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秘密情郎》
1. 第一章
第一章
暮春之初,百花竞相开放,是最适合举办各种筵席的时节。
三月初九,皇后在宫里设了一场赏花宴,邀各宫妃嫔及达官显贵的女眷们参加。
贵女们陆陆续续抵达,在席位上落座,与旁边的人谈笑。
正上方的主位空着,皇后还未入席。右边是各公主的席位,左边则是各宫妃嫔,余下便是各臣的亲眷。
“三公主怎的不与其他公主坐在一处,坐到对面去了?”
两名位置挨在一处又彼此相熟的贵女在低声交谈。
“三公主旁边的位置是兰贵妃娘娘的,想是要与她母妃坐得近一些。”
“也是,如今贵妃娘娘正得盛宠,三公主有这样一位母妃,日后想是呼风唤雨也使得。”
另一人听了这话不禁嗤笑一声,提醒:“这宫里能真正呼风唤雨的公主,只有那一位。”
方才说话的闺秀惊觉自己说错话。
要论这宫中最受宠最肆意的公主,谁能比得过“那位”呢。
皇帝与皇后捧在掌心爱护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女子艳羡,男子爱慕,在皇宫甚至是整个青阳城,最风光无限的存在。
正如此想着,她的肩膀被旁边人激动地拍了两下。“你快看!”
一位华冠丽服的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正款步走向右侧公主的席位。
她步履从容,仪态端庄优雅,发髻的金步摇轻轻晃动,走动间裙裾曳地轻飘,如波浪一般。
这便是方才二人口中所谈论的公主,乐安公主——赵玉婧。
然吸引二人的,不止是赵玉婧的身份,更是因为她的美貌。
赵玉婧生得一副清冷的面容,肌肤莹润透亮,却偏生眼尾上挑,唇红而艳,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妖媚之态横生。
在场不少人都盯着赵玉婧看,许是这二人方才正好在谈论赵玉婧,她又于此时出现,因此二人不禁看得出神,目光灼热到引起赵玉婧注意。
赵玉婧朝这边看过来,对她们二人笑了笑。
好似一把钩子往心尖上钓,二人霎时红了脸,只觉心跳都加快了,收回眼手忙脚乱地端起手边的茶杯喝水。
方才激动提醒旁边人的那位贵女,冷静下来后悄声对身侧的侍女道:“乐安公主头上的发髻样式你瞧仔细些,回去之后给我编个一样的。”
侍女心想,乐安公主的发髻倒是不难学,可乐安公主的气度与华贵是再高超的手艺都无法复刻的。
但侍女不敢说出来,恭声应下:“是。”
赵玉婧早已对旁人注视的目光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落座。
在她坐下后不久,皇后也来了,喧闹的交谈声逐渐安静。
皇后说着场面话,让众人不必拘束。这样的宴席多是为联络君臣感情之用,也是让各世家彼此相熟往来,以玩乐为主,并无太多规矩。
看完一场歌舞皇后便离开了,众人顿时放松许多,三三两两地说笑。
坐在赵玉婧旁边的五公主凑过来同她闲聊,聊了几句,五公主附到赵玉婧耳侧低声问道:“皇姊,发生何事了?三姊从方才起便一直瞪着你,可是你们二人吵架了?”
赵玉婧抬眼望过去,三公主赵月柔的眼神不但未收敛,反而变得更加怨恨,胸口跟着怒意起伏。
“我和她能有什么好吵。”赵玉婧不甚在意地解释,“不过是前段时日父皇将东黎国进贡的一对珍珠给了我,她心里不高兴,对我有怨气。”
大齐国力强盛,周边小国向大齐称臣,每年都会朝贡稀世珍品,而惠德帝大多会将这些珍品赏给臣子。
赵玉婧是惠德帝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于惠德帝称帝的第二日,甚得惠德帝喜爱,因此惠德帝一得到什么宝物总是会先想着她。
“只不过——”赵玉婧摸了摸耳边鬓发,“这对珍珠她原是想让父皇在她生辰那日赏她,父皇不知,先给了我。”
五公主这才发现赵玉婧戴着一副圆润漂亮的红玉珍珠耳坠,她不过十岁,未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言夸赞道:“这样好的珍珠才配得上皇姊。”
赵玉婧笑笑。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这珍珠不可,倘若赵月柔一得到消息便去跟父皇要,赵玉婧自然不会跟她抢。
事实是东西都送到她面前了,她瞧着也满意,当然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兰贵妃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二人明面上和睦,实则却是彼此嫌恶,明争暗斗,连带着二人所出的公主也不对付。
是以,赵玉婧更加不必要让着赵月柔。
不用想都知道,赵月柔是不想与她坐得过近,故才坐到对面去。
这种幼稚行为赵玉婧不会放在心上。
席上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欢声笑语不断,赵玉婧抿了一口酒,轻闲地听身旁的贵女闲聊。
她们谈的正好是几日前宫里的一场射箭比试。
区别于选士的大射礼,这只是为了不久后的春猎而举行的一场切磋。参与者多是几位皇子与那些跟他们年龄相仿的贵公子。
这样的比试年年都会举办一两次,不算稀奇,且是由太子负责。
太子赵熠是赵玉婧的胞弟,于是她多留了几分心神去听。
两位贵女恰好谈论到这次比试的魁首。
“我跟在我兄长身后看的比试,那人射艺的确精湛,箭无虚发,在场仅他一人的连珠箭射得最好,魁首当之无愧。”
“……相貌也是生得极好,俊美不凡,能得太子赏识,想来学识亦不差,只可惜身份……”
这些不算秘闻,无需回避旁人,因此二贵女交谈的声音并不小。不过正是因为这些事不新奇,赵玉婧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
她隐约记得赵熠同她说过这拔得头筹之人,但她那时忙着欣赏宫女给自己挽的新发髻,因此无心去听是谁。
在她们聊更多之前,赵玉婧因吃了几口酒有些晕乎,已经起身离开。
春寒料峭,她被风吹得清爽许多,远离筵席的嘈杂,沿着花石子铺就的小径往前走。
小径两旁种满名贵花草,被宫里的花匠照料得很好,此刻已竞相绽放花团锦簇。
她身边仅跟着贴身的宫女今霜,今霜担心公主刚吃完酒又吹风的染上风寒,哄劝道:“天儿还冷着,奴婢让人取件衣裳来?”
“不必麻烦,快回去了。”赵玉婧淡声道。
今霜不再多言。
又走了几步,越过那棵高大的海棠树后,赵玉婧正打算要回去,然而此时另一小径上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望过去,那处有三人,其中两人对另外一人横眉冷眼,虽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从神情来看不会是什么好话。而那孤孑而立的身影,竟是一张熟面孔。
说熟实在勉强,二人接触并不多,不过在东宫有过寥寥数次的碰面而已,并且除了见礼,二人话都不曾多说过一句。
不过此人给赵玉婧的印象却深。
分明生得唇红齿白眉目俊朗,却不爱笑,几回见他都是恭顺地站在太子身边,连话都吝啬往外吐,若非相貌惹眼,实在很难让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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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到。
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知是腼腆,还是只是纯粹的不苟言笑。
此人便是太子新近结识的好友——沈行。
不过真正让赵玉婧留意到此人的,并非沈行的性子,而是他的身世。
按传言,沈行应当在八年前同他父母的外出中遭遇杀害,甚至尸身都已入土,可就在半年前,这人竟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
自然,他的身份遭到不少人的猜疑。
赵熠因好奇去结识沈行,又对沈行欣赏不已,故奏请父皇让沈行做他伴读。
赵玉婧想起来了,赵熠当时说的,那场射箭比试的魁首,似乎便是沈行。
赵玉婧不明前因,不知他们是为何起了争执,只见那其中一人夺过沈行手中的弓,双手用力想要掰断,但这弓韧劲极强,任他如何用力都会在弯曲后恢复原样,那人便气急败坏地将其狠狠掷出去。
沈行始终无动于衷,面色从容,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似是对此习以为常。
二人见此法不通,便怒目朝沈行走过去,沈行不躲不避,站在原地等待。
二人并未出手,而是用身体直直朝沈行撞过去,直将他从花石子路撞到泥地去,这才觉得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行趔趄两步堪堪稳住身形,否则便要踩到那些花草了。
好在泥是干的,并未沾上靴底,沈行检查一番,才踩上那条刻有花鸟草虫的花石子路。
他走过去将长弓拾起。
“为何不反抗?”
赵玉婧突然的声音,令沈行顿了一瞬。
沈行背对着她,因此赵玉婧并未发现他在听到动静那刻变得防备和警惕的眼神,又在看清来人后消弭无踪。
“拜见公主殿下。”待赵玉婧免完礼,沈行才惭愧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赵玉婧原本不清楚情况,直到瞧见沈行的弓被丢出去,她便明白了。
沈行回到青阳城不过半年,想是他在比试上出了风头,因此惹来一些人记恨。
那些勋贵子弟风光了十几二十年,彼此相熟往来甚密,往年魁首都在他们之间轮流,如今突然半路被个外来的碾压,如何容忍得了。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赵玉婧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
“让他们出出气便可揭过,若是反抗,恐会惹得他们更加恼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时的退让换取长久的安稳。”
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又纯良。
怪不得那些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赵玉婧目光从沈行身上收回,不以为然地笑了下,缓声道:“有时忍让换来的可能不是安稳,而是变本加厉。你若是让人觉得好欺负,他们便会一直欺负你。”
沈行不置可否,却仍是恭敬道:“多谢殿下教诲,沈行铭记于心。”
话已至此,赵玉婧本该走了,但有一事令她十分在意。
沈行瞧着那样文弱,究竟是如何拉得动那长弓,且还夺得魁首的?
如此想着,她朝沈行走过去。
沈行见人朝自己走过来,视线一直落在他手臂上,猜想赵玉婧是要来看看这把弓。
赵玉婧尚未走近,他已双手捧起弓,垂首等待。
身影在面前站定,然视线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越过长弓,出乎意料,小臂被人抓住。
力道不大,更像是探索般地捏了几下,又捏几下。
“原来如此。”
得到满意的答案,赵玉婧不再停留,亦不等沈行反应,带着今霜离开。
2. 第二章
第二章
赵玉婧回到筵席,方才交谈的两位贵女已经聊起旁的事。
不知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二人乐不可支,笑得发抖。蓦地,案上的酒杯被一只手肘撞到,当即朝一旁倒去,里边的酒液尽数洒在那恰好经过的粉色衣裙上。
“对不住……”贵女边赔罪边转身看去,见是赵玉婧,霎时花容失色,惊道,“公主殿下恕罪!”
赵玉婧瞥了眼裙摆上的酒污,毫不在意地笑道:“不打紧。倒是你,可有磕碰到哪儿?”
贵女连连摇头,心中惴惴不安。除了歉疚,还担心惹怒公主使自己受罚。
赵玉婧知她心中所想,柔声宽慰道:“你无碍便好,左不过一身衣裳,不值当坏了你今日的好心情。”又见她手背湿了,抽出帕子替她擦净。
赵玉婧垂着眼眸专注擦拭,清冷的脸庞在此时有种别样的温柔,贵女偷偷瞄了两眼,只觉面颊似火烧,早已不是因为惊慌。
“够、够了公主,奴家自己来便可……”
赵玉婧不勉强,将帕子塞给她,又与她寒暄两句,才在对方的连声催促下离开去换身衣裳。
天寒料峭,裙尾洇湿,即便里边还有层层叠叠的里衣,今霜仍是担忧那凉意侵入公主肌肤,提议道:“东宫离此处更近,公主不妨先去东宫换一身?”
东宫是太子赵熠居所,专为赵玉婧留了一间居室。
酒污的褐色痕迹在罗裙上很突兀,今日宾客多为女眷,用的果子酒招待,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黏黏腻腻的甜味,赵玉婧想了想,应下:“先去东宫罢。”
*
更完衣裙后,赵玉婧想着既都来了,合该见一见自己弟弟,但宫人说太子在射场练习。
射术非赵熠所长,往常围猎他总是要落后于其他皇子,心有不甘已久。
想到今日见到的沈行,赵玉婧猜想他也会在射场。
赵玉婧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股劲壮结实的触感仿佛还残留。
沉默几息,她让宫人领她去射场。
然而当她到那儿时,赵熠等人刚结束,宫人正在收拾靶子。
看了眼站在赵熠身边的挺拔身形,赵玉婧眼底闪过遗憾。
赵熠见到赵玉婧,高兴地跑过来:“阿姊,你不该在赏花宴吗?怎的过来了。”
赵玉婧将湿裙摆的事一句带过,笑道:“正好也来看看你。”
经过这些天的练习,赵熠自觉自己的技艺有所见长,他回头看了眼,想让宫人将箭靶摆回去,他好给他阿姊瞧瞧他如今的技术,但腹中又有些饿了,担心气力不够万一发挥不好,于是作罢,只信誓旦旦道:“阿姊且等着看,这回春猎我定不会再输给其他皇弟。”
赵玉婧勉力两句,几人便离开射场。
赵熠往前快走几步,唤来小太监吩咐人去准备膳食。
中间没了人遮挡,赵玉婧的目光光明正大落在沈行身上。
他在问安后便一言不发,三人同行,他比赵玉婧与赵熠都高出不少,但因周身气息温润,因此并未给人带来压迫感,反倒让人觉得很平和。
瞧他这闷声不响的样子,赵玉婧不知怎的偏要找些话。
“沈郎君,真是巧,又见面了。”
她带笑的嗓音响起,微挑的眼尾扫过沈行清俊斯文的侧脸。
“是。”沈行谦敬道,“微臣之幸。”
他依旧低垂眼睫,温驯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沈郎君方才是在陪太子练习?”
“回公主,正是。”
“太子于射技薄弱,这阵子有劳沈郎君多加指点。”
“微臣份内之事。”
“沈郎君平日闲暇都会做些什么?”
“念书。”
耳畔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沈行不明所以望过去。
赵玉婧看着他道:“沈郎君还真是惜字如金。”
沈行闻言一愣,动了动唇似是想辩驳什么,但他方才的回应的确过于简洁,此刻倒不知解释什么好。
两人无言并行片刻,赵熠吩咐完膳食之事跑回来,对赵玉婧道:“阿姊可要留下来用膳?”
