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黑化,怎奈他扯我后腿》
4. 对峙
庄严肃穆的巡查司内,一身穿淡紫色仙鹤官袍,头戴珊瑚帽顶的八字胡中年男人背着手,迈着小步在台阶上踱来踱去。
他面容慌张,频频看向内院方向。
不同于往日的夸夸其谈,他今日格外惜字如金,踱步间隙他不断用袖笼擦拭额头虚汗。
“行了,今天就到这,大家散了吧。”十分不耐地,他出言打断亲信的汇报。
“统共集合连一炷香都还没到呢,老头子今早没出恭?这么着急散会!”身后传来赵十安嘀咕声。
梁恒站如松竹,腰背挺阔,虽站在行伍第三排,但鹤立鸡群,极度醒目。
他听后,左边剑眉微挑,平日里,这位大人最爱打官腔摆架子,巴不得将辅兵听点的1个时辰延至12个时辰,好把那官威派头耍足。
但今日——确实反常。
“真是稀奇,今儿个老太太不裹小脚改裹小脑了。”赵十安悄悄揽住曹筠窄肩,“走走走,趁着这会儿日头早,陪我去钱娘子那吃碗馄炖,祭祭五脏腑。”
曹筠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大钊自开朝便已严令禁止女娘裹脚,你又是从哪儿学到的奇怪言语?”
“昨夜巡防,隔壁王寡妇骂她街坊,我路过听到,觉得十分贴切就记住咯。”赵十安摊手耸耸肩,一脸无辜。
“梁大少,要一起吃一碗不?”赵十安舔舔嘴唇,摸了摸肚子,钱娘子做的馄炖皮薄馅厚,味道鲜美,去晚可就没了。
“我不——”用还没出口,梁恒肚子里便传出“咕咕~”声,一抹显眼的红色极速地穿过他的脖颈爬上耳根。
“噗嗤~言不由衷的臭男人。”赵十安脱口而出,又急忙捂住嘴,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怎会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不过,杀人不眨眼的玉面阎罗竟然也会有吃瘪的一天,嘿嘿,待他哪天休沐定要寻江老郎将这段编进话本子里去。
“逐魑今早告诉我,它晚上想与你一同入寝。”梁恒露出整齐瓷牙,皮笑肉不笑。
“别别别,逐兄美意,小生实在无福消受。”
赵十安臀部发紧,暗自腹诽,那逐魑只与梁恒亲近,外人轻易近不得身的。
它身长2尺,极其凶猛,是沙漠狼与大黑狼结合所育后代。
在北地,可是凶名赫赫,恶名昭昭。
它嘴和爪可撕扯过无数北荒人的血肉!
当然,他在那家伙爪下亦吃过无数次亏,直到现今,上次屁股被咬的肉都还没长好呢。
若今晚他真与它老人家睡一晚,约莫骨头都得被嗦楞干净。
“主人,咱们走吧,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曹筠瞪了眼赵十安,提醒梁恒。
“且慢!”
三人将将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梁恒转身,眸子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疑惑,“唐司长,有何事?”
唐进仕小跑到跟前,笑的一脸谄媚讨好:“梁将——梁——梁公子,今日有位贵人莅临,现下正在静心堂内等您呢。”
“哦?不知是哪位贵人?”梁恒面无表情,眸子似腊月霜雪。
唐进仕的腰弯的更深,他暗暗压低声音:“您见到后自然就明白了。”说罢,便从袖口拿出一块蓝玉。
玉身油润,水色极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梁恒眉宇猝然拧紧,她怎会来此处?
“你们先回去。”
“可——”曹筠担忧。
梁恒朝他们点点头,二人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唐进仕将梁恒引到静心斋门口后便急忙离开。
梁恒观周围人似乎已经被有意撤走,于是他利落抬手推门,举目望去。
屋内窗子紧闭,几缕光线自窗缝透进来,微微照亮堂中央坐着的一位中年美妇的半张脸,她另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开门乍现的亮光叫妇人不自觉抬起衣袖遮挡。
仔细看,便会发现那衣裳都是由金丝和绫罗编织而成,微微飘动间细碎闪耀尽显奢侈华贵。
“咯吱~”
梁恒关门,在门口停了一会等眼睛于昏暗中适应后才走近美妇。
“不知朝歌长公主殿下特意找某何事?”梁恒并未行礼,长腿一跨自觉坐在离美妇最远的地方。
“恒儿,你还在怪孤?”
朝歌长公主微叹,“那是君命,我——”
梁恒打断她的话,“长公主殿下有何事请尽快说,我还有公务在身。”
“你这孩子,从小便是这般执拗。”朝歌长公主摇了摇头,知道那件事在梁恒心中仍如一根刺,拔不出去不掉,便索性不再提及,“此来,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
“帮我找到梵净山归一法师!”
“找人?长公主殿下手上有私兵大可自行搜查,我一小小巡街辅兵能帮到您什么忙?”
“这件事不宜闹大,况且我信不过他们。”朝歌长公主解下腰间挂着的环形羊脂玉佩,她目光殷切,“恒儿,这件事,姑姑唯一能信得过的便只有你了。”
梁恒面容冰冷,无动于衷,但当他看到她指尖悬挂的玉佩时,褐色瞳孔却猛然一缩,随即捏紧双拳,喉结耸动,微闭双眸,沉默片刻才开口:“最后一次,我可以找他,但——不论死活!”
说罢,他大步走出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房内再度陷入黑暗。
“公主,属下去跟着他?”黑衣死士从一旁的帷幕走出后跪地请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叫柔软彻底从美妇眼底撕掉,她又恢复了素日的骄矜尊贵以及冰冷,微抬起下巴红唇轻启:
“梁恒所应之事必能办妥,你倒不用跟着,只需去盯着睿亲王府,将睿王妃的一举一动汇报于我。”
“是!”
*
“老大,这儿。”赵十安见着走出巡查司的梁恒,他跳起来挥了挥手,极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映射下白到反光。
梁恒脚尖一转,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待他走近,才发现二人后面站着的阿启。
“阿启?”阿启此时应该跟着那名女娘才是。
梁恒疑惑出声。
“将军,我观那女娘进去一处庄子,待我翻墙过去却在最靠近东边的厢房看见了梵净山的归一法师!”
阿启的直觉一向很准,当他意外看到归一法师后,他的直觉提醒他要抓紧时间回来将此事禀告梁恒。
当然那个他跟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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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娘,他观她与庄子众人熟稔的模样,倒也不担心她跑了,毕竟庙还在此处,她能跑去哪里?
