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灭世反派当夫君》
1. 惊鸿客(一)
“听说没?村尾那个楚丫头,真把那个山里捡来的男人养在家里了。”
年轻小娘子抿唇笑:“我那天远远瞧了一眼,哎呀,长得可真俊!”
“脸顶啥用?一个病歪歪的小白脸,指不定哪天夜里楚丫头翻身压着,人就直接蹬腿了。”赵婶子摇摇头,“她也是心善,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每天上山猎妖兽换灵石给他抓药治病,图啥?”
一条深溪自山上流淌,从村外流过,模糊了村中妇人们的洗衣闲谈声。
日头西斜,天色渐昏。
溪石村背靠几座连绵深山,山体呈黑褐色,山上树木很密,时常有妖兽出没,敢到这打猎的凡人很少。
楚悠握着几支鲜嫩野花,从唯一的小道下山。这条路是她一年前用柴刀劈砍出来的,刚开始还会冒野草,走的时间长了,已经成了扎实土路。
“嗖——”
一道火红身影扑出,利爪狠狠挠来。
楚悠护住花,反手一挥柴刀,想偷袭的赤睛狐脖子被割,掉在她脚边。
“第十八只。”她杏眼弯弯,拾起皮毛火红的小妖兽,扔进储物手环里。
手环似银镯,嵌了几颗幽蓝碎石,细细一圈套在雪白手腕上。
今天收获颇丰,楚悠捧着花,步履轻快下山。
家里有人做好了饭,在等她回去呢。
楚悠寻着水流声下山回村,望见不远处有几个女人蹲在石头上捶打衣物,闲聊声顺着风吹到她这。
“又快月底了,要给冯二上贡,唉,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来之前我瞧见冯二一脸凶相往村尾去了,怕是要找楚丫头家麻烦……”
楚悠心头一跳。
不好,有人要害她那病弱的饭搭子!
*
“砰——!”
村尾那座有些破旧的小院里,传来一声巨响,木板门砸在院墙上,掀起烟尘。
冯二踹开门,气势汹汹踏入,因左腿有点瘸,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
狭窄的眼睛扫过小院,一眼就瞧见了摇椅上的青年。
暮色里,他一身素净蓝衣,唇色浅淡透白,宽大袖袍下伸出一截雪白腕骨,上头圈着串菩提珠,正漫不经心捻着。
“喂!小白脸!”冯二被漠视后怒火中烧,恶声恶气朝他吼,“楚小娘子人呢?”
玄离慢吞吞抬眼,抵唇轻咳两声,嗓音温和:“这位…道友,找楚姑娘有事?”
那声道友叫得冯二浑身不自在,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虽日日在村里吹嘘自己在“仙门”拜师归来,却很清楚自己是被打折了腿赶出来的。
“呸!谁跟你是道友!”他随地啐了一口,“老子问你话呢!楚悠跑哪去了?她一个外来户,敢收留你这没籍契的野人,坏了村里的规矩!识相就赶紧滚蛋,否则老子亲自撵你!”
“野人……”玄离被这二字逗笑,兀自笑了一会,慢悠悠道,“楚姑娘上山去了,你要赶人不如等她回来,亲自与她商量?”
冯二被这轻飘飘的态度彻底激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抄起腰间别的短斧,炁流覆于其上,“当老子在和你开玩笑呢!”
短斧破空劈来的刹那,冯二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无一丝波澜,看他如看死物。
在那短短的瞬间里,冯二没由来打了个冷颤,膝盖如遭重击一软,重重砸在地面,手里的短斧飞出。
直冲玄离面门!
风掠过,吹动玄离的一缕乌发,视野里除了飞来的短斧,还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稳稳握住斧柄,迫使它停在玄离面前一寸。
玄离指尖的灵光隐没,轻蹙长眉,病弱咳嗽两声。
“你怎么样?他打你了?”
少女一身嫩绿衣衫,双髻上绑着同色飘带,似春日柳枝轻摇。一双杏眸灵秀清澈,正映焦急着他。
“没事,多谢楚姑娘及时相救。”玄离轻叹,“我不曾出过这院子,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道友,进门便要砍我。”
“放狗屁……老子没有进门就砍你!”冯二觉得自己的膝盖像被砸裂了,疼得口鼻冒血腥气,艰难爬起来。
楚悠反手甩出短斧,刃口擦着冯二脖子边飞过,钉入院子土墙,碎土簌簌震落,他吓得一哆嗦,又跪了下去。
沾了妖兽血的柴刀对准冯二鼻尖。
“你在我家撒什么野?”她很不高兴,“欺负病人?”
“楚悠!你…你收留来历不明的野男人,老子是来替村里除害的!”
除害?他倒是该先把自己除了。
楚悠甩出四字真言:“关你屁事。”
“你!”冯二吃了亏,又丢了面子,恼怒爬起来不敢再动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扫过摇椅上作壁上观的青年。
“行,有种!你不是要养这小白脸吗?十天后月底,保护费按两个人头算,双倍灵石,少一块老子就把你籍契销了,让你们滚回山里当野人!”
“不过,”他退到院门边,眼里闪过淫邪的光,“你要是肯低头,乖乖跟了我……嘿嘿,那这事就算了,老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楚悠懒得听癞蛤蟆乱叫,一脚将人踹出院子,把怨毒的叫骂声隔绝在大门外。
“好了,吃饭。”她拍了拍手上的尘,笑盈盈朝玄离伸出手。
淡绿飘带从玄离脸上拂过。
玄离的视线从飘带落到面前的手上,白皙柔软、指节与指腹带茧。凝视片刻,他扬起唇角,抬手握住借力起身。
腕间的冰冷菩提珠贴上温软肌肤,被温度一点点浸染。
日夜沸腾不息的锥心之痛如遇天敌,渐渐和缓了几分。
他望着神情轻快的楚悠,唇边弧度更深。
*
楚悠的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正屋,另一间做灶房。
正屋窗沿上放了只陶瓶,楚悠换下昨天的旧花,将新摘的插入。
矮桌上支了个小锅,咕嘟嘟煮开,野菌和肉的香气很快溢出来。
玄离用她采的野浆果,调了道酸辣蘸料,煮熟的菜在里面滚一圈,鲜辣清爽。
“味道有点像酸汤火锅。如果把蘸料熬进去,味道应该很棒。”
“嗯,明日试试。”
“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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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好。”
对面的少女捧着碗,眼眸弯弯,唇角也翘起。
玄离被她从山上捡回,醒来之后的这半月,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笑。
仿佛这世上,万事都不会令她忧愁。
他不语,静静看她片刻,垂眼捻动菩提珠:“不过是做了几顿饭,楚姑娘对‘好’的标准似乎有点低。”
这话里带暗刺,楚悠像没听出来:“对我来说,生活平静有屋子住,还有人做饭,就是很好的日子~”
灵秀的眉眼因笑意更加生动,玄离只看了一瞬便移开视线。
野菌汤锅大半进了楚悠的肚子,他收拾碗筷,不经意碰到白皙指尖。
灶房流水声哗哗,菩提珠和碗筷一起浸在水里,蚀骨锥心的痛意减轻了些许。
玄离瞥向窗外。
楚悠将今日猎的妖兽堆在水井旁,红带攀膊绑起衣袖,露出白皙胳膊,将砍柴刀磨得锋利。
刀刃刺入妖兽尸身腹部,一剜便是一颗妖丹,动作干脆利落,还不忘和他聊天。
“玄离,我今天猎到十八只妖兽呢。”
“这只火睛狐好傻,自己往我身上撞。”
“不过山上的妖兽少了很多,可能过段时间就要被猎完了,我打算换座山。”
“冯瘸子真讨厌,得多攒点灵石留到月底……”
玄离偶尔回应一句,哪怕不应,她也能津津有味往下说。
十八只。哪怕是以狩猎为生的低境修者,也要好几日才能猎到这么多。
对凡人来说刀枪不入的妖兽皮毛,在楚悠手里,和农家鸡鸭一样柔软。
一刻钟后,减轻效果失效,锥心之痛恢复往常。
不够,太轻微了。
他面色如常洗净最后一只碗,隔着窗问:“既然他刁难,为何不杀了?”
楚悠处理完妖兽,开始打水冲洗院子地面的血。
“怕惹麻烦呀。冯瘸子是这一带少有的修者,他死了说不定会有人来查,仙门术法多,万一查到我呢。”
“而且,人不杀我,我不杀人。他没动过杀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楚悠往后去摸水瓢,意外握住一只手。
玄离拿着盛满水的水瓢递来,垂眼望交握的手,“可有想过换个地方居住?”
他的手和脸一样好看,骨节修长似玉雕琢,她看得有些出神,半响才收回手。
“这里很好啊,邻居友善,风景也好,还足够偏僻。我才不会因为一颗老鼠屎搬家。”
温热触感消失,玄离抬眼问:“你在躲仇家?”
“也……算不上仇家。听说魔尊在和十四洲开战,这人疯得很,世道这么乱,当然要躲远点啦。”
自从楚悠穿进这本狗血限制文,知道各路大佬都会为了抢夺灵山圣女大打出手,尤其是以帝主之身堕魔的大反派,还会为了白月光圣女灭世,她就打定主意躲起来避一避。免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玄离听完,视线一寸寸从楚悠脸上滑过,忽而轻笑起来,情真意切道:
“楚姑娘为人良善,若是遇上这种人,可就惨了。”
2. 惊鸿客(二)
夜色渐浓,山野幽静。
楚悠刚沐浴完,坐在长榻上给玄离上药。
青年侧身对她,长发拨到身前,衣衫堆在窄瘦腰间,露出宽阔肩膀与漂亮肌肉线条。
一根似银非银的项链戴在脖颈上。
背上撕裂伤、利刃伤零散分布,这些都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有一道格外狰狞,从左肩胛骨划到侧腹,皮肉外卷且露灼烧痕迹。这伤是楚悠半个月前在上山捡到他时,身上最重的一道,即使用了很多药,愈合速度仍非常慢。
指尖沾了冰凉药膏,细致涂抹在伤口处。
“这药好像不太管用,好得真慢。”
玄离的背脊在触碰下绷紧了一瞬,温热指腹融化了药膏,柔润触感在肌肤上滑动。
“弄疼你了?”楚悠动作更轻,自然地吹了吹伤处。
温热气流柔柔拂过。
屋内只点了盏油灯,勾勒出纤瘦肩头,和因身体前倾而凹陷的腰肢弧度。
玄离的下颌线条微微紧绷,忽然挪开视线,依然是温和语调:“楚姑娘从前也捡过伤患?”
楚悠老实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她捡玄离纯粹是一场意外。半个月前下山途中,草丛茂盛她不小心踩到东西,以为是埋伏的妖兽,下意识一脚踹出去,踹完才发现是个人,浑身是血被她踹进了矮山坡,脑袋重重磕在大石头上。
上前一探,人没断气,出于愧疚心,她把玄离扛回了家。
那时他气息微弱,衣服也被血和泥糊得看不出颜色。她都做好了给对方立坟的准备,没想到,他醒了,还被撞丢了记忆,只记得名字。
楚悠的道德不允许她把一个失忆伤患赶出去,就这么稀里糊涂留在家里了。
玄离长得好、厨艺好、除了偶尔说话带刺,总体来说温柔博学,她还挺喜欢的。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人来寻他,楚悠打算养他一辈子。
淡淡的清苦药膏气味弥漫。
楚悠上完药,拿过干净布条,一圈圈缠绕修长身躯上。
玄离展开双臂配合,随着她低头,柔软微湿的发丝偶尔扫过他的胸膛,散发着淡淡的、幽微的香气。
只需一垂眼,就能看见身前的娇小身躯,以及一截雪白后颈。
他想不明白,这样孱弱的凡人身体,如何能杀死那些凶恶妖兽。
脆弱到他随便一握就会死去。
腕上的菩提珠一烫,蚀骨之痛更尖锐,似警醒似惩戒。
但这些痛,又随着楚悠时不时的触碰消退几分,此消彼长,竟成了种古怪的折磨。
玄离缓慢弯起唇角,目光幽暗。
“好了~”楚悠缠完最后一圈,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在他侧腹处轻轻一点,“你这伤需要什么药才能彻底治好?”
他慢条斯理系带穿衣,脖颈上的项链很快就被衣物遮去,不答反而问道:
“楚姑娘应该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伤。我不过是个低境小修,失了记忆,也无人来寻,可见没有利用价值。你对萍水相逢之人这样上心,所求为何?”
凡人,大多贪色或贪利。他虽发问,却不觉得楚悠能答出什么有水平的东西。
“想邀你长住。”
“……?”
“因为你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还不错。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不如住在这,和我作伴怎么样?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伤,打猎养你。”
油灯爆开烛花,烛光昏黄,衬得弯弯杏眼里的笑意盈盈流转。
“养我?”玄离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出声,抵着唇肩膀抖个不停。
楚悠不解他抽什么风,正色道:“我是认真的。”
“好啊。”他好不容易止住笑,饶有趣味看她,“太乙青芝能治这到道伤,楚姑娘要为我弄来么?”
“可以,我去市集打听一下。”
玄离挑眉不语,眉峰似乌黑小山聚起,开始期待她打听到此物之后的反应。
屋内很快熄了灯,月华从窗缝淌入。
正屋不大,用一架老旧屏风隔开床榻和其他活动区域。
床上已经传来楚悠均匀的呼吸声。
玄离躺在临床长榻上,直勾勾盯着屏风方向。直到菩提珠越来越烫,锥心之痛炸开。
他缓慢收回视线,唇边弧度越来越深。
*
盘镇是离溪石村最近的镇子,市集每旬开一次。
地处北境和西境交界,市集里鱼龙混杂,从日出开至日落。
楚悠戴着斗笠,白纱垂下遮住脸,发觉今天的市集气氛不一样。
在这里交易的,大多是附近村民和低境修者,但她见到了不少打扮低调,气势迫人的修者穿行其中。
她来到不起眼小摊,取出手环里的妖丹和切割好的妖兽。
皮毛和血肉像摞小山,堆满小摊旁的空地,引得周围人纷纷注目,看见是她,又见怪不怪收回视线。
“赖婆婆,今天好像来了很多人。”
“不得了,又猎了这么多!”赖婆子以收购妖丹和妖兽血肉再倒卖给小世家宗门为生,清点后爽快给楚悠结了一百块灵石。
“在找人呢。”她瞟了眼那群气势迫人的修者,压低声音,“全是四境以上已择道的,这阵仗,不知是找多了不得的人物,可不能得罪。”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楚悠对这的修行体系有大致了解。
修为分一到九境,三境之上可以择道,九境之上为圣人。能打发这么多四境修者来找人,只有大世家才能做到。
“多谢婆婆。”她留了一颗灵石在摊上,笑得眼眸弯弯。
“诶,你这姑娘真客气。”赖婆子笑得脸上褶子皱起,搓了搓手,拿走灵石后又道,“最近少上山,我听说有凡人去砍树,被修者遇见直接搜了魂,死了。”
“对了,你手上这法器真不卖?我给你出到五百灵石成不?”
楚悠摇头:“多谢婆婆,这个真不卖,我要自己用。和您再打听个东西,太乙青芝在哪能买?”
“太乙青芝!我的姥,你要来做什么?这小破地方,哪来的太乙青芝,那可是灵物!”
赖婆子向她解释,灵物是天地灵气孕育之物,世家宗门不缺,但几乎不会外流。
楚悠思考片刻,问:“如果一定要买,去哪可以碰碰运气?”
“你……唉,行,真是个倔的。你真想要,可以去万春堂问问,镇上就有一家,这是灵山门下的医堂,开遍十四洲。但我提醒你,就算有也是天价之物。”
顺着赖婆子指的方向,楚悠看见一所青檐黛瓦的医堂。
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楚悠跟着排队,借着帮人打听的借口,向医师问了太乙青芝的价格。
果然天价。
一株五千,打猎十年都攒不齐!
