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状元郎的小妾》
1. 第 1 章
头好痛。
寻真睁开眼,入目便是床顶繁复的花纹。
花纹如云,连绵起伏,层层叠叠。天青色床帐垂落,上面绣着花卉,花枝相互缱绻缠绕着。
风从窗的缝隙中溜进来,床帐轻轻摇晃。
光影也在床顶变幻,如梦似幻。
这是哪?
寻真昏昏沉沉,强撑着起身。
这么轻轻一动,眼前便出现了重影。
寻真轻轻嘶了一声,忽然感觉后脑钝痛,探手过去,一摸,后脑有个肿包。
寻真晃了晃,脑袋愈发昏沉起来。
头好重,好沉。
寻真撩开帷幕,坐卧榻边上,找鞋。
寻真看到一双平底绣花鞋。
一时之间,精神陡然一震,这是什么?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不对啊……寻真往四周望了望。
这也不是她房间啊!
身下坐着的是雕花拔步床,床侧有一梳妆台,台上置铜镜,镜边摆着玉梳、翠钿、胭脂盒、香粉罐等物。
窗前有一矮塌,塌旁立着大木架,架子上陈放着古玩珍奇,有绿如意、青花瓷瓶。
墙壁上挂着几幅书画。
一幅雪竹图,一幅山水图,再远的看不清。
角落置有香炉,香烟袅袅。淡淡的香氛飘散过来。
寻真闻着,眼皮逐渐沉了。
很想躺回去,再睡上一觉。
寻真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房间与正厅之间有一扇屏风作为隔断。
寻真透过屏风的间隙,影影绰绰看到正厅里人的轮廓和动作。
光影交织中,有一人坐在圈椅上。
这人身着长袍,广袖垂落。发如墨瀑,散于肩背。
身姿端然,空灵出尘。
那人从容取过茶盏,盏盖轻轻磨着杯沿,姿态悠然,仿若万事皆于掌控。
再看自己身上穿的。
吊带?肚兜?
还有裤子,材质绵软,裤腿肥大,类似阔腿裤的样式。
寻真一路扶着走过去,思绪纷纭。
cosplay?密室逃脱?
不过这环境和NPC未免也太逼真了吧!
快到正厅时,寻真耳畔传来闷棍声,夹杂着人的惨呼,幽微断续,听着气息奄奄。
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传入鼻尖,寻真心一紧,脚步加快了些。
到了正厅,寻真眼前又一阵晕眩,忙抓住了一旁的屏风,当作支撑。
她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微微喘息,气息稍平。
寻真放眼望去,正厅内,跪了一地的人。庭院中,七八人趴在凳上,正在被仗打。
所有人,都穿着古装。
他们的裤子上浮现血迹。
刚才闻到的血腥气正是来源于此。
寻真双目圆睁,心中骇异万分。
这到底是哪里?
正厅里,只有一人坐着。
是个男的。
他半边脸沐浴在晨光下,轮廓分明,棱线利落。
听到动静,他不疾不徐放下茶盏,转过头来。
他发束于顶,目若桃花,右眼下方一枚淡红泪痣,鼻若悬胆,唇色也是淡红色。
寻真呆了。
不是一点点帅。
美男看到她,唤了一声:“月兰”。
他身侧跪着的人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一幕,神色一惊。
姑娘怎么穿着肚兜亵裤就出来了,这里可不少男仆,若被他们看到了可如何是好,虽爷叫他们跪着,也没人敢抬起头来。
月兰是个机灵的,忙起身,奔到寻真面前,小心搀扶起来,用身子挡住,细声说道:“姑娘,快快随我进去,外头风大,小心受凉。”
寻真被搀扶着躺上床,月兰盖上薄被,又往她身后垫了个软枕,问道:“姑娘此刻腹中可觉饥饿,奴婢去厨房拿些滋补的药膳来?”
月兰见寻真面色满是困惑不解,瞧着自己的目光,竟有些陌生,好似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月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怪异之感,片刻,不见寻真回应,只当她默认,于是转身欲行。
“唉,等等。”
寻真被她一串文言文给弄得更懵了,见小女生停下脚步,乖顺地看着自己,寻真抿起笑来,问:“小姐姐,你们这是哪里啊?”
心想,应该是宣城新开的密室逃脱或者剧本杀?
还是实景有NPC的那种,蛮贵的吧。
不过,她怎么一点都没印象了?
一想还脑子痛。
再看面前这小女生,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多了,还没成年吧。
这家店怎么还雇用童工啊?
月兰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没有吭声。
寻真便继续问道:“你们这地方还弄得挺真的,外面是在干嘛?走剧情?不过话说,我拿到的是什么人物卡啊?”
“对了,我手机呢,是不是在你们那儿?能不能先把手机还给我?”
月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满是惊愕。
“还有商云呢,她在哪啊?”
一般玩剧本杀或者密室,寻真都会叫上好友商云。
月兰眸中显现凝重,一声未吭,跑出去了,因为过于着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她跑到正厅,附耳跟那美男说了些什么。
那美男站起来了。
寻真跟美男视线对上,呼吸一滞。
美男起身,过来了。
寻真回想班上最高个的男生,相比之下,这人还要高上几分,估计都要到一米九了吧。
他身姿颀长,徐行而来,优雅从容,周身散发一种超逸出尘之气。
简直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
寻真怔怔然直视,一时竟挪不开眼。
到了床前,月兰搬来一把杌凳。
美男缓执衣袂,稍一提挈,衣袍轻扬,落座。
腰身挺直,双袖自然垂落,双手交叠于膝前。
桃花眼静静注视着寻真。
神清骨秀,双眸幽邃。
这种级别的帅哥,她真没见过。
有些难以呼吸了。
“可有哪里不适?”他声音清润。
见人呆望着自己,不说话,他神色一凝:“手。”
月兰忙递上一个软枕,放到床沿。
美男道:“手给我。”
寻真没动,月兰上前,缓缓掀开被子,把寻真的左手拿出来,放在软枕上。
他抬臂,挽袖,探出三指,轻搭在寻真腕间,把脉。
温热的触感落下。
寻真受了惊吓似的,连忙将手抽出。
目中隐隐带着警惕和迷惑,方才的痴然已消散。
谢漼看了她一会儿,吩咐丫鬟:“唤大夫来。”
“是。”
月兰替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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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衣服,看先前姑娘的反应,还以为姑娘会抗拒她的触碰。
没想到寻真一动不动,任她摆弄。
寻真看向月兰的目光,更加混乱了。
不多时,大夫背着药箱赶来了,到床前,这会儿月兰再度把寻真的手臂捧出来,在手腕盖上一层轻纱。
寻真没有再躲避,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大夫看到寻真脖子上一圈红痕,心下有了猜测。这种事后宅里他见得多了,便装作没看见,神色如常问诊。
大夫切脉后,问道:“夫人腹部可有疼痛?”
腹部。
这人一说,寻真才感觉肚子的确隐隐有些难受。
胀胀的,有点痛。
寻真依旧没有回答。
大夫朝边上望去,月兰道:“方才见姑娘举止间,行步颇为迟缓,似有重负压身,料想应是那腹中疼痛所致,故而行动失了往日伶俐。”
大夫点头,继续问道:“夫人可觉气虚乏力?有无头晕目眩之感?手脚是否常觉冰冷?”
依旧是月兰答:“姑娘生产前,时常手脚冰凉、气虚乏力。”
生产?
寻真心中狠狠一跳,目光惶惑。
想着周围人说的话,做的事。
寻真脑海中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月兰望了一眼边上的谢漼,而后面向大夫,欠身道:“大夫,还请移步这边说话。”
到了隔间,月兰将寻真刚才的表现大概转述,道寻真言行举止皆异于平日,观其神色,对周遭之人仿若全然不识。
再度进来,大夫脸上满是凝重,先向屋子里的男主人作了一揖:“在下冒昧,想请大人恩准细查夫人后脑。”
谢漼颔首。
看到爷同意了,月兰便将寻真的身子转过来,大夫上前,伸出手,触摸寻真的后脑,仔细探触,寻得两个微凸的包,一个在后脑,一个在额角。对比丫鬟所述症状,思忖一番,心中大概有了定论。
面向谢漼,神色恭谨道:“大人,依在下所见,夫人所患是癔症,此症或因产后体弱,又经外物撞击引发。需先以安神之药凝神,再佐以活血化瘀之方。待后脑淤血散尽,夫人之症或有转机。”
大夫见谢漼点头了,转头对丫鬟说:“姑娘,烦请随我至外间,有几处需细细叮嘱。”
大夫和月兰一起离开了。
卧房内只剩谢漼和寻真两人。
谢漼坐下,看着她,缓缓唤出她的名字。
“真儿。”
寻真头皮发麻,攥紧了身下的床褥,眼神落到床帐上的花纹。
“你受苦了。”他说。
寻真对这话无感,这具身体却被触动了。
双眸不由自主泛起泪花。
这,这……
谢漼一见,便宽慰道:“你且将心放宽,如今你既已诞下麟儿,便是有了功,待过几日,挑个合适日子,过了明路,正式抬了姨娘,量也无人再敢对你有所欺侮。”
“伤你之人,我都已处置。你安心调养身子,莫再多思多虑。”
他神色间一片淡然,唇色也偏淡,透着几分不易亲近的凉薄。
“其余之事,皆由我为你周全。”
“有何需要可派人寻我。”
他凝视她,不免让寻真感到几分压迫。
而这具身体,似乎也是臣服于他的。
寻真启唇,因为被掐过脖,嗓音有些喑哑:“我知道了。”
2. 第 2 章
“你休息罢。”谢漼道。
丫鬟正好进来,服侍寻真躺下。
谢漼起身,去书架上取了本书,到案边坐下,垂首,静静看书。
寻真收回视线,仰躺,看着眼前的床罩。
渐渐感觉困了,睡前想,要是这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一定得是梦……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寻真睁眼,还是这个鬼地方。
到现在,寻真哪还觉得是什么剧本杀,密室逃脱!
什么倒霉运道!
见主子醒了,两个丫鬟凑上前来,手中端着洗漱器具。
雕花铜盆中清水微微晃动,冒着热气。
两个丫鬟轮番服侍。
其中一个是寻真见过的,记得那个人叫她“月兰”。
寻真都不用伸手,张个嘴就可以了。
一人绞干面巾,为她擦拭脸庞。另一人取青盐和茶水混合,用软刷沾取,待寻真张开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为她刷干净,最后递上清水漱口,用散着香气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嘴。
随后,又走上来几名丫鬟,将托盘端至床边,放她面前。
上面放着熬得软糯的甜粥。
丫鬟舀起,喂过来。
寻真这才开口:“不用,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吃。”
丫鬟神色迟疑,眼中带着几分不安,望向月兰。
月兰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小丫鬟们都出去了,房里就剩一个月兰。
寻真的确有些饿了,慢慢吃起粥。
月兰立在旁边,也不吭声,像个影子。
寻真吃了一半,差不多饱了。
心想这具身体的胃口这么小,怪不得走几步虚成那样。
“有镜子吗?”
月兰收拾好,为寻真拿来铜镜。
铜镜清晰度不太高,色泽偏暗,轮廓有些变形。
不过能看到五官的大致形状。
这样子……
跟她长得很像。
寻真想起那人叫她的那一声。
原身名字里也有个“真”吗。
镜子里,脖子上有一圈痕迹明显的掐痕。
寻真脑子清晰起来,记忆逐渐回笼。
是了,她一醒来,就发现有一个黑脸老太端了碗黑乎乎的东西要喂她,身后还有人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死命挣扎,从后面人手上挣脱,然后扑下床,不慎撞到脑袋。
眼前直冒星。
接着脖子被人从后面紧紧掐住,她呼吸不过来,缺氧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就是刚才那个场景了。
见寻真发怔地看着镜子,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脖子的红痕。
月兰从妆奁那儿拿来一个玉质膏盒:“姑娘,这是爷特地寻来的玉琼膏,宫里的贵人都在用呢,听说药效极为神奇,用了之后,不过寥寥几日,这红痕便能完全褪去了呢!”
寻真没有答话,月兰便主动上前,为她涂抹起来。
手的动作很轻。
膏体凉丝丝的,脖子间的隐隐的烧灼感也减退了些。
好像是有点用。
寻真问:“现在是哪个朝代?”
月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主子竟连这也忘了。
她敛了神色,答:“乃是大周朝。”
大周朝?
西周,东周,还是……武周?
寻真望向周围的陈设,质地细腻、色彩丰富的瓷器,桌椅的榫卯工艺,还有墙上挂着的水墨画,也不是西周和东周的绘画风格。
而且造纸术是东汉时期蔡伦改进的。
那么,就是……寻真声音稍微有点激动:“当朝皇帝是武则天吗?”
月兰顾不得先赔罪,连忙放下膏药,上前将寻真的嘴捂住了,紧张地往后望,胆战惊心,生怕被人听了去。
心中暗想,主子真是撞坏了脑子吧,这种问题怎好随意开口询问,脸上也不见半分敬畏。
而且,竟然连当朝哪位皇帝都不知。
连国姓都忘了!
口中却道:“姑娘慎言!圣上之事,岂是我等私下可随意议论的,此乃大不敬之罪!”
寻真眨眨眼,指了指嘴。示意她放开。
月兰松开手,马上屈膝行礼:“姑娘,方才是奴婢冒犯了,奴婢实在担心姑娘言语有失,会引来祸端。”
寻真:“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不提了。”
月兰刚松了口气,便听寻真压低声音说:“那皇帝姓什么,可以问吗?”
月兰又是一惊,小心翼翼望了眼后面,凑近了,用气声回禀。
“国姓乃是赵。”
“姑娘可莫要再提这些犯忌讳的话,奴婢求您了。”
“好。”寻真说。
难道是历史记载中某个被遗漏的小王朝,又或者是平行时空?
见主子又沉寂了,月兰立在一旁,心下有些担忧:“姑娘,您若是还有别的想知道的事儿,只要不触那忌讳,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寻真:“我叫什么啊?”
月兰道:“姑娘姓柳,名唤寻真二字。寻乃寻幽探胜之寻,真乃抱朴含真之真。”
名字跟她一样。
寻真想了想,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要问:“那个谁——”
她一顿:“叫什么名字啊?”
月兰闻言一愣,随后抿唇笑了:“姑娘问的是咱们爷吧。”
“呃,是吧……”
月兰道:“姑娘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寻真:“嗯。”
月兰:“爷姓谢,单名一个漼。”
寻真:“崔?”
月兰摊开手心,一笔一划在寻真眼前写下。
三点水,旁边一个崔字。
“便是这个字了。”
谢漼。
寻真无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提到这人,月兰话变多了。
“咱们公子实乃文曲星下凡,自小便聪慧过人,七岁便有神童之誉……”
连绵不断的溢美之词从丫鬟口中蹦出。
眉飞色舞,满眼星星。
谢漼十五岁入场科举,连中三元。
圣上阅卷时见其文章,连连惊叹。金銮殿上,谢漼应答如流,策论见解超凡,又不失文采,圣上大悦,钦点状元,赐墨宝,赞曰。
“谢卿才情与品貌兼修,有经纬之才,朕甚喜之。”
自此荣耀加身,名动京华。
历史上连中三元都没几个人,照月兰说的这么厉害,不至于籍籍无名,她大概真的是到了某个平行时空吧……
“公子之才,可不止经史子集。”月兰还在继续安利,“公子书画双绝,精通音律。医卜星象,算数韬略,无所不晓,真真是这世间难寻的全才!”
月兰注意着主子脸上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只是略点了头附和。心下暗叹,主子可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爷以前不常来院里,主子有了身子后,爷来的次数才稍稍多了些。
姑娘虽然嘴上不说,白日里偶而会望向外面,想来也是盼着爷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姑娘不仅将爷忘了,提起爷,眼中竟也没了倾慕。
寻真想起刚才他给自己把脉,看来是真的懂点医术。
不过这么年轻,就会那么多,还样样精通?
月兰口中,应该有夸张的成分在吧?
寻真持保留意见。
“你们爷,几岁了?”
月兰一听,觉得怪怪的。
什么叫——你们爷?
还是乖乖答了:“方届一十有八。”
十八。
那不就跟她一样。
“那我呢?”
月兰道:“姑娘较爷年少一岁。”
才十七。
未成年就生孩子。
怪不得身体这么虚,都没发育好呢。
“那你呢,多大了?”
月兰没想到姑娘还会问自己的年龄,愣了愣,道:“奴婢十五了。”
还是初中生的年纪。
寻真:“那刚才那些人,都跟你差不多?”
月兰道:“奴婢年齿稍长,方才那些小丫头们,皆不过十一二岁之数。”
天哪,小学生。
寻真想到刚才被一群小学生服侍,一脸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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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兰见寻真脸色变了,不知她因何而沉默,想了想,道:“这些小丫头都是爷亲自选的,都是可信之人,必不会再出现那日——”
月兰停下来。
那日她跟引儿都被刻意遣开,若不是引儿机警,姑娘恐怕早就殒命。
那日景象委实可怖,姑娘瘫在地上,被婆子从后面掐住脖子,婆子那般狰狞恶鬼模样,月兰到现在都记得。
月兰心道,还好姑娘都忘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那日。”寻真咬牙道:“对了,想搞死我那两人呢?”
哪有人穿越那么倒霉的。
一上来就是个死局?
月兰惊道:“姑娘记起来了?”
寻真:“就记得被掐了,还有个脸黑的老太太,要喂我什么东西来着。”
月兰:“姑娘宽心,那两个婆子已被爷下令拖出去杖毙了,院里那些个犯了过错的奴仆,也都一个不留,发卖了。现今这院内上下,都是爷新挑的人,往后断不会有人再敢怠慢、欺辱姑娘!”
寻真回想起昨天那幅场景,鼻尖似乎还残留了淡淡的血腥味。
竟然是活生生打死了。
虽然是害过她的人,但还是……
寻真心中蓦地沉重起来。
寻真在床上躺了一天,与月兰闲聊,大概知道了这个朝代的世俗风态。
大周朝文风昌盛,女性受教育的机会多,她们可以出去参与文化活动,比如一些文人雅士组织的聚会。
大周朝商业也发达,不少女性会参与商业经营,比如从事纺织、刺绣等行业,一些女子通过售卖手工艺品来补贴家用。还有胆大有主意的女子,开茶馆、酒肆,只不过市井之间,多有闲言碎语,道女子抛头露面,有失端庄。
不过在政治领域,女性就没机会掺合了。大周朝还是以男性为主导的政治格局。
整体来说,女性地位不是十分低下。
想到这里,寻真不免叹一口气。
为什么不是穿到武周啊!
努努力,还能当个官呢。
唉,算了……
月兰见状便道:“姑娘,您在这床上歇了这许久,身子都要僵了,要不奴婢扶着您,在屋内走上一走?大夫也说了,稍微活动活动,对您这身子是有好处的,能让气血更顺畅些,也利于恢复呢。”
寻真:“也好。”
这身子果然虚,没几步便要喘,寻真撑着案,暂歇。月兰在不远处立着,眸光紧紧跟随,随时准备过来扶她的架势,寻真便道:“你别这么紧张,我还不至于站不住。”
月兰:“是。”
寻真:“你去休息吧,不用一直在旁边守着,我现在挺好的。”
月兰:“奴婢职责所在,守着姑娘是分内之事,还请姑娘莫要赶奴婢走。”
寻真无奈:“好吧……”
视线右移,案台右侧悬挂着一幅雪竹图,寻真走进几步,细观。
画中积雪压枝,竹影摇曳,墨色浓淡相宜,层次分明。
笔法精妙,寥寥几笔,雪竹栩栩如生于纸上。
寻真虽然不懂画,好坏还是分的出的。
这种质量,可以挂博物馆了。
不由感叹道:“这竹子画得好好啊,这幅画应该值不少钱吧。”
月兰闻言,抿唇浅笑:“姑娘,这是咱们爷的墨宝呀。”
寻真一愣,望向画的右下方,红印刻着两字,为——
缮之。
寻真低喃,念出了声,转头正要问,却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抬眸望去,门口处一人跨了进来。
正是那谢漼。
他着一身竹青长袍,身姿挺拔,神色从容,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寻真与谢漼的视线相触一刹,心一紧。
刚才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身体忽然发软,糟糕,不会真要站不住了吧!
谢漼恰好到了跟前,见寻真身形欲坠,没有犹豫,伸臂圈住了她的腰身。
寻真不由自主向后仰倒,后背完全贴上了谢漼的胸膛。
身体相贴,一缕淡雅的雪松香气萦绕在鼻尖。
寻真心颤了颤,整片背都麻了。
3. 第 3 章
当谢漼把寻真打横抱起的时候。
寻真彻底麻了。
身体腾空,鼻尖满是谢漼的气息。
四肢都僵住了。
待谢漼把自己放下,寻真才松了口气。月兰忙奔上前来,伺候寻真躺下。
谢漼坐下,声音清冷,道:“她现今身子如此孱弱,你为贴身侍奉之人,怎可站得那般远?若有差池,该当如何?”语中隐有薄责之意。
寻真抬头,看见月兰已经在床前跪下了。
月兰垂着头,道:“奴婢知罪,今后定当寸步不离姑娘左右,再不敢有丝毫疏忽。”
谢漼:“自去领罚罢。”
月兰:“是。”
寻真见月兰转身要走,连忙叫住:“哎,等等。”
月兰脚步一顿,回望过来,不知该是去是留,见姑娘对爷说道:“是我叫她站远点的,不是她的错。”
月兰又跪下,忙不迭说:“姑娘好意,欲为奴婢开脱,然错本在奴婢,未能周全照料。奴婢自知有罪,岂敢推诿,甘愿领罚。”
寻真没有再说什么。
谢漼道:“去罢。”
月兰:“是。”
月兰走了,屋内就剩寻真和谢漼。
谢漼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如有实质,寻真垂下头。
一时间,四下静谧无声,空气滞涩,寻真莫名有些紧张。
许久,听得身侧人道:“你便是太过宽纵这一干奴仆,方使彼等竟敢轻慢于你。此后,你这院中之事,当悉心学着整饬约束。身为上位者,须记住,主仆有别、尊卑有序,切不可再似往日那般随性,失了身份,令下人们忘了自身本分。”
寻真没说话,谢漼沉声道:“可懂了?”
寻真憋屈。
莫名其妙被训一顿。
在家里,爸妈教育,寻真不服气也要呛几声的,现在穿到这劳什子大周朝,在人家地盘,只能苟着来了。
寻真弱弱地说:“懂了。”
谢漼声音放缓:“若不知该以何法管束,我自会教你。往后切不可再使院内诸事杂乱无章,失了应有的规矩。”
寻真:“……好。”
穿越也就算了,还是别人的小老婆。
寻真瞥了眼谢漼,很快低下头去。
长得再帅也不行啊!
沉默片刻,谢漼问了几句她的身体状况,嘱咐她悉心调养,若有所需,遣奴仆去告诉他。
寻真诺诺应承。
之后再无话。
谢漼小坐片刻,起身离去。
谢漼走后没多久,月兰便进来了。
寻真细细打量,月兰身上没伤,等她近了,问道:“他罚你什么了?”
月兰:“只是削减了月例银钱。”
寻真:“扣你多少啊?几个月?”
月兰:“五贯变为两贯,罚一月。”
这一下子把人家的月薪砍掉了一半还多。
月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柔声道:“爷这般处置,已经格外开恩了,奴婢心中唯有感恩,断无半分怨尤。”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寻真好奇问道:“那我一个月有钱可以拿吗?”
月兰:“自是有的,姑娘所得乃妾室份例,月钱十五贯。”
寻真有些感兴趣,问道:“那我的钱都放在哪里啊?”
月兰走至柜前,捧出一个雕饰精美的箱子,拿到寻真面前,打开。里面串串铜钱堆叠有序,还有金锭银锭,珠宝首饰……瞧着还挺富有。
寻真弯下身子,拎起一串铜钱,问:“这就是一贯吧?”
月兰:“正是。”
寻真又拎起两串,一并塞进月兰怀里。
月兰脸上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明白主子的用意,急声道:“万万不可,姑娘,快收回去,倘若让爷知晓——”
寻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呗。”
月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嗫喏道:“可是,姑娘……”
寻真躺回去,双手交叠垫于后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理由扣你那么多钱。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爷,只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月兰踌躇着,最终还是收下了。
将匣子放好了,月兰走到床边。
心想,姑娘这两日说的话,多有怪异之处。
刚才说的那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初听只觉新奇,细品却觉得颇具道理。
方才谢漼离去时,寻了月兰,嘱咐她将谢家诸事稍稍与姑娘分说,以免姑娘对家宅情形一无所知。
月兰开始向寻真讲谢家的各种人和事。
这一大家族,人物纷纭,关系错综复杂。
嫡嫡庶庶的,寻真听得头都大了。
寻真撑着额头,打个哈欠,道:“反正我都惹不起就对了。”
月兰停下来,道:“该饮药了,奴婢去将药端来。”
寻真:“好。”
月兰似乎刻意避开了谢漼不谈。
难道他的身世有什么不可说之处?
等药喝完了,月兰递来一枚蜜饯,寻真含下便问:“你们爷是哪一房的?”
月兰:“公子行五,乃是二房的四爷之子。”
寻真:“庶出?”
月兰:“公子记在四夫人名下,自是嫡出。”
原来如此。
寻真试探问道:“那他生母呢?”