“归一法师为何出现在那?” 赵十安惊呼。
梁恒倒是没想到,原本找寻归一之事还没有任何头绪,现下却是瞌睡便有人递枕头,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启见梁恒眉头微皱,抚额没有说话,他接着道:“那处庄子是陶丞相府的。”
女娘与陶相府关系定然十分紧密,这句话阿启没有说出口,却也是在场几人心中所想。
“女娘所到别庄可是位于西边城郊,莅临兴远村,名字唤作明月庄?”梁恒询问。
“是的,没错!”阿启点了点头。
“那女子应是相府三小姐——陶南岭。”
“陶三娘子?”曹筠惊呼。
赵十安想不明白,他不太相信卯时遇见的活动自如的女娘是陶三娘子,“听说陶三小姐前段日子染了风寒,现下都还在闺中养病下不来床呢。”
“而我们今晨遇见的女子,虽面上沾了些黄泥却面色红润走路利索,完全不像久病未愈的样子。”赵十安不解。
“相府府内开办研学为府中公子小姐授课,授课夫子为白虎山山长李紜。”梁恒微眯双眼解惑,曹筠拂了拂落在肩头的剑穗补充:“李夫子古板严厉,他极其厌恶他的学生上课迟到或者缺席。”
见梁恒赞许的目光投来,他挺了挺腰板,接着分析:“李紜是陶相爷三顾茅庐请出山之人,陶府众人自是不敢怠慢,而陶府现下唯一有正当理由缺席的便只有卧床养病的三小姐——陶南岭。”
“谢天谢地,武夫开窍竟然愿意动脑了。”赵十安调侃曹筠,但他仍有不解之处,于是问:“但梁大少是怎么判断了那女娘是陶府千金而非奴仆。”
言落,梁恒冷硬的面庞难得浮出一缕红晕和尴尬,“她的内里—咳咳—衣”他星眸半垂,手握半拳抵住嘴唇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是上京已经过时好几年的缎云锦。”
“然后呢?”见梁恒没再接着说,赵十安着急。
“缎云锦已过时,相府夫人小姐们决计不会再用,那么她们身边的丫头婆子自然也得不到缎云锦等衣物赏赐。”曹筠鄙视地斜一眼赵十安。
赵十安恍然大悟摸了摸头顶,十分上道接话:
“相府除了三娘子,其余庶出小姐均记在陶大夫人名下,所以……”
见曹筠的眼神终于不像是看傻子的眼神后,赵十安才骄傲地抱了抱手臂。
“所以,不受宠的三娘子拿到不时兴的料子做衣服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梁恒点头,他伸出三根手指,接着道:
“我记得陶三娘子幼时便是被送到明月庄养病,待养好病过了几年才被陶相接回相府。”
梁恒仰头望向挂在湛蓝天空上越行越高的太阳,有关陶家三娘子的那段记忆,他也参与其中,故能记得十分清楚:
那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昼夜不停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三个多月。
那一天是他五岁生辰,亦是他第一次见到陶家三娘子的日子。
在他去皇奶奶的长寿宫过完生辰回府路上,他遇见了被破布包裹,浑身溃烂长疮,眼里充满了死气的陶家三娘子。
5. 渊源 第5章
第5章渊源
夜色弥漫,白日的上京下了一天大雪,石板路上堆积的白雪将漆黑的夜照亮成墨蓝色。
年幼的梁恒缩在母妃怀中,他想伸手接马车窗缝飘进的雪花,但因着里面放了两处暖炉,还没等落到他手上便被热意融化成水。
马车行至临东街时,不知什么东西冲撞过来,将车窗撞的大开。
“吁”
马夫双臂用力嵌住马匹稳住马车,随行的侍卫拔刀怒喝“大胆”,惊的外面男子“扑通”跪地。
跪地男子脸上缠紧三角白布襟,他见前行之人皆穿铁甲银盔,再见为首的华盖所坐衣着华贵,腰板一软,立马弯身讨饶:
“官爷,饶命啊!
小人是陶相府仆役,奉了家主的命令行事,
车上女娃已染痘疫命不久矣,家主恐灾病蔓延,特命小人趁夜晚无人将她送去义庄焚烧,实属无心冲撞贵人。”
听到痘疫,母妃下意识将他搂的更紧,甚至拿出手帕轻掩他口鼻。
虽被母妃裹住,梁恒眼珠子却还是被外间声音吸引去。
只见马车窗外一辆牛车翻倒在地,尽管路面结了厚厚的冰花,但木轱辘却没有绑稻草或者铁链用来防滑。
牛车三尺外的雪地上侧躺着一小女孩,她披散长发,发丝被白雪缠绕,睫毛粘满白霜,青白小脸满是红黄相间的疮疤,瘦脱相的大眼睛迷惘的望向他,琉璃色瞳孔已然有些涣散,小小的身子被露出柳絮的破烂被袄随意包裹着。
“母妃,那个妹妹怎么了?”
那时候的梁恒太小,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母妃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她摸了摸梁恒的头顶,对外间侍卫吩咐:“罢了,让他们先行吧。”说完,示意一旁老嬷嬷关窗。
“母妃,妹妹好像动了!”梁恒在周围惊呼声中挣脱母妃,急忙下榻将窗复扳开,指着小女娃。
只见刚还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女娃伸出冻得又红又肿的小手抓住地上冰坨,以手肘借力拖着身子往他所在方向缓慢爬行,身后划出一道道雪痕。
牛车小厮见状一脚将她踹翻,神情扭曲,他发泄着因连夜奔波担惊受怕而产生的不满,“都要死了,添什么乱?”
说完好像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在女娃肚上,带着对将死之人的漠视。
女娃似乎连蜷缩的力气也没有,她只是扭过头绝望望向飘雪,泪珠混着雪滑落眼角。
“母妃,我不想妹妹死,救救她。”
梁恒一边焦急的看着女娃,一边抓住母妃袖口祈求。
“恒儿,她——”
这时,队伍最后的黑色马车中传来轻叹。
“蝼蚁尚且偷生,
王妃,卑职或可一试。”
说话之人掀帘下车,他看着约莫而立,一张周正肃穆的脸,下巴留着3寸长的胡须,身披黑色大氅。
他是庄王府半年前入府的客卿,只知道他姓周,但名却没人知晓,府内尊称为周先生。
“她是——”王妃为难,这人是庄亲王最为倚重的客卿之一,若是感染痘疫……
“卑职幼时得过这病,是不会再被感染的,
况我刚行卜,这女娃命不该绝,与我有缘。”
庄亲王妃无奈点头,但她决计不会同意将女娃带走医治,于是与周先生说道:
“既周先生开口,我亦不好再横加阻拦,但恒儿、鹅儿尚且年幼,此女娃是万不能带回王府的。”
“省的,多谢王妃。”
终是不忍,庄王妃接着道:“周先生,我有一处陪嫁私庄唤明月庄便赠与你,你可带女娃去那治疗。”
仆妇将钥匙递给周先生。
“天寒,还是坐马车去吧。”说完,最后一辆马车旁站的府兵汇集至前几辆马车旁。
“多谢!”周先生拱手。
“周先生,我的袖炉给您,可以给妹妹暖暖身子。”梁恒从袖中掏出一黄铜小火炉递出去。
周先生躬身接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女娃身旁将袖炉放她手中,又脱下身上大氅将女娃包裹抱起。
待王妃一行马车行远后,才对愣在原处的相府小厮说:“王妃命我救人,若不想陶相事后责问你,就听我的,赶车,送我们去西郊。”
*
梁恒眼中闪过怀念,母妃的面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她温暖的怀抱即便午夜梦回亦不曾忘却。
“后来周先生得到母妃首肯后便将明月庄送给了陶三娘子,可怎么又成相府私产想必只有三娘子最清楚了。”
梁恒话头一转。
“有人托我找到归一法师。”
“是刚刚会见您的那位贵人?”曹筠问道。
梁恒点头,并没有说出那位贵人为何人。
“主子,我进明月庄将归一大师偷出来?”阿启提议。
“不可,我等光明磊落,怎可做偷人这等下作之事!”曹筠不赞同反驳,“要我说,直接登堂入室名正言顺将人抢来即可,陶三娘子本就理亏,谅她也不敢声张!”
可一向馊主意最多的赵十安没赞成阿启的偷人提议,也没有附和曹筠的抢人计划,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眉头紧皱,面露担忧对梁恒说:
“梁大少,您现下可是戴罪之身,
没有搜查令,到时闯私宅吃了官司不说,再被有心人参一参罪加一等便得不偿失了。”
“赵十安你何时变成恪守规则的端方君子了?”阿启疑惑,赵十安平素最不守规则,现下却反而要依着规矩行事,真真稀奇至极。
“我这不还是为早日回到北地,上京虽繁华,但我这人命糙,呆久总觉浑身筋骨不爽利。”赵十安耳尖通红,他转移话题,“那我们怎么进明月庄带走归一?”
“近来,上京入夜盗匪猖獗,但白天却踪迹全无,我怀疑这群盗匪藏身于郊外。”梁恒注视临街,街道行人稀疏,均行至巡查司门口时默契绕远路。
“咳咳~甚好!甚好!