她买了几包对修者有效,促进外伤愈合的药,花掉了刚到手的一百,还倒贴了一点进去。
回家路上,楚悠心情低落。
她没有养过人,以为很简单,没想到花钱像四脚吞金兽。
淡绿飘带上的黄蝴蝶动了动,飞到了袖口处。
“你还在呀。”楚悠轻触一下它的翅膀。
黄蝴蝶像不怕人,安然停在那。今天一早,楚悠从溪石村赶往盘镇,刚出村就遇到了这只停在她发髻上的小家伙。
没想到竟一直跟着。
小道旁的草丛窸窸窣窣。
“啐!”一口痰狠狠吐到楚悠面前。
三个高瘦不一的男人狞笑着走来,手上都拎着刀或者斧子,覆盖炁流。
“小妞,把身上的灵石都留下,不然——”高大刀疤脸用刀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楚悠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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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们耳朵聋了!老子跟你说——嗷!嗷、嗷……”
刀疤脸和同伴冲上去那瞬,体内炁流忽然就不听使唤了,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悠当沙包一样暴揍一顿。
他们虾米般蜷在地上呻-吟,鼻青脸肿,牙掉了几颗。
“还不滚?”
三人躬身朝楚悠作揖,谢她饶命,然后撒腿就跑。
打了场架,黄蝴蝶仍停在楚悠袖口,她忍不住又戳了戳它,“好乖。”
日光下,少女低下头颅,笑靥生动,飘带在身后飘扬。
水镜清晰映出这一幕。
小院里同样日光晴好,修长苍白的手指轻点水镜,镜中画面像固定在走路的人身上,时不时晃动。
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自言自语。
玄离半躺在摇椅上,无意识摩挲水镜,回想着楚悠暴揍劫匪的情景。
对付三个一境修士,出手干脆果决,而且三人的炁流遇上她便消失。
“杀过人呢……”他托着下颌低语,“还杀过很多。”
当拥有绝对武力时,人命便似轻飘飘的纸,很难有重量。
手上沾过很多血,却不会轻易取人性命,这很矛盾。
“玄离——”
清澈悦耳的声音随着推门声进来,打破小院寂静。
施加的术法撤走,水镜变回一块普通铜镜躺在玄离腿上。
一根手指勾着几包蕴含灵气的药拎到他面前。
药包后,是楚悠的脸庞,唇角上翘,鼻尖冒出细汗。
“在万春堂买的药,对修者外伤有效,一天一服。我去打听了太乙青芝,暂时买不起,但我会想办法的。”她摇起一桶井水,掬了几捧解渴。
水珠打湿了衣襟,紧贴着锁骨,一粒小红痣在衣缘处若隐若现。
玄离平静移开视线,停在楚悠肩头的黄蝴蝶随之飞走,消失在院墙外。
“这就走了……”她怔怔望向院墙外,目露怅然。失落片刻,转过身,“玄离,你怎么不说话?”
玄离注视她片刻,手腕的菩提珠越来越烫,温和笑道:“我没想到楚姑娘竟会这样上心,内心感激,在想该如何报答。”
“给我做饭就算是报答了。上山去啦,傍晚见~”楚悠拎起柴刀出门。
“等会。”玄离叫住刚回来没一会的她,走进正屋,拿出个布包递去。
楚悠从他手里接过,指尖擦过又分开。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传来烤饼的香气和水囊晃荡声。
“玄离你真好。”她挎上布包出门,转身时飘带扬起。
柔软触感拂过玄离的侧脸、下颌。
楚悠走出院子没几步,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闯入视野里。她眼睛一亮,朝它伸出手。
黄蝴蝶停留在白皙指尖。
她好奇打量:“你没走啊,要跟着我吗?可以采花养你哦。”
望着渐渐走远的背影,玄离捻了捻指尖,垂眼看手里的几包药,随手将其抛向院子外的水渠。
无用之物,不必留着。
“哗啦…”药包刚沾水,一道灵光倏地卷过。
几包药被收入了乾坤袋中,与满地灵物宝器堆在一块。
玄离神情阴郁,僵硬地收起施术的手,然后取出几枚灵光蕴藉的丹药吃下。
这几枚下去,死人都能复生八百轮。
灵气入体,柔和修复伤势,却像遭遇压制阻拦,最终逸散各处。
玄离冷嗤一声,捻动发烫的菩提珠,这东西在压制他伤势恢复。
只要它在,大罗金仙的药也无用。
可他偏偏找到了化解之法。
村尾背靠连绵深山,一群飞雀惊起,掠过山腰。
玄离凝视着深山某处,指尖在菩提珠上轻敲,想起那夜她问什么药才管用,慢悠悠笑了。
“最管用的药……是你啊。”
3. 惊鸿客(三)
这座山上的妖兽变少后,楚悠的狩猎效率变低了,半天才猎到五只。
下个月开始要换狩猎地点了。
想到要额外花时间去探山,她叹了口气,寻了块平整石头坐下吃烤饼。
油纸包得严密,打开时还有余温,外皮酥脆掉渣,内里是肉馅,混了剁碎的干菌。
玄离很清楚她的饭量,放了五张饼。
她一边吃,一边逗弄绕着她指尖飞的小黄蝶。
吃到第五个时,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兽吼,震得还剩一半的烤饼掉下,沾满落叶往下滚。
“……”
她握着柴刀循声望去,一只形似黄犬又似豹子的小妖兽,正龇牙咧嘴威慑两只铁塔般的黑熊妖。
那小妖兽腹部有撕裂伤,背上的伤更多,看着不像与妖兽搏斗留下的,更像是法器遗留。
黑熊妖们被这声怒吼逼退数步,犹豫之后,垂涎占据上风,伸出蒲扇大的爪子朝黄犬拍去。
它避开了第一下,被另一只熊掌扇飞撞在树上,发出呜嘤哀鸣。
第三掌挟着腥臊味压下。
“噗哧——”
外皮坚硬如铁的熊掌被连根削断,落到了黄犬面前。
“吼!”黑熊妖吃痛发疯,张开血盆大口就往前撕咬。
不等它闭合兽口,一把柴刀精准捅入腹部,手腕一拧,血液四溅,一枚浑圆妖丹带着热腾腾的血落地。
小山般的身躯砸在地面,连带地面晃了三晃。
另一只被同伴的死吓住,扭头就要逃。楚悠没给它机会,干脆利落解决了。
妖丹和熊妖尸体都被收入手环,楚悠回头,见树下的黄犬用乌黑眼珠呆望着她,流露出几分呆头呆脑的气质。
楚悠走近弯腰去捡熊掌,对它道:“你走吧……”
话没说完,方才呆傻的黄犬忽然暴起,猛地撞向楚悠。
一人一狗重重倒在地上,还滚了几圈。
“轰!”身后泥石枯叶飞溅,楚悠刚刚所在的地方,被炸成了深坑。
一只烧焦的小黄蝶躺在里面。
“怎么是个凡人?方才分明有黑熊妖气息。”
“这还有只小妖兽,生得怪模怪样。”
楚悠一言不发拂去头上落叶,把黄犬护在身后站起,手握柴刀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
他们宽袍绶带,腰间缀着世家玉牌,一个方脸一个窄脸,说话时习惯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赖婆婆说过,最近山上有修者。
没想到运气不好,现在就撞上了。
方脸男瞥见地上切面平整的断熊掌,眉头皱起:“那边的凡人,这儿的两只黑熊妖被你杀了?”
楚悠平静道:“嗯,我是山里的猎户。”
“二阶妖兽,一掌能拍死十个凡人。”他似笑非笑打量,“猎户?怕不是魔修伪装!师弟搜魂!”
两人二话不说,手里举起紫光朝楚悠按去。
同时,地面亮起交错纵横的法阵。黄犬被困,急得不停低吼。
疾风迎面,吹起淡绿飘带。
乌黑杏眸倒映着逼近的两人,楚悠迅速扼住他们的手腕,凝在他们指尖的紫光瞬间消失。
她往反方向一拧。
“啊啊啊——!!我的手!”圆脸男惨叫,“此人古怪,速速通知师门!”
他们同时抓向腰间的玉牌,但在摸到之前,柴刀挥过。
玉牌系带断了,两块先后落地,嫩绿裙衫下迈出一只布鞋碾上。
类属法器的玉牌就这样被一脚踩碎,如同最普通的玉制品。
方脸男目露阴鸷,狠心斩了自己被楚悠拧住的手,再猛一推师弟,脚底如踩流云急速后撤。
“师弟,你先拦住,为兄这就回师门求援!”
圆脸男惊骇:“你卑鄙——”
楚悠由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握住他的肩,柴刀往下腹一捅,再手腕一转,听见了某种碎裂声。
圆脸男的视线旋转下坠,倒在地上那刻,他看见沾血柴刀掷出,从师兄后腰穿过,同样震碎了灵海。
两具尸体先后落地,他们至死也没合上眼睛,隔着一段距离,惊骇怨毒地盯着对方。
地上法阵暗去,山林上方惊起一阵飞雀。
楚悠上前拔出自己的柴刀,随意甩掉上面的血,确认两人都死透了,才看向黄犬。
它半死不活,躺在那一动不动。
确认它暂时不会死后,楚悠一手拖一具尸体的脚,把他们拖到了山的背面。
这有个十来米深的小山坳,底下长满碧绿藤蔓,开着许多艳红的花,香气诱人。
藤蔓下埋藏着许多白骨。
她无意间看见过,有受伤妖兽被花香引诱掉下去,被吃得只剩骨头。
楚悠屏住呼吸,手一松,两具尸体顺着山坡滚落。
他们身上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虽然不会修炼,但修仙小说没少看。就像古代银子会有官印,修者的法器也会有印记。
拿了去卖只会惹麻烦。
艳丽花朵簌簌摇动,藤蔓转瞬缠绕上去,绞碎衣衫,贪婪吸食血肉,很快就只剩白骨。
暮色笼罩小山坳,花香与淡淡血腥气顺着飘上来。
楚悠折返回去,黄犬还趴在那奄奄一息,然后抱着三四十斤的狗,下山的脚步加快。
已经超过平时下山的点了,不知道玄离会不会担心。
走到山脚,天几乎全黑,山野寂静唯剩虫鸣。
远远的,出现了一团昏黄的光。
流水似的光勾勒出一只提灯的手,修长如玉,行走间蓝衣拂动。
楚悠的脚步慢了下来,怔怔望着走近的人,联想到了很多蒲松龄的志怪故事。
故事里,深山野林的漂亮女鬼会引诱过路的人。
那些人并非察觉不到诡异,但甘心拜倒。
楚悠:“你来接我吗?”
“嗯。”玄离提灯走近,看见她怀里的狗,目光一顿,“你猎的妖兽?”
一人一狗对视,狗讪讪移开视线。
楚悠摸摸狗耳朵,“它帮了我呢,打算带回家养起来。”
她抱着狗与玄离并肩往村子走,顺带说了一下遇到黑熊妖和黄犬的经过。
“……那两只黑熊妖有点难缠,所以下山晚了。对了,药吃了吗,感觉怎么样?”遇到修士又杀了这段,她只字未提。
夜风吹拂,一缕浅淡至极的血腥气送到玄离鼻尖。
他提灯跨过小院的门,“伤势有所好转。这只东西,你要养?”
“对呀,家里缺一只看门狗,我觉得它挺合适的。玄离,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它?看门狗?”他面色古怪了刹那,笑意微妙,“一只野犬,随便起名就是。”
黄犬急得嘤嘤叫。
楚悠把它抱进正屋,掏出手环里的草药和布条,两三下把它缠得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嗯……那就叫大黄吧,这个名字好养活。”
黄犬被缠得只剩脑袋和嘴筒子在外面,仰头看玄离,叫得更着急了。
“好名字。”他颔首认可,进出灶房把温着的饭菜端进正屋。
楚悠到院子里打了一桶水,把手浸泡在冰凉井水里,认认真真搓洗着。
水面映着晃悠悠的月光。
她盯着,水面映出来的渐渐变成了红色。
白皙的手在水里不停搓洗,皮肤逐渐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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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又一只手浸入水中,将楚悠的捞出,宽大手掌圈住两只泛红的手,甩了甩残余水珠。
“吃饭了。”玄离用帕子擦拭她的手,“已经洗干净了。”
棉布细致擦过手腕、掌心、每一根指缝。
井边的木桶没有人扶,失去平衡“咚”一声掉回井里。
楚悠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白皙泛红,确实是干净到不能再干净了。
于是仰头朝他笑,杏眸弯起:“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
家里多了一只狗,日子比之前热闹许多。
楚悠自认为很有行医天赋,前有玄离后有大黄,被她救回来的,都从奄奄一息变成了充满活力。
大黄看起来伤得很重,被她换了几次药后,就已经可以下地打滚撒娇了。
但烦恼随之而来。
它吃得太多了,还不吃普通的狗饭,它吃妖兽肉。
马上就到月底了,要交灵石给冯瘸子,家里还多了一张嘴,楚悠每天早出晚归上山,妖兽也猎得比以往多。
大黄被投喂几顿之后成了她的狗腿子,上哪都黏着,总想跟着她出门。
那些致死的伤好了大半,受过伤的地方开始长出了新毛,整只狗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养好了才可以上山噢,乖乖在家保护玄离。”楚悠蹲在门口,揉搓大黄的狗头。
“嘤嘤~”乌黑的眼珠子目送楚悠远去。
它扭过狗头,悄悄看散漫躺在摇椅上的青年。
玄离半掀眼皮,甩出一道灵光,嘲讽道:“废物。”
灵光笼罩大黄,它不敢吱声,身上的伤又缓慢愈合了少许。它知道,主人可以直接让它痊愈,但现在这样每天治一点点,大约是为了蒙蔽女主人。
它不明白自家主人为什么要待在这小山村里,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联系臣属。
大黄老实趴在角落,什么也没问。
毕竟,它现在是一只狗嘛,不该操心人的事。
*
楚悠猎了十五只妖兽,回到村子天色昏暗。
刚进村口小道,就遇到了喝了酒的冯二,他走路打飘,瞅见她三角眼放光。
酒壮怂人胆,冯二已经忘光了上次吃的亏。
“楚小娘子~”他扯松衣襟,一步三晃走来,“这么晚回来,打猎辛苦了。”
楚悠不搭理,绕开继续走。
“哎哎,怎么不理人呢。”冯二□□着快步接近,“明儿就是月底,你要是跟了我,何必这样辛苦……我不比那病秧子小白脸强多了?那瘦身板,能让你快活吗?”
说着,他伸手去摸楚悠的手。
乌黑杏眸忽然望来,看得冯二心里打突,手慢了一拍,落到了浅绿袖衫上。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声音夹杂着冯二的惨叫求饶。
“错了、错了!楚小娘子……姑奶奶,我喝多了,饶了我……”
楚悠一脚把他踹进臭水渠,冷笑:“再惹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今天比平时晚到家,她一进门就受到大黄的热情闻嗅。
它绕着楚悠闻个不停。
“好啦别闻了,刚刚遇到个讨厌鬼。”她揉搓一把狗头,抬眼看见玄离悄无声息站在面前,正静静望着她。
“楚姑娘遇到谁了?”
“冯瘸子,他喝了酒说胡话,被我揍了一顿踹臭水渠了。今晚吃什么,我快饿死了。”楚悠放开大黄往正屋走。
经过玄离时,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修长温凉的手指紧贴皮肤,一寸寸摩挲手腕、手指。
玄离盯着她裂开一道口子的衣袖,神情淡淡。
“他碰你了?”
