这里?”
约翰·里德的声音粗鲁而响亮,瞬间打破了广场上礼貌的宁静。这番毫无教养的质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简的身上,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他还是一样蠢得不行。”默默站在简身后的林昭此刻也忍不住摇摇头,伸手搭上简的肩膀,拍了一下,“要我做点什么吗?”
简幅度很轻地摇摇头。
她站在队伍中,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盖茨海德的阴影终于追到了这里,但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欺辱或者歇斯底里反抗才行的小女孩了。
面对简的反应,约翰·里德禁不住迟疑起来,对方看他好似看到什么无足轻重的东西,而他所熟悉的简·爱绝无可能这样看他。
是他认错人了吗?
他的怀疑很快得到了答案。在这惊疑片刻,老师们很快上前干预,米勒女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语气说道:“这位同学,请注意言辞。爱小姐是我校的正式学生。”
哈!是她没错!
约翰·里德的眉毛再度竖起,完全没理这声警告。他试图再一次去找到简,可这一次只能看见对方转身离开的动作。
下一秒,他被老师们指引着进入主楼的人群挤了个踉跄,差点摔了个底朝天。
“他还是一样的惹人讨厌。”前往礼堂的路上,埃莉诺忍不住抱怨。
少有的,连比阿特丽斯都出声赞同:“里德太太那样的好心人,有这样的儿子真是不幸。”
简和林昭对视一眼。
谁?里德太太?好心人?
“你不会觉得里德家上下都是好心人的情况能凭空出现一个约翰·里德吧?”简少有地想对比阿特丽斯动手,她有些想敲敲她的脑袋听听回声。
“哼,这不是还有你吗?”比阿特丽斯冷漠补充。
“我才不是里德家的人。”简自认离开盖茨海德那天和那里已经再无瓜葛,二话不说反驳回去。
“这不就是了,坏心肠的简·爱。”比阿特丽斯说完,不再理睬她了。
埃莉诺朝简抛来一个无奈的眼神,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她们的谈话没再继续,因为迈入礼堂后,很快便由两校校长开始了欢迎辞。
在那之后,维克多女士正式宣布了联谊比赛的内容。在客校来访的这一周,所有比赛都将以团体赛的形式进行,涵盖了学术知识问答、艺术才能展示以及社交礼仪评比等多个方面。而个人赛,则要等到友校离开后才会举行。
礼堂的致辞结束后,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欢迎晚宴在惠尔伍德最宽敞的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光芒璀璨,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闪闪发光。
来自两校的高年级的女孩男孩分到宽敞的长桌,互相彬彬有礼地交谈着;而像简一样,年龄低于十二岁的低年级学生们,则是与同性同学们坐在一起。
“今天的炖牛肉和奶油炖汤看上去都很不错。”趁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都在和别人聊天,简借着吃东西的姿势,和林昭交谈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林,你需要睡眠,为什么却不需要进食?”
坐在简隔壁,属于埃莉诺的空椅子上,林昭眨眨眼,有些心虚。
是的,她之前得出过身体除了别人看不见一切寻常的结论,可这半年下来,她感受到这实际上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她的身体会对气温有感觉,偶尔会感到“劳累”,但并不会真的有“出汗”之类的正常代谢反应,就好像被按下了生长的暂停键,只保留部分反馈感知。
睡眠更多是为了精神上的休养,并非身体。
至于进食,因为身体没有正常代谢,她不会感到饥饿,吃下去的食物也不会有“消化”的感觉,所以其实吃点什么也没关系。
但她基本上不吃东西,因为完全吃不惯这个时期的英国的食物。
“嗯……学校的食物都有日常定量,你正长身体,我又不会饿,还是不吃比较好。”林昭笑眯眯的,把最主要的原因瞒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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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吗?”简点点头,忍不住微笑起来,又问,“今天食物应该不定量,你要吃点什么吗?”她倒是很好奇林昭吃东西的表情。
林昭眨眨眼,额头产生流汗的错觉,正思考怎么回答,救星登场。
“琼,我回来啦。”临近正式用餐时间,埃莉诺从人群回到桌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林昭松了口气,轻巧地站起,绕过她拉开椅子的动作。
“……咳,欢迎回来。”简用手挡了挡自己嘴边憋不住的笑容,“比阿特丽斯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埃莉诺表情僵硬一秒,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小声解释:“贝蒂她,她说想和老朋友一起坐。”
老朋友?能叫埃莉诺这样反应的大概只有少数人。
简将目光求证地抛过埃莉诺肩头,果不其然看见比阿特丽斯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和乔治安娜她们交谈。
她们认识半年,简早将盖茨海德受过的不公讲过了。埃莉诺本就不喜欢约翰·里德,对简的话深信不疑,而比阿特丽斯则是认为简“用词夸张,情绪过度,可信度很低”。
埃莉诺把手搭上简的肩膀,把她的目光强行扭回餐桌:“别看啦,我们吃东西吧。刚刚聊了半天,我现在感觉可以吃好几人的份量。”
简知道埃莉诺是不想她不开心,配合地转回脑袋。
“比阿特丽斯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乔治安娜……我去听听?”林昭看着那边,和简确认。
简头也不抬,手握着勺子在奶油浓汤里画了个圈。
四处都是交谈的学生,林昭离开之后,简正想和埃莉诺也加入会谈的行列,不远处却突然响起相当烦人的动静。
因为是联校宴会,大部分学生都带着不想辱没学校名声的想法,态度得体地进行交谈。
然而,仪表就没能体现学校风度的约翰·里德显然不在此列。他与几个同校的男孩坐在一起,声音大得足以让邻近几桌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简·爱,就是个穷鬼,从小就心眼坏透了!我母亲好心收留她,她却恩将仇报,还神神叨叨的,在家里惹来了脏东西,真是晦气!”