本官也觉着那西郊的明月庄最是可疑。”
赵十安学着唐进仕的动作,他挺着肚子,伸手抚摸并不存在的胡须,拿腔装调,惟妙惟肖。
阿启无奈摇头,这人果真不禁夸,一刻钟还未到便原形毕露。
“好了,别闹了,咱们回去稍作休息,待陶相下朝便去陶府走一趟。”梁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却说此间事未了,明月庄内,陶南岭所谋之事却进展艰难。
“贫道年少时曾起誓,此生绝不再说妄语。”归一坐姿清正,他毫不迟疑拒绝,“三娘子所求之事恕在下无能为力。”
“寻常百姓人家皆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怎的到了德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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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重的归一大师这儿便不作数了?”
陶南岭抬起眉毛,摆弄着袖口,虽面上不骄不躁,可内心却如烈火焚心,不可谓不焦急。
她想要说服他已耗费太多时间,她无法离开陶府太长时间,若被主母发现她依然存有反心,那么这段日子的筹划将会再次功亏一篑。
“若三娘子执意叫我用此事报恩,可将我双腿再次打断丢出府,是生是死,贫道都无怨言!”
见归一冥顽不灵,油盐不进,陶南岭不得不拿出自己最后的筹码:
“当朝最受宠的朝歌长公主是否跟您有旧?她的女儿福慧郡主又是否与您有关?”
陶南岭靠近归一,她双目如鹰锐利,琉璃色的眸子似能窥探人心,叫所有谎言和隐秘都无处遁形。
“福慧公主生父不详,她名义上的父亲,朝歌长公主唯一的驸马康有为死在她出生两年前。
世人皆猜福慧郡主是朝歌公主与她哪个面首的孩子,
我原也人云亦云,
可这次与您相遇,叫我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凝视他闪烁逃避的眼神,“我猜,福慧郡主是您与朝歌长公主的孩子!”
如愿见归一略显狼狈和难堪的闭上双眼,她嘴角才挂起胜券在握的笑容。
“长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驸马病死后,长公主殿下对外宣布要于梵净山斋戒茹素一年为驸马超度祈福,
世人皆赞公主节比松筠,德容为天下女子典范。
可未满一年,长公主便匆匆下山,此后行事放浪,广邀天下美男进公主府为客卿,与之前判若两人。”
说罢,陶南岭将袖中藏着的青鸾衔东珠禁步递于归一眼前。
“这块禁步,您可有印象?
您高烧昏迷时仍牢牢相护,为了给您上药,我只得命人强行掰开您的手臂,却没曾想看到了它。”
透亮的东珠熠熠生辉,比陶南岭毕生所见的明珠都要透亮,一看便知非皇室不可得。
“小女年岁虽小,却也知这枚东珠是当年东瀛进贡的贡品,全天下只此一颗。
世人皆知晟武帝得此珍宝,速命宫中匠人将其缀于青鸾禁步中,并赏赐给他最疼爱的
——朝歌长公主。”
归一猛地睁眼,他回避陶南岭咄咄逼人的眼神,声音有些发抖:“贫道是与公主相识,但——但——”他喉结上下攒动,剩下的字似乎卡住了他的咽喉,叫他无法诉出于口。
“若归一大师此次不愿帮我,那么这个秘密将不再是秘密,小女相信民间百姓必然喜欢听这等皇室辛秘,
恐怕睿亲王和王妃对这则消息更是乐见其成!”
陶南岭谆谆诱导,“若您肯帮小女,禁步还您,你我恩情即消,您还是那个众人高高仰视,不染凡尘的仙人,福慧郡主依旧会享有她的富贵生活,不会成为代替品,替别家贵女前往西岐和亲!”
“您也知当今圣上早在先皇在位时便对长公主心生不满,现下更是在和亲人选中摇摆不定,若此事被捅破,那么——”
归一双手握拳,他沙哑着声音:“好!我答应你。”
陶南岭暮然一笑,颜如舜华。
还没等她再与归一说些什么,便听院墙外传来一熟悉疾呼:
“不好了,三小姐,夫人将存菊和满月绑了说要发卖打杀。”
6. 被发现 第6章
第6章被发现
“三娘子,大夫人从听竹苑带走了存菊和满月,您快回去吧。”
说话之人精瘦矍铄,皮肤黝黑,是居住在陶府隔壁的周瓦匠,他原来是住陶府的,成亲后得老夫人准许分出府去到外边居住。
“怎会?”
陶南岭眉头紧皱,无意识撕扯嘴皮,血丝顺着唇纹四散。
大夫人从不会屈尊踏足她的听竹苑,怎会突然登门,还直接拿住她的婢女。
她显然知道她已不在府内,有备而来!
陶南岭左思右想,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三娘子,内人今早正准备去五小姐那做秀活,却瞧见几名巡查司的辅兵到府,为首那位长相俊俏的小郎君见过相爷和夫人后,夫人便气势汹汹去听竹苑拿了存菊和满月小姐。”周瓦匠语音急促,他听到消息便一路狂奔到这来,气都还没喘匀。
陶南岭心跳如擂鼓。
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是否一位眼神极冷,一位皮肤极白,一位眉清目秀,身材稍矮,身后背着一把巨剑?”
“是的,三娘子,一模一样,不过还有一人,那位身材壮实,胳膊差不多有小人两个粗。”
周瓦匠双手报圈,比划了几下。
对了,就是那几人,怪不得离开时总觉如芒刺背,有人窥视。
可她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那几人目的为何?
她与几人素昧平生,平常也不曾开罪于他们。
“看来三娘子今日还有要事需处理,我也累了。”归一拂了拂衣袖,显露逐客的意味。
“多谢大师今日解惑。”陶南岭半蹲身子行礼,起身后,她挂起最得体的微笑,“大师腿已无碍,庙中应还有要事需处理,小女不好强留,待大师想离开时便通知庄内备马车送您回去,小女先行告退。”
说完,陶南岭转身出门离开寻找赵婆子他们告别。
“赵嬷嬷,府中有点事儿,我得先回去处理一下。”陶南岭环住赵婆子臂膀,贪恋地低嗅她身上温柔的味道。
“三姐儿,刚刚周瓦匠嚷着存菊和满月丫头被大夫人绑了?”赵婆子担忧地拍了拍南岭的背心,“你回去,大夫人可会难为你?”
“怎会?嬷嬷,您忘啦,我好歹也是被相爷承认,被陶家写进宗祠族谱的,嫡母不会明面上苛待于我,您放心!”半真半假,见赵婆子神色放松下来,陶南岭才松手。
“那——那好吧,三姐儿,您先回去处理要紧事,
莲蓉糕还没蒸好,待我弄好后交给孙老汉,叫他明个儿送菜的时候给您带进府。”赵婆子眼底含泪,依依不舍,对南岭,她当她是亲女,想到这一年半载的没见到面,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连块莲蓉糕都没吃到便又要离开,她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
尽管再不舍,陶南岭也只得咬牙离开明月庄,她需得抓紧时间回相府,否则存菊恐怕要多吃点苦头。
*
陶南岭紧赶慢赶,也花了半个时辰,当她跨进棕黑色侧门时,看见一名年约四十岁,身材丰腴,嘴角一颗大痦子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她。
覃嬷嬷!