月兰微微一怔,低下头:“早逝了,旁的,奴婢也不知。”
据月兰所说,这谢家在大周朝算是门第极高的世家望族,族中为官者济济。
谢漼的祖父谢公,曾宰辅朝堂二十载,历佐三朝,德高望重,为天下仕子、黎民所敬重,如今已作古。
目前谢家顶梁柱是谢漼的二伯,谢彦成,官拜礼部尚书,位列九卿,以一己之力,撑起家族荣耀,使谢家在这东都城内,仍保名门之盛世,声望不堕。
而谢漼他亲爹,叫谢佑,庸碌无为,整日宴乐嬉游,不务正业,也没个一官半职,寄身家族余荫之下,几乎是族中边缘人物。
奈何他运气好,生出个文曲星谢漼。
族中见谢漼天资,于是倾全力培养,谢漼生父没有管教之能,这责任便委托他二伯谢彦成。
谢彦成待谢漼,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用心。
府中其余十八个公子,皆资质平庸,才具寻常,虽然都悉心培养,却无一人崭露头角。
只有谢漼,仿佛集了谢家年轻一代的灵慧于一身。
经史子集过目成诵,谋略兵法亦有独到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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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府中上下,皆视谢漼为家族重器。
如若其余公子始终难成大器,那么谢漼便是谢家下一代中唯一可寄予厚望的人。
寻真陷入深思。
只有生了儿子,才能抬成妾。
那原身的身份应该是很差了。
丫鬟?平民?
寻真问:“那我呢,是什么身份?”
月兰脸上突然出现几分不安,目光闪躲,垂首道:“这奴婢实是不知,奴婢来伺候您时,未曾有人与奴婢提及您的身份。”
怎么看她这样子,像是知道,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难道她的真实身份很见不得人?
寻真脑洞大开,问道:“该不会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吧?”
月兰的双眸骤然睁大。
寻真看她这反应:“还真是啊?!”
月兰默了默,道:“姑娘,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过府上奴仆私下时有流言传散,不过都是捕风捉影……”
那应该就是了。
不是,没穿成公主、相府千金也就算了,拿的身份卡还是古代最受歧视的青楼女子。
忽然有一人快步走进屋内,身上穿着与月兰相同的丫鬟服饰,年龄瞧着也差不多,进来后,福身行礼,唤了句“姑娘”。
寻真转头看去,大惊,一把掀开被子,匆忙奔上前去,差点被自己绊倒,等到了丫鬟跟前,她握住丫鬟双肩,惊喜道:“云云,阿云!你也穿来了!你什么时候穿来的?”
丫鬟莫名,望了眼后面的月兰,还未来得及说话,寻真一连又道。
“呜呜,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啊!”
“我好想我妈……”
“想我爸做的菜,他说了要给我做一顿大餐的。”
寻真这天醒来,已经想起了穿来前的最后记忆。
寻真上的是宣城最好的高中,实验班,班里成绩中等偏上。
高考时,全是会做的题,写卷子如有神助,出成绩那天,寻真迫不及待联系好友商云。
商云考得也不错,两人当即决定大肆庆祝一番,在KTV定了个包厢,嗨了一夜。
两人还约好了,等过几天分数线出来,填完志愿,叫上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爬黄山。
最后,似乎是她枕着商云的肩膀,睡着了。
没想到……来了这鬼地方。
由于面前的人跟商云长得一模一样,寻真心中愈发笃定,定是两人一起穿越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滔滔不绝倾诉苦水。
“好不容易解放了,怎么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难道我所有运气都花在高考上了?”
“好气啊!”
……
寻真见“商云”神色怪异,面容上满是困惑与惊讶,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话。
刚才走的太急,这才注意到“商云”脸上有伤,问:“云云,你脸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这丫鬟往旁边看去,视线与月兰对上了:“姑娘,这伤并无大碍……”
月兰这两日已经习惯了主子不时的奇怪言语,见状开口道:“姑娘,这是引儿,不知您口中的……商云,是何人?”
寻真心猛地一紧,目光在“商云”脸上游移一阵,垂死挣扎般看着眼前人问。
“衬衫的价格是……?”
4. 第 4 章
丫鬟当然不可能答出来。
见主子摇摇欲坠,两人赶忙合力扶着寻真去床上。
寻真陷入沉寂,被愁绪的浓雾所笼罩。
两丫鬟便问是否要用些膳食,寻真埋在被子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引儿不太放心,一步三回头。到了隔间问月兰:“姑娘这是怎么了?”
月兰便将这两日的事说了。
寻真这次得以脱险,委实多亏了引儿。
那日,正房那边的人,谎称是谢漼差遣,唤两个丫头过去,说谢漼有事要吩咐。
行至半途,引儿便觉事有蹊跷,三言两句便识破那仆人的谎言。
转头欲返。
那仆人凶相毕露,强行拖住两丫鬟。
引儿拼死抵抗,全力拖住仆从,才使月兰有机会奔回营救寻真。
引儿因此遭了罪,被那恶仆扇了脸,腹部亦遭好几下狠踹。故而这两日都在榻上养伤,没有现身。
翌日,谢漼修沐,未时来了西院。
谢漼一踏入房门,便敏锐察觉到两丫鬟神色异样。
谢漼在床边坐下。
寻真躺在床上,脸侧对着墙壁,双眸半睁,眼角隐有泪痕。
寻真没发现谢漼来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旁的月兰倒是先急了,明明昨个还好好的,跟她说了不少话,言语间透着几分开朗,不料见了引儿后就变了,闷声不吭,只有在用膳时才肯起来。
两人瞧着姑娘这状况不对,正纠结着要不要遣人告诉谢漼。
未料想谢漼午后竟来了。
姑娘怎还使起了小性子!
若非爷一直庇佑,以姑娘这等出身,恐早已香消玉殒。
犹记那日出事,爷听闻,当即便赶来了。雷霆手段,将院内一众仆人打的打、杀的杀,一个不留。
还将夫人禁足半年。
外头都说,爷这般人物,对这贱籍出身的女子如此上心,可真真是宠的没边了。
可如今姑娘这番模样……爷在这儿受了冷遇,日后不再前来,那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都养在夫人那边呢!
月兰心里是一顿急。
而寻真呢,听见两丫鬟问好时就知道谢漼来了。
不是很想搭理。
这人怎么天天来啊!
照月兰说的,他以前不常来,跟原身感情应该也一般。
耳边似有微风拂过,一截凉意扫过眼尾。
是谢漼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淡淡的雪松清香。
轻轻拭去寻真眼角未干涸的泪。
“这是怎了?”
手指还停留在脸上。
寻真身子蓦地一僵,脸往里一撇,躲开了谢漼的手。
旋即扯起被子,蒙住了头。
月兰看得更急了。
姑娘这是做什么,是要将爷往外推吗?
谢漼的手凝滞在半空,须臾,他转头看向两丫鬟。
两丫鬟会意,忙随他步出院外,只留寻真一人在屋内。
谢漼一走,那股似有若无、如芒在背的压制感,一瞬间消散了,寻真顿时觉得周身一轻。
院外廊中,修竹猗猗,翠影摇曳,清风徐来。
谢漼卓然而立,衣袍似云般垂落,随风轻摆,湛然若神。
身姿挺秀,若劲松苍竹,令人见之忘俗。
月兰悄悄抬眸瞥了一眼,又赶忙垂下头去,将昨日寻真见到引儿后的种种异样,说与谢漼听。
谢漼容色沉静,瞧不出情绪。
谢漼听罢,唤小厮来:“速去延请善治癔症之名医。”
“是。”
那小厮领命,匆匆而去。
“往后,柳氏但有丝毫异状,第一时间令瑞宝或康顺前来通传于我,不得有怠。”
瑞宝和康顺,本是谢漼近身随侍,那日出事后,谢漼将院内人马尽皆调换。
如今这院子里里外外,除了引儿,都是谢漼挑的人。
月兰本在书房服侍谢漼,因识得几个字,知礼柔顺,故而被谢漼相中,遣去伺候柳姑娘。
初时,月兰心里头憋着股不服,本来伺候的是谢府正经的公子,何等体面,却被调去伺候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只觉低了一头似的,暗地里总梗着一口气,面上虽不敢显露,心里却老大不乐意,觉得这安排委屈了自己。
月兰这小心思很快被谢漼察觉。
对她道:“既你心有不服,我这处便难容你,且去库房支取一笔遣散银子,自行离去吧。”
月兰听了,大惊失色,当即噗通跪地:“奴婢知错,公子切莫赶奴婢走,此后奴婢唯柳姑娘之命是从,绝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谢漼扣了月兰一半月钱,继而温言教诲几句。
月兰诺诺连声,自此收心敛性,不敢再生怨言。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入内室,为寻真把脉。症候与前头那个大夫说的大致相同,只拟的药方略有差异。
大夫离去时,谢漼躬身行了大礼。
两丫鬟心中好奇,问了小厮。
小厮瑞宝眉飞色舞:“此大夫非比寻常,是以前宫里头的御医之首呢!如今偶尔会在大药房坐诊,我去时,只道出爷的大名,大夫当即就应允了!”
引儿听了:“爷当真是对姑娘关怀备至,姑娘好福气呢!”
月兰也点头:“亦是姑娘福泽深厚,争气得很,为爷诞下小公子,方得此眷顾。”
两人踏入内室,却见姑娘又拿被子蒙住了脸,还背对爷。
良久,谢漼未发一言,坐了会,转身离去。
两丫鬟恭送谢漼远去,直至谢漼出了院门,才转身进屋。
月兰至床前,轻声道:“姑娘,您怎可如此对待爷呢?爷平日公务缠身,今日好不容易得逢休沐,特意前来看您,您却这般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委实不妥。”
寻真往里一缩,用被子堵耳朵。
引儿扯扯月兰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而后和声细语道:“姑娘,您瞧,外头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您莫要整日闷在屋里,不妨出去小坐片刻,也好散散心怀,忪泛松泛筋骨。”
连声音都跟商云一模一样。
寻真忍不住抬起头,看到那张脸:“云云……”
引儿:“奴婢是引儿。”
寻真同意了。
月兰和引儿搀扶着寻真到院中。
庭院中,青砖铺地,缝隙间生着几缕碧草。
右边榆树下有一方石桌,四把石椅。角落有一小片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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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将寻真扶到一处背风角落。
寻真坐在椅子上,面向暖煦煦的阳光,闭目休息。
恰才大夫说了,可时常提及以前的事,能助姑娘恢复记忆。
月兰心念一转,问寻真:“姑娘可还记得与爷是如何相识的?”
能怎么认识?
风流才子救风尘?
电视剧都那么演的。
寻真:“没印象。”
月兰道:“姑娘是不知呢,那日爷带您回府,真真是令全府皆惊。”
“公子将您安置在他院中,甚至惊动了二爷,那时,公子还未成亲——”说到这,她下意识停了停,注意了下寻真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便继续说道,“亦未曾收过丫头,姑娘您可是头一位。二爷特地寻了公子……旁人都说,二爷定不会同意让您入府。”
那时,公子已连中二元,殿试之期将至,前途不可估量。
谢家乃名门望族,世代簪缨。
谢家下一代福祉荣耀,怎可被此等出身不清不白的人沾了身。
府中下人们私下里纷纷揣测,二爷素来讲究门楣规矩,定不会应允公子在婚前纳妾,更不会留这般出身的女子长居府内。
皆未料到,二爷与五公子在书房中长谈后。
竟允下了。
“听说是公子竭心尽力,方才将您周全护下……”
哦……
寻真托着腮。
月兰:“姑娘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寻真摇头。
引儿忽然说:“姑娘可要看书?往常姑娘可是手不释卷呢!”
寻真随口应道:“我以前很喜欢看书?”
引儿点头:“姑娘有几大箱珍藏,闲时还会临帖练字。”
寻真稍微有点兴趣了:“有哪些书啊?”
引儿:“我唤人搬出,今日正好晒晒书。”
众仆役合力将数箱书册搬出,放在庭院中。其中有一箱存放杂物,是仆人们疏忽搬来,引儿正要遣人搬回。
寻真:“我看看。”
多看点原身的物件,兴许能大概知道她的性情和喜好。
虽然现在可以将失忆作为托辞,但要是行止做派跟原身相差很远,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时候驱邪把她一把火烧了可就不好了。
寻真蹲下,翻起来。
里面有不少精巧的小物件,还有几本话本,寻真还以为会是那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没想到大部分居然是抓鬼、破案一类。
寻真挑了几本感兴趣的,准备当睡前读物。
咦,这是什么?
寻真指尖触及一条红绸带,拈起,红绸带上有刀割过的痕迹,像是从什么衣服上裁下来的。
月兰便说:“姑娘以前时常拿着这根绸带发呆呢。”
寻真:“这个很重要吗?”
月兰:“奴婢好奇问过,姑娘只嘱我万不可将此物丢了。”
那应该是很重要了。
寻真把它放回原位。
其余的箱子里,书册品类繁杂,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朝章国故、民生技艺等什么类型的书都有……看来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妹子啊。
寻真挑出几本地理方面的书,借此来了解一下这个朝代的版图。
5. 第 5 章
手上这本是《大周舆地志》。
全面记载了大周朝疆域地理情况,内容包括各个州郡的方位、边界,重要山川河流的分布。
【冀州,居大河之北,其地广袤,北接幽燕之野,西临太行之险……】
【青州濒于东海之滨,海江无垠,波涛浩渺……】
【雍州地处内陆腹地,为中原西陲要地。】
【江南诸郡,苏杭之地,气候温润,雨水充沛。】
这个架空朝代还是能跟古代的一些地方对上,有些名词看着很熟悉,只不过寻真是理科生,地理学得不精,具体对应现代哪座城市就不知道了。
要是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寻真望向了墙外。
两丫鬟侍奉一旁,寻真叫她们坐下,都不听。
寻真执书,叹了口气。
引儿:“姑娘可要练字?”
寻真:“我以前字写的好吗?”
引儿:“我拿给姑娘看吧。”
引儿令人移来案几,取摹本并一沓练字纸。
“姑娘新近所练,便是此篇。”
【行于天地之间,仰瞻宇宙浩渺。山川壮丽,江河奔腾,皆触吾心,发为幽情……】
一共练了百来张,按顺序翻下去,张张有进益。
寻真翻开欣赏,原身的字看上去还是挺好的。
两丫鬟一个给她铺纸,一个给她磨墨。
旁置小几,上面摆着茶水点心。
寻真慢慢展开要临摹的那卷书法。
卷轴展开,寻真便忍不住惊叹一声。
以前逛博物馆,寻真只能隔着展柜玻璃,观赏那些历经岁月淘漉的书法作品。
此刻握在手心,触及纸墨,感受完全不同。
再看周围的环境。
庭院深深,苔痕上阶,绿竹猗猗,随风摇曳。
仆从往来,各司其职,服侍与行止,一派古意。
寻真手持卷轴,心神一阵恍惚,眼前这一切人事物象,是那么鲜活灵动。
穿越的真实触感,在这一刻,如潮涌至,扑面而来。
寻真暗暗叹息,将心神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重新凝聚在眼前的卷轴上。
这幅字是楷体。
端凝中蕴秀雅,雄浑处见风流。
起笔藏锋,仿若蛰龙初醒。字之架构,稳重如泰山镇岳,又不乏灵动。
布局谋篇,行列井然,疏密有致,一气呵成。
寻真刚才还觉得原身的字写得挺好,现在看了原版,才知道差距有多大。
临摹版乍一看有几分形似,仔细看,笔力虚浮,只得其表,没有神韵。
卷末一方朱印,赫然是“缮之”二字。
寻真就明白了。
月兰的声音果真响起来了:“姑娘,这是公子十三岁时,随族亲外出游学,遍览山河胜景后所书。”
“公子之书,曾得书法大家王公盛赞,称其笔法——‘气象端凝,不失修雅韵致,厚重间暗藏风流洒脱之态。字里行间,神韵天成,假以时日,谢氏五郎于书法之道,必成大器’”。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他书画双绝了。
寻真扶额,跟着描了两个字。
手抖得不行,歪歪扭扭,简直不能看。
引儿:“姑娘如今诸般皆忘,这习字之功,亦需从头做起了。”
寻真叹气。
这个院子,满是谢漼的痕迹。
墙上悬着的画,出自谢漼之手。角落香炉、山水屏风,都符合谢漼的雅好。
箱箧内,金银首饰,件件都是谢漼送的。
院内众人,无论婢仆侍从,皆由谢漼差遣。
目之所及,周遭一切,都深深打上了谢漼的烙印。
-
接下来几日,寻真顶头上司没来,她偶尔看看书、练练字,除了每天要喝苦的要死的中药,也算过得清闲。
穿都穿了,总得想开点。
谢漼这人压迫感太强,他不来,寻真也乐得自在。
如此过了五日,两丫鬟开始焦虑了。
月兰眉间渐起愁云,忧心自家主子那日的举动惹了谢漼的厌,谢漼不再来。
若果真如此,她们可就不好过了。
几日尚可支撑,若时日一长,府中人皆知主子失宠,到那时不知将受何等苛待。
看府中失宠的姨娘便可知,主仆皆遭冷眼,衣食用度克扣削减,动辄无端刁难,行事处处掣肘,须谨小慎微,唯恐稍有差池,便引来祸端。
更何况,姑娘现今还没名分呢!
月兰念及此,忧思愈盛,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
寻真一个姿势窝在椅子上久了,开始腰酸背痛起来。
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搞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目光瞥见月兰:“月兰,想开点,别整天愁眉苦脸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心想,要是谢漼一直不来。
岂不是有机会跑出去了?
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户籍文牒之类的东西,还是得一切打探明白,所有准备都做好,再找时机跑路。
月兰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呗。”
月兰:“姑娘,爷已有十日未来了……从前爷虽也非日日都来,然今时不同往日,姑娘已为爷诞下小公子……若爷自此不再来了……”
引儿在旁也是长叹一声。
原身出身低微,虽有个单独院子,也领着妾室份例。明面上,跟通房丫头没什么差别。
如今孩子都生了,却还没得正式名分。
两丫鬟每天都一脸焦虑,为自家主子的未来担忧着。
寻真想起那日谢漼对她说的话。
【待过几日,挑个合适日子,过了明路,正式抬了姨娘。】
到现在,谢漼都没露面,其中或许有什么变故。
寻真也不在乎这个名分。
有或无,都无所谓。
寻真想了想,还是没跟两丫鬟说,而是问道:“月兰,在你眼中,你们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兰:“爷才情绝世,既有古时圣贤之气度,亦有雅士风骨。当今世上,无几人能及。”
这跟现代那些无脑粉——我家哥哥世界第一棒,有什么区别?
每天花式夸,八百字小论文都不带重复的!
寻真想起她那前桌,是某位娱乐圈当红爱豆的狂热粉,天天给安利她家爱豆跳舞如何如何好,唱功如何如何绝,寻真愣是一点没get到。
足见审美这玩意,还是挺私人的。
谢漼的文章、书法、绘画再好,她也无感。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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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能给她造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倒是可以粉一粉。
寻真捏了一块点心吃,继续问:“那他可会苛待下属?赏罚可分明?”
月兰连连摇头,道:“怎会苛待?爷素日里心怀仁厚,待下宽和,偶有小过,爷亦不过是温言劝诫,导其向善,从未有过重罚苛责之举。”
这倒与寻真想的不同。
寻真是记得的,那天醒来,谢漼坐在厅中,淡然旁观仆人受仗刑。
那么血腥的场景,脸上神色毫无动容,明明是薄情之人。
寻真顺着她的话说:“那不就得了?你怕什么,要是有人敢欺负、苛待我们,去告诉谢漼不就得了,他自然会明察秋毫,主持公道。”
月兰闻言一怔,方才姑娘竟毫无顾忌,直呼爷的名讳。着实不妥。
姑娘失了记忆后,言行恣意了许多,如今竟对爷失了敬畏之心。
月兰先是点头应了,稍作迟疑,终是忍不住轻声劝谏:“姑娘,在爷面前,您切切不可如此唐突,直呼爷的名讳,此乃大不敬。”
“便是独处幽室,亦不可这般随意,若不慎被人听了去,恐生风波。”
“万望姑娘时刻谨守礼数,对爷心怀敬畏,如此方能保得自身安宁。”
喊个名字都不行。
行呗。
寻真:“好好好,我知道了。”
时光悠悠,一晃又过了五日。
这半个月,寻真没怎么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脸颊渐渐圆润起来,气色也好了很多。
临近七月中旬,天气开始有些热了。
清晨,洗漱完,寻真把碍事的外衫脱了,只穿中衣在屋内溜达。
月兰端点心进来,一眼瞧见寻真这副模样,大惊失色,道:“姑娘快快把衣服穿上!怎可如此……”
月兰连忙取了外衫,手忙脚乱给寻真罩上,那架势,仿佛寻真做了件何等伤风败俗的事。
寻真怕她俩接受不了,还收敛了呢。
本来想只穿件吊带(肚兜)的。
寻真:“这是在屋里,不出去,又没人看见。”
月兰:“万一爷来了呢,瞧见您这般形容,定然不喜。”
寻真:“这都半个月了,不会来了。”
月兰叹一口气:“即便如此,也万万不可!若被哪个小丫头觑见,传出去一星半点的消息,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样编排姑娘呢!”
月兰几乎能想象那些刻薄话:果然是勾栏里出来的,只会用这等狐媚手段勾引爷……
“姑娘您以往可是最重仪容规矩的,切不可因一时贪凉,坏了名声。”
月兰真的好像唐僧哦……
寻真:“哦哦哦。”
夜幕低垂,室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晃悠悠。
窗外,一片幽寂,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引儿点了安神香,幽淡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散,萦绕一室。
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寻真坐在书案前,捧着一本志怪小说。
案几放着点心,寻真不时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昏昏欲睡。
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淡雅宜人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至鼻端。
寻真身上笼罩一片阴影,紧接着,一个清润悦耳的声音仿若从云端飘落。
“在看什么?”
6. 第 6 章
寻真合拢书,身体一下子紧绷了。
随后合上书,给谢漼看了下书封。
《灵狐志异》
丫鬟手脚麻利地奉上茶。
谢漼撩袍,缓缓在她身侧落座,那姿态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雅士,一举一动皆透着说不出的韵味。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茶杯上,啜饮一口,茶雾氤氲间,他温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寻真余光瞥见月兰和引儿惊喜的模样。
人来了,怎么也不提醒一下。
吓她一跳。
寻真道:“好点了。”
此刻,月兰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暗暗庆幸方才坚持让姑娘穿好外衫。
否则,爷不打一声招呼地来了,瞧见姑娘那般形容。
定要出言训诫的。
谢漼的目光落在寻真身上,见她身形僵硬,周身透着戒备,问道:“如今可曾想起一些来了?”
寻真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四下里一片寂静,偶有烛火“噼啪”爆一声。
安神香的气息飘散过来,萦绕在二人之间。
谢漼凝视她,缓缓道:“下月十八,乃黄道吉日,彼时,便依礼制,正式纳你为贵妾,仪式从简。”
“待到那日,你只需向家中长辈逐一敬茶,行过礼节,便算正式入我谢氏一门了。”
寻真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一旁立着的两丫鬟闻言,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谢府,不是寻常府邸,对于妾室的身份等级,有着明确而严苛的划分。
可以说,谢漼是谢家倾力栽培的下一代“家主”,寻常女子,若无特殊的背景或缘由,即便有幸诞下子嗣,也是决然不符合贵妾的要求的。
柳姑娘入府前,还是贱籍出身。
也不知爷是使了何种手段,费了多少唇舌,才说服二爷首肯。
可偏偏姑娘失了记忆,听闻这等天大的喜讯,竟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未有半分惊喜之色。
莫说感恩戴德、伏地谢恩了,竟连半句谢也未说。
如此平静,实在不该啊。
两丫鬟都替寻真悬起了心。
外头天已全黑了。
这些天,寻真的生活作息健康的不得了,一到点,就困了。
不过在这时代,也没什么条件熬夜。
寻真打了个哈欠。
谢漼没在意寻真平淡的反应,只道:“安置吧。”
两丫鬟得令,垂首敛目,齐声道“是”,随即出去传唤小丫鬟备水。
这什么意思?
寻真那点困意霎时烟消云散。
安置?
再联系引儿月兰的行为。
——谢漼今天要睡她这?!
寻真蹭地站了起来,身形僵直。
谢漼道:“你身子尚未好全,不必来了。”
寻真直愣愣站那,哦了声。
谢漼走向浴房。
寻真耳边隐隐传来水声,心下慌乱,坐了片刻,又焦虑地站起来。
在屋内来回踱步。
不多时,谢漼缓步走来。
中衣外,披一件素色长袍。
长袍以暗纹锦缎制成,织工精妙细腻,泛着幽幽光泽。衣摆处仙鹤盘踞,振翅欲飞。
脑后斜插一枚玉簪,乌发挽起一半,其余散落肩头。
随性间,天然而成一股高华清雅、不矜不伐的气度。
寻真下意识后退半步,身子抵着案,往四周望了望。丫鬟们都退出去了。
怎么办?
他真的要在这睡!
谢漼缓缓朝她走来,到了跟前,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往床边走去。
寻真心尖儿一颤,出于本能地往外用力,一扯,挣脱了他的手。
谢漼刚沐浴完,身上缭绕着湿热的气息,此刻因她的挣脱转过头来。
寻真仰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寻真的手不自觉往后撑,按压在桌案上,指尖微微颤抖着。
谢漼只是静静地凝视她片刻,面容沉静如水,让人难以窥探其心中所思。
很快,他再次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这次手上明显添了几分力道。
烛火噼啪又响了一声。
谢漼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压迫。
寻真只觉一股力量袭来,这具身子竟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只能顺从地被他拉着,一步步往床榻边挪去。
寻真身形娇小,个头仅到谢漼的肩膀。
骨架纤细,弱不胜衣。
月兰曾说过,谢漼虽终日潜心问学,于强身健体亦未松懈。
君子六艺,自是样样精通。
寻真暗想,这具身体这么孱弱,若谢漼真要强来,自己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况且,谢漼是这具身体的“夫主”,于情于理,他都有做那事的权利。
毕竟,两人连孩子都生了!
