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民》 第四十四章 催粮事件(2) 朱恩铸气急,“就凭我管着你爹。” 姚知春仍然嚣张,“你管我爹?你管我都管不了。我爹就是县粮食局的副书记姚顺德,分管人事。这次公粮征收结束,我就调到县局办公室做主任。我爹管着全县的粮食,不但管着全县的公粮,还管着你的口粮,不想卖米给你,就不卖,你吃空气。” 朱恩铸气得想直接扇他两个耳光,可还是忍住了。 “就凭我是县委书记,从明天起,你爹也不再是副书记。而且,你们父子都必须接受调查。以征收公粮为名,侮辱群众,殴打记者,抢夺和砸烂记者的专业工具,我现在就可以抓你。” 姚知春开始有些慌了,“我不管,这是乡上的决定。要抓,你有本事从乡上抓起。” 朱恩铸的眼里升起了怒火,“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不应该叫姚知春,因为,你根本就不知春。” 姚知春的嚣张变成了试探,“你真是县委书记?那你应该去管乡上那些人物,我这些事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恩铸质问,“你不是说公粮是大事吗?怎么又变成小事了呢?” 姚知春厚颜无耻地狡辩,“在我这里当然是大事,我是管粮食的。如果你是县委书记,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呢?” 朱恩铸提高了嗓门,“那我告诉你,粮食在我这里,也是大事,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朱恩铸不再搭理姚知春,命令张文银,“去,马上,叫曾志辉和赵祖平给我滚到这里来,现在他们的问题,不是免职那样简单了,必须接受组织调查。” 张文银接到命令,小跑着往乡政府跑去。 朱恩铸清了清嗓子,“乡亲们,我就是县委书记朱恩铸,公粮是国家政策规定,不能不交,但乡亲们遇到了困难,如何交,我们再商量。而,洛桑乡干部伤了乡亲们的感情,作为县委书记,我有失察之责。” 朱恩铸说着,恭敬地躬下了腰,“我一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乡亲看到朱恩铸的坦诚,都流下了泪。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乡亲们不都说羊拉乡搞得好吗?他就是让羊拉乡粮食翻番的干部张敬民,这次我把他带来,就是要让乡亲们明年有一个丰收年,全县都要有一个丰收年。” 群众接话,“朱书记不如帮人帮到底,把张同志留给我们算了,我们乡那些干部整不成啊,天天打牌喝酒,或者窝在城里,不干事呀。他们啥事都不干,只晓得催粮。如果我们也有丰收,咋会少得了公粮?自国家有规定,我们哪年没交呢?可他们也太侮辱人了。” 也有群众说,“我们都知道政策好,上头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农民。可政策到了他们手里就变卦了呀。他们不干事,政策再好,又有啥用呢?同样的政策,望着羊拉乡粮食翻番,我们却公粮都交不上,这啥日子啊?” 正说着,曾志辉和赵祖平跑着来了,跑得急,差不多是滚着到的。 跑到朱恩铸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书记啥时到的,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说一声,我们也好迎接,礼节不能少啊。” 朱恩铸的脸就像雷雨前的黑色天空,也就一个闪电,就下雨了,“不错,很有礼节了,而且很隆重,只是我接不住。” 朱恩铸问张文银,“你见到两位领导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你说了假话,那你和他们就是同谋。” 张文银想了想,“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打麻将。” 朱恩铸接过话,又表扬,“不错。做得很好,勤政??明。难得你们从百忙中抽时间出来接见我。” 曾志辉说道,“乡村工作嘛,压力太大,头绪太多。书记,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朱恩铸指着被捆绑的群众,“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志辉舒缓了一下情绪,“嗯,书记,是这样的,这几个人的公粮,是交了的,可他们煽动群众拒交公粮。不杀杀他们的威风,简直就是要翻天。公然对抗国家政策,不拿点颜色给他们看,简直不知铁锅是铁造的。典型的害群之马,带坏了不少群众,给我们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碍,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赵祖平也跟着说,“确实是影响极坏,如果是在古代的话,他们这样的人,直接就是抄家,……” 朱恩铸问道,“哪一条政策规定,交不上公粮,就要游街示众?是谁决定的?” 曾志辉回答,“是我们集体讨论定的。洛桑乡的情况,书记可能有所不知,都是些刁民,不用点手段,根本把他们拿不下来。” 朱恩铸看着曾志辉,“你作为组织任命的干部,我肯定地告诉你,你把群众说成刁民的表述,就是错误的,好,这是后话。我现在告诉你们,第一、你们不再是书记和乡长;第二、去将群众的绳索解开;第三、公开向群众赔礼道歉;第四就不说了,你们等候组织调查。” 朱恩铸这时才意识到,高层提出阶段性整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干部,对群众连一点基本的感情都没有,怎么能够胜任基层这些重要和繁重的工作呢? 他早就知道了洛桑乡的问题,并及时提出了干部任免的决定,可严伟明为什么就迟迟不办呢?以至于洛桑乡出现了这种严重伤害群众感情的事件? 甚至连党报记者的相机都被砸了,事情发展到这步,想隐瞒都不行了。 如果说羊拉乡醉酒事件,只是一个干部不作为的偶然事件,那么,洛桑乡现在发生的催粮事件,就是全县干部队伍中存在的深层次问题了,不解决这个问题,让张敬民这样有担当、有抱负、有理想、有信仰的人,到基层工作,那么,改革开放的贯彻和落实,必将成为一句空话。 曾志辉和赵祖平还在傻子样地站着,朱恩铸发火了,“难道你们连怎样道歉都不会吗?需要我教你们吗?” 曾志辉和赵祖平仍然站着,朱恩铸和钱小雁走到陇二妹跟前,将跪着的陇二妹扶了起来,张敬民和张文银去扶后面的人。 绳索解开,陇二妹扒一下散乱的头发,重新跪下给朱恩铸三叩大礼,拦都拦不住,“朱书记,你是好人。不是碰到你,不晓得今天会发生怎样的事。” 朱恩铸急了,抱住叩拜的陇二妹,“大妹子,我不是旧社会的老爷,你这样做,等于杀了我。”朱恩铸的眼睛潮了。 朱恩铸想起了梁上泉的话,“人民的儿女,岂能接受人民的跪拜?” 陇二妹指着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等人,痛哭流涕,“他们都不是好人,败坏了干部的名声,我不接受他们的道歉,我要到京城告他们,他们太侮辱人了,我要告死他们。” 钱小雁劝说道,“陇二姐,你去京城要的不就是一个理吗?这些人都被撤职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朱书记吗?” 第四十五章 刻不容缓 陇二妹哭着,“看朱书记就是个好人。我就是吃不下这口气,他们说我煽动群众不交公粮,就是一个借口。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他们到我家屋檐下蹲‘壁根’,我不让他们进我的屋,他们就怀恨在心。我男人没有回来,不等于我男人就死了嘛。他们仗势欺人,是想逼死我。” 事情越扯越宽,钱小雁也不知咋劝了。 其他人的绳索也被张敬民和张文银解开,朱恩铸对陇二妹说道,“大妹子,县委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再去京城不迟,好吗?” 陇二妹抹了一把眼泪,“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处理结果。” 朱恩铸又转向其他人,“乡亲们,我已经表态了,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们再到上一级组织进行申诉,好不好。” 乡亲们也用袖子抹着泪,“我们相信朱书记,决不能让这些蛀虫逍遥法外。” 这时,曾志辉和赵祖平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双跪在陇二妹他们面前。 曾志辉说道,“我们错了,向你们赔礼道歉,请你们原谅。我们只是借你们想吓吓没交公粮的群众,也就对粮管所的姚知春说,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并没有说要捆绑你们,也没有说要游街示众。可能是他听错了我们的意思,这就是一个误会。”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就是一个误会。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搞得这样子生分,又不是以后不见人了,我们都各退一步,十字留一线,日后还相见,对头不?朱书记是外乡人,三年两年的就走了,我们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抵死了,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对不?” 赵祖平的话不但是挑拨离间,而且还带有明显的威胁。 刚才还有了些希望的乡亲们,被赵祖平这一说,脸上又升起了惶恐。 朱恩铸的忍耐直接到了极限,指着赵祖平,“我还真小瞧你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威胁群众,我不敢想象你平日里如何横行乡里。我要是办不了你们,还乡亲们一个公道,我这个县委书记就不干了。” 张敬民和钱小雁也没料到,朱恩铸发起威来,是这样猛。 张文银则问钱小雁,“钱老师,你看看,是不是暴风雨来了?” 姚知春在这时‘反水’,扑通一声跪在乡亲们的面前,“各位父老乡亲,我就是一个过河的兵,拿主意的都是曾书记和赵乡长,我只不过执行他们的命令。我喝了点酒,乱了性,所以对乡亲们的态度过火了点,请乡亲们原谅,”说着,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他们,“你们要早点承认自己的错误,兴许还有一点点余地,现在晚了。” 朱恩铸向张敬民等人挥了一下手,“走,到乡上。” 见朱恩铸转身,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都站了起来,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朱恩铸走到乡政府办公室门口,见办公室内空无一人,转身对张敬民和张文银说,“把他们拦住,我有事要处理,钱记者生着病,随我进屋休息。” 朱恩铸刚坐下。就拨打了县委组织部长严伟明的电话,朱恩铸的声音冷冰冰的,俨然公事公办,平日里都称“伟明同志。” “严部长,洛桑乡干部任免咋回事?” 严伟明在电话里听出朱恩铸的态度不对劲,恭敬而又不卑不亢地回复朱恩铸。 “书记,你不是走得急嘛,我追到院子里,你已经离开了。楚天洪和邓军的工作交接需要时间,曾志辉和赵祖平忙着收公粮等事,希望谈话时间推一推。我是想找你签字后,先办了再补手续。不是没见着你嘛,这事就摆下来了。” 朱恩铸努力保持克制,“就是你的摆下来,他们以征收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 严伟明故作惊讶,“竟有这样的事情?” “我原本是想让他们平安着陆,即便不能胜任领导岗位,可以下海,也可以转到合适他们的岗位,现在看来不行了。” “书记,事情很严重吗?”严伟明试探性地问道。 “以收公粮为名,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公然威胁群众,你判断一下是否严重!” 严伟明‘哦’的一声,“这恐怕不是纪律处分的事了。书记的意思是?” “洛桑乡的干部问题不能再拖了,群众的意见相当大,既便不出现今天这档子事,他们也不可能是带领群众,走勤劳致富之路的人。特事特办,现在就通知楚天洪和邓军,马上出发,赶来洛桑乡,手续后补。” “好。我马上办。书记还有什么吩咐?” “马上下发曾志辉和赵祖平的免职通知。” “好。书记,还有指示吗?” “再就是免去县粮食局副书记姚顺德职务,等候调查。同时,让粮食局免去洛桑乡粮管所副所长姚知春职务。” 放下电话后,朱恩铸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朱恩铸在犹豫,这郝崇法的电话,打还是不打,犹豫半天,还是拿起了电话,“郝书记,我是朱恩铸,有个事情向你汇报。” 郝副书记在电话中说道,“是副书记。我们要随时提醒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 做领导的人就是这样,一句随便的话,可能隐藏无限的意思,让你无限地去猜想。就郝崇法的这话,可以理解为‘不能越位’,也可以理解为‘坚守’,也可以理解为‘个人品性’…… 朱恩铸品味着郝崇法的话,“郝书记,是这样,本来嘛我是想给江炎同志打电话,可梁上泉同志到羊拉乡的事,他对我很生气,我现在给他打电话,就是找难受。可这个事不向地委汇报,又不行,所以就打到你这里来了。” “先说事吧,我得看什么事。” “是这样,上泉同志离开,我就到了洛桑乡,这粮食的事,我不能只让羊拉乡翻番,带着张敬民过洛桑乡这边来准备搞科技推广。结果亲眼所见,洛桑乡的干部以征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这个记者是随梁上泉同志下来的,干部赵祖平还当着我的面威胁群众……” “反正嘛,就这么个事,这些干部没有一个是我提拔的,我总觉得吧,书记呀,关系复杂,千丝万缕,有点难,吃不准,就给你打了电话。” 郝崇法是出了名的‘大炮’,当即在电话中就发了火,“这还了得,这已经不是党纪处分的事情了。昨天江炎同志还召集了在家的地委委员开会,研究如何进一步贯彻落实上面提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江炎同志还特别指出,对那些严重伤害人民群众感情,破坏干群关系的人,绝不手软。” “郝书记,这个事情,我都是当事人,由我们县来处置这件事,会有失公允,书记你是地委领导,我跟你汇报,就算是给地委报告了。因为事急嘛,我没打通江炎同志的电话,才打到郝书记你这里的。郝书记,是这样吗?” 第四十六章 天下良心 “我这就去向江炎同志汇报,你打了他三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急得找到了我。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纪委的工作范畴,恐怕是‘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事了,不过,最后还得江炎同志拿主意。” 说到此处,朱恩铸情真意切,“郝书记啊,经济的发展太需要一个让人干事,大胆干事的社会环境了,像洛桑乡这种事,太影响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了,再不拿出一点手段来,怎么得了?特别是当事人陇二妹嚷嚷要去京城,被我们做工作暂时拦下来了,” “好,你做得好,是该利刃出击的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向江炎同志说的吗?” 朱恩铸补了一句,“就祝他身体好,明年,我一定弄一个大丰收,让他高兴高兴。” 钱小雁在采访本上记着什么,朱恩铸与地委的领导打电话,并不回避她,说明了对她的信任,可她还是做自己事情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也确实不在意朱恩铸说些什么,在本子上记着一些备忘的要点。 张敬民推门进来,“书记,拦不住呀,他们非得找你说说。”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让他们进来吧。” 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还有那几个跟着一起督促群众游街示众的村干部,进门就跪。 朱恩铸火了,“我让你们给乡亲们赔礼道歉的时候,你们咋不跪?你们跟我跪有什么用?起来说话,如果你们不起来,我马上离开,你们想跪多久跪多久。” 一群人站了起来,朱恩铸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支手指着面前的人,稳定了一下情绪,可话一出口,还是失控了,“你们,怎么会是一群没有脑子的东西?乡亲们是什么?是我们的堡垒和根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们到好,把他们绑了游街示众,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曾志辉小声解释,“可是,书记,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手段过了那么一点点,……” 朱恩铸提高了声音,“你给我闭嘴,需要我把群众的举报信一封一封地拿给你看吗?” 朱恩铸的手指指向赵祖平,“你赵祖平,当着我的面也敢威胁群众,可见你平日里有多嚣张。我暂且不说你们是一个干部,即便就是一个普通人,总该懂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吧?好,换个位子,你是缺粮的群众,别人来逼着你交粮,你咋办?” 赵祖平还坚持,“可有的群众确实难緾,不给点颜色,根本就拿不下来。” 朱恩铸更火了,“我问你赵祖平,你是谁的干部?你面对的是谁?组织让你来这个地方工作,就是要保这一方的稳定,发展。可是,你呢?” 朱恩铸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入党宣誓是怎么说的?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人民的利益’,你明白吗?你现在已经跑到了人民的对立面,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现在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赵祖平不再说话,沉默了。 朱恩铸又点燃一支香烟,表情极为复杂,“是的,我是一个县委书记,我也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平常人,我也有每一个普通人的情感。我给过你们机会,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干不下来,可以去做其它的事情。可你们又不愿从这个位子上下来,不干事都罢了,你们还要干坏事,知道‘天不藏奸’这个词吗?” 姚知春还想说什么,被朱恩铸制止了,“现在我宣布,在新任干部没有到任之前,由我暂时主持洛桑乡的工作,你们想干嘛,干嘛去,等候组织调查。” 曾志辉等人,离开了办公室,都感觉麻烦大了。 姚知春还没有走出乡政府,就接到了粮管所的电话,县粮食局通知,他已经被免职,不再是粮管所副所长,而且电话里还有另一个消息,他父亲姚顺德也被免去副书记职务。 朱恩铸还想着什么,钱小雁问道,“我们是铁,可以不吃饭吗?” 朱恩铸这才抬起头来,“咋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钱小雁笑,“‘革命’也是要吃饭的。” 朱恩铸喊道,“走吧走吧,上街找点吃的。” 张敬民答道,“要不,到乡上的食堂看看?” 朱恩铸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不去,要去你去。” 张敬民接着说,“我说书记,你不至于不喜欢人,就连食堂也不喜欢吧,只听说‘爱屋及乌’,没见过‘恨屋及乌’,我们书记这性格还真是?” 张文银询问,“真是什么?” 张敬民接过话,“还真是让我喜欢!” 朱恩铸‘哼’了一声,“肉麻。” 他们在街上找子一家巴蜀红油抄手店,张敬民对店老板说道,“领导请客,来五碗红油抄手,我一个人吃两碗。” 朱恩铸无奈地笑了起来,“张敬民,我啥时说请客了,你这人咱越来越像一个地痞了,坑蒙拐骗,啥招数都使得出来。” 张敬民确实脸皮太厚了,“领导,为了你的粮食丰收,我放弃了在城里的安逸生活,自愿到了本县最艰苦的山区。为了洛桑乡的粮食,又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你到了这里,吃你一碗红油抄手,你不亏。你看人家阿布多大器,工资没你高吧,人家直接宰羊,而且是赌注长期有效,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宰羊。” 朱恩铸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小子不但心眼多,而且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样吧,只要明年全县粮食丰收了,我也能给你奖励,但是,如果全县粮食丰收不了,结果你一定想象不到。赌嘛,你说怎么赌,我跟你赌。” 张敬民打了一个寒战,万一输了呢?“还是算了吧。我输了是小事,到时候,万一书记输了,传出去,让人笑话领导,是我不愿看到的。” 朱恩铸想了想,“你赢了,就意味着丰收了,我输了,也意味着丰收了,输赢我都是赢家,我有什么不敢赌的呢?” “不一定呕,领导,怎么个赌法,我们还没有说细节,”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们吃完抄手,钱小雁起身付钱,朱恩铸也争着付钱,把钱小雁推开,“你那么远来,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贵人,不能让你付钱。” 朱恩铸拿钱递给胖胖的女老板,并叮嘱,“只能收我的钱。” 女老板笑眯眯的,“你的钱我也不收,只要是我的店子还在这里,你们四位什么时候来,不用钱,随便你们吃。” 朱恩铸迷惑地看着女老板,“无亲无故的,这是啥意思?” “那游街示众的时候,我看热闹看着你们了,你们是好人,所以,不收你们的钱,天下就是要好人多,这日子才有过场。如果让那些人横行霸市,就会伤了人的心。” 朱恩铸坚持要付钱,“你这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不收钱,那咋行?” “我这虽只是一碗小小的红油抄手,但也藏着天下良心,朱书记,你说是不?” 四个字,‘天下良心’,把朱恩铸深深地镇住了! 干群关系靠什么?朱恩铸的头脑里猛然想起了那嘹亮的歌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他们离开,朱恩铸坚持把钱放在了店子的柜台上,胖老板追出门看着他们走远,“就是一碗抄手,为啥这点情义也不给?” 第四十七章 我做错了吗? 时间一晃就快要到立冬了。 张敬民向朱恩铸汇报,“书记,有个情况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报告,我们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山区,明年的科技推广,地膜是个大问题。吴佩德答应我,他去找沧临卷烟厂解决。现在,吴佩德出事了,不再管这事。没有地膜,科技措施就落实不了。不知县上的支农资金能不能倾向于这一块。” 朱恩铸思索着,“你为啥不早说?支农资金是专款专用,不能随便挪用。这样吧,你就专心想科技推广的事,农用物资的事,我来解决。如果县财政有困难,我去找卷烟厂。” 朱恩铸看着张敬民,“烟厂你不是有关系吗?已经求过一次,熟门熟路,为何不能再求一次呢?听说你的关系是个女同学,她父亲就是杨厂长。” 张敬民诚实地回答,“是的。已经求过人家一次了,这次全县所需要地膜的量不会小,开不了口。” “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你就不能再求一次吗?大不了以身相许,不违法。你这是为群众办事,我也不会追究。”朱恩铸一本正经地说着,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张敬民听着朱恩铸的话,转头问钱小雁,“这是书记说出来的话吗?以身相许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朱恩铸反问,“不行吗?前提是为群众办事,现在倡导改革开放,你将卷烟厂,水泥厂,农学院引到羊拉乡,就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和探索,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 张敬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朱恩铸仍然很严肃,“笑什么?我们在谈工作,有问题吗?” 张敬民边笑边说,“书记太敢想了,这种想法简直就是敢为天下先。第一、我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第二、即便我愿以身相许,别人愿意吗?第三、我能许给几个人。就是这三条都成立。到时候,书记以流氓罪就可以把我办了。轻则纪律处分,重则刑事责任。” 朱恩铸不苟言笑,“是你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你选择了大义。” 张敬民笑得收不住,“那我跟曾志辉他们有什么区别,以一个正义的借口开始,可过程却错了。” 朱恩铸眉毛一挑,“怎么是一回事?他们是伤害群众,而你是救助群众。完全是两条性质不同的路径。” 张敬民止住了笑声,“好。书记,我们就顺着你的思路走下去,钱记者你说,为了请你帮乡亲们办事,我愿以身相许,你愿意不?” 张敬民想钱小雁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想到钱小雁的回答,让他马上就呆了,钱小雁想都没想就说,“我愿意。” 张敬民再次警告,“钱记者,慎言,我们是在谈工作,不是开玩笑哈。现在,允许你反悔,修正自己的观点。” 钱小雁很期待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反悔呢?如果你用以身相许这个前提条件求我,我乐意为此奔忙。” 张敬民这下瞎眼了,看着钱小雁,“怎么会这样?” 朱恩铸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即拍板,“既然这样,我准了。” 张敬民顿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朱恩铸的圈套,反悔了,“我是恋爱中的人,这样做有违道德。” 钱小雁接过话,“你是恋爱,不是已婚,有什么不可以?我也不介意。” 张敬民笑不出来了,看着钱小雁,“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行吗?……” 朱恩铸神色肃穆,“是你的爱情重要还是全县的粮食丰收重要?况且,你咋知道,遇到的不是爱情呢?” 钱小雁补了一句,“对呀。” 张敬民和钱小雁本来只是那种朦胧的关系,隔着一张纸,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挑明了,张敬民像是被霜打了,“书记,反正我不管,我只负责科技措施的落实,具体的物资落实,书记不能耍赖。” 朱恩铸正色道,“我耍赖了吗?我们不是在研究办法吗?改革开放的年代,我们就应该想改革开放的办法。” 钱小雁找了一个台阶,“朱书记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方法论。你不用以身相许,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们的。” 钱小雁只是无意中表明了她的心迹,可她并不想,也不愿介入张敬民和雅尼的感情世界。但无形中还是给张敬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张敬民认真地告诉钱小雁,“有些相欠,是还不起的。我那个烟厂的女同学古怪得很,欠多了,又还不了,那就是彼此的负担。” 钱小雁古灵精怪的样子说,“施恩不求报。我只在乎投入,看看有一天是否会雪崩样的压垮你。” 张敬民开始躲避钱小雁炽烈而又纯粹的眼光。 钱小雁接着说道,“世间就是这样,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也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还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一起了,比如我们四个,不就是这样吗?” 朱恩铸评价钱小雁的话,“有见识,有道理。”并下达指示,“我们各忙各的吧。张文银随我到乡上,张敬民到农技站摸摸情况,钱记者是自由人,随你选择。” 钱小雁看着街上的行人,“我跟张敬民吧。” 钱小雁不记得是谁说过,“世间所谓的爱情,都是所有人奔向彼此的奔跑,能不能走到一起,彼此的努力仅仅只是一种愿力;能否同床共枕,还有太多未知的因素。不是因为爱,就能在一起;不爱,也能在一起,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 现实就是这样,洛桑乡需要的是粮食,可以没有爱情。有爱情,没有粮食,爱情也活不下去。 钱小雁烦乡上人多嘴杂,她现在需要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还要找一个电话,取得与报社的联系。 朱恩铸在乡上一直等待着郝崇法的电话,电话一响,张文银就忙着接,但都不是郝崇法的电话。 农技站是一幢青砖房子,门口挂着牌子,白底黑字,‘洛桑乡农业技术推广站’。 站里冷冷清清,张敬民喊叫,“有人吗?有人吗?” 叽叽歪歪的出来一个人,“叫啥子嘛,叫魂呀?哦哟,张敬民,你小子咋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在羊拉乡吗?还是调我们这里来了?” 出来的人叫苏振兴,在县上开会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张敬民还没有下到羊拉乡。 张敬民回答,“县领导要在你们这里搞科技推广,把我叫来了。苏哥,你们人呢?真闲啊,不上班?” 苏振兴手上抬着一碗面条,“我刚睡起来,整点东西吃,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现在不是农闲嘛,站里的人换着进城,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家。像咱们这种单位,县上隔远了,乡上的干部也不搭理我们,所以,比较闲。其实嘛,土地下户了,乡亲们自己忙自己的,我们这种单位就像不存在。不过,你小子的什么粮食翻番搞得我们日子都不好过。” “咋就不好过了呢?” “县上三天两头拿你作比较。领导天天说,‘羊拉乡的条件要多艰苦?张敬民就可以做到粮食翻番,你们呢?吃素的吗?一样搞不成,每个月白领国家的钱’。大家都把你恨到骨头里去了。” 张敬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做错了吗?” 第四十八章 粮食里的情怀 苏振兴吃了一大口面,把嘴塞满了,吞下面后,说道,“是你做得太好了。但你要记住,不干事才是安全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句话说,也不是咱们不愿搞,咱们没有你的关系,要啥没啥,科技是要有条件的,啥都没有,推广啥呢?” 等苏振兴吃完面,张敬民小声在他耳边说着消息,“朱书记来了,你不得装点样子,找骂吗?我这做兄弟的算是提醒过你了。你最好带我出去转转,……” 苏振兴听说‘朱书记’三个字,立马放下碗,拉着张敬民,“好兄弟,走走走,出去转转。” 钱小雁看着猴子一样精明的苏振兴,“你们去吧,我要跟单位打一个电话,等你们回来。” 张敬民和苏振兴边走边聊,苏振兴问,“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看气质就不错。‘南省日报社’的?哦,怪不得身上有一股香水味。” 钱小雁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内参部吗?我,小雁。是的,我没和梁上泉同志一起回。下来一次,想深入一些。什么?‘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入选年度好新闻了?哦。” 钱小雁又唠叨了半天,“你们记一下吧,‘催粮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这里面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基层干部选拔和培养,关系农村改革的成败……” 电话中的声音提醒钱小雁,“我们都很想你,你独自一人在外,要吃饱穿暖,注意安全,……” 钱小雁回复,“谢谢。我本来是想回来再写的,但等不得了,‘催粮事件’这事,要尽快送到省里领导的手中,引起重视。’” 钱小雁出了农技站就往粮管所走,想了解一下公粮的上交情况。 路上遇到了陇二妹,当即喊道,“陇二姐,你咋还不回家呢?” 陇二妹的脸上挂着笑,亲热地抓着钱小雁的手,“不瞒妹子,我虽然是外乡人,但男人家的三亲六戚还是有一些的,我把县委来人了的消息告诉他们,不干事的人被撤职了,明年我们会像羊拉乡一样的丰收。他们高兴了,宁愿自己吃苦荞,也忙着去交公粮了。” 钱小雁的心一下收紧了,“荞饭偶尔吃一次可以,天天吃怎么能行?” 陇二妹的脸依然笑着,“克服一下明年春天就来了。我们农民嘛,吃得苦,受不得气。我们也都知道上上下下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好多干部也都为我们的日子急,像妹子你从省城这么远的跑下来帮我们,我们也不能不讲良心啊。日子本来就难,被曾志辉那样的人再逼一下,这火就上来了。” 再苦,心里都装着国家,都是些多么好的人啊。钱小雁的心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欣喜,难受,想哭,…… 他们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把最干净的房间让出来给干部,把最好吃的腊肉火腿拿出来招待干部,……但把苦涩的苦荞饭留给自己吃,…… 钱小雁在想着对陇二妹说什么,对,说信心。 钱小雁告诉陇二妹,“二姐,你相信我,日子一定会一年一年地好起来的。现在,整个国家都在忙,但每年开年的第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农民。” 陇二妹嘴唇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穿着喇叭裤,“妹子,从土地下户后,已经是一年年的好起来了,我们农民就是土地,对春夏秋冬冷暖很敏感,如果好歹都分不出来,活着整那样?” “好好,好,陇二姐,我得到粮管所看看。” “好的,妹子,你忙,你忙。” 别了陇二妹,钱小雁到了粮管所,看到交公粮的人十分的拥挤。粮管所门口站满了人,摆满了粮食,马车和拖车横七竖八。 钱小雁遇到了张敬民和苏振兴。 钱小雁提出来,“我想找几家农户看看,看看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实地看,心里不踏实。” 