4. 惊鸿客(四)
楚悠没把冯二的事放在心上。
吃过晚饭沐浴之后,她坐在矮桌前托腮看话本,女主是灵山圣女,讲她与宗门世家天之骄子们的爱恨情仇。
里面有一段提及已堕魔的帝主在少年时,与圣女有青梅竹马之谊,将少年情窦初开写得细腻动人。
后面的剧情,楚悠不看都能猜到。
肯定是圣女心有所属,帝主爱而不得遂黑化堕魔,整天屠戮苍生巴拉巴拉……
放在以前,她或许爱看。现在人穿进来了,身为苍生之一,她只想说:
苍生招惹谁了!神仙谈恋爱不要拿普通人当玩具啊!
楚悠举着书往后仰躺,窝在大黄身上,像躺进长了短茸的温水袋。
大黄趴在她背后打瞌睡,被这样一压,乖顺翻出肚皮让女主人躺得更舒服。
楚悠歪头往旁边看。
长榻临窗,蓝衣青年倚坐,乌发随意披散,一手捧衣,一手拿针,浅绿裙衫铺散在他膝头。
油灯忽然爆开灯花,为略显病色的面容添了几分鲜亮。
细针不断穿出,针脚细密缝补撕裂袖口。
她看得太久,玄离抬眼对视,道:“明天开始,带狗一起上山。”
“可冯瘸子趁我不在,找你麻烦……”
玄离缝完最后一针,打断:“不会。”
大黄趁机嘤嘤叫,示意自己完全好了,可以胜任工作。
裙衫抛向楚悠,她下意识搂住,嗅到衣服上不属于她的冷冽气味。
破损处针脚细密,还添了几朵小花。
“谢谢你呀玄离。”她喜笑颜开,“会做饭会补衣服,像我爸妈一样好。”
玄离瞥她一眼,靛蓝袖袍挥过,油灯噗地熄灭。
“哎?”
“倦了。”
“这么早就睡,好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钻被声后,正屋安静下来。
山野寂静,弯月西移。听着屏风后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玄离瞥了眼大黄。
它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悄无声息跃出窗,消失在院墙外。
*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
冯二恨恨锤床,不慎扯到被打断的肋骨,哎哟叫唤半天,脸色更糟。
他三番五次向那小娘子示好,软的不行也试过硬的,可就像撞鬼似的,学来的术法都制不住她。
自打他回村,横行霸道惯了,那受过这种气,更想把楚悠折服好出了这口恶气。
冯二捏着包新得来的药粉,嘿嘿一笑。
“这么不识趣,就别怪老子用点手段了……”
“笃笃笃。”
屋门被轻撞三下。
“谁!”冯二循声望去,一道狰狞冷峻的兽影盘踞在门外。
不等他作出反应,大门轰然倒地。一只铁色兽爪踏入,地砖深深陷裂,黑暗中一对暗红的兽眼紧盯冯二。
没有瞳仁,似幽冥深处的地火,满是兽类的冷酷残忍。
它骤然扑来!
那瞬间,冯二的求生本能促使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法器。狰狞血口当头合拢,刺目白光从他手里炸开。
“轰!”
凶兽口衔血淋淋小腿,被白光逼退至屋外,一缕黑雾从身上溢出。
冯二口中发出极凄惨的哀鸣,连断腿都顾不得,疯癫去抓地上的法器碎片。
碎了!他的傍身之宝碎了!
他费尽心机,不惜被打折一条腿才偷来的法宝就这样没了!
这样大的动静惊起了大半村民,屋舍接连点起灯。
“是妖兽!”
“妖兽下山伤人了!”
左邻右舍举着农具冲入冯家。
凶兽吐了断肢,凶神恶煞盯冯二一眼,像是有所顾忌,转身跃出院墙直奔深山。
村民们冲进来,只见到跃墙离去的黑影。
“不好啦!冯二老爷的腿被咬断了!”眼尖的村民大喊一声。
*
冯家的喧闹直至天亮才停歇。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日,村里飘起炊烟。
大黄沾了满身露珠和枯叶,蹑手蹑脚钻回院子,惭愧地趴在灶房门口。
烙饼的香气不断钻入狗鼻子。
蓝衣青年系着襻膊,露出一截小臂,漫不经心搅着面糊。
混了鸡蛋和葱花的面糊倒入锅内,很快就成了一张金黄松软的饼子。
旁边支了个小锅,正咕嘟咕嘟熬肉酱。
烙完一盆面糊,玄离掀起眼皮望了大黄一眼,纡尊降贵弯腰,伸手轻抚。
修长手指从狗头缓缓滑至后脖子。
大黄狗躯狂颤,被摸过的地方仿佛有利刃挑开皮毛,悬停在它的要害处。
玄离捏着它的后颈,轻笑:“区区一境蝼蚁,逼得你泄了丝魔气。本座留你何用?”
正屋的门吱呀推开。
“早呀,玄离。”楚悠打着呵欠走出,瞥见玄离在摸大黄,目露惊奇。
自打捡回大黄,她就没见过玄离摸它。
“嘤嘤嘤!”大黄如见救星,尾巴摇得快起火星。
玄离盯着向旁人谄媚的背主东西,手上力度一重。
“你怎么捏着它?”楚悠弯腰凑过来,“大黄又跑出去玩了?身上好脏。”
少女背着日光,脸庞白生生的,脸上还有两道压出来的红印。
掐着后颈的力度渐松,他道:“是脏,打算给它冲洗。”
大黄乖顺得像条死狗,垂在玄离手上,被丢进大水缸泡澡。
楚悠不疑有他,洗漱之后开始吃早饭。
清晨天清气爽,早饭是在小院石桌上吃的。
肉酱抹到松软的饼子上,卷起咬一口,再配上热腾腾的米粥。
吃到一半,小院的门被敲响。
楚悠以为是隔壁赵婶子,没想到是冯二。
一向威风的他脸色惨白,被他的狗腿子着搀着,风一吹,衣袍都贴着腿,左腿膝盖以下竟都是空的。
“你又来干什么?”楚悠抄着柴刀,将人拦在门外。
冯二越过她望向院子。
蓝衣青年停箸对视,脚边趴了只毛发湿漉漉的黄犬,同样看了过来。
刹那间,冯二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生死一瞬,断腿伤处突突跳着痛。
“楚、楚姑娘,”他咬牙挤出笑,额角渗汗,“昨夜村里进了妖兽,伤了我的腿,经历生死我想通了自己平日作恶太多,才有这一劫。”
“之前对你多有冒犯,特地来向你赔罪,请收下赔礼。”
冯二使了个眼色,身后的狗腿子立刻奉上乾坤袋。
袋口一开,灵石的光晕散开,堆得像小山。
粗略数去有近一千灵石。
楚悠满心狐疑,这怕是冯二的所有身家了,如他这种抠门性子,竟给她送钱?
“冯瘸子,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冯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收下我的赔礼,过往的事一笔勾销,咱们在村里井水不犯河水!”
他虽跋扈,却不算很蠢。
前脚调戏完楚悠,后脚就遭此大罪,自然明白自己得罪了人。
“双倍灵石也不收了?”
“不收了,不收了,以后你家都不用交!”
冯瘸子送完赔礼,两个狗腿子搀着他一瘸一拐离开。
见他走远,左右四邻推开门,聚在楚悠家门口议论。
住隔壁的赵婶子狠啐一口:“呸!老天爷不开眼,没索性咬死这天杀的瘸子!瞧他平时那张狂样,嘿,也有今天!”
楚悠:“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村里进妖兽了,吃了两头牛一窝鸡,还咬断这瘸子的腿,闹了一宿呢!你一点也没听见?”
“我男人昨晚过去看热闹,冯家满地都是血,又吓人又痛快!”
“这冯二也是转性了,没见过他低声下气的模样。不过咋不给我家赔礼呢,他也没少欺负我们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攻击村里的毒瘤。
楚悠回头看院子里岁月静好的一人一狗,大黄还在对她摇尾巴嘤嘤叫。
太巧合了,真是妖兽吗?
玄离支着下颌看她,木箸点了点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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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冷了。”
楚悠弯起唇角,重新坐回去吃早饭。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抛诸脑后。这些都不重要,饼还是得趁热吃才香。
村尾往前的拐弯处,冯二拄拐站在树后,看那群乱嚼舌根的村民,死死盯着楚悠院子大门,眼神怨毒。
*
在山上巡查的修者变多了,与之前遇到那两个一样,他们视凡人如草芥。
楚悠不愿和这群人打交道,幸好大黄嗅觉听力敏锐,察觉动静就提前示警,帮她避开了好几次。
她以为这群人不会在偏僻的边境村镇待很久,没想到来往修者竟然变多了。
隐隐有要把这几座山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这天,楚悠照常上山,在大黄发出示警的刹那,迎面和三人撞上。
他们不似之前遇到过的修者,身着黑紫长袍,手背覆铁爪,眉心一道红纹。
其中一人腰间缀满骨饰品,手里把玩着纤白断掌,不停揉捏爱|抚。
“这手可真美……哦?凡人?”那人懒散投来视线。
大黄护在楚悠身前,短毛炸起,已忍不住龇牙低吼。
来者不善,这不是十四洲的修者。
楚悠心里警铃大作,按住狗头把它往后带,“我是山里猎户,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那人目光似蛇,阴冷黏腻在楚悠脸上爬行,“好漂亮的眼睛,别急着走啊。”
一滴血从柴刀上滴落,山风卷着血腥气送至三人面前。
他鼻尖耸动闻嗅,咧开笑容:“能杀二阶妖兽,还养了条妖兽当看门狗……”表情陡然阴森,铁爪拢握想抓楚悠。
他一动,另外两人也攻来。
楚悠提刀格挡,厚重铁刃“铛”一声擦出炫目火星,刀刃咔嚓开裂。
陪伴她一年多的柴刀碎成几段。
“吼!”大黄凶悍扑出,咬住一人大腿不放,利齿插入皮肉,顿时血流如注。
铁爪朝着楚悠的面门抓来,欲将她的眼珠剜出。
血腥气扑至鼻尖,楚悠抬眼看男子,瞳仁乌黑纯澈。
他模糊察觉到不对,这双眼睛太冷静,不似凡人应有的反应。
不等他细想,一线寒光掠过,紧接着手臂发痒。
“咚!”铁爪连同断臂落在地上。
大股鲜血从切面喷涌,男子捂住伤口,目眦尽裂盯着楚悠。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窄刀,通体银亮,刀身狭长锋锐。
“此人有古怪,速速传音——”
楚悠抬脚踹他心口,拽下传音玉牌踩碎。大黄再次猛扑,把另外两人的玉牌咬碎,但终究迟了片刻,一枚玉牌被咬碎之前已经亮了白光。
处理这三人花了些时间。
他们不是普通修者,修行的道诡谲,血肉可以短时间内再生。
暮色沉沉,山林愈发寂静,拖行声窸窸窣窣。
楚悠拖两具尸体,大黄拖一具,默契地拖到山坳旁。
淡粉袖口溅了血,凝固成暗红色,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件衣裳,被弄脏了。
大黄用脑袋一顶,尸体哗啦滚落。
楚悠把一具推下去,扭头朝大黄浅笑:“好狗狗,回去给你加餐。”
“嘤嘤~”大黄的利齿上沾满血,小眼睛眯起,快乐地摇尾巴。
山坳底下藤蔓蠕动,艳丽花朵簇拥着,兴奋迎接新的血肉。
她弯腰去推最后一具,变故突生!
被砍断手的男子没死透,隐匿着最后一口气,在被推下去那刻爆发出所有力气,将她一同拽下。
“嘤!”大黄张口去叼楚悠,却只咬下来半片衣袖。
刹那间,视线颠倒旋转。
楚悠一头栽进花丛,压碎大片艳红花瓣。
甜香浓郁到几乎使人溺毙,香气化作无形的手,在身体各处轻抚、流连。
一股陌生的潮热顺着小腹猛烈上窜。
身体违背本能意志软了下去,她瞳孔一缩,这玩意是春|药啊!
楚悠用力咬破舌尖,挥刀斩断藤蔓,仰头喝道:“大黄,别下来!”
5. 惊鸿客(五)
一滴汗顺着下巴滴落。
楚悠紧咬着唇,满嘴的血腥气。强迫发软发颤的手臂又一次挥刀,斩断缠上来的藤蔓。
砍完一片,很快又生出了新的。
“吼!”山坳上传来一声兽吼,紧接着一条火龙喷出。
小山坳瞬间燃成火海。
“好大黄!”楚悠喘了一口气,浑身已是汗涔涔。
她将刀插入土坡,借力艰难往上爬,体内的潮热越烧越烈,让她几乎握不住刀。
“嘤嘤!”大黄冲下土坡,含着楚悠的手臂往上拖拽。
被拖上去时,楚悠已经快化作一滩浆糊,耳朵里嗡嗡响。
意识恍惚间,她的身体在上下颠簸,周围景色也在飞速后退。
她勉力伸手,摸到大黄的温热短毛。
但摸着似乎有点扎手,没平时软,而且大黄好像变大了,嘴里还叼着她的刀。
山脚下的溪水声和风声从耳边掠过。
大黄骤然停下,发出焦急的“嘤嘤”叫。
楚悠使不上半点力,直接被晃了下去。
一只手适时圈住她的腰肢,将人捞起。滚烫脸庞贴上冰凉衣襟,闻到熟悉的冷冽气息,楚悠似渴水的鱼,本能地蹭过去。
玄离将人带进正屋,垂眸望向怀中之人,瓷白的脸透着不正常潮红,一双杏眸似浸了水,茫然盈盈。
贴上来那刻,菩提珠所带来的蚀骨剧痛逐渐缓和。
他捏住楚悠的后颈扯开距离,神情莫辨:“楚悠。”
冷冽气息远去,稍稍缓解的灼热更猛更烈烧起来,楚悠轻喘一声,茫然望着他,喃喃道:“玄离……”
细细的喘息声像轻飘飘的羽毛,从皮肤上扫过。
“你中了缚心藤的毒。”捏着后颈的手松了些。
楚悠的视线落在两片薄唇上。弧度优美,色泽浅淡,看起来很柔软。
“那…你有解药吗?”她艰难维持着一丝理智。
“无。”
缚心藤罕有且难缠,汁液花香都含奇毒。玄离曾见过中毒之人,不消片刻理智尽失去形同野兽,他倒是有些佩服楚悠,竟还能对话。
楚悠忽然蹦出一句:“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玄离挑眉道:“是我平生所见,最奇特之人。”
“那就好办了。”奇特就等于特别,特别那就是喜欢!她推断完毕,踮脚往前一扑。
甜腻花香与柔软身躯扑来。
唇瓣相贴,灼热气息交融传递。
按道理来说,玄离应该捏碎她的脖子甩到地上,但是——
他没动。
柔软嘴唇生涩、急切亲吻着他。
菩提珠带来的锥心之痛,如潮水般褪去几分,留下一种近乎麻痹的空茫。
玄离目光幽暗,按住后颈的手下意识收拢,将她更近地压向自己。
楚悠像泡在岩浆里,最后一点清醒都被融化了,得不到实际回应,焦躁更甚,唇间溢出细碎呜咽。
那双总盛满笑意的杏眼水光迷蒙,睫毛湿漉漉,被懵懂的渴求填满。
她用力攀着他的肩,滚烫的唇一路向下,咬住了凸起的喉结。
玄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蛰伏的某种东西,悄然发生变化。
他捏着纤瘦肩头,稍用了力,将人拉开一段距离。少女被迫仰起头茫然看他。
唇瓣红润,有深浅不一的咬伤,凝固着血痂。
“楚悠。”玄离声音低沉,用指腹摩挲她唇上的伤,“你确定要我帮忙?”