难道真得从了?
行至床边,谢漼松开了手。
他身姿笔挺,如崖畔青松。
只静静立在床边,凝视着她,再无动作。
寻真佯装镇定,当谢漼不存在,手微微颤抖着,解开外衫与外裙的系带。
衣衫顺着手臂滑落,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谢漼一直没说话,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寻真先一步爬上床。
躺进去后,双手下意识捏着被子边缘,攥得紧紧,直挺挺地平躺。
唯有那起伏不定的胸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谢漼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后,他也躺入。
几乎没有声响。
刹那间,一股雪松的清冽裹着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跳陡然加快。
寻真愈发紧张,只能紧闭双眸,不敢有丝毫动弹。
谢漼又看了她一会儿,良久,他启唇,唤婢女进来熄了烛火。
四下被黑暗笼罩,唯有窗外透进的几缕微薄月光,勾勒出屋内朦胧的轮廓。
寻真仍然闭着眼睛,紧攥被子,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心弦绷得如同满弓。
等了许久,身旁静谧无声,并无任何异动。
寻真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准备做那事来的。
应该只是纯纯睡觉。
想到这里,寻真僵硬的身躯稍稍松弛了。
寻真翻过身去,背对着谢漼,缩着身子,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床榻原本极为宽敞,横着睡都绰绰有余,还可以到处打滚。
寻真的睡相不算好,现在一点都不敢动。
万一谢漼要搂要抱,又或是做出其他亲密举动。
那她还怎么睡?
胡思乱想着,困意涌来,不知不觉间,寻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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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晨曦微露,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入内,伺候谢漼起身。
刚踏入内室,月兰惊得瞪大了眼睛。
姑娘非但睡于床榻内侧,竟还背对爷,完全不见半分侍奉夫主该有的姿态。
现下爷起了,姑娘却浑然不觉,犹自酣眠,连那均匀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毫无醒来的迹象。
月兰心下暗急,姑娘如今月子还未出,本就无法周全地伺候爷,已是怠慢了,眼下这般情形,更是逾矩过甚。
放眼这偌大谢府,那些个妾室们,但凡还未在府中站稳脚跟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百般讨好,唯恐有半分差池?
姑娘能得爷如此破格抬举眷顾,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本该万分珍惜、小心侍奉才是,怎可这般任性妄为?
月兰深知,若换了那等性子乖戾、心胸狭隘、惯爱磋磨人的主子,见此情景,怕早已雷霆震怒,少不了要重重责罚一番了。
月兰走向寻真,正要将她唤醒。
谢漼抬手,轻声道:“不必扰她。”
谢漼走后,两丫鬟在内室,轻声交谈起来。
月兰道:“等姑娘起身后,还是得好生与她说道说道,这伺候爷的规矩万不能含糊。也怪我疏忽,先前怎就将此等要紧事给忘了呢。”
引儿道:“我瞧着爷方才似未动怒,还特意吩咐咱们莫要叫醒姑娘呢。”
月兰轻轻摇头,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道:“爷的性子你还不太知晓,我曾在爷跟前伺候过一段时日,略知一二。”
“爷向来如此,心中所思所想,面上绝不会轻易表露半分。唯有当他有意为之,在面上显露出一分情绪时,那便是故意释放信号,好让旁人能领会他的心思。若是遇着那些个心思愚笨、不解人意的,爷怕是不会再给予半分机会。方才爷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却不知是何想法。”
引儿若有所思道:“爷既许了姑娘贵妾之位,赐下这般大的体面,想来对姑娘也是颇为喜爱的吧?”
月兰道:“我所忧,正在于此。姑娘如此行事,长此以往,委实不妥。虽爷眼下纵容,可难保哪一日不会心生厌烦。一旦失了爷的宠爱,在这府中的日子便难熬了。”
引儿道:“你说的是,此事确不可疏忽,还是尽早与姑娘分说明白为好。”
寻真一直睡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才悠悠转醒,用完餐食后,月兰和引儿赶忙凑到跟前,开始给她科普《为妾守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寻真目瞪口呆。
三观都要崩塌碎裂了!
诸如妾室需睡在床榻外侧,以便随时侍奉。
夜里,夫主如厕时要在旁伺候。夫主口渴要喝水,也得迅速递上。
更要殷勤地伺候夫主宽衣解带、穿衣着履,就寝时万万不可背对夫主,需得面向夫君,呈柔顺之态。
寻真想起昨天。
她说呢。
怪不得谢漼在床边站了好一会也不动,原来在等着她给他脱衣服……
两人继续说道。
早上,妾室要比夫主提早起身,伺候夫主洗漱洁面,而后凭借对夫主喜好的了解,挑选当日服饰,为其穿戴、整理仪容。
用餐时,亦要守在一旁,为夫主布菜添酒,时刻留意他的需求。
……
寻真无言以对。
月兰说完,道:“姑娘可听明白了。”
寻真麻木点头道:“知道了。”
寻真只希望谢漼别来了!
7. 第 7 章
见月兰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寻真:“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吧!”
两丫鬟脸面泛红晕,你推推我,我推推你。
难道还有更跌破三观的事?
少顷,月兰轻咬下唇,闭了闭眼,涩声道:“姑娘可知如何于床榻之上伺候爷?”
月兰和引儿曾私下谈及,如今姑娘失忆,恐于床笫之事懵懂无知。此时若不点明,待姑娘身子大好,侍奉时有所差池,冲撞了爷可就不好了。
故而,纵是羞窘难当,也不得不说。
床榻上?
是她想的那啥吗?
看两人脸红成这样,应该就是了。
古代做那个还有讲究啊!
寻真虽然没恋爱经历,什么限制级动漫和小说都是看过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故意说:“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嗯……睡外面,渴了送水。”
月兰与引儿对视一眼。
最后是月兰红着脸道:“不是这些……姑娘,此等床榻之事,我与引儿亦知之甚少,待您身子大好,爷要您如何……您顺着便是了,切不可忤逆。”
引儿跟着点点头。
寻真装作没听懂:“他会要我怎么样?”
月兰低着头,声若蚊蝇:“便是……宽衣解带,效那……鸳鸯交颈之态。”
寻真噗嗤笑出声。
古人好含蓄啊!
月兰抬头:“……姑娘。”
寻真不逗她们了:“有没有什么关于解说这床榻之事的图册?找几本给我看看。最好是那种细节画得比较详细的。”
月兰未料到她如此直白,嗔道:“姑娘怎不知羞赧,此等物事,我等何处去寻……”
寻真振振有词:“我不知道具体流程,冲撞了你们爷怎么办?”
月兰踌躇良久,为着主子日后恩宠计,终是应下:“奴婢……唯有勉力一试。”
小屋中,两丫鬟相对而坐,面有难色,为寻春宫图的事愁眉不展。
引儿低声说道:“我曾听说,书肆中或许会暗中售卖那等图册,只需向掌柜稍加暗示……只是眼下,你我如何寻得出府之机?”
月兰道:“每月二十之日,我依例会随管家外出采买。届时,可寻个由头,悄悄离队片刻,去书肆问问。”
至二十日,月兰捧着一方素布包裹,匆匆迈入内室。
寻真在案前看书,见月兰双颊绯红,一脸神秘。
视线落在她手上:“你拿着什么啊?”
月兰羞涩地将裹布层层展开,露出一本小巧册子。
封面看着挺正常,佳人才子在树下深情对望,画风雅致。
月兰将册子轻轻放在案上,目光不敢有片刻停留,面庞早已涨得通红:“此乃……姑娘先前索要之物……”
“我要的什么?”
寻真翻开册子,一下子看到古代版限制级画面,没反应过来。
“哦哦,这个啊!”
那天,寻真不过随口一说,没抱什么希望。
“谢谢你,月兰。”
月兰福了福身,低声叮嘱:“还望姑娘观阅时慎之又慎,万不可被爷见到了。”
月兰心道,唯待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际偷阅为宜。
此话不说,想来姑娘也是明了的吧……?
寻真立刻搁下了手中那本《水经注》,摆了摆手:“那你下去休息吧,我现在就看,叫引儿也不用过来了。”
月兰不禁轻呼一声,瞥向窗外,见日光朗照,青天白日,脱口而出:“这光天化日之下,姑娘怎可看此册……”
寻真不以为意:“现在怎么就不能看了?”
月兰:“姑娘……”
寻真连连摆手:“下去吧,下去吧。要不你在这跟我一起看也行?”
月兰还是黄花大闺女,怎堪观阅此等私密之册,寻得此册,已是鼓足莫大勇气:“好,奴婢还是候在外头,姑娘若有吩咐,唤一声即可。”
四下无人,寻真身心放松,直接将双腿抬起,搁在桌案上。
她一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手执着春宫图,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虽然是彩绘,但画风古拙,有点抽象。
不像现代那么写实逼真。
还没什么剧情,两模特在不同场景辗转,庭院桃树下、书桌前……不过,姿势和花样倒是挺多。
古代人只是看着含蓄,还是挺会的嘛!
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这方面的小说啊,得有点剧情。
纯看动作,也没意思。
恰在此时,谢漼突然而至。
入目所见,寻真双腿高翘,架在桌上,翠绿裙裾滑落腰间,露出素色中裤,两截纤细脚腕莹白如玉。
她单手举着图册,看得津津有味。
观其神色,不知瞧见何等妙处,竟嗤一声笑,旋即仰首,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粉腮轻鼓。
那模样,好不惬意自在。
浑然未觉有人靠近。
寻真正看得起劲,沉浸式研究。
这姿势是否有可行度。
古代人想象还挺丰富的嘛……
这么想时,手中图册猝然被抽离。
“诶,干嘛——”
寻真下意识惊呼,本来以为是月兰或者引儿,转瞬间,仔细一想,这两人虽然嘴上总念叨她,但从不会直接上手的。
而寻真呢,上次没穿外衫,被月兰好一番说教。
自那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一些举止她们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所以她总是趁月兰与引儿不在旁边,才敢这样,每听到脚步声,就急忙收腿,端正坐姿。也因此至今没被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刚才那页,画得挺不错的,还有文字搭配食用。
她正欣赏呢,一时大意,疏忽了周遭的动静。
待寻真惊觉时,已来不及掩饰。
寻真扭过头,谢漼站她身后。
一席淡青长袍,卓然而立。
他手里擒着那本春宫图,目光正落在寻真方才细细欣赏的那一页,面上神色莫辨。
图中所绘乃是一段颇为狂放的情景。
小桥流水之畔,书生情思涌动,猛然一撩衣袍,自后面将小姐抵于石桥栏前,口中喃喃低语。
“一别三月,小姐可知晓,小生每念及往昔欢好,心中便如蚁噬。尤其念及此处,更是情丝难断……”
之后,低叹一声。
“果真如小生记忆中那般,柔软温热,仿若春阳融雪、暖泉流淌。”
情状露骨,言语直白。
气氛好似凝固了。
寻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把桌案上的两条腿放下来,还是将春宫图从谢漼手中抢回来。
寻真目光游移不定,手脚似被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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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漼合上书,瞄了她一眼,视线移至桌案上寻真那仍未收回的双腿。
寻真忙不迭将腿一缩,迅速从桌案撤下,端正坐好,目光四处搜寻着鞋子。
一只在椅子旁,另一只被她无意间踢到床那边去了……
无奈,她先将一只脚伸进鞋子里,另一只脚略微提起,悬于半空,没有触地。
模样甚是窘迫。
寻真垂着头,想着该如何应对这尴尬境地。
谢漼却仿若无事发生,目光扫过寻真裙裾下的莹润脚趾,随后轻撩长袍,气定神闲,在一旁落座。
声线平稳,淡然问道:“药可按时服了?”
寻真点头:“嗯。”
谢漼:“还不曾想起一些来?”
寻真没直视,垂首低声:“嗯。”
寻真心下暗想,看来谢漼接受度还蛮高的嘛。
刚才那看书姿势,就是她妈见了,也得唠叨几句。
没个女孩样,哪有人把腿放桌上看书的。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之类的话。
刚想到这儿,便听谢漼道:“想来规矩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她不知该怎么答!
只能低着头。
谢漼继而又问道:“谁给你弄来的?”
谢漼问的自然是春宫图,寻真当然不可能卖了月兰。
弱弱地回:“我自己弄的。”
说完,似有些心虚,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脚指头微微蜷起。
谢漼看了眼,起身。
似乎要去问罪的模样。
“唉,等等——”
寻真见状,心中大急,霍然站起,慌乱中隔着衣袖一把抓住谢漼的手臂。
谢漼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寻真急切道:“你别怪她们,是我硬要的。”
谢漼目光落在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寻真察觉他的视线,手好似被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
两丫鬟心急如焚匆匆步入,待看清眼前景象,大惊失色。
二人不过稍稍走开一阵,便听人来报说爷来了,便觉大事不妙,姑娘正在看那私密之册,若是被爷撞个正着……
心中暗自企盼着姑娘机警,一听到爷的脚步声便能迅速将图册藏起来,此乃最为理想的局面。
然而现实比她们料想得更为糟糕。
待两人进得屋来,见谢漼与寻真在屋内相对而立。
谢漼仪容整肃,衣着齐整,身姿翩翩如玉立于屋内。
视线往里,转到寻真那边,两人顿时惊得瞪大眼睛。
只见寻真衣衫略显凌乱,一只脚半套着绣鞋,另一只光着,白皙的脚背在衣摆间若隐若现。脸上似乎还残留些许点心碎屑,瞧着颇为狼狈。
再看谢漼手上,可不正拿着月兰费尽周折买来的春宫图吗?
两丫鬟不敢迟疑,双膝跪地。
寻真在一旁呆呆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漼落座,声沉如水:“月兰,你且说来。”
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月兰开始认错,道生怕寻真在床笫之事上懵懂无知,以致日后冲撞了爷,这才斗胆私购了春宫图带进府。又连连自责,称自己一时糊涂,竟胆大包天,妄图插手他的房中事,实乃大错特错,悔恨万分云云。
谢漼面上平静,并未动怒,片刻后,他微微抬眸,问道:“是否……还有事未告知于我?”
8. 第 8 章
月兰垂首沉思片刻,低声道:“没了。”
谢漼问:“近些日子,真儿言行举止,可有失当之处?”
寻真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心内暗叫不好,只听月兰道:“姑娘近来……确在言行上肆意了些,不似以前那般时刻谨守礼数。”
谢漼又问了寻真平日里的行止细节,月兰将上次她穿中衣在房里溜达的事都说出来了。
谢漼转过头,淡淡瞥寻真一眼。
月兰说完,谢漼并未留下任何处置的话,起身,顺手将那本春宫图纳入袖中带走。
寻真眼睁睁看着他拿走,一句话也没敢说。
一屁股跌坐椅中,长长吁了口气。
不得不说,谢漼这人,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压迫感,当真令人难以忽视。
引儿将绣花鞋捡来,放寻真脚下。
月兰取了帕子,为寻真擦拭嘴角。
点心碎屑飘落,月兰用手接着,擦干净了,她问道:“姑娘,方才除了观阅那……图册,可还做了些什么,被爷瞧见了?”
寻真要是把那姿势对二人示范一遍,怕是要被念叨个没完没了。
当然不能说了。
“我忘了。”
月兰:“姑娘私下松散些原也无妨,可在爷面前,切切不可展露半分懒散模样。”
寻真仍惦记着那本被拿走的春宫图,心不在焉应一声:“哦。”
月兰叹了口气:“爷这便走了,也不知……”
寻真眼珠一转,试探问道:“我再让你想办法搞本春宫图来,你应该也不会答应了吧?”
月兰:“姑娘,您怎的还念着那……方才爷,一言不发便走了,也不知是不是恼了您。”
寻真撑额,随便他呗。
自那天收了寻真的春宫图后,谢漼好像把这事儿给忘了,又好几日没来。
月兰眉间愁云复聚。
引儿宽慰道:“许是爷忙于公务,想来……已忘了姑娘那日不雅之举。”
虽爷已允了贵妾名分,终究未成礼,只怕有变数。
月兰心忧,只低叹一声:“但愿如此。”
这个院子里唯一对名分无所谓的,也只有寻真了。
寻真正琢磨着造个人体工学椅出来。
毛笔用不惯,寻真让人取了些硬炭,她捏着炭条,回想着椅子的形状,在宣纸上勾勒轮廓。
“月兰,引儿,东都城内,有没有厉害的工匠?”
月兰面露疑色:“姑娘寻工匠作甚?”
寻真将草图给两人看:“我想做一把这样的椅子。”
月兰端详许久:“此椅好生怪异。”
引儿:“这椅背如此高耸,下方凸起之物是何?怎的还带着轮子?”
寻真指着解释:“这椅子可以转的,坐在上面,脚轻轻推一下就可以挪很远。”
月兰脑海中想象着那番场景,只觉太过不雅,为难地说:“姑娘,此椅太过奇诡,闻所未闻,便是东都城内最厉害的木匠见了,也未必能做得出来。且此等怪异之物,若传扬出去,恐惹非议,有损姑娘清誉。”
引儿也道:“正是,姑娘。”
寻真:“还没开始做呢,怎么就知道做不出来了?先试试,不行就算了。”
“姑娘……”
两丫头都感到奇怪,姑娘失忆后,脑中怎就凭空生出这许多奇思异想。
寻真搬出大杀器:“你们爷说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派人去找他……我只想要把椅子而已。”
月兰:“爷当真如此说了?”
寻真:“当然了,我会随便编造他的话骗你们吗?”
月兰点头:“既如此,待姑娘的图纸绘完后,便遣瑞宝呈予爷过目定夺罢。“
寻真:“好。”埋头认真绘制椅子的细节图。
谢漼下值归府,更了身常服,便往望仙楼赴宴。
瑞宝拿了图纸,去静远居寻谢漼,却被院中下人告知,爷不久前出去了。
望仙楼为东都城内最豪华的酒楼,声名远扬,无人不知。
酒楼高达三层,主楼与副楼间,架设凌空飞桥,连通楼间往来,似长虹卧波。
暮色降临,整座楼宇华灯齐放,上下通明,交相辉映,灿若白昼。
舞女与乐手在中央的飞桥上,轻歌曼舞,丝竹盈耳。一派纸醉金迷之象。
雅间门前皆垂悬细密精致的珠帘,帘上匾额以绫罗精绣而成。
雅间内的宾客,透过珠帘间隙,品鉴飞桥上的舞曲。
和着乐声,不时以指节轻叩案几。
谢漼撩帘而入,袍角拂动间,几瓣娇艳粉红花瓣随之飘落,悄然委地。
“五郎!”
潘竞手持一只竹箸,正随着乐曲节奏,有韵律地敲击着桌案。
见好友至,抬眼望去,只见谢漼微微抬手,拂去身上的花瓣。
此时,廊外一行舞姬袅娜行至栏杆旁,手提精巧花篮,朝楼下撒着花瓣。
潘竞瞧着谢漼身上沾满了花瓣,心下明了。
定是被那些舞姬格外眷顾,故而“厚赠”。
于是,他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揶揄之色,打趣道:“五郎好是风采,我瞧着,这舞女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谢漼神色自若,缓缓坐下,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清酒,轻啜一口,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未置一词。
韩现朗声笑道:“五郎名扬东都,还有那一桩救风尘的佳话,这些舞姬们谁不心向往之?只盼郎君亦能垂怜,援手一二,也好跟着过那锦绣日子。”
潘竞拊掌,在一旁附和:“是极是极。”
二人所指,乃是两年前旧事。
彼时,谢漼连中两元,在士林之中大放异彩,前途一片光明。
许多世家名门皆在暗中留意,思量着是否要与谢家联姻结亲。
潘家本有与谢家结亲的意思,然而,听闻谢漼内院之中竟有一女子,竟是青楼出身的乐伎。
潘竞的大伯母心存疑虑,问潘竞此事是真是假。
潘竞为自家妹子的终身幸福考虑,直言不讳道:“大伯母还是息了此念罢,谢家五郎实非良配。”
言语间,委婉点出那女子之事。
潘竞大伯母听后,不禁暗叹,本以为寻得如意郎君,孰料私下竟如此行止,婚聘未定便与贱籍女子牵扯不清,实在有失体统。
谢家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弟的,竟致郎君这般行事。在外头偶尔逢场作戏也就罢了,竟然还将人带到家里去。
潘竞的大伯母随后便打消了联姻的念头。纵使谢五郎何等才华横溢,人前皎如明月、高华出尘,内里却有此等“瑕疵”。
原以为是谪仙般人物,怕是传言有误。她断不肯委屈了自家娇娇女儿,于是作罢。
恰在此时,屋内琵琶女一曲终了。韩现抬手挥了挥,示意她退下。那琵琶女盈盈一福,眼波却似有若无地飘向谢漼。
韩现叹了一气,故意说道:“我与子尚,皆不如五郎啊。”
“莫再拿我说笑。”谢漼浅笑,从容地为两位好友斟酒,“今日得闲,不若行个酒令?”
二人齐声应和。
垂帘之内,时光飞逝。
归府时,月挂柳梢,谢漼脸上浮着微微醉意,脚步却稳。
到了静远居,仆人与他说,酉时二刻,清挽院的瑞宝来过,似是有事。
谢漼静思片刻,那仆役见状,遂又问道:“小的这便去传瑞宝来?”
谢漼摆手,转身,抬步朝着西边行去。
亥时初刻,寻真正趴在床上看书,这个点在古代算很晚了。
她早早便让月兰与引儿回屋安歇去了。
手中这本《灵狐志异》,情节平乏无趣,讲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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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书生偶然救了一只小狐狸,然后小狐狸修成人形来报恩的故事。
古言晦涩,寻真需细细琢磨每句的意思才能看懂。
瞧着瞧着,困意上涌,脸压在书上,不知不觉阖上双眸。
半梦半醒间,腰间被一只温热手掌轻轻一握。
寻真顺着那力道翻了个身,双手抱着锦被,一只腿压在被下,另一只在上面,将被子夹在腿间。
烛火闪烁摇曳,在她玲珑曲线上投下斑驳光影。
寻真迷迷糊糊间想起还没吹烛,半睁眼眸,却惊见床边立着一人,吓得她陡然坐起。
她懵懵地看着谢漼,仰着脑袋。
双眸朦胧,仿若仍置身于梦境中。
“你怎么来了?”
谢漼将枕畔的《灵狐志异》移至一旁。
寻真方才趴着睡,脸颊压出两条浅淡红印。
谢漼看着那红印道:“怎的,我不能来此?”
寻真瞬时清醒,匆忙下床,趿鞋时竟绊了一下,身体一歪。
谢漼伸手一揽,垂眸瞧着她:“如此冒失。”
寻真忙往后一退,脱离他的掌控,微微垂首,咬了咬唇,终是唤出那声“爷”。
“这么晚了,爷过来有何事?”
说时,怎么都觉得别扭,舌头差点打结。
谢漼缓缓收了手,端详她许久,而后转身,于一旁的梳妆台前坐下。
“日间,不是遣人寻我?”
哦,原来是那个。
寻真轻捏着衣角,心中纠结一番,趿着绣鞋行至外面案几前,取出那张人体工学椅图纸。
谢漼视线随着她行动游移。
“……是这个。”
寻真将折叠的宣纸递给他。
谢漼接过图纸,却未即刻展开,只轻轻捏于指尖,注视着她。
寻真莫名涌起一种被罚站的窘迫感,等了会,瞄他一眼,与他目光交汇瞬间,又急忙转开:“那个……你先看看吧……”
谢漼垂首,长指徐徐展开宣纸,寻常动作在他做来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图纸分为两部分,上方绘着人体工学椅的全景图,下端则是拆解图,座椅的各部件尺寸皆被详细标注,且依照当下时代的刻度予以说明。
谢漼审视时,并未如月兰与引儿那般流露出诧异之色。
寻真心底蓦地紧张起来,开口解释道:“我想找个工匠,做一把这样的椅子出来……详细方案我写在背面了。”
闻言,谢漼将宣纸翻转过来。
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映入眼帘。
这是寻真用毛笔写的,着实费了一番心力。
她先用简体字起草,再查阅《说文解字》,逐字替换。
这几行字大略写着,椅子各个部位适宜采用何种材质,以及几点要求,譬如中间的轴须灵活可转,椅身亦能旋转,固定滚轮处须稳固……
谢漼捏着图纸,默默凝视,一语不发。
寻真又道:“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了吗,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你。”
谢漼抬起头来。
寻真呼吸一滞,视线飘开。
谢漼手指轻轻一触,那黑色笔迹晕染开来,指腹留下一抹污灰。
“此乃炭条所书?”他问。
寻真点点头。
谢漼将图纸折了两折,随手放在梳妆台上,淡然道:“安置罢。”
……啊?
寻真一怔,望向谢漼。
他这是直接将她的话忽视了?
谢漼的目光投过来。
寻真心中莫名憋屈,“哦,好……”
她转身上床,爬到一半,忽然想起月兰与引儿跟她科普的那些玩意儿。
比如睡外侧,睡前需伺候更衣……
寻真身形一顿,爬床动作戛然而止,膝盖抵着床沿,臀部微撅对着谢漼。
9. 第 9 章
寻真思忖片刻。
管他呢!
旋即快速爬到里侧,溜入锦被中。
平躺于榻上,纹丝不动,没去瞧谢漼。
惊了片刻,谢漼唤来丫鬟。
随后,他步入净房,沐浴更衣毕,再度踏入内室。
烛火熄灭,室内一片幽寂,唯闻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寻真耳畔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她双手攥紧锦被,思绪又纷扰杂乱起来。
鼻尖隐隐嗅到一丝酒气。
谢漼喝了酒吗……
腰间忽然被什么轻触。
是谢漼的手!