“不必了。”赵玉婧在席上吃过,此时不大吃得下。尽管赵熠特意走远去叮嘱宫人,但赵玉婧如何料不到,提醒道,“天尚寒,你可不能因此刻出了汗便贪凉,那些冰食不可多食,当心吃不消。”
赵熠再有几月便十五,正是不管不顾只图一时之快的年纪,又身康体健的,在吃食上从未有顾忌。赵玉婧年长他两岁,难免在他面前端着一副长姊做派,管教起他那些不妥的行为来。
见小心思被拆穿,赵熠讪讪道:“只吃两口,不碍事……”
“那便只吃两口。”赵玉婧转而看向沈行,笑道,“有劳沈郎君帮我盯着些,不可让太子食太多。”
“是。”沈行恭敬应下,蓦地想到方才赵玉婧的那句“惜字如金”,紧接着补充道,“微臣谨记公主殿下嘱托。”
赵玉婧面上笑意更甚,不再说什么,带着宫人离开。
实则她并不认为沈行能起到多大的威慑作用。
沈行瞧着便是个憨实的,怕是即便劝到口干舌燥,只要赵熠不依他便束手无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然赵玉婧不知的是,赵熠对沈行的话是有几分顺从的。
宫人准备了一盘冻梨,已经切好,赵熠射了大半日的箭,热得额上冒汗,见之便迫不及待地想凉快凉快。
沈行挡在食案前,想让赵熠先喝一碗温水,解释道:“水最能解渴,殿下饮下后必能好受些。”
总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赵熠端起水一饮而尽,待放下碗,他的嗓子变得滋润,对那些消渴的东西已不似方才迫切。
赵熠明白沈行用意,走过去要拿冻梨,随口说道:“只要孤不告诉阿姊,无人知晓你是否完成她交代的事。”
沈行平静道:“殿下方才对公主承诺只吃两口,若是殿下未做到,便是自食其言。臣不愿见到殿下失信于公主。”
赵熠顿感羞愧不已,收回手,让人将冷食全部撤下。
*
赏花宴之后,寒气回袭,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的小雪。
赵玉婧去雍华宫向皇后请安时,天正好飘起小雪,她虽撑着伞,但身上大氅难以避免还是沾到些许雪花。
雍华宫烧着地龙,博山炉燃着熏香,冒出丝丝缕缕的香气,室内温暖得与外面犹如两个世界。
“母后。”赵玉婧唤了一声。
“婧儿来了。”皇后笑起来,“过来喝碗热甜汤。”
赵玉婧解下大氅交给宫女,那大氅被暖气一烘,零星雪粒化做水痕。
待赵玉婧喝完甜汤,皇后开口问道:“婧儿可知母后这样冷的天也要寻你来是为何事?”
皇后久居高位,气度雍容华贵,看人的目光带着睥睨一切的尊贵气势。
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儿女时,才会露出慈爱之态。
“可是与舅父有关?”
西北传来定远侯征战得胜的消息,不日便归。
定远侯,即皇后表兄,赵玉婧的舅父。
“对了一半。”皇后不再卖关子,笑道,“母后想要与你说的,是卫凌那孩子。”
“此番大军得胜归来,少不了论功行赏。只可惜……”说到此处,皇后不无惋惜,“卫凌那孩子孝期未过,要一年后才能入仕。”
卫凌即定远侯府世子,两年前卫凌外祖离世,卫凌与其外祖感情深厚,自言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他不会嫁娶,亦不会入仕为官。
“卫凌表兄龙章凤姿,前途必是无可限量。”赵玉婧道。
皇后笑了笑,看着赵玉婧,说道:“婧儿与你表兄一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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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二人感情甚笃,他的品行为人你最了解不过。像他这样好的儿郎,大齐屈指可数。”
听到此处,赵玉婧隐隐察觉不对劲,果不其然,皇后的下一句便让她蹙起眉心。
“待卫凌孝期一过,你们二人便可成婚。”
实则两年前,皇后便有了让卫凌尚公主的心思,但还未来得及宣告天下,因着卫凌要守孝,便不了了之。
“母后,儿臣不愿。”赵玉婧想也未想,嗓音清冷。
她只将卫凌当做兄长,如何能够成婚?何况……
“为何?”皇后皱起眉,她会在许多事上迁就赵玉婧,但在婚姻这样的大事上,她自然是要赵玉婧听从她的安排。
“卫凌那孩子相貌品行俱佳,富有学识,又是侯府世子,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前途无可限量。再者,日后他入朝为官、承袭爵位,也对熠儿登基有所助力。”
定远侯府虽是表亲,但皇后的娘家子侄中,仅有卫凌脱颖而出,将其他兄弟远远甩在后头。卫凌十三岁起便跟着定远侯征战沙场,足智多谋,不仅如此,卫凌高才博学,自小跟着名家大儒学习,两年前那场科举若非卫凌要守孝,当时的状元郎非他莫属。
这样一个才华能力无可挑剔的人,皇后自是不想他落入旁人之手,早早便私下与定远侯商定好卫凌与赵玉婧婚事,只待卫凌功成名就二人便可成婚,熟料尚未入仕,便出了守孝的变故。
“我对卫凌表兄并无男女之情,何况表兄已有心上人,母后此举无异于拆散有情人。”赵玉婧面有不快,对此事极为排斥。
皇后却是笑了:“我还当是什么事,这是最不打紧的。只要尚未成婚,男女之间嫁娶谁都可以。”
“你放心,母后会让你父皇下旨,卫凌不敢抗命。”
赵玉婧在意的并不是能否顺利成婚。
且不说她对卫凌无意,难道要她与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成婚,貌合神离过一辈子吗?
既是有关她的事,为何不能她自己抉择?
越想越不满,赵玉婧被娇宠着长大,已顾不上出言不逊,直言道:“母后曾向儿臣抱怨过父皇宠兰贵妃太过,难道也要儿臣成婚后,夫君心里装着另外一人吗?”
听得此言,皇后眉头皱得更紧,怒声斥责:“婧儿!”
赵玉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卫凌怎可与你父皇相较?你是公主,卫凌再如何也是臣子,他定不敢纳妾,若是敢,父皇母后不会放过他。”
皇后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哄劝,“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放眼整个青阳城,还有哪家公子比卫凌更适合?你所经历不多,不明白姻亲其中利害,再过几年自会理解母后的良苦用心。”
“母后,这亲事,是非成不可吗?”赵玉婧定定看着皇后,眸底依旧是对婚事的难以置信,隐隐流露哀求。
皇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婧儿,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千般万般盼着你好,怎会害你?若你当真不愿嫁给卫凌,那你说说,这青阳城还有哪家儿郎更值得你下嫁?”
放眼整个青阳城,的确无人能越过卫凌。
权势比他高的无他年轻俊俏,比他俊俏的又无卫凌的逸群之才。
赵玉婧沉默不语。
见赵玉婧陷入怔愣,皇后知不可逼得太紧。
“还有一年的光景可供你想清楚。”皇后缓声,“此事暂且不会声张,不过一年后你要做好准备,届时不再有余地。”
赵玉婧清楚自己母后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可要她违背自己的心意去与卫凌成婚,她又如何能甘心?
倘若要她嫁给卫凌,她倒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潇洒快活。
正如自己的姑母——长公主赵殷那般自在……
想到长公主赵殷,赵玉婧胸腔的郁闷像是找到一个开口,无声流散那些不愉快。
3. 第三章
第三章
长公主府琴声悠扬,赵玉婧到时,赵殷正倚靠在美人榻上,隔着纱帐听乐师弹奏古琴。
见她来,赵殷不意外地笑道:“旁人对我避之不及,你倒好,总是往我这处跑。”
赵殷虽是尊贵的长公主,但名声却算不上好。
因其蓄养了许多面首。有文雅风度的书生,也有身材健硕的侍卫,无一不容貌俊美。
更甚,一些稍有姿色的男子,会想方设法找人引荐,只求赵殷能见他们一面,若是能成为赵殷的男宠再好不过。只要才智样貌不俗的,赵殷都会给他们机会。
赵殷在十年前丧夫,孤身一人无人作伴,长夜漫漫想要与男子排遣寂寞似乎无可厚非。然宫中不少人认为赵殷行事放荡,有伤风化,不愿意与赵殷走得太近。
赵玉婧却不以为然,甚至对赵殷的洒脱暗含敬佩。
如今赵殷想做什么,无所顾忌不受约束。更何况她是长公主,只要不危害到皇室,有权力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她道:“我只知姑母待我很好,我在姑母这儿十分自在,旁人如何想我并不关心。”
“油嘴滑舌。”赵殷嘴上责怪,却掩不了笑意。
“赏花宴姑母为何不去?”赵玉婧问。
“你母后不喜我,我去了势必要惹她烦心。”
皇后端庄威严,即便明面上不曾说过什么,赵殷也清楚她是看不惯自己这放浪形骸的作为的。
甚至不喜赵玉婧与自己走得过近,不过这话赵殷不打算说出来。
如今宫中愿意与赵殷亲近的人,也仅有赵玉婧。
想到此处,赵殷往赵玉婧面颊盯了几眼,见她神情恹恹,半猜半打趣道:“婧儿是与你母后吵了?”
赵玉婧并不隐瞒,将与皇后的谈话内容告诉赵殷,她说话时面色如常,清清冷冷,似是不太在意这事一般。
“表哥既有心上人,自是该成全。”
赵殷原本认真听着,直到最后一句,令她大笑不止。
拆穿道:“你分明是不满你母后擅自决定你的婚事,心中不乐意,哪里是为你表哥着想。”
赵玉婧微微垂下眼,并不反驳。
她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百事顺遂,从来无人能让她去做她不喜之事。
偏在重要的婚事上,她做不得主。
她的事情,为何不能由她自己掌控?
琴声恰在此刻停止,余音缭绕,乐师已将曲子弹完。
他走到琴桌前,隔着纱帐朝赵殷跪下,谦卑问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可满意在下琴技?”
满意的是不是琴技,在场的人心中都明白。
赵殷看过去,目光在乐师身上打量了一番,突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赵玉婧,笑容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们乐安公主认为呢?”
乐师满怀期待地看向赵玉婧。
赵玉婧常来长公主府,见惯了这种场面,原本在一旁莫不关己,全然未料到赵殷会将她拉入其中,不禁愣了愣,却听得赵殷说出更加为难她的话。
“婧儿若是认为他的琴技尚可,也可将他带去你宫殿中,供你闲暇时消遣。”
乐师也愣住,但他转念想了想,若是乐安公主,似乎……更好……
赵玉婧哪里不知赵殷是在戏弄她,很快镇定下来,冷淡道:“此人既是为姑母而来,琴技好坏该由姑母亲自品鉴,也该由姑母决定他的去留才是。”
赵殷似乎料到会如此,但仍是乐不可支,笑了一阵,才不紧不慢对乐师说道:“留下。”
能被长公主看中已是万幸,乐师按捺住欣喜,恭敬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随后,乐师跟着侍女下去。
乐师走后,赵玉婧才不满地瞪向赵殷:“姑母为何作弄我。”
“我这府邸别的没有,但才貌兼具的郎君还算不错。你既然来了,也该让你一同欣赏享受才是。”
“何况——”赵殷笑道,“婧儿都快十七了,姑母当初同你一般大时,府中的男宠五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赵玉婧清楚赵殷的风流,但这样直白孟浪的话仍旧听得她面上发热。
“既然你母后执意要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你何不趁成亲之前,让自己放纵一回。无需太多人,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享受一阵子那美妙滋味。若是怕被你父皇母后责怪,便做得隐秘些,旁的再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至于那男子,待你玩够了便将人打发走,许些好处,识相的自是不敢说什么。”
赵殷多年来便是如此,那些想成为她入幕之宾的男子,合她心意的便留下,若是腻了给些钱财将人送走。而这些人在此期间也得了不少好处,离开后亦过得不错,不会对赵殷有怨言。
赵玉婧怔怔听着,一时不知做何回应。
这是她不曾想过的做法,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破坏原本的平静,搅乱赵玉婧的思绪。
不知是心中隐隐想要放纵一回,还是无形中想要反抗皇后对她的安排。
无可否认,赵玉婧对赵殷的话动容了。
她垂下眼,只道:“姑母这主意可解决不了我当下的问题。”
赵殷笑笑,不置可否。
*
从长公主府离开,又飘起小雪,寒风更加萧瑟刺骨。
赵玉婧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方才起的念头被无声按捺回心底。
她想,赵殷的提议怕是实现不了。
找个能任她拿捏的不成问题,可同时还要入得了她的眼,赵玉婧可不记得青阳城有这样的人存在。
可这个念头一起,她又疑心当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人吗?是否自己忽视掉了谁。
“公主,快到宫门了。”今霜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赵玉婧低低“嗯”了一声,原想继续闭目养神,却见今霜示意她去瞧窗外。
赵玉婧不明所以地朝外看去。
不远处停着另外一辆马车,一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整个人探出门帘,正居高临下地指使马车旁的另外两人。
灰色布袍的想来是车夫,至于另一位……年轻高挑,英朗的面庞因为低眉垂眼,显得尤为温顺,但眉宇间的坚韧与周身气度却不容忽视,像一棵不卑不亢的挺拔青松。
撞见沈行又遇上麻烦,赵玉婧竟不觉得意外了。
车夫踟蹰为难地想将缰绳往沈行手中塞,而沈行不肯接过。
“沈行,我都说了,是我这车夫被天儿冻得五指僵硬赶不了马,让你代劳送我进宫便可,这么小段路,你都不肯帮?”贵公子开口,神情带着傲慢。
这颐指气使的男子,赵玉婧认得,是户部侍郎的次子薛璠,青阳城有名的纨绔。
“公主,可要去帮忙?”今霜问。
“不必。”
听得此言,今霜认为已无停留的必要,正想让马夫继续驱车进宫,可见赵玉婧仍兴味地盯着窗外,心中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
若说那日在宫道上被人夺弓撞身是欺,今日被差遣驱车,便是辱了,简直拿他当个奴仆。
赵玉婧倒是好奇,沈行会如何回应。
不多时,沈行开口,声音如朗朗清风,清晰传入赵玉婧耳中。
“沈行不通策马,有心无力,想是帮不了薛公子的忙。”
几次三番被拒绝,薛璠已不耐烦。他无非想借机折辱沈行,管他会不会御马。
“你只需在马车上坐着握紧缰绳即可,这有何难?我让你替我驱车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好歹。”
皇帝体恤臣子,故冬日臣子进宫可驱车,待到宫道便要将马车牵至另外一处统一安放,再步行入内。
沈行仍旧是那番说辞。
可薛璠哪里相信,断定沈行是故意推脱。
沈行是沈府的人,沈府如今的家主是太傅沈正衡,本该连他爹户部侍郎都要敬三分,但眼前的“沈行”,不过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连沈府的人都不信他是沈二公子,薛璠又何必跟他客气?
薛璠之所以看不顺眼沈行,并非单单沈行身份不明,更是因沈行明明去接近、攀附太子,却又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清高模样。
多少人上赶着来巴结他薛璠,沈行哪来的胆子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是不是看不起他!