楚悠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像株藤蔓缠上来。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下一瞬,修长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臀,向上一提!
“啊!”楚悠骤然悬空,本能地双腿环住窄瘦腰身。
玄离单手抱她绕过屏风,怀中女体轻盈,隔着薄薄夏衫,体温烫得惊人。
里间床榻老旧,承受两人重量时咯吱一声。
纱帐被另一只手“唰”地扯落,半透明纱帐垂下,形成一方狭小空间。
烛光朦胧透进来,玄离单腿压上榻,垂首望身下之人。楚悠衣襟微敞,露出两弯锁骨和一粒小红痣。
那点红似抛入荒原的火种。
楚悠被情|潮烧得难受,恍惚间正要开口,玄离捏着她的下巴吻下来。
舌尖撬开齿关,长驱直入,生涩又强势去掠夺她的呼吸。
“玄离……唔……”
颤栗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吞咽都被冷冽气息填满,她快要溺毙,泪光溢出,想把人推开些。
玄离精准扣住手腕向下一压,另一只手卡住她两侧脸庞软肉,迫使齿关无法合拢。
又是一轮新的纠缠。
舌尖纠缠舌尖,空气变得黏稠,每一次呼吸都是徒劳的。
楚悠的神智融成一团,脑海里炸开无数白光,迷迷糊糊只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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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
……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
修长手指勾住细细衣带一扯,汗湿的肌肤接触到空气,浮起一层鸡皮疙瘩,随着手指触碰,反应更甚。
他的手指仿佛带电流,无论碰哪都引起一阵颤栗。
更要命的是,指腹与指节都带着薄茧,存在感异常鲜明。
意识沉浮间,楚悠似乎回到了大黄驼她下山时,听见了潺潺溪流声。
“唔……嗯……”她难耐地咬住唇。
下巴忽然被捏住,一根手指强硬顶入唇齿,玄离俯下身,声音低哑:“放松。”
楚悠含泪的眼眸骤然睁大。
纱帐上系了枚驱蚊香囊,底下缀了小银铃与红流苏,它不断起伏、晃动。
细细铃音连绵不绝。
楚悠从玄离的动作里感受到一种矛盾感。
他的生疏是真实的,可偏偏,他对这件事的流程又似乎了如指掌,不过一会,就已经将理论与初步实践融合,让她在陌生的感觉中沉浮,毫无招架之力。
楚悠的意识逐渐模糊,偶尔在喘息的间隙艰难睁眼,迷蒙看向上方。
光线昏暗,玄离的面容近在咫尺,狭长眼眸幽深不见底,看不清任何情绪。忽略脸上的汗与略沉的气息,甚至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
视线晃动,她不经意瞥见他敞开一线的衣襟。
心口的位置,浮现出暗红纹路,像燃烧的火焰,又像纠缠的丝线。
那是什么?
楚悠刚闪过这个念头,而玄离由始至终都在看她,动作骤然加快、加重了几分。
那点疑惑被完全撞碎,楚悠眼前浮起水光:“等等,玄离……”
他忽然停下,薄唇贴着小巧耳垂:“不是你要我帮忙么?”
她的脖子绷直后仰,发不出声音。
玄离摩挲着脆弱咽喉,眸中暗色翻涌,强烈的破坏欲在心底叫嚣。
菩提珠带来的痛完全消失,但心口处的纹路,每一寸都像烈火焚身。
还不等楚悠反应,银铃声更急促响起。
玄离按住她的腰,不容许任何躲避。
要死了……楚悠用力喘着气,生理性泪水不停往外淌,忍无可忍咬到他的肩上。
牙齿深深嵌入肌肉,堵住了喉咙里的声音。
玄离呼吸略重,抬手按住她的脑袋,淡淡道:“继续,用力咬。”
她给予多少痛,他便翻倍偿还。
6. 惊鸿客(六)
映入木窗的月色渐渐西移,床榻上的银铃声终于变缓。
夜风卷起一角纱帐,凌乱被褥堆叠,雪白身躯瘫软,汗湿的乌发贴在后背上。
两次之后,楚悠体内的燥热散去,只剩被彻底掏空的疲惫和放纵后的空茫。
意识一点点回归。
旧纱帐外的烛灯已经烧尽,月光朦胧透进来,她眨了眨肿胀眼皮,视线慢慢适应黑暗。
身上汗意黏腻,被完全撑开地方感受鲜明。
玄离的动作不急不缓。
楚悠喉咙发干,试着动了动,声音哑了:“玄离……毒解了。”
她轻轻推了推握住腰肢的手。
玄离垂眼看她,激烈的纠缠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痕迹,除了微乱的气息和顺着肌肉滑落的汗珠。
“是吗?”
他支起身,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餍足,随后抬起手,缓慢细致地抹去她睫毛上那点摇摇欲坠的水光,动作堪称温柔。
就在楚悠以为他明白了,刚松一口气时——
玄离的手没有离开,反而顺势滑落捏住她的下颌。紧接着,毫无征兆俯身一沉。
“唔!”清醒时的感觉清晰地要命。
楚悠瞬间绷紧,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喘,杏眸不由瞪大。
在她发出更多声音之前,玄离俯身低头,精准堵住了她的唇,强势地撬开齿关,将她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尽数堵了回去。
那枚银铃再次急促晃动起来。
*
楚悠迷迷糊糊醒过来时,窗外天光刺眼。
看起来快到吃午饭时间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很清爽,换了她平时穿的睡衣,床榻上的被褥也被换过一遍。
身上没有太多不适,除了小腹很酸,脑袋发晕。
这大概就是纵欲过度的感觉。
昨夜的记忆片段在脑袋里自动回放,楚悠耳朵发烫,甩了甩头下床换衣服。
大黄趴在外间,看见她起了,立刻摇着尾巴凑过来,绕着她嗅来嗅去,嘤嘤叫着。
“我没事啦,谢谢大黄。”楚悠揉揉它的脑袋。
她走出正屋,外面日光灿烂。
玄离正坐在院中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声响睁开眼,看了过来。
他已穿戴整齐,一身素净蓝衣,墨发用木簪半挽,面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神情平静无波,仿佛昨夜格外强势的人不是他。
目光相触,楚悠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走去井边打水洗漱。
冰凉井水扑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竹竿上晾晒着被褥以及她昨天穿过的粉色衣衫,袖口已经缝好,除了这些,还有她的贴身小衣。藕粉色的,正在随风轻飘。
楚悠脸一烫,含糊道:“你怎么都洗了……”
“顺手。”玄离端出温好的菜,摆好两副碗筷,“过来吃饭。”
她慢吞吞落座。玄离盛了一碗鸡汤递过来,两人指尖相触,不约而同顿了顿。
鸡汤炖得鲜香,楚悠默默喝着,很是苦恼。
昨晚的事,完全超出了预料。虽然是为了解毒,但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月呢。
一碗鸡汤喝完,她抬起头:“玄离,谢谢你。”
玄离眉梢微挑:“谢我帮你解毒,还是谢我……”说着,瞥向正在晾晒的衣物。
“都有。”楚悠一眨不眨望着他,杏眸在日光下清亮剔透,“我会对你负责的。”
“负责?”他好似听见有趣的事,兴趣盎然轻笑,“楚姑娘想怎么对我负责?”
“治好你的伤,养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玄离瞧着表情认真的她,唇边弧度渐平,目光幽幽。过了许久,他缓缓笑起来:“好啊。”
楚悠悬起的心落下。
答应了,那以后就是恋爱关系了。
她弯了弯眼睛,语气轻快:“那就不要叫我楚姑娘了,家人和朋友都叫我悠悠。”
今日起得晚,楚悠没有挽发,乌发垂在肩头,衬得脸庞小巧白皙。
玄离不合时宜想起,这张脸庞泫然欲泣的表情,以及柔软、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捻了捻指尖,喉结滚动一圈,吐字轻缓:“悠悠。”
*
那日之后,楚悠没外出打猎,之前杀那三个修者,他们临死前传讯出去。
仇家可能会在山里搜人,她可不要白送上去。
楚悠在家窝了几天,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不用做饭,衣服也不用自己洗,没事就霸占摇椅看话本,还指使大黄给她叼东西。
院子里晾着两人的衣衫,淡绿裙带被风吹起,与男子腰带的缠缠绕绕。
冷清的小院渐渐热闹,她很珍惜这样的生活。
唯一的烦恼就是,缚心藤罕见,毒也难解,每月都会发作一次。
日子一晃就过,转眼盘镇的市集又开了。
楚悠带上最近猎到的妖兽卖给赖婆子,注意到来往修者竟比之前更多了,气氛很是紧张。
赖婆子数了一小袋灵石给她,低声道:“快些回家去吧。近日不太平,有魔修混入泄了魔气,世家的人在搜寻呢。”
魔修混入吗?
或许上次在山里遇到的,就是魔修吧。
没人来上门寻仇,可能是惊动了世家,正在躲风头。
楚悠心情轻快,绕道去成衣阁,按着玄离的尺寸买了一身天水碧色的新衣,又去了趟万春堂。
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想掌柜开的条件,一时不留神,被一人迎面拽住手臂。
邻居赵婶子气喘吁吁赶来,嗓门极大:
“快回村里去!你男人要被抓了!”
*
“砰!”
一道灵光打来,小院的木门砸在地上。
“两位大人,就是此人!他是外来户,被住这的小娘子捡回来,平时不出门遮遮掩掩!还有那条狗,定是吃人的魔兽!”冯二拄着拐,躲在两位身着青灰色道袍的修者身后,满眼怨毒和恨意。
小院里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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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离坐在摇椅上,按住了龇牙低吼的狗头。
他瞥了眼门板,神情淡淡。
“你是何人?籍契何在?”为首的修者眼神锐利扫过玄离,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另一人则拿出巴掌大的青铜罗盘,其上刻满符文,指针颤动。
玄离抵唇轻咳两声,嗓音温和:“在下中洲修者,与人结仇避难到此。不知二位道友何事动怒,毁我家门?”
“冯二举报你乃隐匿身份的魔修,此兽亦是魔兽!”那修者拔剑出鞘,一剑逼来,“村内确有魔气踪迹,还不速速就擒!”
蓝衣似流云拂过,几步腾挪间,摇椅上已经没人。
“轰!”摇椅被长剑砍碎。
聚在门外的村民们被吓得惊呼起来。
“……你!”当众被避开,持剑修者恼怒,又挥出一剑。
“师兄且慢!”持罗盘的修者紧盯着盘面,指针颤巍巍地停在代表低阶修士的刻度上——三境,且灵气中正,并无半分魔气溢散。
他愣了一下,又催动灵力仔细探查了一遍,结果依旧。
“师兄,”他按住长剑,低声道,“测灵盘显示,他是三境修士,灵力寻常,并无魔气。这狗……也就是寻常低阶妖兽,开了点灵智而已。”
“怎可能?”佩剑修者皱眉,夺过罗盘自己看去,果然如此。他猛地扭头,怒视冯二,“你敢耍我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冯二瞪大眼睛,急得差点跳起来,“大人明鉴!那晚明明、明明……”他想起那夜的恐怖景象和断腿之痛,语无伦次。
“废物!”修者觉得被人愚弄,失了面子,抬脚一踹冯二心窝。
冯二“哇”地吐出一口血,萎顿在地。
这一脚下去,断了他的灵脉,也绝了修行之路。
持剑修者勉强对玄离抱了抱拳,略表歉意:“一场误会,道友无需放在心上。你既为三境,何须住在这破村中。”
两人懒得再理会冯二,穿过围观村民转身便走。
冯二呆呆蜷在地上。村民们低声议论好一会,慢慢散了。
阳光很刺眼。
凭什么呢?凭什么自从这个野男人来了,他就如此倒霉!
看着逐渐走远的两道身影,冯二忽然挣扎爬起,不顾一切地追到村口,抱住佩剑修士的腿,嘶声喊道:“大人、大人别走!那狗真的是魔兽!我这条腿就是它咬断的……修者怎么可能驱使魔兽?他一定是魔修!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骗过了法宝!您再查查!再查查啊!”
他声音凄厉,状若疯癫。
那人被他缠得烦,正欲再次将他踢开,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二位,请留步。”
玄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前方,大黄安静蹲在脚边。
两位修者下意识停下脚步。
玄离依旧客气:“二位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何事?”佩剑修者皱眉,觉得这病痨鬼事多。
“你们踢坏了在下的家门,”他慢条斯理道,“该付赔金。”
7. 惊鸿客(七)
场面静了一瞬。
另一人没忍住嗤笑出声:“赔金?我们可是钟离家的人,奉命追查魔修,唤你一声道友已是抬举。不过一扇破门,识相就赶紧滚……”
玄离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是淡淡一瞥,修者如坠冰窟,声音戛然而止。
玄离轻笑道:“不给么?好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他五指一拢。
没有灵力波动,和煦山风仍在吹拂。
“噗嗤!”
刚刚还在嗤笑的修者,脑袋像烂熟西瓜爆开,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身体软软倒地。
玄离瞥了一眼大黄。
大黄愁眉苦脸地张开嘴,那嘴越张越大,露出尖利獠牙,一口将尸身吞进去,然后打了个沉闷的饱嗝。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佩剑修士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暴退数十米,一道灵力汇入传讯玉简。
玉简正要亮起,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探来,轻轻握住了它。
略一用力。
玉简化为齑粉,随山风飘走。
修者惊恐万状抬头,对上那双漠然的幽紫眼瞳。
“你、你是……”
又是“噗嗤”一声。
四周彻底安静了。
第二具尸体倒下,大黄认命地再次张嘴。
这一切,都被瘫在地上的冯二看在眼里。他抖得如同筛糠,□□湿了,骚臭气弥漫开来。他瘫软在地,然后猛地翻身,头磕得砰砰作响,马上就见了血。
“饶、饶命……仙君饶命!小的错了、小的眼瞎……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一边求饶一边更用力磕头。
玄离目不斜视,慢悠悠地从冯二身旁走过,略微一抬手再落下。
冯二似充盈气球瞬间炸开,化作艳丽血雾。
大黄肚子胀,磨磨蹭蹭跟在后面。
“小畜生,山上的魔修解决了?”
忽然被点名,它打了个抖,狗爪子哒哒追上来:“嘤嘤~”
玄离目光冰冷:“当了几天狗,不会说人话了?”
大黄委屈,它本来就不是人嘛!
“都都、都被我吃了!”它丝滑切换语言,“尊上放心,绝不让夫人看见半个!”
夫人?玄离嗤笑一声,懒得纠正这只蠢狗。
*
“玄离!”
楚悠急匆匆赶回家,看见小院大门都没了,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院内,青年坐在新的摇椅上,正用手帕擦拭每一根手指,神情漠然厌倦。
大黄蹲他脚边,肚皮圆滚滚,整只狗愁眉苦脸。见女主人回来,艰难拖着肚子,摇头晃尾热情迎接。
“嘤嘤~”
楚悠随手揉了下狗头,快步跑到玄离面前,脸庞微红,鼻尖挂着汗珠,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你还好吗?修者呢?他们为难你没有?”