她是覃府的家生奴才,随覃弄夕一齐嫁入陶家的陪嫁嬷嬷,很得大夫人信赖和亲眼。
“三小姐回来了?”覃嬷嬷微蹲,散漫地俯了个身。
她面露假笑,伸出左手对着南岭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吧,三小姐,夫人在恕思堂等您。”
好熟悉的地点,陶南岭微勾嘴角,主母仍然如此没有新意。
覃嬷嬷话音刚落,位于身后的两位侍女便上前站到陶南岭身侧。
大有她若反抗将会直接捉走的架势。
陶南岭稳了稳心神,微笑着,对二人尊敬有加,“请两位姐姐带路。”
陶南岭一进恕思堂,便见“家风清正”的红木牌匾下坐着的陶覃氏。
她身上穿着上京时兴的春满园四经纹罗丝绸织成的无袖背心长窄衣,衣裳由蚕丝与金丝交织绣海棠双鸟纹。
陶南岭走近双手交叠,跪地行叩拜礼,礼成后她并未起身,仅半抬下巴小心唤了句,“母亲。”便闭口不语,等待发落。
“我倒是不知上京城有哪家闺秀出门不向主母报备?”陶覃氏轻轻扇了扇手中的美人扇,额间碎发随微风飘动。
覃嬷嬷睨着主母脸色,脸上陪着笑:“到底不是在夫人手下长大的。”言语之间尽是奚落的意味。
陶覃氏听完呵呵一笑,她伸出美人扇抬起陶南岭的下巴,左右端详一圈,“倒是不知我家三娘子本事如此之大,全府限制出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出门,究竟谁在帮你呢?”美人扇发力,将她脸上压出红痕。
“母——母亲,是南岭的错,没有人帮南岭,是南岭趁门房轮值时私自离开的。”陶南岭痛的眼眶通红,双眸含泪,泪珠划过粉腮最后摔碎于扇面。
“真是惹人怜爱。”美人扇离开,陶覃氏瞧着扇上已经晕染成一团的泪水,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她随手将扇子扔给身旁的大丫鬟。
陶覃氏吊梢眉一翘,微眯双眼冷笑道:“将存菊和满月带上来。”
不一会儿,小厮拖着两名女子扔到陶南岭面前。
定睛一看,陶南岭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只见存菊虚弱趴在地上,白色寝衣沾了些血沫,身后裹满黑泥和碎柴,她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血迹已经变黑蔓延至侧脖颈,双指更是惨不忍睹,指间皮肤被利器夹烂,血肉模糊,十根指甲见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甲片。
再看满月,情况比之存菊好上不少,毕竟是刘管事的女儿,只左脸有个巴掌印,又红又肿,只是她神情惊慌,双眼哭的红肿,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肿成了一条缝。
“母亲——不——不——大夫人,是我临时起意偷偷出府,与她二人无关。”陶南岭一边磕头一边求饶,“求夫人绕过她们,是我说今日不舒服想睡觉,叫她们无事不许进屋烦我,是南岭一人所为,她们均不知情!”两行清泪落下,没一会儿额头被磕破皮,血液自额头流下,可她却无法顾及,只因陶覃氏没有喊停。
“砰~砰~砰~”
“砰~砰~”
“好了。”陶覃氏撇了一圈周遭的侍从,挥了挥手,为了留个好名声,她只得叫南岭停下来,“只要你老实交代今日何人助你出府,你出府为何,我便放过你们。”
说完,她眉头一拧,一丝狠戾划过双眸,“若不如实交代,存菊看护主子不力,我陶府可从不留无用之人,
而你,陶南岭,跪冰室三日,且从今日起不许再踏出听竹苑半步。”
冰室,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冷冰冰,无边无际的冷,那里没有一个人,连呼吸、求饶都没有人回应,就像冷冰冰的棺材,没有温暖,只有冷。
陶南岭听到冰室时浑身僵硬,指尖微颤,眼中压抑着极深极深的恐惧。
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夫人,我说,是送菜的孙老汉,我买通他助我出府,东厢伙房李东顺家的媳妇今早也看到我二人了。”
陶覃氏听后狐疑,覃嬷嬷派人传唤李东顺两口子来了恕思堂。
他二人一到,见着堂上众人神情和存菊满月惨状,双脚一软便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夫人,绕过小的。”
“夫人,绕过奴婢。”
覃嬷嬷清清嗓子:“你二人莫非已经知道传唤你们所谓何事?怎的什么都还没问就磕头求饶了?”
李东顺听闻心下暗觉不对,一双芝麻绿豆眼滴溜溜扫了周围一圈,心才放半颗回了肚子里,他夫妻二人偷卖主子东西的事情应该没被发现,否则在场被罚的怎会只有三小姐和她苑里的人,想到这,他用手肘狠狠撞了下旁边哭天喊地,一副死了老父亲模样的吴婆子。
二人戛然而止,抬起狼狈的脸看向满脸不耐的陶覃氏,李东顺作揖谄媚道:“大夫人,小的刚刚失礼了,实在因为您威严在前,小的们光见您一面便被震慑的双腿发软呐。”
这马屁没有拍到腿上,陶覃氏最喜外人赞她治家有方,威严端庄。
“咳咳~我问你两,今早有无见过三娘子?”
二人相望,丈二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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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不着头脑,又听覃嬷嬷提示:“早日卯时,跟着送菜的孙老头!”
“那不是孙老头的孙——哎哟——你拧我干啥?”吴婆子疑惑看着掐她大腿的李东顺,那老头挤眉弄眼,蔫巴皱的面皮挤成一坨,像耍杂技的,滑稽招笑的很。
可终究做了多年夫妻,默契还是有的,吴婆子稍微静下心琢磨会便明白老头意思。
她将原准备摇的头改为点头,忙不迭肯定道:“是有一女子,但孙老头说是他孙儿,奴婢想着他送菜多年没出半点纰漏,信了他的说辞。”
陶覃氏听闻点点头,覃嬷嬷这才招呼二人下去。
二人越走越远,但她俩对话却没其他人听到:
“老头,今晨卯时孙老汉旁却是站了一位,但我真真记得是个少年郎,好像那个子瞧着可比三娘子高不少呢。”
“蠢妇,大夫人想叫咱咋说,咱就得咋说,
只要贵人想,便是卯时没有出现那少年郎,将灶台上的耗子编作少年郎,对咱来说也是编得的。
哄主子们宽心,上下两片嘴唇子碰一碰便成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况且这还只是颠倒个男女?”
话说回陶南岭这头,陶覃氏听着李东顺夫妇的供词,总算信了三分。
她又问:“你偷出府所谓何事?”见陶南岭半晌不开口,她怒意上涌,厉声复问:“究竟所谓何事?”
陶南岭依旧噙着泪惨白个脸不说话,她便叫覃嬷嬷上了竹板。
这竹板是覃嬷嬷专用来罚她手下不听话或犯错的婢女。
“小姐,对不住了!”覃嬷嬷说完,抓住陶南岭的手心,一下一下将竹板拍上她的手心,很快,瓷白的手心变得通红,没打几下,她手心就又红又肿。
“痛,好痛,大夫人,我说,我说,快别打了。”陶南岭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从脸上滑落,她哭的鼻头通红。
覃嬷嬷见大夫人点头,才停手收回竹板。
“是,是因为弟弟,他今日忌日。我偷摸出府只为祭奠。”
大钊特殊丧葬规矩,若人意外横死,需大火焚烧三天三夜,被族人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撒入晏照江才能保家宅安康,无邪祟作祟。
陶覃氏听后,面容扭曲片刻。
陶宁泽身为陶府长子,死后却连陶家祖坟都没入,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她的“功劳”。
现下见陶南岭偷偷祭奠他,她心中横亘出一道深渊,仿佛一瞬间又回到当年香姨娘进府时盛宠的时光,那段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日子。
但眼下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她不能失了她最看重的体面和体统。
她悄悄深呼一口气,语气和缓:
“你纪念兄弟,人之常情,我亦不是不通人情之人,若你提前请示,我还能阻你不成?你又一次罔顾我顾家家规,罚你去冰室反省一晚。
听竹苑所有奴仆杂役看管主子不利发俸三月!
你可有话说?”