埃莉诺和简所在的桌子和他们离得不远,但这时她们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听着这刺耳的声音,简挑眉,恍悟刚刚注意到像埋在盘里的脑袋原来是来自约翰·里德。想到那个画面,她甚至都没太听进去他的话,自然也没发现身旁埃莉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握着刀叉的手指因为用力正微微发白。
“……像她那种人,骨子里就是卑贱的,就算给她穿上再好的衣服,也成不了淑女……”
好主意。要不要叫林昭帮忙把他的衣服弄得更符合气质些?破布之类的。
简漠然地一叉子插到炖牛肉上,正想扭头看看林昭在哪。
“够了!”
一声清脆的斥责打断了约翰·里德的污言秽语。
意识到是谁在发声后,包括简在内的大部分惠尔伍德的学生都惊讶不已。
“埃莉诺……?”
15. 暗流涌动
简不怕和约翰·里德当众撕破脸,但她不想牵连进埃莉诺。
半年时间,逐渐了解对方的不止埃莉诺,简比谁都知道以温柔和善著称的埃莉诺有多在意他人的态度。
她无比感激对方在最开始那段时间为自己所做的事,但和从众的同学们不一样,约翰·里德是个疯子,简同样非常清楚。
想到这,简试图让埃莉诺放松下来。
“我没事莉娜,还是我来……”她刚想站起来,埃莉诺按住她的肩膀,对她轻轻摇摇头。
“没关系,琼,我想这么做。”轻声说完,埃莉诺站起身。
她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
“这位先生,你的言行与你所受的教育严重不符。在如此正式的场合,公然用粗鄙的言语诽谤一位女士,这不仅是对她的不尊重,更是对你自己、你的家族以及你学校的羞辱!”
宴会厅里一片寂静,许多人都惊讶地看着埃莉诺,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约翰·里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噎住了,他看着埃莉诺,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的事?”他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我是简的朋友。”埃莉诺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侮辱她。”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双方的老师再次出面调停。埃莉诺被老师轻声劝回了座位,但她的胸口依旧在剧烈起伏。
埃莉诺的行为带来的暖意,完全盖过了简心里对约翰·里德的仇恨。她没想到埃莉诺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简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埃莉诺紧握着餐叉的手背上,低声而认真地说:“莉娜,谢谢你……”
埃莉诺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脸上愤怒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却强撑着对简笑了笑。
“没什么,这是我想做的……只是,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不太舒服。我想先回寝室休息了。”
“好,我陪你。”
“不用,”埃莉诺按住她的手,“今晚是欢迎晚宴,缺席太多人不好。你去和拉娜小姐说一声就好,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明白了。”简点了点头,看着埃莉诺在老师的陪同下先行离席。
“她是个好朋友。”林昭的声音在简的耳边响起,略显感慨。
比阿特丽斯和乔治安娜的交谈以前者离席结束,林昭放心不下简这边,没有跟过去。她一直默默站在她们身后,等到埃莉诺离开才开口。
“是。我绝不会让她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简看了一眼仍在远处愤愤不平的约翰·里德,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是了,不仅埃莉诺,简的做法也叫林昭吃惊。
“是因为不打算和约翰·里德扯上关系吗?”她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但简知道指的是自己的漠然态度。
简点点头又摇摇头。
“约翰·里德没摆正位置,失态而不自知,要是当众和他争论,倒显得我和他是一种人了。就让他像只疯狗一样叫吧,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不正常的是谁。”
“当下,我会专心比赛。和他纠缠耽误真正重要的事可不值得。”
遇事荣辱不惊。简的成长比林昭预想的还要大。她原先对于简在盖尔伍德的生活,只抱有学业上的远大观望,现在看来,越是复杂的情况,越能锻炼坚韧的心性。
“你做得很好,简。”林昭没忍住伸手摸摸简的脑袋,柔声承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打算,尽管说。”
她说着,又看了约翰·里德的方向一眼。不插手简的打算是一点,但她还是多留点心眼——一旦他有任何过激行为,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会的,林。”简微微仰头,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现在让我们先去和拉娜小姐说一声吧。”
她们一起离开位置,走向教师席,找到了拉娜小姐,低声向她说明了埃莉诺身体不适先行离席的情况。拉娜小姐温和地点了点头,让简也多注意身体。
这一折腾,用餐时间差不多结束,陆续有人离开宴会厅,去往下一个舞会环节的礼堂。
“莉娜不在,”简在人群里悄悄勾住林昭的手,她微微仰头看她,“我都没有舞伴。”
手被抓得有点紧,林昭看着简微微下垂的眼睛,感受到没被明说的“不想去”。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完全不被这些闹心事影响是不可能的。
林昭露出笑容,适时端出大人架子,做出了安排。
“那我们就不去了。去外面吹吹风透透气,然后就回寝室吧。”
因为人很多,发生碰撞的事很正常,所以简没松开手,带着林昭从人群里穿过。如果有人看着她,大概会被她虚空紧绷的手以及身旁挤开一块的空气吓到。
所幸这是一个混乱里带着各种不可思议的夜晚,新奇的心情落在有人的每个角落,大部分人都专注于自己眼前。
她们从侧门走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喧闹的世界被关在身后,眼前便只剩静谧的月光。
简很喜欢盖尔伍德的夜色,她眼睛恢复几分神采,要拉着林昭去院子里看星星。
但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啊……”林昭反应很快地松开手,她回身看清来人后,下意识发出一声不满的叹息。简慢了半步回头,眼神在和来人对上的瞬间也冰冷起来。
走到眼前的女孩长着一张瘦削的脸,白皙的面容上是一双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烟水晶般的眼睛。
是伊丽莎·里德。
“琼,”她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好久不见。来了这里之后,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皮肤也红润了些,比在盖茨海德时讨喜多了。”
简静静地看着她。月光勾勒出伊丽莎严肃而缺乏情感的脸部轮廓,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与她嘴上虚伪的客套格格不入。
“伊丽莎,”简的声音平淡,精准地戳破了对方的伪装,“我们在盖茨海德没有交好,现在也不必装模作样。如果你是来为你哥哥的行为道歉,那么不必了;如果你是来继续他的表演,那么也请省省力气。”
伊丽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化为一丝冷笑:“多么不客气呀,我就知道你不会学好。你那颗坏心肠,依旧藏在这副端庄作派下,等着钻出来的那一日吧。”
简无动于衷,她可记得深刻,伊丽莎无数次帮约翰找到自己,实行暴行,只因为觉得她的存在非常“浪费”。即使到了今天,她也不忘在广场上提醒约翰。
不然,就约翰·里德那眼睛不灵光的人,直到自己比赛站上场前,都意识不到简·爱就在这里。
“一直与你一起的那位是埃莉诺·哈里森?我听说她家世显赫,你倒是很会攀附。”伊丽莎继续挂着冷冰冰的笑,毒蛇吐信子般开口。
“你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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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里德,真招惹埃莉诺,里德太太可不见得帮你收拾烂摊子。”简没有被她激怒。
“听上去,你如今倒是摆正自己的身份了。”简的“里德太太”叫伊丽莎抬高了眉毛,语气忽然又变回一开始那种粉饰的温和,“来这里就读花的钱可不少,希望你记得感恩,有朝一日偿还回盖茨海德。”
简实在不知道伊丽莎找上来是为了挑衅还是讨钱,无论前者后者都莫名其妙,于是也不接话了,只是盯着她看。
林昭也听得有些无语,她打量着伊丽莎,心中斟酌。
“和十岁的小孩谈什么回报?还不到约翰·里德开始赌博掏空家产的时间吧?”