玄离收起手帕,眉头轻蹙,掩唇低低咳嗽几声:“无事。之前来了两位道友,问了几句话,已经走了。”
“走了?”她一怔,“冯瘸子呢?赵婶说他带着修者来家里找麻烦……”
玄离轻描淡写道:“似乎得罪了那两位道友,被顺手处置了。”顿了顿,略带惋惜,“只是门坏了,他们不愿赔。”
楚悠的目光再次掠过被毁掉的院门,以及玄离平静的脸,最后落在满脸写着“吃撑了”和“不开心”的大黄身上。
沉默片刻,她忽然弯腰,轻轻抱了抱玄离。
“我一路上都很担心。”两人脸颊相贴,楚悠蹭了蹭他,“门坏了再修,人没事就好。”
玄离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是生涩。
“嗯。”
楚悠松开手,重新露出笑容,拉着他往正屋走:“不想那些了,我给你买了新衣服,快试试合不合身。”
玄离被塞了一套成衣,盯着眼前这张生动面庞,心口生出烈火灼烧之痛,与菩提珠带来的痛叠加。
捏着衣料的手一紧,留下深深褶皱。
*
很快,冯二被修者诛杀的消息传遍全村。村民拍手称快,往日被他欺压的更是扬眉吐气。
冯家的老小哭天抢地了一天,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搬离了溪石村,不知所踪。
得知玄离是三境修者,村子里的人待他热络多了。
左右邻舍帮楚悠找了新木板安上去,小院有了新门。
村子热闹得像过年,家家户户燃鞭炮,杀鸡宰羊,在小广场支起大锅和烤架,在村长的号召下聚在一块。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把入夜的天映亮。
大锅里炖了鱼羊鲜,咕嘟冒奶白气泡,烤架上的肉串滋滋香,小广场上全是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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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自发搬来桌子板凳和酒坛。
“来,再喝一碗,痛快……”
“那瘸子死的好啊!仗着自己会点术法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这么多年,老天终于开眼了!”
“哎你看,都是修者,小悠家的男人就不一样,那气度,不简单。”
村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着骂着聊着。
年轻姑娘们终于敢换上鲜亮裙衫,哼着山间小曲,绕着篝火打闹。
大黄在各桌溜达了一圈,已经被投喂饱了,正被几个孩子围着摸。
有不少目光落在某处。
楚悠和玄离坐在同一张长板凳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汤又吃了好几串肉,鼻尖冒汗。
桌上放了几颗饱满的桃,是赵婶子给的。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桃子,将皮削成一整条,堆成小金字塔,然后咔嚓咬了一口。
桃肉甜津津,桃子香气很浓。楚悠眼睛一亮:“好甜。”
玄离看向她。柔软的脸颊鼓起,像正在进食的松鼠。
察觉到一直没移开的视线,楚悠眨眨眼,吃了一口的桃朝他递去:“你也想吃?”
玄离没说话,静静看了片刻,在她打算收回手自己吃时,他低头咬了一口。
不偏不倚,咬在她吃过的地方。
一缕发丝随着玄离低头,在她手腕上轻扫,很痒。
楚悠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
玄离又咬了一口,唇碰到她的指尖。很快,又是一口。
桃肉被吃光,只剩桃核躺在楚悠掌心。
玄离道:“是很甜。”
幽深眼眸映着一点火光和她,身上所穿也是她所赠的新衣。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和楚悠的心跳声一样,有点吵人。她动了动唇,正想说点什么,赵婶子探过身来,大嗓门惊动众人:
“小悠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亲?大伙都等着喝喜酒呢!”
喧闹的小广场霎时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啊?”楚悠下意识看身旁的人。
玄离坐在长凳上,身姿依旧挺直,火光明明灭灭,勾勒出俊美轮廓。他不语,周遭的热闹仿佛无法近身,气氛悄悄冷下来。
不愿意吗?
楚悠收回视线,忽略掉心头的一点失落,朝赵婶子扬起笑,打算搪塞过去:“赵婶,我们还没……”
他忽的开口:“快了。”
8. 惊鸿客(八)
只应了两个字,声音不高,清晰落入每个人耳中。
“好,太好了!”赵婶子一拍大腿,“咱们溪石村好久没办喜事了!得热热闹闹地办!”
静默的人群重新沸腾,村民们笑着起哄。
“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早该成亲了……”
“到时候咱们都来帮忙!”
热闹的声音在耳边打转又溜走,楚悠慢慢眨了眨眼,又朝身旁看去。
喧闹声中,青年一身天水碧襦袍,姿态从容与她对视,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快了”不是他说的。
宴席直到夜深才散。
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说说笑笑各回各家。大黄摇着尾巴,跟在楚悠和玄离身后。
月色清亮,虫鸣唧唧,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玄离。”楚悠脚步一顿。
“嗯?”
“你刚才是不是不太愿意?”乌黑杏眸望着他,问得直接,“赵婶她们就是热心肠,你要是觉得太快了,或者……不想,我可以去和她们说。这种事情不用勉强的。”
玄离放缓脚步,淡淡道:“未曾勉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在想聘礼。”
楚悠一怔,眉眼弯弯:“聘礼?”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歪头看他,“是我先把你捡回家的。按理说,该我给你聘礼才对。”
玄离侧眸看她,月光下,她笑得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
“哦?”他挑眉。
“我有一样礼物要送你。”楚悠语气轻快,“暂时不能说。”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楚悠就起来了。
她吃过早饭,换了一身黑色衣衫,将新柴刀别在腰上,“玄离,我去镇上一趟,办点事,要晚点才回来,你和大黄好好看家。”
玄离的目光落在她的黑衣上,“去做什么?”
“一点小事,不用担心。”她摆摆手,“记得按时吃饭吃药。”
楚悠走到院门口,又回头冲他笑着挥手,枣红发带在晨风中轻轻一扬,身影很快消失。
玄离望着院门静立片刻,大黄蹲在门口,发出不舍的嘤嘤声。
他垂眸瞥它一眼:“跟着。”
“嘤!”大黄立刻蹿出院门,隐匿身形追了上去。
*
楚悠离开了盘镇范围,直奔遥远北面盘桓的赤黑山脉。
日暮时分才抵达山脉脚下,烈烈火光与暮色交织。
山上熔岩终年不息,在山体裂缝流淌,四处满是枯树焦骨。
唯一活物是熔岩池旁半开的幽紫莲花。
一条七丈长的黑鳞巨蛟盘桓在附近,吐息喷火星子。
暗红蛇眼锁定了入侵领地的外来者,它吐蛇信,发出“嘶嘶”威吓声,很是不屑。
一个臭凡人,也敢到它的地盘来?
热浪涌来,燎得楚悠嘴唇干裂。
枣红发带随乌发飘扬,她解下水囊喝了一口,“你好,我来摘朵花。”
“嘶嘶!”巨蛟愤怒嘶鸣,庞大身躯轰隆隆游来。
它烧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一大团烈火喷向楚悠。
悄悄跟随一路,藏在大石头背后的大黄瞪大眼珠,吓得立刻扑出去。
“嘤嘤!”
“铛——”
楚悠从手环里抽出长刀,迎面一挥,刀刃所到之处,烈焰被扑熄。
大黄脚步一刹,整只狗栽进地里。
她和巨蛟缠斗起来。
它不断吐出烈焰,想把这凡人烧死。蛇焰不是特殊的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烧个凡人轻而易举,可就像见鬼了,无论怎么喷,都会被长刀劈开。
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大黄保持栽倒的姿势,仰望楚悠暴揍火蛟,踩着它的脑袋,摘走了熔岩池边的莲花。
楚悠打完才看见自家的狗,不满地拍了拍狗头:“大黄,你怎么跟过来了?都说了乖乖呆在家。”
身后,巨蛟蛇信子耷拉,瘫在地上眼冒金星。
“嘤~”大黄撒娇蒙混过关,用脑袋去拱楚悠的手。
黑鼻子拱到一片濡湿,满是血腥味。
楚悠蜷起火辣辣的右手,抵开大黄焦急凑过来的狗头,仰头看了眼暗沉的夜色,“被那朵花烫了一下,没事的。大黄乖,驼我回镇上,要跑快些。”
血顺着指尖流淌。
“滴答——”
万春堂屋檐雨水滴落,在檐下汇成水泊。
堂内燃着琉璃灯,底部嵌有聚灵石,驱散潮湿雨气。掌柜望了眼门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唉声叹气拨算盘对账。
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真与那凡人姑娘立了契约,信她能将幽火莲带来,还替她留着太乙青芝。
这是约定期限最后一日,眼看就是亥时末。
不可能会来的。
“不等了,关门。”
靠墙打盹的徒弟揉着眼睛去关门,“师父,您就是心善,那可是五阶妖兽,世家修者都不敢吹牛保证打过,那区区凡人怎么能……”
短靴踩碎水泊倒影,一只手抵住将要闭合的门。
“抱歉,让掌柜久等了。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灵气四溢的幽紫莲花被放在柜上。
掌柜拨算盘的手一哆嗦,对了一晚上的账就这么算错了。
*
夜已深,明月悬于山尖,小路混着土腥味与雨后的草木清香。
大黄驼着楚悠,爪子哒哒,前方已经是熟悉的村口。
一人站于月下,提灯静立。
“玄离?”
这是在等她吗?楚悠一怔,揉揉大黄的脑袋,翻身下来,扬起笑容加快脚步跑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等?”
离得近了,玄离提着灯,烛光映出她脏兮兮的脸、染血袖口、背在身后的手。他神情骤然一沉,盯着楚悠身后的大黄。
大黄没保护好女主人,心虚地往她身后钻。
楚悠单手从怀里掏出个乾坤袋,迫不及待塞到他手里。
“给你的!”她眼眸弯弯,“快打开看看!”
乾坤袋沾了她的体温,玄离神识一扫,里面并非是想象中的寻常礼物,而是散发着寒气的玉匣。
盒盖微启,露出一株灵气逼人、形如芝兰的灵物。
竟是太乙青芝。
玄离下颌紧绷,抬眼看向她。
“我说过,会想办法弄来的。”楚悠唇角翘起,杏眼亮晶晶,“以后你的伤口就不会疼了。”
四野俱静。
玄离胸腔的某处毫无缘由狠跳一下。
随着这一下,心口发烫,烈火灼烧之痛烧遍每一寸骨血。腕间菩提珠骤然发烫,两种不同的痛交织、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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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过是随口一提,用以嘲弄试探的东西,竟这样捧至面前。
这个凡人——
愚蠢,可笑,天真,牵扯他的心绪。
捏着乾坤袋的指节紧绷,幽深眼眸隐隐泛紫光。
“玄离?”久久没有回应,楚悠又唤他一声。
玄离凝视着她,神情平静至极,手指穿过她颊边碎发,落在脸庞上,擦去脏兮兮的灰印。
腕上的菩提珠越来越烫,连同心口的灼烧之痛,化作了远超平常的剧痛。
指腹一寸寸下滑,停留在脆弱的脖颈。
“呜嘤!”大黄夹紧尾巴,撞了一下楚悠的腿,蜷缩着不敢动弹。
玄离的眼神越来越暗沉。
温热的、比他小一圈的手贴上来,盖在他的手背上。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我弄错药了吗?”
肌肤相贴,菩提珠带来的痛平息了少许,但心口处的痛像迎风见长,痛到玄离的指尖颤了一下。
他最终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几圈:“它没有问题。”
“但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也没有。”
楚悠望着他,认真问:“那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玄离理了一下她散乱的鬓发,看着她答道:“喜欢。很好的礼物。”
还不等楚悠重新扬起笑容,他瞥了眼她身后,“手,给我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不疼的……”在玄离的注视下,她慢吞吞伸出了右手。
洁白掌心被燎了许多血泡,破了大半,污血和渗液凝在一起,简直是血肉模糊。
玄离又盯了一眼大黄。
它几乎要魂飞魄散,缩在楚悠腿后当透明狗。
她把大黄挡得严实,“是你让大黄跟来的吧。不要怪它,是我摘东西不小心被烫了。要不是大黄背我,都赶不上换这个药呢。”
他冷淡不语,转身向前走了两步。
“玄离,不要生气啦……”
话音一顿,楚悠眨了眨眼,看着半弯下腰的男人,半响没回过神。
相处近两个月,做过最亲密的事,同住一屋,还马上要成亲了。但玄离很少与她有亲密举动,看着温和守礼,很有距离感。
大黄很有眼色地撞了一下楚悠,她踉跄一步又撞上了玄离。
他没回头:“上来。”
楚悠眼眸浸满笑意,扑到了他身上。
平日里一向病弱的青年晃也没晃,稳稳托住她走向村尾小院。
她单手搂住玄离脖子,另一只手提灯,照亮回家的路。
大黄一扫畏缩,喜气洋洋跟在主人脚边。
“玄离~”
“嗯?”
“我一天没吃饭了,好饿。”
“给你留了饭,回去吃。”
“谢谢你,真贴心。嗯……这么晚,你为什么要在村口等我?因为担心吗?”
“……”
“你怎么不说话?”
“不许晃。”
楚悠咯咯笑个不停,趴在他的肩上,手里的灯笼晃来晃去。
“那你背过别人没有?哦不对……你失忆了,肯定不记得。”
背上紧贴着温软女体,脸颊贴着他的脖子,笑声离得很近。
玄离下颌紧绷,将人往上托了点,走得很稳。
他淡淡道:“这个记得。没有。”
9. 惊鸿客(九)
玄离把楚悠背回了村尾小院。
饭菜一直留在锅里,端上桌时还是热的。
楚悠用左手艰难和筷子搏斗,右手摊在桌上,任由玄离处理。
饿了一天,她吃什么都香。
幽火莲造成的灼伤带毒,血泡破了后血肉模糊,边缘泛紫。
玄离捏着雪白手腕,施了一道疗愈灵术。
柔和灵光还未触碰到伤口就消散无踪。
楚悠余光瞥见,从手环里掏出一罐药膏和绷带,“这些对我不管用,上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这罐药膏还是之前买给玄离用的,还剩小半,正好物尽其用。
“你对自己倒是随意。”玄离的语气不辨喜怒,打湿一张帕子,拧至半干,替她拭去掌心污血。
随着清理,已经麻木的伤口重新火辣辣痛起来。
楚悠忍不住蜷了下手指。
“痛?”
“一点点。”她夹了一片炒藕,双颊鼓动,“不算很痛。以前经常受伤,习惯了。”
污血擦干净,露出灼伤。
玄离沾取药膏,细致涂抹,“为何从前经常受伤?”
楚悠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似乎是玄离第一次主动了解她过去的事。
“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妖兽很多的地方,它们比山上的凶残多了。被咬到之后,还可能染病,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想活下去,就得不断猎杀它们,受伤是常有的事。”
绷带一圈圈缠绕。
玄离挑眉:“十四洲境内,还有这种妖兽?”
“呃……有的,那地方偏远,你可能没听说过。”
他放下包扎好的手,当着楚悠的面,拿走了她的筷子和碗。
碗里的饭吃了小半,她不会左手使筷子,吃了半天也没吃上几口。
一块炖肉递到楚悠嘴边。
“张嘴。”
她眼眸微微瞪大,愣愣吃了一口,下一口很快又喂过来。
一碗饭很快见底,玄离给她添了第二碗。
楚悠吃东西安静斯文,速度很快,无论喂什么都吃得很干净。
盯着白皙鼓起的双颊,玄离想起幼年时养过一只野兔。
吃东西的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那只兔子被宫人抓了去,活着剥皮后,切成肉块炖成汤,送到了他面前。
玄离喂完第二碗,问:“还吃吗?”