苏振兴有些为难,“钱记者,从这里到农户家,要走二里路,你们今天已经辛苦了,要不,改天。” 钱小雁坚持,“就今天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过了洛桑河,上山就可以看,我估计天黑才赶得回来。” 他们走上了去村子的路。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除了等郝崇法的电话,就想农用物资的钱从哪里来,打了财政局长夏万潮的电话,“万潮,协调一下农用物资的款项,如果无法协调下来,就把机关单位干部职工的工资减半三个月,等把农用物资的钱解决了,再进行补发。” 夏万潮在电话中断断续续的说,“……书记,办法当然可行。问题是钱到了农用物资上,这笔钱终究是亏空,哪里来钱弥补这个亏空呢?最可行而又不违反财经纪律的办法,还是张敬民的办法,找一个买家。或者,争取地区财政支农资金专款。” 打了半天电话,还是没结果,朱恩铸开始佩服张敬民,他堂堂一个县委书记,没钱,啥都办不成,这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用好张敬民这样的干部,就能生钱。可让每一个乡镇干部都像张敬民那样去化缘,也不是办法。 电话响了,张文银接起电话,看着朱恩铸,“书记,地委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就听到了声音,“我郝崇法,……” 郝崇法报了名字之后就没了声音,朱恩铸答道,“郝书记,我听着呢。” 还是没有声音,朱恩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郝书记,我听着呢。” 郝崇法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江炎同志没有态度。” 朱恩铸想了很多种结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郝书记,我不太明白,没有态度是什么意思,可否进一步明示?” “江炎同志说,要从全局看待问题,一定得慎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搞不好,会把沧临地区置于十分被动的局势。江炎同志的原话是,‘洛桑乡干部的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只是过程办得有些粗糙,要善于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这是对一个干部能否处理好干群关系的考验’。” 朱恩铸顿时晕了,江炎同志啥都说了,等于啥都没有说,完全是正确的天衣无缝的废话,‘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是与非没有说明,‘过程办得有些粗糙’,对与错没有表明,还一脚把球踢回到他的手里,如果这个事情处理不好,言下之意,他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 电话里问道,“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郝书记,我该咋办呢?” 郝崇法电话中传过来的声音,“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咔嚓一声,听见那边挂断了电话,朱恩铸拿着话筒发呆。 他如何向那些乡亲们交代呢?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江炎同志在香格里拉县做了七年的县委书记。 朱恩铸此时想把电话从窗子砸出去,朱恩铸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张敬民和钱小雁在苏振兴的引领下,到了几家农户,查看了几家农户的厨房,看到的都是苦荞饭,锅里的是洋芋,…… 钱小雁想问几个问题,可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还问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粮食,粮食 离开农民家,苏振兴领前,张敬民和钱小雁随后,他们走到了山路上,落日掉下远山,风更凉了,夜色落了下来。 钱小雁蹲在路边莫名地痛哭起来,张敬民一时手无失措,“你这是咋了?又是肚子疼?” 钱小雁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声音越哭越大,眼泪像洛桑河的水,哗哗地淌。 张敬民和苏振兴两个大男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张敬民有点抓狂,“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钱小雁边哭边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特别难受,哭一会就好。” 张敬民不明白了,这总得找一个理由啊。回想在农民家里钱小雁的表情,张敬民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安慰,“这国家也好,个人也罢,谁没有个难处的时候呢?其实吧,苦荞是很干净卫生健康的食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等将来所有人的生活都好起来了,吃苦荞会是一种时尚和奢侈。” 钱小雁仍然在哭,“我想知道明年的粮食是否丰收,艰苦是我们要的精神,但不是结果。” 张敬民手指天空,发誓地说道,“钱记者,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明年再来,我向你保证,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掉进这洛桑河里,再也不会起来。” 钱小雁的哭声变小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也相信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就是现在难受,乡亲们太了不起,可也太苦了。” 同样是农科人员,苏振兴感到自己在张敬民的面前,就是一个小矮人,“敬民兄弟,我在乡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再不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我都没脸呆下去。乡上那些干部不想干事,天天往城里跑,也没人想什么科技推广,我们呢,也落得闲。如果再做不成事,我就‘下海’做生意去算了。” 张敬民接过话,“不干事的人终究混不走。曾志辉和赵祖平不是被撤职了吗?一个干部只要被群众抛弃了,基本上就无路可走了。比如说,你农技站不教农民技术,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苏振兴提醒,“我们恐怕要忙着赶路了。” 张敬民走前面,钱小雁在中间,苏振兴断后。 一路走着,钱小雁的脚绊了一下,一声惊叫,扑到张敬民身上,崴着了脚,张敬民问道,“还能走吗?” 钱小雁踮着脚尖,一走就痛,无奈地说,“完了,不行了。” 张敬民伸手按了按钱小雁的脚,钱小雁痛得叫了起来,张敬民说道,“估计是踝关节扭伤。肯定是不能勉强了,我还是背你算了。” 夜色中只能看见钱小雁暗色的脸,钱小雁很难为情,“总是麻烦你。” 张敬民无所谓地答道,“没有几步路。你能走到这些地方,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敬民背着钱小雁,钱小雁却说,“我没有你们想象的娇气。” 张敬民接过话,“是,你不娇气,你这性格要在古代,就是一个侠客。” 苏振兴判断要天黑才能回,随手带上的手电筒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们就这样在微弱的灯光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看天都黑了,却还不见张敬民和钱小雁的踪影,就有了些担心,对张文银说道,“你到门口看看,这两人咋回事,不会有什么事吧?” “好。我去看看。” 张文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也不免心慌起来,刚想转身回办公室给朱恩铸回话。只见稀疏的灯光中,出现了张敬民等人。 张文银迎了上去,“你们这是咋回事?怎么又背上了?” 张敬民笑着,“钱记者一定要到村子里去查看农户的粮食情况,回来路上脚崴了。” 张文银紧张起来,“钱老师,很痛吗?要不要先去卫生院?” “不用,不用,”钱小雁难为情地说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要能走,我就不背你了,”张敬民坚持把钱小雁背进了办公室。 朱恩铸见了,关切地问道,“这是咋回事?” 钱小雁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放下钱小雁,张敬民把情况说了一个大概,并向朱恩铸介绍了苏振兴。 朱恩铸说道,“小苏啊,你们农技站要多向羊拉乡农技站学习,多到村子里走走,你们的办公室在田地里,在办公室,想不出丰收来。” 苏振兴紧张地回答,“是,是是。”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生起了一些怜惜,也有一些敬佩之心。一个女子如此敬业,虽说是职业需要,可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操劳。反观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人,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于是问道,“今天,你是病人,吃点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钱小雁答道,“既然领导这样说,我们就去吃苦荞饭吧。 苏振兴提议,“朱书记,要不我们去吃杀猪饭。我帮助的几户人家今年粮食也增产了,请我去吃杀猪饭。” 朱恩铸听说洛桑乡也有农户增产,顿时来了兴趣,“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振兴有些害羞,“这个事也要归功于敬民兄弟。他搞地膜种植的时候,当时的吴副县长正好在我们乡蹲点。悄悄地去了羊拉乡一次,是我陪着去的。回来后,我就抱着试试的想法,让几户和我关系好的农户,也像敬民兄弟那样做了,几家人的粮食都增产了。” 朱恩铸当即表扬,“做得好,小苏。” 苏振兴接着说,“当时,吴佩德和乡上的干部,都不认同羊拉乡的做法,几户人家也是抱着赌一下的心态,他们信任我,做了最糟糕的打算,结果他们赌赢了。可这都是我私下做的,跟站上和乡上都没关系,没能让乡亲们都增产,我也很内疚。” 朱恩铸再次表扬,“你做得很好,小苏,帮一家算一家。” “那,朱书记,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行。走吧。问题是钱记者咋办?有多远?” “不远,就在河边。估计十分钟以内,就到了。” 张敬民用征求的眼光看着钱小雁,“要不,还是我背你。” 钱小雁双手蒙住脸,“我就不去了,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总让你背,那多不合适。”朱恩铸看着钱小雁,“你不去,我们都不去了。长征路上,怎么能把同志撂下。” 钱小雁红着脸,看着张敬民,“那就麻烦你了……” 张敬民背起钱小雁,故作生气的语气,“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就是拿心给你吃,我们也是愿意的。” 他们随苏振兴,到了农户何忠喜家,何忠喜听说来的客人是朱书记和羊拉乡的张敬民,宣传部的张文银,还有省上的钱小雁,高兴地笑出了声音。 何忠喜的媳妇郑荞花招呼他们坐下,“今天早上,喜鹊在我家柿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几位请都请不来的贵人。” 何忠喜拿着一包‘红梅’香烟,双手一个人一个人地递上,说道,“今年啊,托‘苏技术’的福,粮食产量比前几年都好。上了公粮还吃不完,开春准备多养一些牲口,在副业上找些钱。” 钱小雁这时突然问郑荞花,“婶,有苦荞饭吗?” 第五十章 海菜腔 郑荞花笑着,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舒展开了,“当然有。我就是从羊拉乡的高山上嫁过来的,我生的时候正好是苦荞花开的时候,父母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荞花开的时候,满山都是,好看得很呢。” 农家的菜都是家园所出,青菜,蒜苗,葱,香菜,辣椒…… 家常菜端上了八仙桌,干椒爆炒猪肝,小米椒炒鸡杂,天麻炖土鸡,干椒小炒肉片,酸菜血旺汤,凉拌折耳根,豆腐丸子汤,油炸洋芋片,粉丝酥肉汤…… 菜的香味飘进了鼻子,弥漫进心间,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朱恩铸惊奇地问道,“这菜,太多了吧?” 何忠喜给朱恩铸递上香烟,眯笑,“不瞒朱书记,前些年,我们要过年才这样吃。从土地下户后,粮食虽没增产,也比过去好了好多。单靠粮食是靠不住的,每逢赶场天,荞花手巧,都会做豆腐和豆花到街上去卖,还卖一些千层底布鞋;我呢,农闲的时候,就去川北和藏区收购药材,特别是藏区的药材,拿到地区或省城,可以卖好价钱。” 朱恩铸越发好奇了,“也就是说,不靠粮食,也有日子过?” 何忠喜又摇头又摆手,“不不不。朱书记,粮食始终是根本,现在是国家政策好了,我可以做些小生意。过去几年,粮食靠不住,我还得买粮食交公粮,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了。今年不同往年,我交完公粮,余粮还吃不完,加上副业的钱,日子就宽裕了些。” 朱恩铸顺着何忠喜的话,“那,如你所说,单靠粮食的人家,日子就难了。” 何忠喜往朱恩铸面前的碗夹菜,“是这样。不少人家,交完公粮,就靠杂粮过日子了。所以,粮食还是根本。如果乡上的干部都像羊拉乡的那样卖力,那大家都有日子过。我今年在‘苏技术’的帮助下,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那套不行了,光靠憨力气行不通,还得靠科学。” 钱小雁吃着苦荞饭,眼泪却流得刷刷刷的,掉进了饭里,何忠喜急了,“姑娘,你是省城来的,是不是我们的菜饭不合你的口味?” 钱小雁急着解释,“不不,太好吃了,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乡亲们过的日子都像你家一样,就好了。” 钱小雁的泪,刺痛了朱恩铸,他是组织派到这片土地的书记,他岂能不急。钱小雁的泪是心痛,他的急是责任。 朱恩铸猛吸了一口香烟,向何忠喜解释,“就是因为你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的钱记者到村子里头看了几家农户的粮食情况,见到了农户家吃的苦荞和洋芋,伤到了心。” 朱恩铸自责地看着钱小雁,“小钱,我是县委书记,是我的责任,工作没有做好。” 钱小雁伸手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恩铸大哥,我看见你已经很努力了,但这粮食靠你一个人的努力,远远不够。得像羊拉乡一样,干部群众一起努力。” 钱小雁端起酒杯,“恩铸大哥,小妹全省跑了不少地方,你是我敬佩的一个,有你,有张敬民,有苏技术,有张文银,还有何叔,婶,丰收不远。” 朱恩铸端着酒杯,笑得有些艰难,“钱小妹,你这杯酒,比山还重啊。”朱恩铸提议,“好,各位,为钱小妹的这句‘丰收不远’,我们共饮各自的杯中酒。” 钱小雁的情绪有了一些好转,转向给何忠喜敬酒,“叔,你咋不让乡亲们一起跟你做生意呢?大家一起赚钱,那是多好的事情!” 何忠喜突然冒出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看着迷惑的钱小雁,说道,“钱记者,生意不是谁都能算计的。我其实擅长的并不是种地,而是生意。可许多人擅长的则是种地。我家祖上,是广东梅县人,曾祖父清朝年间就孤身一人到了这个地方,经营织布、酿酒、茶叶,商号开到巴蜀和藏区,修了这个何家大院。” 何忠喜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一个商人的风范,他又给大家敬了一圈酒。 “我刚才说的就是客家话。我们家楼上还有二十多台纺织机。乡亲们虽不懂经商,但我能带头成立合作社,入股分红。现在国家也鼓励办乡镇企业,我会像朱书记和钱记者期望的那样,带领乡亲们致富。以钱换粮,也是一条路子。” 张敬民首先从朱恩铸开始敬起,朱恩铸则说,“你就少喝点,等一会还要背钱记者。” 何忠喜站了起来,“我家这院子,不要说你们五个人,就是五十个人也住得下,只要各位不嫌弃。” 张敬民举着酒杯,“那太打搅你们了。走与不走,我们再说哈。” 张敬民转向朱恩铸,“领导,书记,我十分赞同何叔的话,以钱换粮。但思路不一样。何叔的路子,是以商换粮。我的思路是以农换粮。抓粮食为核心,以立体经济为趋势。具体说,就是粮食丰收了,发展烟叶生产,把优质烟叶卖给卷烟厂,将烟叶销售的钱购买粮食,即便粮食歉收,有卖烟叶的钱,乡亲们的日子仍然有保障。不过,这是我想法的第二步。当务之急,还是粮食为重。” 朱恩铸以手指为笔,在桌子上写着,‘以商换粮’,‘以农换粮’,“嗯,这样的话,路子就越走越宽了,紧抓粮食不放松,多条路子同时走。嗯,不错,思路决定出路,我还在为农用物资的事发愁,张敬民,你抓紧时间把方案拿出来,不能等,现在就干。方案出来了,你跟我去找杨厂长。” 张敬民提醒,“领导,乡亲们现在盼一个丰收年。我的想法是先把乡亲的积极性大大地提高起来,楼上有粮心不慌。烟叶种植先拿方案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先搞试点比较稳妥。” “嗯,是这个理。” 杀猪饭,吃成了商量粮食丰收的不眠之夜。 粮食丰收的办法越来越多了,喝酒的兴趣也越来越高了。 钱小雁问郑荞花,“婶,你会唱‘海菜腔’不?” 郑荞花抬着酒杯,“会嘛,我们彝族人都会。” 海菜腔是一种彝族人特有的歌谣,曲子高亢声远,从山脚唱,山上也能听见,唱的歌词多与粮食、丰收、土地,婚丧等相关,词曲均无固定,随心情而起,开口就来。 郑荞花扭动着腰,就唱了起来,“啊萨噻呜喂哎塞噻咿呶咿……” 悠远的声音瞬间如闪电撕碎夜色,抑扬顿挫的曲调如一杯烈酒,刹那间就把人们的情绪点燃了,何忠喜顺手拿起一把月琴就弹了起来,边弹边说,“当年,我曾祖父到了这里,就是遇到了一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就走不动了,留了下来。那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后来就成了我的曾祖母。” 海菜腔的特点就是乱七八糟,各吹各打,却神曲一样,高度和谐。 在郑荞花的高音中,张敬民也吼了起来: 苦荞花开么遍满山, 我约阿妹么花地来, 大地做床么月作灯, 阿妹开在么哥心里,…… 唱着海菜腔,张敬民想起了雅尼,走的时候,连纸条都没有留一张,就对朱恩铸说道,“领导,现在粮食的思路也有了,就等明年落实了,我回羊拉乡去了,行不?” 第五十一章 为粮受伤 朱恩铸想都没想,“不行。洛桑乡的粮食问题,全县的粮食问题,都是问题,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好多细节还要进一步细化和落实。你要向钱记者学习,深入,深入,再深入。你告诉我,现在忙着回去整那样?” 张敬民环顾左右,“雅尼去村子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 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给何忠喜,“雅尼,一天到晚都是雅尼。雅尼见不到你会着急,你咋没想过,我见不到你,也会着急呢。乡上的事现在有阿布顶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我看你不放心的就是那女子。” “我,”张敬民想辩白。 朱恩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我?你现在已经是主持羊拉乡全面工作的副乡长,你要觉得闲的话,我让组织部直接下调令,你还是到我身边做秘书算了。咱们先把粮食搞出来,女人的事,爱情的事,先放一放,不会死人。粮食问题有多严峻,你没见吗?” 张敬民即刻求饶,“好好,好,领导,我听你的。我没说一定要回去,不是在请示你嘛。” 朱恩铸这时的脸,就是一块冰冷的铁,“羊拉乡粮食丰收,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走的路还很长,你现在不但要想羊拉乡的事,也要帮我想全县粮食。刚才的想法就不该提出来。” 张敬民把眼光转向窗外,心想,理由全在你那边,好像我欠了你八辈子似的。 朱恩铸读透了张敬民的心,“是不是不服?” 张敬民躬下了腰,“服服服,我服,我敢不服么?” 朱恩铸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态度,就是不服。我就喜欢你不服,嘴上不服,干事从来不马虎。那些嘴上服的,样事不干。”朱恩铸把一只手搭在张敬民的肩上,“不管服不服,来喝杯酒,我是心疼你,来来去去地折腾,辛苦。处理完羊拉乡的事,差不多就到开三干会的时间。你在会上要有一个发言。” “书记,你没说过有发言啊。” “现在不是说了吗?你要做的事情头绪有点多,我是为你着想,时间还要抓紧。再说,你看,钱记者的脚崴着了,你走了,谁照顾钱记者?” 钱小雁听见朱恩铸的话,顺着杆子爬,“张乡长,既然书记都这样说,我也不好推辞,到县城就靠你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也不想这样,就先说谢谢了。” 朱恩铸和钱小雁唱着双簧,像是事先商量过,张敬民感觉即温暖又无奈,无奈是嘴笨说不过人,温暖是被人需要,说明自己重要。 现实的每一秒钟都是价值衡量,张文银起来给朱恩铸敬酒,“我要被书记重视,梦里都会笑醒。”这场面对苏振兴的触动也很大。人一旦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棋盘上的闲子,没人想起。即便是一个兵,你得过河,过河有了杀气,才会被想起。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本来是重要的棋子,可硬是把自己玩成了废棋。 郑荞花的歌声,开口就停不下来,钱小雁跟着唱,又哭又笑,悲喜交集,还说,“我奇怪‘海菜腔’这曲子,听一次,落一次泪,像有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 张敬民看着钱小雁,“奇怪呢?何叔的曾祖父,就因为海菜腔留在了洛桑乡,钱记者要做好准备,万一被这歌声留下来呢?” 钱小雁接过话,“好嘛,你就唱一曲嘛,为了你,我可以留下来。” 张敬民本来是逗一下钱小雁,不料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 张敬民只得说,“我发现了,有两个人不能惹。第一是书记不能惹,第二是钱记者不能惹。” 钱小雁咄咄逼人,“你这意思,是把我和恩铸大哥都比喻成猎人。好嘛,就算我是猎人,你敢不敢做我的猎物嘛?” 张敬民不敢搭话了,用跑调的声音唱起了海菜腔: 惹不起嘛躲得起么阿妹哟, 你是天空嘛我是地哟, 风吹云朵嘛擦肩过哟, …… 钱小雁忧伤地看着张敬民,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 张敬民烧了盆热水,在热水里放了一把盐,待水变得温热,用手试了一下,就对钱小雁说,“我给你烧了一盆盐水,泡一下,你会好过些。” 钱小雁感动地看着他,“谢谢。那,你扶我一下。” 到了庭院,把钱小雁扶了坐下,张敬民向郑荞花喊道,“婶,请你帮个忙,钱记者的脚踝需要按摩一下。我,我不太方便。” 郑荞花答道,“哎呀,我不会呢。” 钱小雁直视张敬民,“没关系的,你帮我吧。” 张敬民把眼睛看着别处,手按到钱小雁的脚踝上,没料,钱小雁痛得惊叫起来,猛地扑在张敬民身上,张敬民听见叫声,无意识地伸出手,刚好和钱小雁抱在一起,接触到钱小雁的身体,他害怕地想松手,突然听到钱小雁小声喊道,“不要松手,你想让我二次骨折?” 这时,听到惊叫的人们全部跑了出来,看到张敬民和钱小雁抱在一起,张敬民看着朱恩铸,“领导,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钱记者估计是脚踝骨折了。” 朱恩铸笑了起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呀,你解释什么呢?不是那样,是哪样呢?” 张敬民越解释越乱,“我担心你们误会钱记者,” 朱恩铸的笑中隐藏着许多的含意,“你是担心我们误会钱记者?还是担心误会你?我们谁都不误会,现在的问题是解决问题。” 钱小雁抱着张敬民,在众多人面前没有台阶下,张敬民顺势说,“领导,你们继续喝酒,我带钱记者去卫生院检查一下。钱记者,你说呢?” 钱记者像有火燃烧着脸,点了点头。 朱恩铸挥了挥手,“赶紧去吧,张文银跟着去,有个帮手。” “还是苏振兴跟我去算了,他在这里人熟。” “对,对,我去,你们接着喝。” 他们到了洛桑乡卫生院,经医生的检查,钱小雁的脚踝果然是骨折了,张敬民想不明白,“不就绊了一下,怎么就骨折了呢?” 医生白了张敬民一眼,“很奇怪吗?绊一下死人也是常事。”医生似乎觉得话说重了,笑着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说生命无常,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病人可能是不习惯山路,突然绊倒,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不可思议,秒秒钟就出事了。” 医生趁钱小雁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刹那间给钱小雁做了复位处理,只听咔嚓一声,钱小雁又惊叫起来,“妈呀。” 医生给钱小做了固定和包扎,“姑娘你运气好,你这种情况在大医院非得做手术,但我这接骨手法是祖传。” 钱小雁问道,“医生,我能记住你的名字吗?” “不用记。叫我仇医生就行。” 苏振兴插话,“洛桑乡的人都不记仇医生的名字,但都记得一个名字,‘求(仇)到好’。有病找到仇医生,就找对人了。’” 仇医生笑着,“最好一辈子别找我。” 回到何家,夜已深了,一堆人仍然等着,朱恩铸看着敬民背着钱小雁进了屋,站了起来,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没大问题吧?” 第五十二章 群众利益高于天 朱恩铸故意夸张地问道,想缓解一下大家的紧张。 “恩铸大哥,我是脚踝骨折,好像我就要死了似的。” 朱恩铸严肃的时候,就要认真读他的脸,“香格里拉县委和政府为了表彰钱小雁同志大无畏的精神,打算给南省日报社送一面锦旗。”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是在开玩笑,没料朱恩铸十分的严肃,“恩铸大哥,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你这是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不停地奔走而受伤,我们不但要表彰你,还要感谢你们报社有你这样优秀的记者。” “谢谢了,恩铸大哥,我这只是一点小毛病,搞得像‘因公殉职’。” 朱恩铸仍然严肃的说,“小钱同志,你怎么能这样理解?”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相继休息了,朱恩铸却睡不着,透过木窗,看向洛桑乡的夜。凉风吹进房间。屋里陈设古典,雕花红木大床,花梨木写字台,木质本色的太师椅,镶嵌大理石的花凳,凳子上摆着一盆长青藤。 何忠喜安排房间的时候,告诉朱恩铸,这房间曾经是他曾祖父住,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安排住这里。 酒意并没有让朱恩铸晕沉,相反更加清醒,他开始回想郝崇法态度的变化,如果‘催粮事件’得不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如何安抚洛桑乡群众的心,这还只是其一,他思考了许久的基层干部队伍建设,又将落于空谈。 农村改革,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棋。就香格里拉而言,如果不能让张敬民这样德才兼备的人,走到香格里拉的前台,那将举步维艰。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人,若论是非,似乎并不坏,可他们在洛桑乡任职七年,洛桑乡山河依旧,就没有一件摆得上桌面的政绩,这怎么得了?七年光景,国家一个五年计划都完成了。可曾志辉他们就这样混过来了,如果他们再干七年,还是什么都不干,洛桑乡的群众会怎么想? 朱恩铸甚至不敢往下想,可他所在的位子,他能不想吗?组织把他派到这里来,就是信任。如果不能造福桑梓,不说别的,怎么对得起入党时的誓言。想到此处,朱恩铸热血沸腾。可一想到江炎的态度,又有些心灰意冷。 全县三级干部会议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对于香格里拉,只有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就是死抓粮食,夺取明年丰收,粮食就是最大的破局。如果全县都像洛桑乡一样,交公粮都成问题,谈什么发展。 想着困境,朱恩铸睡着了,梦见了丰收。 时间到了1983年的11月8日,立冬。 再不离开洛桑乡,大雪封山。朱恩铸他们恐怕赶不上三干会的时间了。 周长鸣看到梁上泉安全上车后,赶到了洛桑乡。 严伟明也带着楚天洪和邓军抵达了洛桑乡,宣布了楚天洪和邓军的任职决定。同时,也宣布了张敬民任羊拉乡副乡长的决定,他要进城参加三干会,就免去了严伟明带他到羊拉乡宣布任命的程序。 省城。 为民的通道最快,南省日报社内参部接到钱小雁‘催粮事件’的消息,迅速整理成文,快速送到了相关领导手中。 陈乾处理文件,通常都把急件选出来,让梁上泉批阅,以免误事。 当看到南省日报内参:“‘催粮事件的启示:基层组织建设刻不容缓’”时,及时送到了梁上泉手中,梁上泉提起笔在内参上圈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拉出一条红色的长线指向空白处,作了指示,‘群众利益高于天,必须严查。’” 梁上泉看完内参,当即把手中的茶杯砸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这还了得!陈乾,你问一下沧临地委,他们如何处理此事?” 陈乾接通了沧临地委的红色电话,将梁上泉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转告了沧临地委。 江炎接到省上的消息后,立马给梁上泉打电话,并试探性地说道,“上泉同志,我们已经作了专题研究,地委非常重视,必须严厉查处。” 梁上泉答道,“此事性质恶劣,如果不给群众一个交代,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干部?省上‘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下去一个调查组比较妥当,这样做,你们也相对超脱。我还有一个会。” 梁上泉没等江炎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梁上泉挂断电话,把陈乾叫到了办公室,“你同‘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人,组成一个调查组下去,你任组长,务必把此事妥善处理,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乾离开梁上泉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拨通了‘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电话。 江炎拿着话筒呆了半天,放下电话,拿起了黑色电话,叫郝崇法到他办公室。 江炎端起了桌子的茶杯,一阵气急,也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郝崇法刚进办公室,杯子刚好碎在他的脚前,“江炎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发这样大的火?” 江炎的火气正旺,“这个朱恩铸,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越级汇报。洛桑乡的事,上泉同志亲自作了批示,这让我们多被动!” 郝崇法惊讶地看着江炎,“不会吧?” 江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有什么不会?陈乾的电话都打到这里来了,这让省上的领导怎么看我们沧临地委。” “江炎同志,你想听我的实话吗?” “说吧。” “我们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时间点。朱恩铸的情况报上来后,我们就应该有所动作,起码表明了我们的立场,那现在就好办了。据我对朱恩铸的了解,他不会越级上报。如果这点规矩他都不懂,就说明他不适合坐在这个位子。”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江炎同志,我认为梁上泉同志如何知道这个事情,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应该处理此事。” “还能怎么处理,上泉同志已经决定派调查组下来,我们还能怎么办?” “或者这样,江炎同志先对朱恩铸进行严肃批评,问他对此事件怎么处理,……江炎同志你一直擅长处理危机,这种事情应该不难。” 江炎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擅长什么,我真要擅长,就不急着找你过来了。不过,这个香格里拉一点都不消停,我现在真的怀疑,朱恩铸在香格里拉这个位子是否合适。” “我倒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稳定压倒一切,不适合动他这样的干部。江炎同志比我还了解他,不是一直都很欣赏他吗?”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怀疑,可他老惹事。” “江炎同志,平庸的干部还能适应现在这个形势吗?” 江炎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是啊,左右都是一个难。” “行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过去了,我那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郝崇法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江炎的办公室。 郝崇法离开后,江炎就拨通了洛桑乡的电话,“我江炎,找朱恩铸。” 