“谢夫人恩德!”陶南岭磕头道谢。
“满月这丫头在你这儿也没什么用,不如回我这帮你调教调教,晚点我再派两个更得力的去你苑里伺候。”
“是,南岭多谢夫人。”
陶覃氏这才满意点点头,示意她们搀好满月,带着身后乌乌泱泱的丫鬟婆子们走了。
“存菊,你怎么样了?”陶南岭见人都散了,周围空寂无人,她连忙上前将存菊揽入怀中。
“主子,您何苦为了我受这些罪。”存菊眼含心疼,她用沾满血渍的手指轻抚南岭额头伤口和红肿的掌心。
“她知道我怕疼,若我轻易说出来,她必不会信我。”陶南岭握住存菊的手,“存菊,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听竹苑,待伤养好,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可是,主子,您不该主动挑衅,也不该激怒大夫人。”存菊眼角的泪落下。
“她伤了你,我现下虽无法在她身体上捅一刀为你报仇,但在她心口捅刀子岂不是更痛快。”陶南岭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笑容。
“走。”陶南岭将存菊背上,慢慢挪回听竹苑。
7. 陶府众人
第7章陶府众人
“夫人,今日对三娘子的惩罚是否过重了,若她告诉老爷老夫人,您难免要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到时相爷知道恐怕会对您心生不满,夫妻离心。”
昏黄的梳妆镜里映着一坐一站两个人,正是陶覃氏和覃嬷嬷。
“我跟他又何时同过心?这些年他往后院塞了多少人?因着他这些莺莺燕燕我手上又沾了多少血?”陶覃氏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她面容扭曲,看向镜中自己,她惊慌地突然用手捂住眼睛,双肩颤抖,放低声音:
“罢了,只要这府中中馈掌握在我手里,我便该知足了。
琴瑟和鸣,夫妻同心本就不是这辈子该奢求的事。”
覃嬷嬷轻轻拍陶覃氏背心,叹道:“这些年委屈姑娘了。”
“覃嬷嬷,我不后悔,抢了覃弄梅的姻缘,嫁进陶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事,你看我现在锦衣玉食,一呼百应。”陶覃氏看着镜中自己,她轻抚因日夜操持家事而新生的皱纹,“我开心的,肯定是开心的。”她问着镜中人,可真的是否开心,恐怕只有她最清楚。
“只要姑娘开心,奴也开心。”覃嬷嬷心疼极了,姑娘虽为覃氏嫡女,可无奈覃家老爷却是个宠妾灭妻的糊涂人。
“好了,姑娘,您该午休了。”覃嬷嬷带陶覃氏躺上床,为她捏了捏被角,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不若奴跑一趟听竹苑,敲打敲打三娘子?叫她莫去老夫人那嚼舌根。”
“无妨,她是个机灵的,她生母香姨娘还在我手里,她决计不敢轻举妄动。”陶覃氏轻拍红唇打着哈欠,“你当我为何放心叫她随沅儿嫁去恭亲王府?”
当是因为陶南岭的软肋握在她手里。
“不过我今日重罚她们,却全不是为陶南岭偷溜出府,
而是我在府中下禁令不许随意出门,她却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出去,若不是此次满月悄悄来禀,恐怕今儿个还真叫她瞒天过海。”
陶覃氏揉了揉太阳穴,近来府中事物居多,她片刻不得空闲,连轴转叫她偏头痛的老毛病犯了。
覃嬷嬷见状,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按摩她额头额角。
“可满月丫头回来,日后谁来帮您看着三娘子?”
伴随轻柔按摩,陶覃氏紧皱的眉头渐渐松下来,缓缓闭上双眼。
“再派两个机灵的过去便是,我本意想叫满月那妮子受些皮外伤,这才挨了一下便哭爹喊娘,叫的我头疼,偏刘管事又是个护犊子的,算了,她也成不了气候。”她语气稍稍停顿,声音中起了些许兴味,“不过那郭大人似对满月有意,日后顺水推舟送给郭大人,也算她尽了主子的恩。”
“嬷嬷,后边来点,对~,就这里,摁重些。”
“现下我最担忧的便是府中人瞧着风向偷摸站队二房、三房,对我阳奉阴违,
你也知那几个早对我手中钥匙虎视眈眈。”
陶覃氏按停覃嬷嬷的手指,她睁眼,“嬷嬷,你帮我查查近来府内有哪些下人与二房三房走得近?”
“是。”
*
日沉之时,听竹苑内西侧耳房。
一女子躺在榻上,她满脸通红,额角挂满汗渍,皴裂的嘴唇闭闭合合,像是在说胡话,显然是被什么魇住了。
榻边侧坐一位美人,她双手手掌缠着几圈白色纱布。
那美人杏脸桃腮,螓首蛾眉,满脸心疼的用帕子沾上水轻轻沾湿病榻女子的嘴唇。
“王郎中,如何?”
白胡子老者把完脉收起手帕,思索片刻道:“存菊姑娘所受皆为皮外伤,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但——”,老者摸了摸胡须。
陶南岭抬起柳叶眉,眯起眼睛:“但——但怎么样?”
“姑娘的体内原带有寒症,本命不久矣,活不过三十岁,但她吃的药将寒症压制,还隐有瓦解之势,王某实在好奇,不知等存菊姑娘醒了是否能给老朽瞅瞅方子?”
“我能背出方子,但那药方是我费力寻来,需郎中以一物进行交换。”
方子本就是她写的,她自然烂熟于心。
王郎中眼冒精光,他知道这方子的珍贵,待他拿回去辩证细品,说不得医技便再上一楼,于是立马忙不迭点头应和:“可!可!三娘子想要何物说来老朽听听?老朽必拼尽全力为三娘子取得。”
“我要万花楼特产的一夜春,我知道您有。”陶南岭笃定。
“好!”
?
“————什么!”
老爷子瞠目结舌,云英未嫁的女子要那等粗鄙之物为何。
那物为闺房秘药,若男子不举,服用后一刻钟便提枪上阵,勇猛不已;若男子无碍,则为闺房助兴之物,服之夜御三女不成问题。
当然解法也简单,若不甚误服,浸泡冷水3个时辰便可解。
“是的,我要一夜春。”陶南岭又复述了一次,“您没听错,但需要您保密,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出去。”
“只要您能做到,我立马起笔为您写方。”
“不会用来害人?”王郎中哆哆嗦嗦摸着胡子,他既担忧这药害了人,可寒症药方的诱惑实在大,他内心激烈交战。
陶南岭点头,“自然,不会害人性命。”
不会害人和不会害人性命,虽只多了两个字,但代表的意味却全然不一样。
王郎中抖了抖手,挣扎片刻后终究内心的渴望战胜了理智。
他点了点头,从药箱掏出一个一指长,两指宽的翠色瓷瓶递给陶南岭。
只要不闹出人命,应是不会查到他头上。
“王先生爽快!”陶南岭也不含糊,立马着手默写药方。
待王郎中出了听竹苑,陶南岭将小巧的翠色瓷瓶看了又看,她扒开塞子嗅了嗅,淫羊藿、巴戟天、肉苁蓉……皆是壮阳之物。
如果叫她来配,她能配出效果更好,吃了甚至可以通焦补肾的药丸。
但她要的就是这万花楼专产的,上京城贵族百姓都知道的一夜春!
一阵翻身的动静将沉思琢磨方子的陶南岭唤醒,她扭头便看见存菊已醒,随手将瓷瓶放入腰间行至塌前。
存菊眼神迷茫,她眼框红彤彤的,眼中血丝弥漫,显然还在发高烧。
“渴不渴?”见存菊几不可闻点头,陶南岭扶起她,一边喂水一边为她擦拭唇角。
“您手上还有伤,怎的亲自来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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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菊疑惑。
“苑里的人被主母罚了三个月俸禄,恰我院里多数婆子都是成了家的,这一家老小等着碎银几两开锅煮饭,自然会对我心生怨怼,与其看她们脸色,不若我亲自照顾你,终归还放心些。”陶南岭解释,见存菊被热水烫的微微吐舌头,她举起汤匙吹了吹又放她唇边。
存菊再喝一口后便偏头不喝了,她嘴里只觉干和苦,舌尖寡淡,胃里饿的咕咕叫。
“想吃东西吗?”
存菊连忙摇了摇头,现在确实没有胃口。
“我给你在小厨房温了些粥,等用过药之后喝一碗再睡觉,明早便能退烧。”
陶南岭将王郎中留下的四副药拆开,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连翘、柴胡等分到一侧,接着又挑出些白芨、蒲黄、血竭等放另外一侧。
“别说,这王郎中真有点意思,一副里开了二十多味药,现下我治高烧和外伤的药都能凑齐了。”她说着,一边挪出门边的小火炉,看碳被烧的亮晶晶的一点黑边都没有,便将连翘等药物放入药罐子加上水煲上了。
她用蒲扇扇了扇炉火,又拿起钳子将炉子底部晃了晃,多余灰抖落之后便将出灰口的小铁门关上了。
这下她也没再看着火候,转身将白芨这几味药倒入石臼里,拿起杵子边捣边嘀咕:“怎的没有冰片,这下药效都要减去三成。”
“主子,您的手掌还受着伤呢,我来吧。”存菊说着掀开被子要下床。
陶南岭捏紧手中已经有些渗血的白纱布,她放下杵子,走到床边将存菊按躺下,责怪道:“我仅受了些皮外伤,用我师傅的话来说,再过一刻钟便要愈合了,与你如何相比?再者,我从五岁便开始捣鼓这些个药罐子,可不比你熟悉?”