角落的大黄目睹一切,小眼珠险些掉出来。
楚悠抱着肚子摇头,目光发直:“不要了,好撑。”
他便收了碗筷去洗,窗外水声哗啦,楚悠趴在窗沿,望向灶房,看玄离挽起衣袖洗碗。
深夜凉风徐徐,夜空似泼墨,星子很亮。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人用温热帕子为她擦脸。
紧接着被抱了起来,放在柔软的被子堆里。
屋里的烛火爆开灯花,骤然亮了一下。
楚悠无意识扯住半截衣袖,呢喃:“……关灯。”
烛火悄然熄灭,昏暗笼罩。
她心满意足抱着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
楚悠又做梦了。
污染区内的天不论白天黑夜,永远是黯淡的。
空气里血腥味浓得发稠,连风也吹不出去。
残躯满地。
怪物们的残肢垒成小山,黏稠的血液渗透到地面,汇成了无数条溪流。
楚悠是这片污染区里,唯一的幸存者。
衣服被血浇湿一遍又一遍,冷冰冰贴在身上,黏腻到作呕。
她手中握长刀,周围躺着好多具尸体,肢体大多不全。
每一张面孔都曾和她朝夕相处。
离楚悠最近的是一个短发女人,躺在她脚边,眼球浑浊,胸口处有长刀造成的贯穿伤。
楚悠的双脚被钉在原地,如同木偶。
地面的尸体僵硬爬起来,或抓她的脚腕,或攥她的手,或狠掐她的脖子。
整个世界扭曲塌陷,嘈杂的声音旋转着钻入耳朵。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扭曲。
每个人都在说话,从窃窃私语逐渐变得吵闹,最后用同样怨毒的视线凝视她,嘴巴一张一闭:
“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楚悠开不了口,喉咙像被堵死,发不出半点声音。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楚悠。”
耳边传来一声唤。
一瞬间,诘问消失了,窒息感也消失了。
楚悠恍惚睁开眼,视线被眼泪蒙住,身体像灌了铅,又烫又沉。
窗外夜色浓沉,烛火微晃。
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汗和眼泪。
视线渐渐清晰。
“玄离,我好像发烧了……”
“你手上的伤带毒。”玄离将帕子浸入铜盆,端来一个药盅坐在床沿,解开她右手绷带,把碾碎的草药敷在肿胀发紫的掌心,“连敷三天药便可痊愈。”
药草清凉,缓解了滚烫的伤口。
楚悠迟缓眨了眨眼,见大黄趴在屏风旁呼哧喘气,脑袋上还有杂草,又看见玄离穿戴整齐,不像刚起的样子。
“你带着大黄去采药了?”
“嗯。”
“大黄看起来好累,你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不远,在村外山上。是它太懒了。”他语气淡淡,上完药重新为她包扎好。
大黄委屈得嘤嘤叫。解毒草药往往长在毒物附近,它化了原型,载着玄离去了赤黑山脉,在千里山脉间疾驰,漫山遍野地跑,才找到一株解药。
主人竟然说它懒!
玄离无视它,扬手熄灭烛火,“睡吧。”
“玄离。”
他正欲起身,被楚悠叫住,坐在床榻上回头:“怎么?”
楚悠沉默地扑向他。
怀中身躯像一团火,滚烫脸庞紧贴着玄离的颈侧,吐息同样是烫的。
“你也会走吗?”
她跨坐在玄离腿上,搂住他的脖颈,轻声重复:“玄离,你会走吗?”
深夜寂寂,昏暗的屋子静得只有两道心跳声。
玄离的手穿过发丝,按住她的后颈,压向胸膛。他不曾回答,只是僵硬轻抚了几下她的后背。
“睡吧。”
楚悠伏在他怀里,温度透过薄薄衣衫,不分彼此。
噩梦带来的恍然慢慢散了。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缓,玄离没有起身,静静坐着。
这样亲近的接触,平息了菩提珠带来的大半疼痛。
心口处却生出了烈焰般的纹路,灼烧感连绵不绝。
睡熟后,楚悠的两条胳膊卸了力,从玄离肩上滑落,身子也朝一边歪。
玄离拥住体温回归正常的柔软身躯,下颌抵住她的发顶,闭上了眼。
心口的灼痛逐渐加剧。
他本该厌恶这些疼痛,它们昼夜不息,是束缚他的枷锁囚笼。
但此时此刻,脑海中的杀念与暴戾都消失了。
唯余平静。
*
楚悠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醒来时日上三竿,大黄还趴在屏风旁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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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上的烧退了,右手也不怎么疼,趿着鞋下榻,弯腰揉揉大黄的脑袋。
“好大黄,辛苦啦。”
玄离像是知道她醒了,端着铜盆进来,瞥了眼矮桌,“坐过来。”
楚悠不明所以坐在矮桌旁,看着玄离浸湿帕子,绞到半干后盖上她的脸。
“唔唔……轻一点!”
白皙脸庞被擦得泛红,她甩了甩头,嘀咕:“你是在擦脸还是擦碗,没有帮别人擦过脸吗?”
玄离轻嗤一声,道:“没有。”
他一向只拧别人的脖子。
楚悠不和他计较,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眼巴巴看他:“好饿。”
玄离与她对视片刻,转身去端来饭菜。
楚悠坐在桌前,坐得端正,用包成蝉蛹的右手虚虚一指鱼羹:“先吃这个。”
嘴巴在动,手却不带动一下,期待地望着他。
“……”
玄离沉默片刻,舀了一碗鱼羹,捏着勺子送到那微张的唇边。
鱼羹鲜美滑嫩,入口即化。
“唔。”楚悠眼眸弯弯,“玄离,你真好。”
玄离扯了扯唇角,掩去眼底的阴郁,又喂了一勺。
他疑心自己近来得了怪疾,总做出违逆本心的事。
“荷叶蒸肉……嗯,好吃,还要一块。”
“排骨也要一块。”
“今天的茭白好脆,你也尝尝……”
一顿饭吃得楚悠非常满足。
她坐在窗边吹风,手边有一篮洗净的桃子,捡了个最好的咔擦咬下。
玄离洗净碗筷回来时,就见少女临窗而坐,仅着轻薄夏衫,藕粉小衣的细带掩在淡绿上襦中。
白生生的脚腕轻晃着。
“玄离,桃子好甜,你来吃一口。”她笑盈盈的,举着个粉桃,乌发被风吹动。
他眸光微暗,坐在她身旁,捏着那截手腕,低头咬了一口桃子。
然后又吃了一口。
“昨晚带回来的药你用了吗?效果怎么样?”
“伤好了。”玄离扔掉桃核,忽然想起自己并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楚悠一怔,不由看向他的侧腹位置,“完全好了?”
他慢条斯理擦净手,手指勾住系带一扯。
竹青外袍层层敞开,露出雪白中衣,他将中衣带子也一扯。
衣袍敞开,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与腰腹,肌肤光洁,不见半分伤痕。
细细链子穿过一枚样式奇特的吊坠,佩在胸前。
漂亮的肌肉线条顺着侧腹向下延伸。
“真的好了……”楚悠忍不住感叹修仙世界的神奇,鬼使神差伸出手。
纤白手指覆上侧腹,抚摸记忆里那道狰狞伤口的位置。
“连一点疤都没有,好神奇。”她稍微捏了一下。
一开始只是想上手确认,但摸着摸着,楚悠有点上瘾。
玄离垂下眼,看那只纤白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下颌紧绷。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往前一拽。
“玄离!”楚悠狼狈趴在他身上,鼻尖撞到赤.裸胸膛,眼冒金星。
玄离紧锢住纤细腰身,气息乱了一瞬,眼眸沉沉:“摸够没有?”
两具身躯毫无间隙相贴。
滚烫的胸膛温度熏得楚悠脸颊发热。
“嗯……”她下意识挪开视线,正巧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
大黄不知何时醒了,趴在屏风旁,狗狗祟祟偷看。
见被发现,它立刻闭眼躺下,一副“我又睡着了”的样子。
楚悠:“……”
10. 惊鸿客(十)
楚悠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被养得腰上长了肉。
成亲的日子定在七日后,村里的人自发张罗将近的喜事。
女人们帮着剪红纸、缝制喜被、准备喜宴的菜。
男人们帮忙修整小院,把破败小院弄得齐整敞亮。
成亲前两日,玄离一早便出门了。
“我去镇上买些东西。”
楚悠忙着清点赵婶子送来的红烛,抬头看他:“你有灵石吗?”
“有。”
“好,让大黄陪你去吧。”
她没问玄离哪来的灵石,正如他从没问过她身上所有的古怪。况且他是修者,想弄来灵石不难。
“嘤嘤……”大黄耷拉着耳朵尾巴,小碎步挪到玄离旁边。
玄离睨它一眼,带着背主的狗来到盘镇。
盘镇位于北境和西境接壤处,规模堪比小城池,店铺鳞次栉比。
他施了幻容术,径直走入衣阁,掌柜见来客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热情迎上来。
“客人想添置些什么?我们这是盘镇最大的衣阁,首饰成衣布料都有,样式也是最时兴的。”
“置办聘礼。”
掌柜了然,捧出几套分量足、做工精致的金钗头冠,“您看这些如何?不知夫人更偏好哪种款式?二楼还有许多婚服。”
玄离略微皱眉,随手抛了个乾坤袋给她。
“拿最好的,看着配几套。”
掌柜手里的乾坤袋分量很沉,这足以盘下她整个店!
乾坤袋下还压着张纸条,一看就知道是位小娘子的尺寸。
从肩颈到腰臀、胸腹、足长几寸,项项详细。
掌柜心里纳闷,弄不懂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客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她脸上堆满笑容:“您放心,一定都置办好,包您与夫人满意!”
*
盘镇的僻静小巷里,有家开了许多年的茶肆。
铺子不大,门头灰扑扑。
如此不起眼的地方,茶客熙熙攘攘,放眼望去都是修者。
铺主耷拉着眼睛拨算盘,身后有一堵墙,挂满写了价位的木牌。
又有一位客人进来,他看也没看。
“咚!”一袋灵石掷到柜台上。
死气沉沉的铺主眼睛一亮,笑容挤满褶子,恭敬给新客递上一枚玉简:“贵客,楼上有雅间,您喝点什么?”
修长手指一抬,玉简飞入掌中。
铺主再一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巷子狭长幽静,大黄老实跟在主人脚边。
玄离用神识扫过玉简,眼底划过一丝冷嘲。不过离开一个多月,魔渊便不安分起来了,宗门世家更是以为他伤重隐匿,四处搜寻。
他手上稍一用力:“一群不安分的东西。”
玉简碎片掉在狗头上,大黄狗躯一震,这种熟悉的语气,意味着又要死很多人了。
“尊上准备回魔渊吗?”
玄离慢条斯理拂衣袖:“急什么,水还不够浑。”
小巷外行人熙熙攘攘,几个卖饰品的小摊挨着开,年轻女郎们笑闹挑选,罗裙飘扬。
玄离前往衣阁取聘礼,路过小摊时脚步一缓。
摊子上摆的多是些廉价易得的珠花木簪,唯有一支吸引了他的目光。蚕丝缠成小巧的蝴蝶和花朵,簇拥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做工算不上顶好,却别致灵动。
风吹过,蝴蝶翅膀和细碎花瓣轻轻颤颤。
他无端忽然想起楚悠发髻上常绑着的淡绿飘带,跑动起来时,飘带拂过她的脸颊,也像这样颤颤的。
“郎君要买些什么?”摆摊妇人笑着招呼。
一只手拿走蝴蝶簪,是个圆脸女子。
“如何?好看吗?”
“这支不错!”女子的同伴夸赞着。
玄离没看妇人,一袋灵石递到圆脸女子面前,“能否将此簪让与我?”
圆脸女子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玄离,面颊微红:“郎君是要送心上人吗?”
玄离不语,只是递出灵石,态度明确。
圆脸女子爽朗一笑,蝴蝶簪放入他掌中,没拿那袋灵石,“成人之美的好事,我愿意相让。”
他微微颔首:“多谢。”
付完钱,玄离回过神来,眉头紧皱捏着简陋木盒,觉得方才很荒谬。
他在做什么?
在路边小摊买女子钗环,还同人讨价还价?
疯了不成。
眼不见心不烦,玄离将木盒扔进乾坤袋,冷着脸往衣阁走。
转身时,淡淡扫了眼斜后方。
大黄已经习惯主人的阴晴不定,乖顺跟着走。
街角人流中,一道身影迅速隐没。
红发男子藏身于人群之后,远望着玄离的背影,满脸惊疑不定。
*
楚悠没想到玄离会带这么多聘礼回来。
乾坤袋内喜服、金冠数套,还有许多钗环手镯。一旁的灵石堆得冒尖,比冯二赔罪送的多了数倍。
她只看了一眼就被灵石晃得发晕,合拢乾坤袋,看向淡然喝茶的玄离,“……全部都是聘礼?”
难道这个世界结婚,也要像现代婚礼那样换好几套?
玄离把玩粗陶茶盏,看她:“不是全部,过些时日,会补上别的。喜服选一身喜欢的,其他的随你处置。”
楚悠定定看他一眼,噗得笑出声:“玄离,你这样好像霸总。”
玄离经常从她口中听见古怪的词,大抵能猜到几分:“你在骂我?”
“没有呀,这是夸奖,夸你……气质特别。”她目光真诚,“补就不用了吧,已经很多了。”
玄离垂下眼。这些东西,只是对凡人而言多,于他而言根本入不了眼。
他对上清亮杏眸:“太少。”
“嗯嗯嗯。”楚悠不想和他争论这个,打开乾坤袋逐一挑选。无论是喜服还是金冠钗环,看起来都很华贵庄重。
但她更偏爱活泼俏丽些的风格。
想到成婚是大事,穿得华贵也正常,她抛开个人喜好,很快就择中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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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
楚悠绕道屏风背后试了一下,费了很多事才穿上去,尺寸意外很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她嘀咕着把喜服换下来。
屏风外似乎响起声模糊低笑,玄离没有回答。
脱衣时,殷红衣绸拂过身上皮肤。
楚悠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有只手也是这样轻抚揉捏她身上的每一寸。
他当然清楚所有的尺寸。
耳尖一烫,她压住乱七八糟的念头,把喜服塞回了乾坤袋。
*
当天夜晚,楚悠沐浴之后坐在长榻上,用布巾慢慢攥湿润的长发。
山风吹入,屋里的烛灯和屋檐下的红灯笼都在摇晃。
小院每扇门窗都贴了喜字剪纸,赵婶子的手艺很好,个个整齐漂亮。
红灯笼与红剪纸一衬,院子充满了喜气。
她看得出神,擦拭的动作慢下来。
一只手抽走布巾,拢起乌发细致绞干。
楚悠仰着下巴转头,对上玄离低垂的眼睛,忍不住弯起唇角。
“在看什么?”
“看院子,红彤彤的真好看。”她背对玄离,顺势往后靠。
温软身躯靠在腰腹上。玄离原本站着,默然坐下,一手绕到楚悠身前继续擦头发,如同将人抱在怀里。
他刚沐浴完,长发垂落,几缕落在楚悠脸上。
她脸颊发痒,忍不住扭头动了几下。
“别动。”身后的胸膛轻微震动,横在腰上的手收紧,将楚悠卡在怀中。
距离极近,玄离身上的冷冽气息似蛛网,密密裹着她。
楚悠稍微仰头,就看见那张俊美平静的面容。
他在帮她擦拭乌发,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玄离。”
“嗯?”
“我好高兴,好像终于找到落脚点了。”楚悠闭上眼,轻声呢喃。
她知道玄离听不懂,也没打算解释。
穿到这里一年多,她游离着像看书的旁观者,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真实的牵绊。
楚悠头皮一紧,长发被随意盘了几下,又被某样物品固定住。
“这是什么?”她反手往发顶摸。
似乎是一根发簪。
玄离略一抬手,一面水镜凝在楚悠面前。
乌黑长发被发簪固定,簪头处缠丝蝴蝶与花朵颤颤巍巍。
它远不如乾坤袋里的金冠金钗华贵,却是今天最合她心意的一件。
楚悠眼睛一亮,碰了碰小黄蝶,“这也是聘礼?”