楚天洪拿着电话,看向朱恩铸,“江炎同志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领导,我是朱恩铸。” “催粮事件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五十三章 正义之心 朱恩铸拿着电话,有点懵,不卑不亢地答道,“江炎同志,我是这样不讲纪律的人吗?如果领导认为是,那就撤我的职好了。” 朱恩铸不但没给江炎下台阶的梯子,相反顶上了。 江炎的火气更足了,“你以为我不敢吗?还是认为我撤不掉你?” 朱恩铸自从郝崇法回电话后,心里早就压着了火,可还是放缓语气,“领导,我压根就不知道上泉同志怎么知道了这事。” 江炎声色严厉,“你绕个弯子找郝崇法,就算给地委汇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点心思?我只知道一个大概,可梁上泉同志全知道。群众利益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领导,我第一时间向你报告,电话打不通,就急了,找到崇法同志。后来,崇法同志说领导的意见是:一定要慎重。我反思了一下,是我太急了,还是领导站得高,确实一定要慎重,事情就摆下来了。” “我是说要慎重,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摆下来?这让群众怎么看我们?该上手段的,先控制起来。你当机立断的果敢哪里去了?梁上泉同志有批示,省里要下来调查组,看看,我们现在多被动。” “领导,一个方面是乡派出所的都抽出去执行任务,另一个方面是县上的公安赶到乡里路程又太远,最根本的原因,我还是从领导说的‘慎重’考虑。之前,县委就研究了干部任免,可就因晚了一步,出事了。出事的几个干部,虽然工作能力不行,可我也不想他们走到刑事那条路去。即便没有领导的指示,我也十分纠结。” “你纠结什么?哪头轻,哪头重,你不知道?你在一线工作,不要揣摩领导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的意见和上泉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衡量我们工作是与非的原则,就是是否把群众利益摆在最前面。” 朱恩铸等的就是这句话,江炎批评得越重,他心里越高兴,这‘催粮事件’总算有了着落,“领导,你放心,我坚决执行地委的指示精神。” “总之,在省调查组来之前,要把前期工作做好,”江炎没等朱恩铸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放下电话,缓了一口气,失心疯似地笑了起来。实在有失一个干部的仪态,可他就是这种性情的人。 笑完之后,朱恩铸问道,“严部长走了吗?” 楚天洪答道,“已经走了。严部长说,按照省‘整党指导委员会’的精神,作风整顿是这次三干会的重要内容,他要忙着回去整理报告。” 朱恩铸‘哦’了一声,“咋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邓军回答,“打了,你忙着接电话。” 朱恩铸又‘哦’了一声,“周长鸣呢?” 周长鸣正好进来,”我就是领导的‘听用’,随喊随到。有啥子吩咐?” 朱恩铸的眼睛四处看看,“没有,”递了一支‘红山茶’香烟给周长鸣,“我喊你抽支香烟不行吗?” 周长鸣接过香烟,“谢谢领导,我都断了两天了。” 朱恩铸留了一支,一包香烟都递给了周长鸣,周长鸣笑得脸灿烂如花。 “还是领导关心人。我这两天头晕,还晕得有点厉害。一直在路上走个不停,吃了两天的干壳饼子。我一听见吃肉,就心慌,特别害怕闻到肉的味道。所里的同志下村子回来,捡了一只野山羊回来,受到了我的严肃批评,下村去执勤,咋就捡到了羊?不过这两个同志也很辛苦,半年没回过家了。” “还是让他们轮着回家。要一年不回家,娃娃都不认了。” “真被领导算着喽,几个干警回去,娃娃都喊叔叔。还有一个,认识了一个姑娘,可一听说是山区干警,就吹了。” 朱恩铸接过话,“这种,吹了好。免得以后离婚麻烦。” “哦,领导,我忘了,所里的同志们听说你就要回城了,羊肉也吃不完,想请你过去,这应该不违反纪律吧。” “他们长年累月的保一方平安,该过去看看。张敬民这小子呢,去农技站商量科技推广的事,都去了一天,咋还不回来?” “来了,领导。”张敬民和苏振兴边答应边走进办公室。 朱恩铸又问,“钱记者呢?” 张敬民指着自己,“领导是问我吗?我不知道啊,不是在乡招待所吗?” 朱恩铸喊道,“所有人跟周局长去,张敬民随我去接钱记者,随后过来。” 大家都不明白,接钱记者这事,张敬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为啥朱恩铸要亲自去? 到了乡招待所,钱小雁房间的门开着,看见他们如看见了亲人,笑脸相迎的说,“我还以为你们忙得把我都忘了。” 朱恩铸神情严肃地问钱小雁,“是你把‘催粮事件’告诉梁上泉同志的吗?” “没有啊。”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会知道?” “哦。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内参部,相机都砸烂了,我得把事情告诉单位,总不能让你这个县委书记赔我的相机吧。那是办公用品,不是我的私人物品。我十年的工资都买不起那相机,世界名牌。”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问责来了,没想到朱恩铸把她扶了坐正,站在她的面前,“钱小雁同志,我代表洛桑乡群众,也代表我自己,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说完,向钱小雁鞠躬。 钱小雁惊诧地看着朱恩铸,“恩铸大哥,不,朱书记,你折杀我也,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猜到了,肯定是梁上泉同志批示了,是吗?” 朱恩铸反问,“什么批示?你是省上来的党报记者,我无权过问你的工作。但你的正义之心打动了我。你确实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你这个小妹,我认了。” 钱小雁云里雾里地看着朱恩铸,凭她的职业素养,猜了个大概,由于纪律的约束,彼此的工作内容都不能明说。 张敬民也在猜,朱恩铸怎么突然向钱小雁鞠躬,这是很大的礼节,猜不出来,也就不猜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知道。 “怎么表示对你的谢意呢?”朱恩铸自说自问,“这样吧,今天派出所的干警捡到一只野山羊,你也应该好好补补,我背你过去,如何?” “不行,不行,受不起,受不起,”钱小雁把头摇得如拨啷鼓,“恩铸大哥,心意我领了,你的身份敏感,传出去,闹出什么新闻来,对你影响不好,虽然今天这个时代越来越开放了,但有些世俗的东西,还是不得不防。” “我不怕被人议论,也少不了被议论。你这样保护我,那就不怕人家说张敬民?” “他正在成长,还有得时间磨,不是还有你保护他吗?可你,我就算不准了。” 朱恩铸心里对钱小雁多了些钦佩,“好。张敬民,把我妹子背上。” 张敬民这种逻辑思维的人,说出话来会气死人,“领导不就是喊我来背人的吗?人情你做足了,人还是我背。” 一句话把朱恩铸噎住,不知说什么,气得直接想打他一巴掌,真是想不明白,这种人居然能哄女孩子。 钱小雁来气了,“不愿算了,我自己走。” “我怎么两面不是人,你能走吗?我说我不愿了吗?” 第五十四章 英雄的定义 张敬民和钱小雁像两个孩子一样的争执。 朱恩铸劝说钱小雁,“你不用跟他置气,他是对我不满。我去叫派出所的那些干警来背,像钱记者这种美女,想背的人多了去。” 张敬民真诚地看着钱小雁,“还是我背吧,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钱小雁在张敬民的背上,欣喜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写的‘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被评为年度好新闻,香格里拉真是我的福地。” 张敬民趁机说,“那到了省城,你得请我们喝酒。” “一定,一定。” 他们很快就到了乡派出所。 朱恩铸和所里的干警逐一握手,屋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 所有人看过来,朱恩铸笑着,“同志们辛苦了。” 周长鸣不客气地答道,“确实辛苦,婆娘都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生个娃娃喊叔叔。” 朱恩铸问道,“就没有一个女同志吗?” 周长鸣接过话,“有三个。抽调出去了,今天回不来。领导不是下了命令,一定要保证到羊拉乡修路的省交通那些人的安全吗?警力不够,就把她们抽去一段时间。” 朱恩铸‘哦’了一声,“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领导先坐啊,你们不坐,我们都不敢坐,”周长鸣喊道。 朱恩铸摆了摆手,“大家随意,不必拘礼。” 周长鸣接过话,“岂能随意?礼节是要讲的。”说着,把朱恩铸安排了坐下。“钱记者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坐领导右边。张敬民是送丰收来的,坐领导左边。你们坐定,我们就随意了。” 朱恩铸坐下,接过扎西递给他的香烟,“周长鸣你适合到县委办做主任,规矩越来越多了。” 周长鸣不由分说,握住朱恩铸的手,使劲地摇,“领导这话就是调令吗?真苦不动了,我谢谢领导。我回去就做好交接工作。” 朱恩铸推开周长鸣的手,“你这家伙最难缠,见杆子就爬,你还当真了?既然你要讲规矩,今天这规矩我来定。钱记者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又是今天在座的唯一女性,今天就得让钱记者坐主位。” 朱恩铸对座位进行了调整,安排钱小雁坐在他与张敬民之间。 钱小雁看着大家,脸上写着感动,“我受宠若惊。酒都没喝,人就先醉了。” 周长鸣听钱小雁说,嘿嘿地笑,“这就对了,我们书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长鸣看向脸若黑色树皮的藏族老所长,“扎西同志,你铺排两句,我们就开始动筷子。” 老扎西的脸若黑铁,牙齿却像巴卡雪山的雪一样的白,“周局到底年轻,说话没得一点谱气,领导坐在那里,我咋敢讲。” 周长鸣逼视着老扎西说,“意思是不服安排?” 朱恩铸温暖地看着老扎西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坚守了二十年,就没挪过窝。不管论年龄,还是论功德,这开场的话都得由你来讲,属地管辖嘛。” 老扎西端着酒杯,“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就讲一句,‘为民安,不怕死’,祝福各位,扎西德勒。我们干一杯。” 一杯酒喝下,周长鸣感叹,“我堂堂一个局长,扎西就不听我的,现在请书记鼓励我们洛桑乡的干预警几句。” 朱恩铸装作不满意地看了看周长鸣,“老扎西咋不听你的呢?因为你做事没有排谱。省上的同志都没说话,你让我咋说。钱记者的高度,我们都想象不到。钱记者是洛桑乡的恩人,具体原因我不便说。我们现在请钱记者给我们作指示。” 朱恩铸领头,众人拍手鼓掌。 这个世界不怕恶意地贬低你,就怕被人推上巅峰,高度有了,但高处不胜寒。也就一桌羊肉,可深情厚意,硬是把这一桌便宴,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盛情。 钱小雁笑着流泪,“我咋敢,指示个啥呀?谢谢大家,我只不过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有幸认识大家,我先喝,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喝下了杯中酒。 大家喝下了第二杯酒。 朱恩铸敲着桌子,“好,这第三杯酒,我来讲。刚才钱记者说‘分内的事’,我很有感触,我们谁不是干分内的事呢?绕地球一圈四万多公里,老扎西二十年在洛桑乡走的路,至少可以绕地球好几圈了。没惊天动地伟业,我们都为分内的事奔波。和尚得撞钟吧,可有的人领着国家的俸禄,钟都不撞,只要待遇不干事。这杯酒,我敬干了分内事的各位。” 朱恩铸的话很有煽动力,点燃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第三杯酒。 钱小雁这才发现,老所长扎西右手是空空的袖子,就问,“扎西大叔的手?是执行什么任务丢了的?” 扎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还是不说了,丢脸的事。” 周长鸣接过话,“也不算太丢人,你一个人干死了几个敌人?” 钱小雁好奇,“敌人?哪里来的敌人?” “三年前的秋天,几头饿极了的野猪对农户的包谷地进行了偷袭,刚好被路过的老扎西遇到了,为了保护农户家的粮食,老扎西一个人独自大战野猪,受到了野猪的围攻,结果,农户的粮食保住了,野猪被扎西打死了,但扎西的右手没了。” 钱小雁举杯,“扎西大叔,我敬你。” 扎西憨厚地笑着和钱小雁碰杯,“都是老皇历了,不值得说。” 朱恩铸站起,举杯,朗声说道,“这杯酒,我敬各位英雄,英雄从来都不是由烽烟定义的,只要一生干好一件事,就是英雄。钱记者,张敬民,老扎西,以及在座的各位,你们虽不是‘’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持剑荆轲,可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英雄,都是勇士。” 在朱恩铸的激情鼓动下,大家又满饮了一杯。 老扎西看着几个年轻的干警说,“钱记者,朱书记,张乡长,他们又不是天天在这里,酒可以天天喝,野山羊不可能天天吃,多给客人添些菜嘛,在山区时间长了,一个个变得呆头呆脑的,我都不晓得咋个说你们。” 在老扎西的批评下,几个干警忙着给钱记者,朱恩铸,张敬民的碗里添菜,分分钟,碗里的羊肉堆成了小山。 酒宴都是这样,开始还有些正形,礼数之后,就乱了。 朱恩铸,钱小雁,张敬民成为被敬酒的主攻对象。 最弱的就是张敬民了,本来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整个人就飘了。 朱恩铸反复提示,“总量控制,总量控制。” 一瓶酒是总量,一坛酒也是总量。可谁又在意总量是多少呢? 第五十五章 粮食是命 张敬民抬着杯子起来,敬了一圈,走到朱恩铸面前,就不认识朱恩铸是谁了,伸出手搂住朱恩铸的肩膀。 “我说大兄弟,人人都以为我到羊拉乡是为了雅尼,我承认有这个原因。其实不知道我的秘密。我曾祖父是一个麦客,一把镰刀行天下,就靠一把镰刀,娶了一个陕西女子,就是我的曾祖母,生了九个娃。遇到陕西大灾,饿死了八个,只剩下我的祖父。我曾祖父带着我祖父逃难,饿死在路上,我祖父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 “我祖父流落到川北,十多岁就开始做皮货生意,娶了一个藏族女子,就是我的祖母,也生了九个娃,可又因为遇到灾年,饿死了八个,只剩下了我的父亲。我父亲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土地回到了农民手中,祖父和他也是饿死的命。我就因为掉了一粒米饭在地上,被我父亲扇了一耳光,还逼着我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掉,我父亲说‘你晓得不?粮食就是命。’” 张敬民流着泪,自己喝了一杯酒。 “后来我在农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的入党申请书被全校同学传阅。我说,‘我选择学农’,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没有饥饿,让所有的土地都长满粮食。因为,粮食就是命,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粮食科学家。一粒粮食,不但会要了人的命,毁了一个家,甚至还会毁掉一个国。” 张敬民又喝了一杯酒,朱恩铸制止,拦住了他的手,“不能再喝了。” 张敬民使劲捏了一下朱恩铸的肩膀,“大兄弟,我根本不会醉,酒是粮食。不是我帮了羊拉乡,是羊拉乡成全了我,粮食翻番算不了什么,羊拉乡如果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全县的粮食翻番也算不了什么,香格里拉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我要让我研究的高产良种,在世界上所有贫瘠的土地都长满粮食。” 朱恩铸急忙问道,“你说的是誓言不是醉话?” “开玩笑,我咋会醉,读书人,岂能戏言?必须的,你们若不信,我写下来。” 朱恩铸再一次问道,“你不反悔?一旦写下来,我就要给你装入个人档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张敬民从无后悔之事,拿纸来,我用我的血来写,”说着就要咬手指。 朱恩铸急忙拦住,“不用,不用,用笔写已经很正式了。” 钱小雁给朱恩铸挤眼睛,“领导,他醉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敬民又伸手搂住钱小雁的肩膀,“大妹子,我不可能醉,必须写下来,你们要离开羊拉乡,我不会阻拦,但我不会走,即使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走,我要让万亩梯田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好,好,”钱小雁答道,“你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我有问必答。” “我是谁?” “这种问题也算是问题?你就是大妹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跑马溜溜的山上,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钱小雁肯定地说,“真醉了,夜晚得看好他,不能出现宋书琴那样的事。” “宋书琴?他怎么对得起羊拉乡的乡亲们”,说着说着张敬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在羊拉乡这么多年,怎么分内的事都不做啊?我,我真想杀了他。”接着,环顾四周,“笔呢?纸呢?我要发誓。你们呢?你们写不写?” 在张敬民的逼问下,一群干警也说,“写。不写是孙子。” 朱恩铸重新审视着醉态的张敬民,“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小子还真是一个奇葩,从今天起,你不准喝酒了。” “不准我喝酒可以。但,不能不许我下地。土地啊,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爱人,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结出世上最好的硕果,……” 朱恩铸再也控制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小子,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朱恩铸,认识你很高兴。以后,你不叫张敬民了,就叫张粮食。” 张敬民摸着头,“朱恩铸是谁呀?熟得很啊,咋就想不起来。张粮食,不错,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众人一阵大笑。 朱恩铸让周长鸣安排两个人,把张敬民送去乡招待所。 钱小雁紧张起来,“他醉了,我咋办呢?” 张文银和苏振兴随即说道,“不急,不急,我们送你。” 张文银征求似地问道,“钱老师,没有几步路,我背你,学生背先生,不过分吧?” “那就辛苦你了。” 送走张敬民和钱小雁,周长鸣向朱恩铸敬礼,“请领导发支香烟,”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粮食是命,真让人悲喜交集。” 朱恩铸递烟给周长鸣,“你现在就给阿布打个电话,以后张敬民的酒,不能超过一杯。” 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你这管得有点细了吧。他醉了的状态满可爱。” “什么可爱?宋书琴那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好好,是,我这就打。”周长鸣的兴致也高,“送钱记者的马也安排了。” 办公室只剩下了扎西,周长鸣,朱恩铸,楚天洪,邓军五人。 楚天洪和邓军两人站了起来,楚天洪说,“书记,今天是我们两套班子第一次敬你的酒,但愿不负你的期望。” 朱恩铸的手摸着酒杯,“如果是但愿,这酒就不喝了。等你们‘不负’的时候,我们再喝。” 楚天洪和邓军相互对视了一下,还是楚天洪先说,“既然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向羊拉乡学习,以羊拉乡为榜样,不干出点样子来,还是山河依旧,我俩就死在洛桑乡。” 朱恩铸站起来,“好。我就等这句话。”三个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朱恩铸说,“我喜欢张敬民,粮食翻番只是原因之一,他身上有那种为群众的担当和激情。一个年轻干部,总是呆在机关里,你就不会知道群众心里想哪样,那你永远也不会有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以后的路就是你们自己走了,只要把群众摆在第一位,就走不歪。” 楚天洪和邓军各自又敬了朱恩铸一个满杯,朱恩铸抬着杯子,“我就象征性地喝一点了,等你们干出成绩来,我敬你们。” 朱恩铸看着楚天洪和邓军,接着说,“扎西同志情况熟,你们多向他请教,一句话,我一要平安,二要丰收。扎西同志我就不说了,你俩都还年轻,如果有一天,你们不想干了,提前告诉我。本来我就是想,你俩下来了,给曾志辉和赵祖平换个岗位,他们不好好干也就罢了,却干出了伤害群众的事情,恐怕不能善终了。” 在座的看见朱恩铸的脸色黑了下来,意识到问道严重,“省里的领导作了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省上专门下来调查组。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们不但把群众捆了游街示众,还砸烂了钱记者上万元的相机,我如何帮他们?” 朱恩铸叹息一声,伸手掏香烟,扎西就递上了,朱恩铸接过香烟,“从个人情感而言,我不希望他们出事,他们的背后还有家庭。可就他们的行为,我支持省里的决定,严查。明天抓人。” 周长鸣和扎西听说抓人,酒意去了一半,同时问道,“抓谁?” 第五十六章 向前,向前 朱恩铸答道,“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以及参与了让群众游街示众的人,都控制起来。地委也指示要严查,把整个事情的经过搞清楚,报县委和地委。” 楚天洪看向邓军说,“我要随书记进城参加三干会,邓乡长和扎西办好此事,一定要做好预防工作,等待省调查组的人来,千万不能出现宋书琴跳楼那样的事,把事情搞复杂了。” 邓军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我知道,先不讲省调查组的事,以免他们情绪失控。” 朱恩铸两只手搓捏着一支香烟,“好,我同意。邓军有办案的经验,我也希望只是一般的人民内部矛盾,但事件定性的权力在调查组,而不在于我们,” 朱恩铸又一次叹息,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严伟明如果听我的,早作决断,及早发出任免通知,错过这个时间点,或许催粮事件就不会发生。这个严伟明。我都不知说什么好。” “领导,那我是留下来还是随你进城开会?”周长鸣问。 朱恩铸双手搓了搓脸,“这样吧。你还是留下来,邓军是从纪委出来的,有你俩配合,加上扎西老所长,我就放心了。等把人交给调查组,那就是调查组的事了。我们全力配合,但人在我们这里,千万不能再出乱子。” “好吧听领导的。” 朱恩铸这时把手中的香烟点燃了,“看看,还有什么事,若没有,就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上,天空飘起了雪。 周长鸣,扎西,邓军等人,已经等候在食堂了,朱恩铸也就随便睡了一下,就起来了。肩上有担子的人,很难安然入睡。香格里拉在他的肩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到了他的面前,都是问题。 周长鸣关切地上前道,“领导,这雪来得有点猛,要不等雪停了再走。” 朱恩铸想都没想,“你这不是废话吗?下刀子也要走。” 张敬民和钱小雁正在吃面条,朱恩铸拍了一下张敬民的肩头,“小伙子,还记得昨晚的豪言壮语不?” 张敬民惘然地看着朱恩铸,“豪言壮语?我没说啥呀,不过昨天晚上倒是做了一个梦,漫山遍野收不完的粮食。领导,面好吃,你多吃点。” 朱恩铸对张敬民笑了一笑,“你是做梦娶媳妇。” 楚天洪喊道,“领导,你的面条好了,得赶紧吃。” 朱恩铸边吃边向扎西招手,扎西走到了他身边,他问扎西,“那个大衣准备好了吗?我们倒是其次,这钱记者没有一件大衣,非冻死在路上不可。” “领导放心,都准备好了。可我还是担心你路上的安全,要不周局还是陪你回去。” “不行,还是按昨天晚上商量的办。” 周长鸣走了过来,“领导,你吩咐的两筐馒头也准备好了,食堂忙了一宿。这个天气,省交通的那些人够受的。” 朱恩铸掏出一包‘红山茶’香烟,递了一支给扎西,自己拿着一支,整包递给了周长鸣,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多不好意思,我总是多拿多占。等我将来‘下海’经商赚了大钱,直接给领导送一车。” 朱恩铸白了周长鸣一眼,“吹牛又不打草稿,恐怕是很难等到那一天。行啦,我们出发吧。” 周长鸣叹息一声,“唉,都是县委书记了还这样惨,一辆‘B京212’还开不进来。不过按梁上泉同志的指示,明年底就干通了。等我将来‘下海’赚了钱,我直接给领导买一辆世界名车,他娘的那车叫什么?想起来了,迈巴赫。” 朱恩铸又白了周长鸣一眼,“我等你给我买飞机。” 周长鸣又叹息一声,“领导为啥总是打击我的梦想,你不是常说,‘人不能没有一点梦想’吗?” 周长鸣是那种把尘埃里的生活都能过出滋味来的人,他媳妇患了癌症,所以抽的是价格最低的香烟,也从不说自己的困难。 朱恩铸总会在不经意间帮助他,又不想让他看出,男人都有个面子,特别是周长鸣这种把生活和工作硬扛的男人。 他们在飘雪中送别,一直看到朱恩铸一行的影子消失在风雪中,周长鸣收起了他油嘴滑舌的脸,严肃得就像认真的冷雪,对邓军和扎西说道,“走,抓人。” 雪如飞沙打在朱恩铸他们的脸上,这就是洛桑乡的雪。 这雪不是那种薄薄的柔软的雪,而是颗粒如沙,在风中逼过来,就如漫漫黄沙,只不过它是雪,打在身上会痛的雪,天地一片苍茫,朱恩铸他们几个人影,在这风雪中完全可以省略不计。 钱小雁骑在马上,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赞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好美哦!” 张敬民接过钱小雁的话,还模仿着钱小雁的声音,“好美哦,”接着说道,“冻死你,你就不觉得美了。” 钱小雁在马上嘟着嘴,“不跟你说了,你的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风雪的阻拦减缓了他们行进的速度,朱恩铸手持一根竹棍,走在前面,如沙的雪打在他的脸上。 张敬民吼起了他的跑调山歌小调: 大雪飘飘么天上来, 阿妹想哥么山下来, 唢呐花轿么送阿妹, 阿妹不晓得阿哥心, 朱恩铸一笑,雪就飘进了他的嘴里,他知道这家伙又是想雅尼了,大声吼道,“张乡长,你可不可以不要哥呀妹呀的,来点提精神的如何?” 张敬民紧跟在朱恩铸的后面,“我想想,好嘛,我们就整点提精神的,那就大家一起唱哈。” 钱小雁在马上说,“那要看你唱什么了,你那哥呀妹的跑山调,只有你能唱。” “我来一个大家都会的。” 张敬民清了清嗓子,嗯,哈,嘿,嗯嗯: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 张敬民的破嗓子,唱这样熟悉的歌居然也跑调,好在众人的歌声掩盖了他的跑调声,歌声嘹亮,逼退了风雪,他们的身体好像暖和了许多,这人有没有精神力量支撑,只有走在这风雪之路,才会有身体的直接感触。 朱恩铸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一个军人,随着国家三线建设,被派到了南省,在南省的深山峡谷里一呆就是数年,随着国家战略的调整,深山峡谷里的基地实行了整体转移,可父亲说什么也不走,还跟组织争吵。 “你们可以开除我的军籍,也可以开除我,我就是要留在这深山,我的妻子,我的一生都在这里了,你们让我去哪里?” 结果是组织批准了父亲离休,允许他留在南省。 朱恩铸多次跟父亲吵架,想把父亲接到身边,可父亲总是说,“我不习惯城市的喧嚣,我已经习惯了那片山林,不要逼我,好不好?”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住在基地的房子里,独自一个人守着一大片空了的基地,守着一片牺牲者的坟场,每天不停地种树,…… 跟父亲的每一次争吵,朱恩铸都会绝望,“父亲,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为啥就这样固执?” 父亲沉默之后的话,都一模一样,“滚,我有我的信仰。我们,互不干涉。” 想着父亲,眼泪模糊了朱恩铸的眼,他忍不住自己唱了起来: 向前,向前, ……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他们都感觉到了朱恩铸的变化,领导这是咋了? 第五十七章 在路上 朱恩铸他们唱着,越走越热,钱小雁骑在马上却越来越冷。好在走到中午,他们就走出了风雪的包围,钱小雁感叹,“如果再走不出风雪,我恐怕会死在这路上了。” 张敬民答道,“不会,不会,只要有我们在,谁死都不会让你死。” 视线好了起来,他们看见路上省交通的人,有的拿着水准仪,有的拿着经纬仪,还有的抬着罗盘,有的人抬着求积仪奔跑,雪没有了,但还有些零星的雨,可能是衣服带少了,站着的人边看着水准仪边颤抖。 朱恩铸喊道,“同志们,吃两个馒头再接着干。” 省交通的人摇着头,“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张敬民从箩筐中拿出馒头,递给正在忙碌的勘测员,“吃吧,休息一会,不收钱的。” 省交通的人再次摇头,“不不,不,不收钱,就更不能吃了,我们有规定,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张敬民走上前解释,“省上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这馒头是我们县委书记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不是公家的馒头,也不是羊拉乡的馒头,是我们书记自己掏钱为你们准备的,昨天晚上忙了一宿呢。” 勘测员犹豫地接过一个馒头,“你们县委书记是个实在人,你是乡上的干部吧?帮我们谢谢他,”由于寒冷,说话的勘测员结结巴巴,牙齿都咬响了,“从,从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事,这路上的人,都是我们省交通副处以上的干部,我们这是开组织生活会。” 说到这里,勘测员又把馒头递回给张敬民,“算了,这馒头不能吃,虽然我们已经很饿了,但有规定,不能麻烦当地的干部和群众。” 朱恩铸上前握住勘测员的手,“我就是县委书记朱恩铸,同志们辛苦了,我知道梁上泉同志有指示,可我们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同志们因为修路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事故,香格里拉的干部群众也会不安,对不?” 勘测员的牙齿咬得嘎嘎响,“是是是,是这个理,你你,你这个县委书记不容易。听说梁上泉同志也在这路上走了八天,山里的群众就更不容易了,梁上泉同志提出的这个组织生活会,让我们深刻体会到,这个路确实该修了,没有路,山里的群众怎么过呀。” 朱恩铸摇着勘测员的手,“我谢谢你们,也替羊拉乡的群众谢谢你们,我们还得赶路,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好,我们会注意。” 他们转身离开,朱恩铸边走边大声吼道,“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朱恩铸走到没人处,小声嘀咕,“事非经历不知难,你们不来体会一下,怎么知道有这样难呢?” 第二天的路上,他们走着走着,遇到了普惠明,普惠明一身泥浆,灰头土脸地,朱恩铸差点就没认出来,紧赶两步上前握住普惠明的手,“老普,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普惠明无奈地摆摆手,“上泉同志不是说每个省交通副处以上的干部都要走三个来回吗?” 朱恩铸惊讶地说道,“上泉同志没有说你也要走三个来回,只是让你在乡上负责记录吗?” 普惠明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上泉同志虽然没有说,可我没办法,第一,我是副处以上,第二,我不带头的话,厅里的干部都看着我,我咋办?第三,我走走的话,给同志们增加一些动力,最主要的是,也让他们没话说。” 朱恩铸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班长’不好当,你看你看,现在这个条件,什么也帮你做不了。” 普惠明叹息,“这怎么怪得了你呢?确实是我们的觉悟不够,这路确实早该修了,难怪上泉同志发火,我是他,也会发火。我们走几天算得了什么,山里的群众天天在走,再不赶紧修,真是对群众没有一个交代。” 朱恩铸有些内疚地说道,“老普,难为你了,如果我那‘B京212’能上来,也能帮你在生活上有些照顾,现在这种情况,是想得到做不到啊’。” 普惠明像是在责怪自己,“恩铸兄弟,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些都是我们自找的,也该我们自己承受,早要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这样冷的天还在这里奔波。” 朱恩铸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香烟和一个小铜壶掏出来,递给普惠明,又塞了两个馒头给普惠明,“我现在能做的就这些。你这里忙得差不多,给我打个电话,我来路口接你,我们喝台酒。还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在路上都安排了干警,有啥紧急的事情,找他们,他们会给我打电话。” “好好,已经很周到了,恩铸兄弟,谢了。” “周到说不上,就是条件实在太差了,想得到做不到,普兄见谅,就此别过。” 朱恩铸一行转身赶路,要说省交通的同志与三线建设时期比起来,就算不上辛苦了,所以,这辛苦也是一个相对值。 那个时期,梁上泉联系省国防科工委的工作,与他在基地的父亲多有交集。那个时候,尽管地方对基地的建设和生活都是特别处理,但基地的人还是有一月半月见不到蔬菜的时候,供应不畅也难免,基地的人甚至出现浮肿。 梁上泉和朱恩铸的父亲常常会因为粮食,鸡蛋这样的事情吵架。 