“沈行,我再问你一遍,这缰绳,你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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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接?”薛璠耐心告罄。
若继续在此争执恐会引来守卫,沈行看着薛璠,言语平静又诚恳:“沈行的确不懂御马,若是冒然驱车,使薛公子置于危险之中不说,恐怕还会冲撞宫里的贵人。”
闻言,薛璠面色猛然一变。
他险些大意了,若是沈行在马车上使坏,待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薛璠暗自咬牙,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沈行,目光四处搜寻,在找有无可以教训沈行的法子,却猝不及防瞥见乐安公主的马车,他匆匆朝马车行了一礼,只得恨恨对沈行道:“这回先放过你,你且离我远一些,我进去半个时辰后你才能走。”
语毕,薛璠搓了搓胳膊钻进马车,当即命令车夫驱车进宫。
待薛璠离开,沈行回过身,这才发现那辆不知停了多久的华丽马车。
他微微怔愣,对公主的马车停在那儿感到诧异,并且马车里那位尊贵的公主,看的正是他的方向。
沈行不敢久视,立即抬手低头行礼,在低头那一瞬,马车里的人同时收回眼,帘子被放下,紧接着是马蹄哒哒声,渐行渐远。
天越暗越冷,赵玉婧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到寒意,在入宫门前,她终是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又朝那个方向看去。
清隽孤寂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如玉的脸庞被风刮得苍白,神色却是平静的,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玉婧静默注视了许久,直至马车拐进宫门再看不见。
这样老实的性子,难怪会被人欺负。
*
夜晚的瑶光殿。
沐浴完,赵玉婧乌黑的长发披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通发。
百无聊赖,她又想起那个清瘦挺立的身影。
“去打听一下,那沈行是否当真在宫门前站了半个时辰。”
边上待命的宫女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待赵玉婧将要上榻入眠,宫女方才回来。
“禀公主,沈公子的确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才进宫,是去寻太子殿下,现下已经离开。”
赵玉婧真不知该说沈行聪明还是愚笨。
人都走了,他还那么听话做什么?
何况沈行不是说了谨记她的教诲吗?
是这么快便忘了,还是不将她的话当回事?
今霜见公主微皱眉心,略有不满的模样,立即宽解道:“兴许沈公子并非忘了公主的话,而是为了避免碰上前头那人,才晚一些时候走,免得又起龃龉。”
再晚也不必真的晚上半个时辰,不过赵玉婧眉心的确舒展了些。
今霜为免公主再多谢,服侍她入睡。
躺在榻上,赵玉婧仍是在想沈行的事。有关沈行的传闻,她听过一些。
沈太傅的兄长沈筠安原先是朝中有名的大臣,在八年前携同妻儿外出时遭遇贼人追杀,夫妻二人摔落悬崖,被发现时已丧命。
而那十岁孩童不知所踪,不久后才被寻到尸身。
可就在去岁中秋,那本该死了、尸身都埋入土里的人,竟长大成人回来了。
彼时还在青阳城引起不小的风波。
沈行便是那沈筠安之子。
可这似乎只有沈府的老夫人相信,便是老夫人在去佛寺祈福完回府路上发现的沈行。听沈府的下人讲,是沈行拦路去认老夫人,而老夫人一见着沈行便悲戚不已,对沈行身份深信不疑。
而沈府上下,却都认为沈行是冒名顶替,至于沈太傅,可怜自己母亲年迈,早年丧子之痛又已哭坏了身子,不忍再打击,只得将错就错将人认下。
这着实令人好奇,若沈行是假的,为何有那般大的胆子敢冒充沈府的人,只怕是还未进沈府便被捉了问罪。
可若是真的,为何沈府上下无一人相信。
然而这其中更多的内情,被沈太傅有意压下,旁人无法窥探更多。
说起来,赵熠彼时也是同其他人一般疑心沈行身份,甚至是打着拆穿的心思去与沈行接触,回来后却对沈行赞不绝口。
无论沈行是否冒名顶替,他如今的处境都好不到哪里去。
某个念头萦绕在赵玉婧心口,蠢蠢欲动。
4. 第四章
第四章
西北得胜归来的将士赶在春猎前抵达青阳城,此番大获全胜,惠德帝大赏。
回来的第二日,恰是卫凌的及冠生辰。赵玉婧喊了他十几年的“表哥”,自然要前去恭贺。
太子赵熠一早遣人过来,道他要去接友人一道去定远侯府,故不与赵玉婧一同前往。
赵熠正处好玩的年纪,平日课业繁多,好不容易有这样能名正言顺躲懒的理由,一刻也不想在宫里多待。
赵玉婧随他去。
待她抵达定远侯府,侯府宾客盈门,她被侍者恭敬地迎入内。
卫凌正在招待宾客,颀长挺拔的身姿站在人群里一眼便能瞧见,又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少女郎都悄悄将视线往他身上投。
“玉婧,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好?”他见着赵玉婧,行完礼笑着走近。
二人熟稔,卫凌惯来称呼赵玉婧名。
“劳表哥惦念,一切安好。”
两人不咸不淡地寒暄。
赵玉婧让人将贺礼送上,指着其中一份说道:“这是母后给表哥的贺礼。母后后宫事务繁忙未能脱身前来参宴,但也说了,表哥及冠礼那日,她会一同前去见证、祝福表哥。”
此回卫凌生辰,只在侯府宴请宾客,待行加冠礼,还要另择日子去宗庙举行。
皇后与侯府虽是表亲,但其身份尊贵,实则可不必前去,但她既这样说了,足以见得对卫凌重视。
而这其中缘由,两人心知肚明,默契地不说破。
卫凌感怀道:“凌何德何能让姑母如此费心,日后定当报答姑母恩德。”
赵玉婧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卫凌是侯府世子,又屡立战功,虽说因孝期未满未有官职在身,但足以预见其今后该是前途无量,一些与侯府无甚干系的人趁此机会想攀上交情,因此宾客络绎不绝。
此刻他在与公主交谈,其余人在边上并不打搅。
赵玉婧笑道:“表哥还要招待来客,玉婧便不多打搅。”
之后赵玉婧被侍者领去席位,一旁候着的人围上来将卫凌包围,祝贺声此起彼伏。
*
赵熠得知他阿姊来了,特意过来问候,身后跟着三个年轻郎君,一并齐齐向赵玉婧作揖。
赵玉婧扫去一眼,都是熟识的面孔,笑道:“难怪今早迫不及待要先来,便是去找他们了?”
赵熠有些难以启齿。
他今早先出发其实是接沈行去了,熟料沈行以与侯府的人不相熟为由推拒。在赵熠再三坚持下,才妥协答应,只不过沈行不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要走路过来。
沈府离侯府远着呢,估摸得有一个时辰才能到。
赵熠见沈行之前入宫都是走路,以为是沈府未给他配备马车,故今日才好心想要去接他,谁知沈行是单纯不喜乘坐马车。
得亏沈府离皇宫近,否则沈行这一来一回要花多长时辰。
沈行性情虽有些古怪,但赵熠与他十分聊得来。连赵熠被沈太傅难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只要寻求沈行帮助,沈行都答得上,见解令人茅塞顿开,轻易便解了赵熠的疑惑。
因此,赵熠对沈行十分赏识,与他结交,同时顾念沈行在青阳城并无太多熟人,想要带他一同认识这些青阳城的勋贵子弟,故才趁这回卫凌生辰宴,让沈行一道前来。
不过这事解释起来麻烦,赵熠索性认下,含糊应了声。
赵玉婧目光从那几人身上略过,淡淡收回。
直待宴席行至尾声,陆续有宾客姗姗来迟,也有些人告辞先走。
赵玉婧不胜杯酌,今日起兴喝了半杯,虽不至于醉,但人已经有些飘忽。
她支手撑额,缓了好半晌才解了那阵晕乎。
时辰不早,也该是时候回宫,赵玉婧本想让赵熠去同卫凌说一声,扭头一看,赵熠与旁人谈得正欢,笑声不绝于耳,只好自己起身去寻卫凌。
定远侯府是惠德帝初登基时所赐,占势宽广,府内雕梁画栋气势宏伟,赵玉婧来过多次,对这里的熟悉不亚于皇宫。
打听到卫凌去向,她也无需侯府的下人领路,身边只跟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今霜。
按着下人的指示来到后院的芙蓉亭,却不见卫凌人。
赵玉婧纳闷地往回走,在经过那假山丛,隐约听见女子的低泣声。
细微,压抑,又似伤心极了的泣声。
此处是侯府,赵玉婧不想多管闲事,为免节外生枝,她与今霜对视一眼,正欲快步离开,却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
“……乐安公主那样好,你与她极为般配,待明年你们婚事定下,也是好事……”
那声音轻柔,若非极力压抑哽咽,听起来好似毫不在意。
不知为何,赵玉婧心底涌起一股近乎麻木的冷漠,也不管是否会被人发现,她循着声音去找,果真见到不远处的卫凌,而方才那女子站在他面前掩面而泣,正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李知鸢。
有假山做遮掩,两人心思又在彼此身上,全然未发现不远处来了人。
卫凌站在那处,皱眉不展,神情极为不好受,几次欲抬手去安抚,又克制地放下。
“你我就此作罢,往后还是少见面的好。以免惹人误会……”
李知鸢用手背擦净泪水,心绪已经平复,声音透出几分决绝。
听得此言,卫凌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不可置信道:“鸢儿,你信我,我一定会寻到法子,让皇后收回旨意。”
“可两年过去,你寻到了么?”李知鸢掷地有声,“若非我,两年前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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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你便该擢第,如今平步青云官途顺遂,而不是为了逃避与乐安公主的婚事守孝三年,至今只能当个籍籍无名的小将军。”
卫凌面色痛苦,无言以对,半晌,他才哑声道:“彼时我无能为力,只能出此下策,方法总归有的……一定会有的……”
李知鸢强迫自己偏过脸,眼泪无声滑落。
卫凌伸手想去触碰被她躲开,而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此处,徒留他一人怔在原地。
今霜侧目去观察赵玉婧,见她未有上前去拆穿的意思,不禁心中不平,压低了声愤愤道:“公主金枝玉叶,卫世子是攀着那层与皇后的关系才有机会成为驸马,竟是如此不知好歹,推三阻四。”
在今霜看来,公主可以不想嫁给卫凌,但卫凌不能有不想娶的心思。能有机会娶得公主,卫凌该感恩戴德。
目光从卫凌失落的身影上收回,赵玉婧制止想要再次开口的今霜,待走远了才道:“今日之事当做不曾见过。”
“是。”今霜愤懑,但见赵玉婧态度坚决,只好应下。
赵玉婧一路沉默,沿来时路回去。
她早该料到,卫凌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舍弃那么多东西,不可能是为了一个大孝子的名声。
当年说的要为其外祖守孝三年,原来是为了李知鸢的缓兵之计,以致于耽误他自己三年。
赵玉婧想,这桩婚事分明非她所愿,却好像她才是那拆散有情人的罪魁祸首。
实在是令人郁闷之至,憎恨之至!
为何她的婚事不能凭由她自己做主?她成长至今,无往不利,想要的一切皆是唾手可得,为何偏在这事上做不得主?
赵玉婧最厌恶身不由己。
她可以凭她自己意愿去与卫凌成亲,却不能是因着旁人的要求,即便这人是她母后。
更何况卫凌非良选,不止是因她对卫凌无意,更是因卫凌心有所属。她赵玉婧的驸马,若是不能一心一意待她,那倒不如死了的好。
赵玉婧胸腔憋了一团火气,然回到宴席上时面色已恢复如常,甚至还能与来问好的人谈笑风生。
她随便叫了个小厮去转达她与赵熠要离开的意思,随即朝着赵熠的方向走去。
赵熠依旧被几名少年郎围在中心,而在那几人之外,有一人身影孤孑,静默在那处,垂着眼皮,似是被排开在外。
不是沈行又是谁。
赵熠有心想将沈行拉入他们,可其余的人虽不说什么,但沈行甫一靠近,他们便收敛了笑意,默不作声,抗拒之意不言而喻。
沈行只是微微一笑,便又善解人意地退后,旁观他们的喜乐。
赵玉婧盯着这一幕,某个念头又在心底疯狂滋生。
这样的人,好似就算惹怒他,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5. 第五章
第五章
赵玉婧走过去,站在最后面的郎君先看到她,忙作揖行礼。
其余人见状纷纷问好。
“阿姊。”赵熠出声,“你方才哪去了?”
“吃了酒有些晕,方才去散酒气。”她随口回完,看向那几名郎君,柔声浅笑,“你们便是太子常挂在嘴边的交心知己罢,太子常同本宫提起。”
几人均不自觉地往前半步凑近,腰板挺得笔直。
“有你们这些和睦友爱的贤才伴在太子左右,对太子大有裨益,往后他待人接物定更加仁德,本宫甚是欣慰。”
听得“和睦友爱”四字,三人心中顿时有些心虚,眼神不自觉往沈行身上瞟,也不知乐安公主是否瞧见他们对待沈行的蔑视态度。
可乐安公主面上的笑那样柔美,丝毫不像是在敲打他们。
于是便有人出声道:“承蒙太子殿下抬爱,若能为太子殿下所用是我等荣幸。”
赵玉婧望向开口的人,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红唇弯起,明艳妩媚,直把人看脸红。
“若本宫没记错,你是太常卿林清朗大人的胞弟林赋?”
林赋意外公主竟能记住自己,受宠若惊道:“正是。”
“你的样貌与林大人极为相像。林大人克己奉公高风亮节,父皇多有称赞。你是他亲弟弟,想来能力定也不俗。”
林府已在筹谋林赋为官一事,林赋闻言不禁激动道:“臣下定竭尽全力效命朝廷!”
赵玉婧笑笑,转而与其他人寒暄,都如同与林赋交谈一般,不吝赞美之词。
一番交谈下来,三人俱是满脸春风欣然自得,恨不得此刻施展才华让乐安公主一睹风采。
赵玉婧最后才看向沈行,他垂首恭敬地站在几步之外。
赵玉婧走到他面前,轻声开口:“沈郎君回来不过半年,对城中一切可还习惯?”
沈行微微躬身:“回公主,一切顺利。”
“那便好。”赵玉婧双手虚扶在沈行臂弯,免他的礼:“沈郎君这些年在外受苦了,方回来不久,若是遇到难处,只管说出来,本宫与太子定当倾力相助。”
未等沈行回应,她又继续道:“令尊在位时替父皇排忧解难,忧国忧民清廉正直,他的功绩大齐子民有目共睹。”
沈筠安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在朝中颇有声威,政绩斐然,许多官员以他为首。
赵玉婧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传闻,连惠德帝每每提起,亦是赞不绝口。
“当年之事……谁也不愿发生,万望沈郎君能早日从伤痛走出,着眼于当下。”
说到此处,赵玉婧一双潋滟的眸子直将沈行盯住,眼皮泛红,似是为他遭遇感同身受。
彼时沈行回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公主也绝无可能一无所知,而赵玉婧言辞之间笃定沈行身世,倒令一旁的三人诧异。
又想起方才对沈行的轻蔑,不禁讪讪面面相觑。
沈行同样意外。
莫说无人坦然承认他的身份,往往他以沈筠安之子身份自居,听者总要露出一副怀疑之态,或是面露鄙夷,认为他鸠占鹊巢。
“多谢公主殿下宽慰,沈行不胜感激。”沈行垂首又行一礼,“当年之事微臣已经放下,往后定当承袭家父遗志,忠君报国。”
勉力两句,赵玉婧又转头对其余人说道,“诸位亦然。太子少不更事、心性顽皮,素日少不得倚仗诸位提点、担待,诸位若是今后遇到何困难,可与本宫或是太子诉说。”
几人齐声谢过。
赵熠见阿姊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儿看待,羞得不知说什么好,他都快十五了。
偏他的玩伴确实都大他两三岁。
不过阿姊能如此亲善对待沈行,不予沈行难堪,倒是让赵熠松了口气。他方才还担心阿姊会同旁人一般瞧不起沈行,那他可不知站在哪边好。
兴许是看在他的面上罢。
待赵玉婧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携赵熠一道离开侯府。
临走时,赵玉婧眼尾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沈行身上扫过。
*
赵熠近来有些纳闷。
赵玉婧一般来东宫寻他,多是为了要事,有时十来日都不见得来一趟。
而这几日,来得却很频繁。甚至清晨才来过,午歇后还可能再来。
赵熠课业繁多,但若太傅师长不在跟前,他也会偷一会儿懒。如今他阿姊来得这样勤,不免令他疑心是否上回借口身子不适,实则是去与宫人玩叶子戏被发现,故让他阿姊监督他来了。
一想到此种可能,赵熠顿时惴惴,在赵玉婧又一次午歇来东宫后,终是忍不住问:“阿姊,这段时日可是发生了何事?有人让你督促我念书来了?”