见存菊仍然挣扎着想起来,她假装生气:
“你知我最是怕疼的,若我真有碍,这杵子我定然拿不住,
再说你看看,你的手都包成粽子了,如何帮我捣药?
好生躺着休息,待你病愈还要伺候我梳状穿衣呢,没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搭配明日发髻和配饰了。”
存菊听后才安下心来,方才有点清醒的意识又陷入迷蒙,不一会儿复又昏睡过去。
一个时辰过后,陶南岭用棉帕掀开药罐,掏了掏罐子底部,观察药渣已然泛白,知道药已煎好。
她挪开滚烫的药罐,用火钳嵌起铁皮封住火口后将药罐又放回原位,提起汤勺舀了三下置于白瓷碗中。
晃醒存菊喂了药,她才抓紧时间将石臼中的剩余药材捣成粉末,正准备加入蜂蜜和石膏制成膏方便涂抹时便被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打扰。
她面露不悦,轻手轻脚打开木门,正欲训斥,便看到门前站着的环儿,她是陶覃氏身边的大丫鬟。
环儿一身嫩黄色衣裙,在天色昏黄,将黑未黑的日暮时分格外亮眼。
原来已经到戌时了!
陶南岭眼中一黯,她没想到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
尽管拼命麻痹自己,但该来的总归要来,躲是躲不过去的。
“请吧,三娘子,随奴去冰室吧。”
听到冰室二字,陶南岭的身躯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8. 奴婢
一夜无眠,陶南岭从冰室出来时,火红的太阳已高高悬挂天空。
她被耀眼的光芒刺的不自觉眯起双眼。
总算出来了,今天日头不错,她苦中作乐,自嘲一笑。
“三娘子,您出来了。”环儿早已侍立在侧,“奴婢服侍您换身衣裳再回听竹苑吧。”
陶南岭点头,熟练地随环儿去花圃旁小室更衣。
她脱下已经湿的能拧出水,牢牢贴着身躯的衣裳。
似附骨之蛆的湿冷透骨感受空气中的热度后刺激的白嫩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干爽的衣服覆住身躯,才叫陶南岭有了回到人间的真实。
“您的头发也湿了,我用棉帕为您绞干。”说完,不等陶南岭说话,她便动手拆卸她已经空无一物的凌乱发髻。
“好了,三娘子,奴婢先行告退。”环儿退后两步,正欲转身,却又停住,“三娘子,劳烦您从翠屏苑那绕回听竹苑。”
翠屏苑处陶府最西南边角,原是关押审讯犯错仆人之地,后陶覃氏嫌那处太偏远,她处置不便,便将那处院落荒废,用了现在的恕思堂。
陶南岭明白,环儿这是叫她避开府内人。
“嗯。”几不可闻,似从鼻腔里发出的一声气音。
环儿方才放心转身离开。
陶南岭整理了下衣裙,推门便是出现在眼前的各色各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春季万物生发,生机勃勃,数百种姹紫嫣红的花骨朵中只开了零零散散几朵,但蜂蝶已忙碌其间。
花开了又败,来年发芽继续开花,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一切皆是起点却也能预见终点,此间土壤,争奇斗艳,生机却绝不断绝。
花朝节要到了。
陶南岭离开花圃,她边走边解开手中白纱,掌心红肿被冻一夜反而消了肿,现下泛着紫红色的淤青。
“三姐姐,怎的到这来了?”
行至半途,一道稚嫩清脆的女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止住了陶南岭的步伐。
她抬头望去,一扎总角髻,髻上缀着几支紫色风铃花,身穿越罗织成的青色短襦,下身着同色裤子,约莫四五岁样子的小女孩冲她挥手。
见她停下。
小丫头迈着短腿摇摇晃晃跑过来。
她生的玉雪可爱,两只白乎乎的小胖手上沾着显眼的黑泥,她懵懂着大眼问:
“三姐姐,你额头中间怎么红红的?脸也好白,你身体不舒服吗?”陶南兮伸出胖手想要摸她额头,又意识到自己手脏,她不好意思收回手背到身后。
“姐姐有些头疼,趁着天气晴朗,想出来溜溜弯,没事的,小兮儿。”陶南岭弯腰伸手刮了刮小丫头的翘鼻。
陶南兮觉得有些痒,她躲了躲,但嘴巴突然一瘪,眼中掉下泪珠,“可是,姨娘被抬着回来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眉心红红的,脸白白的,她都没睁眼看兮儿一眼就不见了。”
陶南兮突然抓住她的袖口,黑泥弄脏了衣袖,“三姐姐,你也会突然不见么?”她眼里盛满悲伤,哭的鼻头红彤彤。
那可怜的模样,将陶南岭的心尖都攥紧了。
她蹲下身,将陶南兮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膀,柔声安抚:“不会的,姨娘是出去养伤,等你长大,就可以见到她了。”
“可是,兮儿真的好想念姨娘。”她抽噎着。
陶南岭掏出怀中绣帕,将鼻涕眼泪糊一起的小脸擦拭干净,“所以,小兮儿要好好吃饭,才能快点长大呀。”
陶南兮使劲点头,“我一定好好吃饭,最近嬷姆都说我长高了不少。”
“真乖,兮儿刚刚在玩什么呀?手上弄的这样脏。”陶南岭将绣帕叠了叠,找了处干净地方为小丫头擦手。
“三姐姐,我掏蚂蚁窝呐,小蚂蚁一行一行排着队进窝,可好玩了。”
到底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玩趣立马将她的注意力拉开,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
“小姐?五小姐,你在哪?”灰墙白瓦的庭院内传来婆子的声音。
陶南兮一听,回头喊了句,“我在这呢,嬷姆。”
听到声音,那婆子钻出门,她手里拿着一件薄袄褙子走过来,嘴里还念叨:“现下天气凉,您穿件袄子,别到时受了风寒,又得喝又黑又苦的药了。”
听到要喝药,小丫头的脸皱成一个包子,她立马跑到婆子面前主动伸手套上衣服。
“嬷姆,你看,我乖乖穿上了,不用吃药药了。”陶南兮苦着脸,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喝苦苦的药便是件天大的事儿。
嬷姆忍俊不禁,握住陶南兮有些冰冷的小手,对陶南岭回道:“三小姐,我先带五小姐回去了。”
陶南兮一步三回头,似有些不舍,她扭头望着陶南岭告别:
“三姐姐,我先回去咯,你下次要记得来找兮儿玩哦。”
一大一小拉着手缓缓淡出陶南岭的视线。
陶南岭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
回到听竹苑,已到用午斋的时辰,苑内传来一阵阵饭香,陶南岭深吸一口气,有鱼虾的鲜甜咸香。
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昨夜忙着照顾存菊,还未来得及用饭又被环儿叫走,直到现在都水米未进。
她猜今日的餐食应该有炒蕨菜、莲房鱼包、清蒸鲈鱼、虾仁羹汤。
一进饭堂,果然看到这几样菜摆在桌子上,陶南岭的眼睛都了亮起来。
稍有些急躁落座,如往常一般等待丫鬟婆子捧水皿瓷杯为她净手漱口后便用饭。
这板凳还没坐热,便听冯嬷嬷尖着嗓子喊道:“三娘子,劳烦您起一下身,这饭菜可不是给您的!”