玄离散去水镜,“不算。路上随手买的。”
连小蝴蝶和花朵都和她的飘带如此相称,怎么可能是随手买的呢。
楚悠没戳破,颊边泛起笑窝:“我很喜欢。”
一缕乌发散落在白皙脸颊边。
玄离俯身将它拨开,距离太近,近到浅淡清香占据每一寸感官。
视野里,翘起的唇红润饱满。
他喉结滚动,鬼使神差低下头。
11. 惊鸿客(十一)
仅剩的一点距离趋近于无。
楚悠下意识屏住呼吸,背上像有细绒来回扫动。
温热呼吸隔着半寸交缠。
玄离的动作忽然一顿,心口处的暗红纹路像疯长的藤蔓,疼痛与纹路都被掩盖在衣襟下。
见他停顿,楚悠不解地眨眨眼,捧着眼前的脸庞,干脆地亲了一口。
柔软唇瓣贴了上来。
“晚安。”她心满意足直起身,扑回到屏风后的床榻上。
玄离僵坐在原处,薄唇上残留的温热触感久久不散。
“玄离,关灯~”楚悠的声音拉长,隔着屏风传出。
他下意识抬起指尖,召来一缕风扑灭烛灯。
昏暗在正屋里流动。
玄离缓缓抬手按在唇上,一股比方才更猛烈的焚心之痛涌来。
俊美面庞上没有表情,转而按住了剧痛不息的心口。
他从未想过,它竟会有起效的一日。
*
婚期转眼即至。
溪石村很久没这样热闹过,村尾小院张灯结彩,红绸挂了满院。村里人早早过来帮忙,杀猪宰羊,洗菜备宴。
楚悠被一群姑娘婶子按在里屋,绞面敷粉挽发髻换喜服。几重喜服压在身上,繁重金冠压在头顶,细密金流苏垂落,遮挡了视线。
她们叽叽喳喳,一会称赞金冠喜服华贵,一会传授她驭夫之术。
被折腾了大半天,她双目无神,嗯嗯啊啊应付着。
赵婶子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冠,语重心长道:“别嫌婶子们啰嗦,咱们在村里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三境修者愿意同凡人成婚的。所以得抓住自家郎君的心,免得以后去了外头,被别人勾了去。”
楚悠认真想象了一下玄离被勾引的画面。
想不出来。
他看似温和,待人冷冰冰的,村里的年轻姑娘看见他都退避三舍。
她潇洒摆手:“能被别人勾走的,我才不要。”
赵婶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外头吹吹打打的唢呐声跨进院子。
推窗没关严,留了条缝。
窗外暮色满天,玄离一身喜服,浓烈红色衬得眉似乌羽,唇薄鼻挺。身前身后乌泱泱挤满人,可他站在那,便自成一界,周围热闹反复都与他隔了一层。
孩子们拦在门口,嬉笑着围住他讨要喜钱。
他从容抬手,许多喜袋落进孩子们手里。
钱币与灵石在锦袋里哗啦啦碰撞,格外悦耳。
拿到的孩子蹦蹦跳跳让开路,“愿郎君和楚姐姐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着祝福的话。
玄离又一抬手,更多的喜袋落在周围的人手里。
村民们闹哄哄捡喜袋,谁也顾不上拦门了。
大黄胸前系了一朵红绸大花,威风凛凛挤开前面的人,为主人清出一条路。
玄离推开正屋门,暮色天光在他身后倾洒。
楚悠隔着晃动的金流苏与他对望。
恍惚间,女人们拥着她上前。
喜服裙摆太长,她不慎踩住踉跄了一下。
一只修长的手自下而上递来,将楚悠稳稳托住,等她站稳,顺势牵住跨出门槛。
红衣迤地,金流苏随行走小幅度晃动。
身前身后都簇拥着人,唢呐喜庆高昂,孩子们嬉笑祝福。
长袖遮住两只交握的手,楚悠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玄离目不斜视,捏住她作乱的手指,挤入指缝十指相扣,一点缝隙也不剩。
两只手紧密相贴,温度互相传递。
听着热闹喧嚣,楚悠也握住了他,心从恍惚不定变得安宁。
村中央的古槐树挂满红绸。
树前摆了供桌,供奉三牲。
两人都没有高堂,便对着天地拜。
三拜之前,楚悠从手环里取出一条精致项链,分开吊坠,里面是一张小小的合照。
一家四口正对镜头,照片里的她与妹妹面容稚嫩,父母一左一右搂着她们。
项链摆在了供桌正中。
村长站在前方,笑得满脸褶子,高声唱礼。
“一拜天地——”
两道殷红身影同时躬身。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供桌,再次躬身。
“夫妻对拜——”
楚悠转过身,面对玄离。他垂眸看她,幽深眼眸里映着暮光与一身红衣的她。
风停滞了一瞬。
她的心脏咚咚狠跳几下,低下头,认真拜了下去。
玄离薄唇微抿,鬓角渗出细密汗珠,神情平静随楚悠一同拜下。
两人额头几乎相触。
“礼成!”
村民们欢呼起来,簇拥着新人入席。院子太小,里面摆了几桌,剩下的都摆在门外,总共摆了十来桌。
村里男女老少都来了,酒菜流水般端上,喧闹声响彻将暗的天色。
楚悠被赵婶子们灌了几杯自酿的米酒,脸颊泛红,眼眸浸满笑应酬着。
玄离站在她身旁,话依旧不多,但谁来敬酒,他都平静饮完。
男人们摩拳擦掌,叫嚷着要喝倒新郎。
几轮下去,趴的趴,倒的倒。
夜色渐深,众人才互相搀扶散去。
赵婶子带着几个妇人帮忙收拾了残局,又说了几句洞房夜的吉利话,这才笑着离开。
小院安静下来,红灯笼映得四处亮堂堂,格外喜庆。
玄离进了灶房,楚悠不知道他要弄什么,回到正屋往桌案上一趴,累得不想起来。
这比上山打猎累多了!
大黄也累的够呛,躺在她脚边吐舌头。
趴了好一会,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头上压住的重量一轻,金冠放在一旁,流苏铺散。
金钗被逐一卸去,最后一支取下,乌发流水般散开。
楚悠的脑袋瞬间轻了好几斤。
“你去做什么了?”她睡眼惺忪起来,脸庞被衣褶压了几道印子。
玄离垂眼看她。
白皙脸庞敷了粉,双颊绯红,分不清是胭脂还是醉意,几道红印惹眼,可怜又可爱。
他轻抚楚悠的脸,“煮了面,吃完去沐浴。”
桌上摆了碗阳春面,卧了个蛋,点缀翠绿葱花。
楚悠仰起头,笑得眼睛弯起:“玄离,你真好。”
喜宴的菜都是大鱼大肉,又油腻,她忙于应酬没吃几口,肚子正咕咕叫呢。
阳春面清淡解腻,面汤放了小虾干,入口鲜香。
正吃着,窗外传来几声似鸟非鸟的啼叫,短促奇特,不像寻常山雀。
玄离眸光微动,平静道:“我出去一下。”
楚悠吃面的动作一顿。成婚当夜,他要出去?
但她没多问,低头又吃了一口,点点头:“好,早点回来。”
屋内静了一瞬,玄离应了一声。
红衣身影起身离去,融入门外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
溪石村外矮山坡。
玄离无声出现,看矮坡上蹲了个高大男子。
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穿得鲜艳,一头红卷发编成小辫,胸前挂满银饰。
他啼鸣几声,见没有回应,挠挠头嘀咕几句,又开始叫唤。
“伏宿。”
啼鸣声一止,伏宿转过身,看见那一身喜服,震惊道:“尊、尊上?”
玄离冷冰冰道:“你来做什么?”
“哇尊上这话好让魔伤心。”伏宿满目悲伤,“属下找了您许久,连喜酒都没喝上一口……”
玄离不语,掌心托着一团紫焰。
他立刻停止犯贱,正色道:“魔渊有要事请尊上定夺。”
“说。”
“两个月前在西境与世家大战后,尊上踪迹全无,我与鸢戈对外称您在闭关,但还是有人看出了破绽。魑城与魍城的城主暗中勾结,在魔渊境内煽风点火,谣传您伤重失踪,已私下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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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欲攻下幽都。”
“十四洲这边也听到风声,世家派出许多四境以上修者搜寻您的踪迹。若这两城真敢叛乱,就坐实了传言,世家宗门亦会出手。尊上,鱼已钓出,是否重归魔渊坐镇,诛杀叛贼?”
矮坡不远处,村尾小院沉浸在喜气中。
玄离望着天上圆月,月晕笼着层妖异淡红。
菩提珠烫得惊人。
静立良久,他做出决定:“回魔渊。”
*
楚悠吃完面后去洗了澡,坐在红彤彤的床榻上擦湿发。
头发擦到半干时,玄离还是没回来。
她从手环里取出蝴蝶发簪,靠着床柱,盯着它出神。
玄离应该不会回来了。
一直以来她隐隐有预感,他只是在这养伤,不会久留的。
大约是不被上天眷顾,她想留的人,总是留不住。
楚悠摸了摸颤巍巍的蝴蝶与花朵。
大黄摇着尾巴蹭过来,用脑袋拱她的腿:“嘤嘤~”
“大黄。”楚悠浅笑着摸狗头,脸上看不出来低落,“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啦。”
大黄悄悄看了一眼楚悠,把脑袋拱上去任她摸。
一场婚宴下来,本就累极了,她抚摸的动作变慢,眼皮慢慢合上。
楚悠靠着床柱半梦半醒,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滑。
身子一歪,失重感骤然袭来。
“吱呀——”
正屋门打开,带起一阵风,大黄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楚悠栽入熟悉的怀中,闻到了澡豆淡香和他本身的冷冽气息。
掌心的发簪攥得太紧,有点硌手。
“你……回来了?”
怀中躯体柔软,只穿了件红绸中衣,脂粉洗净,乌发柔顺垂落。
玄离揽住她的手不由收紧,眸光微暗:“大婚之夜,不回来该去哪?”
桌上的合卺酒还没喝。
他取来递给楚悠,坐在床榻另一侧,与她一起饮尽。
合卺酒和喜宴上的酒味道不同,清冽回甘,后劲也足,楚悠喝完后脑袋有些发晕,托着脸看玄离把喝完的酒盏合在一起。
酒盏是一分为二的葫芦,红绳系在尾端,修长手指牵引红绳,将葫芦合起,一圈圈缠绕。
在民间,寓意着永结同心。
她轻声问:“玄离,你还走吗?”
烛火晃动了一瞬。
玄离缠好最后一圈,抬眼看她:“不走。”
笑意一点点浸透杏眸,楚悠忽然直起身,朝他扑过去。
这一下没用几分力,却意外将人扑到了床上。
两人一起摔进喜被堆里,榻上铺满红枣桂圆,被压得哗啦啦响。
纱帐半落不落,床榻内光线朦胧。
楚悠跨坐在玄离腰腹,手因为惯力撑在他的胸膛上。他回来时已经沐浴过,仰躺着,长发散落,红绸中衣微敞,露出肌理分明的线条。
空气逐渐闷热黏稠。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注意到玄离眉头微蹙,脸色苍白了几分。
“怎么了?是我压着你了吗?”
楚悠想起前阵子,在山脚下听见赵婶子她们说的闲话,心高高提起。
该不会成婚第一天,就把新夫君压出事吧?
她火速从玄离身上下去。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按住,随后按住脊背向下一压!
楚悠被迫趴在玄离身上。
那只手顺着脊背向上抚,停在后颈,像掐又像抚摸。
腕间菩提珠滚烫,锐利剧痛在血脉中翻涌。玄离鬓角渗出冷汗,神情不变:“只是旧疾犯了。每隔几月发作一次,不要紧。”
两人离得极近。
身下的胸膛体温偏高,随着不平缓的呼吸起伏。
“可是你看起来很痛。”楚悠捏皱了他的衣襟,“有药可以治吗?怎么做才能让你好一些……”
玄离定定望着她,哑声道:“亲我一下。”
12. 惊鸿客(十二)
色泽幽深的眼眸沉沉望来,充满侵略性。
他的眉眼间平添几分欲色。
楚悠第一次发现,玄离的瞳仁并非纯黑,是一种浓烈的幽紫。
好看到近乎蛊惑。
她低下头,两片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浅浅的触碰似迸溅的火星抛入荒原。
玄离按住她的后颈,更加用力下压,舌尖顶开齿关长驱直入,凶狠地搅弄吮吸。
另一只手顺着纤薄脊背向下轻抚。
纠缠的呼吸里染着酒香,楚悠的醉意越发上涌。
来不及吞咽的气息溢到唇边,变成断断续续的轻.喘。
“唔……”
水声交缠,分不清是从哪处传来。
楚悠的意识快融化在这场没完没了的纠缠里,在她几乎缺氧时,玄离终于松开。
他用指腹抚弄嫣红微肿的唇,抹去她唇上的水光,声音低哑:
“悠悠,自己来。”
楚悠手指发软攥住他的衣襟,心脏咚咚乱跳,脸颊耳根烫得脑袋发晕。
末世里娱乐方式匮乏。
她接触最多的就是书,各种各样的书。
一瞬间,大量的文字理论塞满脑袋。
不等她反应,玄离拽住她的手腕向后。
“玄离……”楚悠被火燎了似的,手指蜷起,下意识要缩。他口中说旧疾犯了,力气却大得很,强势按住她的手,迫使她握住。
同时,抚弄唇瓣的手抵开齿关,指腹摩挲她尖尖的虎牙。
玄离喉结滚动,眸色更暗:“坐下去。”
屋内燃了许多红烛,映得亮堂堂。
楚悠如同被赶上架的鸭子,进退两难。
过于灼热的视线看得她后背发麻,用力咬住嘴里作乱的手指,含糊道:“关灯,关灯。”
见她不配合,玄离握住柔韧腰肢,缓慢往下压。气息微乱,如正人君子解释道:“大婚之夜,不可熄烛火。”
“唔!”雪白脚趾蜷起。
楚悠难受极了,更用力咬他的手。
细密疼痛顺着指尖传递到心口。
他常年承受旁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点痛简直像蚂蚁咬,却很好激发了破坏欲。
玄离更用力按住她的腰。
楚悠眼泛泪光,同样更用力咬他。
已是夏末初秋,山中夜间多雨,淅淅沥沥拍打窗棂。
玄离任她咬,空出手去擦拭晶莹泪光,哑声道:“继续。”
这一句尾音微扬,嗓音低低缠上来,听得楚悠小腹发麻。
屋檐下的红灯笼被夹着细雨的风浸润外皮,不停摇来晃去。
雨水顺着灯笼,汇聚到底部,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屋内时而有低语传出,夹杂在雨声里,不太分明。
“慢慢来。”
“很好。”
“看着我……”
雨势渐大,红灯笼被完全浸湿,幸而内层蒙了防水布,烛火依然两着。但底部缀的红穗湿透了,湿漉漉黏着。
纱帐不再起伏。
楚悠眼尾沁出许多泪,喘不匀气,汗涔涔伏在他的身上。
她又一次看见了烈焰般的纹路,几乎遍布整个胸膛。
“这是什么……”
玄离轻抚她潮红的脸,手掌扣住后颈往下压,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唇贴在一起,他咬住柔软的唇碾压:“无关紧要的东西…专心些,别分神。”
闷雷隐隐,雨噼里啪啦落下,雨势更急了起来。
嘈杂雨声彻底撞碎了楚悠的疑惑。
*
玄离走后,伏宿在矮山坡上站了许久。
他挠挠头,仍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回忆起先前的场景。
当时,自家主子说完回魔渊,又迟迟不动。
作为一个成熟的下属,他主动询问:“尊上是否还有事未了?不如交给属下去办?”