那个时候,朱恩铸还是一个军人,如果不是父亲坚持要留下来,他也和基地转移了,因为父亲,他退伍留了下来。 当时,梁上泉也向组织建议朱恩铸的父亲留在省里工作,可父亲坚持要留在山里,对梁上泉说,“你要真在乎我们的老感情,就帮我照看恩铸。” 很少有人知道这段私人之间的隐秘,因为朱恩铸常在梁上泉家进出,有人甚至怀疑朱恩铸是梁上泉的儿子。 为了国家的平安,许多人就把命留在了深山峡谷里,把他们的生命和青春都一并交给了国家,这些人当中,就有朱恩铸的母亲,导弹科学家吴风影。 他的父亲不离开,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朱恩铸还记得当年母亲在研究导弹‘风景37‘的时候’,就对他说,“孩子,母亲研究的不是导弹,是国家的安全。要保证我们的国家没有饥饿和被人欺负,关键就在于我们导弹的射程。所以,导弹虽不能吃,却是国家的另一种粮食。” 在朱恩铸的心中,母亲是世上最美的美人,纯粹得像巴卡雪山洁净的雪。毕业于世界名牌大学‘阿萨克苏皇家理工大学’的母亲,冲破了种种阻拦回到故土,就响应国家的号召,到了南省的深山峡谷,在她的心里,祖国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 父亲坚决不离开那片山林,除了不舍的基地,就是一个承诺,他曾经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母亲,在朱恩铸的心里,父亲的一生,就为了一个信仰,一个承诺,这就是父亲的一生。 比起三线建设时的苦,省交通现在的修路算得了什么苦呢? 他们这一走,就走到了第四天,在看见香格里拉县城时,张敬民问道,“领导,三干会上,我讲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香格里拉情话 朱恩铸只说了两个字,“粮食。” 张敬民为难的样子,“领导这个题目太大了,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我咋讲啊。” 朱恩铸哭笑不得,“这个题目是有点大,我没有让你讲世界的粮食,我只让你讲香格里拉的粮食,你那个脑壳,有时候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子,是不是只有雅尼。” 张敬民“嘿嘿”笑着,“领导说笑了,我经常想的都是世界人民的解放斗争,关心的都是这个星球哪里还有贫困和饥饿,怎么可能把心思都花在一个女孩身上。” 朱恩铸笑得让人看不透,“爱,没有错。但你暂时不用去考虑世界人民的解放斗争,也不用关心整个星球的问题。你只需要关心香格里拉就可以了。” 张敬民小声地嘟噜了一句,“狭隘的香格里拉思维。” 朱恩铸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张敬民吱吱唔唔,“我啥也没说。” “你说我狭隘的香格里拉思维,你信不信我抽你?现在的关键,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朱恩铸举起了手。 张敬民把双手拦在面前,“我信,我信,是的,先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好。” 朱恩铸放下手,“你只要把香格里拉的事情办好了,你去拯救银河系,我都支持你。否则,你就呆在羊拉乡一辈子。” 张敬民又开始顶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 朱恩铸再次举起手,“你还跟我顶上了,那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就把你调到我的身边来。” “领导,你不是那样出尔反尔的人。” “针对你张敬民,我就出尔反尔。” 张敬民垂下眼帘,“你这种?哪像一个县委书记。” 这句话把朱恩铸逗笑了,“我不像一个县委书记。你找镜子照照你自己,哪点像一个乡长。” 张敬民又开始顶,“我本来就知道自己不像,是你逼的,” “我还逼上瘾了,三干会以后,暂时不用回羊拉乡,跟我到沧临卷烟厂,你服不服?” 张敬民委屈无奈的说,“我敢不服吗?我一万个服。” “不用那么夸张,服就可以了。” 到了县城,朱恩铸当即对工作作了安排,让楚天洪和张文银陪钱小雁到县医院复查病情,之后,用他的‘B京212’将钱小雁直接送回省城。让张敬民回家看望父母。 钱小雁说道,“我想参加你们的三干会。” 朱恩铸摆了摆手,“哎,你这姑娘,干脆嫁到香格里拉算了,不要命了?我们是男人,难看一点没人说的,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都混成什么样子了?像一个‘叫花子’似的,你要现在这个样子回到你家,保准你爸妈吓个半死。” 原本是一句关心到骨头的话,可从朱恩铸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骂人。 姑娘的心就像易碎的玻璃,落到地上就粉碎,钱小雁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凶什么凶,不让参加就算了,至于这样吗?我以后都不来了,谁稀罕?” 钱小雁一句话把朱恩铸噎得不晓得说什么,招手喊张敬民,“去,帮我解释,她怎么能理解反了呢?” 张敬民追上钱小雁说道,“那个,小雁,你不会听话吗?领导是看你这个样子,像个乞丐似的,又关心你的脚,害怕有病变,先看了病再说,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照照,你现在这个形象确实有点恐怖,领导每一字都是关心,你咋就听不出来?” 钱小雁能不懂他们的意思吗?笑着哭,哭着又笑,“你也给我闭嘴,有你们这样关心人的吗?我不知道我很狼狈吗?有句话叫做‘看破不要说破’,你们这样,分明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仅有的一点点体面都让你们弄丢了,就不能虚伪一点吗?” 张敬民学着朱恩铸的语气,“姑娘,我们这里是民族地区,性格直爽,就像尺子,直来直去,虚伪不了,你先到医院,看了病,再说其他,我陪你去好吗?” 钱小雁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有他们两人就可以了,不就看个病嘛。你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赶紧回去吧?我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朱恩铸调整了一下表情,“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怎么是你给我们添麻烦?是我们麻烦了你,你怎么能轻易说不来我们香格里拉?你忘记了张乡长许下的诺言吗?我们香格里拉将会是世界最美的地方,你人美心善,怎么能不来呢?” 张敬民一头雾水,惊诧地看着他们,“我啥时许下诺言了?” 想起张敬民醉酒的誓言,钱小雁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冰释前嫌,他们各自离开。 张敬民忙着往家里赶,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古城——香格里拉,银杏树叶飘落一地,香格里拉的美让人窒息。 香格里拉地处三江并流核心区域,从小就在这个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走,哪里有棵古老的银杏树,哪里有一个古井,以及哪里有一座石桥,他都清清楚楚。 要说陌生吧,就像一个分别许久的女友,只留下了熟悉的气息,可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以及高挑的身材,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但最动心的部分则在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张敬民的心里,香格里拉最动心的部分,就是抬头就能看见终年积雪的巴卡雪山。雪山上的水流到古城,成为古城里流动的水,城里的河道,阴沟,明渠,都流淌着来自雪山的水,冰冷透明;水里游动着成群结队的鱼,与城里的人相依相伴,从来没人惊扰它们。 最让人记住香格里拉的应该是香格里拉圣泉,也就是雪山水进城的入口,县志记载,曾经有一个瞎子无意间用入口处的雪山水洗脸,眼睛突然重见光明,那是过去岁月里的往事,其真伪谁也说不清。 城里人对雪山水都十分地亲近,特别是泡普洱茶用雪山水,温润柔滑,清甜可口。 外地人到香格里拉,即使不用雪山水洗脸,也会把手伸进泉水,洗去烦恼。 民族杂居的香格里拉古城,随时都会遇见穿着民族服饰的藏族,纳西族,白族,哈尼族,彝族,奕车人等各族女孩,她们都像巴卡雪山上的雪,一不小心就飘进你的心里。 这些飘若圣雪的女孩中,雅尼有‘冰山上的雪莲’之称,还有人戏说,雅尼是‘香格里拉之心’。 张敬民虽是汉族,血液里却有着藏族的血,一张雕塑的脸,线条轮廓分明,1.79米的个子,混血的气质,为之心动的女孩排成队,张敬民从初中起收到的各种纸条和信,可以装订成书。 走进家门,看见雅尼正在侍候咳嗽的父亲,白狐冲出来咬着张敬民的裤脚。 张敬民惊奇问地雅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老所长说,这段时间雪大,我一个女子进山不安全。加之,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就让我回家一趟。” “就这样简单?” “还有就是,我想你了。听阿布说,你不回羊拉乡,直接进城开会,有些日子回不去。” 张敬民火了,“你走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见我,你有病啊?” “就是有病,想你的病,不行吗?这么长的时间没见面了,你不觉得应该抱抱我吗?” “你简直就是疯了。” “是你让我疯了的,你不明白问题出在你吗?” 第五十九章 协议丰收 朱恩铸到了县委办公室,没有休息,就让秘书通知县委常委及各委、办、局一把手,到常委会议室,参加县委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三干会的主题。 朱恩铸先到了常委会议室,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秘书给他盖了一床他经常用的‘军用毛毯’。 朱恩铸穿着洗得发白了的军装,身上尽是泥浆,咋看都不像一个县委书记,倒像是下田回来的农民。 在家的县委常委有宣传部长祁文榜,组织部长严伟明,纪委书记邓兴仁,他们陆续到了会议室。 县委副书记季东林因病住院,县长操戬在党校学习,其他各委、办、局的一把手也都到了,可朱恩铸太累了,鼾声如雷。 这会,开还是不开呢? 大家一坐就坐了一个小时,干脆悄悄溜到会议室门口,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 朱恩铸醒来,揉了揉眼睛,“人呢?没有纪律了吗?” 秘书说道,“都来了,书记你睡着了。大家看你太累了,都不忍叫醒你。” 朱恩铸不满地看了秘书一眼,“是我睡觉重要还是开会重要?快,把人叫进来。开会。” 人们进到会议室坐定,朱恩铸就宣布开会,“废话就不说了,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三干会的主题,主要讲什么?” 纪委书记邓兴仁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先说吧。洛桑乡发生了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事件,还砸烂了省里来的记者的相机,这还了得?这不是简单的催粮的事情,透过现象看本质,可以看出我们的干部思想存在严重问题,结合上面提出的整党精神,是该对我们的干部下一剂猛药了。纪律监察必须提到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上来。” 严伟明环顾左右,“好。我接着讲。洛桑乡的事情,我有责任,如果按书记的意思。及早发了任免通知,或许就避免了事件的发生。” 朱恩铸纠正,“不要跑题哈,今天的议题是三干会的主题讲什么。” 严伟明说,“好。我接着把话讲完,我同意兴仁同志的意见,干部队伍的建设,必须到了下猛药的时候了,一支纯洁的队伍,才是搞好我们事业的基础。” 严伟明的话大而化之,其发言放到全世界,都是对的。 宣传部长祁文榜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这时,放下手中的笔,“我以为整顿作风固然重要,但是,解放思想更为重要,我们要吃透我们的县情。我们香格里拉,是边疆民族杂居地区,地处三江并流核心区域,被世人称为圣境。” 祁文榜拿起笔,翻了一页面前的笔记本,低头看了一眼,“远离中心城市,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的劣势。风景虽为世界之最,但是,看山山穷,看水水穷,看人人穷,在全国形势一派大好,都在比开放,比速度的今天,我们应该咋办?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解放思想还是思想解放的问题,都是问题……” 朱恩铸竭力地忍着,他最讨厌不切实际的空谈,但又不好发火,祁文榜讲完后,他再次提醒,“各位请联系我县实际,有针对性……,” 财政局局长夏万潮,扶了扶眼镜,“说千道万,一个字,钱。钱从哪里来?”说着火气就上来了,“都找我要钱,就不问我钱从哪里来,我开得有印钞厂吗?当务之急,就是要开源节流,研究出生钱的路子。我就把话撂这里,不管是书记批示,还是谁批示,没有钱,谁批都没用。所以,三干会讲什么,我的意见,就两个字,搞钱。” 夏万潮的话,把朱恩铸惹火了,“知道你当这个掌柜不容易,但你夏万潮就没有问题?地区财政局你跑过几次?哭的娃娃有奶吃,你咋不去吵不去闹?” 夏万潮回了一句,“我又不是泼妇。” 朱恩铸一巴掌把桌子拍了震天响,“为了我们香格里拉有日子过,你就当个泼妇咋了?羊拉乡科技推广没要财政一分钱,没有说过一句苦,就靠他们自己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求人,求出了粮食翻番,你夏万潮做了什么?你觉得你自己称职吗?你要真不想干,给县委和县政府党组提出来,还在这里发火。” 夏万潮顶了起来,“那书记让羊拉乡的人来当这个家,撤了我吧。” 朱恩铸指着夏万潮,“你以为我撤不掉你吗?开口闭口就是没钱,没钱你要想办法呀,你作为财政局长,把问题交给我们,我们去抢银行吗?我也把话撂这里,地区财政和省财政,你都必须去跑,去哭穷,我们应得的和可能得到的各项资金,你都要去争取,你要争取不来,你就别干了。” 朱恩铸情深义重地讲了起来,“同志们,不是我要说羊拉乡,一个干部都派不下去的乡,普普通通的年轻干部张敬民,在科技推广之余,带领全乡干部群众修路,修水渠,修水窖,这种实干精神感动了上面的领导,现在羊拉乡同时要修三条路,我们叫了多年而没立项的路,现在全干起来了,” “梁上泉同志下了死命令,明年底之前,他的车必须抵达羊拉乡乡政府。羊拉乡科技推广的地膜,修水窖的水泥,全是他们自己想的办法,作为一个县委书记,我为此而感到羞耻,可我又因为我们县有这个的干部而自豪。” “‘解放思想’解什么?‘思想解放’又‘放’什么?不要跟我从文件到文件,从会议到会议,空谈鸟用都没有。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外交辞令都没有意义,敌人不会听的,只有导弹才是硬道理。听说导弹的射程,敌人的屁话全没了。” “我讲这些啥意思?咱们要去争,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争不到,‘抢’不到,咱们像羊拉乡一样先干起来。接着说吧,不要跑题。空空而谈,就给我闭嘴。” 工交局的提出要加快招商引资步伐,学习深圳。 水利局的提出来,应该加快基础设施建设。 工商局的则提出要坚决打击投机倒把、长途贩运,气得朱恩铸想砸板凳,“吴秋同志,你认真学习过三中全会精神吗?如果没有,请你回去认真读十遍,然后将学习心得交到县委办。你这个工商局长是否称职,常委会会进行研究。” 朱恩铸的眼睛扫过所有人的脸,问道,“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沉默了,这哪里是讨论三干会的主题,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帽子讨论没了,讲什么,怎么讲,参会人员都变得谨慎起来。 在座的都知道朱恩铸要作总结发言了,都不吭声,朱恩铸说道,“那我总结一下,这次三干会的主题就两个字,‘粮食’,大家认为如何?” “这粮食怎么抓呢?我的思路是这样,以羊拉乡作为样板,在全县实行协议丰收,三级干部层层签订责任制,县级机关单位与各乡镇签订责任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对哪个环节进行问责,同志们认为是否可行? 第六十章 决断:一票否决 朱恩铸接着说,“全县二十七个乡镇,从我开始,县直部门干部职工都必须将‘协议丰收’的计划进行细化,自愿与二十七个乡镇进行对接,将任务落实到部门,对接细化落实到个人。万众一心,围绕一个核心目标,粮食。粮食任务是否完成,作为明年干部职工考核的最终目标,粮食任务完不成,一票否决。” 朱恩铸的话如一声惊雷炸响。所有参会人员都懵了,这惊雷如一张巨大的天网,一网落下,全县干部职工一个都跑不掉,人人都与协议丰收计划挂钩,这朱恩铸是不是得失心疯了,还是为了粮食,想把全县干部职工都逼疯? 朱恩铸看着众人,“我还是那句话,不换思想就换人,特别是领导干部,要么你就好好地干出成绩来,不想干你就下来,让出位子给想干事的人干。你又要占着位子,又不干事,哪有这么安逸的事情?” 严伟明试探性地问道,“恩铸同志,这事情向地委江炎同志汇报过吗?就为了一个粮食,就把粮食作为干部的唯一考核依据,我们不能因为粮食上不去,就此否定一个干部吧,这种‘唯粮食论’的做法,是不是偏激了些?我认为,还是应该向地委领导作一个专题汇报,如果地委同意了,我们再干,也不迟。” 朱恩铸看见许多人虽然没附和,但对严伟明的讲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显然,朱恩铸的‘唯粮食论’在干部中存在很大的分歧,说白了,这涉及许多人的位子。 朱恩铸心中的火气往上冒,但他还是努力地保持克制。 “我又不是吃奶的婴儿,如果事事都要汇报,我这个县委书记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地委来干算了。刚才伟明提出‘就为了一个粮食’,我不知道伟明对粮食的认识在哪一个层次,就是因为这个粮食,洛桑乡已经出现了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事件,这粮食不重要吗?全县二十七个乡镇,除了羊拉乡,还有二十六个乡镇吃回销粮,这粮食不重要吗?” 朱恩铸的嗓门提高了,“同志们可以把问题反映上去,如果地委可以妥善地解决我县的粮食问题,我的话作废。否则,只要我还坐在县委书记这个位子上,丰收计划铁定了,必须干。” 钱小雁在县医院复查,没有大碍,恢复得还不错,在楚天洪和张文银的搀扶下,来到了县委常委会议室门口,听着会议室里激烈的争吵,她记录不方便,就叫张文银代为记录,将会议内容一字不漏地进行着记录。 严伟明和朱恩铸顶了起来,“既然书记都定了,还让我们说什么呢?我们的意见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这不就是典型的‘一言堂’吗?我作为县委领导班子成员,我保留我的意见,书记已经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严伟明站起来,就要离开。 朱恩铸忍不住了,也站了起来,“既然你知道我是县委书记,你是班子成员,我们讨论的议题议未决,你站起来就要走,需要我重复组织原则吗?你说我‘一言堂’,你这种意见不合,起身就走,如果在战场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咱们意见不统一,可以继续争吵啊,怎么就是‘一言堂’呢?” 严伟明重新坐了下来,脸色铁青,甚至是有些愤怒了。 “同志们,明天三干会正式召开。上千乡村干部会聚县城,有的从风雪之中赶上来,县委招待所的条件有限,住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只有协调学校,党校勉强把人安置下来,他们来开一次会议容易吗?之所以开到村,就是想把我们的工作贯彻到底,不留死角。” 朱恩铸的目光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扫过众人的脸。 “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洗脸,来不及换件干净的衣裳。明天就开会,我们让上千县乡村三级干部,在寒冷中等着,等我向地委汇报了再开会吗?我是县委书记,组织把我放在这个位子上,我就得对全县的工作负责。我们的争吵,以及民主讨论,最终不都要归纳到‘发展’这个基本点上吗?” 纪委书记邓兴仁举起手,“我支持恩铸同志的意见。” 宣传部长祁文榜也举起手,“我也同意朱书记的提议,必须抓住粮食这个根本问题。” 朱恩铸的情绪平静下来,“同志们,我希望听到你们的意见,你们不说话,就是没有意见,没有意见,也要根据会议的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不愿看见墙头草。否则,伟明说我是‘一言堂’。” 整个会议中,朱恩铸都没有称呼严伟明‘同志’,注重细节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细小变化。 朱恩铸打了一个哈欠,“请大家对三干会的粮食主题进行表决。” 除了严伟明,所有人都举手同意。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对主题没有异议,就请农工部部长赵永前,对协议丰收说一些具体的想法。” 朱恩铸点了名,赵永前一点准备都没有,从哪里说起呢?有点晕了。自从吴佩德的打赌,到对张敬民的调查,显然是给朱恩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个时候的立场很重要。 严伟明在江炎做县委书记的时候,就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江炎离开时,他坐上了部长的位子,并进了常委。在朱恩铸到任之前,一直传说严伟明可能就是书记的人选,可到任却是朱恩铸。 严伟在心理上抵触朱恩铸。 他开始以为朱恩铸是来镀金点卯的,一个从部队上下来的军官,到底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可朱恩铸却处处让他意外。 他不能把朱恩铸怎么样,但江炎就不一定了。他想让江炎和朱恩铸的误会在无意间越来越深。现实是,江炎似乎真的越来越不喜欢朱恩铸了。 县委常委会议室灯火通明,扩大会议开得很晚,朱恩铸通知秘书,让食堂给参会人员每人发了两个馒头,馒头的钱在工资中扣除。 协议丰收这事就从来没有做过,从哪里说起呢,赵永前不知道,赵永前干脆实话实说,“书记,这事,我们以前没有干过啊,书记的想法确实具有开创性,可具体措施如何落实,还请书记指点迷津。” 这一手太极拳,不经意地又踢给了朱恩铸,朱恩铸反问,“如果我知道如何干,我就直接说了,还会向你求教吗?” 赵永前退了一步,“书记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一定是有了完整的思路,不如直接说怎么干,我们执行就是了,书记能想到的,我们未必能想到,如果我能想到书记的高度,那我就可以推荐自己干书记了。还是书记说吧,不算‘一言堂’。” 赵永前的实话,让人们哄笑起来。 场面上,严伟明是孤独的,尽管有支持者,也没有明面上表现出对他的声援。 赵永前并不想步步后退,只是苦于实在不知道如何干,就试探性地根据朱恩做提出的框架,提出看法。 “书记,我认为,我们必须根据今年的粮食总量,测算出一个目标值,是增产百分之五十,还是实现翻番,细化分解到每一个乡镇,然后围绕这个目标干。” 朱恩铸点了点头,“太抽向了,任务怎么分?怎么落实?奖罚如何兑现?” 第六十一章 不眠之夜 看朱恩铸的脸色,赵永前有了些信心,继续说,“然后,分解后的目标就是每个乡镇的具体任务。针对这个任务,细化到村,乡村两级干部是第一责任人,县直机关干部对接具体联系的乡村,是第二责任人。纵向有乡村两级,横向有县直部门,形成纵横交叉,县乡村三级负责……” 朱恩铸欣赏地看着赵永前,“好,目前,你这个农工部长还算称职。会议之前,你把目标任务细化出来,还要明确奖罚,同意赵部长意见的举手。” 除了严伟明,全票通过。 赵永前忙着解释,“书记,这咋是我的意见呢?明明是你的意见。” 朱恩铸这时才轻松下来,点燃一支香烟,“谁的意见重要吗?只要能落地,出成果,就是常委会集体讨论研究的决定。” 赵永前有一种当了朱恩铸盾牌的感觉,他所讲的这些,朱恩铸早就成竹在胸,不过是借他的嘴说出来罢了,免得严伟明说什么‘一言堂’。 朱恩铸抿了一口茶水,“县委政府两办的人,农工部、统计局、水利局所有人,今晚全员加班,赵永前任组长,什么时候把‘协议丰收’计划搞出来,责任书打印出来,什么时候休息。天亮之前,必须干完。三干会开始就签订责任书,务虚的废话不谈。好,现在散会。” 没有任务的人们迅速散去,朱恩铸将手上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灭熄,疲惫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楼下的庭院,秘书上前问道,“书记,饭菜都热了三次,又冷了,你还吃不?” 朱恩铸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吃,咋不吃,我又不是神,早就饿了。” 秘书跟着朱恩铸到机关食堂,食堂里的林师傅都睡着了,身体肥胖他打着鼾声,秘书喊醒了林师傅,林师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书记,听说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小炒肉,原本嫩得入口即化,可你看看,热去热来跟木柴似的,毁了我的家传绝学啊,以这种水平出去开馆子,非得被顾客打死。” 朱恩铸喊秘书,“去,把省上的钱记者叫过来,跟我一起吃。我估计楚天洪和张文银也没吃。” 秘书离开食堂,朱恩铸向林师傅喊道,“今晚你就不要休息了,减减肥对身体有益处,看你这造型,不知道的,还以为机关食堂里的肉都被你吃了。加班饿了过来的,你给他们煮碗面。” “好。书记,我没办法啊,喝凉水都长肉。” 林师傅把饭菜热好,转过身来,也听见了鼾声,朱恩铸居然靠着食堂的墙,就睡着了,叹息一声,“要知道县委书记这样难干,估计不会有人愿干。” 秘书到了县委办公室,看见钱小雁正在打着电话,“对对,这就是‘协议丰收’的全部内容,吵得太精彩了,最后还是定了下来,明天会议开始的第一个事项,就是签订责任书。谢谢关心,这算不上拼命,比起基层这些干部的难,算不了什么。什么?死不了,就是脚踝骨折。” 钱小雁刚要离开,电话里又传来声音,“你等等。夜班主任要跟你讲。” 电话那边传来声音,“小钱啊,你辛苦了。你这个稿子来得太及时了,我请示了领导,领导说省里要求重点宣传今冬明春农村工作新思路,报社已经决定派出几路人马,人还没离开,你的稿子就来了,领导说你这是及时雨,省里对报社很不满意。哦,还有,不要急着回来,北边一组由你指挥。‘丰收协议’已经定了,明天的头版头条。” 钱小雁最后叮嘱了一句,“稿子刊发的时候,一定要加上一个名字,就是‘本报通讯员张文银’,基础工作都是他在帮我做。” 钱小雁看秘书在旁边站了半天,问道,“有事吗?” “嗯,书记叫你们过去和他一起吃饭。” “好好,好,”钱小雁这时才觉得饿得发慌,客气地对秘书笑着,“谢谢你,辛苦你了,我们走吧。” 他们到了食堂才发现,吃什么饭啊,朱恩铸鼾声如雷;林师傅就更夸张了,那鼾声简直就是如滔滔江水,呼啸而下。 秘书不知咋办,“怎么又睡上了?书记肯定是太累了。我们干脆到大院门口的小馆子凑合一顿算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 钱小雁赞同,“好的。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好什么好?”朱恩铸这时突然醒来,双手蒙住脸使劲地搓了搓,“坐下吧,吃饭。” 说完话,听见鼾声,他才发现,林师傅又睡着了,对秘书说,“去,把林师傅叫醒。给钱记者煮五个糖水鸡蛋,她是病人,得补补。” 钱小雁摇着头,“不不,一个就可以了。” 林师傅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天亮了吗?照这样熬下去,我肯定减肥。” 朱恩铸又让林师傅把小炒肉分成两份,楚天洪和张文银一人一份,他自己却让林师傅给他煮碗面条,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喜欢面条。” 楚天洪和张文银都不吃,朱恩铸眼睛一横,“叫你们吃,你们就吃,这是命令。” 张敬民正在家里冥思苦想,三干会上讲什么,雅尼搂着他,他喊道,“别闹,别闹,” 严伟明没有回家,而是回了组织部他的部长办公室,抽完一支香烟后,拨通了江炎的电话。 “老领导,可否帮我换一个地方工作,我在这里和恩铸同志不好相处,他好像对我陈见很深,总以为我是你手里的干部……” 江炎打断了严伟明的话,“什么我手里的干部?谁是我手里的干部?哪来‘你的我的’这种说法?说具体一点,到底咋回事?” “明天三干会,恩铸同志提出全员责任制,实行‘丰收计划’,我提出可否先向地委汇报,然后再作决定,他一意孤行,我们就吵了起来,搞什么一票否决,这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嘛。许多干部都是你在的时候起来的,入不了他的眼。” 江炎沉默了一阵对着电话说,“香格里拉是我的吗?就事论事,不要瞎扯那些夹杂私人情感的谬论,你怎么看待‘丰收计划’?” “我认为这种‘唯粮食论’的做法,很可怕,是不切实际的乱搞,是另一种浮夸冒进的表现。一个粮食就决定一个干部的政治生命,这太儿戏了。如果丰收计划失败,就是全县干部都有问题吗?” “嗯嗯,你接着说。说慢一点,等我记一些要点。” “基层工作有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像我们这种边疆民族地区,老领导的工作策略向来是以‘稳定’统领一切。可他拿部队搞导弹那种方式搞地方工作,我就担心搞出什么乱子。所以才有了调动工作的想法。” “说说看,你认为会出什么乱子?” “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他是想借这个事,把你在的时候提拔的干部都换下来。” “小严,我再一次提醒你,香格里拉的干部跟我没有关系,干部升降也是正常的干部调动。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暂时没有。” 江炎挂断电话,接着就打电话给郝崇法,郝崇法拿起电话就听到江炎的吼声,“这个朱恩铸把干部搞得如临大敌,人人自危,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六十二 最大风险 “江炎同志不是说他是个‘干才’吗?咋看法越来越大了?”郝崇法问,“上泉同志到羊拉乡调研,羊拉乡三条公路的立项建设,省交通的组织生活会都开到了山路上,这都是用对了干部。羊拉乡自己先干了起来了,才促成了公路上马。这都是你慧眼识人。” 江炎有些责怪,“我怎么觉着,你总是袒护他?上泉同志怎么就去了羊拉乡,他怎么恰巧就遇上了,我们也就不猜了。工作上的事得跟地委通报一声吧,他越来越像一个惹祸精,搞得我们事事被动,被他放在火上烤。用他是上面的意思,我哪有什么慧眼。” “江炎同志,如果真是屁大的事都要向你汇报,你是喜欢还是烦?” “可是,香格里拉成了一个焦点,你说我在这个位子上多被动,上泉同志会怎么看我?” 江炎的恼怒,郝崇法在电话中都能感受到。 “现在,他又搞什么''丰收计划'',全县干部围绕粮食转,干部思想不稳定,慌成一片,如果又闹出个什么事情来,咋办?这个朱恩铸,搞得我都失眠了。你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对他的了解比我多,想听听你的意见。” “江炎同志,要我说呀,就放手让他干。朱恩铸同志是一个政治上过得硬的干部,家教也很严,母亲是导弹科学家,不是因为他父亲坚持要留下来,部队根本就不愿放他下地方。他心里装着的都是国家命运、家国情怀,如果他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为他补台。我倒觉得,我们的思想观念跟不上形势了。” “崇法同志啊,我还是有些担心和忧虑。总是有一种会出大事的预感。好吧,先这样吧。”郝崇法还在听着,江炎就挂断了电话。 江炎最近打了几次梁上泉的电话,都没打通。好不容易打通了,梁上泉的话又让他不安,梁上泉对沧临地区的工作,一直持肯定的态度。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冷淡了。 在最后这次电话中,梁上泉语气非常凝重,“江炎同志,你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和态度,你要更多地去琢磨群众的想法和态度,不要停留在工作的面上,那样,会飘。沧临地区的工作,必须稳定,但稳定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也不意味着山河依旧。没有发展,哪里来的稳定?要多下去走走。” 江炎把梁上泉的话想了许久,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另有所指? 终究还是没有想透。 县委机关食堂,朱恩铸叮嘱张文银,“钱记者一天不离开香格里拉,生活工作上的对接,就你负责。楚天洪开完会,趁大雪还没封山,赶紧回洛桑乡。” 说完,就要离开,走到食堂门口又站住,“哦,小雁同志,我还没问你的复查情况路咋样?” 钱小雁看着疲惫万分的朱恩铸,“我没事,你赶紧去休息。” 朱恩铸也看了看钱小雁,“你要真不想走,我们就发一个商调函,你干脆留在我们香格里拉算了。” 钱小雁嘟着嘴,“又要赶我走?” 朱恩铸走到钱小雁的身边,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差一个宣传部长。” 钱小雁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的美。” 张敬民的讲稿写了撕,撕了又重新写,总是不满意,桌子和地上全是写废的纸,雅尼搂着张敬民,“是我影响你了吗?我觉得不用写了,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讲,写发言稿不是你的擅长。照你这样下去,今晚不用睡了。” 张敬民捏了一下雅尼的脸,“对。不写了。” 雅尼‘嘻嘻’抱着张敬民,“这就对了。”悄悄拉下开关,故作惊奇地问道,“怎么会停电了呢?怎么会这样呢?” 张敬民尖叫一声…… 朱恩铸回到宿舍,洗了一个冷水澡,反而赶跑了睡意。 他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强迫自己睡,再不睡,就天亮了。 灭了灯,躺在床上,开始数羊,从一数到九十九,数了一百多遍,把天数亮了。 他换了洁白的衬衣,穿了一套旧军装,好像除了军装,他再没了衣裳似的。虽然衣领上没有了领章,可走起路来,还是军人的样子,披了一件褪了色的军大衣,到了办公室。 值班秘书看见朱恩铸,“书记,还早呢,咋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可坐在办公室,又觉睡意袭来,扑在桌上,又睡着了。 