寻真周身汗毛顿时竖起。
他的手掌缓缓贴上,手指隔着那薄薄一层中衣轻轻握了一下她的腰肢。下一瞬,她便被揽过,撞入谢漼怀中。
寻真一声低呼,身子瞬间弹起,慌乱地往后缩,至墙边。
昏暗中,寻真听闻窸窸窣窣的声响,谢漼应该坐了起来,似乎正凝视着她。
寻真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罢了,睡吧。”
须臾,他轻声落下这句话,又重新躺下。
寻真心跳如鼓,扑通扑通急速跳动。她躺回,一侧肩几乎是紧紧贴着墙壁。
良久,心跳才渐渐平缓。
刚才谢漼是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
许久,谢漼没有再动,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悠长。
寻真才放心,闭上眼睛,渐入梦乡。
翌日醒来,谢漼已经不在了。
月兰满脸喜色:“姑娘,爷特意吩咐我等莫要唤醒您呢。”月兰这下便放心了,上次春宫图被发现,爷并没有处置,还是如此疼惜姑娘。
寻真刚睡醒,双手摊在床上,呆坐着。
想起什么,目光投向梳妆台,上面空空如也。
她下了床,过去拉开抽屉,没有。又去外面书案找。
引儿轻声问道:“姑娘在寻何物?”
不会被谢漼拿走了吧?
寻真:“我的那张图纸,你们看到了吗?”
月兰:“爷拿走了。”
果然!
寻真:“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月兰:“爷说,今日大夫仍会来,为姑娘问诊。”
寻真又问:“那我的椅子呢?”
月兰:“爷拿走了,想来应当会为姑娘去寻工匠罢?”
会吗?
未时,大夫如期而至。细细查看寻真后脑,见那两处肿包皆已消退。遂换了另一副药贴,这药主要是助她恢复记忆的。
这次药比上次苦数倍。寻真喝完,整张脸皱作一团。
即便吃了蜜饯也压制不住那满口苦味。
这得放了十斤黄连吧!
一日还要喝三次。
次日,寻真瞧见药碗,想起那滋味,不禁干呕了一下。
月兰赶忙劝慰道:“姑娘若是期望早早恢复记忆,此药断不可少,大夫说了,虽苦涩了些,药效颇佳,饮半年应能渐渐恢复了。”
引儿手持一罐蜜饯亦道:“是啊,姑娘,咬咬牙便饮下罢。”
天呐,半年!
寻真一脸生无可恋,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
月兰又道:“姑娘,瑞宝方才与我说了,爷请了教习嬷嬷来。即刻便要到了。”
寻真嚼着蜜饯,疑惑道:“教习嬷嬷?”
月兰解释道:“听闻这位严嬷嬷先前是在宫中伺候娘娘的呢,待嬷嬷来了,姑娘可得用心研习。”
寻真一愣,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要干嘛?”
引儿接话道:“是爷请来给姑娘教规矩、识礼仪的。姑娘如今前尘尽忘,规矩自当重新学起了。”
寻真:!
见寻真一脸难以接受,月兰轻声说道:“爷还留了话,十日之后会来看姑娘学得如何。想来这十日便是期限了吧,若是姑娘没学好,怕是要一直学到爷满意为止。”
引儿给她打预防针:“姑娘,这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免不了严厉,若实在学不会,怕是会用些小手段,姑娘须得用心,认认真真学,不能让嬷嬷看轻了,也不让爷白费了苦心。”
寻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童年阴影“容嬷嬷”,不由得脱口而出:“她不会打我吧?”
月兰连忙安慰道:“最多也是打手板了罢,姑娘不必太过担忧,日常礼仪都很好学的,不难。”
打手板!
还体罚!
寻真担忧了好久。
待那嬷嬷来了,相处了一阵,寻真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严嬷嬷只看着凶,说话严厉了些,手上虽拿着戒尺,却也只是用来指出她的错误,并未真的打她。
寻真向来敬重师长,打起精神应对。
走路时,严嬷嬷要求脑袋不可乱动,重心务必沉稳,又为寻真带上发饰,强调步摇丝毫不能晃动。
光是走路,寻真练了整整一日,直练得腰酸背痛。
只觉得比军训还要累!
寻真稍一松懈坐下,后背便被戒尺轻轻敲了一下。
“娘子坐姿切不可随性散漫,身要挺直……脊梁似有一股劲儿轻轻上提,莫要歪斜。双腿并拢,微微侧向一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节不松不紧。”
严嬷嬷声音严厉:“娘子当牢记,入座时切忌左顾右盼,失了稳重之态。此乃彰显身份修养之举,万不可轻忽。”
寻真做出严嬷嬷要求的姿势。
听她继续念:“娘子须知,坐姿绝非一时之事,而需时时刻刻端持。不可稍有懈怠,须臾间的松散都可能坏了周身的仪态……唯有如此,方能将这雅态深植于心,融入骨血,一举一动皆成风范。”
神思游转。
寻真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谢漼的身影。
从没见他塌腰,仪态有亏之时。举手投足间,仿若天成。
深植于心,融入骨血,一举一动皆成风范。
说的就是谢漼那样的人。
暮色降临,寻真已然累极,整个人瘫软如泥,四肢散开,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两丫鬟见寻真实在疲倦,也都不忍心提醒这睡姿不雅,只默默为她盖上锦被,悄悄退了出去。
寻真梦里都是严嬷嬷。
上半夜,被严嬷嬷追杀。下半夜,被严嬷嬷压着扎针。
那可恶的谢漼却只是坐在一旁悠然自在喝茶,冷眼旁观。
寻真正咬牙切齿间,被人轻轻拍醒。
“姑娘该醒了。”
寻真拥着被子,见严嬷嬷立在床边,恍惚间仿佛与梦境重合,不禁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
望向窗外,天才刚亮!
接着,严嬷嬷便开始讲解如何在上下床、洗漱、穿衣时保持动作优雅。
寻真刚睡醒,只觉严嬷嬷的话从左耳进,又从右耳飘出,根本没听进多少。
“姑娘可听明白了?”严嬷嬷问道。
寻真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姑娘便与老身示范一遍罢。”
寻真重新表演上下床。
严嬷嬷在一旁纠正。
“靠近床时,步幅需轻盈且缓,莫要莽撞急切,失了娴静之态。先以手轻轻抚裙,微微侧身,臀部轻缓下沉,坐在床沿,只着边际,切不可大幅落座,致令床榻震动。”
“而后,双腿徐徐挪移上床,要并拢齐整,不可交缠错乱,亦不可随意踢腾……”
上下床反复折腾了几次,寻真只觉得膝盖都麻木了。
直至严嬷嬷总算点头道:“尚可。”
……
如此一连学了五日,寻真学习态度认真,每日神速进步,第六日,严嬷嬷终是露出些许笑容。
“姑娘大有进益了。”
寻真缓缓颔首:“多谢嬷嬷夸奖。”
严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寻真当然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十二年应试教育,应对之法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严嬷嬷在时,寻真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严嬷嬷一旦离开,又恢复原型。
两丫鬟虽瞧在眼里,心疼她这些日子的劳累,也只装作未看见。
寻真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脑海中有个倒计时牌。
只要撑过十天,等谢漼看过,这折磨就结束了!
十日后。
严嬷嬷向谢漼禀告寻真的表现,脸上满是赞赏之色,道寻真于规矩礼仪上虽一窍不通,宛如一张白纸,却坚韧非常,努力做到极致,直至身子实在支撑不住才会停下。五日便已学得极好,现下,已学成,她已无甚可教之处了。
谢漼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寻真种种行止,沉思半晌后,微微点头。
隔日,谢漼跨入清挽院。
寻真提前得知消息,心想,应该是谢漼出现后,考试就开始了。
她在院门口等着,待看见谢漼的身影了,立刻站直了。
待他走近,寻真轻轻福了福身。
谢漼停在寻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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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细细打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而后抬步。
寻真跟在他背后,脚步轻移,头上步摇纹丝不乱,步子小而稳,唯见脚尖从裙摆下露出一点,裙摆随之轻轻飘动。
谢漼在案前坐下,寻真从月兰手上接过托盘,为谢漼斟了一杯茶,放他面前。
谢漼目光顺着茶杯上的手,移至她面上。
果如严嬷嬷所言,已然学成。
谢漼轻执茶杯,唇略触杯沿。
“可用了饭?”
“在等爷呢。”寻真回道,“爷现在可要用饭?”
谢漼点头。
寻真候在一旁,为他布菜。
谢漼吃了几筷,见她额上沁出汗珠。“坐下一起用吧。”
“是。”寻真颔首。
八月初,酷热难耐。
谢漼屋中冰块不断,整日阴凉,丝毫不觉炎热。
谢漼问道:“怎的不放冰块?”
月兰忙答:“姑娘才出了月子,大夫说,仍需好好养着,不能贪凉,怕落下病根,因此奴婢不敢用冰。”
谢漼点头,目光投向寻真,见她吃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皆合乎礼仪,无半分粗鄙不雅之态,暗自满意,面上却不露声色,温言问道:“这几日习规矩,可累?”
寻真摇头:“不累。”
谢漼道:“如此很好,先前那小儿憨态,以后万不可再有。”
小儿憨态??
寻真微微笑道:“是。”
谢漼放下筷:“我尚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你歇着罢。”
寻真垂着脑袋:“是,爷您慢走。”
快走!
谢漼站起身,手掌盖在寻真脑袋上。
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寻真浑身一僵。
谢漼的袍袖在颊边拂过,带起丝丝麻痒之感。
待他气息远去。
寻真陡然松懈下来,终于自在了,松了腰,夹菜吃饭。
-
寻真发觉她这院子,位置还蛮偏的。
庭院后,一泓池塘静卧。
再往远处眺望,一道偏门隐于草木间。
寻真溜了出去,月兰与引儿顿时惶恐万分。急令一众仆人四散探寻。
待寻真现身,月兰疾步向前,双手紧紧握住寻真手臂,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确定寻真完好无损后,方才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嗔怪道:“姑娘,您这一去,可真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寻真:“我就在旁边逛了逛。”
想以前,姑娘连房门都不怎么出,最多也只在院中走一走。
月兰:“姑娘,您是忘了,爷此前有过交代,尽量不要出院子。”
寻真:“为什么?”
月兰:“料想是爷担忧姑娘会遭遇不测。”
寻真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被掐脖的场景,打了个寒噤。
“不出去,也有危险,上次我还不是差点被掐死。”
引儿赶忙连呸数声,急道:“姑娘,此等不祥之字,可万万不能随意出口!姑娘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寻真瞅着她笑。
月兰端来药碗,轻声催促:“姑娘,该饮药了。”
寻真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凝住,愁眉苦脸地端起药碗。
勉强饮完,只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很想吐。
心想,她是装失忆,不是真失忆。
这药岂不是白喝,纯纯折磨!
午后,骄阳高悬于碧空,蝉鸣此起彼伏。
寻真将沙袋系在手腕上,练毛笔字。
热气蒸腾,静不下心。
于是寻真将引儿和月兰支出去,跟她们说,看到有人来,就在外面唤一声。
待两丫鬟离去,寻真到床前,脱掉碍事的外衫,身上只留一件肚兜与一条中裤。
才觉得清爽自在了。
寻真一手持书,另一只手持扇子轻摇,躺在床上。
在宽阔的拔步床上肆意翻滚,一会这个姿势,一会儿那个姿势,时不时伸展腰肢,惬意得很。
其实古代版吊带还蛮好看的。
寻真捏着肚兜,细细端详起来。
版型精巧,完全贴合身形,胸前绣工精致细腻,繁复花纹栩栩如生。布料质地虽偏硬挺,触手却并不磨人。肩后系带的用料也很好。
放现代,稍作改良,就是时尚单品。
可惜在这里,室内穿都不行。
寻真想着又叹一口气。
10. 第 10 章
谢漼正在谢二爷书房中。
谢彦成眉峰微蹙,沉声道:“如今赋税苛重,长此以往,民怨必深,恐生变乱。缮之,你素来机敏,对此可有良策?”
谢漼略作思索:“侄儿以为,当务之急乃是重新清丈田亩,务使赋税征收皆依田亩实数而定,如此方能确保税负均平,不令百姓蒙受不公。”
“再者,需着力整饬户籍制度,详定丁口之数,令纳税人口清晰可稽,差役摊派亦能各尽其力,务求公允。”
言至此处,稍作停顿,继而又道,“可削减诸多繁杂苛捐杂税,仅留存如田赋、户税等必要正税,以纾民困。”
“而从长远计议,当大力劝课农桑,鼓励精耕细作,且积极兴修水利,疏浚河道,筑堤固堰,如此,民生富庶,即便赋税稍减,亦足保国用无虞,仓廪充盈。”
谢彦成静静聆听,频频点头,对这自幼由他亲自教导、天资卓绝的侄儿深感满意。
然心底却又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侄儿什么都好,德才兼备,仪表堂堂,唯那桩婚事,太过轻率随意,实难令人称心。
吕家那姑娘,无论才情、容色、门第,与他相较,皆如云泥,实非良配。
至于西院那个伎子,更是身份低微,难登大雅之堂,更不必提。
念及此处,谢彦成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缮之,你将及冠,你房中之事,二伯本不该置喙。你如今前途一片光明,圣眷正隆,二伯忧心于你,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于女色一道,需更加持重自省。”
谢二爷一顿,语气稍稍加重了,注视着谢漼:“切不可沉溺其中,否则恐为仕途之累,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谢漼神色澹然,应道:“侄儿明白。”
谢漼出了谢二爷的院子,行于庭院回廊间,脑中仍盘桓着那道赋税之题,将方才所陈诸策细细推演,逐条深化,斟酌每一处关窍,筹谋每一步施行之法。
及至静远居时,一篇关于赋税革新的策论已在胸中初具雏形。
文思如泉,沛然奔涌。
书房内,他径直行至书案前,展纸援笔。
笔锋游走如龙蛇,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书毕,他凝神专注,逐字复览。
片刻后,另取纸张,补写一段论述。
终了,再次从头到尾检视一番,确认无误,方微微点头,将文稿收好,置于一旁。
一晃眼,暮色四合,腹中微觉空乏。
小厮轻步入内,恭声问:“爷,可要传膳?”
谢漼搁下手中书卷,淡声道:“去清挽院。”
谢漼忆起二伯方才所言。
二伯竟疑他乃耽溺美色、玩物丧志之辈。
于他而言,女色不过闲暇点缀,可有可无,如何能到克制不住的境地,更莫说因此贻误仕途?
不禁微微摇头,唇角略略上扬,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谢漼一到清挽院,整个院子的人都忙碌起来。
饭桌前。
寻真立在谢漼一旁,手拿玉筷,为谢漼布菜。
此刻已是戌时,按现代时间就是晚上八点半,在古代,一般这个点都睡了。
寻真两小时前就吃过了,早早躺上床,让所有人去休息。
谢漼现在过来,害得她们都得加班!
心里怨念,面上当然不敢显露出来。
谢漼目光落在寻真身上,见她仪态端方,举止合度,心中暗暗赞许,遂轻声开口道:“坐下同用些罢。”
寻真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就当吃宵夜了。
食毕,谢漼起身,踱步至庭院之中。
他负手而立,仰首遥望夜空。
此时已近月中,那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几近圆满。
今夜苍穹澄澈如练,无一丝乌云,亦无半缕清风。是赏月的好天气。
寻真本想直接回屋休息,月兰扯扯她衣服,眼神暗示。
寻真懂了,是要她等着,一会儿还要侍奉谢漼洗漱。
寻真打了个哈欠,心想,来到这古代,作息倒是变得规律了。
要以前,这个点还在刷题呢。
寻真的目光落在谢漼的背影上,感叹,古代人也没什么娱乐消遣活动,这些个文人雅士,除了吟诗作画,大概也只能赏赏月了。
谢漼衣袂轻拂,转过身来。
寻真匆忙间调整身姿,瞄了眼谢漼,他应该没有看到她懒散的姿态。
谢漼进屋,吩咐丫鬟准备纸墨,迈向桌案。
案上,雪宣已铺就。
丫鬟上前,正欲执墨研磨,谢漼抬手,示意丫鬟退下。
丫鬟们鱼贯而出,屋内瞬时静谧无声,只剩谢漼与寻真二人。
谢漼回首,目光落于寻真身上,眸色清皎如月,唤她一声。
“真儿。”
那声音仿若一缕幽风,轻轻拂过寻真耳畔。
“……嗯?”
寻真正思绪飘飞,神游天外,被谢漼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说真的,她极其不适应谢漼这么叫她。
怎么原身恰好名字跟她一样呢。
怕她穿越没代入感吗?
那双桃花眼注视她:“来,为我磨墨。”
寻真应了声,走过去。
解锁“红袖添香”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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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
寻真不小心水倒多了。
这要是直接把墨锭放进去,就满出来了。
寻真拿着墨锭,面露尴尬。
抬眸,对上谢漼的目光,解释道:“……那什么……严嬷嬷没教我这个。”
谢漼不语,挽袖。取过砚台,将其中多余的水倒入一旁的小碟之中。
寻真犹豫要不要把墨锭给谢漼,让他自己磨。
没等她纠结出结果,谢漼的手已经伸来。
修长且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寻真眼睫颤了颤,想挣脱束缚。
谢漼手上的力道一紧,不容抗拒。
“无妨,万事皆可从头学起,不必慌张。”
谢漼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他圈握着她的手,引着墨锭在砚池中徐徐回旋。
墨锭在砚台中缓缓转动,墨香渐渐四溢开来。
不多时,谢漼停下,松开了寻真的手,转而取过一支狼毫笔,笔尖轻沾墨汁,墨色在笔尖凝聚。
“如此,便好了。”谢漼抬眸,望向寻真,“可记住了?”
寻真垂首,手背上残留着几缕淡红色的指印,须臾间隐去。
清冽的雪松气息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
谢漼的气息冷冽而独特。
寻真的双脚好像生了根,被钉在原地。
她望着自己的手,应了一声:“嗯。”
谢漼起笔作画。
笔锋流转,一气呵成。
一幅《游子观月图》跃然纸上。画中,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孑然独立于皓月之下,衣袂飘飘,仰头望月。
谢漼外袍上,沾染了点点墨迹。
谢漼举画欣赏,低吟两句诗。
随后,他蘸墨挥毫,将诗句题于画上。又取过一方小印,钤于右下。朱红一点,缀于墨色画卷。
“真儿以为如何?”谢漼问道。
寻真站在一旁,歪头看。
她当然是念不出诗来的。
客观地说:“画得很好。”
谢漼看着寻真,轻声吟道:“月下观玉人,秋水濯芙蕖。”
……嗯?
玉人。
在说她?
寻真脸上没什么反应。
她努力憋住一个哈欠,谢漼什么时候结束啊,她真的有点困了。
谢漼今日似是兴致颇高,又提笔开始创作。
“真儿若是乏了,便先去安歇罢。”
寻真正等这句话,赶忙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向内室。
头刚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至于谢漼什么时候上床的,她浑然不知。
11. 第 11 章
八月十八,晨曦微露。
寻真被丫鬟唤起,换上为纳妾仪式所备的服饰。
一袭桃红罗裙,上面绣繁复精致的花卉暗纹,流光浮动间,似有幽香。外罩一件同色薄纱对襟长衫,领口与袖口处以金线密密绣着连绵回纹,华而不俗。
一头青丝被挽成同心髻,数支金簪步摇与翠玉发钗交错簪于发间。
这一身桃红虽不及正红炽烈,却也似春日灼灼桃花,映得她面若云霞。
寻真手持菱花镜,仔细端详,只觉得镜中的人陌生极了。
“姑娘真美!”丫鬟们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谢漼静静立在堂中,寻真抬眸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他身着一袭绯色圆领大袖袍,腰间革带紧束,玉佩悬垂。
晨光自门外倾泻而入,落在他面上。
在阳光与绯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然,似琼林玉树。
那双桃花眼下的一点泪痣,于光影氤氲间平添几分秾丽。
谢漼素日的清冷气质,此刻被这抹浓烈的红晕染出几分人间烟火味。
谢漼目光在寻真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冲她伸出手。
寻真垂首,袖中的手攥了攥,终是递了出去。
谢漼宽厚而温热的手掌将她握住。
寻真只觉掌心潮热,不自在极了。
之后,她便被他牵着。
跨过朱漆院门,沿着深深长廊慢慢走着。
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寻真好奇地四处打量,目光掠过谢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楼阁叠嶂,亭台错落,雕梁画栋极尽工巧,回廊百转千回。
只是这墙院深深,高墙峻宇,似一道无形枷锁,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一路上,仆人们目光纷纷投向那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
刚入谢府不久的小丫鬟青禾,正匆忙走着,忽地停住了脚步。
金光下,那位公子面容俊美,气质清贵绝俗,周身恍若笼罩着一层令人无法逼视的光晕。
青禾自幼生长于市井,何曾见过这般谪仙似的人物,一时竟看得痴了。
一旁的丫鬟见她这般痴傻模样,赶忙伸手戳了戳她:“青禾,你看傻啦!”
青禾如梦初醒,恍恍惚惚:“那个是谁?怎如画中仙人一般……”
那丫鬟似是见惯了旁人对谢漼的惊艳之态,面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解释道:“咱们府中的五公子呀!那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仅如此,生得更是俊美无俦,多少名门闺秀都倾慕不已呢。”
青禾听闻,不禁咋舌,喃喃:“……原来那便是五公子,果真如传言一般,人中龙凤。那他身旁的,定是五公子的夫人了?”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丫鬟顿时变了脸色,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轻蔑,撇了撇嘴道:“当然不是!”语气中满是不屑,“你刚进府,府中的很多事都不知,那位啊,不知使了多少狐媚手段,才攀上了五公子,哎,可怜五公子,那般光风霁月的人,却被她迷惑,害得五公子……”
青禾好奇心大盛,急忙追问道:“害得五公子怎么了?”
丫鬟赶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无人留意,才凑近青禾,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晚间回了房,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踏入祠堂。
香烟袅袅,牌位林立,肃穆无声。
谢漼率先拈香,长身而立,敬拜。
寻真在一旁,亦步亦趋,学着谢漼的模样,下拜。
拜完祖先,二人转入正厅。
因只是纳妾,仅二房几位长辈在场。
厅内,首位上坐的是谢二爷谢彦成与其夫人。
谢漼与寻真并肩而至,二人一同跨过门槛。
刹那间,逆着门外涌入的绚烂晨光,屋内众人只觉眼前光影缭乱,难以真切辨明二人面容,唯见两道身姿卓然,仿若自画中走出的一对璧人。
谢漼之才,名动当世,堪称人杰。
寻常人在他身侧,无论男女,皆如萤火比之皓月,黯然失色,仿佛无端矮了半截。
然而此刻他新纳的这房妾室,立在他身侧,步履沉稳,不疾不徐,眉宇间不见半分谄媚怯懦,神态不卑不亢。
这般气度,令在场诸人心中暗自纳罕。
如此风范,怎会是那等贱籍出身的女子所能有?
谢彦成目光在寻真身上流转,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眼前这女子,与他心中所预想的模样大相径庭。
观其风姿仪态,优雅从容,落落大方,怪不得能令一向清冷自持的侄儿另眼相待。
这般品貌,倒是与侄儿颇为契合。
“这是二伯。”谢漼于一旁轻声提点。
“二伯。”寻真启唇,双手捧起茶盏,递给谢彦成。
谢彦成接过茶盏,微呷一口,随后微微点头,缓声道:“既入了我谢氏门庭,往后当时时谨守本分,尽心侍奉五郎,恪遵妇德,勤勉持身,为谢家绵延子嗣,万不可有违家训,行差踏错。”
“是。”寻真垂首应道。
寻真逐一向长辈们敬茶。
她机械地跟着谢漼,口中的称呼叫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记住谁是谁。
不过,这群长辈里怎么没谢漼他爹?
一轮敬茶,寻真双腿酸痛起来,脚步开始虚浮。
一时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她心下暗叫不好。
糟了,不会要当众出丑吧?
谢漼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圈住了她的腰。
寻真只觉腰间一紧,身子便被一股力道扶正。
谢漼俯首,唇贴着她耳廓,低语:“很快便好了。”
寻真轻应一声:“嗯。”
寻真抬眸,下一个是——
是个美女,看年纪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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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差不多。
不过,这美女看向她的眼神却很冷,透着丝丝寒意。
此时,谢漼的声音在寻真耳侧响起:“这是夫人。”
哦,谢漼他大老婆。
寻真从月兰手中接过茶盏,上前几步,手臂平举,姿态恭顺,道:“夫人。”
吕氏却并未即刻接过,她嘴唇紧抿,美目中神色复杂难辨。
沉默良久,才抬手接过茶盏。
她只是嘴唇轻轻碰了碰杯沿,便算完成了这受茶之礼。
寻真垂首敛目,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头顶。
一股冷飕飕的风蹿过脊背。
直至中午,正厅中摆下数张桌案,众人入席用饭。
待宴席终了,这场纳妾仪式方算圆满完成。
自此,寻真便算是谢漼名正言顺的妾室了。
众人渐次散去。
谢漼转身,再次向寻真伸出手。
寻真询问的目光投去。
“随我来。”谢漼道。
吕氏眼睁睁望着二人携手离去的背影,双手不自觉攥紧,指尖嵌入掌心。
回到内室,身旁的婆子上前劝慰道:“夫人何必与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置气?方才老奴都瞧得真真的,那副做派,不知显摆给谁看,一股子小家子气,给夫人您提鞋都不配!”