赵熠语气小心带着试探:“好阿姊,告诉我,我绝不与旁人提起。”
“无人吩咐,是我自己要来。”语毕,赵玉婧恍然自己行为的确有些唐突,从前她不会这样三天两头地往东宫跑,于是她解释道,“你我二人上回同堂念书还是在两年前,这两年来阿姊在你课业上多有疏忽,不曾关心过,逢这几日有空,便过来看看。莫不是你有何难言之隐,不想我来?”
“绝无此事!”赵熠连连否认,“阿姊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
“那便好。”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理些,赵玉婧随手拿起案上一本书,随意翻开一页,让赵熠背给她听。
赵熠放下的心又猛然一悬。
还说没人吩咐,这不就开始考起他的课业来!
好在这些书的内容赵熠滚瓜烂熟,轻易便能完整诵出。
赵玉婧满意道:“不错。”
赵熠松了一口气,迂回试探问道:“是母后……这几日找阿姊聊过我?亦或是父皇?”
赵玉婧知他是误会了,但不知为何,她不想解释。
“我去向母后请安,母后时常会同我说起你的课业。”
赵熠一听,顿时了然。
那便是了。定是他上回偷懒被母后知晓,这才让他阿姊查探虚实来了。
赵熠顿时将背脊又挺直两分,神色肃穆地拿起桌上的书翻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模样。
“我听闻之前有……谁家郎君来着?陪你一同念书,怎的这几日都仅有你一人?”
“是沈府的二公子,沈行,阿姊见过他的。”赵熠感动赵玉婧对他的关心,怜悯他孤零零一人在此用功,忙解释道,“阿姊有所不知,外界有关沈行的传言虽不好听,但他确有真才实学,我便奏请父皇让他暂且做我伴读。不过这几日似是他家中有事,要过阵子才能来。”
赵玉婧不以为意地颔首:“原来如此。”
赵熠见赵玉婧翻开书看起来,似是不感兴趣无意再谈,便止了话。
这日之后,赵玉婧不再来得那么勤,两三日才来一趟,有时还会遣宫女送些糕点给赵熠。
赵熠简直要热泪盈眶,他阿姊果真待他最好!
*
这一阵冷寒过去,天彻底回暖,艳阳高照。
赵玉婧起了个早,去向皇后请安,皇后刚做好一盘枣泥糕,让她品尝味道如何。
赵玉婧捻了一块来尝,枣香浓郁,只是甜过头了,甜得糊嗓子眼。
“母后的手艺自是极好的……只是这样甜,父皇会喜欢吗?”赵玉婧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才开口。
“你不知,父皇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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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最爱吃甜的。”皇后笑,有些怀念,又让宫监去请皇帝午膳来雍华宫用。
皇后从前给皇帝做过糕点,皇帝夸赞她的手艺比御厨还要好,皇后明知是哄她的假话,仍是高兴不已,有空便会做糕点让皇帝品尝。
随着她后来执掌六宫,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再不如从前那样空闲,也是这两日得了空,才来了兴致动手。
一旁的嬷嬷笑着同赵玉婧说起皇后做这盘糕点是如何辛苦,天尚未亮便起来,所有用料俱是精挑细选。
烹制非皇后所擅,赵玉婧体谅自己母后,出主意:“下回母后可以吩咐御膳房的人做好送过来,再同父皇说是你亲手做的。”
皇后嗔她一眼:“御厨做的哪里比得上亲自做的有心意。”
赵玉婧只笑不语。
皇后说过暂且不会再提起赵玉婧与卫凌的婚事,便当真只字不提。母女二人闲谈,气氛融洽。
直至去勤政殿传话的宫监回来。
“皇上说了,今日午膳要去暖香阁用膳,让皇后娘娘不必等他。”
暖香阁是兰贵妃的寝宫。
皇后神色陡然沉下去,方才的和悦荡然无存。
赵玉婧瞧一眼她母后脸色,提议道:“这糕点倾注母后心意,父皇若享用不到岂不可惜,不妨母后亲自送去予父皇?父皇知了定会高兴。”
“不必了。”皇后神色冷淡,“他有佳人在怀,哪里还瞧得上这糕点。”
皇后连连冷笑:“那贱人真是手段频出,惯使些狐媚子手段,偏生你父皇吃她那一套。”
赵玉婧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为了附和她母后贬损她父皇,只好缄默。
赵玉婧寻了些话聊,总算将她母后哄得高兴,陪着皇后用完午膳才离开雍华宫。
临走前,为了不辜负皇后心意,她将剩下的几块枣泥糕一并吃干净。
从雍华宫离开,赵玉婧径直去了东宫。
来到他们素日念书写字的净心阁,赵熠却不在。
门口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子殿下方才出去了,想是一会儿就回来。公主殿下还请稍等。”
太阳明亮又炙热地落下光辉,烘得室内暖融融。
赵玉婧坐在矮案前,拿起书翻看。今日她起得早,此刻闲下来,看了几眼便困意上涌,书中内容越发模糊。
左右无事,她不打算强撑,将书放置一旁,脑袋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
赵玉婧很快陷入沉睡,因此有人来了也无知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渴醒,喉咙火烧一般难受得厉害。
思绪尚未清明,入目便是一个黑釉瓷杯盏,那是她与赵熠平时喝水用的,一套有四个。
赵熠向来坐她对面,杯盏放在这个位置,只能是为她准备,又离她有些远,想是赵熠担心她睡梦中不小心碰倒,故而放远些。
如此体贴,她这个弟弟不白疼。
赵玉婧伸出手将水杯拿过来。
当沈行意识到赵玉婧想做什么,已经晚了。
“公、公主殿下,且——”
红唇印在杯沿,将原有的水渍盖住。
赵玉婧渴极,喝的动作极为迫切,隐隐能听到吞咽声,甚至喝得太快,一些水从她嘴角逃出,滑入衣领。
水液浸润喉咙,赵玉婧好受许多,这才注意到她斜对面竟有个人。
沈行僵坐在那处,一只手抬起,欲言又止地看她,清润的面颊在此刻涨得通红。
赵玉婧垂眸瞥一眼已经空了的杯底,又抬眼看向他,轻轻地“啊”了声,明白过来。
“对不住了。”
她笑着说出这句话,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丝毫歉疚的意思。
6. 第六章
第六章
“公主言重。”沈行的手握成拳收回来,垂下眼睫,“是沈某阻拦不及之过。”
沈行避开与她对视,赵玉婧忍不住弯唇。
她只是不小心喝了他的水,他便羞成这般。
不过……像他这样的人,逗弄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室内静谧半晌,沈行复掀起眼皮,往她衣襟上落,一触即收,提醒道:“公主是否需要去换身衣裳?”
赵玉婧低头瞧了瞧自己衣襟,水痕漫延得很快,她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不知那点儿水能晕开这么片痕迹,在浅色的衣料上极为明显。
她低低地“唔”了声,起身离开。
赵玉婧前脚刚走,赵熠后脚便踏进来。
不见他阿姊,他疑惑道:“我阿姊人呢?”
“公主殿下换衣裳去了。”沈行回。
赵熠大惊:“好端端地为何要换衣裳。”
沈行一时哑然。
若说起缘由势必会牵扯出方才两人共用一杯之事,越解释越麻烦,索性沉默。
赵熠只当沈行不知,思来想去,只能是他阿姊趴在案上将衣裳睡出褶皱,她那样体面的人,又有外人在,容不得自己仪容不整。
不多时,赵玉婧回来了。
“阿姊。”待赵玉婧坐下,赵熠拍拍沈行肩膀,笑道,“沈行不是外人,往后在他面前不必太讲究。”
赵玉婧似笑非笑:“是嘛。”
沈行则如坐针毡:“殿下,君臣有别。”
“放心,此事只有咱仨知晓,外人寻不到错处。”赵熠乐呵呵的。
赵熠对赵玉婧来督促他念书一事习以为常,甚至准备了几本可供打发时间的话本子放在她的位子上。
赵熠与沈行坐一侧,而赵玉婧则坐在赵熠对面。
赵玉婧只需稍抬头,便能看见沈行。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
沈行总是穿一身素色衣袍,眼睫半垂,但这种姿态在他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腼腆柔和的少年郎,而不显得卑躬屈膝,相貌又生得英朗隽秀,身形清瘦但不羸弱。
遇到赵熠问他问题,沈行回话温和,言之有物。
实在是……
毫无疑问,赵玉婧越瞧越满意。
盯着盯着,她发现沈行的耳尖又红了。
赵玉婧忍俊不禁。
明显感觉到对面之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沈行执书的手越来越僵硬,却不知这位公主想的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抬眼,与她对个正着,然而那人却不躲不避与他相视,反倒是他先败下阵来。
而一旁的赵熠对这些细微的动作毫无察觉,只觉得自己肚子又开始饿了。
“沈行,今日便温习至此罢。”学了两个时辰,也该休息了,赵熠问赵玉婧,“如何?阿姊认为我今日可还算认真。”
“这是自然。”赵玉婧浅笑,“母后若是问起,我会如实相告。”
赵熠非常满意。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他叮嘱沈行,“别忘了明早辰时到射堂练习。”
沈行应下,而后告退。
待沈行离开后,赵玉婧随口问道:“你们明日还要去训练?”
“是啊。”想到上次未能在阿姊面前表现,赵熠跃跃欲试道,“阿姊可要来?正好瞧瞧我这段时日的进步。”
赵玉婧苦恼:“还不知明日是否有空闲呢。”
“那好罢。阿姊若是有空可一定要来。”
“自然。”
*
射堂建在室外,作为训练场所占地宽广,配备有许多武器,其中自然数弓箭靶居多。
除了来训练的几位皇子及他们的伴读,每位皇子身边还有一位专攻射技的师傅指点。
其他皇子多是坐在马背上练习骑射,然赵熠射艺不精,需得从步射开始打基础。
赵玉婧并未事先告知赵熠她会来,她径直在凉亭落座,对射堂上的情况一览无遗,不过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一处。
晨光下,赵熠的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仍是一箭接着一箭离弦,每当他的箭矢有偏差,一旁的沈行便会出言指正,以防再犯。
直待赵熠累了退至一旁歇口气,他让沈行上场。
沈行并未挽袖,拈弓搭箭时袖口滑落,露出劲壮结实的小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赵玉婧注视这一幕,只觉得此刻的沈行不再温和,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她尚未反应过来,箭矢已没入靶心,一气呵成,只听得空中余留的沉闷叮声。
他又连射几箭,俱一一正中靶心,有一支甚至穿过钉在靶上箭的箭尾,直将其劈成两半。
这样的沈行,像是伪装得跟周边景物一样的猛兽,耐心地蛰伏着,盯紧猎物,蓄势待发,只有在发起攻击那刻原形毕露,充满了危险气息,冲扑过去咬住猎物的咽喉。
可怜的猎物这时发现已经晚了,被对方咬得死死的。
可待他放下弓箭,他又恢复那副柔和得能任人搓扁揉圆的模样,露出个浅淡纯良的笑。
赵玉婧很快说服自己,射箭自然要拿出些气势才行,否则软绵绵地如何拉得动弓弦。
待二人将要结束,赵玉婧才走过去。
赵熠见了她,高兴道:“阿姊你何时来的,可有瞧见我方才的英姿?”
“不错,比之从前你进步不少,这回围猎定能拿得头筹。”赵玉婧让人端上准备好的东西,“我备了些清凉的瓜果,你二人可解解渴。”
今日的训练正好到此为止,赵熠接过瓜果想去寻个地方歇息。
他走在前头,边回头同赵玉婧说话。
“阿姊,你有所不知,多亏了沈行我才能进步神速,明日便要上马背训练了。”
沈行谦声道:“殿下资质过人,全凭自身用功才有今日成果。”
赵玉婧轻笑道:“沈郎君何必妄自菲薄,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微臣份内之事。”
几人一路闲聊,在上三槛石阶时,赵熠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赵玉婧的痛呼声。
他忙回头看去,只见赵玉婧半身靠在今霜身上,眉目透露苦楚。
“阿姊,你怎么了?”赵熠将木盘递给宫人,慌张过来查看。
“方才不慎踩空,许是扭到脚了。”
赵玉婧轻嘶一声,眉心蹙起。
“射场公主不常来,对此处地形不熟,这才踩错了一阶。”今霜解释,焦心又吃力地搀扶赵玉婧,对一旁的沈行招手,“有劳沈公子过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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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熠还在发蒙,听得今霜此言脑中想的却是沈行身量比他高,力气也更大,的确更适合去扶赵玉婧,于是给沈行让了道,不由催促:“快快,沈行,将我阿姊扶去休息。来人,传太医!”
沈行从今霜手里接过赵玉婧,许是痛得无法站稳,赵玉婧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赵玉婧双手紧紧抓着沈行的手臂、揪住他的衣服。
沈行原本只是架起一只胳膊给她借力,但见赵玉婧走得踉跄又费劲,此时已近午时,太阳热烈,这样走到室内还不知要何时,他迟疑着,好在今霜先开口。
“如此太慢了,可否请沈公子背公主一程?”
沈行本有此打算,但两人身份有别,此举不妥。
他询问的目光看向赵玉婧。
“麻烦沈郎君了。”赵玉婧并不扭捏,声音因疼痛而变轻,“这样快一些。”
沈行颔首:“冒犯了。”
他在赵玉婧面前蹲下,待赵玉婧趴到他背上,才双手握成拳绕过她膝弯,将人背起。
赵玉婧双手轻搭在沈行肩头,上半身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抿紧唇抑住扬起的唇角,露出痛苦状。
*
沈行将人背到最近的宫殿休息,刚放下人,太医不久也到了。
李太医头发花白,对治疗跌打扭伤经验丰富,他用手指捏了捏赵玉婧腕骨探查,又托住她脚掌转动两圈,问:“公主可有觉得痛?”