不过,这倒是提醒她想起来接下来半年会发生的另一件要紧事——简的商人叔叔,会来找他这位侄女。她得看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才行。
一片死寂里,伊丽莎被简盯得发毛,试图说得更夸张点:“等、等着看吧,等到比赛,你那粗鄙的心灵必定暴露无遗,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真不知道你们到底能傲慢到什么地步。这句话该说给你那不争气的兄弟吧?”简说完,便不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向寝室的方向走去。
林昭跟在她身后,思考着该怎么把收集到的消息和准备做的打算说明。
一人一灵就这样沉默着回到寝室所在的楼层。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当简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时,却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了压抑的争论声。声音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她能分辨出那是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的声音,语气都有些激动。
怎么回事?埃莉诺不是不舒服吗?
简心中涌起一阵担忧,顾不上许多,直接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里面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寝室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埃莉诺坐在自己的床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比阿特丽斯则站在房间中央,抱着手臂,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冰冷。两人都沉默着,寝室里的氛围凝固得像一块冰。
简虽然感觉奇怪,但还是先将担忧投向了朋友。她关上门,走到埃莉诺的床边,柔声问道:“莉娜,你还好吗?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吗?”
埃莉诺没有回头,只是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嗯”了一声。
“怕不是真的被什么人的晦气连累了。”
比阿特丽斯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今天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到了寝室也不得安生。再能忍的人都该生气了,更何况简这种根本算不上窝囊性子的人。
她转过身,看向这位认识这么久还是对自己充满偏见的室友,语气里的不耐不加掩饰。
“比阿特丽斯,你又在旁敲侧击什么?”
“我只是实话实说。”比阿特丽斯迎上她的目光,漂亮的眉眼压平,一副刻薄模样,“有些人,就像乔琪说的那样,天生就带着不幸,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乔琪?”简露出带嘲讽的笑,“原来你也是她无脑的裙下臣之一吗?对她说的蠢话到底要盲信到什么地步?”
“她说的远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比阿特丽斯向前走了一步,她比简个子要高,往下看便是极其不友善的逼视。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简·爱,我很早就好奇了。你天天自言自语,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16. 她们的心魔
比阿特丽斯的疑惑不是突然冒出的。
她对简的敌视,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乔治安娜的评价,但随着相处一直没能完全改观,也有自己的考量。
和埃莉诺不同,她没有什么关心“穷孩子”的好心肠,打一开始她只想离简远点。
但室友,同班同学,还是埃莉诺关心的对象,哪哪都是避不开的要素。
她只好试图试点手段叫对方知难而退,或者只是试图拉埃莉诺离简远点。
结果当然是都失败了。
在简莫名其妙的孤僻一周结束后,她和埃莉诺的亲近程度更是宣告了比阿特丽斯的打算无以为继。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针对了。
本着事不关己的旁观心态,她得以观察到一些奇怪的情况。
偶尔她会在院子看见简自言自语,睡眠浅的时候听见她床上传来的窃窃私语。
简·爱到底在和谁说话?
她试图观察得更仔细些,可进入比赛准备阶段后,简学习得实在投入,使她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带偏见产生的错觉。
但今天,乔治安娜与她晚宴的会谈里提到,原来简被送来惠尔伍德并非只因为里德家的仁慈。
“贝蒂,你都不知道,妈妈因为简生了好大一场病。她一直嚷嚷说,在那之前盖茨海德的事情都是因为爸爸的鬼魂回来了。”
“不是这样的话,妈妈何必花了好大一笔钱送简这个赔钱丫头来这里呢?要知道,这本该是我来的地方!”
“天啊,好贝蒂,看看这漂亮的宴会厅,若是我在这上学,我一定会天天邀你跳舞的。”
乔治安娜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随着讲述微眯,晃着水光,显得每个词都情真意切极了。对比起来,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简实在不够可信。
“你才不会和我跳舞呢,我看你刚刚眼睛都粘在高年级的学生上了。”比阿特丽斯玩笑着回应,心里却因为乔治安娜的话波澜不已。
她抬头看向简和埃莉诺的位置,久违捕捉到对方弯起眼的表情。
简笑起来时其实显得脸皱巴巴的,或许因为她实在不怎么做这个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但偶尔也会碰上她忘记这一点的情况——大多数因为她和埃莉诺聊得极其愉快。
可现在,埃莉诺并不在座位上。
虽然简抓着叉子,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来她是在对着空气嬉笑。
意识到这一点的比阿特丽斯说不出来话了。她看回乔治安娜,一咬牙,把简说的话抛出来求证:
“简谈起过你们家,说除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之外,其他人也不喜欢她,经常对她打骂。这是真的吗?”