吕氏苦笑:“夫君偏生就喜爱她那样的。”
宋嬷嬷接话道:“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今日见了,老奴这心反倒踏实了。原以为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色,能将爷迷得神魂颠倒,如今看来,连夫人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凝冬,你说是不是?”
凝冬连忙点头称是:“嬷嬷说得再对不过了,真真是比不上夫人的一根手指头。奴婢方才也细细看了许久,都没琢磨出来爷到底是看中她哪里……”
宋嬷嬷满脸不屑:“那腌臜地方出来的,能有什么正经手段?说来都嫌污了嘴!只可惜……竟叫她侥幸逃了过去!”
吕氏却仿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盯着窗口,一言不发。
宋嬷嬷兀自喋喋:若不是她走了大运,诞下小公子,哪来今日这般造化!”
谢漼引着寻真来到一处小屋。
推开门扉,屋内陈设简净,有一张小巧的床,床边坐着一位婆子。
见谢漼与寻真入内,婆子赶忙起身行礼。
谢漼略一摆手,令其退下。
屋内只剩寻真、谢漼以及小床中那尚在襁褓的婴儿。
寻真走近床榻,握住床栏,目光落在那裹于锦被中的婴儿身上。
小家伙睡得正香,脸颊饱满粉嫩,小身子肉嘟嘟、软乎乎的,惹人怜爱。
心口好似被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转瞬间,那疼痛又化作一汪温热的水,汹涌着无尽的疼惜。
谢漼道:“我为他取了一字,名璋,乃‘圭璋特达’之璋。乳名便唤作恒哥儿。”
12. 第 12 章
这是原身的骨血。
寻真凝视着这个熟睡的婴儿。
身体里还残留着原身的情感。
原身一眼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走了。
在这个时代,身为妾室。
亲生的孩子不能养在自己膝下,日后还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人为母亲。
寻真心头沉甸甸的。
谢漼:“你可在此处稍作停留,时辰差不多了,我让承安送你回去。”
寻真:“好。”
谢漼说完就走了。
寻真俯身,伸出指尖,戳了戳婴儿软软的脸颊。
婴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眉眼处,像极了谢漼。
鼻唇间又隐隐约约有几分寻真的影子。
寻真走近,与婴儿对视。而后,她在小床旁坐下,趴在床栏上,手随意地搭着。
有些无聊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谢漼口中的“稍作停留”是多久。
婴儿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寻真一会儿,冲着她伸出小手来。
寻真伸出一根食指过去。
婴儿那小小的五指瞬间将她的手指握住,紧紧不放。
寻真的心中刹那间生出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仿若有一股暖流自指尖流淌至心田。
她晃了晃手指:“可怜宝宝,你亲妈已经没了……”
半个时辰后,谢漼的人来了。
承安得了令前来,爷特地跟他说了,若是姨娘不舍,可再容她待上片刻。
却不想,寻真并无半分不舍之意,见他来了,起身,理了理裙摆,头也不回地离去。倒是奇了。
窗格间透进来的阳光,斑驳陆离,洒在婴儿的脸上。
婴儿不哭不闹,安静得如同瓷娃娃一般,小脸微微歪过去,清澈的眼眸看向门的方向,似是在追寻那离去之人的身影。
寻真回到院子,总算能透口气了。
众丫鬟见她归来,皆满面喜色,盈盈福身,齐喊她“姨娘”。
声音在庭院中此起彼伏,寻真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但也没阻止,随她们叫。
内屋,月兰和引儿替她除去身上繁复的首饰。
寻真躺在榻上。月兰和引儿分立两侧,为她捶腿捏肩。
月兰:“奴婢方才瞧见爷带您走了,是不是去见小少爷了?”
寻真:“嗯。”
月兰顿时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听旁人说,小公子长得极像爷,那眉眼、那轮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不定也是个文曲星再世哩。等小少爷长大了,姨娘您可就有福啦。”
寻真脑海中浮现出那婴儿的模样,确实挺像谢漼,是天生的美男胚子。
不过智商就不一定遗传了。
听说谢漼他亲爹没什么出息,生母也身份低微。
还不是基因突变生出个谢漼?
寻真:“今天我怎么没看见四爷?”
寻真说的四爷,正是谢漼的生父。
虽说谢漼自幼由谢二爷教养,可这纳贵妾之仪,对谢漼来说,也算是件大事儿了,他的生身父亲却连面都不露。
月兰:“这……奴婢实在不知。四爷已接连多日不在府中了。”月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道:“说来,爷也着实是个可怜之人呐。那般优秀出众的好儿郎,亲生父亲却毫不重视,将一应事务都推诿给二爷,对爷不管不顾,真叫人唏嘘。”
寻真点了点头,想起谢漼那大老婆渗人的目光。
“上次那个掐我脖子,想弄死我的人,是谁派来的?”
月兰神色顿时一滞,面露迟疑之色,并未言语。
月兰不说,寻真大概也能猜出来。
自正式有了名分,寻真的待遇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月例从十五两增至二十两,还可以开小厨房,不必再受府中大厨房膳食的拘限。
出行也比以往自由了许多。
照月兰说的,寻真如今已入了谢家族谱,尽管出身贱籍,却也得了家族的承认。
如此一来,生命安全有了切实保障。虽然奴仆们依旧会在背地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但到底不敢公然欺凌于她。
既已身为主子,哪怕出身低微,身份地位终究是压着那些奴仆的。若有那不知死活的恶仆胆敢冒犯到她面前,她大可依着府中的规矩直接将其打杀,旁人亦难以置喙。
一开始,谢漼为寻真安排的院子坐落于府中的最西面。
那处地方颇为偏远,谢漼每回前来,都需沿着蜿蜒的回廊与小径走上一刻钟。
谢漼一直有为她迁院的念头。
“给你换的院子,较此处更为宽敞,再多拨些丫鬟仆子给你。明日便搬过去吧。”
新院子离谢漼的静远居很近,中间仅隔着一条小道,可谓是相邻而居。
这几日寻真偶有闲暇,便会出去散心。
发现这院子后面有一方小池塘,只因位置过于偏僻,奴仆们时常疏懒,未加悉心照料,以致塘边疯长了许多杂草,一片荒芜景象。
然而池塘中的鱼儿却甚是活泼,在水中欢快游弋,引得寻真心头一动,起了捉上几条烤来尝尝的念头。
这院子偏了些,却似被尘世遗忘的一方小小天地,反倒让寻真有了些自由的感觉。
而且寻真也知道她这里远,谢漼来一趟不太方便,要走很久。
要换个院子,近了,谢漼天天来找她,怎么办?
现在这个一周最多来两次的频率,挺好!
谢漼是酉时来的。
用过晚膳,便跟她提及了迁院之事。
寻真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利弊,脱口而出:“我能不能不换?”
谢漼此番言语,分明是直接安排,不过通知罢了。
一旁侍奉的月兰与引儿,听闻主子此言,不禁惊愕万分,心中暗忖:姨娘如今真是愈发胆大了。
两人心底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谢漼掀起眼皮,目光投向寻真。
寻真被瞧得气弱几分,鼓起勇气又道:“我在这儿住惯了,这儿挺好的,还有,丫鬟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安排了。”
谢漼凝视她良久,淡淡吐出二字:“随你。”
往常用过饭,若谢漼无意留宿,总会解释一二,或是称有公务在身亟待处理,或是言及其他琐事。然而此刻,他却径直起身离去,未作丝毫解释。
待谢漼身影远去,月兰忍不住道:“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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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刚才怎的直接回绝爷了,爷是一片好心呀,特意给您换大院子。”
引儿在一旁附和:“是呀,爷看上去似乎是生气了呢。”
生气了?他气啥?
寻真:“我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怎么着?”
寻真觉得很好,谢漼还是别来了,要不就多去去他大老婆的院子。
她承受了太多他大老婆的怨气了。
一日,寻真兴致高昂,一头扎进了小厨房,捣鼓起蛋糕来。
失败数次。
寻真亲自守在炉灶前,盯着火候。脸被烟熏得灰扑扑的。
反复尝试,直至蛋糕第二十八次出炉。
寻真切开冒着热气的蛋糕,刹那间,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弥漫在整个厨房之中。
丫鬟们都围拢过来,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新奇甜点。
寻真尝了一小口,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么松软细腻,可味道却也大差不差了。
寻真将蛋糕一块块切开,让月兰和引儿分给院里的丫鬟们。
小丫鬟们都是小学生的年纪,脸庞稚嫩青涩。
她们稀奇地捧着蛋糕,左瞧右看。
寻真端着自己那份,走进屋内。
而院中的小丫鬟们围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忍不住惊叹道:“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糕点!”
“真好吃!”
“姨娘真好,姨娘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这些小丫鬟们刚进这院子时,心中皆是惶恐不安。
因听闻这院子里上一批丫鬟几乎都被发卖出去,甚至还有被活生生打死的,每日都胆颤心惊地伺候着,生怕稍有差池便落得个悲惨下场。
可没想到主子是这样心善的人。
姨娘从不曾无故打骂她们,即便是她们失手摔碎了珍贵物件,也不会责罚。
见她们害怕得掉泪,姨娘还会柔声安慰,哄小孩儿似的。
如今还亲自做东西给她们吃,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子!
内室,寻真盘腿坐在椅子上。
月兰眉头微微一蹙,没说什么。
自寻真有了贵妾名分之后,月兰的态度有了转变。
以往,若寻真做出这等不雅动作,月兰定会不管不顾地全力劝诫。或许是因寻真身份已经稳固,月兰的心也随之安定了。
她心想,只要爷未曾瞧见这一幕,在屋内倒也并无大碍。
她与引儿多加留意,爷来了,提醒便是了。
引儿手捧温热的锦帕,为寻真擦拭沾了灰的脸。
月兰的目光落在蛋糕上,提议道:“姨娘亲自做了这般美味的点心,不若叫瑞宝也给爷送去一份尝尝?”
寻真望向月兰,有些无语。
妹子,你适合去宫斗本里当丫鬟!
寻真:“别了吧,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月兰:“奴婢们怎么好跟爷相提并论——”
寻真抬手揉了揉耳朵:“你们下去各忙各的吧,我一个人静静。”
月兰:“姨娘……”
寻真连连摆手:“下去吧,下去吧。”
13. 第 13 章
寻真开始锻炼,每天在院子里蛙跳、沿着围墙小跑。
运动时,寻真都会让丫鬟们回各自的屋。
院子里没人,她也自在些。
“姨娘,姨娘。”引儿匆匆小跑而来。
“怎么了?”
寻真双手托着后脑,轻轻蹦跃,额间汗珠密布,
这身体太弱了,稍微运动下,就累了。
“方才惠宁院的宋嬷嬷来了!”
惠宁院。
谢漼大老婆的院子。
寻真起身,将扎在腰间的裙摆放下。
本来只想穿条中裤锻炼,月兰说什么都不肯,还劝她。
“姨娘欲强健身体,多走动走动便是了,如孩童般跑跑跳跳,若为爷瞧见……”
寻真直接打断她施法:“那我在锻炼的时候,你们帮我在院门口盯着,他不就不会发现了?”
月兰稍作妥协:“仅着中衣万万不可,实在有失体统。”
引儿:“是啊,姨娘,小丫鬟们也会瞧见的,若传扬出去,委实不妥。”
无奈之下,寻真只能穿着累赘的衣裙锻炼。
听谢漼大老婆派人来找她,寻真心下顿感不妙,一边抹汗,一边朝屋内走去,月兰呈上水,寻真喝了半口,喘匀了气问:“来找我干嘛?”
引儿将宋嬷嬷说的话复述:“姨娘既已获名分,如今礼数不可荒废,晨昏定省之事切不可免……宋嬷嬷这般说的。”
晨昏定省。
意思就是——早晚都得去谢漼他大老婆那儿报道?
寻真一脸天塌了:“……不去行吗?我以前不是也不用去?”
月兰:“按礼数,姨娘是得去的。”
寻真大受打击。
引儿叹道:“若爷能恩准姨娘免了请安,便好了。”
谢府中,不是没有这样的特例,格外受宠的妾室能免了请安,只是那日姨娘回绝了爷的安排,到现在,爷已六日没来了……
月兰想了想,道:“姨娘,不若等会儿我托瑞宝去爷那儿,说您身体不适吧?”
啊?
寻真咬咬牙,不就是请安吗?
“我去!”
还能把她怎么着?
翌日,天还没亮,月兰就把寻真叫醒了。
寻真挣扎地从被窝中起身,满脸怨念。
这比她高三那年都起得早了。
内心瞬间滑跪了,要不还是讨好一下谢漼吧?
月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面给她盘发,一面暗示般说道:“爷许久没来了,也不知何时会记起姨娘,下回爷来,姨娘可不能像上回那般行事了。”
寻真嗯嗯含糊应着。
谢漼大老婆的院子比寻真的要大很多。
寻真到了后,那宋嬷嬷出来了,说夫人还没醒,让她稍作等候。
也不让她进去坐,寻真就只能在庭院里站着等。
这一等就是一小时。
宋嬷嬷出来了,脸凶巴巴的,瞪着寻真:“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外人,姨娘且先回吧。”
寻真走后,宋嬷嬷进了屋子。
吕令萱舀起一勺羹汤,轻啜一口:“如何?”
宋嬷嬷欠身,回道:“方才老奴让她在院中候着,观其神色,并无丝毫不悦之色,依老奴之见,此女性子绵软,极易拿捏。”
吕令萱:“果真如此?”
宋嬷嬷嘴角浮起一抹笃定笑意:“她那般出身,量她也不敢兴风作浪。夫人尽可宽心,这几日且先挫挫她的锐气,所谓恩威并施,待这杀威棒使过,再予些许甜头,保管她对夫人服服帖帖。”
一旁的凝冬仍有担忧:“倘若她向爷哭诉,又该如何是好?”
宋嬷嬷嗤笑一声,胸有成竹地说道:“不过才一日而已,晨昏定省本就是妾室分内之事,夫人不过略加教导。她若连这一日都忍耐不得,如此恃宠而骄,爷岂能一味纵容?她那福分也就到头了!”
凝冬:“嬷嬷所言极是。”
寻真回到院子后。
两丫鬟都气死了。
寻真躺在榻上,引儿给她揉着腿,眼睛红红的:“夫人就是故意的,若以后日日如此给姨娘立规矩,可如何是好?”
月兰:“明日想来也是这般情形了……姑娘才出了月子不久,身子还没养好呢,万一落下了病根可怎么办?”
寻真拍拍两丫鬟的腿:“你们也都坐下,休息休息,刚才站了那么久,都累了吧。”
两人道:“奴婢不累。”
寻真刚才看得很清楚,那嬷嬷的眼神装着满满对她的敌意。
纵是寻真不想宅斗,也要被逼得拖进那个圈子里。
寻真思前想后,对两丫鬟说:“走吧,我们去做蛋糕。”
引儿被她跳跃性的思维弄得一愣,怎么突然就要说做蛋糕了。
月兰立刻懂了:“是!”
谢漼下了值,在书房处理公务。
进去前吩咐承安,若无要事,不要来打搅。
承安称是,爷办公时不喜旁人搅扰。
只是清挽院那边掐着爷下值的时间送来点心,分明是有事求见。承安思忖再三,终是没说,想着等爷处理完紧要公务再说也不迟。
那头,寻真一直等着,撑着下巴。
直到亥时,仍不见谢漼身影。
月兰叹一口气:“看来爷今日是不会来了,姨娘,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夫人那儿请安呢。”
寻真傍晚的时候也去了谢漼大老婆的院子,还是一样,在院子里罚站一小时。
这要是天天都这样,日子还怎么过?
寻真这下有点后悔了,
那天是不是不该拒绝谢漼?
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呀!这就生气了?
谢漼步出书房之时,已夜深漏残。
承安向前,示意仆人将糕点呈上,禀道:“此乃柳姨娘遣人送来的糕点。瑞宝说,此糕是姨娘亲入庖厨所制,名曰蛋糕。”
谢漼瞥了那糕点一眼,问道:“何时送来?”
承安:“爷下值之际。”
谢漼迈向院门,边走边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承安相随其后,低声回禀:“听闻夫人那边传姨娘前去立规矩,晨夕皆往。姨娘在庭院中,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谢漼微微颔首,面上喜怒难辨,教人难以揣测其心中所思。
寻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酝酿睡意。
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见月兰惊喜的声音。
“姨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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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爷来了!”
月兰与引儿服侍寻真穿衣,整理仪容。
寻真神志迷糊,眼神惺忪。
正值夏末,暑气仍未散尽,燥热难耐,室外了无一丝风息。
这个时刻,无需刻意妆扮得齐整,月兰只取一件薄衫,为寻真披上。
谢漼坐于案前,丫鬟轻手轻脚奉上热茶。
他轻捏茶杯,随手拿起寻真搁在案上的书,翻开。
是那本《灵狐志异》。
寻真快看完了。
今天正好看到书生与小狐狸互诉钟情、终成眷属。
有一段情节颇为香艳。
好不容易看到点肉沫,寻真来回看了好几遍,还特意将那页折了出来。以便日后回味。
此刻,谢漼正凝视着寻真折出的那一页。
那段文字,寻真还记得——
只见那小狐狸幻化成的妇人,貌若天仙下凡,容光绝代。
书生乍见之下,魂魄皆失。情难自抑间,将那美妇人拽入怀中,双手紧箍其纤细腰肢,握住那莹白似玉的手腕,情意绵绵而言:“娇娇,我今日方悟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美妇人纤纤玉指抵住书生的唇,嗔怪道:“不许相公说那个字,相公定要与我做一世恩爱夫妻。”
“娇娇,今夜月色旖旎,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
书生抱了美妇人进罗帐,解其衣裙丝带。
美妇人羞怯怯挽住书生脖颈:“相公,可要怜惜妾身呀!”
书生低声抚慰:“娇娇莫怕,为夫自会好好疼爱于你……”
“啊……相公且慢……”
……
谢漼怎么总是恰好抓到她看黄色?
搞得人怪尴尬的。
月兰于一旁向寻真使了个眼色。
寻真磨磨蹭蹭地过去,到谢漼身后。
他还看着那一页,并未吭声。
寻真又看了眼月兰,硬着头皮,将双手轻轻搭在谢漼双肩上,生涩地捏按起来。
因靠得近了,嗅得谢漼身上似有淡淡墨香萦绕。
寻真莫名感到脊背一阵发麻。
她垂首望去,正瞧见谢漼那挺直的鼻梁,以及眼角那颗淡红如樱瓣的泪痣,
庆幸了下,还好不是什么啤酒肚、地中海。
不然她真是宁愿天天被罚站。
“爷。”寻真唤了一声。
谢漼嗯了一声,目光仍在书上。
“今日,我去了夫人的院子请安。”
谢漼单手合上书本,置于一侧。
修长手指随意地搁在桌案上,在烛火映照之下,光影交错,煞是好看。
寻真心想,宫斗剧宅斗剧里一句话要拐十八个弯那种说法,她实在学不来。
于是开门见山说:“夫人早晚各让我站了半个时辰……我身体有些不适,可不可以……”
内室分外安静,烛火静静摇曳着。
“可不可以不去请安呢?”
终于说出口了!
谢漼未即刻回应,寻真心中一紧,给他捏肩的手停了下来。
烛光将谢漼的轮廓晕染得有几分朦胧。
俄顷,寻真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晨昏定省,乃妾室的本分。”
14. 第 14 章
寻真盯着他的头顶,咬紧后牙。
亏她还亲手做了小蛋糕给他吃!
寻真语塞,站他身后,也不再给他按肩。
有点纠结。
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发发力,还是直接放弃得了。
谢漼却转过身来,斜倚桌案,手肘支于其上,单手托腮。
这般姿态,甚是风流。
“这便恼了,嗯?”
他尾音轻扬,似鱼钩,探入寻真耳中,引得心间一阵轻痒。
寻真不自在地避开谢漼的视线。
向前,想把那本《灵狐志异》放回架上。
然而因为这一天站久了,一抬腿,便觉腿力不支,身子陡然一晃。
竟直直朝着谢漼方向扑去。
鼻端扑入雪松香、墨香,还有一缕难以名状的属于谢漼的独特气息。
寻真瞬时僵住。
她现在正坐在谢漼大腿上。
谢漼顺势抱住了她,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搭在她腿上。
丫鬟们恭立在厅中,内室里两位主子的言语隐隐约约飘出来,模糊难辨。
月兰一直担忧自家主子不通风月之事,自失忆后,做的样样事都出人意表。
爷没来之前,主子还虚心请教了。
月兰便说,给爷捶捶肩捏捏腿,对爷百般柔顺,莫要逆着爷来就行了。
主子听了,瞧那脸上难以接受的模样,好似怎么为难她了般。
如今见主子主动跌入爷的怀抱,月兰心下大安,轻扯引儿衣袖,示意众丫鬟退下。
房内一片静谧,唯烛火悠悠晃动,光影摇曳。
谢漼隔着那一层薄薄罗衫,捏了一下她的腰。
寻真懵了数秒。
谢漼的容颜近在咫尺。
寻真被美颜攻击了下,略有恍惚,很快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貌似看的是——
她胸口处。
色胚!
寻真脸轰的一热,从谢漼大腿上跳下来。
连连往后退几步,还捂住了胸口。
让她主动舔谢漼,真的做不到!
算了,明天还是罚站吧!
谢漼却未恼怒,反倒起身,朝她走近。
寻真紧捏衣领,说出了那句台词:“你、你要干什么?”
寻真一步步退,谢漼一步步逼近。
他未发一言,只那双桃花眼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在那样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寻真几乎透不过气来。
直至退无可退,寻真后背抵住床架,冰凉触感透衣而入。
谢漼于她身前站定,拈起她肩边一缕发丝,细细把玩。
良久,谢漼启唇:“我倒很想问问真儿,为何如此惧怕于我?”
寻真扯着两边衣服,一副生怕他做什么的样子。
谢漼放下那缕发,看着她道:“更衣。”
寻真站在原地没动,谢漼就等着。
目光落在谢漼的腰际。
他身着织锦长袍,腰间束一条革带,革带上镶嵌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着幽秘的光泽。
她没脱过男人衣服。
更不懂古代服饰的结构。
寻真的目光在革带上转了一圈。
头顶落下一个声音。
清而凉:“还愣着做什么?
寻真唔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上手去找了。
应该跟皮带差不多吧?
她双手轻轻触上去,指尖按压,沿着革带绕了一圈。
没找到类似扣子的东西。
难道在腰侧,又或者是在背后?
寻真纠结片刻,指尖更为轻缓地触着革带,围着谢漼的腰,慢慢地从前面摸索到了后面。
她全神贯注地寻找着,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呼吸声似乎缓了下来。
寻真微微伸了下头,往谢漼的腰后望去。
谢漼的气息忽而近了,还没等寻真反应过来。
手腕被谢漼一把攥住。
寻真呼吸一滞,不由抬头望去。
谢漼:“乱摸什么。”
语调平缓,也没什么表情。
寻真耳根染上一点红:“……我不知道怎么解开。”
谢漼慢慢引着她到正确位置。
指尖触及带扣,谢漼便松开了手。
寻真一拨,革带便松松垮垮地垂落,伸手接住,置于一旁的几案上。
接着是把他外袍脱下来?
目光找了找,在外袍一侧看到领扣,寻真抬起手。
解开扣子,外袍衣领朝两边敞开,露出内里的中衣。
中衣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白皙胸膛,羊脂玉般温润。
视线上移,是线条流畅的颈部。
经脉隐现,喉结微隆。
寻真瞧着,忽觉喉咙干涩,竟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口口水。
“咕咚”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内室中,分外清晰。
少顷,谢漼从寻真手中扯出衣袍,转身迈向净室。
寻真坐在床沿,听着浴房传来的水声。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
她刚才咽口水了?
就因为看了谢漼的脖子?
在谢漼还没回来之前,寻真决定直接躺下,装睡。
大概是真的累了,寻真一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谢漼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隔日,寻真醒来,看着床帐的绣纹。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
她坐起,揉眼睛,脑子还有点懵,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月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姨娘醒了?”
寻真:“……现在什么时辰了?”
月兰:“巳时二刻。”
月兰转头,吩咐丫鬟们速速准备洗漱用品。
巳时二刻,大概是上午九点半。
引儿捧着帕子上前,轻柔地为寻真擦拭面庞。
寻真忽然就想起来了:“……我是不是忘记去请安了?”
月兰闻得此言,嘴角上扬,笑容爬上脸颊:“姨娘无需去夫人那儿请安啦!爷走时,特地吩咐过了,允姨娘免了晨昏定省。”
寻真:“真的?”
昨天谢漼还说了什么来着——
晨昏定省,乃妾室的本分。
月兰忙道:“奴婢骗您这个作甚!姨娘,爷可真真是将您宠到了心尖上!”
寻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快闭嘴吧……
“还有。”月兰有点激动的样子,“爷走前还给您留了话。”
寻真:“别告诉我!”
月兰:“爷说了,怜惜姨娘刚诞下麟儿,身体尚在调养之中,那晨昏定省之事便免了。又思及姨娘如今记忆全失,诸多事宜皆懵懂不知,不好就此放任不管,唯有爷亲自将姨娘放在身边悉心教导,方能安心。只是此处离爷的居所甚远,爷往来多有不便,故而由姨娘主动前往静远居,也好趁此机会学学如何侍奉夫君。”
月兰顿了顿,又接着道:“爷还说了,早晨便让姨娘睡个安稳,只需在爷下了值之后前往,伺候爷用饭便足矣。”
小丫鬟端着甜羹,递至寻真面前。
寻真舀了一勺,突然没什么胃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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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谢漼和谢漼他大老婆,必须得选一个是吧?!