玄离淡淡道:“不必,本座自会处理。往后三日来回禀一次,白日来。”
说罢,转身就走。
殷红衣袍扬起又一顿,他回身道:“将缚心藤解药找来。”
缚心藤?!伏宿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玄离已入圣人境,不可能中这种毒,那中毒的是……
他下意识看向远处张灯结彩的小院,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百零八部狗血泼天的缠绵话本。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倒出去。”玄离冷漠道,“那不过是个好用的工具,于本座尚有用处。”
殷红身影刹那消失。
伏宿恍然大悟,又觉得很怪。
以往主子做什么,从不与他们解释。
今日是怎么了?
而且……再好用的工具,也不必做戏到成亲吧。
伏宿摇摇头,理不清这乱麻般的关系,随手打了个响指,身影悄然消失。
*
朦胧日光透入纱帐。
楚悠困倦睁开眼,正想翻个身,腰上横着一条手臂,将她困在温热胸膛前。
朦胧的光勾勒出骨相优越的眉眼,鸦色长睫闭合,落下淡淡阴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玄离睡着的样子。
即便睡着,眉心依然浅蹙不舒展。
她轻轻挣了一下,抬手想抚平眉头。
指尖碰到的刹那,手腕已被捉住,力度有些重,在楚悠吸气之前松了几分。
“嗯?”玄离眼皮半掀,语气低沉疏懒。
她的手被捉着压回怀中。
整个人被困住,楚悠难受得扭动了几下,“我看你皱着眉,做噩梦了吗?”
“梦见些琐碎的事。”他声音低哑,手臂收紧几分,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别动。”
他已记不清,上一次入睡是何时。
菩提珠带来的痛已可以忽略不计,怀中身躯温软,玄离闭上眼,心境难得安宁。
楚悠整个人陷在他怀里,肌肤贴着肌肤,很不适应。
“你松开一点……”她又动了几下。
腰侧忽然被什么硌着
玄离睁开眼,漆黑眼眸里已经毫无睡意。
温热手掌握住她的小腿,白皙皮肉从指缝溢出。他缓慢摩挲几下。
“不想睡?”
非常危险又暧昧的距离。
楚悠回想起昨晚的失控,后腰阵阵发酸。
昨晚玄离说旧疾犯了,可她觉得犯的不是旧疾,是中缚心藤了,翻来覆去折腾个没完。
“你勒着我,难受。”她皱了皱鼻子,瞪了玄离一眼,“身上好酸,也难受。”
刚睡醒的脸庞白皙泛红,杏眼水润,这一眼毫无威慑力。
玄离凝视她的眼睛,想起昨夜盈满泪光的样子。
他用掌根压住大腿,指腹按揉楚悠最酸软的内侧,按完腿便按后腰、小腹。每一处过度劳累的地方都照顾到位。
这像一场又痛又爽的酷刑。
楚悠泪光哗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拼命抿唇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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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完后她双目失神,像一团被反复捶打过的年糕。
烈焰纹路不知何时,又浮现在玄离胸膛上。
他毫不在意,将人琐在臂弯里,语调疏懒:“还酸么?”
楚悠慢吞吞摇头,脸颊不经意蹭到冰冷金属链条。
它似银非银,坠着枚吊坠,佩在玄离颈间。
她从来没有见玄离取下过它。
一时好奇,伸手勾住链条,想看得更仔细。
在触碰到之前,指骨分明的手握住她,不容置疑地拿开。
“睡觉。”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按住后颈,楚悠完全被困在玄离怀中。
外面天色尚早,困意很快涌上来。
“小气。”她小声咕哝,眼皮慢慢沉重。
怀中人呼吸逐渐平缓,玄离无意识揉捏她的后颈肉,垂眸盯着白皙的脸,冷嗤一声。
小气?
换成旁人想碰一下这个,尸首早被剁了喂魔兽。
揉捏后颈的力度略重,楚悠迷迷糊糊摇头,发丝拂过他的下颌。
“玄离……你不睡就起来……”她含糊道,“我要吃槐叶冷淘,你去做……”
玄离阴森森盯着她。
没等到回答,楚悠用脑袋顶他下颌,“嗯?听到没有……”
柔软的嗓音带鼻音,像只娇懒的猫。
床榻上依然寂静沉默,但片刻后,紧锢住她的手松开了。
一阵窸窣,屋里响起穿衣下榻声,随后屋门推开,脚步声朝灶房方向去了。
楚悠抱着被子,颊边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安然睡去。
醒来时已过正午,风携着淡淡凉意。
小院石桌上摆着槐叶冷淘。
淡绿的面条过了井水,口感冰凉柔韧,淋上酸辣料汁,与夏末正相衬。
楚悠坐在摇椅上,捧着陶碗慢悠悠吃。
午后的天流云如絮,小院里红绸灯笼没拆,随着风晃悠悠,留了几分昨日的热闹。
大黄趴在她脚边,小眼睛眯起,蓬松尾巴悠闲扫来扫去。
玄离坐在一旁,手中拿了两卷红绢,绢布藏金线,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昨日成婚的婚书,村长是主婚人,男女各一份。
他将一卷收入乾坤袋,另一卷递给楚悠。
“收好。”
婚书右下角,有两人写下的名字,玄离字如其人,字迹冷峻遒劲。
楚悠摸一下两人名字,忍不住翘起唇角,把婚书放入手镯。
“夫君~”她着托腮,颊边笑窝浅浅。
夏末初秋的日光热烈,将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得似一汪泉,清凌凌映着他。
长发用蝴蝶簪随意挽起,风一吹,蝴蝶与颊边发丝都在轻舞。
玄离深深凝望,心似火烧,面上不显露半分,抬手理好她颊边乱发。
“怎么?”
“邀月节快到了,赵婶说东陵城有盛会,不如去度蜜月吧。”
东陵城便是这一带的主城,盘镇与溪石村皆隶属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常有世家修者往来。
玄离听不懂何为蜜月,但看得出来她的期盼。
见他好一会不答,楚悠微微失落,但很善解人意道:“不太方便吗,那也没关系……”
他起身走向正屋:“你要带些什么?”
楚悠怔住:“带什么?”
“不是要去东陵?”玄离顿步回望,见她略有些呆,唇角微扬,“收拾行李,今夜启程。”
13. 惊鸿客(十三)
楚悠收拾了两套衣衫,牵上大黄高高兴兴出发了。
去东陵城的交通工具是一架车辇,由翅羽华美的鸾鸟拉车,飞驰时四角银铃叮铃作响。
车辇内里有乾坤,宽敞舒适铺着软垫,设了精致吃食,博山炉燃起淡香。
如云似雾的轻纱垂落,遮挡暮色里吹来的风。
她好奇打量,“这是哪来的车?”
玄离:“租的。”
蹲在一旁的大黄看了眼厢壁上的帝主徽记,悄悄撇嘴。
在盘镇上,也有出行工具出租,价格不一。楚悠见过灵舟也见过类似的车辇,不过都比不上现在这架。
“租金多少?看起来不便宜。”
“没多少,它不值钱。”
楚悠疑惑看他,玄离神色如常对视。
“好吧。不重要。”她将那点疑惑丢开,拨开轻纱往外看。
车辇外,溪石村已化作葱茏大地上的小点,圆日隐入青山,流霞满天。偶有灵舟或宝辇从一旁掠过,留下道道灵光。
“真漂亮……”杏眼亮晶晶映着流霞,“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
风吹起淡粉飘带,纠纠缠缠。乌发里簪着蝴蝶簪,花朵和黄蝶随风颤动。
玄离捏住一根飘带,指腹摩挲,“从前没出过远门?”
“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医生都说我活不过十八岁。”楚悠笑窝浅浅,“我只能呆在家里,看书、看窗外的花园。我爸妈和妹妹总是很担心,怕我哪天睡着就死了。”
玄离看见她眼中的眷恋,察觉到一丝违和。
上次她提及过去,说生活在一个妖兽很多的地方,听起来是危险充满杀戮之地。
“这与你之前说的过去,似乎不同?”
楚悠颊边的笑窝慢慢消失,她垂下眼:“嗯……我十五岁生了重病,因为一些意外离开家,到了那个很多妖兽的地方。后来,又来到了这里。”
提及往事,她想起刚穿到这里,来到溪石村的时候。
村民热心给了她村尾的破败小院,收留了陌生的外乡人,让她有了落脚点。
一开始,她很抗拒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出门也不见人。
赵婶把她当成别处逃难来的小姑娘,经常给些吃食,左邻右舍也会放些在门口。
后来,她开始上山打猎,第一次踏出村子去盘镇。
再后来,她捡到了玄离。
楚悠回过身,眉眼弯弯笑起来:“偶尔也会觉得老天捉弄我,不过……还是很幸运,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
他凝视这个笑容,忽然用手覆上她的脸。
“唔唔……”
柔软的唇贴着掌心,睫毛挠得他发痒。
玄离覆着她的脸揉了一通才放开,楚悠掏出镜子一看,见自己头发都乱了,气恼瞪他。
“玄离,你干什么!”
眼睛因为生气格外神采奕奕,比刚刚的笑好看多了。
玄离摩挲指腹,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慢悠悠道:“手痒。”
楚悠大怒,扑上去拽他的头发,玄离伸手接住,两人双双摔入坐榻。
大黄叹了一口气,自觉背过身趴下。
*
鸾鸟车架飞驰至东陵城。
无论来或去,都不曾引起任何人注意。
入了城,楚悠才真正认识到,什么是修仙世界。
璀璨灯火将半边天映亮,人流如织,喧哗声不断。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器拖着光尾,在夜幕划过道道流光。
一年一度的邀月节是城中盛事,灯市将连开三夜。
主街两侧挂满花灯,亮如白昼。行人摩肩接踵,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路边小摊更是花样百出,小小一个摊子,还有小秘境寻宝。
惊叹片刻,楚悠一头扎进热闹街道。
凡是感兴趣的都要玩一遭,看中的便买下来。
两个时辰下来,大黄已是眉眼耷拉。
它的脚还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好多下,还有自来熟的摸它。
它堂堂……!回想起往日风光,大黄更生无可恋。
楚悠在小摊前挑了两只泥塑娃娃,举到玄离面前。
“怎么样,像不像?”
一只笑眼弯弯扎着双髻,一只不喜不怒穿紫衣。
“尚可。”玄离扔了一块碎灵石给摊主。
楚悠把新买的放进手环,买的太多,空间都快堆满了。
她摸出一包东陵城特产的杏子糖,往嘴里扔了两颗,滋味酸甜。
“前面好热闹,去看看。”她捏了一颗送到玄离唇边。
酸甜在唇齿间漫开。
玄离咬碎杏子糖,正欲开口,人群忽然汹涌拥挤。
一人挤过,冲散了两人。
鹅黄身影瞬间被人潮淹没。
楚悠被挤得头昏脑胀,本来挽着玄离,只感觉手里一空,被人群带着后退了好几步。
眼看要走散,一只手强硬拨开数人,扣住她的手腕一拽!
楚悠踉跄撞入温热胸膛,熟悉气息令人心安。
大黄也挤过来,在前面用屁股撞开人群。
腰肢一紧,楚悠已被单手抱起,坐在玄离小臂上,视线豁然开阔。
紧接着,她和旁边一位小男孩四目相对。
男孩父亲也是这样将他抱起来,他正疑惑瞧着楚悠。
楚悠小声道:“放我下来。”
“不。”玄离面色如常,将灵力外放,畅通无阻走到她刚刚说很热闹的地方。
这是最明亮的一条长街,两侧支满灯摊,花灯精巧绝伦。
每盏灯下面都有灯谜,猜对就能拿走。
长街中央悬浮着一盏巨大的、用琉璃与月华石打造的牡丹花灯。花瓣层层舒展,流光溢彩引得行人顿足。
楚悠看得出神。
单手抱着男孩的父亲占了便宜,跟在他们身后挤到前面,和善搭话:“姑娘头一回来东陵城吧?那是灵犀灯会的压轴彩头,需连破九道灯谜方能夺得。瞧,又有几位世家公子输了。”
牡丹花灯前,几位世家修者面红耳赤败下阵,原本想尝试的人打了退堂鼓。
守灯的山羊胡老者笑呵呵道:“无人来了么?那今年的灯会彩头可就无主了。”
“让在下试一试。”
来人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眼清俊,唇角天然上扬,身后背着古朴长剑,缀着枚雅致剑穗。
人群骚动起来。
“那剑……似乎是照夜剑!”
“照夜剑?方家小剑仙季凡?”
“与他同行的女修,便是灵山圣女吧。这灯定是要送给圣女的!”
听见“圣女”二字,楚悠不由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
人群最前站了位气质出众,容貌静柔美丽的女子。她和一位神情温良,年纪稍长的男人站在一处,都在等候季凡去夺灯。
忽然看见小说里的男女主角活生生出现,楚悠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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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是万人迷小白花,一个是草根逆袭流龙傲天。
“要不要?”玄离抬眼看她。
“什么?”她怔怔收回视线,“那盏灯吗?有人在解灯谜了……”
“那又如何。”
玄离终于把她放下来,瞥了眼大黄:“守着。”又对楚悠道,“在这等我。”
不等她反应,玄离已走至牡丹花灯下。
季凡已连解四道灯谜,见有人来,朗然一笑:“道友也想夺灯?”
“正是。”玄离看向守灯老者,“若与他同时解开九道,此灯归属谁?”
人群里响起哄笑声。
有人善意提醒:“道友,这位可是‘小剑仙’,你比不了的!”
玄离半分目光不给,只看向老者。
老者为难道:“这……以往都讲先来后到,按顺序是剑仙大人先到,且他已解四道,你如何能追上?”
“比他快便能夺此灯,对么?”
“哦?”季凡终于认真打量来人,衣着平平、修为平平、样貌亦平平,如此平平无奇之人,却有种众人皆不入他眼的气度。
思忖片刻,他主动道:“我已解了四道,道友不妨同我一起,若你快,这灯就让给你。如此可好?”
“可以。”
小剑仙现身已经让人群热闹,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气氛更是热烈极了。
楚悠带着大黄努力往前挤。
前四道已解,后五道灯谜越发刁钻。
老者朗声念出谜题,每念一道就更心惊。
这散修竟然比小剑仙答得更快,无论地理志怪还是灵材异兽,完全信手拈来。
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
季凡维持从容气度,暗中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散修又打量一次。
楚悠拨开人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还想再前一点,大黄如临大敌守在她面前。
看了好一会,她才发现大黄戒备的对象是季凡。
“……第八道,‘山中亦有称王日,水里却无半分名’,打一妖兽。”
这道不算刁钻,只难在反应要快。
季凡正要开口,玄离打断:“金睛兽。”
小剑仙连输几道,围观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季凡面色不改,垂在身侧的手收紧。
“第九道,‘非海非河非池塘,能容万流与千江,但见飞鸟停其上,不见鱼虾水中藏’——打一十四洲秘境。”
季凡轻微皱眉。十四洲甚广,大小秘境无数,谁能一一了解记住?
连他都没有头绪,那散修……
玄离不疾不徐道:“西境西聊洲,沙渊。”
话音落下,胜负已定。
季凡没想到自己会输给无名散修,唇边的笑意微僵,回身看苏蕴灵,她果然有些低落。
“蕴灵……”
苏蕴灵温柔一笑,“没关系,还有许多好看的花灯。”
季凡收敛情绪,转身朝玄离好气度地拱手:“承让,先前是我自傲了。这灯我已答应心上人夺得……我看道友见识渊博,不如交个朋友?”
人群一片哗然。
送一盏灯,就能和小剑仙交朋友,就等于和五大世家之首的方家搭上了关系,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不巧,我也答应了夫人,要送她此灯。”
玄离提着缩小后的牡丹花灯,缓步走向楚悠,走动时精巧灯饰泠泠作响。
“给你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