冯嬷嬷是陶覃氏从外院提拔进内院给她做随侍嬷嬷的,本该与陶南兮身边的嬷嬷一样关怀她,陪伴她长大。
可冯嬷嬷素来看不得她,每每见到她,便是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彼时,才归家的陶南岭有些怕这老婆子,她数次告于主母,但都不了了之,还是某次老祖宗过寿,她故意漏出被掐红的手臂,老祖宗才亲自下令将冯嬷嬷调至前院干些打扫的活计,但活变位不变,还是担着管家嬷嬷的名头。
陶南岭没有起身,只冷笑,“怎么?你们这些刁奴要欺主?”
她虽平日待下人和颜悦色,但不代表她可以随意任人拿捏!
冯嬷嬷撞开一旁畏畏缩缩阻拦她的仆妇,双臂交叉于胸前,撇嘴:“府中可有规定——”
剩下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她斜眼看了看天色,见太阳从最高处朝着西边下落了些,才得意道:“午时已过,府中可有规矩,娘子们过午不食。”
“奴家便谢谢三娘子赏饭了。”说完冯嬷嬷毫不客气坐陶南岭身边,一屁股墩想要挤走她。
陶南岭讥讽,“若我吃不了,你也别想吃!”说完,她掀翻饭桌,“哗啦啦~”白瓷碗碎了一地,饭菜摔得到处都是。
冯嬷嬷绷着老脸,提高音量:“三娘子是何意思?我们姐妹几个受你连累,三个月没有份子钱,现下吃你口饭怎么了?”
因着份子钱的事,大伙心里有怨怼。
陶南岭知道这老虔婆应会找机会闹事,但没想她如此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的恰好——撞到刀尖上!
“怎么回事?”一道温柔和蔼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抬眼望去一位慈眉善目,珠圆玉润的美妇站在听竹苑苑门口,她梳包髻,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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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仅插一根珍珠步摇簪,耳朵上缀着同等大小的珍珠,她最外着一件褐色罗纱褙,褙子里是一件月白色薄绫袄,下身浅杏色百迭裙。
“二伯母,您来了。”话音刚落,陶南岭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她红着双眼十分委屈,“她们不许岭儿吃饭。”
“饭可以乱吃,但是话可不能乱说啊,三娘子!”冯嬷嬷这下坐不住了,梗着脖子辩解:
“奴可没不让三娘子吃饭,是府中规矩,女娘们过了午时便不得吃饭以保持美姿容,在场的可都是奴的人证!请二夫人明鉴。”
“哦?是吗?”
听到二夫人的反问,冯嬷嬷一阵心虚,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比之陶覃氏,她更惧怕二房夫人崔如兰。
只因崔如兰背后的娘家是清河崔氏。
她父兄皆为景文帝近臣,今上还是太子时,她父亲崔宥为太子师,兄长崔翕是太子伴读,太子登基后,崔宥被授太子太师,崔翕被授御史大夫。
连身为右相的家主陶雍年见二夫人都要以礼相待,客气至极。
崔如兰敛起笑容,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眼神望向周遭的奴仆:“三娘子正当午时却没有用到饭?为何?”
“二夫人,是三娘子贪玩,忘了用饭时辰,不关老奴的事啊!”冯嬷嬷辩解。
“三娘子随侍何在?”崔如兰峨眉轻蹙。
见仆役们缩脑袋,无人应和,她眉头皱的更深。
“回二伯母的话,存菊昨夜高烧,未伴我出行,满月已回主母处。”陶南岭一边出声一边走到崔如兰身侧。
崔如兰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以示安抚。
但转头面对冯嬷嬷时,她素来温润的语调中侵染着严厉:
“存菊生病,你身为管事嬷嬷却不安排其他人随侍,此是你罪责一;
娘子外出误了时辰,回来未用上饭,此是你罪责二;
娘子衣裙脏污,你却未及时安排娘子更衣洗漱,此是你罪责三
当着众多奴仆面公然与娘子为难,罔顾主仆之尊卑,此是你罪责四;
若在我崔家,你这等刁奴,我便直接打杀了事。”
剩下的话,崔如兰没说,在场之人却也心知肚明,现下陶府管家的人是覃弄夕,为不使妯娌间生了嫌隙,她顿了顿接着道:
“罢了,今日我便替长嫂教训一下你这刁奴!
你公然顶撞主子,罔顾尊卑,赏笞颊三十下;
因你未尽掌事嬷嬷职责,三娘子此处不养闲人,受刑后便调回外院当值吧。”
崔如兰说完再未管此间何如,拉起陶南岭回正堂,留她身边大丫鬟瑾月处理未尽事务。
冯嬷嬷一听,身子一软,心凉了半截,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年她本在外院干着修缮园林的活计,虽油水不多却也快活自在,后听闻内院要给娘子招随侍嬷嬷,想着日后荣华,她一时迷了心窍,找了不少人脉,使了几多银子才进得内院。
却没曾想,她随侍的竟是香姨娘的女儿!
那个出身低贱,在百花楼陪酒卖笑被陶相买回的清倌人;那个克死了儿子,克的女儿得了天花也险些死掉,遭陶相爷嫌晦气的扫把星——香姨娘。
她不甘过,挣扎过,但最终在主母的默许下,她才得以安心在听竹苑作威作福,随意克扣小姐衣食份立,一时日子过的竟比外院还要舒服。
可若去了外院,前途未卜……
她不能这杨离开,于是忙高声求饶:
“求二夫人恩典,老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现下外院哪还有奴的位置啊。”冯嬷嬷涕泗横流,她疯狂磕头,“况且奴是主母……”
她话还未尽,就被瑾月指使人堵住嘴,拉去受刑。
9. 暴风前夕 第9章暴风前夕
第9章暴风前夕
行到厢房正厅,二伯母崔如兰才放开她的手。
“二伯母,祖母年前赏了我一盅来自江南的不夜侯,我取些沏给您尝尝。”
陶南岭将崔氏引至主座,又接着介绍:
“据说茶司采摘此茶时,于清明雨前便要遴选及笄未嫁少女,
采茶前夕,诸女沐浴更衣,不近荤腥,不施粉黛,
采摘时,茶女不能以指甲掐断,只能以指尖轻旋嫩茎或以唇衔之。”
清河崔家位于江东,崔氏虽没喝过,但也有耳闻,这茶为皇室贡品,因采摘不易,故每年产量稀少,仅不到30盅。
而陶家祖籍江浙,旁支便是经营茶山的,故会进献几盅给上京的嫡系。
一般孝敬老夫人2盅,剩余的,主君便留下招待贵客。
可三娘子并不受宠,怎的会得如此珍贵之物?
崔氏虽心中有疑惑,却也没问出口,她只露出一抹温柔笑容,打趣:“那可好!二伯母今日托了你的福。”
“您稍作片刻,我现在去取。”说完,陶南岭欲转身去私库。
“这等杂事该下人去。”崔氏觑了眼身侧穿褐色衣裙的婢女,“雨晴,去吧。”
“三娘子,奴去。”雨晴领过陶南岭私库钥匙便离开了。
见四周仆人都退下,崔氏将陶南岭拉至身旁坐下,她表情凝重,略带责怪:
“这等欺主刁奴,你怎不早告诉二伯母,若不是今日恰好撞见,不晓得你还要受多少搓磨。”
她轻轻握住陶南岭的手,眼底有几分疼惜。
“二伯母,南岭原是想效仿您,对下人温和宽厚些,却没曾想反倒——”语未尽,陶南岭便委屈地说不下去,她拿出手绢轻拭脸庞,小声啜泣。
“傻姑娘,你自幼出府养病,13岁才被大哥接回,这贴身的奴才除了存菊都是半途来的,比不得从小伴你长大的贴心。”崔氏顿了顿,有些无奈开口:“长嫂管家,我本不该插手院中事,但嫂子事忙,没法面面俱到,确实疏忽了你这处,晚间我便送个丫头过来伺候你,左右也放心些。”
陶南岭放下手帕,她眼眶微红,感激地看向崔氏。
崔氏亦一脸慈爱握住她双手拍了拍。
“三娘子,奴没有找到茶,您放哪了?”屋外传来雨晴声音。
陶南岭疑惑思索片刻,微探身子:“雨晴姐姐,我记得放在私库靠门的第三行第二个格子,劳烦你再去找找?”