惠宁院。
满桌佳肴,吕令萱略动几筷,便觉索然无味。
宋嬷嬷赶忙近前,满脸堆笑,轻声劝慰:“我的好夫人呐,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因那起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平白气坏了自己,伤了身,那可就真真不值当了。”
吕令搁下玉筷,面有倦色:“我实是无甚胃口。”
凝冬咬牙道:“此女当真恃宠而骄。妾室入府立规矩,本就是天经地义。她倒好,才受了区区一日的管束,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爷跟前告状。真真是从未听闻哪家做妾的如此会拿捏姿态。嬷嬷这次当真是看走了眼!”
宋嬷嬷冷笑一声:“她这般不知收敛、骄纵无度,迟早有一日会失了宠爱!爷是何等人物,岂会轻易被她这等浅薄女子所左右?如此看来,夫人实不必忌惮,不过是个蠢货罢了!如今小公子既已记在夫人名下,夫人只需用心照料,让那孩子与您亲近些。待得日后爷对她的那点新鲜劲儿过了,她再无依傍,届时还不是任凭夫人处置?”
吕令萱眼中闪过一丝厌色:“我又怎会不知此理,只是那孩子,我一见便心生抵触。”
宋嬷嬷:“夫人无需挂怀,让下人好生养着便是。夫人只需记着偶尔前去看上一眼,全了正室的颜面即可。当下于夫人而言,最为紧要之事,乃是为爷诞下嫡亲子嗣,如此方能稳固夫人在府中的地位。”
吕令萱垂首,眼睑轻掩,长叹,目光不知落于何处。
午后,寻真在院中运动了三个小时,出了一身汗。
这几天锻炼下来,寻真面色红润,气色都好了很多。
寻真回屋换衣,不经意间瞥见胸前有白色分泌物,
心下一惊,这个时代也不能拍片,万一是什么大毛病怎么办?
于是把月兰与引儿唤进来。寻真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妇科方面的女大夫啊?”
月兰急忙问道:“姨娘怎么了,有哪里不适吗?”
引儿:“不若将上次来问诊的大夫请来再瞧瞧吧,奴婢这便去跟瑞宝说!”
“诶,等等——”
寻真忙叫住,让她们走近,掀开衣服给她们看了下。
只见胸前点点白色分泌物不断渗出。
月兰与引儿皆未经人事,且寻真诞下之子又即刻被抱走,二人一时没往哺乳上想。
加之昨日前寻真并未出现这般症状,此刻见此情形,两人皆感凝重,心中担忧莫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然而这私密之处,不好让男大夫前来诊视。
后宫中,设有女医之职,专为后宫妃嫔排解妇科忧患。
但在民间,女医师就很少了。
月兰:“我这便差瑞宝去寻女医师来。”
谢漼下了值,便听随从说西院那儿下午请了女医师,似是姨娘患了什么急症,于是差承安去问。
承安问清了详情,回来见谢漼,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禀告。
“何事遮遮掩掩?”谢漼停了笔,“可是什么疑难杂症?”
承安面部浮现微红,嗫嚅半响,方低声说道:“爷,此并非病症,乃乳期正常表现。据那姜娘子所言,姨娘因年纪尚幼,身子骨未彻底长成,且此前心绪不佳,忧愁烦闷淤积于胸,致令气血不畅,乳汁分泌故而迟缓……”
“如今姨娘身子已然大好,每日饮食俱佳,睡眠安稳,心情亦渐趋舒畅,故而那……那处血脉通顺,乳汁自也畅流无碍了……”说完,额上竟已隐隐见汗。
谢漼难得愣了一会儿,笔尖墨滴滑落,于纸上晕染开来,黑色大片蔓延。
15. 第 15 章
下午看大夫,搞得寻真很尴尬。
怪她,没常识。
总忘了她这具身体是生过小孩的。
而且那玩意儿来了后,令寻真颇为困扰。
总溢出来,湿了衣服,没过多久就得擦身、换衣。
偏偏谢漼又吩咐过了,要她过去他院子伺候用膳。
寻真心中将谢漼咒骂了数遍。
换衣服时,愁着眉:“要不找个棉团来垫着?总溢出来,好烦啊!”
月兰:“方才姜娘子叮嘱过,定要保证此处通风。若是闭塞难通,乳汁淤积,易引发炎症。姨娘且忍耐些许,爷用膳不过须臾时辰,回来再处置便是。”
寻真怨念的小眼神投向月兰。
你不知道这个很尴尬的吗?
该死的谢漼!
寻真被仆从领至谢漼的院子里。
谢漼闻得下人禀告,自书房走出,迈入膳厅。
抬眸看了一眼寻真。
寻真觉得他那眼神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桌上摆好了菜,寻真站在一旁,开始为谢漼布菜。
寻真只夹了几道菜,谢漼便示意她一同坐下吃。
寻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落座。
谢漼用餐时极为安静,举止优雅,细嚼慢咽。
他食量不多,不过吃个八分饱,便搁下了筷子。
寻真在旁,难免有些拘谨,时刻留意着礼仪,不敢让碗筷相碰发出声响,进食的速度也刻意缓下来。
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只盼着能早点结束。
谢漼停箸,寻真也放下筷子。
心想着,还是回去加个夜宵吧。
要不等会研究下做个烧烤?
寻真正要行礼告辞,话未出口,却听得谢漼道:“随我来书房。”
什么!
不是说只要陪吃饭就好了?
怎么还有额外服务啊!
寻真只得默默跟上。
谢漼的书房单独成院,与正堂内院之间隔以曲径回廊,幽然相别。
小径蜿蜒,周围草木葱茏,相互掩映。
踏入书房,一张书案临窗而置。书案右方,设一香几,香几上,一尊香炉静立。
袅袅檀香升腾,满室生香。
靠墙处,有一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古籍善本。角落则安置一张罗汉床,上面摆有一张小几,小几上布着棋盘。
内里另有一间小室,寻真目光掠过,室内桌上,茶具一应俱全。
墙上高悬两幅画卷,左右呼应,一幅绘竹,一幅画兰。
看画风,应该是出自谢漼之手。
古代文人,常以梅兰竹菊自比。
看来谢漼也不例外。
寻真正四处打量,谢漼已走到案前:“真儿,磨墨。”
寻真应了一声,走过去。
加水,磨墨。
第二次没翻车。
寻真搅着墨锭,脑海里浮现月兰说的那句话。
【唯有爷亲自将姨娘放在身边悉心教导,方能安心。】
忍不住磨了磨牙。
谢漼扼袖,提笔蘸墨。于桌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寻真立在一旁,此刻她的双腿已有些酸麻,眼神不由扫向一旁的椅子。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谢漼头也未抬:“累了,便坐吧。”
寻真目光在屋内游移,随后走到角落的罗汉床旁,坐下。
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谢漼的背影。
目光一转,望向书架,谢漼这里应该都是经史子集,圣贤书,估计没什么有意思的书。
寻真的眼神开始四处乱转,话说,她的春宫图,还有那张她好不容易画出来的人体工学椅图纸,被他藏到哪儿了?
寻真低头摆弄棋盘,跟自己下五子棋。
谢漼忽地出声:“真儿。”
寻真:“嗯?”
谢漼:“为我拿《律疏》的卷四来。”
寻真:“哦。”
寻真起身,迈向书架。她仰起头,目光顺着书架逐层而上。
谢漼要的那本,在最顶层。
她举起手,一下下踮脚,尽力去够,然而指尖与书册却始终差着些距离。
“倒是忘了。”谢漼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真儿应是拿不到的。”
寻真身体陡然一僵。
脸侧出现了一只手。
谢漼一手撑着书架,另一只手抬起取书。
他的身躯从后面将寻真围住了。
谢漼取了书,却并未即刻离开。
他垂首,视线撇过寻真的某处。
谢漼居高临下,寻真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皆毫无遗漏地落入他的眼底。
寻真攥了攥拳,脖颈处泛起一圈鸡皮疙瘩。
谢漼怎么还不走?
却听得他轻声道:“转过身来。”
寻真仿若未闻,身躯纹丝未动。
谢漼将手搭在她的肩头。
寻真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紧接着,被他缓缓掰过身子。
二人相对。
谢漼目光停在她脸上,那目光似有实质,带着丝丝缕缕的粘稠。
令寻真很不自在。
而那只原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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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的手,慢慢滑落,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落在她腕间。
他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往书案那边拉过去。
寻真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些书房PLAY的片段。
谢漼应该没那么无下限吧?!
不好!
胸口处涨涨的,那种要溢出来的感觉又来了!
寻真的脑中刹那间拉响了一级警报,她不假思索,挣脱了谢漼的手。
“我现在身体有些不适,留在这儿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回去了吧?”
她也不等谢漼有所回应,转身便离开。
寻真步速飞快,片刻间已至门口。
“站住。”谢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去哪?”
寻真立在门口,差一步便能跨出门槛。
“过来。”
谢漼稍稍放缓了语调:“真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寻真拢了拢衣襟,走了回去。
谢漼用笔尾虚空点了点砚台。
寻真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磨墨。
砚台中墨汁渐渐见底,谢漼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宣纸。
字迹墨韵流畅,力透纸背。
寻真见墨少了,添了些许清水,研磨。
墨锭在砚台中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谢漼拿起案桌上的纸,端详自己所写之字,似在品鉴其中的韵味与瑕疵。
谢漼取了新纸,再度执笔蘸墨。
手伸过去时,寻真仿若惊弓之鸟,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谢漼抬眸望去。
寻真的耳根此刻涨得通红。
“又怎了?”他问道。
寻真垂着头,声若蚊蚋:“我真的有些不舒服……可以先回去吗?”
“哪里不舒服?”
寻真咬唇不语,谢漼搁下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这一握,却发觉她浑身僵硬,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谢漼心下疑惑,遂将她拉至身前,左手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哪儿不舒服?”他又问了一遍。
寻真躲闪着他的目光,心中的窘迫愈发浓烈。
别问了好吗,让我走吧,大哥!
谢漼瞧她这般模样,正欲唤人去请大夫来,忽然感觉手上一阵凉意。
他低头看去,不知名液体滴落在他的右手上。
一滴,两滴。
谢漼不禁一怔,松开她。
他抬起右手,只见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挂着两滴莹白的液体。
空气好似凝固了。
16. 第 16 章
寻真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猛地转身,直接跑了出去。
院中的仆人们瞧见她从书房跑出来,发髻松散,钗环微颤,完全失了平日的温婉仪态,不禁面露惊愕。
一阵风般掠过,仆人连行礼的间隙都没有。
众人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书房内也能清晰听到她越来越远的跑步声。
寻真窜进了房间,似一道虚影闪过。
月兰与引儿在偏屋隐约听到些动静,心下疑惑,出来查看,见主屋已透着光。
寻真气喘吁吁,坐在梳妆台前,用衣袖胡乱地扇着风,脸颊涨得通红。
月兰上前:“姨娘,您何时来的?怎的这般模样,满脸是汗?”
寻真:“就刚刚。”
月兰:“姨娘那处可有不适?……奴婢现在为姨娘净身更衣吧?”
寻真一听,红晕更甚,蔓延至耳根。
可别提了!
今天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
为防重蹈覆辙,毕竟以后每天都要去谢漼那陪吃。
寻真苦思冥想,灵光一闪。
当她准备拿月事带充当胸垫时,月兰与引儿那神情好似瞧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大周朝贵族用的的生理期用品,是用丝绸缝制而成,内中絮以棉花。
寻真取来两条月事带,放案几上,大致比量了一番尺寸,剪出一个圆形。
再将剪下来那一片覆到另一片月事带上,依样描摹,继而裁剪。
剪毕,寻真拎起一瞧,发现她剪成椭圆形了。
形状有些磕碜,不过放里面,也没人看见,无所谓了。
寻真看着,突然想起物理老师,她往黑板上随手一画,就是一个非常完美圆润的圆。
寻真叹了口气。
月兰劝道:“姨娘,此等污秽之物,怎可垫于那处?”
引儿:“是啊,姨娘。”
寻真:“反正放里面,又没人能看见。”
寻真捏着两片剪好的月事带在胸前比划起来。
月兰撇过脸去。心想,自家姨娘行事未免太过不拘小节,虽说身处内室,但这般举动终究太过粗俗不雅。
寻真往衣内填塞之时,月兰再度劝阻:“姨娘,莫要放此物了,即便衣裳沾湿些许,亦无妨……待您归来之际,天色应已昏沉,旁人断不会近身,无人会瞧见的。”
寻真:你是无妨,给谢漼看见了,我不尴尬的啊?
寻真:“你家爷难道不是人啊?”
月兰顿时惊愕万分,未料到主子竟是怕爷瞧见。
“姨娘……爷若见了,怜惜还来不及,您怎反倒……”
自主子失忆之后,内心似从未将爷视作“夫主”,对待爷的态度竟与对待外男无异。
爷那般心思通透之人,定会察觉。
寻真自信满满道:“月兰,你就放心吧,不会被发现的。”
时辰差不多了,寻真垫好垫子,非常有安全感。
来之前,寻真就不停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见了谢漼,仍觉得有一丝尴尬。
然而谢漼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
寻真也淡定了。
看他样子,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用膳,一切照常。
寻真给他夹了几道,他就示意她一同坐下吃。
吃完饭,去书房。
寻真瞥了眼身侧的谢漼。
他着一袭淡青长袍,步伐不疾不徐。
面容平和,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仿佛时刻覆着一层薄纱,叫人捉摸不透。
周身散发着清冷疏离之气,浑身上下就写着三个字——
性冷淡。
古代礼教森严,读书人又尤其看重名节操守,大该都不会在白日做那事,更何况还是在书房中。
对他们来说,这是亵渎斯文。
昨晚脑补的书房PLAY,应该是她想多了。
寻真踏入书房,目光扫了一圈,发现书房的格局较以往有些不同。
谢漼的书案旁,并列放置了一张略小的书案,居于里侧。
小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齐整,还有一本书。
寻真的视线落在那书上。
谢漼:“恐你闲时无聊,特为你备下此书。今日,你且先将其通读一遍,若有心得感悟,可书于纸上。”
寻真应了一下,到书案前,目光定在那书皮上,二字醒目地映入眼帘。
《女戒》
谢漼不再管她,磨起墨来,墨成,落座,投入政务之中。
寻真也坐下,拿起《女戒》。
瞥了谢漼一眼,心里嘀咕起来。
真行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算起来,寻真来这儿也有两个多月了,现在也勉强能够看懂这个朝代的文字,只阅读速度还是慢。
谢漼一旦沉浸某事中,专注度极高,似进入无我之境。
周遭些许翻书声,当然无法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谢漼书罢一篇公文,搁笔暂歇,转头望向寻真。
只见寻真双手捧着书,桌上纸笔未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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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过的痕迹。
谢漼道:“看到何处了?”
寻真道:“看完了。”
谢漼目光微凝:“可有一二心得?”
寻真语调平稳无波,翻回第一页缓缓道。
“第一篇着重讲了,女子当秉持卑弱、习劳、主祭祀等理念,以尽家庭之责。”
“第二篇强调夫妇之道的重要及相互依存关系。”
“第三篇指明女子应以敬顺态度对待丈夫,以防失和。”
谢漼叫了停:“第五篇讲了什么?”
寻真翻到那一页,手指不自觉微微用力,捏紧了书页,并未作答。
谢漼并未恼怒,只看着她头顶,淡声道:“将此篇抄写一遍罢。”
寻真应了一声。
寻真愈想愈憋闷,将一腔情绪宣泄在纸上,越抄越快。
寻真每天都有练毛笔字。为求速成,还在手腕上悬了沙袋。
现在已经看着像字了。
寻真写完,就摊在桌上。
脑海放空望窗外。
看了辣眼睛的东西,要让眼睛休息一下。
谢漼忙完公务,将一应文件归位,而后起身,行至寻真身侧,拿起她的“杰作”,垂目细览。
俄顷,他轻叹一声,将那纸张缓缓放下。
“明明先前已有显著进益,如今又倒退回去了。”谢漼道,“药可有按时饮服?”
寻真点点头。
谢漼:“今日便到此为止,早些回去歇息。”
寻真起身。
谢漼似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中略微夹带了些许斥责之意:“切不可再似昨日那般跑跑跳跳。”
寻真:“嗯。”
到门口时,寻真感觉胸口处有什么东西滑落。
“啪嗒”一声,一块已经被液体浸湿的椭圆布片坠了下来。
寻真头皮一阵发麻,迅速俯身捡起,将布片攥在手心。
寻真感觉有液体从指缝中缓缓渗出来。
即将跨出门槛之时,谢漼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回来。”
寻真身形一滞,稍作镇定,转身朝他走去。
谢漼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上:“手里拿着什么?”
随便吧……
不管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摊开了手。
右手手心中,躺着一块椭圆形布片,布片因被紧紧捏握,满是褶皱。
寻真手心一片潮湿,隐隐黏着些水液,乳白色的。
谢漼:“这是何物?”
寻真垂着头,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
17. 第 17 章
谢漼径直步出书房,站于门口。
承安匆匆跑来,谢漼只简短地吩咐道:“去唤清挽院的那两个丫头过来。”
寻真抬头:“不用叫她们,我跟你说。”
承安朝着书房里面瞥了一眼,而后又瞧了瞧自家爷的脸色。
谢漼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必去叫了。
承安默默退下。
承安以往没见过姨娘与爷相处的情形。
方才姨娘的那一句话,便让他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怪异感。
想那姨娘出身并非显赫,却敢以这般口气与爷言语。先前他听闻府中下人的种种传言时,本是不信的。
在他眼中,爷向来是最为克制之人,怎会轻易沉溺于女色之中。
依他看,爷对这位姨娘,不过是仅有一二分宠爱罢了,谈不上真正入了心。
可现在,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书房内。
谢漼走了回去。寻真抬起手,仰头直视谢漼:“这个是月事带。”
此语一出,谢漼望向她的眼神瞬间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寻真面不改色:“我最近涨乳,衣服总是被浸湿,隔不了多久就需要换,来你这儿换衣服不方便,我就用月事带做了这个。”
谢漼的视线先是从她的手挪至胸口,她衣衫上果然有微微湿痕。
左边的痕迹稍浅,右边则较为明显。
谢漼的目光最后移到寻真脸上。
寻真脸上挂着一副“我做的事没有任何问题”的神情,极为坦然地立在他面前。
谢漼久久未言,只是紧紧盯着她。
寻真被他这目光看得心里毛毛的。
到底要怎样,痛痛快快来吧!
谢漼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最后,落下一句:“近些日子,真儿便都宿在我院吧。”
什么?
寻真没反应过来,望向谢漼。
谢漼走了出去,对承安吩咐几句,大概就是让他告知寻真院里的人,将她的衣物及日常用品略作收拾,送到这院子来。
不是吧……
寻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结果。
寻真一脸天塌了。谢漼转身回来时,她垂死挣扎道:“……爷,我还是回自己院子住吧,我怕会打扰到您……”
谢漼:“这会儿晓得低头服软了,方才那股子气势哪里去了?”
寻真嗫嚅道:“我……我住爷的院子,怕是不合适吧,若是让夫人知道了……”
谢漼:“无妨。”
寻真:“……那要住几日呢?”
谢漼凝视着她,轻叹一声:“我竟未曾料到,真儿失忆之后,性子竟变得这般恣肆随性,若不加以教导管束,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寻真低下头,视线落在谢漼的腿上,心里骂他。
谢漼继续道:“如今唯有将你置于我眼皮底下,方能安心。”
月兰与引儿得知消息后,心中皆是震惊不已。二人匆忙将衣物打包,随承安一道来到静远居。
要知道,妾室与夫主同吃同住且住进夫主院子,此乃逾矩之举,若是传扬出去,外面定会肆意编排,说姨娘狐媚惑主,妄图与夫人平起平坐……虽担忧,但主子得宠,两个丫鬟面上也觉得有光。
两丫鬟服侍寻真洗漱完,退下,留寻真一人在谢漼的卧房中。
谢漼的卧房布置得有些清冷。
窗前书案上放着几册书籍,上方的墙挂着一幅《春竹》,走近了看,没有落款,但画风看着像谢漼的。角落有一尊香炉。
淡青色的床帏随风轻动,床褥和被子皆是素净之色。
以后要天天跟谢漼睡一张床了?
天哪,她刚才为什么要逞一时之气,用那种语气故意挑衅谢漼?
在古代,月事带需要藏起来,不能置于明面上让人瞧见,即便是清洗也要避开旁人。
月事带以及经血,因关乎女性经期,皆被视作污秽不洁之物。
就连身为女人的月兰都这么认为,更何况谢漼这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
她一定是被那本《女戒》给气到了……
寻真在床边坐下,手搭在膝盖上,两眼发怔。
谢漼到了面前,寻真像是才发现他,吓了一跳,蹭地一下站起来。
谢漼:“更衣。”
寻真站起来,给他宽衣。
谢漼刚沐浴完,身上只披一件外袍。
谢漼眸光微动,见她胸前又有了异样。
偏她浑然未觉,为他宽衣解带,任水渍蔓延。
寻真给谢漼脱掉外袍,见他没别的指示,自行上了床。
寻真不认床,哪都能睡,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谢漼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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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
月兰和引儿没把她的书带来。谢漼不在,书房不能随便进,就只能在案上练练字了。
写完一帖,有些无聊。
忽然有件事蛮好奇的。
便问:“你们爷是什么官啊?”
在她们面前,姨娘到现在仍以“你们爷”这般称谓,以前在自个院子也罢了……
月兰:“姨娘,现下在爷的院子里。万不可像以前那般随意,对爷,应当倍加敬重才是。”
寻真撑额:“哦……”
月兰:“爷之官职,乃国子监四门博士。”
国子监?
寻真:“那是教书的?”
月兰点头。
国子监四门博士。
主要教两类生员。一类是官员子弟,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进入国子监学习。还有一种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贤才。比如贡监生,那都是地方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生,一路过关斩将才进的国子监。
四门博士不光管教书,还要负责筹备国家的重大祭祀和典礼。诸如皇帝登基大典、后妃册封仪式等。
国子监。
谢漼讲完,时常会留些许时辰,为学生们开悟答疑。
一学生跟谢漼年纪相仿,上前,拱手行礼,问道:“博士,商军于牧野之战临阵倒戈,此为商朝覆亡之要因。商军此举,只因纣王失德、民心尽丧吗?”
谢漼:“商军众多士卒弃械而降,转投周师,此中缘由,实非一端。以你之见,当有何因?”
这学生沉思片刻:“学生思忖,其因有三。一则纣王无道,暴虐荒淫,致使民不聊生,军无斗志。二则周军蓄势已久,其势如虹,且善用谋略,广施仁德之名,使商军将士心生向背。三则商朝末年,政治腐败,贵族奢靡,军饷军备皆有亏缺,商军士卒久怀怨愤,故遇战则溃。”
谢漼点头:“正是此理。纣王失德,民心离散,此为根本。周军善谋,声名远播,此为诱因。商朝军政衰败,士卒离心,此为内应。三者相因,方致商军倒戈之局。”
……
谢漼一一答疑,学生们散去后,他迈步走向四门馆。
案前,谢漼书就一行。
忽然想起什么,竟一时发起呆来。
恰此时,同僚踱步而入,乃是五经博士宋启。
“缮之因何事而烦扰?”
18. 第 18 章
谢漼骤醒,搁笔:“方才听闻传信。西北诸地连遭旱魃肆虐,已逾两月滴雨未降,似此情形,恐致大旱。”
宋启面色凝重:“若遇大旱,百姓无以为食,必生乱象。曾闻往昔有大旱之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惨不忍睹。且旱情一起,盗匪亦会趁乱横行,劫掠乡野,危害社稷安宁。吾等身为国子监官员,虽不能亲赴田间抗旱救灾,亦当尽己所能,出谋划策,以解君忧,亦为百姓谋福。缮之有何高见?”
谢漼:“依吾之见,当先兴修水利。疏浚旧渠,务使水流畅通无阻,可遣民夫并匠作往之,按力役之制,分拨工务。”
“再者,劝课农桑之事亦不可缓。当教民深耕之法,翻土以保墒,令水气蕴于土中,不致速散。又宜选耐旱之谷种,如粟、黍之类,速为播布,或能于旱岁亦有所收。”
宋启点头:“缮之所言极是。官府亦当筹备粮储,充实府库,以备荒年赈济。且民间亦须劝谕储粮,教以储积之方,使家有余粮,心不惶惶。”
……
二人促膝长谈,各抒己见,反复斟酌,终有了初步定夺。
可先让国子监学生们一道搜罗历代关于抗旱救灾的良策,一一甄别筛选,择取其中可用的,整理成册。
再将今日的讨论,书写下来,一道呈送朝廷。
谢漼提笔蘸墨,写于纸上。
日薄西山。
谢漼整肃衣冠,辞别同僚。
但见余晖洒落,映照于朱瓦之上,熠熠生辉。
谢漼轻舒一口气,迈向马厩,打马而归。
谢漼踏入院子。
寻真本来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坐直了身体。
两人相视。
寻真下了塌。
谢漼:“今日做了何事?”
寻真:“练了会儿字。”
谢漼走至案边,拿起案上数张宣纸,垂眸翻看起来。
寻真还以为他要点评几句。
谢漼看完就放了回去,瞥及桌上沙袋,目光一转,落到寻真右手上。
她手腕上有一圈红印。
寻真下意识摸了下手腕,手往后背。
谢漼取起沙袋,似乎是掂了掂重量:“此沙袋于你而言,过重了。练字一事上,需得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寻真:“哦……”
谢漼铺了一张纸,示意她过来:“你写与我看。”
啊……
寻真走过去。
谢漼立于案侧,居然为她磨起墨来。
寻真瞧他一眼,谢漼今天吃错药啦?