赵玉婧回:“尚能忍受。”
赵熠焦急问:“太医,我阿姊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李太医缓声道,“未见浮肿,亦无积液,公主殿下休息两日便能好。若感到不适,可用冰袋交替敷上半个时辰。”
随后,赵熠送走李太医,又去叫人准备冰块。
此处离瑶光殿不近,自然不能叫赵玉婧走回去,今霜道:“奴婢去准备顶轿子,公主稍等。”
行至房门口,她又对屋中两名宫女说道:“你们二人随我一道去。”
于是,屋中仅剩赵玉婧与沈行。
沈行午后还要陪赵熠念书,见赵熠未回,他与赵玉婧独处不妥,正打算告退。
“公主……”
“沈郎君陪我说说话罢。”赵玉婧揉着脚腕哀哀叹气,“分散注意,也好不那么疼。”
沈行余下的话都被堵回去。
“殿下想聊什么?”
“我瞧沈郎君射艺精湛,不知是师从何人?”
沈行答道:“是幼时家父所授,后来……便是自己摸索练习了。”
未料自己第一句话竟戳中痛处,赵玉婧敛了笑意,掀眼打量沈行面色,并未瞧见异常,半晌才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这回的“对不住”,倒真心实意不少。
沈行见她神色懊恼,想起她在定远侯府对自己的维护和宽慰,不禁道:“父亲亡故多年,往事沈某已经释怀,殿下无需介意。”
当年之事不可谓不惨烈,双亲亡故,有家回不得,沈行身份因此一落千丈,如今软弱可欺。
是释怀,还是不得不接受?
赵玉婧又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是不愿看见郎君难过的。”
7. 第七章
第七章
沈行刹那抬眼看去,面上错愕来不及掩饰。
若他方才没听错,赵玉婧那句话,超过了他们二人之间该有的礼数。
可赵玉婧似乎一无所觉,不认为自己方才的话有何不妥,平静又无辜地回视他。
沈行疑心是自己多想。
“太子顽皮,这阵子多亏了沈郎君的鞭策,无论念书还是训练,太子都比从前认真刻苦不少。不知郎君想要什么赏赐?”
“辅佐太子乃微臣职责,何况太子本就资质过人,微臣不敢居功。”
“郎君不必谦逊。”赵玉婧眉眼盈笑,嗓音轻柔,“郎君的功劳本宫都看在眼里。”
“实不相瞒,原本母后是想让我多督促太子念书,不曾想郎君倒是替我揽了这个担子。”
似乎认为这是很有趣的事,说完赵玉婧发出一阵愉快轻笑。
而沈行则不知如何回应,难得局促。
也是听了她这番话,让他猜测,兴许赵玉婧最近对他的亲昵态度,是因为赵熠。
两人又聊几句,多是赵玉婧在问,而沈行答,不多时,赵熠回来了,今霜带来软轿紧随其后。
他手中拿着冰袋,蹲下去想给赵玉婧敷上,被赵玉婧制了动作。
“你二人还有要事,不必管我,已经不疼了。”
赵熠皱眉:“当真?阿姊可千万不能勉强。”
“放心罢。”赵玉婧看了沈行一眼,笑道,“多亏了沈郎君,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沈行缄默。
赵熠以为赵玉婧说的是沈行搀扶她及时,免得她用伤脚走路的事,点点头:“这几日阿姊还是要好生注意,免得伤势复发。”
赵熠幼时贪玩,太监和宫女看顾得紧,他有一回背着所有人偷偷去爬一座假山,却不慎从上面摔下,同样是伤到脚走不了路,他害怕被父皇母后训斥,不敢喊人来,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泣。
后来还是赵玉婧发现的他,陪他一起将事情瞒下,悄悄找太医来看。
虽然最后还是被皇帝皇后发现,但有赵玉婧的求情,二人只说了赵熠几句,更多的还是心疼。也是这事之后,赵熠更加听赵玉婧的话,今日见她受伤,难免想起当初的情况,更加揪心不已。
赵熠似是不见她不敷冰袋不罢休,三月的天可暖不到哪里去,何况天一冷赵玉婧便容易手脚发寒,她可不想白受这个罪,不得不赶人:“你快去书院罢,若沈太傅见你晚去,当心他又罚你抄书。”
搬出沈太傅果然有效,赵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行走了。
赵玉婧笑眯眯目送二人离去。
“公主,可还需要坐软轿?”今霜问。
赵玉婧站起身,捋了捋裙摆的褶皱,边走边道。
“当然要坐,为何不坐呢。”
*
三月下旬,终于迎来春猎。
野兽在阳春繁衍生息,是以春猎并不以猎为重,主要是操练兵士,以及赏花踏春,联络君臣关系,各朝臣官员及其子女都受邀在列。
此行的围猎场设在常春苑,柳暖花春,桃红梨白。
营帐早提前搭好,一概用物俱准备妥当,众人一抵达便可休整。
侍女打来热水给赵玉婧洗脸,又将她因舟车劳顿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梳一番,再换上贴合此地景色的海棠红锦缎百花裙,耳上戴了那双红玉珍珠耳坠,走动间顾盼生辉百媚生。
她甫一出现,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跟着她。
三公主赵月柔身边原本围了一群人,赵玉婧一来,他们便蜂拥过去问好。
眼看着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走向赵玉婧,赵月柔面上闪过一丝冷意,尤其是当她看到赵玉婧耳上的那对珍珠耳坠。
那本该是她的,赵玉婧明知她想要,却还是要跟她抢,明明拥有皇帝和皇后独一无二的宠爱,拥有的东西比她多得多,却还是偏偏要来抢她的东西。
赵月柔眸中怒火更甚,几欲蚕食她的理智,不过眨眼她又恢复如常,面带微笑走过去。
“皇姊,几日不见,真真是越发光彩照人。”
赵玉婧勾唇回笑:“几日未见,三妹的嘴也是越发甜。”
“听闻父皇赏赐皇姊许多宝贝,今日看来确有其事,真是羡煞我等。”赵月柔目光从赵玉婧耳垂扫过,“所谓人靠衣装,这些首饰衣裳,也只有穿戴在皇姊身上,才能显出它们的用处。皇姊这模样当真是貌美无双。”
其余人听得此言俱是一愣,一时无人敢出声,兀自在心里琢磨。
赵月柔这话说得极其隐晦,看似赞美赵玉婧,实则暗含讥讽之意,嘲赵玉婧要靠华冠丽服才能凸显其美貌。
三公主与乐安公主不和不是秘闻,但这般亲眼目睹,还是头一回。
“皇姊认为月柔说得对不对呢?”
闻言,赵玉婧不恼不怒,只是轻轻一笑:“这些东西放置在一旁不用便是死物,只有穿戴在身才有价值可言。是我看得上,它们才有机会为我所用,如此不会白白浪费。不过这世间倒是会有一些人,因为自己没有,便也容不得旁人拥有,想方设法地要出言诋毁。”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又猛地憋住。
赵玉婧笑意不减,睨赵月柔:“三妹认为皇姊说得对与否?”
赵月柔脸色青白交替,方才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
此番她本是想叫赵玉婧难堪,不曾想被反将一军,偏她还反驳不得。
“皇姊说是便是罢。”赵月柔勉力维持得体的笑,“我方才是无心之失,还望皇姊莫往心里去。”
赵玉婧疑惑:“三妹方才竟有说得不好的地方?”
赵月柔脸色登时更加难看。
这岂不是要她承认方才她是故意生事。
赵玉婧也无需她的回答,悠悠然撇下她走开。
今日刚到围猎场只是稍作休整,明日围猎才真正开始。
赵玉婧与其他贵女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里闲谈,一到围猎场便呼朋引伴去玩的赵熠跑马回来,手中提个小篮子,里面铺满一层刚摘下不久的小花。
他坐在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举起篮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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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婧招手,笑容灿烂。
隔着一段距离,他跳下马走过来,而跟着他的那几位郎君则因此地有多名贵女,难为情地不好过来打搅,只在作揖过后停在原地等他。
“那位是哪家的公子,怎的从前不曾见过?好生俊俏。”
旁边有贵女小声地交谈。
“最后边那个?好似是沈府那位新来的二公子。”
接下来的声音是难掩的失望:“原来是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了。”
赵玉婧望过去,瞧见在最末尾的沈行。
这回他总算不再低眉顺目,只是眉峰紧锁,似在与他的那匹马较量,那马不听话地乱动,他需时不时地撰紧缰绳,动作虽极为生疏,但眉目专注,甚是认真。
不得不承认,高居马背的沈行多了几分意气,一身霁青圆领窄袍,神采英拔,姿容出众,在一众儿郎中尤为扎眼。
赵玉婧多看几眼,恍惚地想,原来沈行说的不懂策马是真的,彼时她还以为那是为了摆脱薛璠的借口。
赵熠三两步来到赵玉婧跟前。“阿姊!”
赵玉婧收回眼接过花篮,又将自己的帕子丢给赵熠,故作嫌弃道:“瞧你这灰头土脸的,父皇瞧见该说你了。”
赵熠全然不在意,嘿嘿地笑。
赵熠送完东西,又跑回去,同他那些好友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
翌日,围猎场准备就绪,侍卫的队列演练完毕,惠德帝率先带一队人进林狩猎。
猎场三面用网包围,留一面可供猎物逃脱,并有规矩不可射杀幼兽及怀胎的走兽。
不到半个时辰,惠德帝便带着此次春猎狩到的第一只猎物回来。
众文臣称赞的诗赋脱口而出,惠德帝口中说“不值一提”,但面上的笑容不曾下去过。
他又对众人说了一番勉力的话。
“此番诸卿无需拘束,尽展我大齐威风!更不必互相谦让,猎最多者,朕有重赏!”
众臣齐齐朗声谢恩。
接下来便是各自大展身手的时候,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其实最受瞩目的当属卫凌。
卫凌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硬朗的面庞不苟言笑,使得其他贵女都只敢悄悄打量他,不敢与之对视。
女眷多是来赏花踏春的,入林狩猎的不多,其中便有赵玉婧。
她同样是一身束身的衣裳,干净利落,浓密乌发尽数冠起,露出清丽的脸。
“玉婧,切记万事以己身安危为主。”卫凌牵马走过来叮嘱。
从前每次围猎,卫凌身为兄长,总是要提前提醒几句,担心赵玉婧在狩猎时遇到危险。
换作从前,赵玉婧还会接受他的好意,但如今有那不知定数的婚事在,她瞧卫凌总有几分不顺眼,只敷衍地点点头,便跨上马背。
赵熠等人先一步入林,赵玉婧跟着其他几名女郎一同出发,不过前后脚,然在入林后只能远远瞧见个背影。
在那群人当中,有一人骑得并不快,马总是要跑偏方向,不知不觉便落了一大截。
8. 第八章
第八章
赵玉婧并未同其他人一起行动,在入林之后便与她们分开,独自去寻猎物。
她的骑射中规中矩,但捉些兔子狐狸类的小兽不成问题。她在离宫前还同皇后说了,这回要猎一张兔皮给她。
很快赵玉婧便发现一只藏在草丛后吃草的白兔。
她抬手示意侍卫停下,只她一人悄悄靠近,马蹄轻踏声并未引起那只兔子的警觉,依旧在啃草。
箭搭上弦,赵玉婧屏息凝神瞄准兔子。
箭将要射出的前一瞬,一阵马蹄奔跑的哒哒声打破平静,伴随策马人的高声驱策,兔子受惊,顷刻扑进草丛逃窜得不知所踪。
赵玉婧的箭射空,她冷眼看向来人。
也不知赵月柔是从何处赶过来,捣乱的时机拿捏得刚好。
勒住马,赵月柔在不远处停下。
她先是笑嘻嘻同赵玉婧问好,而后才好似刚看见那支斜插在泥里的羽箭,吃惊道:“我莫不是坏了皇姊的好事?”
见赵玉婧面色不佳,赵月柔笑得更开怀。
“皇姊别生气,不就是一只兔子,我这儿多得是。”
语毕,她让侍卫提着一个笼子上前,里面装有四只家养的白兔。
“皇姊想要哪只,我让人放出来供你再射一箭。”
这些兔子被豢养长大,跑不快不敏觉,射中这样的猎物也没什么意思。一般只有那些射艺不精又怕被嘲笑的人,才会悄悄带些家养的小兽过来充当自己狩猎到的。
“不必了,三妹自己留着罢。”赵月柔与她作对的次数不少,不差这一回,赵玉婧勾唇,“免得你到时一只野兽都打不到,白白让人笑话。”
赵玉婧收起弓,要去别处狩猎,然而无论她到哪里,赵月柔都紧紧地跟在她后头。
赵玉婧本不想理会,可接下来无论她盯上什么猎物,赵月柔都会用各种方式添乱,甚至不惜箭矢擦过赵玉婧身侧。
当她再一次瞄准一只獐,獐先一步被赵月柔的箭吓跑,赵玉婧才忍无可忍。
赵月柔的箭并非冲着獐去的,她想要的,仅仅是让赵玉婧射不中。
赵玉婧不得意,她便满意了。
“三妹这是何意?”赵玉婧斜睨赵月柔,唇角轻扯,但眼神宝物丝毫笑意,“是要与皇姊作对?”
赵月柔无辜道:“那只獐我也瞧见了,总不能因为皇姊年长于我,便不许我出手罢?”
“我先发现的猎物,亦是我的箭矢先瞄准的猎物,按规矩,你是不该动手。不过——”赵玉婧唇角的弧度消失,眼神彻底冷下去。
“既然你先破坏规矩,我也不必再跟你客气。”
眼见赵玉婧真的动怒,赵月柔心底有些发怵。
可一想到平日里的赵玉婧都是一副淡然自若,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模样,今日竟然能将她惹得生气,赵月柔又感到十分痛快。
“并非我针对皇姊,狩猎中失手是常有的事,皇姊岂能迁怒于——你想做什么!”
赵月柔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恐,瞪大眼难以置信盯着那指向自己的箭矢。
“我本不打算同你计较,但既然你不知悔改,我只能让你吃吃教训了。”赵玉婧说着,将弦拉得越来越紧。
赵月柔呼吸几乎都要停住,眼睁睁看着赵玉婧的拉弓的手越来越用力。
赵玉婧瞄准的是哪里,是她的脑袋,还是她的脖颈?
无论是哪,都足以使她毙命。
虽当今宫中皇子公主还算和睦,但自古皇嗣手足相残,并不是稀罕事……
几乎在赵月柔的侍卫拔刀瞬间,赵玉婧身边的侍卫也戒备地拿出武器,可对方都是公主,无人敢轻举妄动,两方僵持不下。
过了很久,也兴许才过了一会儿,赵月柔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在不断冒出冷汗,她悄俏想去摸箭筒,被赵玉婧喝止。
“不准动,否则我可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月柔只能将手缩回去。
赵月柔与她作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自幼如此。从不知何时起,赵月柔便爱与她比较,无论是赏赐下来的宝物,还是旁人的赠礼,或是周围人的称赞声,赵月柔处处要与她攀比。
彼时赵玉婧念赵月柔年纪尚轻,不与之计较,或许是因为如此,赵月柔才越发嚣张,演练成今日局势,愈发肆无忌惮地来挑衅她。
如此想着,赵玉婧坚定决心,手指松开,箭离弦而出,几乎是擦着赵月柔的肩膀过去。
赵月柔惨叫一声,惊魂未定地去看自己肩膀,见上面毫发无损,悬着的心才重重放下。
她回过头,才发现赵玉婧的目标是她身后的一只野兔,没了她的阻拦,那支箭顺利射中猎物。
“你方才是在戏耍我?”赵月柔怒不可遏
“三妹这是什么话。”赵玉婧轻飘飘道,“我让你别动是担心那只兔子被吓跑。”
“那你何不先与我知会一声?”