天大亮,电话铃声吵醒了朱恩铸,朱恩铸叹息,“这啥命啊?除了床上睡不着,在刀子上都能睡着。” 朱恩铸问秘书,“常委会议室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秘书答道,“还在忙。” 朱恩铸走到会议室门口,听到赵永前的声音,“还有几个乡镇?” “还有三个,赵部长。” “好。咱们再加把劲,开会之前应该没有问题。” “赵部长,要不这样,先搞出来的乡镇,先签。等前面的签完了,我们这里也就好了。现在剩下的这三个乡镇,任务统计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行。必须弄完,要不,书记脸色难看得很。” 朱恩铸进了门,“同志们辛苦了,开完会,给你们一天时间睡觉。剩下的三个乡镇,也可以采取先签,候补数字的办法。” “书记你来得正好,我有两个问题,第一、粮食增产的幅度是多大?第二、奖罚的幅度怎样把握;我不敢定。” 朱恩铸略作思索,“第一、参照羊拉乡,以翻番为最终目标,增产幅度低于百分之五十,视为没完成任务。第二、粮食实现翻番的乡村,干部位子不变;增产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乡村,干部从位子上下来,另作安排。第三、对接的县直部门,参照乡村奖罚实施。” 赵永前充满疑惑地拿着责任书,“可是,书记,这种以粮食论成败的做法,没有听说过,这样做,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你指的风险是什么?国家设立深圳特区,以前不也没有搞过吗?改革开放,好多事情都没有搞过。原子弹和氢弹,不也没搞过吗?但都搞成了,不试试咋知道。” “风险就是矛盾太尖锐,并且都会集中到你这里,会出现干部思想的波动,万一失败了,你会承担很多骂名。有句话叫‘取得经来唐三藏,惹得祸来孙悟空’,换句话说,成了败了对你都不利。” 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给赵永前,“你说的风险,我不是没想过。如果所有干部都是你这种想法,就十分地危险。组织让我们坐在领导这个位子上的目的是什么,享乐吗?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承担风险吗?权力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干事,不干事,坐在这个位子上做什么?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我担心的不是干部的波动,而是群众的波动。” 赵永前吸了一口香烟,“说实话,书记,我坐在你这个位子,我就不敢这样干。” “干部的波动风险可以降至0,他们每月干得好干不好,都有工资。群众的波动风险就不一样了,粮食是他们依靠的根本,粮食不解决,就是最大的风险。对于我们干部来说,考虑问题的基本点,还是要看我们的屁股坐在哪里,你说是不?”" 第六十三章 三干会:层层问责 参加三干会的人接近千人,在香格里拉县城,只有县电影院才能容纳这么多的人;三干会的会场,只有安排在这里。 电影院门口挂着两个红布标语,红底白字,左边标语写着“以实际行动贯彻三中全会精神”,右边标语写着“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 电影院里的戏台布置成了主席台。按照会议安排的时间,县乡村三级干部陆续到场,会场里座无虚席。 在家的县委常委都已到主席台就座,主席台中央位置是书记位,书记位的旁边是会议主持人严伟明。 县委办秘书和赵永前跟在朱恩铸的后面,进了电影院。 朱恩铸径直走上了主席台,走到了中央位置的书记席位,坐定之后,朱恩铸转头对严伟明说道,“开始吧。” 严伟明伸手在话筒上轻轻拍了两下,‘噗噗’地吹了两声,说道,“同志们,这次会议,是关系到明年我县工作的重要会议,也是结合整党,认真贯彻中央、省委精神,推进我县工作的指导性会议;按照会议的议程,首先,请朱恩铸同志为我们作重要讲话。” 严伟明带头鼓掌,掌声雷动。 掌声停下来,朱恩铸站了起来,“同志们,天气寒冷,我曾经是一名军人,知道精神力量有多重要,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我们香格里拉,仍然面临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困难。解决这些矛盾,战胜这些困难,除了行之有效的措施,还需要精神。为了振奋精神,我提议,全体起立,唱国歌。” 朱恩铸领头,唱了起来: ……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冷寒的会场,在大家高唱的歌声中,变得热烈起来。 歌毕,朱恩铸喊道,“同志们,请坐下。” 等台下的县、乡、村干部坐下,朱恩铸才落坐,伸手扶了一下话筒,“同志们,县委关于今冬明春的工作安排,已经发到了同志们手中,由于天气寒冷,时间长了,同志也坐不住,我就择重点讲。” “长时间困扰我县工作的主要问题,就是两个字,‘粮食’。粮食问题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我县工作的成败。就在最近,我县洛桑乡,出现了催交公粮,干部将群众捆绑游街示众的严重事件,省上的领导批示严查,省里的调查组已经在下来的路上。” “在这里,我想讲的是,洛桑乡存在的问题,也是其他乡镇存在的问题。粮食问题不解决,谁敢保证洛桑乡的事件不会再次发生?作为一个干部,如果连粮食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责怪群众?” 朱恩铸的情绪失控了,“洛桑乡的群众,宁肯自己吃苦荞饭,也把粮食挤出来上公粮,”朱恩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泪掉了出来,“我们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们,他们心里首先想着的是国家,是我们的国家,谁给我们的干部这个胆子让群众游街示众?” “当然,我不否认,干部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国家,可这样的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算什么?是不是以正义之名,就可以杀人?” “同志们,我们的国家解放和民族独立,是怎么来的?是小米加步枪打出来的,是群众的小推车推出来的;广大的人民群众,是我们党的根基,是国家的根本,我们所有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 没有人号召,掌声雷鸣,甚至乡村干部也失态了,举手欢呼,“朱书记,你讲得好,说在了我们的心坎上。” “安静,同志们。我,失态了,” 钱小雁坐在会场中,请张文银为她作记录,也落下了泪,她参加过不少的三干会,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如此动情的干部会议。 “同志们,如果我们的粮食抓上去了,还会出现洛桑乡那样的情况吗?所以,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两个字,粮食。至于做法,就是全县三级干部一起上,打一场粮食丰收战。粮食不翻番,干部就下来。抓不好粮食,你就从位子上下来。没有一点狠劲,不把我们逼到绝处,啃不下这块骨头。” “如果明年全县粮食不能完成制定的目标任务,我请求地委对我进行问责,同样,全县三级干部针对目标任务,完不成任务的,按奖惩办法处理。” 掌声再次响起,严伟民大感意外,他原以为,一定是一次干部思想的大动摇,没想到人们却群情激奋,像打了鸡血。这太不符合套路了。 “同志们,这次会议原定三天时间,由于天气太冷,我就想压缩到今天之内,完成会议的所有议程。核心就是把责任书签了,重在抓落实。今冬明春的工作,点多、面广、战线长,千头万绪,” 这时,台下有人提出,“朱书记,签是没问题。我们也有信心,可单是信心不能解决问题。科技推广怎么落实?所需的地膜,良种等农用物资哪里来?遇到天旱,天涝,冰雹咋办?” 朱恩铸用手按了按,示意台下干部坐下。 “同志们,不要急,我也是第一责任人,这个责任书,不是只考核你们,而是从我开始考核,我也不想干失败,失败了,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没脸干下去了,我比你们还急。但我们也有成功的经验,现在,我们请羊拉乡副乡长张敬民,作交流发言,请张敬民同志上台。” 张敬民上台,站到了发言席,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个‘青头’小伙子身上,干部们早就在报纸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全县干部都知道羊拉乡是个什么地方。 风景虽美,又不能当饭吃,一个干部都不愿去的地方,却干出了粮食翻番,修水渠,修水窖,现在路也被省上立项,这不仅仅在香格里拉是传奇,就是在全地区,全省,甚至全国都出名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们的目光充满了疑问和好奇。 这些目光盯得张敬民不自在起来,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多少还是有些怯场。这是因为,学校里的千人目光,都是些青春的眼睛。面前的这些目光大有不同,有疑问,也有期待,一年甩掉回销粮的帽子,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真实。 张敬民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惹笑了,“其实,也就是运气好。” 人们的笑声停下来,张敬民第二句话讲道,“人努力,天帮忙,最主要的,是在县委和县政府的亲自领导下,羊拉乡群众的努力下,所以,实现了粮食翻番。” 这平淡无奇的话,又把人们惹笑了。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你小子,这是三干会,研究全县工作,你少跟我瞎扯,严肃点,讲重点。” 张敬民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同志们,提起羊拉乡,地无三尺平,十年九旱,看江无水,地处三省交汇之地而不通公路,海拔落差相差4000米,鹰在脚下飞,人在云上走,从县城到乡政府所在地,要走四天,群众靠吃回销粮维持,全县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乡。我就想问同志们一句话,羊拉乡都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乡镇有什么理由办不到?” 第六十四章 跌宕起伏(1) 张敬民的话,即是朱恩铸想说的,也是全县三级干部想听的,朱恩铸带头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停下来,张敬民接着讲,“刚才我说了羊拉乡的困难。但每个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这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你能说哪一面不好呢?羊拉乡4000米的落差,刚好是发展立体农业最好的地方,说简单点,就是从江边河谷的谷子,到高海拔的苦荞,都可以种。” “粮食发展起来了,我们还可以发展香料烟叶,草山,畜牧业,旅游,还可以把我们的农业,依托我们独有风景,发展成观光农业,……说回粮食,也就是地膜加良种的问题,我县的二半山上下的地方,平均温度偏低,如果我们不采取相应的措施,仍然延续过去的做法,怎么能增产呢?” “以我们羊拉乡为例,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同样的辛苦,为什么去年和今年的粮食产量就是两个样呢?这中间的差距,就是科技。说到这里,我十分赞同朱书记说的精神,如果我们羊拉乡看山愁山,看水愁水,羊拉乡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羊拉乡的万亩梯田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那都是群众用命干出来的,只要水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如果我们靠等,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干部不为群众着想,时间长了,群众就不相信我们了,如果群众对我们干部失去了信心和信任,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们不也辜负了组织对我们的信任吗?” “我是学农的,我关心的就是农业科技措施,对当乡长我就没有兴趣。可组织上让我干,就是对我的信任,我能不干吗?如果我抵死不干,我会向组织说清楚。担不了这个责任,就不要坐在这个位子上,耽误了群众。我说这话,可能会得罪很多人,这个乡村干部真的不好干。想干就要把群众装在心头,不想干,就不要占着位子,让想干的人干。” “我既然说,也不怕得罪人,群众太苦了,干与不干,对他们实在太重要了。他们那么好,宁肯自己受苦,也忙着给国家上公粮,我们省上来的记者,离开农家就忍不住大哭,同志们,我们生于这块土地,有什么理由等呢?群众等得起吗?” “一个外乡人,还是一个姑娘,就在最近短短的时间里,就来来回回跑了羊拉乡三次,三个来回十二天,脚踝骨折,现在还跟我们坐在一起开会,她图什么?一个外乡人都这样,对这块土地充满感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爱脚下这片土地?” “我们都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写我们羊拉乡的新闻,引起了省里领导的关注,这才有了省里领导到我们羊拉乡,也才有了羊拉乡三条公路同时立项,省交通的组织生活会都开到了山道上,为此,我代表羊拉乡的群众,也代表我自己,向这个省里来的记者,钱小雁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谢谢你。” 张敬民朝着钱小雁坐的地方,深深地弯下了腰 所有温暖的目光寻找着钱小雁,看向钱小雁。 张敬民把朱恩铸逼到了风口,朱恩铸只得站起来,“钱小雁同志,我代表香格里拉,感谢你为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朱恩铸也向钱小雁坐的地方,深深鞠躬。朱恩铸这一站,主席台上班子成员也都随之响应,吓得钱小雁赶紧起来回礼。 大家面对钱小雁报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下来,张敬民接着说,“同志们,我刚才的话跑题了,一句话,我们得先干起来,干,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不干,一定是什么也不能改变。” 掌声再次响起,张敬民恭敬地向台下的人们鞠躬致礼。 严伟明说道,“同志们,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三干会,这是一个团结奋进的大会,我们要认真领会朱书记的讲话精神,同时,认真总结羊拉乡的经验。会议的时间紧,任务重,下一个议程,就是签订责任书。” 这时,县政府办的秘书抬着一个电话记录本慌慌张张地走到严伟明旁边,小声说道,“地委江炎同志的电话,批示暂停‘丰收计划’。” 严伟民的脸色变得难以捉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知道班长是谁吗?这种事情不向朱书记汇报,你这个秘书怎么当的,起码的工作程序都不懂吗?” 秘书惶恐地走到朱恩铸的旁边,小心谨慎地将电话记录本递给朱恩铸,朱恩铸接过电话记录,抬头问,“啥意思?” 秘书指着电话记录,小声说道,“地委江炎同志的电话记录。” 朱恩铸一看电话记录内容,就晕了,“暂停丰收计划,事关全区工作的步调一致,尽快将丰收计划的具体做法向地委作一次专题汇报,待地委讨论后,再定。” 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朱恩铸的脸乌云密布,他不经意地看了严伟明一眼,对电话记录反复看了三遍,电话记录就一个意思,“暂停。” 这等于是正在奔驰的车,突然要紧接刹车,全县干部已经亢奋起来的激情,遇到的却是一盆冰冷的水,朱恩铸把电话记录本砸在地上,高声吼道,“我还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吗?” 台下的干部眼光全部看向了台上,邓兴仁急忙在朱恩铸耳边劝说,“恩铸同志,台下那么多干部看着,这样做,不合适。” 朱恩铸铁青着脸,对着话筒说道,“散会,下午准时开会。” 朱恩铸接着宣布,“在家的常委,到常委会议室参加常委紧急会议。”说完。披着军大衣,谁也不理,转身就走。 朱恩铸先到了常委会议室,其他常委也先后到了,场面冰冷,朱恩铸看着窗外落光了叶子的枯树,转身看向每一个常委。 “是谁向地委报告了丰收计划的事?如果我们县委班子集体讨论研究的每一件事,都要向地委汇报,我们这个班子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们跟一群没有断奶的婴儿有什么区别?这样,还用得着我们在这里冥思苦想吗?让地委的同志来干不就行了?还要我们干啥?” “不管是谁,不是以县委的名义向地委报告这事,都属于打小报告,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如果我还干书记,我就必须追究此事。全县那么多的干部看着我们,一会儿说干,一会儿说不干,这是干啥?县委班子的决策是儿戏吗?这小报告,还造成了县委和地委思想的不统一,甚至还造成了同志之间的隔阂和猜疑,这工作还怎么干?” 朱恩铸像咆哮的狮子,完全失态了,“大家说说吧,集体讨论,民主决策,‘丰收计划’这事,还干不干?” 第六十五章 跌宕起伏(2) 朱恩铸进一步问道,“是继续还是暂停?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们得给全县干部一个说法。” 到会的常委都保持沉默,没有人说话。 朱恩铸的眼睛扫视所有的人,“好吧,我也不为难大家,举手表决吧。同意继续执行丰收计划的,请举手。” 除了朱恩铸,没人举手,“好,我宣布,执行江炎同志决定,丰收计划暂停。散会。” 常委们陆续离开,看人走尽,朱恩铸将手中的搪瓷茶杯使劲地砸到地上,茶水在地上泼出了一幅山水。朱恩铸伸出双手在自己身上瞎摸了一阵,找出香烟,抽出一支‘红山茶’香烟,点燃,猛地吸了一口。 他想,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呢? 省城梁上泉办公室。 梁上泉手里拿着刚到的‘南省日报’,看着‘南省日报’头版头条,‘香格里拉实施协议丰收,全县三级干部层层问责’,看完,思索片刻,拨通了香格里拉的电话,”我是梁上泉,找朱恩铸。“ 县委办值班秘书接到电话,当即答道,“领导请稍等,我马上通知朱书记。” 秘书小跑到常委会议室,“朱书记,省上梁上泉同志电话,点名让你接。” 朱恩铸披着大衣,到了县委办,拿起电话,“是我。” 电话里传来梁上泉的声音,“你小子有胆识,有气魄,干得漂亮。你将‘丰收计划’的具体做法形成详细的材料,在即将召开的全省‘县书会议’上交流。” 朱恩铸心中的火气还没消散,气冲冲地回答,”交流什么啊?我不知道听谁的。” 电话里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上午的三干会开得很顺利,全县三级干部的积极性特别高涨,可在签订协议之前,江炎同志专门打了电话,指示暂停,待地委研究之后再定。” “那你叫他到香格里拉,接替你做县委书记。”梁上泉的声音里夹带着火气。 朱恩铸无奈地回答,“我哪敢?县委常委刚才召开了紧急会议,除了我,集体同意江炎同志的决定,暂停‘丰收计划’。” “你给江炎打电话,就说梁上泉的意见,‘丰收计划’必须搞,而且,全省都要像香格里拉一样搞。” 朱恩铸压低了声音,“梁叔叔,你还觉得我不够惨吗?我现在已经被放在火上烤了,我打电话算什么?如果他理解为我拿你去压他,事情就变得更加麻烦了。” “嗯,嗯,我倒忘了这一层,你变得知道进退了。好,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梁上泉挂断电话,随即拨通了江炎的电话,“我梁上泉。你最近工作做得不错嘛,很有成效。” 江炎听得一头雾水,“我在深刻反思上泉同志的指示,工作不能浮在面上,必须沉下去,只有这样,才能适应新的发展形势。” “嗯,想法越来越有高度了。” “不敢,不敢,在上泉同志的面前,我哪敢说什么高度。” “哦,”梁上泉话锋一转,“我刚才看了南省日报的头版头条,讲的就是香格里拉’协议丰收‘的新闻,省里的同志都认为很有创新精神。我以为,不但应该在沧临地区推广,还要在全省推广。” 江炎跟着梁上泉的话风转,“上泉同志,我们地委对这事十分重视,此事充分显示了香格里拉全县干部群众大胆实践探索的激情,是搞好全区农村工作的一个具有指导性的典型。” “嗯,这个想法很好。江炎同志,你让香格里拉拿出一个详细的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梁上泉放下电话之前,对着门说道,”稍等,就来,就来,“果断放下了电话,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 梁上泉挂断了电话,江炎还拿着话筒发呆,怎么梁上泉的棋每一次都是‘将军‘’,这种挫败感的感觉太不好了,感觉自己在梁上泉的面前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自己才打了电话叫停‘丰收计划’,梁上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似乎香格里拉的事省里全都知道,而他使出的每一招,都显得十分的不合适。 朱恩铸坐在办公室,估计梁上泉正在给江炎打电话,就叮嘱秘书,“如果地委来电话,就说我看望边远山区的村干部去了。” 江炎愣了半天,拨通了香格里拉的电话,“你们书记呢?我是江炎,让他接电话。” 秘书急忙回答,“哦,领导,听出来了。朱书记去看望边远山区来开会的村干部去了,我马上去找。” “不急,见着他,让他给我打电话过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思量,江炎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呢? 这时,钱小雁和张敬民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钱小雁拄着一个拐杖,朱恩铸关心地问道,“为啥不休息,走去走来的不利于恢复。” “没事。我现在担心的是你怎么收场。” 张敬民接过话,“是啊,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回来呀?”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如果不是她写的头版头条‘香格里拉实施协议丰收,全县三级干部层层问责’,如果不是梁上泉看到了这个头版头条,他真不知道这三干会如何收场,接到梁上泉的电话后,他心里有底了,再加上江炎刚才找他的电话,他判断出了结果。 这次,又是这个小女子救场,否则,言而无信,他就是一个笑话。 因为江炎的电话,班子里的人一个也没有站在他这边。朱恩铸看钱小雁的眼光变得十分的温暖,“张文银呢?我不是叫他随时在你左右吗?” 钱小雁笑笑,“照顾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也有自己的工作。” 朱恩铸不高兴了,“他有什么工作,照顾你就是他的工作。”朱恩铸看着张敬民,“张文银不在,照顾钱记者的事,就由你代劳了。” 张敬民答道,“好。不过,这领导,抓着黄牛便是马。”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说吧,想吃点什么,我到食堂亲自给你做。” 钱小雁琢磨着朱恩铸的表情,一个家常男人的样子,这还是那个台上激情亢奋的书记吗?用狡猾的眼睛研究着朱恩铸,问张敬民,“无事献殷勤的后一句是怎么说的?” 张敬民看朱恩铸沉着平静,判断他早就有了对策。 他们站在门口,看见他故意不接江炎的电话,就猜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果然,朱恩铸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兵者,诡谋也。” 他们到了食堂,朱恩铸对钱小雁说道,“我的拿手菜,有三绝,一是小炒肉,二是番茄炒鸡蛋,三是麻婆豆腐。” 朱恩铸说着,真下了厨房。 林师傅问道,“是什么客人,还是书记今天心情特别好?书记还是头一次下厨房。” 朱恩铸答道,“当然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也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可钱小雁听着,觉得特别的暖心。 林师傅跟在朱恩铸屁股后头,”既然这样,我来弄几个拿手好菜,让客人永远忘不了香格里拉,你陪着客人就行,客人呢?来了吗?啥时来?“ 第六十六章 死缠烂打 钱小雁看着朱恩铸系着围裙,左手铁锅右手勺,动作熟练麻利,油滋滋地响,他将铁锅往上一抬,火焰飘闪,香气弥漫,分分钟,三道菜就上了桌,他走出厨房,解下围裙,对钱小雁说,“尝尝,香格里拉美食三绝,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领导,有这样为自己做广告的吗?“钱小雁夹了一块肉片,入口即化,嫩若飘雪,当即感叹,”哦,名不虚传。真是意外的惊喜。” 张敬民举着筷子,“领导,我能尝尝吗?” “当然。不过,针对羊拉乡的发展,你得许下一个承诺。” 张敬民放下筷子,“我还是不吃了,这菜有毒。”说完,又拿起筷子,“不对啊,钱记者也没什么承诺啊。” 朱恩铸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你能跟人家比吗?她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张敬民无奈地看着窗外,“领导太势利了。没有交换的筹码,连饭都混不着。算了,我还是去吃我的会议伙食,不然,浪费了。” 朱恩铸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个时间点,你去啃桌子。” 张敬民赌气地回看了朱恩铸一眼,“到了羊拉乡,我也不会管你。” 朱恩铸显得云淡风轻,“我要你管么?我直接到老乡家吃。” 钱小雁却故意地叫唤,“嗯,不错,不错,真是美味;这番茄鸡蛋,色泽鲜美;麻婆豆腐也不错,麻辣味道劲足。” 朱恩铸端起面前的茶水,对着钱小雁,意味深长地祝福,“你真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贵人,以茶代酒,敬你,谢谢。” 钱小雁觉得十分的温暖,嘴上却说,“领导是西山人吧,三道菜就把贵人打发了,太抠门了吧。不过,诚意满满,谢了。” 张敬民自己添了一碗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朱恩铸开心地笑了起来,“张乡长,你不是不吃吗?我就喜欢你死皮赖脸的样子,要不,怎么弄得到地膜,水泥。如果香格里拉的干部,都有你这种死缠烂打的狠劲,啥事都能办到。” 张敬民边吃边说,“对不起,朱书记,纠正一下,是张副乡长。至于死缠烂打,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唉,还不是因为乡亲们的事,其实我这个人的脸皮薄得很,我最害怕求人,你又不拨钱,但凡有点办法,我也不会那样干。” 朱恩铸开怀大笑,“你脸皮薄?你自己相信吗?有句话我不太记得了,叫做什么不怕开水烫?” 张敬民用筷子敲打着碗,也被朱恩铸逗得笑了起来,“领导,有你这么损人的吗?这太伤自尊了。人家钱记者都说‘看破不要说破’,领导刚好反了过来,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朱恩铸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敬民,“什么面子?发展才是最大的面子。你发展不起来,就得永远求人。” 他们也知道,朱恩铸是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肩上的压力。 朱恩铸先放下手中的碗,“好啦,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你照顾好钱记者,我先走了。” 张敬民喊道,“哎,哎哎,我还得对接我们乡的干部。” 朱恩铸边走边说,“我不管。你安排妥当就行。管一个乡的乡长,管一个人不是如烹小鲜吗?” 钱小雁喝着菜汤,问张敬民,“你没发现朱书记心情特别好吗?” “没发现。我只发现他把别人搞生气,他却开心了。” “你忙你的吧,我不用你照顾。” “那怎么可以?” 张文银在这时找了进来,“我就猜钱记者在这里。” 张敬民趁机说,“那,人交给你了,出了问题,你找朱书记说。” 张文银答道,“我不找。找他,等于找骂。” 朱恩铸回到办公室,就拨通了江炎的电话,“领导,才知道领导打来电话,我去看看那些边远山区来的干部,天寒地冻的。领导的指示我已看见,常委会紧急会议一致决定,严格执行领导的指示,是我冲动了。作为班子领导,没有事先给地委通气,这是严重的个人主义,我检讨。” 朱恩铸故意停顿,“这粮食问题嘛,由来已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好的事。我们班子统一了思想,严格按照地委的指示精神办。地委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江炎声音,“我说你做错了吗?我让你检讨了吗?” 朱恩铸装作十分诚恳的样子,江炎在电话中都能感受到朱恩铸的谦卑。 “领导,这个‘丰收计划’,确实冲动了,条件还不成熟,如此草率行事,势必造成干部思想的波动,不利于稳定。我们就按着地委的节奏走。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 江炎火了,“你们秘书是怎样传达我的话的?我说’暂停‘的意思,是地委要研究,我说不搞了吗?瞎扯。” “那,领导的意思是?” “‘丰收计划’,不但要搞,而且还要大搞。地委决定,将以香格里拉这个经验在全地区推广。我向省里的领导作了汇报,梁上泉同志十分重视这个事情。要你整理出详细的书面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 朱恩铸故作为难,“领导,这个,这个恐怕太冒险了,万一计划落空了,这脸就丢到’太平洋‘了。” 江炎有种想砸电话的恼怒,“你现在害怕丢脸了,你大张旗鼓地干的时候,你咋没想到丢脸?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南省日报‘头版头条把事情都捅出来了,上泉同志指示要作为典型经验交流,现在你告诉我,干不成了。” “不是,领导,接到你的电话指示之后,我做了深刻反思,认识到领导的高度就是不一样,把问题看得很深,很高,很透。我们现在确实草率了,地膜、良种,等等配套措施都还不完备,如此冒进的话,还不如及早收手。这个记者同志也是添乱,不过,我们又不好干涉别人的工作,现在的情形,是有一点骑虎难下。领导,请给我一点时间,我看怎么收场。” 江炎同志失态了,“还收个屁,怎么收?” “领导批评吧。我原本是打算责任书签订后,再到地区向你作专题汇报,并请领导帮助协调地区财政的支农资金。省上争取一点,再找企业支持一点,这样一来,有三方资金跟进的话,丰收是有望的。毕竟单靠热情是不够的。当看到领导’暂停’通知,怎么还好意思请领导协调资金呢?所以,我就觉得领导的叫停,是英明决策。” 江炎火气冲冲地说,“地区财政这边我会协调,但全区都搞,这不是一笔小数。责任书的签订,安排在明天,我要下来看责任书的签订。” “好的,好的。领导,还有什么指示吗?” 江炎挂断了电话,可越想越不对劲。羊拉乡的公路,是先干起来了,才得到了省交通的支持。这‘丰收计划’也是先干起来,然后开始要钱了。江炎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怎么香格里拉现在的干部一个个都死缠烂打呢? 第六十七章 书记上菜,敢吃不? 江炎放下电话,就对地委办公室主任郑光宗说道,跟我到香格里拉走一趟。 郑光宗通知司机,司机就将黑色的皇冠轿车开到了地委办公室门口,郑光宗跟着江炎出了地委办的法式小楼,郑光宗抢先几步,开了车门,等江炎上车,才自己开门上车。 郑光宗告诉司机,“到香格里拉。” 皇冠轿车风一样的上了路。 钱小雁的新闻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香格里拉这样的礼遇,这种感觉比得到年度新闻奖还要欢喜,能得到新闻奖的人不少,但能受到如此殊荣的人却不多,如此隆重的礼仪让钱小雁感到了笔的重量,也感到了为民发声的责任。 从‘民心为旗’开始,舆论的力量一直在羊拉乡,以及香格里拉的变革中,起到了峰回路转的推波助澜。 朱恩铸放下电话,就摆了一个造型,唱起了京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激壮志面对群山,愿红旗,五洲四海,……迎来春色……“ 秘书猜想朱恩铸一定遇到了什么好事,精神大爽,试探地问道,“书记,下午的会?” 朱恩铸从椅子靠背上拾起军大衣披上,“当然是照常,走。” 会场里的人坐得满满的,县委五套班子的主要领导按会议的安排,已经在主席台就座。 朱恩铸走到主席台中央的书记位子,把军大衣脱下,放在椅子靠背上。 严伟民主持会议,“好,现在我们接着开会。根据会议的议程,本来是到了签订责任书的环节。但地委领导有通知,县委常委在朱书记的主持下,召开了县委常委紧急会议,会议决定,遵守地委‘暂停’丰收计划的决定,接下来,请朱书记为我们作重要讲话。”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朱恩铸,原本动摇的思想已经被朱恩铸说通了,可上面又说暂停。 这‘丰收计划’干还是不干,大家的思想又开始波动,意见不统一,咋干呢?大家猜想,多半是干不成了。 朱恩铸伸手把话筒压低了一些。 “同志们,严部长说得没错,县委常委会决定,遵守地委的决定,暂停‘丰收计划’的执行。我也坚决执行地委的决定,确实我们的条件还不够成熟。” 朱恩铸咳嗽了几声。“可是,江炎同志又打来电话,说‘丰收计划’必须搞,而且,还要让我们做出详细的书面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材料。” 朱恩铸摆出满脸的万般无奈,“同志们,我现在太为难了,我确实认为,我们太冒进了,应该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再搞。” “如果地委坚持要我们搞的话,就要在支农资金的安排等条件,给予我们支持。江炎同志要来现场,看大家签订责任书。今天结束会议,就不太现实了。” 主席台上的人相互张望,没料是这个结果,严伟明的脸更是难看。 台下的人们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逆转,会场里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朱恩铸话锋一转,“看来同志们的积极性很高,原来是县委要你们干,现在是你们自己想干,既然是这样,责任书签订之后,到明年底算账,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掌声再次响起。 