他想干嘛?
寻真怀着警惕,落笔时身姿僵滞,手抖了抖,第一横便歪了。
知道谢漼在看,寻真硬着头皮写下去。
这字,比她最开始写得都不如。
她考试最讨厌监考老师站旁边!
写了十个字后,谢漼方开口:“停吧。”
随后,他移步到她身侧。
寻真一僵。
“再写一遍这个‘道’字。”
谢漼声落。
寻真提笔,悬于纸上,正要落下,右手被捏住了。
麻痒如电芒顺着手背迅疾传开。
谢漼另一只手落于她腰间,微微施力:“书写之时,上身当正,肩背放平,身不贴案,臂使七分力。”
“气息放松,不要紧张。”
热息喷过来,谢漼好像是贴着她耳朵说的。
寻真更紧绷了。
谢漼握着她的手,缓缓在纸上写下这一“道”。
起笔收锋皆有法度。
谢漼继续往下写:“此贴是我十二岁时所书,摹的是晋公之体。需注意三点,横画处顿笔,形状如骨,刚健分明。长横笔画,中间需提笔写细,两端粗重……”
谢漼垂眼,见她眼神发直,显然心思已飘远。
“认真点。”
谢漼大掌往前挪,盖住寻真的腹部,稍一用力。
寻真颤了下,转身,用力推开了谢漼。
谢漼才沾了墨,笔尖凝聚了墨汁,这一推,案上墨汁四溅,洒在纸上、溅在两人的衣服上。墨汁晕染开来。
室内陷入窒息般的安静。
月兰进来,见两位主子无声对立,气氛古怪。
一个垂头,另一个凝视着对方。
两人身上墨色点点,仿佛是不慎将砚台碰翻。
月兰心下一惊,忙退了出去。
终究还是寻真率先打破了沉默:“爷可要用饭?”
练字就练字,怎么还动手动脚。
谢漼默了片刻,搁下笔,什么都没说。
寻真当他默认,出去叫人,准备膳食。
月兰立在廊外,眼神惴惴:“姨娘,方才那是怎么了?”
寻真望了眼里面:“没什么,不要紧。”
月兰:“奴婢瞧爷的脸色不是很好呢。”
寻真拍拍月兰的肩:“没事,就是不小心把墨泼翻了……你帮忙叫人去里面收拾一下吧。”
她现在是不敢进去。
月兰:“是。”
引儿:“姨娘,要不要换身衣裳?”
寻真低头看看,裙子上沾了不少墨点:“嗯……”
在隔间换完衣服,寻真走到门口,深呼一口气。
她现在好像对谢漼有了点更深的了解。
只要她露出强烈不愿、抗拒的意思,谢漼就不会强来。顶多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度要拿捏好。
寻真再度走进屋内。
丫鬟们已经摆好了膳食,谢漼身边放着空碗和玉筷。谢漼也换了一身衣服。
寻真过去给他布菜。
刚才推了他一下,谢漼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寻真在旁边立着。
谢漼用完膳食,都没有叫她坐下。
放下筷子,没有看她,只吩咐:“用完来书房。”
寻真:“是。”
谢漼走后,寻真总算能松一口气。
敲敲背,揉揉腰,坐下吃饭。
书房内,静谧无声。
寻真站在门口,唤了一声:“爷。”
“进来。”
寻真来到为她准备的小案前。
桌上还是那本《女戒》。
“今日便抄写十遍吧。”
“是。”
抄就抄呗。
寻真抄完,看了眼谢漼,见他凝神书写,没打扰。
坐在圈椅上,双手撑着椅面,望着窗外的植被发呆。
烛火幽幽,晚风轻拂。
不知过了多久,寻真突然感觉好似有人在看她。
是谢漼。
寻真对上谢漼的目光,不由摆正姿势,微微挪了挪屁股,直腰,手放到膝上,端正坐好。
谢漼将她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抄好了?”
寻真点头。
谢漼收作业,拿过去,目光扫过最上面一页:“去歇着吧。”
寻真看了眼谢漼手边叠着的书,以及写了半页的纸张。他应该是还要再忙。
寻真:“是。”
寻真走出书房,连打两个哈欠,立刻加快了步速。
谢漼挺能熬的,他不是教书的吗,哪来那么多工作?
接下来几日,除了去书房抄《女戒》,寻真跟谢漼会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连目光交汇的瞬间都没有。
寻真觉得,谢漼大概已经察觉到,她非常抗拒他的靠近。
他一靠近,身体便忍不住紧绷了。
下意识的肢体动作骗不了人。
不过,寻真却不确定,谢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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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因为上次她推开他而生气。
光看他的脸,是真的看不出来。
还有,这几日,谢漼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都忙到深夜。
好几次,寻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轻微的开门声,见他进来了,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怕他叫她起来干活。
白天谢漼不在,寻真规矩了几日,就开始闲不住,给自己找乐子。
在后院找了处极为隐蔽的角落,用木棍支起了一个简易的烧烤架。
刷上调料,在小火上慢慢烤。
不多时,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
寻真嗅着这股香味,思绪却忽然飘远。
想起以前,与商云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撸串。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眼中有水光闪过。
月兰和引儿在狭道上给她守着,生怕别人看见了。
寻真烤好了几串,招手:“月兰,引儿,快过来。”
引儿小跑过来。寻真将两串羊肉递给她,道:“尝尝,我觉得挺好吃的。”
在这个时代,调料已经非常丰富,例如花椒、孜然、胡椒……都出现了,串肉而烤的吃法也不是新鲜事。
然而像月兰引儿这般深居宅院中的丫鬟,只听说过外头的酒肆有这么一种吃法。
引儿好奇地接过那串羊肉串,仔细端详。
只见那羊肉在炭火的烤制下微微泛黄,滋滋冒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引儿拿过去分给月兰一串。
两位丫鬟站在狭道上,拘谨地拿着签子,学着寻真的模样,用嘴轻轻扯下一块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羊肉的鲜嫩与调料的香味瞬间在口腔中散开。
引儿不禁眼睛一亮:“姨娘,好吃!”
寻真看着熟悉的面庞,心里又感慨起来。
月兰点点头,细细品味难得一吃的羊肉。
“再来一串。”寻真再次招了招手。
两丫鬟拿着竹签子,互相看了看,迟疑了会,先后都摇摇头。
“姨娘吃吧。”引儿道。
在大周朝,羊肉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享用的食材,价格颇为昂贵。
今日寻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烤羊肉串,月兰便向厨房提出了这一需求。
自谢漼将寻真接到这院子后,下人们私底下聚时,谈起此事,皆道这柳姨娘定是深得主子的宠爱。
院中的厨房管事深谙世故人情,见柳姨娘如此受宠,不敢有丝毫轻慢。
当下便差人前往大厨房问询,用的是谢漼的名头。
大厨房管事一听,忙不迭地亲自督办,特意吩咐手下人精挑细选,只取那肉质鲜嫩、纹理细腻的上等羊肉。还额外多送了两倍的量。
寻真不知道这朝代的物价,也不清楚向厨房要个羊肉背后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还想着,要是没有羊肉也没关系,就不吃了呗。
吃完,寻真拿着根小木棍,将动过土的地方仔细翻了翻,又用力踩实。恢复如初。
回到内室,过了一会,寻真感觉腹中隐隐作痛,有点想吐。
月兰见她脸色不对:“姨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寻真心想,难道是因为吃了羊肉串?
寻真:“没事,我有点困,睡会就好了。”
那股子恶心的感觉直到谢漼回来也没消散。
寻真强撑着起身,抹去额上的汗珠,去膳厅。
桌上,比平时多了两道以羊肉烹制的菜。
一为“香酥羊肉卷”,将羊肉剁碎,佐以葱姜香料,裹于薄饼之中,入油炸至金黄酥脆。
另一为“羊肉苁蓉煲”,羊肉切块,与苁蓉同煮,可滋补暖身。
谢漼目光扫过桌面,抬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寻真,道:“这一日都做了些什么?”
19. 第 19 章
寻真心下一惊。
谢漼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练了练字。”
难道……
他闻出来她吃了羊肉串,鼻子这么灵?
可她吃完后在院子里溜达挺久的,身上味儿应该早就散了吧!
谢漼端详寻真那略显苍白的脸,命人传唤月兰与引儿入内,问她这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事。
月兰一一道来:“姨娘晨起较迟,直至巳时过半才起,用了些米粥,便又卧于榻上休憩。至晌午用过饭食,于庭院中踱步片刻,而后回屋练字……”
说到这里,月兰顿了顿,将寻真在后院烤羊肉串的事隐去。
“此后直至爷归来。”
谢漼:“可有疏漏之处?”
月兰:“并无。”
谢漼凝视她:“月兰,抬起头来。”
月兰冷汗潸然,额头密布,抬头,目光触及谢漼那清冷面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刹那间,屋内气氛凝重如铅。
谢漼转而望向引儿:“你来说。”
寻真见瞒不住了,直接承认:“我今天还做了烤羊肉吃。”
谢漼看她:“……你?”
寻真点头:“我在后院找了个小角落,支了火架……用竹签子把羊肉串起来烤的。”
本以为谢漼要将她训一顿。
他却问:“可烤熟了?”
寻真“啊”了一声,懵懵的。
谢漼:“坐下。”
寻真坐下,谢漼执起她的手,放桌上,三指轻搭腕间,把脉。
谢漼:“腹中可有不适?”
寻真:“……有点。”
谢漼松开了手,目光移到她唇上:“张嘴。”
见寻真未动,谢漼抬手轻轻握住她的下颌。
指尖温热,不经意间划过细腻的颈部。
谢漼俯身贴近,直视她的眼眸,再度道:“张嘴。”
寻真张开了,眼睛朝边上飘去。
“伸舌。”
犹豫了会,寻真伸出舌头。
红润的舌探出来,像一尾灵活的小鱼。
她眼珠也同样灵活地四处乱转着。
谢漼收手。
寻真只觉得下颌被他捏过的地方,有淡淡的灼烧感。
谢漼道:“生羊肉与你正在服用之药中数味药性相克。”
原来是羊肉没烤熟。
前臂掌侧,腕横纹上两寸。
谢漼抓着寻真的手,用力按压内关穴。
谢漼十岁时,老夫人罹重疾,卧床不起,府上遣家丁仆役四处奔波,遍访天下名医。最终觅得一位隐于民间的圣手。
传言其医术出神入化,似有通神之能。
谢漼年幼时,性喜读书,亦曾览阅数本医书,粗通些医理药性的理论。
名医在府中住了两年,谢漼常去请教名医。那名医见此子颇具慧根,又兼勤勉向学,遂起了爱才之意,纳为半个徒弟,悉心教诲,倾囊相授。
因此,于寻常病症,谢漼都能应对。
谢漼在寻真腕间穴位处精准施力,按压几下过后。
寻真只觉得胸口那股堵塞的憋闷感渐渐消散了。
紧接着,腹中翻涌起来。
寻真弯下身子,“哇”的一声吐出来。
背后,宽厚的大掌抚上来,缓缓摩挲几下。
“拿纸笔来。”谢漼的声音。
“是。”
月兰上前,挪开桌上的碗筷,展开纸张,磨墨。
谢漼提笔蘸墨,须臾间便写就一方。
他将纸递与月兰:“令承安速去药房抓药,即刻煎来。”
月兰接过:“是。”说完跑了出去。
寻真被丫鬟搀扶着,到次间躺下。
过了一会,月兰端着药碗进来了。
寻真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发苦。
这具身体真的太弱了!
谢漼坐在床侧:“趁热喝,若凉了,药性便大打折扣。”
哦!
寻真拿过,一饮而尽,嚼蜜饯时听谢漼说:“若是想吃烤肉,吩咐厨房做便是,何至于自行劳神费力,将自个身子折腾成这样。”
寻真想,其实她烤很久了,应该是肉块太大,中间部分没烤熟。
下次可以切小一点。
寻真:“嗯,知道了。”
谢漼:“早些休息。”
谢漼起身前,看了她一眼。
随后微微摇了摇头。
小小折腾了这一番,原身这娇弱的身子实在不堪重负,寻真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日。
寻真心想,等以后回了那院子,定要加强训练。
不然就这小身板,即便有机会逃了,怕也难在外面活下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只是谢漼似有让她在这里长住的意思,那院子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至第三日,寻真已经痊愈。
但好了,就得工作,还要搬回谢漼的屋子。寻真寻思能拖一日是一日,于是对月兰与引儿谎称身子尚未大好。
这两人,一点都不会演,被谢漼一盯,就破绽百出,还直接跪了……寻真只能瞒着她俩。
前两日,寻真都在房里用饭,谢漼来看一眼,就走了。
这日,他却于床边坐下,让寻真伸出手来。
寻真知道他懂医术,心中仍存疑。
应该不至于能把出来?
没那么神吧!
寻真伸出手腕,谢漼的手指搭上,问道:“今日感觉怎样?”
寻真回道:“……肚子还有些不适,下床的时候,头有些晕晕的。”
谢漼松开了手,那双桃花似的眸子中闪动着烛光:“是么?”
寻真点头:“嗯。”
月兰端着晚膳进来。托盘上,整齐陈列着八道菜,荤素搭配。
脍鲈鱼、翡翠虾仁、香酥乳鸽、素炒时蔬、酿豆腐、藕粉圆子……还有红烧肉!
寻真闻到了味儿,腹中一阵咕噜作响。
目光盯着,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谢漼起身,瞥了眼托盘:“姨娘身子尚未痊愈,油腥之物不宜食用,换些清淡素食来吧。”
月兰瞧了瞧一脸渴望的寻真,这些膳食皆是姨娘亲口所点,可爷既已吩咐,她哪敢违抗。
应道:“是。”
寻真眼巴巴地看着月兰将那盘红烧肉端走。
谢漼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寻真望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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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感觉……谢漼是故意那么说的?
寻真的嘴寡了两天。
谢漼特地吩咐了,饮食务必清淡,月兰与引儿自是不敢由着她点菜吃。
寻真说自己完全康复,两丫鬟死活不信,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寻真苦着脸,看着月兰端上来的吃食:“天呐,又是粥,给点肉吃吧,月兰姐姐!”
月兰耐心劝道:“爷说了,姨娘您还在病中,您自个儿又不晓得爱惜身子,我们定要仔细看护,万不能在饮食上出了差池。这几日,姨娘且忍耐些,病去如抽丝,需得好好调养,待病完全好了,到时自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引儿亦在旁自责道:“上次都怪奴婢疏忽,让姨娘不慎吃下生羊肉,致使姨娘卧病在床,爷虽未曾怪罪,可奴婢心中着实难安。”
月兰接着道:“姨娘就听奴婢的话吧!”
“好了!我真的好了!”
寻真直接下了床,原地蹦跳了几下。
两丫鬟急忙放下手中物件,上前搀扶。
谢漼步入房中,恰好看见寻真在床边蹦跶,脚步一滞。
两丫鬟将寻真扶回床上,转身瞧见谢漼,福身行礼。
谢漼:“方才在说什么?”
月兰:“姨娘说……”
寻真接过话头:“我说我已经好了,她们都不信。”
“好了?”
谢漼踏入院子,隐约听到此屋的声响,未及更换衣物,便径直朝着寻真的屋子而来。
大周朝官服依旧礼,以颜色明品级,一至三品着紫袍,五品以上穿绯色,六品以下着绿……自一品至九品,色泽递变。
谢漼身着正七品官服,深青色。
圆领长袍,绫罗为料。领口及袖口,皆绣有精致的云纹。腰间束一革带,宽约二寸,带身以黑色皮革制成。带扣为精美的铜制,饰有小巧的兽面图案,打磨光滑,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脚蹬乌皮六合靴,靴面光洁,靴头微微上翘。
整个人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谢漼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寻真身上。
寻真点头,左手自锦被中伸出,主动撩起衣袖。
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
谢漼的手指落下,搭于腕间,诊脉。
寻真期待地望着他,那眼神好似在问——
好了吗?
片刻,谢漼抬眸:“脉象平和,已无大碍,自是可正常饮食了。”
又道:“既已痊愈,便去换身衣裳,一同用膳吧。”
寻真:“……好。”
又得上班。
谢漼更换了常服,坐于饭桌前。
寻真站在自己往常的位置,正要为谢漼布菜。
谢漼道:“坐下吧。”
寻真:“是,谢谢爷。”
目光扫过桌面,基本都是她爱吃的,总算能开荤了!
这一声谢,倒是发自肺腑。
用完饭食,谢漼唤她同往书房。行数步,发觉寻真并未跟上。
回首看着她道:“来。”
寻真踟蹰了一下:“爷……我能先去换个衣服吗?”
“为何……”谢漼刚启唇追问,却似突然想到什么,目光自她面庞移开,落了下去。
20. 第 20 章
寻真侧过身,挡住谢漼的视线,捏了捏裙摆:“很快就好。”
谢漼颌首:“去罢。”
到了书房,谢漼依旧让她抄十遍《女戒》。
寻真心里叹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等谢漼忙完一阵,寻真将抄完的作品给他看。
谢漼接过,目光扫过,随后置于案几之上。
“抄录如此多遍,可有记到心里去?”谢漼抬眸,声音平静无波。
寻真:“现在已经会背了。”
“哦?”
寻真瞄他一眼,启唇背诵。
此时书房内静谧无声,只有寻真清脆悦耳的背书声回荡其间。
她身姿挺拔,双眸灵动,背书之时,声韵抑扬顿挫,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一气呵成,竟是一个错字也无。
寻真背完,谢漼没什么表示。
“爷,我没背错吧?”
谢漼:“背得颇为流畅,且具韵律之感。”
哎?
被表扬了?
下一秒,谢漼却说:“可我方才所问,分明是,可有记到心里去?”
谢漼重复一遍,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她。
寻真双唇紧抿,并未作答。
谢漼继续问:“女戒第五篇为何?”
寻真依旧沉默。
她虽低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如一支宁折不弯的翠竹,这般模样,较以往,竟是执拗了数倍。
谢漼凝视她片刻,终是道:“罢了。”
次日,她那张案几上的书换了。
寻真拿起《论语》,听得谢漼道:“四书五经,若世间万象之境,映天理伦常,常读之,于个人品行塑造,大有裨益。亦可明德,立心。你今日且先从从论语习起,等我事毕,便向你讲解其中精妙。”
寻真点头。
翻开,好多句子都背过。
看论语总比看女戒要好,寻真认真看起来。
寻真以为谢漼只是说说,
没想到是真的准备教她。
待谢漼诸事皆息,他问道:“其间可有晦涩难懂之处?”
寻真摇头。
谢漼看着她,问道:“书中有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世路纷纭,义利之间,界限难明,若遇义利相缠之事,何以为辨?”
寻真张了张嘴:“……不知道。”
谢漼道:“君子之行,以义为先。义者,宜也,合于天理公道之正途。当遇抉择,先察其源。若利源不正,虽诱而弗取。若利可兴义,济众且善身,则斟酌而从。”
“譬如行商,若以欺诈获厚利,虽财帛满仓,终失大义。而若能于利中取义,如济民之利,虽有小私,然无损于公义,亦可为君子之举。”
“总以道义为衡,不为浮利乱心,审时度势,守正不移,使利为义佐,而非义为利役,如此可辨。”
寻真:“……哦。”
……
上了一小时课,脑子被知识点塞得满满当当,晕晕乎乎。
她高考语文最差啊!
阅读理解还是她最弱项!
惠宁院。
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啪”的一声响,茶杯还未拿起,便摔在桌上,茶水四溅,溅湿了吕令萱的手。
一旁的丫鬟忙扯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夫人擦拭。
吕令萱的声音有些颤抖:“宋嬷嬷,你所言之事可千真万确?”
宋嬷嬷:“夫人呐,此事断然假不了!小蝶都亲眼瞧见了,那贱蹄子在爷院里已住了十日有余,整日缠着爷不放。爷去书房,她都要巴巴地跟着,当真是毫无廉耻之心。尽使些下作手段……这要是误了爷的前程,可如何是好啊!”
吕令萱听了,手心攥紧。
宋嬷嬷道:“夫人,这事儿定得让二爷知晓,唯有二爷能为您做主啊。”
吕令萱面露犹豫:“可是……”
宋嬷嬷眼珠一转,瞧了瞧吕令萱的肚子,欲言又止:“夫人,那贱蹄子整日与爷勾搭在一块儿,万一要是又……”
吕令萱心中一凛,咬了咬牙,道:“我明日便去见二夫人。”
次日晨间,孙氏于屋内闲坐,听闻侄媳妇求见。
心想,侄媳妇突然前来,莫不是因为五郎?
她道:“快请。”
吕令萱进来了,孙氏抬眸望去。
侄媳妇步履虚浮,面色憔悴,眼部浮肿,分明是哭过一场。
孙氏关切问道:“这是怎了?怎的如此憔悴。”
吕令萱未语泪先流,两行清泪滑落。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搀扶,将她扶着坐下。
“二伯母……”吕令萱以帕掩面,哽咽出声。
“令萱,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吕令萱用帕子拭泪,眼神看向两边。
孙氏立即会意,速令下人退下。
屋中只剩她与吕令萱二人。
“令萱,有什么委屈都告诉二伯母。”孙氏声音柔和,安抚道。
“这事儿,原是我的本分,不该来叨扰二伯母,只是我实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孙氏问道:“可是那柳氏?”
吕令萱点头:“二伯母,那柳氏承蒙夫君眷顾得了名分,我不过是依着常理,差人告知她需来请安,也好将她管束起来,莫要失了分寸。可不料,那柳氏只来了一日,便不来了。”
孙氏惊道:“竟有此事?”
她心想,二爷一向敬重她,院里的几位姨娘,晨昏定省,每日准时前来,不敢有丝毫错漏,一个个皆服服帖帖,从不敢越过她这个正妻去。
这内宅之事,归根到底,还得看男人的态度,若是自家男人不把正妻的脸面放在心上,那妾室的心气儿便高了,仗着几分宠爱,便极易滋生出轻视正室的念头。长此以往,妾室的心越养越大,迟早会致使内宅鸡犬不宁,乱象丛生。
五郎那般灵慧通透之人,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吕令萱:“不止如此……”
孙氏心道:竟还有更过分的?
吕令萱泪落下,委屈道:“现下,五郎还将那柳氏接到了自个院子,日夜相伴……”
孙氏脱口惊呼:“什么?!”
吕令萱:“二伯母,若那柳氏只是一心侍奉,能将夫君照料周全,为夫君排忧解难,也就罢了……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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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似是连夫君于书房处理公务之时也要贴身相随,这实是太不像话,倘若因此而贻误了夫君的前程,便都是我的错,是我驭下无方,管教妾室不力。”
“太不像话了!”
孙氏站在侄媳妇的角度,觉得她简直委屈的不得了。
哪家媳妇能被一个妾室踩到如此地步?
简直半点脸面都没了!
“令萱,你放心,我定给你讨个公道来!”
吕令萱盈盈下福:“多谢二伯母了……”
孙氏上前扶住了她,用帕子擦擦她的脸:“可怜见儿的。”
晚上,孙氏便将这事儿与谢二爷说了。
孙氏道:“今日,令萱前来寻我了。”
谢彦成问:“可是缮之的事?
孙氏点头,面上含着怜惜:“侄媳妇哭得可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问才知,五郎竟将那西苑的柳氏带到他院中,日夜相伴,已十日有余了……”
谢二爷若有所思。
孙氏继续道:“旁的,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如今这般情形,着实太过出格。若传出去,被外面的人知晓,咱们谢府的规矩颜面何存?”
谢二爷轻叹,缓声道:“这确是不妥。只是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略作停顿,又道,“我观五郎,平日里瞧着倒是个守规矩之人,然其本心,实乃至情至性之人,行事多随心而动。这一点,倒是与四弟有几分相似。”
“五郎与旁人不同,他自幼聪慧,智计过人,且心有傲气,自恃才高,常以俯瞰之姿看待周遭诸事。故而于这内院之中琐碎小事,他亦不曾上心。”
“至于那柳氏,为人品格想必不会太差,不然也入不了五郎的眼。”
“只不过,缮之于仕途上,宠妾灭妻终究难听,我且去说一说他,即便要宠,也该遮掩一些,不让旁人知晓。”
孙氏:“是这理儿。”
谢二爷:“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执意要定下她娘家之人,只论这品行,实是难与缮之相配。也难怪五郎会这般违逆行事。”
孙氏身为儿媳,不便随意谈论婆母是非,只轻声说道:“五郎似是极少去侄媳妇院中,如今那柳氏已产子,五郎却依旧宠溺有加。如此下去,难不成要让这庶子女一个个皆从柳氏腹中出来?”
谢二爷只道:“缮之房中事,我不便过多插手。待明日,我稍稍提点他一二,知晓此事于家族名声、自身前程皆有干系,此后行事,想必会有所收敛。”
孙氏躺在谢二爷怀里,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昏昏欲睡。
谢漼的声音仿佛从遥远之地飘来,寻真捧着论语,眼前逐渐模糊。
眼皮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
脑袋被人用书敲了一下,寻真陡然清醒。
直起身子,眼神带着些许迷茫。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坐在教室,听语文老师念经。
定睛,眼前是谢漼的书房。
梨花木桌,书卷古朴,窗户棂格精致,糊着的窗纸在夜风中颤动。
窗外,隐约可见几竿修竹。
谢漼道:“我方才讲到哪里?”
21. 第 21 章
寻真定了定神,脑海中有一点残余的记忆,念出一段:“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谢漼随即抛出一个问题:“此句中,君子于食、居、事、言诸般方面的要求,如何能做到平衡?且这般要求,对君子成德有何助益?”