赵玉婧缓缓笑起:“狩猎中常有失手的时候,我若是事先告知你,还能捉得到那只兔子吗。”
听出赵玉婧是在用她方才的话回讽,赵月柔心中怨气更甚,胸口气得起伏不断。
然赵玉婧并未再理她,吩咐侍卫去取兔子,以及地上散落的那些箭。
赵月柔被赵玉婧漫不经心的姿态彻底惹恼,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可赵玉婧她是动不得的,至少不能明面上动手。
赵月柔恨恨地盯着看了会儿,才愤然离去。
*
由于赵月柔的捣乱,赵玉婧一整日只猎到两只兔子,趁天黑前回到营帐,所狩猎物交由宫人看管。
赵熠等人出发得早,回来得晚,满载而归。
赵熠虽不是猎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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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的,但在几位皇子中也算出色,比从前好不少,惠德帝大大赞赏了一番。
赵玉婧亦夸赞了几句。
然赵熠从赵玉婧脸色推测她心情不佳,可他问起,赵玉婧只说无事,让他早些歇息。
赵熠不知发生何事,无人可问,只能叹气地问身边的沈行。
“沈行,你可知如何哄姑娘家高兴?”
沈行道:“不知。”
赵熠没想从沈行身上得到答案,怀揣心事直到第二日。
昨日狩猎,众人收获颇丰,今日随众人高兴,想做什么做什么。
赵熠一早起来,本与其他郎君约好一起去寻片草地跑马,但想到昨日的事,他打算先去找赵玉婧。
路过一片花丛,赵熠看见有上面有蝴蝶扑闪翅膀,五彩斑斓的甚是好看。
不远处还有贵女指着那些蝴蝶在笑。
于是,赵熠朝那片花丛走过去。
沈行来找赵熠,见他正在捉蝴蝶,出声提醒道:“殿下,快到时辰了。”
说的是赵熠昨日约了其他郎君跑马的事。
“孤马上好。”
这些蝴蝶看似飞得慢,躲的时候倒是机灵得很,赵熠不想伤到它们,下手轻,因此一只都没抓到。
他懊丧地挠头,累得额头满是汗。沈行无奈叹息一声,去折来一支柳条。
他摘了片白色花瓣绑在柳条一端,一只手拿着在花丛中挥动,很快便有蝴蝶跟着那片白色花瓣飞动。
赵熠见状,又惊又喜。
“沈行,你是如何做到的?”
沈行简单解释:“蝴蝶目力不佳,误将飘动的花瓣视作同类,便会跟着。”
“沈行,你当真是无所不能。”
沈行沉默。
这种小技俩在民间很常见,然赵熠生活在宫中,自有能工巧匠为他制出各种精美玩意,自是不知有这样的玩法。
赵玉婧亦然。
不过,她兴许看不上罢。
赵熠拿着沈行给的柳条去寻赵玉婧,赵玉婧恰好走出营帐。
此处万紫千红有不少蝴蝶,一路走来跟着赵熠的蝴蝶越来越多。
见赵熠变戏法似的带来一群蝴蝶,赵玉婧面上难掩惊讶。
她接过柳条,笑问:“你是如何想到的这个法子?”
赵熠故作高深地将沈行的话原封不动念给赵玉婧听,然他并未点破这是沈行做的。
若是赵玉婧知晓了是沈行做的,恐怕不会收下。
赵玉婧从书上看过这种方法,是在民间的杂本上。
但她此前并未联想到能用在这种场面上。
看着赵熠为她做的蝴蝶引,她不可能不高兴。
她挥着枝条,身边围绕一群蝴蝶,明亮的眼里充满惊喜和愉快。
沈行看着这一幕,心里想,原来她是会喜欢的。
9. 第九章
第九章
见赵玉婧喜笑颜开,赵熠也高兴。
于是赵熠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昨日的表现说与赵玉婧听,只是言辞难免夸大。
赵玉婧很捧场,适当地夸赞几句。
旁人路过此地,看见一群蝴蝶跟随赵玉婧的手飞动,总会好奇地瞅几眼,其中不乏有与赵玉婧相熟的贵女,上前来问她是如何能将这些蝴蝶聚拢。
赵玉婧简略解释一番,这些人纷纷效仿,摘柳条做来吸引蝴蝶。
赵月柔听到消息过来凑热闹,她并不上前,在一旁远远地看赵玉婧与赵熠说笑。
赵玉婧与赵熠姊弟感情和睦,众所皆知。
待日后赵熠承袭大统,赵玉婧的身份会跟着更上一层楼,变得更加尊贵。
而赵月柔并无兄弟可与赵熠竞争。
如此想着,赵月柔的手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凭什么好事全让赵玉婧占了。
她明明什么都不缺,还有那样多的人到她跟前献殷勤。
有贵女问完方法走过来,边走边交谈。
“太子殿下真是有心,还专门做些玩意儿来给公主殿下。”
另一人捂嘴笑道:“这你便不知了,那蝴蝶引子是沈公子做的。我当时正好在边上摘花呢,太子殿下想捉蝴蝶捉不着,沈公子才做了这么个东西给他,太子殿下便拿来借花献佛。”
“竟是这般。不过也好,乐安公主一向不收外男的东西,若是她知晓了是沈郎君做的,兴许便不会接受,我们也难知还有这个法子了。”
“是呢。”
二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见了赵月柔,又同她问好,将柳枝的事一并分享予她。
赵月柔柔柔笑着道谢,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简陋的玩物,她才瞧不上,不过……
赵玉婧与赵熠她惹不得,难道还怕一个来路不明的伴读?
*
“阿姊,我今日便不同你一道赏花了,待晚些时候再来寻你用膳。”
赵熠向赵玉婧说了他要去同人跑马的事。
“去罢。”
赵熠同赵玉婧告辞后径直来了马厩。
宫人将马牵出来,沈行留意到他的那匹马,马嘴边的毛发上有水珠,而赵熠的马则干干净净。
“方才喂水了?”沈行问宫人。
“是。”宫人回道,“公子的马草料吃得多,以防待会儿马渴得快扫公子的兴,便先喂了些水。”
沈行颔首,不再说什么。
二人来到约好的地方,其余人已在此等候,待人齐了便高高扬鞭在这片平缓的草地上驰骋。
个个都是正值年少的儿郎,朝气蓬勃,奔腾于草地上意气轩昂,好不快意潇洒。
沈行有多年未骑马,因着这次围猎需陪伴赵熠左右才重新握起缰绳,经过这些天的训练,他自认熟悉了些,像这般简单的驰逐不成问题。
分配给他的这匹马不算温顺,沈行驯服了有一段时日才得以随心驾驭。
可这才未跑多久,这马便隐隐有失控迹象,不断从鼻腔哼出重气,几次要将他甩下马。
在马即将撞上前方的人马时,沈行猛一攥住缰绳,双臂绷紧,鞍下马发出一声长鸣,前蹄高高扬起。
可马只是停了一瞬,又狂躁地想冲上前。
此地人多未免有人受伤,沈行只好御马朝向别处。
*
赵玉婧与其他女郎寻了一片山花烂漫的花丛,玩了一阵子蝴蝶,便觉得有些乏了,初时觉得这绑上花瓣的柳枝新鲜有趣,但拿在手上这么久,已不如方才起劲儿。
她将柳条递给宫人,又寻了一处僻静地喝水。
此地偏离营帐,静谧祥和,更不会有什么自讨没趣的人来烦她。
吹了一会儿的凉风,她又想起那张清隽面孔。
仿若上苍听到了她的心声,几乎是下一瞬,她看见沈行从她眼前,策马疾驰而过。
那人影快到几乎看不清,但赵玉婧已熟悉沈行的身形,以及他今日的衣着。
“沈郎君。”
她喊了一声,但那人显然听不到。
他骑得那样快,兴许能听见的只有耳边的风声了。
赵玉婧纳闷,昨日沈行骑马尚只能晃晃荡荡地追在后头,怎过了一日便如此突飞猛进。
然而待她仔细看,便发现不像是沈行策马,他并未扬鞭,双手一直攥紧缰绳,更像是被马带着跑。
察觉不妙,赵玉婧就近找来一匹马,顾不得通知旁人,独自追上去。
*
沈行不知这马何故发狂,只知绝不能任由它失控。营地里多是王公贵族,任何一人受伤都会大事不妙。
他只能由着这匹失控的马带着他乱奔,远离营地。
马足发了疯似的狂奔,山路不平,时不时有些坑洼,颠颠荡荡,马背上的人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
这样混乱的场面,熟悉的震摇,使得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昔年回忆如同阴暗的潮水袭来,瞬间将人窒息地笼罩,逼得人眼前阵阵发黑。
惊恐的尖叫声,刀剑刺入的皮肉开裂声,以及目之所及俱是一片片腥红,最后是归于沉寂的黑暗。
沈行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就在马即将撞一棵粗壮的树干前一瞬,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姓,使得他意志清明些许,用力猛拽才躲开那棵树干。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又传来一声清脆又坚定的,他的名姓。
沈行。
他回头望去,竟在此处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玉婧出现在此处,这比幻听还令沈行惊愕。
“公主为何在此?”
他不知赵玉婧能否听见,只能用力朝后喊。
马鞭快而重地一下一下落在马身上,这恐怕是赵玉婧迄今为止骑得最快的一次,她不禁懊悔方才来得匆忙,不寻一匹好一些的马。若是她平日善用的红玉,她便不必赶得如此吃力了。
鞭落了数十下,她才靠近了沈行些许。
不必问也知,并非沈行不想停下,而是停不下。
“弃马,快!”赵玉婧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喊出来。
再如此失控下去,沈行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不可。”
即便多数人都在营地,但既是春猎,便意味着整个围猎场的每个角落,都有可能有人存在,放任这匹疯马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赵玉婧的马落后了一些,但为了追赶沈行同样是迅疾无比,快到无心去理会一些从她头顶擦过的树枝。
沈行看得皱起眉:“公主殿下不必管我,赶快回去。”
赵玉婧这时无比恼恨沈行的不听话,竟能如此固执。
“你快下来,我会派人来制止这匹马。”
“微臣会想办法,殿下赶快回去。”
两人一来一往,谁也不愿听谁的。
赵玉婧少有动怒的时候,沈行一连违抗她的命令,她声音也带上恼意。
“沈行,你胆敢违抗本宫的命令?”
沈行并不惧,甚至还能在这时记得谦卑:“殿下饶恕,待事情结束微臣自去请罪。”
“沈行!”
这期间沈行的马数次险些撞上树干或者石坡,好在危急关头被沈行躲过,但若是失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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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玉婧再一次想要发怒时,她听见沈行问她。
“殿下可知附近何处有溪流?”
电光火石间,赵玉婧明白沈行想做什么,高声道:“往东!”
实则她已不知两人身处何处,但小溪是在最东边,一直往东总能抵达。
沈行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让失控的马朝调转方向,向他想要的地方去。
赵玉婧随手牵来的马并非良种,又经她这么一折腾早没了气力,速度逐渐慢下来,离沈行的距离越来越远。
沈行再次朝后看去,赵玉婧离他远得只能看见个模糊影子,但仍是能辨认出她在向他追来。
沈行一时恍惚,不知赵玉婧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好在没多久后他便听见流水的潺潺声,穿过最后一片树荫,看见了他想要的溪流。
马早已失控不辨安危,直直朝着小溪冲去,在摔落溪流那刻,沈行护住脑袋跳下马。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袖子后背的衣料俱被地上沙石磨破,手肘被擦出血点。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充斥脑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耳边只能听得嗡嗡声,几欲使人发狂。
想起改变他命途的那一日,也是如此刻一般从高处摔落,沈行再支撑不住,撑跪在地上干呕。
可他的胃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吐出一些苦水。
赵玉婧赶过来时,只见沈行撑坐着,双眼死死闭紧,似乎在微微发抖。
他身上的衣袍变得破破烂烂,好几处都被磨出了个口子,能看得见里衣。身上亦是沾了许多枯叶草屑,连他的脸颊,都黏上几许凌乱的发丝。
他睁开眼看过来,眼底有水意,双目赤红。
他似乎还陷在混乱状态中,周身充斥一种随时可能奋起攻击的防备,眼神尚残留方才牵制马时的狠厉。
这样的沈行令赵玉婧陌生,她愣了一瞬,认为沈行还在惊慌中不能回过神,于是唤他几声。
沈行听到声音,思绪意志恢复清醒,锋锐的眼神重新变得温顺,用那一贯清和的声音回应了她一声。
“沈行,你如何?”赵玉婧问。
赵玉婧说出口又认为这话白问。
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像他这般不善骑马的人突然被疯马带跑几里地,任谁都要惊魂未定的。
“微臣无事。”
沈行站起,先是对赵玉婧行了一礼,才去拍掉自己身上的尘土草屑。
他惊觉自己的衣袍变得破烂不堪,羞忏道:“让殿下见笑了。”
想到方才沈行接连违抗她的命令,赵玉婧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沈郎君好本事,本宫的话都不听,我哪儿敢笑话你。”
沈行垂首作揖,轻声道:“回去之后微臣任凭殿下处置。”
瞧见他手臂上的斑斑血痕,赵玉婧决定先不与他计较。
“你先随我回去,我会禀明父皇方才之事,让人彻查清楚。”
若是有人如薛璠一般对沈行怀恨在心,想借机陷害他尚好说,但若是这营中有刺客,想借这匹马生乱……
无论如何,先回去要紧,再派人来将马带回去调查。
方才那匹失控的马,许是摔入溪中令它冷静下来,挣扎片刻便不动了,埋头在那喝水。
赵玉婧看了眼躺在水流中的马,又看了眼那匹正在低头吃草的马。
眼下是只剩一匹马能用了。
可他们有两个人。
沈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轻声道:“有劳殿下先回去,再派人——”
“沈行,你我同骑一马回去。”
赵玉婧的语气不容拒绝。
10. 第十章
第十章
他们方才都不知跑了多少里路,这一来一回的要耽误不少时辰,最快的方法便是两人一起回去。
然……
沈行失惊,忙道:“这不合适,殿下。”
“何处不合适?”赵玉婧瞥一眼他还在渗血珠的手臂,“你受了伤,要尽快找医师治疗。”
“这点小伤不要紧。”沈行只随意扫一眼手臂,略一沉吟,又道:“不若殿下骑马在前,微臣在后步行跟随。”
如此,也好过二人同乘一马。
赵玉婧皱起眉,只觉沈行此刻真是不听话极了。
一刹那间,她想到方才沈行从马背摔下,何况他本来便不通策马,如此一来难免心里更加害怕。
“你莫不是对骑马生惧了?”赵玉婧问。
沈行微愣。
倒是未料到赵玉婧会这样揣测。
不过,若是能让她放弃二人共乘一马的念头……
沈行微微抿唇,默认。
赵玉婧恍然,是她方才思虑不周。
她走过去将还在嚼草的马牵到沈行面前,轻笑道:“你放心,你只需坐稳,由本公主在前头驱马,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熟料她话方落,沈行几乎算得上是大惊失色。
“使不得,殿下。”
见沈行如此抗拒,赵玉婧微挑的眼尾将他上下扫量,幽幽叹道:“如此沈郎君都不满意,看来是对本宫有意见。”
见赵玉婧誓不罢休的态度,沈行无奈只能妥协。
赵玉婧踩上马镫,轻巧上马,朝沈行伸出手:“可上得来?”