朱恩铸接着说,“今天下午的会就改为分组讨论,大家在讨论的时候,一定要把困难想透,既要信心翻番,还要做最坏的打算,这是一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敢签订责任书的干部,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各组讨论的时候,统一将名单交到组织部,县委将根据具体情况,作统一调整。好,今天下午的大会就开到这里。” 严伟民接过话,“请大家认真领会朱书记的讲话,进行分组讨论。” 朱恩铸披上大衣,走下主席台,遇到张敬民和钱小雁。 朱恩铸叮嘱张文银,“领着钱记者听听各组讨论,或许对钱记者有用。” 钱小雁点了点头,“我就想到各组听听。” 朱恩铸喊道,“张敬民跟我走。” “领导,我那边组上讨论,我是召集人。” “你那边,我放心得很,你不用去了,跟我走。” 张敬民跟在朱恩铸的后面,边走边嘀咕,“我又不是你的秘书,天天这样跟着你,影响不好,已经有人议论,说我们俩关系不正常。” 朱恩铸停了下来,扭过头,“那,为了人们议论正常,我还是把你调上来算了。” “总是一副威胁的口气,咋说你也是县委书记,这样做,有意思吗?” “想跟着我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你还不愿意?不想跟着,就滚。你觉得我应该咋样,才像个县委书记。” “你看,又来了。你怎么就台上台下,两个样呢?你看看人家焦裕禄。” “去去去,不要跟着我了,咋啦?县委书记就不能有自己的性格?你以为我喜欢你跟着我吗?我是想问你,现在羊拉乡的粮食不是问题了,公路也不是问题了,怎样才能有新的突破。” 朱恩铸走路如风,张敬民跟着像小跑。 “嗯,羊拉乡的粮食,也只是暂时解决了困难,但并不稳定。如果科技措施不落实,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至于突破吧,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最重要的就是搞钱。粮食稳住,公粮,吃饭解决了。农民手头没有钱,没钱是最恼火的问题。孩子读书,老人看病,人情往来,哪里哪里都要钱。” 朱恩铸点题,“说重点,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必须抓住吹糠见米的事情。” 张敬民补充说,“我觉得有两样来钱最快,一是畜牧业,二是万亩梯田。万亩梯田的水渠在大集体的时候,就修得差不多了,只要连起来,有水,梯田就活了。” 说着,就到了县委招待所。 县委机关食堂的林师傅,临时抽调到县委招待所食堂负责,近千人的伙食够忙的,厨师和临时请的小工忙得不可开交。 林师傅迷惑地看着朱恩铸,“书记,你这是?” “我不是说过吗?每餐的菜不能重复,八菜一汤,一定要让干部们感觉到回家过年。” “书记,都是按你指示,你看看,这是今晚的菜单。” 朱恩铸接过菜单,菜单上写着,“清炖羊肉,酥肉炖粉丝,凉白肉,小炒肉,凉鸡,清汤丸子,爆炒回锅肉,千张肉,清菜汤。” 朱恩铸放下菜单,脱下军大衣,系上围裙,告诉林师傅,“今天的小炒肉,我来炒。”向张敬民喊道,“快来给我当下手。” 分组讨论结束,吃饭时间差不多就到了,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 县委招待所住宿能容纳五百多人,但餐厅上下三层可容纳近千人,所有参会的干部都能聚在一起。 有人问道,“咋厨房里的那个厨师有点像朱书记。” 接话的人答道,“啥有点像?就是朱书记。” 厨房外的人越聚越多,林师傅喊道,“朱书记炒菜好看吗?请上坐吧。” 朱恩铸边炒菜边大声吼道,“这道菜叫‘壮行小炒’。想吃,就得拿丰收来换。” 小炒肉起锅,朱恩铸给每桌都送上,干部们看着桌上的小炒肉,拿着筷子,互相问道,“敢吃不?” 第六十八章 醉酒逼人 酒桌上的干部们吃着朱恩铸的小炒肉,赞不绝口,“没想到朱书记还有这一手,有啥不敢吃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到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再说羊拉乡都能干成的事,我们怕什么?” 朱恩铸叫林师傅留了一桌菜,等待江炎。 然后,抬着酒杯,带着五套班子的人,从餐厅一楼到二楼,再从二楼到三楼,声音都沙哑了,“同志们,这次三干会,是今冬明春的最后一个大会,我们让厨房按过年的标准备菜,众口难调,不一定能满足每一位的口味,但我们希望大家找到回家过年的感觉,” 朱恩铸情深意切地看着大家,“明年的丰收就拜托你们了。对于我来说,香格里拉,就是我的家。我们要一起努力,把这个家干好。我们五套班子敬大家。” 敬酒的动作做完,朱恩铸告诉班子成员,“各位随意吧,抓紧时间和各乡村干部勾兑,我得去等江炎同志。” 纪委书记邓兴仁拉住朱恩铸,“这么冷的天,要等的话,班子的同志们都去吧。” “那怎么行?近千人的队伍摆在这里,必须盯紧了。既要高兴,鼓舞士气,又不能出丁点的乱子。” 朱恩铸披上军大衣,到了县委招待所门口,秘书跟在身后,“书记,还是我在这里等吧,你累了一天了。” 朱恩铸笑了笑,“你不也累了一天吗?我们都可以不等。但咱们是中国人,这礼仪得讲。” 餐厅里,受敬酒最猛的就是羊拉乡的干部了,一个乡镇接一个乡镇地找张敬民喝酒,都是些向羊拉乡学习,希望到羊拉乡看看,请张敬民一定要传经送宝之类的场面话,都希望得到羊拉乡的经验,这是真实的心情。 敬酒的乡村干部们并不知道张敬民喝酒不行,张敬民又是个实在人,总不能跟这个乡喝了,不跟那个乡喝吧,也不能跟乡党委书记喝了,不跟乡长喝吧。跟乡长喝了,不跟村干部喝,不是看不起人吗?横竖都摆不平,结果就是被摆平。 如此,张敬民便喝高了。 酒喝高,张敬民的豪言壮语就出来了,“丰收真的算不上什么,羊拉乡会丰收,全部乡镇都会丰收,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全世界只有一个香格里拉,我敢打赌。” 咋一听,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可认真想,不就是废话吗?世界上确实只有一个香格里拉。 餐厅里乱成一片,酒气弥漫,比过年还有热闹。 朱恩铸越等越冷,好在喝了三杯酒,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朱恩铸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雪下到了县城,那海拔高一些的地方会不会冰冻呢? 正当他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黑色皇冠轿车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门口,车还没有停稳,朱恩铸就迎了上去,郑光宗先下车,打开了门,江炎同志从车里钻了出来。 朱恩铸躬下腰,握住江炎的手,“两位领导,我是越等越心急啊,特别是看着飘雪,我这心都紧了起来。” 江炎一张没有态度的脸,似乎不会有什么表情,握着朱恩铸的手,“谁让你在这里等的?冷成这个样子,你还讲究迎来送往的那一套?” 虽是质问,也还让等得绝望的朱恩铸感到温暖,“两位领导下来视察,于公于私,我都该等,不能失了礼数吧。” 朱恩铸领着江炎和郑光宗,从餐厅一楼走到了三楼;看到江炎和郑光宗,五套班子的其他成员也尾随过来,与江炎和郑光宗握手,紧跟其后。 郑光宗除地委办主任,还有一个身份,地委委员,也就是地委班子成员。 每到一处,朱恩铸就隆重介绍,“地委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来看望大家。” 江炎和郑光宗都伸出手,标志性地摇动,向大家致意。 有人挤到江炎面前,与江炎握手,有人抬着酒敬江炎,“老书记干一杯?” 朱恩铸沙哑的声音说道,“同志们,江炎同志车马劳顿,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敬酒的改时再说,好吗?江炎同志和光宗同志都在一楼餐厅,同志们要敬酒的到一楼好吗?咱们得有点礼数对吧?” 朱恩铸陪着他们到了一楼,喝醉了的张敬民正在唱着跑调的山歌: 万亩梯田么万人修, 水渠无水么地害羞, 男女老少么齐上阵, 红米白米么开满坡, 羊拉乡的万亩梯田,正是江炎做书记的时候号召搞的,这山歌恰好唱到了江炎的痛处,刚想发火,朱恩铸向江炎和郑光宗介绍道,“他就是羊拉乡的副乡长张敬民,我只准喝一杯酒,今天敬酒的人可能不知道这家伙不胜酒力,就这德性,喝酒就唱跑调山歌,随口就来,根本就拦不住。” 江炎好奇地看着张敬民,“他的山歌还有点意思。走吧,认识一下。” 江炎这样说,朱恩铸又不好拦,可又担心张敬民东一句西一句地把江炎得罪了咋办?走到张敬民他们桌前,朱恩铸向张敬民介绍,“这是地委的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 钱小雁和张文银坐在张敬民的左右。 张敬民诡异地看着朱恩铸,“领导,要给羊拉乡的同志们敬酒,你要早来,我已经被整趴下了,不行了,抵不住了,二二二,二十几个乡镇,就是二二,二十几杯,真不行了,再喝,我就要去支援亚非拉人民的解放斗争。” 急死了朱恩铸,总不能让江炎和郑光宗老站着吧,“我没让你喝酒,地委的领导同志来看望你。” 张敬民怪异地笑着,对在座的干部问道,“你们相信朱书记?我再也不信,地委的同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今天上午,我只想吃一小片他的小炒肉,他就要我为羊拉乡许下一个承诺,现在他又拿地区的领导来逗我们,我还没猜到他想干什么。” 朱恩铸要崩溃了,“你给我严肃点,我跟你说了,这是地委的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 “地委的同志?他们又没到过羊拉乡,我没见过。梁上泉那老头来了,我肯定一眼就认出来,老头真好玩,还骗我,说他是皮货商。”说完,神经质地笑着。 朱恩铸没法了,“二位领导,现在跟他扯不清,也说不明,你们还是先坐下来,其他事退后再说。”朱恩铸领着江炎和郑光宗离开,转头对张敬民说道,“你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酒桌上的人都骂张敬民瞎了眼,肯定把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得罪了。 张敬民看着酒桌上的人,“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醉了,想骗我,”转头对钱小雁说,“对吗?小雁,我估计朱书记喝醉了,找两个人来对付我们。你们看着,书记找来那两人是不是地区的,一验便知。” 张敬民抬着酒,到了江炎的身边,一只手搂着江炎一只手搂着郑光宗,“你们要我相信你们是地委的领导,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我们羊拉乡的万亩梯田需要水,我们修水渠需要钱,二位能不能用‘以工代赈’的形式帮我们搞点钱,如果能搞到,我就相信你们是上面来的领导,如果办不到,就是骗子。” 朱恩铸差不多要休克了,张敬民还怡然自得地看着他,“朱书记,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第六十九章 你这一跪,置我于何地? “怎么样,我想扇你。”朱恩铸的眼睛逼视着张敬民。 朱恩铸急着向江炎和郑光宗解释,“两位领导相信我,他喝了酒,就是一个疯子。” 江炎和郑光宗筷子还没动,敬酒的人已经排成了队,气得朱恩铸吼道,“你们这是干啥呀?没看领导水还没喝一口吗?敬啥酒?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简直就是乱搞,” 张敬民这里还没有消停,酒桌前却站满了一堆人,江炎对朱恩铸说,“一个死缠烂打的书记带出来一个死缠烂打的队伍,我都开始佩服你了。” 朱恩铸开始了反攻,“领导,你这话,我就承受不起了。我就两只肩膀扛着一个头来,这可是你的‘根据地’,都是你培养的干部,你要这么说,这个‘死缠烂打’的源头,恐怕得从你那里算起。就是你的‘死缠烂打’,才干成了羊拉乡万亩梯田,……” 朱恩铸似乎在回忆,“那个时候,我还在部队。《红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撒马坝梯田铺向天’,我们基地专门开会学习,三线建设就是要学习羊拉乡,发扬这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斗志和精神。领导还被请到京城开会,交流经验,我没说错吧?” 那确实是江炎的光辉岁月,他就因为万亩梯田,成为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万亩梯田曾经是江炎向上的台阶,说这些峥嵘岁月,是江炎的高光时刻,他心里高兴,可嘴上却说,“说那些干嘛,现在的关键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 朱恩铸刚把江炎哄开心,张敬民就递上了刀子,而且是不痛的地方不扎,尽往江炎的痛处扎。 “那万亩梯田有啥好?乡亲们都说是万亩摆设,没有长出过一粒粮食的田,叫什么田?乡亲们还说,万亩梯田纯粹就是一个欺骗。出工出力,还死了人,结果呢?空欢喜。阿布就对我说,他一辈子干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万亩梯田骗了乡亲们,……” 朱恩铸伸手蒙住张敬民的嘴,对身边的人说,“把这个酒疯子给我拉过来。” 旁边的人搂住张敬民,就要强行拉开,张敬民却不依不饶,“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勇气面对一个错误。” 江炎站了起来,指着拉张敬民的人,“放开他。”然后向张敬民招手,“过来,接着说。” 张敬民走路飘着,飘到了江炎的面前。 “这就对了,不管你是谁,我都欣赏你。我带那个叫梁上泉的老头去看过万亩梯田,我告诉老头万亩梯田没错,万亩梯田是干部群众创造的时代奇迹,错的是没有水啊。土地下户后,各家顾各家的,单靠一家一户也修不好红旗渠,无渠无水,无水梯田就是荒地。所以,我才带领乡亲们自己干。农民种不出粮食,不是土地的耻辱,而是农民的耻辱;但农民单个的力量太弱,怪他们吗?要怪,只能怪我们干部。” 朱恩铸无法了,这个‘惹祸精’到底醉没醉,他也失去了判断。 江炎落泪了,“是我对不起乡亲们”,向张敬民躬下了腰。 张敬民自己都站不稳,却伸手扶住江炎。 “梯田长不出粮食,跟你老有啥关系?又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没水。我刚才说那啥?哦,我想起来了,‘以工代赈’。对,‘以工代赈’,如果这样的话,能补助一些钱给乡亲们,乡亲们太苦了。就说羊拉乡的公路,省上不立项,我们也要干。红旗渠也是这样,上面不给钱,我们也要干。咱们不能等啊。” 与其说是张敬民扶住江炎,还不如说是江炎抱住站不稳的张敬民。 张敬民接着说道,“国家一盘大棋,全省一盘中棋,全区一盘小棋,全县一盘小小棋。我的意思是,香格里拉最大的事情,放到全国去,可能就省略不计。我们羊拉乡的事放到县上,也可能省略不计。” 张敬民叹息一声,“特别像资金这种事,都得从大到小地排队。我认为的大事,在人家的盘算中,屁都不是。可万亩梯田,粮食翻番这样的事,就是我们羊拉乡天大的事。别人不在意的事,是我们的大事,我们能等吗?等不起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干起来。丰收是等不来的。” 江炎抬起面前的酒杯,“同志们,我借用张敬民同志的话,‘丰收是等不来的’,得靠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实干加巧干。各位请回,不用给我敬酒了,要敬可以,明年拿丰收来敬。” 张敬民和江炎差不多是相互搀扶着。 张敬民哈哈大笑起来,对江炎说道,“我发现你这老头越来越可爱了。对,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有本事,拿丰收来敬,我一定喝。像那宋书琴,天天喝酒,粮食没喝出来,人喝死去喽,那有啥意思?” 张敬民将江炎扶了坐好,“你,这人不错,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今天实在不行了,否则,我一定跟你喝一大杯。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们羊拉乡钱,一句话,我们自己干,与天斗,与地斗,既然万亩梯田都能创造出来,我们,也一定能把水引进梯田。” 江炎放下手中的杯子,对郑光宗说,“协调地区财政支农资金,专项拨款,一定要尽快将羊拉乡的红旗渠干通。” 朱恩铸高兴之极,告诉张敬民,“领导发话了,财政支持,一定干通红旗渠。” 张敬民醉眼朦胧,‘扑通’一声跪在江炎面前,“谢谢,你们真是地区下来的领导?冒犯之处请原谅,我替羊拉乡的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 张敬民这一跪,江炎彻底的火了,把酒杯砸到地上,“张敬民,你这是在羞辱我,奇耻大辱,你知道吗?我也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也为了群众的生活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为了修成万亩梯田,我也曾和阿布一起奋战,呆在羊拉乡一年没进过城,……你这一跪,置我于何地?今天来的路上,我们的车就差点掉进了悬崖,……” 张敬民没有回声,跪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响了起来。 朱恩铸慌忙叫人把张敬民抬走。 接着,朱恩铸向江炎解释,“领导,这个书呆子,我都不知道怎样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哦哟,被这家伙一闹,全乱了。” 江炎一拍桌子,“还吃个屁。” 转身自顾自地出了餐厅。 朱恩铸和郑光宗小跑似的跟在后面。 朱恩铸跟在江炎的身后解释,“这家伙从来不关心政治,让他做副乡长,他死活不干。是被我强迫干的,三个单位商调,他也没答应,让他做我的秘书,也是死活不干。可做的事情,却件件为群众着想,看看,今天你来了,他又闹出这一出,我真想把他给撤了。” 江炎两手抄在背后,笑出了声音,“江山代有人才出,是个好苗子。” 朱恩铸惘然地看着江炎,“领导,你不生他的气? 第七十章 功过是非与谁说? 看江炎的表情,不但没生气,还很开心,“我为什么要生气?一个唯唯诺诺的人,能成事吗?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就需要张敬民这样的人。当然,还有你。” 朱恩铸疲惫的脸上尽显无奈,“领导谬赞了,现在羊拉乡名声在外,我也是被这家伙推着走。” 江炎脸色严厉,“你少在我面前装。他,不就是你弄去羊拉乡的吗?你俩就是合谋,你还在我这里一副无辜的样子。” 朱恩铸故作委屈,“领导,羊拉乡的情况,你比我还清楚,下面的干部不安心,上面的干部派不下去。干部一说羊拉乡,宁愿‘停薪留职’也不去。谁知道这家伙下去,就给我掀起风浪,把我搞得十分被动。” 江炎伸手抹了一下眉毛上的雪,“这不正是你要的效果吗?你被动?现在被动的是我。就连上泉同志都敲打我了,可我容易吗?全区七县一市,工、农、兵、学、商,啥事不操心?我成天就盯着你们香格里拉?盯着羊拉乡?” 朱恩铸开始检讨自己,“领导,是我的错,让你分心了。” “你哪里有错?都是我的错。像羊拉乡万亩梯田,也该补补课了。得给群众一个交代,否则,寝食难安啊。张敬民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刺进我的心里。” 雪越下越大,打在他们的脸上,“领导,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两位领导大驾光临,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我紧张得很。” 江炎故作生气,“我都被你气饱了。” “这样吧,到县委机关食堂,我下厨给二们领导弄几个小菜,香格里拉三绝,小炒肉,番茄炒鸡蛋,麻婆豆腐……二位领导边吃边听我汇报工作,咋样?”朱恩铸又看向郑光宗,“你说呢?大主任?” 郑光宗恳求地劝江炎,“走吧,恩铸同志也不容易,声音都沙哑了,这个班长不好当啊。” 他们转身往县委大院走,江炎对朱恩铸说了一句,“你活该。不汇报,不打招呼,不通气,你以为你可以拯救地球。” “是,是是,从此以后,事事向你报备。” “什么事事报备?你少烦我。你这个县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 “领导,我现在十分怀念部队生活,单纯。如果不是父亲固执,我真的还是愿意呆在部队。部队领导向我承诺过,随时欢迎归队。” 江炎又火了,“不可能。你要敢走,我立马去找上泉同志。搞导弹是报国,在地方工作就不是报国吗?搞导弹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地方的和平发展,这个道理,还用我给你说吗?” “领导,我懂。可就是压力太大,太累了。搞导弹,虽然也有失眠,可还有睡着的时候。这地方工作,真的是千头万绪,天天失眠。不下雨,睡不着,怕旱;下雨,睡不着,怕涝;又出太阳又下雨,怕又旱又涝,也睡不着,……” 江炎怜惜地看了看朱恩铸,伸手捏了捏朱恩铸的肩膀,“所以,做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不比你的导弹研究简单。” 说着,就到了县委机关食堂,林师傅还等着,八仙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是菜豆花,一道是酸汤猪脚,另一道是撒马坝腊肉。菜豆花的旁边,是一个胡辣椒蘸水。酸汤猪脚的旁边,是一个小米辣椒蘸水。 热气腾腾,都是江炎做书记的时候喜欢吃的菜,顿时勾起了江炎的食欲。江炎感动地握着林师傅的手,“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谢谢你。” 林师傅笑着,懂事地找借口离开。 江炎忍不住拿着筷子伸向菜豆花,“我看见这三道菜,就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这幸福多简单。” 朱恩铸开玩笑,“领导,这可不简单,阿尔巴尼亚人民的解放斗争,也就为了这一个‘吃’字。” 江炎感慨,“是啊,是啊,民以食为天。这两年忙于沧临卷烟厂,沧临机床厂,沧临重工等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技术改造和改制,农村工作是有些飘了,好在上泉同志及时提醒。说说‘丰收计划’吧。” “好的,领导。这个‘丰收计划’吧,其实也不新鲜,就是把羊拉乡的做法推广到全县,科技措施的核心,是地膜加良种,做法上采取全县三级干部层层挂钩,落实任务,干不好就下台,从我做起,如果不能实现粮食翻番,由地委向我问责,以此类推。” “地委没说向你问责啊?” “我不是说责任书签订后,向你作专题汇报吗?” “你这等于是‘全员军令奖’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江炎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郑光宗,“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郑光宗略作思考,“我认为可行,羊拉乡就是成功的例子,再加上全员责任制,更成熟和完善,只要地膜和良种跟上,丰收是大概率。” 江炎点燃了一支沧临卷烟厂生产的‘三江牌’香烟,“我是这样想的,” 江炎才说‘我是这样想的,’郑光宗和朱恩铸都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江炎抖了一下烟灰,“难怪上泉同志批评,我们的工作有点‘灯下黑’了,上泉同志何等的敏锐,上泉同志已经定调,认为香格里拉‘丰收计划’对于全省农村工作的指导意义,可并没有引起地委的足够重视。” 江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地委和行署的政策研究室,整天关着门研究什么?不下到底层调查研究,从理论到理论,能搞出什么明堂?叫他们下来,做专题研究。如果香格里拉的经验在全省推广,其他地区比我们做得还好,那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郑光宗停下手中的笔,“江炎同志的看法很有高度,深度,和远见。弄不好,真会发生这样的事。‘墙内开花墙外香’,经验是我们的,成效是别人的。当然,全省丰收固然好,可会影响省里对沧临地委的看法。” 江炎敲了敲桌子,“光宗同志,你这也太本位主义了。关键的关键,是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地区的差异性肯定存在,经济基础比我们好的地区,在支农资金这一块上就比我们有实力,我们拿什么跟人家较量?只要我们实现了全区粮食翻番,再加上‘香格里拉经验’的贡献,我们就是双丰收。” 朱恩铸附和,“领导就是站得高,看得远。” 江炎又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忧虑脸上露出忧虑,“如果我的判断不错,全省‘县书会议’以后,省里形成的决策,仍然是全员责任制。省里将会实施对地区问责,地区会实施向县级问责。” 江炎递了一支‘三江牌’香烟给朱恩铸,“恭喜你,恩铸同志。还是你有远见,主动要求地委问责,要说你不是预言家都不行。不过嘛,由于我们香格里拉的经验,促成全省性的战略决策,既是我们沧临对全省的精神贡献,也是朱恩铸同志对全省决策的精神贡献。” 朱恩铸左手拿着香烟,右手举着打火机,“都是在地委的领导下,我能看清自己的位置。” 江炎打了一个哈欠,“今晚就到这里。会议结束之后,我们羊去拉乡。” 朱恩铸当即阻拦,“不行,不行,属地管辖,我不同意,太冒险了,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个时间点去?” 第七十一章 水不可欺 朱恩铸坚持说,“等开春再去不迟。” 江炎站了起来,“这就不是你管的事了,下刀子也得去。” “好吧,好吧,先休息吧,”朱恩铸说着,头脑里飞快地想着如何阻止江炎。 张敬民是飘到家的,就如天空的飘雪,仿佛要整个天空才够走。 张敬民对抱住他的人说,“你不要纠缠我,行吗?我根本就没醉。我要去找省上来的钱记者。” 张文银将钱小雁扶回县委招待所的宿舍后,就离开了。 钱小雁感觉这次随梁上泉到羊拉乡,到现在的三干会,素材实在太多了,因为素材太多,相反不知道如何下笔了,坐在桌子旁思考,在桌子上的稿子上写下了一相标题,“香格里拉现象”,她觉得应该从精神层面去把握,…… 咚,咚,咚咚,钱小雁听见了敲门声,喊道,“门,没锁,请进。”说着,拄着拐杖走向门,张敬民进门就飘向钱小雁,钱小雁因为脚伤无法躲闪,眼睁睁看着张敬民扑在自己身上,躲无可躲,可又不敢叫。 张敬民抱着钱小雁,一起摔在地上,钱小雁哭笑不得,因为脚伤呻吟起来,张敬民吓得急忙将钱小雁抱到床上,“是谁在背后推我,真该死!” 钱小雁小声地责怪,“不能喝,偏要逞强,就不会少喝一点。” “我已经喝得特别少了,像我的酒量,可以喝三江。” 钱小雁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看不透了,一阵瞎扯,把红旗渠的钱也拼到手了,到底他是真醉还是装醉,根本就分不清。一个酒醉的人,思维咋会那样清楚呢?可清醒吧,一个清醒的人咋会行走如雪飘。 钱小雁催促道,“回城一次不容易,赶紧回家吧。” “好的,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没事,就是来跟从你说一句晚安。目的达到,我得走了。” 也不等钱小雁回话,就飘出了门。 什么歌在他的嘴里都可以变成跑调的山歌,边走边唱: 大海航行么靠舵手, 万物生长么靠太阳, …… 没有人在意,在这个开口成歌的多民族地区,走廊上飘着的人不止张敬民,喝酒唱歌就是他们日常的生活方式。 这一飘移就走到了县委大院,刚好碰到江炎和郑光宗,不由分说就搂住了江炎,“面熟得很嘛,老头。风雪夜归人,走走如何? 江炎看清了是张敬民这个奇葩,随即答应,“走吧。” 郑光宗和朱恩铸只得尾随其后。 张敬民没大没小地喊道,“老头,你是外乡人吧?我跟你讲讲我们香格里拉的传奇。像我们这种小地方,不会记住一个人干了什么,只会因为存在的事想起一个人。就说这个招待所吧,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白宫。当时那个县委书记叫江炎,他说‘老子们喝酒吃饭的地方就叫白宫。’” 风雪虽大,江炎却因群众记住他而感到温暖。 “你看,我们的香格里拉广场,还有一个名字,叫‘莫斯不斯’广场。因为江炎对当年的外国专家撤走心生恨意,就说那啥广场有啥稀罕,老子们香格里拉也可以干一个。还有更绝的是,那些专家走了之后,经过香格里拉的铁路停了下来。这个江炎一气之下,带领香格里拉万千群众,在只有几个石碾子的情况下,用手刨出了香格里拉通往省城的路。” “你知道香格里拉人私下叫这条路叫什么吗?” 江炎摇头。 “私下里群众都把这条路叫江炎路。香格里拉的人,总是因为一件事去想一个人。” 江炎感到自己的腿变得沉重起来,那些远去的责任重新回到了他的肩上,分不清是雪打湿了他的眼睛,还是他的泪打湿了雪。 “但群众对江炎也有不高兴的事。就是万亩梯田。香格里拉的梯田,是香格里拉人的大地杰作和诗行,这是香格里拉延续了1300多年的工程,从唐朝就开始干了,宏大到十七万亩,引江水灌溉。没有水的时候,人们就去江里背水。羊拉乡的万亩梯田加上其它乡的梯田,让香格里拉的梯田总数突破了二十万亩。可这万亩梯田成了江炎的败笔。人们把这不长米的田,叫江炎田。我就是因为这个叫江炎的人,才回到了香格里拉。” 江炎听到此处,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流出的泪和雪一样冷,痛心。 郑光宗上前扶住江炎,朱恩铸拉过张敬民,“走,我送你回家。” 张敬民用力将朱恩铸推开,“你谁啊?我回家的路还让别人送,那是天大的笑话。” 张敬民走着,走进了风雪中,“你们这些外乡人啊……要走进香格里拉的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要像水,滋润那些干枯的土地,……” 张敬民从街道的左边飘到右边,又从右边飘到左边,总之算是飘到家了,开门的是雅尼,张敬民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咋会在我家?” 雅尼故意逗他,“大哥认错门了吧,你家是这里吗?” “是啊,我走了好多年,闭着眼睛也不会错啊。” “大哥可能酒醉了,你找那条街?” “下排街。” “那你肯定找错了,这里是上排街。” “上排街?香格里拉什么时候有条上排街,我咋不知道呢?” “这不重要,你要找的是下排街嘛,你出这个巷子,过两个路口,左拐再右拐,就是下排街了。需要我为你带路吗?” “不用,不用,我,我,我能找到。你是哪家的姑娘,咋这么面熟,可我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张敬民转身就要飘走,雅尼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张敬民惊慌地问道,“姑娘,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我财色双无,只有一颗红心……” 张敬民突然转身,以手作枪,抵着雅尼的腰,“谁派你来的?接头暗号是什么?”说着将另一只手举了起来,宣誓般说道,“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雅尼无意识地举起了手,埋怨地问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我们认识吗?我什么时候喝酒了。当然,若是真喝的话,三条江也不够我喝。但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没有喝。我是在执行一个叫‘丰收’的秘密计划。” 雅尼无招了,“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雅尼想狠狠地扇他两个耳光,举起了手,可又打不下去。 雅尼连拖带抱地将张敬民拉扯到屋里,张敬民靠在火塘边深沉地睡着了,雅尼守着,只要听不见鼾声,就会紧张地伸手摸他的额头,直到听见鼾声,才又放下紧张,不满地看着张敬民,“这是把一辈子的酒都喝了吗?早晚喝成宋书琴那样。” 张敬民的这个醉态,雅尼不敢睡。只有靠在他的旁边守着,小声地哼起了小调,“妹儿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嘛?” 张敬民居然在深睡中答道,“是我来推你嘛。”这种事情都会发生,雅尼无声地笑着,身体都颤抖起来。 朱恩铸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张敬民,自语,“越醉越清醒,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朱恩铸转身和郑光宗一起扶着江炎,“领导,你没事吧?” 第七十二章 ‘样板县\’思路 江炎摇摇头,又摆了摆头,说不出话来,郑光宗和朱恩铸竟然一时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江炎面对张敬民这个人,什么都想到了,又什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深处,他江炎竟然是榜样般的存在。 可就是因为万亩梯田的荒草,让这个崇拜者的心也长出了荒草。 脱掉领导的衣服,他江炎和任何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况且不论是哪一种人,都不可能完美,完美是神的任务,不是他的任务。但在张敬民的心里,他的缺点不被允许。 张敬民是为了雅尼才回到香格里拉,可每个人的决定都不是简单的因为和所以。 他回到了香格里拉,又立下军令状,去到羊拉乡,都是跟随着他的心走,他自己也并不知道,雅尼其实并不是心的全部,只是心的一部分。就如雅尼如果没出现在羊拉乡,他真的会去四川找雅尼吗?他没想过。 命如轻风,一阵吹过,风不会想,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要去哪里? 这就如每天吃饭,没人问为什么要吃饭。 世间就是因为不完美而存在,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理想和对世界的期待,张敬民就希望江炎是完美的。他不允许这个心中的偶像不完美。 张敬民对江炎的刺痛,强行打开了江炎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修万亩梯田的时候,正是学大寨精神的时候,江炎时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在全县都掀起了大干梯田的热潮,羊拉乡是重点。江炎背着行李到了羊拉乡,当时的县妇联主任央金尼玛也在羊拉乡参与会战。 就在那年的春天,江炎与央金尼玛在修建梯田的工地上举行了婚礼,也就在那年冬天生下了他们的女儿江洋拉。生下江洋拉一个月后,央金尼玛就到了工地上,随着一声哑炮的突然炸响,撕碎了央金尼玛。 看着央金尼玛仅存的被撕碎的裙子布条,江炎当场晕倒,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一句话不说,直到第四天早上才惊雷一声地哭出声来,“苍天,你不长眼啊。