乔治安娜的视线已经飞向不远处的高年级桌子,她心不在焉,一时没管住嘴。
“她倒是对这个念念不忘。说真的,在我们家吃十年白食,被说两句,做错事被打几下到底算什么?”
“要我看,她倒是喜欢被杰克打。除了他,根本没人会理他。”
比阿特丽斯心惊地意识到,不止简的奇怪之处是真的,简说的关于里德家对她的虐待也可能是真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简仗着你爸爸的遗愿,经常插入你们和妈妈的交谈,耍性子吸引所有人注意吗?”
“啊……不、不对,是我说错了。她确实很讨人厌,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乔治安娜猛地回头,她试图改口,可不远处,话题里另一个主人公约翰·里德正在大放厥词,打断了她小声的辩解。
她们都朝声音源头看去,埃莉诺正站起来斥责约翰·里德。
“那是我的朋友,我去看看情况。乔琪,你……算了,你应该不缺舞伴。”比阿特丽斯看了一会,忍不住起身,终结了和乔治安娜的对话。
与此同时,闹出这动静的主人公埃莉诺坐下身,仍是气得胸闷。
就像她和简说的那样,这是她自己想做的——狠狠地当众斥责约翰·里德。
她只要一看见他那张惹人厌的肥肉横秋的脸,看见他得意洋洋撅起的嘴唇,就会想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埃莉诺六岁那年的某天,家里来了拜访的客人。
她带着一贯的好奇,跟着母亲去会客。
来自盖茨海德客人,是一位健壮身姿的女士和她的儿子。
大人们聊什么不关她们事,埃莉诺被要求带着小客人去庭院玩耍。
她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待客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埃莉诺带着约翰·里德去看自己养的宠物鸟,那个男孩眼里一亮,问她能不能打开笼子摸摸小鸟。
埃莉诺答应了。
然后她亲眼见证,一条生命被抓在五根肥肿的手指里,嘶声死去。
约翰·里德松开手,朝她展示自己一掌心的血,得意洋洋:“我在家就喜欢这样玩,很有意思不是吗?”
埃莉诺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尸体,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心跳突突得吓人。
那一天怎么结束她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哭出来的时候眼泪糊满眼眶,约翰·里德的模样扭曲成几个色块,和大人们语气不改地说着:
“是她同意我这么做的。她不想的话可以拒绝打开鸟笼啊。”
那是一只有着明亮的金色羽毛、不知疲倦的美丽歌声的金丝雀,是埃莉诺收到的六岁生日礼物,是她每日都要聊天的朋友。
可最后在记忆里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养过活物。
她渴望不会被轻易夺去生命的朋友。
她不允许约翰·里德再一次哄骗开那只笼子。
“莉娜,谢谢你……”搭在手背的掌心很温暖,可埃莉诺还是觉得胃部翻涌得她难受。她朝简笑了笑,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
这一次,她多少有为自己的朋友做点什么吧?
带着复杂心情回到寝室,埃莉诺刚想要休息一会,门就被打开。踏入房间的比阿特丽斯同样面色凝重,关心完她的身体后抛出问题。
“莉娜,在你看来,朋友算什么呢?”
比阿特丽斯和埃莉诺是在惠尔伍德认识的,因为室友的关系,一开始两人就走的近,慢慢也算发展成朋友。
但她们其实没怎么谈过这种交心话。
一是因为简来之后她们独处的时间不多,二是因为彼此各有顾忌。
对比阿特丽斯来说,她的顾忌就是,她需要朋友对自己足够坦诚。这种坦诚无关言语,她要从行动上看出对方的心意。
对埃莉诺的顾忌早在时间流逝消散,而现在,她很好奇,与埃莉诺成为朋友的简是否有做到这一点。
“懂得尊重我……贝蒂,怎么了?”埃莉诺实在疲惫,没力气再挤出笑容,她下垂的眼睛微抬,看向比阿特丽斯。
“有所隐瞒的话,是不是就称不上尊重了?”比阿特丽斯意有所指,“我一直好奇,简有和你提过她那古怪的习惯吗?”
埃莉诺听见简的名字,恹恹地垂下眼。
“虽然不知道你从里德家的小姐那里听见什么……但我今天真的很累了,别再批评简了……”
“莉娜,我说认真的,你没撞见过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比阿特丽斯坚持继续追问,“按乔琪的说法,她附近可能真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
“别说了——”埃莉诺闭上眼睛,打断的声音响亮,但心中远比面上波澜。
她没有否认。
因为她也撞见过那个画面,而且简还和她提起过一个“女孩和幽灵”都故事。
她不敢说两者有什么直接联系,但同样的,也不敢否认。
“听上去她对你都不够坦诚。”比阿特丽斯已经从她的反应得出了答案,神色不明地开口,“到底何必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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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何必事事针对她——”
门被推开,话题主人公眉目里满是困惑地踏进房间,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都一下子住了嘴。
比阿特丽斯看着简关心埃莉诺的神色,心闷得不行,她看不明白简到底算怎么样的人,即便日夜相处半年依旧耿耿于怀。
她终于将问题质问出口。
听见比阿特丽斯的问题,埃莉诺也忍不住转身看着简,等待简的回答。可简脸色煞白,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们。
“琼……?”
简疑心是乔治安娜提了在盖茨海德的闹鬼事迹,只从“脏东西”的角度出发,她问心无愧。
林昭自然不是什么邪恶幽灵,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
但她不可能真的把林昭的存在说出口。
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埃莉诺的眼神烫得顿住。简想到自己说过的故事,以及刚刚埃莉诺还为她出头驳斥约翰,这个谎便怎么都撒不出口了。
“之前还说团体赛好好合作呢。”比阿特丽斯冷笑,“你藏着掖着那么多秘密,叫我们怎么和你合作?”