沈行认为自己不至于弱不禁风至此,但见赵玉婧神色认真,受了她的好意。
“多谢殿下。”
随手牵来的这匹马不算很高大,容纳一人绰绰有余,但两人难免有些挤。
赵玉婧倒是并无多大感受,她侧目朝后看一眼,却见沈行的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骑马若无物可借力,很容易摔下去。
她提醒道:“沈郎君可以将手放我身上。”
沈行迟疑片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腰身,一触即收。
此举未免太过逾矩。
赵玉婧又催一声。
犹豫片刻,沈行将手握成拳,轻轻搭在她肩膀。
“失礼了。”
感受到自己肩上微不可查的力道,赵玉婧无奈道:“沈行,我的腰是长了荆棘,你怕刺手?”
“你可以抱住我。”赵玉婧直言,免得沈行又找什么借口。
再推辞便真的要惹她恼火,沈行依言照做,手臂环住她的腰身。
他将腰板挺得笔直,胸膛离远她的后背,手臂亦是虚虚环着,避免触碰。
可当鞍下马跑起来,一切都成徒劳。
每一次颠簸都让他们身体相撞,他们挨得越来越近,近到他紧贴她的后背,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他为了不被甩下马,只能抱紧眼前人。
手臂环着的触感是温热的,女子的衣料比男子的要柔软得多,兴许柔软的不止是衣料。
沈行顿觉煎熬,未免再胡思乱想,闭眼冥思,默默祈祷快些回去。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赵玉婧微弯的唇角不曾下去过。
来时场面过于混乱,路又绕又杂,赵玉婧只一昧跟着沈行,并不认路,跑了一阵,便发觉自己记不得回去的路了。
速度慢下来,沈行睁开眼。
他开口询问,说了两遍赵玉婧才听见他的声音。
赵玉婧如实告知,沈行了然,给她指路。
风太大,为了能让赵玉婧听清他的话,他不得不伏低靠近,几乎是在她耳边开口。
若是此时赵玉婧回头,两人脸颊便会挨蹭。
沈行无法再闭眼逃避,只能清醒地感受两人身体的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座营帐冒出来。
营帐人多眼杂,两人一同出现总归不妥。
赵玉婧道:“还剩一段路,只能请沈郎君下来走回去。”
私下逗弄沈行是一回事,人前两人尚需保持距离。
沈行下了马,垂首作揖,同赵玉婧道谢。
“多亏殿下相助,方能化险为夷。”
等不到回应,沈行抬起头,赵玉婧正好向他伸出一只手。
而后,那只手轻轻触摸了下他的头顶,转瞬即逝,再看去,赵玉婧指尖多了一片枯叶。
微风轻而易举卷走那片枯叶,赵玉婧笑盈盈的嗓音传来。
“沈郎君真想谢,得拿出诚意来才行,这样口头说说的,谁还不会了。”
沈行又道:“殿下想要微臣如何报答?”
见他脸色赧红,赵玉婧心满意足。
“郎君该自己想。太子兴许在寻你,你先去找他罢。”
语毕,赵玉婧策马先行。
直待赵玉婧背影消失,沈行才离开原地。
他回头去看方才被风吹走的那片枯叶,已不知落到何处。
*
赵玉婧不欲惊动皇帝,待自己先调查清楚,若是与沈行有怨的人下的手,她自己便可解决。
若真是刺客,再禀明皇帝,由他定夺。
她才刚派人去调查,事情便有了结果,顺利得出人意料。
马厩的人招认,是赵月柔身边的宫人收买他们,让他们往沈行的马喝的水里下药,至于那药效用,他们并不清楚。
他们不敢得罪三公主,加之那匹马并不名贵,若真出了事也不打紧。
马的主人是沈行,自然不能与三公主比。
赵玉婧得知真相后异常纳闷。
与赵月柔有仇怨的人是她,赵月柔为何是找沈行报复?
总不可能是知晓她的打算……
于是赵玉婧去寻赵月柔问清楚。
赵月柔见事情败露并不慌张。
“他不过是个不知哪来的冒领了沈府二公子的身份,我捉弄捉弄他又如何?难不成皇姊要为了个外人与我闹得难看?”
“捉弄?你倒说得轻巧,若今日那匹疯马是在营帐里生乱,你认为父皇可能饶了你吗?”
“皇姊真是说笑。”赵月柔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觉得无趣,打发打发时辰罢了,再说,这不什么都没发生。”
见赵月柔不思悔改,赵玉婧不打算再同她废话。
“既你认为此事无关紧要,那想必我去同父皇禀明也不打紧。”赵玉婧侧目瞥她一眼,“你自去与父皇解释罢。”
“此、此等小事,何必要惊动父皇。”赵月柔这才意识到不妙,“即便此事是我有错,那也是因为你而起。”
总算说到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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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婧冷笑:“是你下毒,并非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谁让他要做那个什么蝴蝶引子。”说到此处,赵月柔脸上都带了嫌恶。
那样简陋的小东西,谁会喜欢。
“蝴蝶引子是沈行做的?”
赵玉婧面上难掩意外。
“原来你不知啊。”赵月柔冷笑,她尚记恨赵玉婧用箭矢对准她的事,此时也顾不得表面平和,几乎是刻薄地道,“早知我便不费那么大功夫下毒,当时就该拆穿,也免得你能心安理得地拿着那柳枝高兴那么久。”
赵月柔清楚,赵玉婧不收外男的礼的原因。
几年前,有公子向赵玉婧献媚,送了她一盒难觅的香料,那香味正是赵玉婧喜爱的,熟知那香料混有迷香,佩戴半个时辰才会起效,送香之人趁赵玉婧昏迷时将她掳走,好在卫凌发现得早,及时追上去,才将赵玉婧寻回。
此事鲜少人知,连赵熠都不清楚,赵月柔还是无意中听见她父皇同母妃提起一句,方才知晓内情。
自那之后,赵玉婧再不敢轻易收旁人的东西,尤其是一些心怀不轨的男子。
可此刻……
为何赵玉婧已经知晓了柳条出自沈行之手,面上除了惊讶,并无厌弃?
许是因为那东西由赵熠转赠。
赵月柔更加恼恨自己早晨不说出来。
赵玉婧神色恢复平静,太阳热烈,她的声音又清又冷。
“你该庆幸无事发生,否则你此刻已被父皇问罪。我依旧会如实禀明父皇,至于父皇是否要罚你,由他决定。”
而后赵玉婧离开,留赵月柔一人在原地气得跺脚。
*
原来蝴蝶引是沈行做的。
并且赵月柔并非发现她对沈行的心思。
否则以赵月柔的性子,势必要将事情捅得人尽皆知。
赵玉婧豁然开朗,回到营帐,瞧见那支被收起来的柳条,越看越顺眼。
吃过几口糕点,赵玉婧去见惠德帝,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期间难免添油加醋几句。
惠德帝大怒,先是关心赵玉婧是否受伤,再让她出主意如何处置赵月柔。
“三妹此番任性固有错,然她年纪尚轻,难免不知轻重。不若让她回宫后禁闭抄书,反思反省。”
此事到底未酿成大祸,再者,在惠德帝心中,沈行不如赵月柔要紧,赵玉婧清楚不可能惩罚太过,只能中规中矩地让赵月柔长长记性。
“便依婧儿之言。”惠德帝应下,不过是即刻让人送赵月柔回宫。
“沈行那处父皇会派人去安抚,父皇还想请婧儿将此事保密,否则传出去,外人该怪父皇管教不严了,这让父皇颜面何存。”惠德帝长长叹息一声。
赵玉婧愠道:“若有人敢说父皇半句不是,婧儿饶不了他。”
惠德帝抚掌大笑,而后他让人将烤好的鹿肉端来同赵玉婧一起享用。
从皇帝的营帐离开,赵玉婧去找赵熠。
不出意外,她应当也能见到沈行。
日暮西下,营地陆陆续续生起火,随处可听见谈笑声。
走到赵熠营帐前,赵玉婧蓦然想起一事。
她该如何同沈行解释,赵月柔害他,是因为受她牵连呢?
若沈行知了是因她才被迁怒,还会感激她吗?
11.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来到赵熠营帐,只赵熠一人出来,并未看见沈行。
“阿姊,你寻我何事?”
“我刚从父皇那儿过来,给你带了些炙鹿肉。”赵玉婧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他身后营帐,说道,“你可与你的好友们一同享用。”
赵熠叹道:“林赋他们刚吃完烤鱼,想来是吃不下鹿肉。还有沈行,分明早晨我们一同去跑马,后来他不知哪儿去了,午后才回来。我见他神色疲乏,掌心还有伤,便让他先去歇息。”
赵玉婧讶异道:“沈郎君怎会受伤?”
“只说摔了一跤。”赵熠沉思,猜测道,“沈行几日前才开始练习的骑马,想来骑术尚未熟练,这才会摔下来。”
“怪我,明知他不擅,还要他陪同。”
赵玉婧宽慰道:“非你之过,凡事都有意外,你别往心里去。”
实则赵熠很纳闷。
沈行是在何处摔跤,能摔得两个时辰见不到人。
不过既然他不愿说,赵熠便不好问太过。
他又问赵玉婧:“对了,我午后四处寻阿姊不得,阿姊是去哪儿了?”
“我……同旁人去摘花了,离营帐有些远。”
二人又聊几句,约好明日一起去游玩后,赵玉婧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赵玉婧想不通,沈行为何不告诉赵熠实情。
今夜见不到他,需得另找机会告知他马癫狂的原因。
还有他的伤势……
然无赵熠在场,两人单独见面并不合适。
*
赵月柔被暗中送回皇宫的事,基本无人知晓。至于溪流中的那匹马,也由侍卫秘密带回来。之后马被单独圈养,无法再骑。
经过这些天的狩猎,众人无不收获满满,脸上洋溢喜悦,常春苑一派和乐轻松。
次日,天朗气清,赵玉婧与几位贵女围坐闲聊。
她们谈起此次见到的新鲜物事,以及夸赞哪位女郎的衣裙漂亮,还有哪家郎君身姿矫健。
正在此时,卫凌操练完兵士从她们面前经过,走路带风,英姿飒爽,自然而然成为讨论的对象。
“卫公子不久前才刚打了胜仗,待他入仕,累累军功,该是要扶摇直上了。”
“是啊,据闻卫公子尚未婚配,也不知会同什么样的女郎结亲。”
谈及此,有人问赵玉婧:“公主殿下,您与卫公子最熟悉,可知他属意何样的女子?”
赵玉婧不经意地瞥了眼与她隔了一人的李知鸢,方才卫凌经过时,其余人都看过去,唯有李知鸢不为所动。
“不清楚。”赵玉婧摇头,笑道,“表哥不曾与我谈论过这种事。”
卫凌十三岁起便跟着定远侯征战沙场,年少成名,在青阳城几乎无人不知他的战绩,家中有适龄女郎的,都在暗中打探侯府的意向,但并未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一女郎迎面朝卫凌走去,手中捧着刚摘下不久的花,羞怯地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卫凌面露为难。
等面前的女子表述完,他才立掌挡在身前,同那她摇了摇头,女子立刻红着眼眶跑掉。
赵玉婧目光扫过去,李知鸢云淡风轻地同身边的人交谈,看也不看那处一眼,对周遭事漠不关心。
“卫凌表兄。”突然,赵玉婧喊了一声,直将要离开的卫凌喊停,同他打招呼。
卫凌看过来,很快看清围坐在那儿的几人的脸。他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顿了顿,才回应赵玉婧的问候。
他迟疑着想要过来,这边已有人起身。
“诸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李知鸢柔柔笑着同众人道别。
最终卫凌并未过来。
有人不解地说道:“是卫公子将人家姑娘拒绝的,怎的离开的时候是他失魂落魄。”
赵玉婧面上的笑意更浓:“谁知呢。”
未过多久,赵熠等人经此路过。
走在最后头的又是沈行。
赵玉婧发现他这回的衣裳鲜亮了些。是绣有竹纹的碧青长袍,文雅风致,与他一贯的质朴黯淡截然相反。
这使得他在一众郎君中更为显眼,长身玉立,姿容出众。
已有女郎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往他身上望去。
赵熠见着赵玉婧,过来邀她:“阿姊,我们要去溪边垂钓,你可要一道去?”
赵熠又顺势邀了其他贵女,但她们已有别的行程,遂婉拒。
“好啊。”赵玉婧笑道,“听闻这里的小溪清澈见底,还能看见鱼虾。”
于是赵熠高兴领着众人出发。
他们来的地方,正好是昨日马摔下的那条溪流的下游,水势平缓,溪面宽阔,离营帐不算远。
赵熠替赵玉婧的鱼钩挂上饵料,再投入水中,赵玉婧只需坐在石块上抓着鱼竿等鱼儿上钩即可。
她的位置是唯一一个有树荫的地方,不会被日光晒到,挨着她的是赵熠,而后再是沈行。
未免吓跑鱼儿,几人并不出声,连赵熠想同沈行说话,都需得压低声。直至某刻,有人惊呼:“上钩了上钩了!好大的鱼儿!”
其余几人纷纷撇下手中鱼竿跑去帮忙,赵熠亦凑过去,一时杂乱声四起。
见他们几人挨挨凑凑的,唯有沈行纹丝不动,面容沉静地望着水面,姿态松散。
赵玉婧侧目盯着沈行的脸,笑问:“沈郎君不去瞧瞧吗?”
沈行好似这才回过神,微抬眼睫,朝那激动收杆的人看去。
他道:“兴许不是鱼。”
这样清浅的小溪,多是一些手指大小的小鱼,那样费劲且还需要人帮忙的,几乎不可能。
果不其然,最后破出水面的,是一团乌黑的水草。
赵玉婧忍不住笑出声。
围去帮忙的几人又四散开来,重新握起自己的鱼竿。
突然想到什么,赵玉婧看向沈行握杆的手:“你的手……”
“唉,看走眼了。”赵熠回来坐下,无不失望。
赵玉婧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这些人多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平时并不会去做垂钓这种枯燥无味的事,只有像这般出来游玩,才会这个闲情雅致。
不知待了多久,也才钓到几条未及手掌大的小鱼,众人已经耗尽耐心,决定回去。
赵玉婧手撑着脸颊,朝着赵熠的方向。
“见过白日的蝴蝶,若是也能看看夜晚的流萤便好了。”
蝴蝶……
闻言,沈行看过去,视线却恰好与赵玉婧在半空撞上。
她的目光不躲不避,见他看过来,笑容更加明亮。
沈行立刻垂下眼。
赵玉婧道:“我见书上说,流萤多生长在潮湿之处,此地有溪水有草丛,正符合书上所讲。”
“流萤?此地夜晚会有流萤吗?”赵熠一边收拾器具一边疑惑地回道,“前几夜倒是未在营帐附近见到。”
赵玉婧似是见赵熠不知,只能转而问沈行:“沈郎君认为呢?”