我跪你何用?” 从那时起,江炎除了会跪在央金尼玛的空坟前,啥也不跪。 后来,随着万亩梯田的影响,江炎很快进入县委常委,并升任县委书记。其向上的台阶,如梯田青云直上。 江炎将满月没几天的女儿江洋拉送给妹妹江缈抚养,自己又回了羊拉乡。 当他接回江洋拉的时候,江洋拉只喊他叔叔,从来不喊爸爸。 那一声巨响彻底撕碎了江炎的心,但并没有撕碎江炎的意志,仍然修成了万亩梯田。 后来因为配合三线建设,赶修水电站,他才不得不离开。加之,主持全县工作的角色变换,也不容他呆在羊拉乡。 离开羊拉乡后,他就再也没有到过羊拉乡,他自己也说不清对羊拉乡的这份感情,分不清是不敢面对梯田,还是不敢面对央金尼玛。 直到被张敬民的话刺痛,那份心中的压抑似乎再也无法隐藏,决定必须去羊拉乡。 原本他的日程,没有到羊拉乡这个安排。 江炎说心口痛,郑光宗将备用的‘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你这种状态怎么到得了羊拉乡?何必为了一个年轻人的话,跟自己赌气呢?”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梁上泉同志都到了,省交通的人这样冷的天还在搞勘测,省县两级都在忙,我们地委不上去,说得过去吗?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不是看我们说了什么,而是看我们做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变通一下,我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先回去,我等政策研究室的人下来,我带队上去。” 江炎点了点头,“这样也行,总之,我们不能成为省地县三级中缺失的一环,不好向省里交代还是其次,地委怎么能面对一个全省的典型视而不见呢?人家不骂我们眼瞎吗?上泉同志的言语之间,已经有了这种意思。这点敏感都没有,我们还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那,你先休息,明天还要讲话,我大致给你拟一个提纲。” “小郑,不用了,你也休息吧。” 江炎私下里才会这样称呼郑光宗,在沧临地区,郑光宗也是一个传奇,就凭一支笔,三十岁不到,就做了地委办主任,而且还是地委委员,进入地委班子成员,是人们眼里的一颗新星,并且是看不透的新星。 郑光宗离开,江炎想着央金尼玛睡着了。 朱恩铸回到宿舍,琢磨着张敬民,笑出了声,这小子完全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居然把羊拉乡修红旗渠的资金也弄到了,江炎开了口,就不再是问题。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红塔山’香烟,思考着张敬民到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以及钱小雁的文章,从‘民心为旗’,‘向天要水’,到‘催粮事件’,再到‘协议丰收’;直接实现了把羊拉乡这个先进典型变成了香格里拉经验。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香格里拉这个边远的不被重视的县,竟然成了舆论的中心,成为南省政治生活中热议的话题,也就是说,南省一个并不被看好的地方,却向南省提供着精神力量和经验价值。 正是这种精神价值,人气,物流,资金,都在往香格里拉流动。 朱恩铸想到了核聚变,N多立方的辐射力量,不可计算。 既然羊拉乡的效应在不断地扩展,也要让香格里拉形成核聚变效应,朱恩铸提笔在工作笔记本上写下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样板县”,另一个是“香格里拉经验”。 烟头烫着了朱恩铸,他急忙将烟头丢进烟灰缸。 他觉得思路清晰了,只要做到‘样板县’和‘香格里拉经验’,核聚变的力量,就能实现香格里拉的快速发展。那么,协议丰收后的下一步棋怎么走呢? 冲个冷水澡,睡吧,这是他的睡前必选动作。 朱恩铸洗完冷水澡,刚想睡下,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急促的敲门声,只有遇到紧急的事情,秘书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敲门。朱恩铸来不及穿衣裳,裹上军大衣就开门,秘书还没有说话,他就问道,“天塌了?不想让我活了?” 秘书被朱恩铸说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朱恩铸喊道,“快说,啥事?” “书记,一是省里催粮事件的调查组到了,二是南省日报来了一个采访组,他们说组长就是钱记者。两伙人都还没有吃饭,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吧,所以……” 因为寒冷,朱恩铸的牙齿咬得嘠嘠响,“所以,你来找我下厨,是吗?对口接待,催粮事件的调查组是纪委的事,南省日报采访组是宣传部的事,你说我是县委书记还是消防队的灭火器?我觉得应该你来干书记,我跟你当秘书。你是要让纪委书记和宣传部长没事干,想累死我,是不?” “书记,其实我也通知邓兴仁和祁文榜接待了,我看你一天啥也没吃,从食堂跟你煮了一碗酸辣面过来,怕面条砣了,才急着来敲门。” 朱恩铸顿时感动的脸上堆满了笑,“你小子早说嘛,面呢?” 第七十三章 集体反水 也就在这个晚上,严伟明坐立不安,这个偏僻的古典民居,是他和王桂香见面的地方。 他思考着江炎此行的目的,细想着江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江炎说‘明年拿丰收来敬’是什么意思?从表象上看,江炎并不满意朱恩铸,如果满意,就不会冒雪而来。再加上张敬民的乱说乱讲,更是激怒了江炎。 张敬民提及羊拉乡红旗渠的事,更是江炎的痛处,等于是把江炎逼到了绝处。 他正想着,听见了敲门声,严伟明开了门,是曾志辉的妻子王桂香,迤萨乡的书记,手里提着两条红山茶香烟,一瓶茅台酒,严伟明说道,“来了,这是干嘛?走的时候记着带走。” 王桂香的脸上挂着忧虑,勉强地笑着,“比起你给我们的命运,这算得了什么?曾志辉已经被采取了措施,听说省调查组的人已经来了。这个事情。”咋办呀?” 王桂香进里屋换了裙子出来,伸手关了灯。 黑的夜飘浮着一种特别的气味。 严伟明是一张马脸,脸型很有线条,不苟言笑,脸上除了严肃,很少有其他表情。 声音像是从深邃的水底飘浮起来,“什么我给你们的命运?出了这个门可不许乱讲,会让别人误会。曾志辉的事情可能玄了,他的运气也太差了,恰好碰见朱恩铸在洛桑乡,并且这事被省里的领导批示了。凡事就怕被撞在枪口上,恐怕很难办。” 灯亮了,王桂香伸手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扯了一下裙子。 王桂香媚笑着,“我不管,你无论如何得保他。” 王桂香将两封举报信递给严伟明,“你看看有没有说服力。” 严伟明接过举报信,一封举报信写着,“关于县委书记大搞‘一言堂’,以‘浮夸风’强行乱搞责任制的情况反映。”另一封是“关于羊拉乡副乡长乱搞男女关系作风败坏的情况反映。” 严伟明说道,“要实事求是。捕风捉影的东西就不要写了,写了也没用。” 王桂香眉毛一挑,“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水搞浑再说。他让我们没有日子过,我也要让他不得安宁。我联系了二十个乡镇,明天的责任书没那么好签。” “这两封信如果今晚出现在江炎和郑光宗的手里,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决策和判断。” “这个你放心,我会办好。” 王桂香换上了裤子,裹了一件军大衣,戴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口罩,开门离开,走进了雪夜。 王桂香走后,严伟明也离开了这个古典的民居。 半夜,郑光宗看到了从门缝塞进来的两封举报信,点燃了一支香烟,思考着,是否报告江炎。 江炎也收到了两封同样的举报信,读完举报信,每件事似乎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以江炎的判断,基本上都会查无实处。 凭江炎的经验,要搞倒一个人,举报信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可以把一个干部先闲置起来,不论查得结果怎样,都很容易废了一个人,即使查不出什么问题,也会摧毁被查人的心。再说,人无完人,有多少人经得住查呢? 或许被举报的事情是空穴来风,但可能被查人的其它缺陷被查了出来。所以,举报信常常是搞倒对手一种最恶毒的暗招。 基于对香格里拉的熟悉和判断,江炎想到了严伟明,严伟明不是那种干实事的人,当然更说不上什么惊天伟业。但往向上的台阶走,朱恩铸这种只顾往前冲的人,未必强于严伟明。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陷入了沉思,当年用严伟明这样的干部,是对了还是错了,都不好评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存在是朱恩铸做事最大的障碍。 如今香格里拉这个典型,不但是沧临地区的,也是南省的。如果查朱恩铸和张敬明,就等于把自己站到了梁上泉的对面,这不是自己找难受吗? 最重要的是被举报的这两个人刚好又是不怕查的人,要查朱恩铸,最坏的结果,就是把他逼回部队。同时,会给梁上泉留下一个很糟糕的印象。再说张敬民,他本来就不想干,最坏的结果,就是调离。反而是成全了他去过舒适的生活。 况且,这举报信的来路就不正。往门缝里塞,这算什么?至少应该按正常程序呈送。 想到此处,江炎有些愤怒了,把他当什么了?阴谋想把他变成一把杀人的刀,借刀杀人,江炎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江炎打燃了火机,将举报信点燃,化为灰烬。 江炎估计责任书的签订,或许不会那么顺利,那么,是什么人会跳出来呢? 就在江炎焚烧举报信的时候,郑光宗也把举报信烧了,香格里拉的事,应该由江炎决断,对他来说,沉默是最好的策略。 第二天,三干会照常举行,由于地委领导的来到,改为由朱恩铸主持会议。 朱恩铸对着话筒讲道,“在会议开始之前,有请省里来的领导陈乾同志到主席台就座。” 陈乾只是梁上泉的秘书,但论级别,他是处级秘书,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他是梁上泉的秘书,而且是从省里下来的,即使他什么级别都没有,其称呼也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一种起码的尊重。 讲话的秩序也得由上而下,没有人要求这样做,但这都是惯例。 陈乾想推辞,又不敢推辞,这是对梁上泉同志的尊重,他得受着。陈乾走到了安排好的位子,坐到郑光宗的旁边。 陈乾坐定,朱恩铸接着讲道,“现在请地委领导江炎同志,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江炎对着话筒,“我看这样,下级服从上级,还是先请省里来的领导陈乾同志作指示。” 这就把陈乾逼到了风口,他没有办法,只能沉着应对,谦虚地说道,“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们。我没有什么指示。受梁上泉同志的指派,到香格里拉调查催粮事件,走得急,还没有来得及向江炎同志和恩铸同志汇报。按照属地管辖,我应该先向江炎同志和恩铸同志汇报才是。我旁听,预祝明年丰收。” 朱恩铸接过话,“既然这样,我们就以热烈的掌声,请江炎同志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江炎清了清嗓子,“同志们,羊拉乡的粮食翻番,让我们看到了粮食丰收的希望,香格里拉在等一个丰收,我们整个沧临地区也在等一个丰收。如果有什么重要讲话,我也得放到明年丰收了,再讲。那样才有底气。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责任书签了。” 这时,二十个乡的书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齐声说道,“我们不想签这个责任书。” 二十人齐声说道,“第一,全员责任制,就是全员推责制,把责任都推给我们基层。第二,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浮夸风,在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逼着公牛下儿。第三,这是强迫命令,违背民意,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是长官意识。” 江炎预料到有人跳出来,没料还这样猛,就把问题交给朱恩铸,看他如何处理,“恩铸,这事,你怎么看?” 第七十四章 推责制与实名举报 朱恩铸火了,也不想克制了,“好。是你们主动不干的,可就不要怪我了。亏你们想得出来,‘推责制’。说对了,就是推责制,你们是乡的书记,我是县的书记,我不推给你们推给谁?” 朱恩铸手指台下站着的人,“作为干部,你们没有责任,你们凭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你们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只要位子,不要责任,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只要我任一天书记,你们要香格里拉的位子,那就必须扛着责任。” 朱恩铸站了起来,“请组织部把他们的名字给我记下来。现在,你们想签也不行了。今天你们看我怎样推这个责任。我宣布,书记不签,由副书记签。副书记不签,由乡长签。乡长不签的,由副乡长签。我就不信,离了你们地球就不转了。” 江炎和旁边的郑光宗悄悄耳语,“你去跟恩铸讲,为了干部队伍的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郑光宗起身,走到朱恩铸身边,转达了江炎的意见,朱恩铸看着台下的二十个干部,接着讲,“老书记讲了,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签,就马上;不签,我们进行下一个程序。” 二十个干部争先恐后地答道,“签签签,我们签。” 朱恩铸再一次追问,“还有不愿签的站出来,我们让愿意签的人签。省里,地区的领导都在台上,我可没有强迫你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连承担责任的一点勇气都没有,跟战场上的逃兵有什么区别?” 责任书签订顺利完成。 朱恩铸喊道,“刚才站出来的二十个干部,在一个星期之内,针对‘责任’二字,向县委递交一份思想汇报。这次全县三干会的各项议程顺利完成,请江炎同志给我们作会议总结。” 江炎咳嗽了两声,“同志们,在会议结束之前,我宣布一项地委的决定,由于工作的需要,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严伟明同志,借调到地委办工作。”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朱恩铸没有想到,严伟明也没有想到。 江炎的话,意味深长,“这是一次继往开来的大会,是一次团结共进的大会,明年丰收,我来发奖。没有完成任务的,按责任书进行追究。我赞成恩铸的意见,你承担责任,就有奖惩。你责任都不敢承担,既无奖也无惩,……” 会议结束,王桂香跑到陈乾跟前,跪下,手举两封举报信,大声喊道,”我实名举报县委书记朱恩铸,羊拉乡副乡长张敬民。” 陈乾懵了,地,县两级主要领导都在场,“这,什么情况?” 陈乾喊道,“你起来,我才收你的举报信。” 王桂香固执地跪着,“你不接,我就不起来。” 开会的干部围着看热闹,陈乾喊道,“散了吧,散了吧。” 陈乾将王桂香扶了起来,“你先走吧,这个事怎么处理,我们会通知你。” 王桂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离开了。 陈乾快速看了看举报信,迅速收起。 严伟明跟着江炎到了招待所的房间,江炎黑着个脸,沉默了一会,“说吧,啥事?” 严伟明故作委屈地诉苦,“老书记,我想不通,朱恩铸是针对你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可你却针对我。” 江炎指着严伟明,“你敢说今天发生的一切跟你没关系,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对朱恩铸有意见,我都能理解,可你做的这些事情,我就理解不了。我们是谁的干部?你现在的行为太离谱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把香格里拉交到你的手中,你敢说你有朱恩铸做得好吗?” 严伟明沉默了。 “工作做得好与不好,是能力问题。如果是品性问题,甚至是纪律问题,就不是我能帮你的了。你以为你在香格里拉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就说你与那个王桂香,我就听到了不少传言。” 江炎由于激动,又咳嗽了几声,“收手吧,把你暂时调离,我是想让你冷静一下。你凭什么跟朱恩铸斗?你拿什么跟他斗?人家的屁股是坐在群众这边,你的屁股呢?但愿不是坐在王桂香那里。” 严伟明心跳加速,可还是竭力保持冷静,“我就是看不惯他超越你那样子,仿佛他就是焦裕禄。” “那不更好吗?我又不是神,为什么不可超越,他是焦裕禄更好,这个时代需要,可你呢?整天都在算计什么呢?你要真走到了群众的对立面,谁也帮不了你。我都在反思,是不是看错了你。” 严伟明紧张了,“老书记,香格里拉是你的地盘,是你让香格里拉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不过就是一个站在你的树下乘凉的人。” 江炎火了,“严伟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有大小。现在我严重怀疑你的品性,什么我的地盘?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话让我恐怖。我是为香格里拉做了不少工作,那都是我分内的事。但还远远不够,在我任期内,连群众期盼的粮食问题都没有解决,我深感自责。” “老书记,没有人能替代你在香格里拉的位置。” 江炎彻底愤怒了,“放屁。香格里拉是谁的?我们要站在群众的立场,以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要打自己的小算盘,那样,是走不远的。今天那些起来反对签订责任书的人,都是你提拔的吧?你想干什么?拉山头?” 江炎突然感觉到,严伟明的存在,让他感到害怕,严伟明总是拿他做挡箭牌,“人家在为群众谋利益,你却经营你的小圈子。你不好好反省,恐怕不仅仅只是纪律错误的问题。现在,你认为曾志辉赵祖平的事,还只是纪律处分吗?” 在县委办,朱恩铸劝阻陈乾,“现在天气很糟糕,我担心你们的安全。要不等他们把人送下来算了,反正都要下来的。” 陈乾摆了摆手,“我做不了主啊,等请示上泉同志再说。”陈乾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那女的,好像是举报你呢。” 朱恩铸坦荡地望着陈乾,“随时接受组织调查。我猜被举报的人还有羊拉乡的副乡长张敬民。举报我‘家长制’,‘一言堂’,独断专行。举报张敬民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陈乾笑了起来,朱恩铸说,“查吧。不要我干了,我回部队。不要张敬民干了,他可以搞科研,要他的单位也不少。陈秘你先坐,我去请江炎同志来吃饭。” 朱恩铸到了招待所,敲了江炎的房间门和郑光宗的房间门,严伟明已经离开了。 江炎的脸色疲惫而难看,似乎是想笑却笑不出来,朱恩铸握住江炎的手使劲地摇动,却啥也不说,江炎咋不懂朱恩铸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不是有点小感动?” “领导高瞻远瞩,属下实在佩服之至。” 郑光宗站在旁边也听懂了朱恩铸的话。 朱恩铸十分感激江炎给他挪开了严伟明这个麻烦。 郑光宗笑说,“想不到恩铸也会拍马屁。” “大主任的这个表述不太准确,严格说,不是马屁,是我对江炎领导的崇拜,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果断。” 江炎似乎是无奈的回答,“关键是你的屁股坐在群众那里,我敢不帮你吗?” 第七十五章 人命 严伟明的暂时调离,让朱恩铸感到暂时的轻松。 朱恩铸亲切而调皮地给江炎捏了捏肩,“老书记,你要这样说,我就不服了。这都是你传承下来的,群众说的‘江炎田’,‘江炎路’,‘莫斯可斯广场’,‘白宫’,等等。那时候,你何时消停过。都是你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总不能躺在你的树下乘凉,什么也不干吧。就算你不骂,群众这一关咋过呀?” 江炎难得的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马屁把我拍得心潮澎湃,可也是事实。你小子,我虽然烦你,更多的是欣赏。政不为民,民要问。” 朱恩铸接了一句,“领导,你不就是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你从前的影子。表面是帮我,实则是为了保证粮食‘丰收计划’顺利完成。香格里拉经验,不就是地委的经验?” 江炎装作严肃,“这都取决于上泉同志的决策,拍马屁,我也会。核心是粮食要翻番,群众要说好。” 朱恩铸继续恭维,“要不咋说领导高瞻远瞩呢?” 江炎和郑光宗进了食堂,陈乾起身迎接,握手寒暄,彼此让坐。 只要有桌子,就有一个主位,这是中国人的讲究。 郑光宗笑着,“安排座位这种事,我这个主任当仁不让。”随即将陈乾按坐在主位上,江炎坐左,朱恩铸坐右。 食堂里共安排了三桌,江炎一桌,省调查组和省报记者各一桌。 这时,钱小雁被搀扶着走了进来。 朱恩铸当即起身迎接,将钱小雁搀扶到自己的位子,“你是省报代表,陪一下省、地领导。” 陈乾看见钱小雁,也急忙起身,从另一边搀扶着钱小雁,“上泉同志反复说要保证你的安全,朱书记的工作还是没做到位啊。” 江炎也站了起来,和钱小雁握手,表达谢意。 陈乾看着大家,“今天当着各位领导,我就做一次主,我和江炎同志陪钱记者,”不由分说,将钱小雁按坐在他的位子上。 钱小雁无奈地看着这一群领导,“你们让小女子诚惶诚恐,”站着,不敢落坐。 江炎站着笑,“钱记者,你不坐,打算让我们站多久?” 钱小雁感动之极,“好好好,我坐。” 大家坐定,张敬民进来了,朱恩铸向他招手,“来,坐我旁边,地委的领导专门叮嘱,你是乡村两级干部的代表。” 张敬民边坐边申明,“我不喝酒,我沾酒就成疯子,你们收不住,路都不够走。” 诸位想起张敬民的醉态,都哄笑起来。 民以食为天,但人们更多时候,吃的是礼仪。 桌子上的菜肴不过都是些家常菜,天麻炖土鸡,带皮羊肉,菜豆花,青菜煮豆腐,小炒肉,麻辣洋芋条,凉牛肉片,粉丝酥肉,蘸水五个,虽是家常菜,却十分的讲究,色香味俱全。 开吃都要坐主位的人讲几句,朱恩铸说道,“钱记者有伤在身,请江炎同志说几句。” 江炎推辞道,“不能乱了规矩,还是陈乾同志讲。”并伸手向陈乾做了一个请的姿态,陈乾双手推回,“那不成,属地管辖,属地管辖。” 江炎端起酒杯,“好吧,再推辞的话,菜都凉了。欢迎省上的同志们多来我们基层走走,香格里拉就是你们的家,沧临地区就是你们的家,欢迎回家。” 江炎端着的酒杯举高了一些,同时向邻桌的人致意。 中国人的酒桌,是另一个会场,常常都是酒不够喝,菜吃不完。 江炎端着酒杯,敬钱小雁,“钱记者,搞了半天,你才是香格里拉的推手,也是我们沧临地区的推手,出了名,就等于站到了风口上,压力也就大了,谢谢你。” 钱小雁端着茶,“领导的话,小雁受不起。推手这个词更不敢当,说好听点,我们是时代的记录者。说不好听点,我们就是一个看客。各位领导才是真正的推手,没有你们掀起风浪,再巧的笔,也生不了花。你们才是历史的书写者。” 江炎沉吟片刻,“姑娘这张嘴,了不得。你跟那个写社论的钱仲平熟不熟?” “算熟吧,钱仲平是他的笔名,原名钱木,是我父亲。” “那,夏语呢?” “夏语是她的笔名,原名夏语冰,是我的母亲。” 江炎把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钱社长是你父亲?夏语冰是你母亲?这是两代人跟香格里拉的姻缘啊。来,我提议,我们一起敬钱姑娘一杯。” 大家一起站起来,钱小雁不得不拄着拐杖站起来。 “应该叫你江叔叔。我父亲常说起你,说你是英雄。” “我要打电话骂你父亲,闺女下来了,咋不给我讲一声?” “你事头多,不想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麻烦呢?我们是老交情了。”江炎转头对大家说,“她父母以前是省报驻沧临记者站的站长和副站长,夫妻店。那些年,香格里拉的万亩梯田,修公路,修电站等等新闻,都出自她父母的手。当年的‘撒马坝梯田铺向天’,就是她父母的手笔。说自私点,如果没有她父母,就没有我的今天。” “江叔叔,首先是你的努力。如果当年不是你带领干部群众艰苦奋斗,组织也培养不到你,你说是吧?” “不说了,闺女。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钱木和夏语冰的女儿,来,咱们叔侄喝一杯,我也好长时间没碰到你父亲了,总说找机会拜望他,一忙就说过了。唉,你们两代人和香格里拉是什么样的缘分啊?我能走到今天,你父亲母亲就是推手。” “江叔叔,话也不能这样说,首先是你自己的付出。就如张敬民,如果他不首先做出来,我无法把羊拉乡虚构成一个典型。” 江炎很是感慨,“我,很佩服你的父亲,人长得精瘦,戴副黑边眼镜。那些年条件差,还没有电,他们夫妻俩在煤油灯下写稿。那一年的雨季,他们从溜桥上掉下大河,你父亲倒是被找到了,可没找到你母亲。你母亲夏语冰,是我们香格里拉的烈士。” “不是烈士,说不定她还活着。”钱小雁的泪无声地流着,流进了面前的酒杯里。 江炎当即转变了话锋,“对对对,说不定还活着。当年,我们一条河都翻遍了,啥也没找到。想哭,就哭吧。” “我早就哭够了,我不喜欢他们,”钱小雁说不哭,却大哭起来,“他们的心里,只有香格里拉,只有工作,根本就没有我。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其实,我没你们说的那样敬业,我是想,说不准会遇到夏语冰。 酒桌上的所有人都跟着悲伤起来,江炎也跟着老泪纵横,或许是想到了他的妻子央金尼玛,“你母亲兴许还活着,我的央金尼玛却再也找不到了。” 江炎和钱小雁这一哭,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谁都没有想到,硬汉江炎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江炎抹了抹泪,说道,“我们都要向南省日报社,钱小雁这样的记者学习。随上泉同志下来,上泉回了省里,陈秘都第二次下来了,钱记者还在这里。我敢说,我们有些乡镇干部,其工作作风,比钱家两代人都差远了。” 江炎环顾众人,“你们回答我,是这样吗?” 第七十六章 重逢 钱小雁扒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江叔叔,我也不是以吃苦为乐,这不是没办法嘛,工作需要嘛。况且有我自己的私心。” “是工作需要,可我们有的干部就不愿去了解群众想什么。你这腿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当时谁在你的身边?朱恩铸,你们照顾一个女孩都做不到吗?今天和我回沧临,我叫人把你送回省城。” 江炎的态度突然地变成责怪。 “在洛桑乡,钱记者非要到农户家查看群众的存粮,以及生活情况。后来,山路不好走,就成这样了。”张敬民接过话,“不过,我和朱书记都想好了,县、乡两级给南省日报社送两面锦旗,内容都想好了,‘铁笔担道义’,‘天地写春秋’。” 江炎不高兴了,“锦旗?两面锦旗就打发了,你俩是抠门的西山人吗?” 钱小雁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言重了,‘铁肩担道义’的是香格里拉干部群众。’” 张敬民插话,“当着省、地、县三级领导在这里,我郑重承诺,万亩梯田长出了好米,钱记者家的米,我包了。” 江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太抠门了,香格里拉二十万亩梯田,要产多少米。朱恩铸你说,南省日报社的米,我们该不该供?我们香格里拉欠南省日报社人命,米算得了什么?” 钱小雁摇摆着手,“那怎么行?” 朱恩铸接过话,“领导都发话了,当然没问题。我们按最低的价格送。” 江炎指着朱恩铸和张敬民,“还真是一家人,太抠了。” 朱恩铸拿着筷子,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碟子,“领导,我想过这个问题。送,肯定没问题。可我们不能授人以柄。如果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南省日报社因为吃了我们的米,才写了那些新闻。正常的工作关系,就变成狼狈为奸了。” 江炎点了点头,“嗯,是要注意分寸。”环顾一圈,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今天就到这里,没有不散的筵席,本来我们是要去羊拉乡的,但省里有领导下来,我们得赶回去汇报工作。郑主任改时再带政策研究室的人下来。” 朱恩铸看向陈乾和钱小雁,“陈组长和钱记者这边,还需要我做什么?纪委和宣传部,我也打过招呼,全力配合你们工作。” 陈乾拱手相谢,“你忙你的吧,待情况弄得差不多,我们再碰头。” 钱小雁也说,“你不用管我们,有宣传部协调就行。” 大家送走了江炎和郑光宗,看着皇冠轿车驶出县委大院,也就各自散了。 张敬民对朱恩铸说道,“书记,我也该回乡上去了。” 朱恩铸向张敬民招手,“我说让你回去了吗?跟我走,到沧临卷烟厂。” “书记,我还是不去了,乡上一大堆工作。” “县上还一堆工作呢,是我指挥你,还是你指挥我?” 张敬民不服气地看着朱恩铸,“书记,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行政命令?” 朱恩铸也看着张敬民,“咋我的话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讨价还价?” 这时,B京212吉普车开到了他们的面前,朱恩铸挥手,“上车。” 张敬民只得坐上车,“那,顺路我跟家里说一声?” “不用说了,我们赶时间,明后天就回来了。” “那,等等我吧。我在门口买点东西。” 张敬民慌慌张张地在县委大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两瓶‘香格里拉野生天麻蜂蜜’。 边上车边不满地唠叨,“办公家的事,让我这个穷人花自己的钱。” 车,上了去沧临市的路,张敬民有些埋怨,“你请江炎打个招呼不就得了,偏要让我跟着。” 朱恩铸这才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江炎找到烟厂,是从全区角度,肯定狮子大张口,能不能达成合作,还不好说。烟厂虽然叫沧临地区卷烟厂,但它是省属企业,江炎的话未必管用。” 朱恩铸接下来就睡着了。 这条路就是江炎当年带领万千群众修成的路,如果是两辆货车对开,就显得十分拥挤,路面上铺着乱石,被称为‘弹石路’,在这路上跑的车,都会让坐车人说,‘骨头都抖散了’,但比起没有路,感觉幸福多了。 一路风尘,到了沧临市区,已是华灯初上。 这曾经是张敬民眼中最大的城市,他在香格里拉一中初中毕业后,就以全校第一名被选拔到沧临地区一中就读。 从那时起,就和杨晓成了同学,直至大学。 张敬民除了学习好,人又长得英俊,一直是女生追逐的目标。这种状态,从高中一直延续到大学。 杨晓很依赖张敬民,也是有原因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杨晓被几个烟贩子绑架,想以杨晓作为筹码,逼他父亲批条子,那时候的批条相当于钱。杨晓被烟贩子关在市郊一个破旧的仓库。 张敬民尾随其后,等烟贩子去打电话的时候,悄悄放走了杨晓。 可他还没有走出仓库,就落到了烟贩子的手中,正当他要被打死的时候,杨晓的父亲带着公安赶到了仓库,抓住了烟贩子,把张敬民送进了医院。 一个以命相许的人都不爱,还爱什么呢? 但世间的事,永远是阴差阳错。 杨晓喜欢张敬民,张敬民喜欢的却是雅尼。 到了大学,出现了颜如玉。张敬民成为了杨晓和颜如玉两个女生抢夺的目标,而暗恋杨晓和颜如玉的男生,就把战火烧到了张敬民身上。 无辜的张敬民被打伤三次,住进医院,可谁是凶手都不知道。 张敬民无数次向杨晓和颜如玉解释,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可女生的死缠烂打丝毫不亚于男生,根本不管不顾。直到张敬民回了香格里拉,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纷争,才因为距离而消停下来。 在地委招待所住下,张敬民就给杨晓打了电话。 杨晓听说张敬民到了沧临市,什么也没问,立刻说,“你等着,我过来请你吃饭。” 杨晓放下电话,心跳加速。快速地洗了澡,长发还来不及吹干,就开始找衣裙。 杨晓都不知道自己忙什么,一套一套的衣裙换上,又一套一套的脱了下来,对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总是不满意,瞎忙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衣裙,整个床上都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衣裳,内衣外衣如花落了一地。 杨晓选了红色呢裙,紧身的皮衣,黑色的高跟鞋,都是洋货,是父亲出国洽谈设备时,给她买回来的,在沧临市,除了杨晓,市面上很少有如此时尚华丽的时装。 穿戴完毕,杨晓还化了淡妆,往身上喷了一点香水,还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 就这样,才心急火燎地出了门。 朱恩铸他们在房间稍作休息,就听见了敲门声,张敬民起身开门,门打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了房间就拥抱张敬民,张敬民急忙将杨晓推开,“你没见我们书记坐在那里吗?” 第七十七章 男女关系 杨晓的脸红得如落霞,滚烫如火,“你咋不说有人跟你在一起?” 张敬民不知道如何解释,“你也没问,就挂断了电话啊。” 杨晓顺势拍打着张敬民的衣裳,“你看你这身上有好多灰尘,”痛得张敬民又不好叫出声,只得忍着,并答道,“是有些灰。” 杨晓这才落落大方地看向朱恩铸,“书记,你好。” 朱恩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从手上的书中把眼睛抬起来,“你好,你好,请坐。” 杨晓还是有些羞涩,“不坐了,我请你们吃饭。” 朱恩铸站了起来,把手中的书丢到床上,“小杨是吧?感谢你对我们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还是我们请你吧。” “那怎么行?你们是客人。” 张敬民转身,从茶几上拿起野生蜂蜜,递给杨晓,“真正的野生蜂蜜,美容养颜。” 杨晓接过野生蜂蜜,“你有心了,谢谢。这样吧,先摆这里,吃完饭,我再拿走。” 朱恩铸一看张敬民跟杨晓这关系,就作出了判断,自己去做电灯泡不合适,当即说道,“你们去吧,地委那边有人要过来,不能失约,你们先去。” “那,这样吧,书记。我和敬民就在门口的‘三多老味道饭馆’,我们先去点菜等你。” “不用等,我有时间一定过来。” 