林昭听得头大。她那会旁听到乔治安娜和比阿特丽斯聊天露了马脚,还以为后者会对简态度好些,没想到一回寝室就是这样大的下马威。
再看看简无言的表情,一时半会自己是难以应对了,她当机立断地开口。
“简,配合我一下。”
这半年来有所进步的不止简,林昭也找了不少机会研究自己的本事。自和简那场冷战过后,她发现自己控制身体的透明程度。
就像这样。
她屏住呼吸,身体变得透明,然后穿过了那扇被随手关上的门;再一呼吸,身体变回实体,她毫不犹豫在门上狠狠敲了几下。
“砰砰砰——”
突然的敲门声把女孩们吓了一跳。在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惊疑的时刻,简咬咬牙,闭眼配合起林昭。
“刚刚我回来的路上,有看见米勒女士进了寝室楼。”
“啊……米勒女士最讨厌听见我们吵架了,这应该是她的警告吧?”埃莉诺迟疑着,从简的话提取了关键词。
“那米勒女士怎么不说话?”比阿特丽斯怀疑地打量着门。
林昭闻言,特地把脚步声踢得响亮,模拟出远去的声音。
“看样子米勒女士今夜很忙,顾不上扣我们分了。”简继续瞎扯,越说越自然。
“确实,今晚发生了很多事……算了,我实在太累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休息下来好吗?”被这样打断,埃莉诺无论好坏都不想关心了,她整理出衣物,去洗漱架擦洗起身体。
而简的目光追着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收回,然后和比阿特丽斯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我一直在看着你,之后也会。”比阿特丽斯丢下最后的定论,“在把这个说清楚前,你不准再和埃莉诺单独在一起。不然我就退赛,叫你这半年的准备落空。”
“……”简连骂她不讲道理的力气都没有了,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抱歉,帮不上什么忙。”林昭已经从屋外穿回来,她蹲在简身前,很是抱歉。
简看着她,轻轻摇头,没法回应。
今天发生的事那样多,多到足以打破这些日子堆叠的平静,叫她好像重新回到当初在盖茨海德的日子。
那些总是被人怀疑,却难以自证的日子。
她原先面对里德兄妹的漠然,在被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质疑后荡然无存。她不能不为她们的不信任而难过。
明明已经不在盖茨海德了,明明已经做得比之前要好了,可是为什么呢,打击只是反复上演?
直到无人说话的寂静和熄灯后的夜色填满房间,躺在床上,身旁已然响起室友们安稳的呼吸声,简依旧没能自己得出答案。
她默默,伸出一只手,抓住一直在旁担心看着自己的林昭。
17. 彼此所在意的
“她们都睡着了。”
感受到握着自己那双手的颤抖,林昭心疼极了,她确认过隔壁两个孩子的入睡情况,朝简轻声开口。
简没说话,抿着嘴,只是用另一只手拉开被子,朝床上空出来的位置拍了拍。
林昭躺上去,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往侧看,是洒进月色的窗。与往常一致的景色,可现在醒着的一人一灵,谁都没有入睡的安稳心情。
她躺上去之后,简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继续握着她的手。
于是林昭试图说些什么缓解简的压力。
“…比阿特丽斯和乔治安娜,在宴会厅又谈起了盖茨海德的事。乔治安娜和约翰说的话差不了多少,但比阿特丽斯发现了她在撒谎。”
“她指出乔治安娜的话有问题,然后乔治安娜的找补被约翰·里德的动静打断了交谈。”
林昭尽量把语气放缓,希望简好受些,
“……她突然发难,可能是这些日子我留下的痕迹太多了,之后我们保持点距离,或许就……”
“不,林,和你没关系,我看得出来她是在针对我。”简打断了林昭的话,闷声回答,“我本该直接否认的,可看着埃莉诺,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刚刚差点因为我和约翰吵起来,我还在担心他后面会找她麻烦……”
简眼里漫上水光,出口的话说得稀碎。
“别再说和你保持距离的话了。如果连你我都不能交谈,我不就又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了吗?”
说到这,她顿了顿,再也压抑不住地淌下眼泪。
“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哪怕我离开盖茨海德,也要被指指点点——难道真要和伊丽莎说的那样,偿还足够的金钱才能叫她们满意吗?可我不愿,也不想去叫这些讨厌我、我也讨厌的人从我这讨到好处去!”
“我本来希望堂堂正正获得成绩,去证明我和在盖茨海德已经不一样了。可假如哪怕拿到第一,他们看待我的方式也依旧不会改变,到时我该怎么办呢?”
“关于我如何出生卑贱,没人疼爱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到底怎么做,才能逃开这样的循环!”
“你说我需要爱自己爱世界——但世界上没有人爱我的话,这一切哪里还有意义?”
她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可说到情绪激昂处,也是禁不住破出一声颤音。
是啊,为什么事情不能稍微顺利些发展呢?明明简已经做的够好了。
林昭默默,把简的手握紧了。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什么隐形规则,叫简哪怕逃开原来的发展,还是要经历避无可避的生长痛。
和她人的交往,与过去的抗争,对自我的质问……时间地点人物都改变了,可成长的课题还是追到这里。
简还是在十一岁那年的春天为朋友流了泪。
面对迷雾般的未来,林昭也不得不自问:她所笃定的带简走向的幸福,真的会实现吗?
种种一切都像有人在嘲讽她的心愿太一厢情愿——“只是读过几次书,就想改变简的命运,背负简的未来,未免太可笑了。”
……她的存在真的没意义吗?
这个问题使她心惊,恍惚之下,她不由伸出手,指尖擦拭过简的眼底。
湿漉漉的,属于简泪水的温度,无比真实的触感。简被碰得一顿,然后极其信赖地,主动把脸歪过,泪水像河一样淌入她的掌心。
…对,她唯独不该怀疑意义这一点。
她不再是只能在书外阅读简眼泪的读者,她们彼此相伴的此刻,已经是意义本身。
因她而来的变数,有一自然有二三四。
“不,简。”
林昭突然开口,叫简下意识仰头去看她。
“就和我一开始说过那样,这都不是你的错。”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简要变得幸福。
林昭深吸一口气,动作仔细,又无比轻柔的,擦去简的眼泪。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们只是坏得很彻底,不必再为他们浪费心思。就像今天刚开始那样无视掉他们就好,你也觉得那样不错吧?”