直觉告诉沈行,他应该装作不知,不可去接她的话。
“兴许。”他最终说道,“只是近来天不够暖,未必会出现。”
赵玉婧这才想起书中还写了这一段似的,恍然道:“还是沈郎君博学。”
沈行却想,这与博学无关。
只要在山间村野连着呆上几年,便会摸清这些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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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过这是生长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中的公主所不知的,于是他未多言。
又听得赵玉婧感叹:“真想来亲眼瞧一瞧。”
沈行并未接话。
赵熠瞧他阿姊这向往的模样,提议道:“不若我们今夜来此瞧瞧是否真有流萤?”
“你怕是来不了了。”赵玉婧提醒,“父皇可说了,今夜要考察你的课业。”
赵熠顿时变得苦大仇深。
回到营地,众人分开要回自己营帐,赵玉婧经过沈行身侧,用只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
“郎君今夜可别忘了。”
未及沈行回应,赵玉婧已走远。
*
今夜无月,漫天繁星璀璨,似玉石碎落夜空,溪水潺潺流淌,不时能听见一二声鸟雀在巢穴里的低啾。
沈行立在溪边,静默不动,若夜空再暗一些,简直瞧不见这里有个人。
不多时,传来沙石被踩动的细碎声响。
“这不是沈郎君么。”
赵玉婧讶异的声音打破静谧夜色。
“拜见公主殿下。”沈行回过身行礼。
“此处无外人,无需这些虚礼。”
沈行是只身一人前来,赵玉婧却是带了侍女。
她与侍女对过一眼,侍女退至一旁望风。
赵玉婧在离沈行几步之远停下,红唇缓缓弯起:“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沈行一时未应。
若说白日她的那番话,他尚能装作听不懂,但最后一句,便是直白的提醒。
他若真不来,恐要惹她恼。
她说得那样隐晦,想来是二人见面之事不能为人所知。
包括太子。
“不知殿下找微臣是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昨日的事。”赵玉婧直言,“你的马是被三公主下了药致使癫狂。我让父皇责罚了她,父皇已经命人送她回宫禁足。”
赵玉婧视线一直盯着沈行,想从中看出沈行想法。然沈行反应很平淡,只“嗯”了一声,豪不在意,似乎事情过去便事不关己了一般。
“你便不好奇三公主为何要害你?”
沈行从善如流:“三公主为何要害我。”
“她见你逆来顺受的,便想欺负你。”
赵玉婧故意作出个恶狠狠的表情来吓唬沈行,但她眉眼干净并无恶意,嘴角的笑藏得拙劣,这模样只会让人觉得俏皮。
这样的理由一听便知是敷衍。
沈行配合道:“原来如此。”
沈行的反应令赵玉婧失望。
但他不追问,赵玉婧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免得沈行知晓了是受她牵连,记恨上她。
实则赵玉婧说的这些,昨夜惠德帝已派人来和沈行讲过。
不过并未这般细致,只说了三公主年少不知事,同他开玩笑过分了些,让沈行不必介怀,又道已惩罚了三公主。
不过让沈行意外的是,原来是赵玉婧要求,三公主才会被责罚。
不过他与三公主并无仇怨,三公主不该无缘无故生事,反倒是听过三公主与赵玉婧不和的消息……
“你的伤可有找医师看过?”她眼神往沈行手臂上一点。
“无碍。”似觉自己回应得冷漠,沈行又道,“只是擦伤,微臣已自行处理过。”
赵玉婧蹙眉,不大赞许。
自己处理哪比得上医师细致。
不过她亦不懂处理伤口,未再多言。
一时无人开口,周遭复又变得静谧。
“殿下,该回去了。”
“急什么。”赵玉婧似笑非笑,目光别有深意,“今夜我为流萤而来,焉能无功而返。”
12.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今夜风不大,不算冷寒,但也说不上暖和,看不见丝毫飞虫踪迹。
赵玉婧转身望向水面,敛了笑,声音是清冷的:“你为何不告诉太子昨日之事?”
若赵熠知晓,以他待沈行的关切态度,不会任由沈行被人欺辱。
沈行大可寻求赵熠的庇护。
“微臣不愿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赵熠是储君,一言一行皆受人瞩目,若因他与人起冲突,非沈行所愿。
不过,这种局面是暂时的,不会持续太久。
沈行垂下眼,长长眼睫覆盖眸中情绪。
“太子不便出手的事,我可以。”
清凉的夜中,这道清晰的声音闯入沈行耳中。
沈行抬眼,惊疑自己听错。
“公主殿下……是何意?”
“倘若是我呢?我愿庇护你,沈行。”赵玉婧笑着一步一步朝沈行逼近,“我说过,你有难处可向我求助,我会帮你,让那些欺辱你的人都得到教训,再不敢轻视你。”
她的嗓音比夜色还轻柔,上扬的眼尾犹如一把细小的钩子抛向猎物,眸光潋滟,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沈行一时分辨不出赵玉婧这番话是客套,还是对他的试探。
他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赵玉婧是青睐自己。
赵玉婧近来待他的亲近,他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不知她的目的。
赵玉婧已走到沈行面前,微微仰头看他。
沈行高于她,但赵玉婧尊贵的气势与生俱来,在他面前反而更能压迫人。
她弯了弯唇,问他:“沈郎君认为呢?”
沈行被逼得想要后退,然身后便是溪流,退无可退。
而身前的赵玉婧寸步不让。
良久,他才问:“殿下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理由?
赵玉婧自然不可能将她的真实意图和盘托出。
沈行瞧着谦逊有礼,实则待人疏离,是个难以接近的。
若她说出实话,势必会更难达到目的。
“自然是因为我欣赏沈郎君,不愿看你被人欺负。”赵玉婧毫不迟疑说出这话,似乎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她用双手去牵起沈行的右手。
在赵玉婧手伸过来那刻,沈行指尖动了动,下意识想躲开,但竭力忍住,且看她要做什么。
那只手被赵玉婧捧在手心,仿佛失去知觉,不受他掌控。
可若说失去知觉,偏偏又能感受到赵玉婧掌心的柔软微凉。
赵玉婧将他手掌抚平,连蜷曲的指节都被她掰直。
沈行的手掌很宽大,指根还有薄薄的茧子,非是养尊处优的手,但一瞧便知很有力气。
她纤细莹白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摩挲,甚至还好奇地去挑逗他的薄茧,痒得人心发麻。
沈行几乎想不管不顾地抽回手。“殿下……”
赵玉婧玩了会儿沈行的手,才将一小瓷瓶放在他手中,再合拢指节。
“沈郎君不必紧张。”瞧沈行怔愣的模样,赵玉婧轻笑,解释道,“这是从御医那要来的治疗外伤的药粉,我今夜寻你来,便是为了将它拿给你。”
手中的药瓶变得烫手,烫得沈行指尖再度蜷缩。
那些伤不久便会愈合,根本无需药粉。
沈行想拒绝,但直觉无论他说什么,赵玉婧都能拿话来堵他,干脆作罢。
“沈郎君脸这样红,是以为我想做什么?”
沈行别过脸,干硬道:“还请公主殿下勿要捉弄沈某。”
换来赵玉婧的愉快笑声。
今夜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何况此处潮湿,赵玉婧并不想久待。
两人一同回去不合适,赵玉婧打算自己先离开,而就在她走出几步之远后,沈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赵玉婧回过身,沈行清凌凌的眼凝视她,语调沉静。
“殿下究竟想做什么?不妨告诉微臣实情。若微臣帮得上,定竭力相助。”
沈行并不相信方才赵玉婧那番话。
更确切来说,赵玉婧并未将实情全部告知。
赵玉婧突然有些恼恨沈行的敏锐,分明只需将她方才的话当真、接受今后发生的事即可。
于他有利无害。
偏偏他这样执着。
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要我如何做,沈郎君才会相信呢?你要帮扶太子,本宫对你关照些是理所当然的。”
说完这句,未免沈行再追问使得她露出破绽,赵玉婧立刻带着侍女匆匆离开。
沈行留在原地,直至赵玉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比起她最开始的说辞,赵玉婧说的最后一句,似乎更为可信。
*
此次春猎持续将近一整月,待到四月下旬众人才离开常春苑。
那夜虽未见到流萤,不过临近离开最后几夜,赵玉婧在营地都能见到零星几只莹虫。
她命侍卫捉来,放到光下一看,顿时失去兴趣。
流萤远远瞧着欣赏便可,谁知拿到眼前竟是一只可怕的虫子,她看了一眼便嫌弃地让人拿远。
只是那夜溪边见面之后,她鲜少再遇到沈行,起初以为是沈行听了她的心迹之后躲着不肯见她,后来听赵熠提起,才知是沈行家中有事,他已离开围猎场。
许多人都将春猎当做游玩,待回青阳城,各自忙碌起来,尤其是那些准备秋闱的学子,更加勤奋刻苦。
赵熠要学的东西丝毫不比旁人少,而皇帝与皇后又对他严加管教,使得赵熠近来连与友人们谈话,都只能谈一些诗词史记。
赵熠已习惯了赵玉婧在静心阁陪伴自己念书,但赵玉婧有时来得勤一些,有时又两三日不来一次,令人捉摸不准。
他担心这是皇后的计策,因此不敢掉以轻心,有时连想同人出去玩乐,都要先问过赵玉婧。
晌午的日光穿过窗扉,恰好落在靠近墙边的书案上,给原本冰冷的书案增添几许暖意。
“阿姊,我写得手好酸。”
静谧的屋内,蓦地响起赵熠的抱怨声。
他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哀叹一声后趴伏到案上。
缓了缓,赵熠从胳膊里抬起脸,目露期许:“阿姊,明日我想去林赋府上拜访,同他们探讨学识,你认为如何?”
“你若想去便去,与我说做什么?”赵玉婧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话本,连头都懒得抬。
自然是担心皇后认为他不务正业,但若赵玉婧一同去,见证他真的只是见见友人,再与人聊几句,那么他便可安心些,免得回头他母后以为他沉迷玩乐。
赵玉婧不知赵熠心思,见他无精打采,宽慰道:“你将沈太傅交代你的课业都已完成,你去林府不会有人说什么。”
“阿姊,你要一同去么?”赵熠道,“据闻林府的后院种了一片牡丹花田,正是开的最艳的时候,阿姊最喜欢牡丹花了,不去看看?”
“不必了。”
赵玉婧想看牡丹花,皇宫御花园亦有,林府如何比得上。
赵熠还想再劝说什么,赵玉婧放下手中书。
“你是与你友人相聚,然我与他们并不相熟,我去做什么?”
眼见劝说无望,在赵熠打算放弃之时,听得赵玉婧又道:“不过见见并无坏事。除了林赋,还有张……”
赵玉婧苦思,“都有谁来着?”
“张川!”赵熠见到希望,立刻坐正,高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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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沈行都一同去呢,我可是好一阵没见着他了。沈行阿姊总该认识罢?”
“沈府的二公子。”赵玉婧颔首,平静道,“见过几面。”
赵熠无需赵玉婧对他的这些友人多熟稔,只要能陪他一起去林府便可。
“既如此,明日阿姊便陪我一同去罢。”
赵玉婧总算应下:“那便一道去罢。”
*
林氏世代为官,拥有百年根基,其府邸辉煌气派,随处雕梁画栋,阶梯俱由白玉石堆砌,各小径石路都栽有花草。
林赋有一年龄与赵玉婧相仿的长姊,但赵玉婧与其并不相熟,甚少往来,这回同赵熠上门拜访,赵熠去同那些郎君叙旧,赵玉婧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由林情霜招待她。
两方人隔得不远,能看清彼此,但赵玉婧并未从其中看到那张她想看见的面孔。
不由失望。
那方,林赋身为主家正好问起。
“为何还不见沈行来?”
赵熠看重沈行,加之那日在定远侯府有赵玉婧对沈行的维护,这几人逐渐放下对沈行的偏见。
家世又如何,沈行确有真才实学,又谦逊温雅,不论利益,与沈行来往并不吃亏。
“说起来,薛兄也还没到。不应该啊,他不是离得更近吗?早晨我还看见他在我后头不远,这早该到了。”
而他们口中这两人,实则已经在林府,并且遇上。
*
玉石阶梯上,沈行才踏上两槛,一片阴影自头顶落下,挡住他的去路。
薛璠双臂抱在身前,冷笑讥讽:“沈行,你哪来的胆子敢来林府?快滚回去。”
沈行不欲与薛璠起争执,欲绕过薛璠赴约,但无论他朝左朝右,薛璠也跟着左右移动,将沈行逼到阶梯边缘,几乎挨紧边上摆放的花坛。
“上回你诓我你不会策马,那围猎场上的人又是谁?”
薛璠恨得牙痒,沈行竟敢糊弄他,还在狩猎中出风头。
他也在围猎场,目睹沈行在马背上游刃有余的模样,既如此,沈行在宫门前说不会驱车便是欺骗他的。
薛璠最恨被人戏耍。
已经耽搁时辰,沈行叹道:“薛公子,我还有事,你若有什么话想说还请快一些。”
沈行云淡风轻的模样再一次惹恼薛璠。
“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沈府二公子,就是个村野乡间来的,上不得台面的竖子罢。”薛璠讥诮道,“真正的沈二公子还真是可怜,死了父母不说,还要被你这样的人占去身份,当真是死不瞑目。”
沈行脸色沉下去,语气不再温和:“薛公子,慎言。”
见到沈行被激怒,薛璠顿感痛快,他下石阶,朝沈行走来。
“我偏要说,你能——”
蓦地一声惨叫,薛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仅剩靴尖抵在石阶边缘,整个人呈倾斜之态,极其不稳,欲坠不坠,若非沈行拉着他手腕,他早已摔下台阶。
薛璠惊恐地瞪大眼,他并不感激沈行伸出援手,因为方才下来那瞬,他清清楚楚瞧见,是沈行勾住边上花坛伸出的枝桠,才害得他绊倒!
并且沈行的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寸薛璠便可借力脱困,少一分便会就此摔落石阶。此时此刻,他全靠沈行抓住他手腕才得以稳住身形,是否安然无恙全掌控在沈行手中。
“沈行,你、你快扶我起来!”
薛璠怒不可遏。
“薛公子,还请你今后谨言慎行,莫要再说些招人不快的话。”
沈行居高临下,依旧是方才姿态。
“你还敢跟我谈条件?你可知我爹是谁!”
“不知。”沈行指尖稍用力,薛璠疼得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