“没有,三娘子,架子第三行皆是空的。”
“不可能!祖母送我的翡翠玉镯、江南茶,母亲送的玉蟾还有二伯母送的东陵玉禁步、三伯母送的南海白珠,这等贵重物品,我皆吩咐存菊放到那处。”
崔氏意识到事态严重,立马起身,见陶南岭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她宽慰道:“走,二伯母陪你去私库看看!”
三人到私库门口,雨晴用钥匙打开门后,陶南岭不禁瞪大双眼。
只见原来密密麻麻的木匣子近乎消失,仅余几个零零散散的红木匣子,地上随意散落着她闲暇时所作的字画。
她快步上前检查剩下的匣子,可连开几个均是空的。
陶南岭有些着急,立马转身对崔氏说:“二伯母,帮我报官,私库进贼了!”
“且慢!此处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且陶府全天几班人马巡逻,贼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府偷窃,应该是家贼!”崔氏抬眼,她眉宇微皱,立刻决断:“雨晴,去将听竹苑所有仆役召集到此处。”
没一会儿,听竹苑所有奴仆被聚集在私库门口站成两列,外间被崔氏的仆从围得水泄不通。
听竹苑仆役见着私库内空空的样子,面面相觑,小声议论。
雨晴得崔氏示意,上前一步,她清了清嗓子,道:“安静,今日三娘子私库失窃。”观了众人各异的神色,斥问:
“若诸位及时坦白归还物品,可酌情轻判,若发现谁知情不报,别怪二夫人不客气!”
雨晴话音一落,周遭余音回荡,待余音消无,只听得鸟雀拍翅。
“怎么?是真不知情?还是一齐偷盗后相互包庇?”
仆役们听后更是将头低的似个鹌鹑,没人承认罪责,也没人检举揭发,崔氏冷笑:
“好!没人承认?那今日都给我打到说为止!”
眼见二房仆役将刑具搬来,听竹苑的丫鬟婆子们才渐渐面色苍白,躁动不安。
“二……二夫人,我晓得。”队伍最尾端站出来一个穿黑灰色粗麻衣的瘦弱女人,她带着点蜀地口音,抬眼望了崔氏,又飞快地缩回目光垂下头驮起背。
“说话何人,抬起头来!”雨晴高声呵斥。
那女人被吓得浑身一颤,缓缓抬头,只见她左脸被厚厚头发遮挡,而没被遮挡的一面倒还算干净清秀。
“如实道来。”崔氏发话后,仆役便将女子带到前面。
“我——我——”女人双手揪紧裤缝,松了又抓,抓了又松,嗫嚅半晌说不出话。
“丽娘?”陶南岭出声,她向崔氏解释:“二伯母,丽娘是专给我抬水的丫头,因着容貌暇疵,性子有些胆小怕生。”
“我与她倒有几分熟稔,我来问吧。”
“可。”
“丽娘,别怕,你看见什么都说出来,我相信你的。”陶南岭温柔地看着丽娘,“就如你同我聊天一样,不必紧张。”
她看是陶南岭问话,好歹将紧抓裤缝的手松开。
丽娘依然不敢与人对视,只是一味垂着头,声音很小:“三——三娘子,前夜子时,我——我——我起夜。”好像说到什么羞耻之事,她耳尖通红,“看见冯嬷嬷和曹婆子进出过这里。”说完,丽娘便紧闭双唇,似刚刚的话已尽她所有勇气。
见丽娘如此怕生,知道她是个老实的,崔氏当下便信了五分。
“你——你蟹可喷人。”被藤条抽的嘴肿老高的冯嬷嬷急忙回骂,她掐着腰从队列的第二排跳出来,冲上去便想抽丽娘耳刮子。
“放肆,拿住她!”雨晴连续叫了两个身材壮实的婆子钳住冯嬷嬷,才将她四肢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曹婆子何在?”
雨晴眼神凌厉,她盯着众人,问道。
“奴,是奴婢。”曹婆子出列,她面色煞白,步履沉重,慢吞吞上前。
“三日前,你们可有进过这处?”
曹婆子结结巴巴地“我——我——我”半天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究竟有?还是没有?”雨晴冷啐一口,“我看你这老虔婆今个不吃点苦头便吐不出真言!”
“还愣着做甚,给我打!”
两名小厮各提一根比大腿还粗的棒子慢慢靠近曹婆子。
她当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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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吓得抖如筛糠,连忙伏罪:
“二夫人赎罪啊,奴再也不敢了,都是冯嬷嬷撺掇奴的。”
冯嬷嬷一听,挣扎的更加剧烈,她大喊道:“你个老东西,放屁!我从没来过此处!从未!”
见冯嬷嬷负隅顽抗,崔氏气急,连说三声好。
“雨晴,给我打,打的留一口气扭送长嫂那里去!”
冯嬷嬷恼崔氏待她如此不讲情面,新仇旧恨涌上脑门,口不择言:
“崔氏,陶府现下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你凭什么处置我!
我要见主母,我要见主母,我可是功臣!
要不是我,松柏堂能建成吗?
你们放开我!”
崔氏听到松柏堂,她倏地扭头看向发髻散乱,犹如疯妇的冯嬷嬷,眯起双眼,“松柏堂?”
她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
她记得,松柏堂在她嫁入陶府前便由覃氏提议修建,但去年夏季暴雨,才完工一年的堂子便被冲坏了一半。
几天前给老夫人请安时听覃氏说要重修。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冯嬷嬷连忙矢口否认。
“把冯嬷嬷和曹婆子扭送至老夫人处,我倒要看看长嫂不便处置你,老夫人能否?”
说完,崔氏示意陶南岭跟上,却看她停住脚步,面色为难,便询问怎么了。
“二伯母,我现下还带着病气,怕冲撞老祖宗,便不去了。”崔氏见她面色确实不好,只得无奈点头,“你好生休息,二伯母定为你主持公道。”
说完风风火火离开,与往常的温吞娴静不似一人。
“今日之教训,希望各位牢记,都散了吧。”陶南岭说完,便去了西边耳房。
丽娘站在原处,却没选择跟众人一齐离开,见人都走光,她才步伐轻盈跟着同去。
丽娘到时,陶南岭正继续昨晚未完成之事,将石膏和蜂蜜倒入臼中搅拌。
“三娘子,我的脸啥子时候才能好哦?”丽娘说话与刚刚全然不同,蜀音更浓厚些,浑身的胆怯和懦弱被活泼和俏丽取代。
陶南岭停下手,走到丽娘身旁,掀开覆盖在她左脸的头发,只见原贯穿半张脸的疤痕正在变淡。
“痒不痒?”见丽娘忙不迭点头,陶南岭解释:“敷了药之后长新肉会痒,若不想毁容便不要挠,给你的药方继续抓熬成膏后连续敷三月便可恢复如初,若中途不适记得找我给你调方子。”说完,她将丽娘拉到铜镜前。
黄铜色镜中,清秀女子的左侧发梢被另一名貌美女子勾于耳后,两双眸子望向镜中人,清秀女子缓缓举起手轻触伤疤。
狰狞恶心的烧伤疤痕已经消下去不少,疤痕周围还有些泛红。
丽娘知道这是肌肤重生的过程,也是她步出梦魇的过程,待伤疤散去之日便也是往事尘封之时。
“谢谢您,三娘子。”丽娘诚心道谢,不枉她费心找了她两年。
她原以为妙音娘子为江湖之人,没想她却是官家闺秀,若非因那玉骨丸,恐怕她亦没有机会能找到她。
“不必道谢,你我互相利用罢了。”陶南岭离开铜镜,一脸淡漠,“昨日主母安排两人,现下二伯母也要遣人来,到时跟紧她几人,如有异动立马告知我。”
“好的,三娘子!”
丽娘将耳后头发还于原位,步履轻盈飘出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