“可……莉娜和贝蒂都很不开心,”简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尽,她一想到朋友们的质疑,就心痛不已,“莉娜是因为我才和约翰·里德争吵。而贝蒂,贝蒂,我以为我们关系已经好上不少,可乔治安娜一出现,她又变得……”
“没关系的,深呼吸,简,”林昭很耐心地重复着动作,“这样证明你在意的是现在的朋友们。时间是平等的,我想,她们对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出发点,只关乎惠尔伍德。”
“可我不能把你说出去……”
“确实不能,但这不是你们关系的矛盾点。再好的朋友也会有彼此的秘密。”指尖的湿润开始慢慢缓和,林昭语气放得更轻柔了,“我想,大家都因为比赛压力有些大了,在调整好心态前,会有些难熬。”
“还记得吗?我们计划表的第一条——不要逃避当下,时间会证明一切。”
“是的,不能逃避。比赛,”简呢喃出声,注意力被稍稍转移,“我准备了很久,林,你一直看着不是吗……”她的呼吸平稳下来。
“是呀,我看着呢。而且,你现在最不必怕的就是孤身一人。”林昭非常笃定地回答道。
“因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简下意识接话,她意识到自己不再抗拒被幽灵相伴一生的未来。
“不只是这样,简,”林昭顿了顿,决定先把这件事说出来,给简鼓舞,“你有一个来自你父亲那边的叔叔,他一直在寻找你。除了他之外,你也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相信我,她们是和里德家截然不同的人。”
“……”简睁大了眼,震惊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湿漉漉的眼望着林昭,写着希望她多说些的恳求。
“暂时只有这么多消息…但我向你保证,与她们重逢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在那之前,我们也继续往变得更好努力好吗?”
简认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她把头靠在那温暖的,为她拭去所有眼泪,包容所有委屈的掌心,静静地闭上眼。
她想,她会努力的。
为不再会孤身一人的明日。
人的心思会随着时间改变,生活的交替却是永远的月升日落循环往复。无论同室异梦的女孩们多么不愿醒来,太阳还是升起了。
新一天的早晨沿袭了昨夜的沉默,她们依旧结伴前往教室,路上却没人说话。
林昭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和简交谈。虽然简说着不需要保持距离,她还是决定给女孩们点空间,自己去监视约翰·里德。
“简,有什么情况的话,等我回来记得告诉我。那么,一会见。”
林昭的告别对简来说,衬托得三人的无言更难熬了。简一度想开口缓和气氛,可她一扭头看着埃莉诺,比阿特丽斯就发出不满的声音。
她暂时不想再引发一场无果的争吵,所以只能配合地把头转回去。
小队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待着,到第一项的团体赛“历史戏剧”开始也没有好转。
“历史戏剧”是同时考验表演技巧与历史学习的赛事。具体方式为每组抽选一份历史事件,然后以团体形式编撰一出戏剧。
在她们往常的练习里,简总是能很快分配好最适合每个人的身份,然后再由埃莉诺出色的台词水平和比阿特丽斯巧妙的表演配合,共同拿下最优成绩。
这次抽到的历史事件她们模拟练习过,台词熟悉,身份分配环节也不必,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简下意识去看队友们,想要打趣一下这份幸运,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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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去,埃莉诺心不在焉地低着头,比阿特丽斯则是戒备地盯着她俩。
还不到时候。她边分发准备资料,边压着心上冒起的气馁,像昨夜林昭开解她那样,努力挤出和缓语气:“……就按我们模拟比赛时的安排来,希望我们都发挥出最好水平。”
埃莉诺闻言,总算从沉思里抬起头,挤出一个短暂的笑,接过了她分发的资料。
“嗯…”
而比阿特丽斯,目光徘徊在她俩间,只从嘴边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都说幸运与不幸如影随形。抽取到熟悉考题的幸运,反面是团队的比赛状态深受昨夜的摩擦影响。
简不得不承认,她的赛前祝福有点像诅咒了——别说发挥出最好水平,她们连正常水平都够不着边。
轮到她们上台时,场上是表情僵硬的演员、情绪低落台词平平的演员,以及始终挂着冷笑的演员。
可想而知,表演效果非常糟糕,只能说托有所练习过、台词还算流畅的福,她们最终拿到的是不差、却低于预期的分数。
“抱歉……”比赛结束,看着分数,简和埃莉诺同时开口。
她们目光一相触,简就想趁机一口气把昨晚事情说清楚——可埃莉诺只是飞快躲开她的注视——简只能与始终眼带警告的比阿特丽斯四目相对。
“再继续拿这种不上不下的分数,我们也拿不到第一。”比阿特丽斯这会倒是笑了,只不过眼里没有一点笑意,“琼,干脆你把搪塞的话一次性说了,然后我去退赛,我们早些面对失败的结局。”
“……不,我们会拿到第一的。”简呼出一口气,忍下了下意识的更多反驳。
“……”埃莉诺默默,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两天仍是这样古怪的氛围。她们勉强应付着比赛,分数逐渐在排名中落后,第三天结束时,名次堪堪停在第三位。
面对不理想的结果,三人都脸色不霁,只是依旧各有想法,无法沟通。
简感觉到空气里有什么在膨胀,等待着炸开的那一瞬间。可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依旧不知道何时才能等来“坦诚”的时刻。
虽然林昭一直在宽慰她,但她还是被比赛成果打击得有些丧气。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大概是,约翰·里德被林昭盯着,项目也基本上不和她们重合,暂时没有惹事的机会。
不然简真不知道自己会混乱到什么地步。
但,估计是听见她的心声,坏心思的上帝还是安排了一出虽迟但到的挑衅。
就在她们离开礼堂去寝室的路上,乔治安娜出现了。
天生漂亮,自带藐视众人的优越感,无比擅长戏剧表演的乔治安娜·里德,在第一天的项目拿下高分,暂居名次第一。
她一瞧见她们,便步态轻盈,提着裙摆走来。
“贝蒂,我真为你难过——”她款款走到比阿特丽斯身边,开口的语气甜腻而同情,“我知道的,这绝不是你的真实水平。想必是被某些人拖累了吧?”