寻真冥思苦想中。
“爷。”承安在书房外唤了一声。
谢漼一顿,若无要紧事,承安是不会来的。
“何事?”他走了出去。
“二爷找您。”
“你先回去吧。”谢漼回首说了一句。
寻真说了声“是”,心底一阵激动,提早下课!
谢漼跨入谢二爷书房。
“二伯。”他行礼问候。
“坐。”
谢二爷也不与他兜圈子,径直切入正题,问道:“缮之,我听闻,你将那柳氏接到你院子里去了?”
谢二爷代为教养谢漼,是在谢漼七岁显露神童之姿后才开始的。
在那之前,谢漼可以说是野蛮生长。
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侄儿年幼时,在那般妻妾纷争、秩序全无的环境中生活,如今会有此般行事风格,似乎也有因可循,怪不得他。
只叹若能早知晓缮之的资质,实应从他尚在襁褓之时便悉心教养。
现今的侄儿,从表象观之,行事作为宛如君子,举止有度,可实际上,谢漼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连谢二爷也看不透。
“是。”谢漼道,“二伯如何得知?”
谢二爷:“你那媳妇儿来找过你伯娘,道是那柳氏与你同住十日有余了,缮之,我想你亦明白,于仕途之上,宠妾灭妻,终究难听。”
谢漼:“二伯,我知。”
谢二爷:“我也不多说了,缮之你心里自有分寸,只莫将此间事传扬出去,私底下……也无妨。”
谢漼点头。
谢二爷话锋一转,面色凝重起来:“西北几地已两月未降滴雨,似有大旱之兆,于此事,缮之有何看法?”
谢漼:“前些日子,我与明翰曾探讨一番,亦让学生们整理了历代有关抗旱救灾的良策,其间不乏现今仍可采用之法。尚需结合当下西北之地的实际情形加以推敲,目下还未整理完备,仍需斟酌几日。”
谢二爷:“你且细细讲来。”
……
谢漼与谢二爷讨论完朝政。
踏入惠宁院。
谢漼身影刚现,院子里的下人瞧见,又惊又喜,忙不迭奔入内室通传。
谢漼脚下步履未停,神色淡淡,跨入内室。
吕令萱正坐于镜前,丫鬟为她卸去钗环。
丫鬟来禀,吕令萱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整理了下鬓边的发丝,吩咐丫鬟重新梳妆。
未及丫鬟动作,谢漼便进来了。
吕令萱匆忙起身,抬眸望去。
谢漼着一袭月牙色长袍,仿若携着一身清冷月色而来。面容俊美,气质清雅。
吕令萱眼神瞬间迷离,心中似春水被搅,泛起层层涟漪。
倘若早知晓自己有如此福泽,能与这世间佼佼儿郎结为夫妇,她也不会……
可惜……没有如果。
“夫君。”吕令萱声若柔丝。
谢漼抬手,示意下人退下:“昔日我与你所言,莫非要我再次复述?”
幽微烛光摇曳,洒落在他身上,更添几分冷清。
吕令萱眼帘低垂:“妾皆铭记于心。夫君,只是……”
“那柳氏居于夫君之院,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定会指指点点。夫君心怀壮志,本有那万里青云的大好前程,又怎能因一寻常女子而遭人诟病……”
谢漼:“此等事宜,无需你费神。”
“吕氏,你只须知,若你不能胜任这正妻之位,自会有更为合适之人取而代之。”
吕令萱闻言,身躯剧震,满心惊恐。
夫君竟为了那贱籍女子,要休了她!
她身子一软,瘫倒于地。
谢漼离去后,丫鬟进来,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
吕令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夫人,您这是怎了?”凝冬忧心忡忡,目光往门外瞥了一眼,“方才爷……”
吕令萱:“我无事,你且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吕令萱入浴房,将丫鬟们尽数赶出。
片刻之后,室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宋嬷嬷朝里望一眼,拉着凝冬走向门外。
两人于廊下低声私语。
“爷怎对夫人如此薄情,全然不顾正房体面!”凝冬满面愤懑,“我真是替夫人委屈,夫人这般花容月貌,却夜夜独守空闺。”
宋嬷嬷:“爷的心全系在了那柳氏身上,夫人堂堂正妻,任由那狐媚子骑在头上。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可恨至极!”
凝冬:“……若老夫人能知晓此事,替夫人做主就好了。”
宋嬷嬷:“此事还未到惊动老夫人的地步。那柳氏如今正是得宠之时,若贸然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万一爷恼了,反倒怪到夫人头上,岂不是得不偿失?”
凝冬:“……嬷嬷说的是。”
静远居。
谢漼在院里审人。
寻真在床上酝酿睡意,外头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披了件外衫,走出房门。
只见庭院之中,灯火通明,仆人跪了一地,皆低垂着头,身躯瑟瑟发抖。
谢漼身姿挺拔却透着冷意,站在中央,审讯着下人们。
人群中,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小姑娘,踉跄着扑倒在地。
她面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豆大的泪珠簌簌滚落,洇湿了脚下的青砖。
紧接着,“咚咚咚”一连串响头磕下,不过转瞬,光洁的额头上已满是鲜血,触目惊心。
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求爷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凄厉的哭喊声在夜空中回荡,令人心生不忍。
谢漼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带走吧。”
寻真想起刚穿来那天,也是类似的场景。
那会儿,寻真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是NPC。
后来听月兰说,那天,有几个被活活打死。
而谢漼呢,只平静地坐着,看着那些人被活活打死。
眼中没有丝毫动容,视人命如草芥。
九月的夜晚,白日的暑气尚未完全褪去,微风轻拂,仍带着丝丝缕缕的燥热。
寻真却在这温热的风中,遍体生寒。
庭院中,一方池塘泛着粼粼波光。
池塘里,正值荷花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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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时节。一池荷花散发着淡雅清幽的香气。
荷香与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纠缠在一起,钻进寻真的鼻尖,令她胃中一阵翻腾。
寻真立在门框边,踌躇良久。
跪在地上磕头的小姑娘,寻真瞧着眼熟。
寻真盯着,很快想起来。
她叫小蝶,在厨房干活。
那天寻真要找烧烤的调料,正好小蝶在。寻真要孜然,这时代不叫这个名儿,比划半天才知道,孜然在这叫“安息茴香”。
寻真问她名字。
小蝶腼腆的笑容,还历历在目:“奴婢叫小蝶,蝴蝶的蝶,姨娘若是往后想要找什么调料,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求,都可以来找奴婢。”
她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两个仆人上前,将小蝶架了起来。受伤的额头溢出血珠,顺着脸颊淌下,蜿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寻真来不及多想,拢了拢衣服,跑出去:“等等!”
声音格外清脆响亮。两仆人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到了近前,寻真看向谢漼:“这是怎么了?”
谢漼淡淡扫她一眼:“无事,你进去。”
谢漼眼神微微一侧,两仆人接收到指令,迈开步子。
寻真伸手阻拦,喊道:“哎,等一下——”
小蝶瘦小的身形在两个家丁的挟持下显得如此无助,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惊恐,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呢。
寻真下意识伸出手去,紧紧抓住谢漼的手臂,忍不住替小蝶恳求起来:“饶她一命吧,爷。”
夜色如水,柔和的晚风轻轻拂过,撩起寻真颊边的几缕发丝,粉色的衣衫也随之轻轻飘动。
清润的眸子,似一汪泉,直直地望向谢漼。
谢漼凝视她几息,随后视线落下,停留在她手上。
纤细的指握住他,那力度,很紧。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寻真松了手:“她还小呢,若是犯错,这年纪也是正常的,就给她个机会吧……”
两仆人没动,等谢漼的吩咐。
谢漼没回她的话,只看了她一眼,令下:“下去吧。”
小蝶还是被架走了。
寻真脑海里留下了小蝶含泪的眸,一时心头无比沉重。
谢漼挥了挥手,遣散众仆人,而后一步上前,握住寻真的手腕。
寻真只觉腕间一紧,身子被他拉近,脚步有些踉跄地随着他往屋里走去。
直至床畔。
这一路上,寻真都很顺从,没有一丝抗拒,只是身子很僵。
谢漼看着寻真的发顶,沉默片刻后,道:“只是将她遣送回她该去的地方。”
嗯?
寻真抬起头。
谢漼看着她眼睛道:“你若是不信,明日去给夫人请安,瞧上一眼,便知我有没有骗你。”
小蝶,是谢漼大老婆的人?
谢漼大老婆放在这里的眼线?
寻真:“我信。”
谢漼点头:“更衣吧。”
寻真哦了声,给谢漼解衣。当她的手触碰到革带时,他突然抬起手来。
动作轻柔而缓慢。
扶住了她的右脸,四指穿过鬓发,拇指在她眼睑下方轻轻擦了擦。
微微的触碰,带着丝丝痒意。
22. 第 22 章
寻真眼睫一颤,没躲,好在谢漼只摸了摸,并没有其他行为。
寻真暗暗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继续为他脱掉衣服。
将外袍叠好,放在一边的几案之上。
谢漼转身,朝浴房走去。
这一晚,寻真睡得胆战心惊的。
虽然谢漼看着性冷淡,但实际上他不是啊,这么年轻就跟原身生了个娃。说明那方面没问题。
而且谢漼这年纪正是那啥需求比较旺盛的时候……
寻真在混乱的思绪中入睡。
第二日一醒来,就得知个好消息。
她要搬回去啦!
寻真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嘴角还是抑制不住上扬起来。
月兰苦着脸,替主子难过。
引儿也长长叹了口气。
寻真想到昨天,有了猜测。
所以是小蝶把她这里的事告诉了谢漼大老婆。
然后谢漼大老婆暗中操作了什么……有可能是找谢漼说了,大概是她住在这里不妥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便问两丫鬟:“我是不是不能住在这里?”
月兰和引儿给她科普。
妾室一旦有了正式的名分,按照祖制和礼教,确实是不能与夫主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是为了维护家族的秩序和体面,避免因妻妾不分而引起混乱和纷争。
寻真:“没名分就可以?”
月兰:“姨娘说的是通房吗?咱们爷素来洁身自好,未曾有过通房。”
两人继续科普。
通房丫头虽本质上仍属丫鬟,然而因其特殊职责,需贴身伺候主子,夜间在主子房内暖床,也因此被特许在院子里伺候着。
若能得宠,或是有幸生下孩子,便能抬为姨娘。但若一直未能晋升位份,到了一定年纪,通常会被府里放出。
在那些门风清正、体面讲究的人家,念在她们伺候主子的情分上,还会为她们妥善安排下半生的归宿。或是寻觅一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庄户人家,或是安排到府里的庄子上,让她们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也算是全了伺候一场的主仆情谊,不至于让她们后半辈子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这古代的规矩礼法果然严苛繁琐,每一个身份地位的背后都有着一套既定的规则和命运轨迹。
寻真的思维扩散:“通房丫头可以放出去,那小妾呢,能不能被放出去?”
“当然不会。”月兰以为寻真是在担忧自身的处境,神色笃定道,“姨娘已是贵妾,身份尊贵,早已记入了谢氏族谱中,更何况还为爷诞下了小公子,这在府中可是大功一件。有爷的庇护和小公子的依傍,姨娘的下半辈子必定是衣食无忧、安稳顺遂的!断不会有被放出去这般事情发生!姨娘大可宽心,莫要为此等无端之事烦忧。”
寻真:“那,假如……要是小妾自己想出去呢?”
月兰狐疑地看了寻真一眼,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她不明白,姨娘为何会突然有这么奇怪的问题。
寻真:“我就是问问,好奇。”
月兰:“那便得要拿到放妾书才行。这放妾书须得在官府那儿依照章程走上一遭,经过官府的认证,这女子方能恢复自由身,算是良人了。只是,这被放了的妾室,即便恢复了自由,在世人眼中,终究是有了瑕疵的。再想要寻得下一门好亲事,那可就难如登天了。这往后的日子,怕也是要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艰难度过了。”
寻真:“那要是没拿到放妾书呢?”
引儿:“若是没拿到放妾书,这女子便会被视作逃妾。一旦主人家报了案,官府便会依照律条下令追捕。”
引儿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地讲起了她曾听闻的一个故事,“奴婢曾听闻,有一位妾室,因不甘于在这深宅中消磨余生,便与人私奔而去。那主人家得知后,自然是怒不可遏,即刻报了官。官府很快便展开追捕,将那小妾抓了回来,按照逃妾的律条处置,将其关进了大牢之中。那女子本就娇弱,在狱中没熬过几日,便香消玉殒了。而与她私奔之人,竟抛下她独自逃了!”
引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不忍与惋惜。
孤弱女子关在大牢中,能有什么遭遇,不用想就知道了。
寻真听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
寻真跟月兰和引儿一起打包东西,东西被送了回去。寻真还留在这里,晚上跟谢漼一起吃完饭再走。
用完饭,谢漼没有让她再去书房。
“今后,你每三日来我这里一回。”谢漼道,“既已开始学习经义,便不可荒废。经义之学,博大精深,唯有多读、多思、多悟,方能有所进益,于你往后的日子,也是大有裨益的。”
学久了,想来这跳脱的性子也能沉稳些。
寻真点头:“嗯。”
谢漼不才十八岁?
他这语气倒像比她老十岁。
老气横秋的,说话没半点同龄人该有的朝气。
“那爷,我回了?”
“回罢。”
寻真刚踏出谢漼院子,大大喘了一口气。
以后只要三天来一次,耶!
回到自己的院子,寻真顿时感觉周遭的物件格外亲切。
跟小丫鬟们打了个招呼,寻真和月兰、引儿一道整理从谢漼处取回的物什。书籍、衣物、首饰……一一归置好。
忙碌许久,困意袭来,寻真抬手掩口,连打了几个哈欠。
月兰在屋内徘徊,手指这儿摸摸,那儿摸摸,脸色愈发沉。
寻真纳罕,正要问,却见月兰将一众小丫鬟唤至跟前。
柳眉倒竖,斥责起来。
“姨娘不过离开几日,你们竟这般懈怠!屋内尘埃厚积,姨娘怎能歇息得好?莫不是瞧着姨娘脾性和善,便不将她放在眼中?进了这院子,岂是让你们来养尊处优的!”
月兰目光冷冷,扫过众丫鬟,“若是谁不愿在此伺候,尽早告知于我,莫要在此处碍眼!”她心中早就憋了一股火,这些丫鬟正值年少贪玩儿之时,姨娘又向来宽和,她们便愈发没了规矩,行事敷衍,全没了起初的勤勉恭谨。
小丫鬟们吓得失色,头垂得极低,口中喏喏称罪,声声不敢。
“还愣着作甚?速速将屋子拾掇干净!”月兰轻喝。
“是,姐姐莫要生气,我们这就去。”其中年纪稍大的丫鬟应了一声。
小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开始打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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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真瞧着这一幕,莫名熟悉。
这不就在立威?
寻真打量四周,其实也没脏到哪里去。
入乡随俗,多少还是要顺应这里的行事规则。而且,要是现在反驳月兰,怕是会让她在这些丫鬟面前失了颜面。
寻真想了想,没阻止。
寻真瞧着她们忙忙碌碌地打扫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我累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收拾。”
“是。”小丫鬟们恭敬地弯下腰,齐声应道。
寻真心里叹了口气。
这一晚睡的格外香。
第二日,在库房收拾东西时,瞥见角落搁着一把琵琶。琵琶蒙着一层灰尘。
寻真轻轻拿起,抱在怀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琴弦,一连串的乐音倾泻而出。
寻真不由一怔,摊开手。
这是有肌肉记忆了。
原身竟然是会弹琵琶的。
引儿这时道:“姨娘以前琵琶弹得极好呢!”
所以原身是乐伎?
寻真仔细端详手指:“好像没茧?”
“姨娘许久未曾练了,日子一长,茧子自然便褪去了。”引儿道,“上面有很多灰呢,给奴婢吧,奴婢这便擦干净。”
“算了,不用擦。”寻真把琵琶放回去,“我就看看。”
寻真在音乐方面一窍不通。小时候她妈倒是给她报过钢琴班,半年就放弃了。
老师也算尽责,委婉向她妈劝退,说她没那个天赋,还是趁早放弃,别浪费钱。
后来,也陆续报过别的才艺班,跳舞唱歌画画都不行。
反正艺术那条道上,她是一样也不行。
算了,还是想着怎么锻炼一下身体吧。
后院有颗大树,最粗壮的一根枝条,有成年男子两条大腿那么粗,寻真仰头望着,估摸了下高度,做引体向上正好。
寻真找来两块厚实坚韧的布条,系在那根粗枝条上,调试好高度后,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住布条,尝试着做了一个引体向上。
刹那间,双臂酸乏无力,不住地颤抖。
松开手,手心被布条勒出了两道淡淡红印。
寻真把布条取下来。
还需要改良一下,不然手要废了。
寻真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出了院子,走到偏门边上,看着围墙。
目测三米多。
左右望望,瞧见不远处有些大石头。倒是可以搬来这些石头助力。
然后,直接跳下去?
不行不行,就这脆皮小身板,跳下去腿得折了。
寻真往回走时,回想看过的电视剧,
在绳索顶端系上一个爪钩,尖锐的钩子可以刺入墙壁表面的缝隙,帮助翻墙。
寻真回到屋里,用炭笔画出大概轮廓,慢慢细化。
攀爬抓钩在纸上呈现。
寻真捏着图纸一角。找人做,还是自己做?
寻真把图纸塞进妆台下面的小抽屉里。
月兰立在次间,盯着小丫鬟打扫。寻真唤了一声,招招手。
月兰快步过来:“姨娘?”
寻真:“我可以出府吗?”
23. 第 23 章
月兰愣了下:“姨娘要出门做什么?”
寻真:“出门逛逛。”
“姨娘,这府门可不是轻易能出的。若您真想出去透透气,非得夫人恩准点头才行。唯有夫人应允了,您才可随着夫人的轿子一道出去。”月兰道,“断没有自个说出去就出去的理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啊……
好吧。
看来还是得翻墙。
先把臂力练起来吧。
三日后,寻真要去谢漼院子报到。
寻真让月兰和引儿帮忙把胸垫加厚,直接缝在里衣中。
避免再出现先前那种尴尬的情形。
不过,寻真还是烦。
夜里得侧卧,不能压到,不然早上醒来,衣服床褥全被浸湿,黏得难受。
上次那女大夫明明说过,不哺乳的话,乳汁分泌会逐渐减少。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减少!
真的很影响日常生活!
书房中,谢漼问她这三天自学得怎么样。
寻真:“会背了。”
谢漼注视了一会她。
寻真抱着书,挺直腰板,准备当场给他表演背诵《论语》全文。
死记硬背,她是专业的!
谢漼没按照她的剧本来,只看着她道:“真儿在强记这方面,倒有几分能耐。对于初学者而言,倘若尚未能洞悉其中真谛,单是能将之记诵下来,也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寻真点点头,阅读理解她真的不行。
谢漼忽地抬手,朝她胸前伸来。
寻真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低头看看,原来谢漼是要拿她怀里的书。
寻真连忙把《论语》呈上。
谢漼神色莫辨,注视她许久,才从她手上拿了书。
撩袍坐下,翻看起来:“当真是都记下了?”
寻真自信满满:“当然。”
谢漼随手一翻:“八佾第三。”
寻真开始背,不慌不忙。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若潺潺流水,连绵不绝。没有半点卡顿。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
一字一句,清晰流畅,回荡在屋内。
寻真背完,谢漼翻动书页,须臾,目光凝着一处,开口提问:“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前一问为何?”
寻真卡了下壳。
这套路,自古都有的吗?
怎么跟语文卷诗词填空一个样,按顺序背不好吗?
非要倒着!
好歹寻真是有经验的。
这句在第一篇,在心底快速默背一遍。
终于想到了。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背完这句,寻真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谢漼身姿挺拔,正襟危坐。
一袭深色长袍,衣袂垂落,纹丝不动,更衬出他周身沉稳的气质。
手中擒一着本书,这架势,乍一看,倒真有几分严师的模样。
对,他本来就是国子监老师。
是懂怎么折磨学生的。
谢漼:“‘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此中‘务本’之‘本’所指者何?‘道’又为何道?”
“且论‘仁之本’于为学、为人处世中有何要义?”
寻真一愣,尝试着回答:“本是做人之本,道是道理的道……?”
寻真的语气就没刚才背的时候那么自信了,瞄了谢漼一眼,继续头脑风暴。
“仁之本,在学习的时候,呃……要心怀、心怀……仁义。”
“在为人处世中,也要心怀仁义……?”
谢漼看了她片刻,道:“看来真儿如今只是会些死记硬背的功夫。”
“诵读典籍之时,定要多加思考,细细体悟其中蕴含的精髓要义,切不可仅仅停留在口头的背诵上。”
“否则这般死记硬背,即便能将经文倒背如流,终究也是徒劳无益的,于学问……”
谢漼一顿,暗自摇了摇头,她一女子,即便在学问上有所进益,又有何用处?
起初,他也不过是存了个念头,想着让她多读些书,知晓些礼仪规矩。如此,往后行事或许便能少些肆意妄为,也能被这书中的道理熏陶出几分温婉的书香气质。
寻真:“嗯。”
谢漼将《论语》置于案上,转身,已移步至一旁书架前。
手指在书册间划过,抽出一本。
他走回,将书放她面前。
是《大学》。
谢漼问道:“此书,你多久能背下来?”
不是吧……
寻真现在很想扇半小时前的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多嘴说全部会背了。
应该装笨的。
寻真眉毛耷着,满脸的不情愿,从他手上接过书,试探性问:“一个月?”
谢漼看着她,道:“那便半个月,在此期间,《论语》的研习亦不可荒废,需知其中真意,切不可只停留在表面。”
“可明白?”
寻真低下头,磨了磨牙:“明白。”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多学点总是好的。
谢漼讲起《论语》,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古今之变,讲解颇为深入,讲至关键处,便让寻真拿笔将要点记下。
她毛笔字本就写得不快,跟不上谢漼的语速,只能匆忙拣着关键词记。
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
思维扩散。
圆珠笔的原理是什么?
写着写着,手腕开始酸胀起来。
她低头瞧了瞧纸上的字。
一堆字相互糊在一起,墨色浓淡不一,又是从右往左写,更是混乱得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她现在还控制不好笔力,写不了小字。
弱弱地举起了手。
谢漼停下来:“何事?”
寻真摸了下腰间,那里塞着一只炭笔。
改良版2.0。
这次炭笔选材,最终选定了椴木和乌木。
这两种木材自身材质的密度高,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质地坚硬,写的时候不易断裂。
为了确保炭笔制作顺利,寻真还特意绘制了一张精细的图纸详加解析。
笔芯需裁成规整的圆柱状,外头再用木材包裹。
虽然比不了现代的小巧精致,但也像模像样了。
寻真拿到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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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心中也感慨万千。
虽然时代落后了点,古代人脑子还是聪明的,可不能小瞧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半撩开衣襟,从里头掏出那只炭笔来,放在手心中。
“我现在还不能用毛笔写小字,有点跟不上,所以想用炭笔代替。”
谢漼的视线先是在她腰上的衣襟处停留了一瞬,随即挪至她手中的炭笔上。
瑞宝是谢漼的人,在安排人制作炭笔时,自然是向谢漼通禀过的。
谢漼从她手中拿过,细细打量。
拇指与食指捏着笔芯,微微用力,指腹上便留下两道浅浅的炭迹。
少顷,谢漼抬眸,神色间带着几分探究,开口问道:“此炭笔是用何种木材所制?”
寻真答道:“椴木。”
其实乌木做出来的质量更好,不过乌木太贵了,跟花梨木价格差不多。
在这里,一般都用于打造高档家具、文房四宝以及其他可供观赏的艺术品。
炭笔是个消耗品,当然选性价比更高的椴木。
寻真瞥见谢漼目光中似有好奇一闪而过,见他拿着炭笔来回翻转,似乎想试试的样子。
寻真主动解释道:“厨房的炭易碎,写的时候得时刻留意着笔力轻重。而椴木本身质地细腻均匀,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就比一般的硬,用来做成炭笔,正合适。”
谢漼捏着那只笔,看向寻真,却突然转了话题:“如今记忆恢复了多少?”
寻真摇头:“还没想起来。”
谢漼:“既然记忆全无,可你为何有这般多奇异思想?”
他的语气听来平淡无波,眼神中却分明隐隐透着一丝探究。
这炭做笔的想法,放在这古代,虽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发明,但其背后所反映出的思维差异,却是不容忽视的。
寻常人,若是惯于使用毛笔,思维便极易局限。
脑子被既定的认知填满,对于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事物,根本无从想象。
若毛笔字写得不好,往往只认定一条路,便是埋头苦练毛笔字,直至写好为止。
寻真的特别之处便在于此。
既然知晓自己一时半会儿难以将毛笔字练得炉火纯青,便另辟蹊径,找一种更为便捷的书写方式。
人不应被现有的工具所奴役驱使,而应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创造出更适合自己的工具,使其为己所用。
这种超越时代局限的思维方式,在这世上着实是极少有人具备的。
而恰恰,谢漼正是那少数中具备这种思维的人,也能看懂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深层逻辑。
寻真穿越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古代土著的说话方式,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往原身的性格靠拢。
据月兰说,原身不喜走动,整日就只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房门都不怎么出。
寻真与她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寻真本就正值青春年少,不过十八,性子活泼好动,一到放假就要约上好友去逛街游玩,肆意撒野,哪能闲得住片刻。
因而时间一久,难免露出些马脚,时不时便会显露出原本的性情来。
这次穿越,说倒霉也真是倒霉。倒霉中却又透着那么一点点运气。
毕竟开场那死局已经度过,现在只要将谢漼应付好就行。
这个问题要好好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