“毕竟,没人管教的野丫头,大概是一辈子没法学会不给别人惹麻烦——就更别提做点有用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让旁边的简和埃莉诺听见还是足够了。
简的拳头瞬间攥紧了,她对埃莉诺和比阿特丽斯言语踌躇,对里德家的人却不会。
正好这几天她憋的一肚子气,乔治安娜上赶着找骂的话她可不客气了。
简拦住了埃莉诺,然后压着眼怒视乔治安娜,刚要出声反驳。
意想不到的人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一直在你们家生活吗?”比阿特丽斯甚至没看乔治安娜,淡淡地整理着被拦下而有些乱的裙摆,语气平淡无波,“这算是你承认里德家的管教水平低下吗?”
“什么…?”
18. 没事找事的人
“这……”乔治安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语塞。
而同样的,简没忍住和埃莉诺对视一眼,什么矛盾愧疚全被抛之脑后,只剩对比阿特丽斯的话的不可思议。
“贝蒂……?”简犹豫着喊了比阿特丽斯一声。
后者看过来,没有和预期那样冷笑,脸上是相当复杂的情绪。
“抱歉,里德小姐,我们还要去吃饭,就不闲聊了。”埃莉诺的心情则直白地多,她的微笑重新回到脸上,连用词都顾不上讲究了。
说完,她一手一个人地,拉着简和比阿特丽斯快步离开了。
“等等……”乔治安娜试图说些什么,但已经没人在听了。
去往餐室的路上依旧没人说话,可氛围已经悄然改变了。
简一路都在偷瞄比阿特丽斯,直到坐在餐室里,叉子戳了面前食物好几下,她终于是忍不住发问:“……你刚刚是在为我说话吗?”
比阿特丽斯不看她,也不回答。可这个态度与这几天的表现相比,明显温柔多了。
感觉这是个破冰的好时机。
简这么想着,又去看埃莉诺。
埃莉诺这几天不知道在烦恼什么,经常陷在自己的世界。因为被比阿特丽斯虎视眈眈着,简也不方便去细问。
直到这会,埃莉诺显然也被比阿特丽斯的反常吸引了注意,简终于久违和她对上眼。
“这才像贝蒂嘛,你总算看明白什么人是可信的了。”注意到简的目光,埃莉诺眨眨眼,赶紧接话,没再让沉默重新蔓延开。
简张了张嘴,说话前又看了一眼比阿特丽斯。
对方低着头,专心进食,一改之前的戒备态度,似乎毫不关心她们说什么。
从比阿特丽斯无视里感受到让步,简深吸一口气,把刀叉放了下来。
“莉娜,贝蒂,我想解释一下前几天晚上的事情。”
埃莉诺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她有些犹豫地停住舀汤的动作:“琼,如果你不想的话不用勉强自己……”她眼里的担忧不加掩饰,简一下便明白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才这么说。
“没有,不算勉强,”简轻轻摇摇头,“我很感谢你们让我加入队伍,希望能‘好好相处,赢下比赛’的话不是谎言。但我确实也有事情瞒着你们,很抱歉这让你们觉得我不够坦诚,影响了比赛……”
她迟疑一下,还是选择隐瞒下林昭的存在。
埃莉诺听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但她本来也没那么在意这件事的所谓“真相”。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她始终觉得彼此的情绪只是借着一个理由爆发出来罢了。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朝简摇摇头,眉眼弯弯,“连幽灵都不能直接穿透人类的躯壳读懂她们的心意,不是吗?”
这个说法的暗示意味明显,或许埃莉诺确实意识到了什么,可那双对她微笑的眼睛坦荡,只是写满理解与鼓励。
简一下明白,埃莉诺这几天的烦恼与她无关,也就是说——埃莉诺一直相信着她。
她感受到心里又涌现出难言的热意,脱口而出:“是啊,秘密……除了这件事之外的所有,我都不愿有所保留。如果把心都掏出来,能让你们知道我的心意,换来你们的信任,我会无比愿意这么做——”
一旁的比阿特丽斯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拭过嘴边。她表情淡淡,一扫这几日的冷酷,终于开口加入话题。
“这样血腥的事还是不要做了,你是几百年前来的野鬼吗?”
简眨眨眼,配合地闭上嘴,满眼恳切地等待起比阿特丽斯的下文。
被盯得发麻,比阿特丽斯微微皱眉。
“……所以说,这也不是什么只能你们两个人听的话不是吗?真不知道这怎么要花你几天时间。”
“嗯?”简下意识疑问出声。
等等,比阿特丽斯的意思是难道是从一开始,她那副态度都只是防止自己解释不带她吗?
“啊……”
“不过你这解释说了不如不说。”没让简感慨出什么东西,比阿特丽斯飞快打断,“以及刚刚,我不是为你说话,只是乔琪的话太矛盾了。”
“还有,就是你把心掏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比起说这些,不如把这心思放比赛上——”她没控制住音量,最后一个词说得很大声。
“用餐时不要喧闹——”米勒女士的警告从几张桌子外传来。
“咳咳……”埃莉诺反应很快地捂住嘴,才没让笑声冒出来,避免了更多的警告。
“说到比赛,我倒觉得这几天问题不在我身上……”简回过神,实在觉得自己不该独自担责。
“你自己刚刚说要道歉影响比赛。”比阿特丽斯倒是边吃边听得仔细。
“所以,我们没事了对吗?”埃莉诺的笑容从简的第一句话就没消失过,这时更是灿烂。
“比赛,还有比赛!现在是玩‘和好游戏’的时候吗?”比阿特丽斯又恢复了刻薄态度,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脸上还红红的。
说完这句,她丢下一句吃完了先回去了飞快起身,逃开了朋友们的追问以及米勒女士的第二次警告。
十几岁的孩子,烦恼像龙卷风,来势汹汹,离开的也快。而相应的阴晴雨雪,在团队合作上体现的一览无余。
简调整好心态后,和埃莉诺的配合又重回日常水平;比阿特丽斯则又回到之前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心思专心落在了比赛。
于是接下来几天,她们总算开始发挥出真实水平,很快追平分数,拿到第一,还领先第二名不少分。
但简的心情并没有随着名次上升完全好转。
原因也很简单,只要里德家的几人还在惠尔伍德一天,她就难以平心静气。
更别提,比阿特丽斯和乔治安娜在第三天傍晚之后,居然反而走得更近了。
“我怎么感觉贝蒂只对我记仇呢?像莉娜那样好脾气的人也就算了,乔治安娜不比我要麻烦吗?”
为了准备最后一天,也是最困难的团队项目,“林地探索”,简正背着小组里的其他人,和林昭提前来林地熟悉路线。
惠尔伍德平日也有组织学生来林地活动的安排,所以今年维克多女士想出了这个将运动、地理学习以及团队合作结合的项目:每个团体都要进入林地,找到指定物品,然后在规定时间离开林地。
“首先,简你不麻烦。其次,比阿特丽斯和乔治安娜其实也没有很热络。”
林昭一边帮简拨开一些低矮树枝,一边回忆着这些日子监视约翰·里德顺道看见的情况,得出结论,
“大部分时间,她不怎么说话,只是在听乔治安娜抱怨对各种事的不满。”
“她有那么喜欢听我坏话吗?”简想起来之前林昭听见她们讨论自己的事情,忍不住咂舌。
“这倒不是。乔治安娜如果说起你,比阿特丽斯就表示不想听,然后话题就会去到别的事情上了。”林昭说着,眼前浮现起每到这时比阿特丽斯略显不自然的表情。
“……听都不想听了?不行,比完赛我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简心情郁闷,不想再走。她四处张望,找到一棵比较大的树,往上一靠,扭头看林昭时,注意到旁边一个隐秘的洞口:“咦,林,你看看这边?”
感觉比阿特丽斯对简现在应该没有敌意,但这表现,怎么那么像某种比较有争议的性格呢?林昭默想,没说出口自己的猜测,选择相信简可以自己应对。
“嗯……”她走到简旁边,沿着她打量的方向仔细看,也吃了一惊,“底下很深呢。记下来吧,明天你们可要小心这里。”
简点点头,在带着的纸上记下了标注。
就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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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没说话的片刻,附近传来树枝被踩碎的咔擦声响。
项目早一日通知就是为了让学生们有所准备的,这个时间段也有别的小组拜托老师带着来考察。但随着这个声音离他她们越来越近,林昭果断戒备地站在简身前。
简也意识到不对劲,在林昭身后抓上她的衣角,摒住了呼吸。
十几秒后,一个熟人从她们来的方向现身。
是伊丽莎·里德。
简松开手,觉得这一幕实在眼熟。
“我在不远处听见耳熟的声音,果然是你,琼。”伊丽莎看见简倒是不意外,只不过没看到其他人这点使得她微微挑眉,“……但你怎么是一个人?”
“……”简差点没忍住去看林昭,“你迷路了?找我干嘛。”
“那你确实是一个人在这了吧。没和老师报备跑来这……假如我现在去举报你,你们队会不会被取消资格?”伊丽莎了然地点点头。
“……”简就知道里德家个个都是些有事没事找事的人。
“别担心,她也是一个人。”林昭已经在这几句来回去附近看了几眼,确认除了伊丽莎没有别的人后,又回到简旁边。
听到林昭的话,简也学着伊丽莎点头:“你明明也是一个人,别威胁我。还是说,因为拿不到好成绩想逃跑,准备拉我一起?”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这么粘人,伊丽莎。”
“来了这,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伊丽莎摊手,走近两步,放低了音量,“说认真的,琼,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简觉得就伊丽莎刚刚的开场白实在没有信服力,怀疑地制止她前进的脚步:“停那。附近没人,就那说。”
伊丽莎不知道简哪来的自信,但看她一脸笃定,还是停下脚步。
站定,她开门见山:“约翰明天准备给你们找点麻烦。”
“……”简这下真是没忍住,朝林昭看了一眼,抿着嘴无语极了。
林昭配合地挪到伊丽莎附近,使得简的视线不至于偏移的太夸张,然后补充信息:“伊丽莎,她这些天确实不怎么和约翰·里德还有乔治安娜来往。”
看简不接话,伊丽莎难免疑惑。
“你不问我什么麻烦吗?”
简心想:“林都说你没和他们往来了,信你知道他的计划就有鬼了。”
想完,她看看在伊丽莎旁边站着的林昭,眨眨眼,意识到确实是有鬼。
她总算勉强开口:“我怎么相信你?你们虽然不是一队的,但在盖茨海德时,你们互相勾结的还少吗?”
伊丽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她还是直视着简的眼睛说:“这些天,我看了你们的比赛。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愿意为我曾经的偏见,向你道歉。”
在原著里,伊丽莎后来确实对盖茨海德的所有人都有比较深刻认识,以至于对回来的简也态度和缓——虽然林昭很难对她一头扎入宗教的选择做出好评。
总之,从林昭的了解,伊丽莎是一个会根据各种情况,选择对自己最有利去改变的人。她要是真因为看了简在比赛的表现,有所动容试图求和,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和读者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不同,简的眼睛因为怀疑,都快皱得眯成一条线了。
她在盖茨海德不是没试过和表姐们示好,可一直都没什么成效。所以她早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她是个很记仇的人,但不喜欢报复。如果不是约翰·里德那种找上来的情况,她其实都不想花心思搭理他们。比起和不知悔改的人浪费时间,她更想花时间在和值得的人相处。
但,伊丽莎·里德在和她道歉?
这个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多少次,又放弃过多久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颤。
她迟疑着,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