到了‘三多老味道饭馆’,杨晓要了一个雅间,进了雅间就把张敬民抱住了,“我帮你实现了粮食翻番,收取一点利息不应该吗?你怎么又和颜如玉搞到一起?你不守信用,是你首先违反了三国互不侵犯条例。” 杨晓吐嘟起了嘴,显得很不高兴。 “我们与农学院的合作方案里并没有颜如玉,是她强行替颜校长去的。我眼她什么都不存在。我骗你是狗。” “谁相信男人的话,谁就是傻子。” “大小姐,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真的不值得。现在,雅尼跟我在一起,我的情况,都向你如实汇报过。我不想做出伤害你们的事。” “不要说‘们’,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在意你的伤害。” 张敬民火了,“可我在意。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一生,你让我怎么活?”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不怕耽误,我就要你一辈子不好过。” 张敬民放缓了语气,“你咋还是那样任性呢?” “我说了,你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就任性,改不了啦。” 张敬民轻轻把杨晓推开。 “好。是你推开我的。既然你不愿见到我,我走。” 杨晓说着,就要离开,张敬民急忙把她拦住,“我的祖宗,你走了,我跟书记如何交代,是他强迫我跟他一起来找你爸的。” 杨晓哼了一声,“对我用美男计吗?你把我推开,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张敬民无奈了,妥协了,“好吧,只要你不觉得是伤害,你来抱吧,随便你怎么抱。” 杨晓笑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就当舍生取义。” 杨晓笑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你看你这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是我强迫了你似的,追我的人排成了队。我抱抱你,你却一副扑死的样子。” 张敬民顺着杆子爬,“就是嘛,你眼前就是森林,你偏要在乎一棵歪脖子树。” 杨晓又任性起来,“我就只在意歪脖子树,咋啦?” 张敬民叹息一声,“你这种大小姐,适合到羊拉乡去感受一下生活,你就明白活着的道理了。” 杨晓此时哈哈地大笑起来,“我逗你的,听说你当副乡长了,我是想看看你的本色变了没有,是否经得住美色的诱惑。” “哦。原来你是用美人计来试探我的品性,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啥乡长?我根本就不想干。要有这个心,我娶了你,或者娶了颜如玉,我不是有了向上的捷径?” “或许你不会变,可我看见因地位变了,就变了的人,实在太多了。” 张敬民这才安心地坐了下来,“我是个人,又不是圣人。拿雅尼跟你比,或者跟颜如玉比,我咋不知道那头轻那头重。可你知道当年你被绑架的时候,是雅尼到派出所报了案。” “我记得不是我父亲带公安到了现场吗?” “是你父亲。但如果不是雅尼向公安说清了案发现场,你爸和公安也找不到我,那可能就没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了。”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说了,你信吗?加之,后来在我读大学那几年,雅尼跟着她父亲做皮货生意,都是她帮我照顾父母,否则,就单是我父亲的病,我恐怕就无法完成学业。后来,她又为我到了羊拉乡。又苦又累的乡邮员,还没有跟着她父亲做生意赚得多。到了羊拉乡,只是为了看见我。” 说到此处,张敬民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 杨晓也沉默了一会,才说,“欠债还债嘛,经济上的债,我可以帮你。” 张敬民苦笑了一声,“世间事,如都能等价偿还,就简单了。”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她‘那个’没有?” “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杨晓看着张敬民的眼睛,“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是否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张敬民摇了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祸上身了你都不知道。有人举报你乱搞男女关系,举报信都满天飞了,你还啥也不知道。” “我跟雅尼就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我怕啥呢?举报我一个小角色有啥意思?顶多我就不干副乡长了,我还落得清闲。” “恐怕不会这样简单。把我都牵扯进去了,举报说,就是你和我的关系,烟厂才资助羊拉乡的农用物资。还牵扯到颜如玉,雅尼就不说了。还有我不认识的南省日报社的钱什么雁。总之,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信吗?”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组织上怎么看待你这个人。这不是你当不当乡长的问题,一个公职人员,只要碰到男女关系这样的问题,都会比较麻烦。” 张敬民气愤了,“没有天理了吗?还要法律何用?” “你别急嘛,我们不是在分析吗?这举报你的人,就是你们香格里拉的人。” “叫王桂香。” “你知道了?” “我们下面出了一个催粮事件,省里下来了调查组,就是这个王桂香给调查组的人下跪,实名举报,我没想到被举报的人是我。那被举报的另一个人,就是朱书记了。朱书记在全县推广羊拉乡的粮食翻番做法,触动了许多不干事的干部。那些人恨朱书记,就把我也告了。” “哦,哦哦。那你们这次来,是开会还是有什么其它事情?” 第七十八章 借梁画饼,事以密成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找你爸。” “哦。不好意思,刚才注意力都在你的男女关系上,忘了你说过的话。” 张敬民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们书记逼着我来的,他听说我和你的关系,想拜访你父亲,我没法拒绝,就来了。已经麻烦过你一次,我开不了口。可要做到明年全县粮食丰收,农用物资不解决,肯定不行。他也是为了群众,我就跟着来了。” “他知道我们啥关系?男女关系吗?” 张敬民感叹一声,“还是做大小姐好。像我们就是苦命,成天就计算着,怎样才能让土地多长粮食?” “我不是帮你了吗?再说,不可能每个人都心怀天下吧。总要存在一些像我这种没有抱负的人,我心怀一个你,就足够操心。” “反正我的事已经告诉你。你赶紧找一个喜欢的人,把自己嫁了,不要把年龄混大了,将来嫁给谁?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如果不是自己想嫁的人,为什么要嫁呢?一个人过,也挺好。再说,只要你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我就耗着。” 张敬民看着杨晓,还是有一些莫明的悲伤从心底升了起来。 “据我所知,我爸他们厂正在技术改造,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在资金上并不宽裕,但为了你,我可以试试。” 张敬民感动地望着杨晓,”谢谢。” 杨晓含情脉脉,“就这两个字吗?我这个人很实惠的呕,你拿什么谢我?我逗你的。赶紧去吧,请他过来,把县委书记凉在一边,不合适。指不定他乱想呢。” 张敬民让杨晓安排酒菜,他到地委招待所请朱恩铸。 朱恩铸抽着香烟,手拿《什么是数学》,恐怕只有他这个书记会看这样另类的书。 朱恩铸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张敬民,“小会开得咋样?” “不咋样。走吧,先吃饭,她答应,为你引荐她爸。” 朱恩铸脸上有了笑意,“把礼物拿上。不是为我引荐,是‘我们’,你不是香格里拉人吗?摆不正自己位置。” “我就是太摆得正自己位置了,你找杨厂长理所应当,我一个破乡长,算个屁。” “张敬民,你的思想意识有严重问题,嫌官小吗?在部队,我也是先从班长干起。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将军,说不准将来你越当越大呢?” “我没兴趣。我兴趣是啥?还没告诉你,我在羊拉乡发现了野生稻谷,经过改良,可能成为高产稻谷良种。” 朱恩铸眼睛放出光来,一把抓住张敬民的衣领,“真的吗?你小子咋不报告?这跟提高导弹射程一样重要,是丰收的捷径。” “你激动啥呀,我也不晓得你会感兴趣。” 朱恩铸放开张敬民,帮张敬民整理好衣领,“我真是捡到宝了。今天,我请你们小两个。” “书记注意一点,啥叫‘小两个’?已经有人举报我乱搞男女关系。” “是严伟明那些人干的。我也被举报了,只要我在,你怕个屁,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亲密关系,也是属于‘杀身取义’的正常人际关系。” “不是,书记,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跟她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谁没有几个朋友?只要你不出格,就没人动得了你。首先是要你自己站得稳,他们的举报算个屁。哪一个姑娘站出来,说你伤害她了?民不举,官不究。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他举报个毛呀。” 张敬民这时感觉朱恩铸像个仗义的江湖兄长,“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也不能沉迷于自己的那点小情调。要把这些关系,合理地运用到工作中,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为香格里拉的发展作贡献。牺牲‘小我’,实现‘大我’,你不会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 张敬民越想越觉得被朱恩铸绕进了一个陷阱。 两人说着,到了馆子。 杨晓起身给朱恩铸让坐,朱恩铸立刻说到,“小杨不必客气,抽时间到我们香格里拉,走走看看,也让我们有机会表达对你的谢意。等羊拉乡的功德碑立起来,你的名字也要刻上去。” 杨晓有点懵,“什么功德碑?跟我有关系?” “当然。就是因为你的帮助,促成了羊拉乡顺利丢掉吃‘回销粮’的帽子,实现粮食丰收。羊拉乡粮食翻番,为我县粮食增产首功。无量功德,一定要刻到碑上去,你说是吧,敬民。” “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 朱恩铸和张敬民两人一唱一和,把杨晓哄得开心死了。 “这个羊拉乡的粮食丰收啊,不但小杨你有功,你爸也是头功。企业扶持乡村,地区和省里的领导都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为农村改革探索出了一条可行的持久的路子。” 杨晓没有想到,顺手的人情,居然有如此高度,“是吧?真没想到。” “小杨啊,你没想到,可你爸肯定想到了,这足以说明杨厂长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啦。” 这拍马屁,一定要拍给被拍的人听见,否则,就失去意义。可事情就这样巧,杨晓的父亲杨兴国正在隔壁雅间。 三多老味道馆子,从外面看,很不起眼,但却是沧临市最有特色的百年老馆子。 其‘三多’取意,人多,财多,福多。招牌菜有白切鸡,脆皮鸭,牛肉凉片……包括秘制蘸水,做法,原料,都是百年不传之秘。每天的客人水泄不通,不管是公家的接待还是私人的宴请,都会选择这里。 杨兴国在这里宴请几位来自柏林的技术专家,刚好听到了朱恩铸对他的吹捧。 朱恩铸继续吹,“我们这次来啊,首先是为了表达我们香格里拉对你父亲的感谢。二来是想和烟厂有进一步合作。我们准备把香格里拉最好的烟叶卖给烟厂,并且把我们香格里拉最好的米,以最合适的价格供应烟厂。既然烟厂对我们这样好,我们就得拿出满满的诚意。” 杨晓给朱恩铸添菜,“书记,你别光说话,吃菜呀。” “总之,梁上泉同志对你爸爸的做法给予了高度评价,说厂县合作是促进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省政策研室还将专门下来总结这个经验,各地区的卷烟厂都可能参照这条路子。” 杨晓兴奋地问朱恩铸,“梁伯伯真的这样说吗?站得高的高度就是不一样,能从不起眼的事看出大道理。” 朱恩铸从杨晓这句话,也判断出杨家跟梁上泉的关系。 “是啊,梁上泉同志到了羊拉乡,准备将我们香格里拉经验推广到全省,所以,我们的压力也特别大,生怕工作做不好。如果我们的工作做不好,一伤了群众的心,二打了梁上泉同志的脸。所以,敬民和我一样,三天两头的睡不着觉。” 朱恩铸情深意切,说得杨晓感动地流泪。 聚会结束,送走杨晓,他们回到了地委招待所。 张敬民说道,“书记,你应该到报社工作,我发现你比钱记者会编。你说的那些话,梁上泉同志什么时候说过?” “是吗?梁上泉没说过吗?梁上泉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向你汇报吗?事以密成,你不懂吗?” 第七十九章 风雪夜归人 沧临市的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如刀的北风,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朱恩铸让张敬民休息,说自己还有事,出了地委招待所。 朱恩铸走后,张敬民突然想起,送给杨晓的香格里拉野生蜂蜜,还在三多老味道馆子,忘了拿给杨晓。以前,每次离开香格里拉,他都会给杨晓带两瓶香格里拉野生蜂蜜,美容养颜只是一个借口,杨晓的肠胃有毛病,吃了香格里拉的野生蜂蜜,就好了。 他忙着往三多老味道馆子跑,路上已经有冰,有些溜滑。张敬民走得太急,在三多老味道馆子门口撞到了一个人,被撞的人惊叫一声,整个人压在张敬民的身上,嘴唇刚好压在张敬民的嘴上,张敬民感到了一点回甜的味道,压在身上的人气急的骂道,“你有病啊,走路不看路。” 张敬民回了一句,“是你先撞着我的。” 压在他身上的人围巾遮住了脸,可声音熟悉,张敬民问道,“杨晓,怎么是你?” 杨晓也听出了张敬民的声音,“你还问呢,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张敬民无奈,“大小姐,你压着我,我咋扶,使不上力。你能起开吗?” “我能起开,还说啥呢?我也使不上力。” 这时,过路的人帮忙,把杨晓扶起,张敬民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杨晓两只手上各拿着一瓶蜂蜜。 张敬民边帮杨晓拍打着身上的雪,边责怪,“人都跌倒了,你不会用手?是人重要还是蜂蜜重要?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轻重都分不清。” 杨晓站着,啥也没说,泪水却落到面前的雪中,“你凶什么凶?我还不是害怕瓶子打烂了嘛,你喝了酒,啥也不晓得。你要记着拿蜂蜜给我,我也就不回来了,也就不会……” 杨晓抬起手背抹了抹嘴唇。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也是刚才想起,就忙着跑回来,不料被你撞倒了。” 杨晓固执地坚持,“是你撞倒我的。” “是是,怪我,行了吧。” 杨晓看着呆头呆脑的张敬民,更气了,“你是不是傻呀,你都把我撞伤了,还不送我回家,要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 张敬民接过杨晓手中的蜂蜜,“你就站着,别动。” 张敬民到馆子找了一个塑料袋,把两瓶蜂蜜装上,喊道,“走吧。” 杨晓伸手拍了拍张敬民身上的雪,“穿得这样少,出门都不带衣裳?” “唉,我们这个书记就是个武夫,我都没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被他强行拉来了,跟绑架没啥区别。” 他们边说边走在漫天风雪中。 杨晓伸手拉着张敬民的一点点衣袖,张敬民看见杨晓小心翼翼,索性伸手挽住杨晓的手,“小妹,你是第一次挽我的手吗?” 杨晓害怕地缩回了手,“我怕吓跑你。还有,我不做小妹。” “那,你要做什么?” 杨晓把眼睛看着别处的灯,“我赖得跟你说。” 路过一家时装店,杨晓把张敬民拉了进去,指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拿来试试。” 张敬民拒绝,“不用,我不冷。” 杨晓横着眼睛,以命令的语气,“我让你试,你就试。” 张敬民只得试,时装店的小姑娘夸赞,“真是金童玉女。你男朋友这身材,天生衣架子,不当模特可惜了。” 张敬民确实身材好,大衣一上身,就如从电影中走出来,英俊逼人。 杨晓在镜子中看到了他们成双的影子,说道,“穿着,不用脱了。” 杨晓给了钱,挽住张敬民的手,“走吧。” 张敬民待杨晓挽住他的手,又感觉恐慌且羞愧内疚,想抽回手,又怕伤了杨晓。 杨晓想起了他们高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张敬民会捧着她的手,将热气吹到她的手上,或是将她冰冷的双手握住,放到胸口暖热。 可就是这个人,离她很远很远了。 杨晓真渴望就这样在这漫天的飞雪中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无声的泪又掉了下来,落进了无声的雪。 到了杨晓家门口,一个古老的庭院,杨晓望着他,“抱抱我?” 张敬民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又缩了回来,这中间站着雅尼,他的手似乎要越过一片汪洋,才能抵达杨晓,杨晓主动拥抱了他,冰冷的脸轻轻地靠了靠他,就像一片瞬间飘过的雪,“你回吧。” “你进门,我才走。” 过去也是这样,每次张敬民都是这句话。 杨晓闪身进了门。张敬民看见杨晓进了门,转身走了。 看见张敬民转身,杨晓复又出来,看见走进风雪中的张敬民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蹲下,哭出了声音。 张敬民走在风雪中,呢大衣十分暖和,像是杨晓温暖的拥抱。张敬民脱下呢大衣,搭在手上,他喜欢这大衣,但他不能穿这大衣,这件大衣是杨晓的爱护,但却是对雅尼的侵犯。 他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不是所有的爱都敢接纳,这里面有说不清的距离和分寸。爱并非都甜,像极了咖啡,浓香而苦涩。 朱恩铸走在雪中,到了郝崇法家,敲开了门。 郝崇法打开门看见朱恩铸,“稀客啊,啥时来的?吃饭了吗?一身酒气,我这问也是多余。快坐。我给你沏茶。” 朱恩铸坐下,郝崇法问道,“上来做什么?这段时间好像没什么会。” “我来化缘,找烟厂的杨厂长。丰收计划倒是落实下去了,可不不知道农用物资在哪里,这不,烟厂曾经帮助过羊拉乡,就寻着这路子来了。” 郝崇法把茶水递给朱恩铸,“据我所知,烟厂正在搞技改,钱也不宽裕。” “是啊。江炎同志也可能找杨厂长,全区很多钱,所以,我得先保住我们县,至于江炎同志怎么运作,就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 “全区一盘棋,你这样搞,江炎同志会不会生气?” “我管不了那么多,管全区是他的事,但香格里拉是我的事,我不能等。三军未动,粮草得先行。” “你想咋弄?” “已经和杨厂长的女儿联系上了。” 郝崇法‘哦’了一声,“你这路子有点野嘛!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我来,是要给上泉同志打个电话,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郝崇法指着电话,“你打吧。我需要回避吗?” “不用。又不是什么阴谋。” 电话接通了,“梁叔叔,是我,朱恩铸。” “在哪里呢?咋电话里都能感觉到你的酒味?” “我在郝书记家。到烟厂化缘。” “需要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今天晚上和杨厂长的女儿在一起吃饭,我说上泉同志十分赞赏卷烟厂对羊拉乡的帮助,并提出厂县合作,是探索农村改革的新路子。” “我说过吗?我咋没印象?你小子是不是拿我做挡箭牌了?不过,我也觉得厂县合作确实是农村改革的新探索。” “叔,我就等你这句话。明年,如果全县粮食丰收了,我想回部队,地方上的工作太累了。” 朱恩铸竟然当着郝崇法的面哭了起来。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明年丰收了再说,粮食丰收没有你研究导弹重要吗?你想当逃兵吗?” 第八十章 风月问题 梁上泉在电话中听到朱恩铸的哭声,这太不像朱恩铸的风格,怎么会这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咋了?” “群众生活太难,工作推进太慢,我着急啊!就连一点农用物资都得求人,这县委书记算个什么事啊?” 梁上泉的话十分威严,“你给我听着,求人怎么了?为群众办事这很丢人吗?如果啥事都简单,还要你这个县委书记做什么?国家在深圳搞特区,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渔村,啥都没有,不难吗?说到累,谁不累?你回到部队搞导弹就不累?况且,国家现在的重点是搞经济,其重要性胜过搞导弹,这还用我说吗?” 朱恩铸沉默了。 梁上泉说接着说,“有些事呢,也急不得。就说这粮食吧,春种秋收,它得有一个过程。当然,要说急吧,发展经济,全国都急。就这样吧,抽时间去看看你父亲,不要死了都没人知道,你除了是县委书记,还是儿子。另外,梁小月跟你有联系吗?电话,书信,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当我这个父亲是空气。” 梁上泉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愤怒,朱恩铸急忙解释,“三年了,我这边也没任何消息,0号信箱(基地)迁移到大漠后,可能有诸多不便。他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单位。” “你别为她狡辩,正常的书信,可以寄到京城747化学研究所,你当我傻吗?” “不是,叔叔,小月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吴风影,除了导弹,她眼里啥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我们都快成陌生人了。”电话里的梁上泉开始责怪朱恩铸,“她不写信,你也忙到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叔叔,一个人一旦有了牵挂,就难免会分心,大量的计算会逼疯人的,所以,我不想打扰她。” “借口。逼疯?搞导弹就不吃饭穿衣?” “叔叔,我还是理解她的。在搞‘风影37’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错误的计算,我母亲吴风影一夜间白了头发。” ‘唉’,朱恩铸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 其实朱恩铸怎么会没写信呢,再忙,他都会写信。可每一次寄出的信,就像是掉进了大漠的一粒沙,什么反应都没有。并且,每一次寄出的信,都被退了回来。信上标写着的退信理由是:查无此人。 朱恩铸甚至猜想,或许梁小月真的出事了,为了保密,像0号信箱这种单位,不告知家属也是完全可能的。 朱恩铸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郝崇法这时问道,“你和那个张敬民是怎么回事?告你们的举报信,都满天飞了。京城,省上各相关部门,都转下来不少,这样下去,没有事情,都变成有事情了。说你的那些什么‘一言堂’等等,我倒是不相信。但张敬民的问题就不好说了,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 朱恩铸拿出香烟,递给郝崇法,郝崇法拒绝了,朱恩铸点燃手上的烟,说,“全都是严伟明搞的,纯属子虚乌有。其实我倒不反感他搞小圈子,可就他提拔的那些人,不干事啊。不干事不说,还阻挠干事的人。” “我们也摸了一下情况,张敬民确实存在和几个姑娘拉拉扯扯的情况。其中,就是因为和杨厂长女儿杨晓的关系,才弄到卷烟厂帮助的地膜物资;也是因为省报记者钱小雁的关系,才弄到修水窖的水泥。同时,因为和那个农学院校长的女儿颜如玉的关系,搭成了羊拉乡和农学院的院乡合作……” “郝书记,你看,这些事情,哪一件事和张敬民个人有关?如果这都算错,谁还敢干事?” “做事当然没错。可人家反映的情况是这里面有个人作风问题,说他和这些女子有染,说直接一点,就是发生了关系、” 朱恩铸进一步问题,“发生了什么关系?” “你还要我怎么点明?就是肉体关系。” 朱恩铸气得站了起来,“纯属构陷,证据呢?张敬民到底有多大魅力,让这些女子贴他,可能吗?是张敬民牺牲色相为羊拉乡换取利益,还是这些女子愿意为张敬民牺牲自己,她们为了什么?这能解释通吗?” 郝崇法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以为我容易吗?如果我怀疑张敬民,还会一直压着这事吗?可是北方那边,包括省里相关部门都有批示,要让地区纪委进行查处。” 朱恩铸答道,“那就查吧。” 郝崇法给朱恩铸加了些茶水,“你这样子像是在跟我置气,我是在跟你商量,怎么处理这事比较妥当。” “你批转给我吧,由我来处理。” “张敬民的事,我可以批转给你。可你的不行,你是省管干部,要查,至少也得由地区来查。” 朱恩铸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妈的,他们不干事,还要让干事的人不能干事。” 郝崇法倒冷静,“有矛必有盾,有盾必有矛,这是必然会存在的对抗,否则,我们纪委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还需要法律做什么?” 朱恩铸站了起来,“郝书记,你看着办吧。我现在没有心思花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郝崇法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怎么是无聊呢?如果立案调查呢?” 朱恩铸答道,“这就是举报信希望达到的效果。这种事情一旦立案,势必耽搁很多的时间,明年的丰收计划,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的意思是你们先从外围做一些调查,还是不对,如果去询问这些姑娘,怎么问?这不是侵犯个人隐私吗?问人家是否与张敬民发生了‘那种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但张敬民是我们的干部,包括你,是省管干部,我们纪检部门能不过问吗?” “就说张敬民吧,又没有哪一个姑娘站出来,指认张敬民对她做了什么,你们怎么查?反过来,我们又让张敬民交代,他是否与几个姑娘发生那种关系没有,这不荒唐吗?并且,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都是阳光的,都为羊拉乡的粮食翻番作了贡献。我们从法律和纪律的角度,如何对张敬民的男女关系进行定性?” 郝崇法陷入了思考,“嗯,确实是这样。” 朱恩铸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郝崇法,“如果真要查的话,我认为可以查一下这两个人。” 郝崇法打开信封,一些黑白照片掉到地上,郝崇法睁大了眼睛,全是男女在床上的春光照片,郝崇法惊叫起来,“严伟明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严伟民。照片中的女人叫王桂香,就是给省调查组下跪递交举报信的女子,她的男人就是催粮事件中的曾志辉。” “这个严伟民,怎么会和一个有夫之妇搞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这要问他们。”我一直没有拿出这个材料,是我很犹豫,因为他是江炎同志培养的干部。我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也不敢预料查下去对江炎同志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从江炎同志为了丰收计划的顺利完成,调离严伟明,我判断严伟明的很多事情,江炎并不知道。” “这个严伟民真敢玩。” “如果这两个人的事查清了,我和张敬民的事本来就不存在,明摆着是诬陷嘛。” 郝崇法为难了,“这要不要向江炎汇报呢?” 第八十一章 艳照 朱恩铸喝了一口茶水,“我也不知道。这些照片和举报信,收到很长时间了,是否拿出来,我也考虑了很长时间。” 郝崇法的脸上写着疑惑,“可你今天怎么就拿出来了呢?” “因为我相信你。” 郝崇法盯着朱恩铸的眼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呢?” “这些照片的真实性应该没问题。可他是怎样想的呢?玩就玩了,为啥还留下这些艳照呢?这是铁证啊,是要他命的证据,他为什么要留下呢?看起来,他是严肃谨慎的人,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人是十分复杂的动物,单从表面看不透一个人。” 郝崇法看着手上的艳照,“举报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分明是一颗炸弹啊,就凭这些艳照,严伟明这一生就完了。不行,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必须向江炎汇报。” 朱恩铸站起来想走,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坐下,“郝书记,这样跟你说吧,我谈谈我个人的真实想法,如果严伟明消停一点,我是不会拿出这些艳照的。我只把它看作个人感情生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每个人都不容易,他能走到今天,也很不容易,一旦艳照和举报信坐实,他就毁了。” 朱恩铸深吸了一口香烟。 “我对举报信和艳照进行过分析。说实话,我还是对他充满怜惜,尽管他工作上不配合,还经常搞些小动作,我都看作是工作中的正常矛盾,并且跟他谈过,旁敲侧击地对他的个人生活进行过提醒,可他并没醒悟。不但煽动干部对‘丰收计划’进行阻拦,还通过举报信想搅乱香格里拉,这就不是生活作风问题了。” 郝崇法不高兴了,郑重地说道,“恩铸同志,你还讲不讲原则,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如果他听你的话,不影响香格里拉的发展,这个事你就对组织进行隐瞒不报;作为县委书记,干部出现了这样严重的问题,你居然在权衡,你还有没有立场?” 朱恩铸怜惜地叹息一声,“我不想毁了他。” 郝崇法烦躁起来,又不好发火,“这是你毁他吗?是他干出了毁掉自己的事。就算你隐瞒,这件事的暴露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每个人都不容易。包括洛桑乡的曾志辉和赵祖平,我已经发现了问题,如果他按照我的决定,尽快进行干部任免,也不会出现催粮那样的恶性事件。” “是啊,不但洛桑乡出现了那样严重的问题,现在他的问题也暴露出来了,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你认为不会影响香格里拉的发展吗?” “问题当然严重。可当江炎同志作出了暂时搞离他的决定,我又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放他一马。” 郝崇法急了,“朱恩铸,你知情不报,难道你也想犯错误吗?你这是妇人之仁,你下面的干部出现了问题,你能逃过责任吗?” 朱恩铸不服,“我有什么责任?严伟明是江炎提拔的,那些出了问题的干部,是严伟民提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我,谁是书记?” “我是书记。是我叫他去找女人睡觉,然后还怕别人不知道,拍下艳照为证吗?还有洛桑乡的干部,是我叫他们去捆绑群众吗?” 郝崇法哭笑不得,“你在部队上研究导弹也是这样的直线思维吗?这些问题一旦闹出来,你这个县委书记的脸会好看吗?现在的书记是你,不是江炎。江炎更超脱,他也会说,不错,是我提拔的干部,可我早就离开了,是我叫他去拍的艳照吗?是我让那些干部去捆绑群众吗?” 郝崇法催促朱恩铸,“你走吧,我不留你了,我现在就要去找江炎同志。” 朱恩铸边喝茶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别急嘛,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的路能走,我来,就是找你拿主意。” 郝崇法本来就是一个急性子,看到朱恩铸这个不瘟不火的态度,更急了,“怎么能不急?你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丢到我的手上,你现在不急了。但我能不急吗?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向组织汇报,你也想让我压着,隐瞒不报吗?你明白知情不报的后果吗?” “我还不是觉得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但也要看这个干部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为群众办事,是否经得住考验。否则,还用得着纪委的监督吗?为群众操劳的干部,组织上当然要保护。辜负了组织信任的干部,还要留着他们吗?” 朱恩铸问郝崇法,“如果江炎同志让压着呢?” 郝崇法面色坦然,“那就是他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了。” “你这还不是推责,”朱恩铸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郝书记,我不想负面的东西影响香格里拉的形象,在省里的印象,现在的香格里拉是出经验的典型,如果艳照这事捅出来,香格里拉的脸往哪里放?” 郝崇法犹豫了,“是呀,我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的想法之一,怎样向江炎汇报这个事,要不要说是我提供的材料;如果说是我,会不会给江炎造成不好的印象,是我搞小动作想整严伟明,甚至是打他的脸。之二,考虑到香格里拉的形象,如果要查这事,也要注意节奏,不能给香格里拉抹黑。” 这回是郝崇法笑了起来,“我还说你是直线思维,你小子的心眼也满多。是得想想,怎么处置比较妥当。” “我的意见,不要说这艳照和举报信是我给你的,而是你们收到的,这样,就不会造成我与江炎的矛盾。如果江炎以为是我拿这事打他的脸,就不好了。严伟民是他提拔的干部,走到这步,他知道了,一会痛心,二会心痛。” “嗯,你倒是想得比较周全。” “从江炎对严伟民的调离,看得出江炎对香格里拉的干部情况还是十分清醒的。好啦,我得走了。” 郝崇法把朱恩铸送出门,回到家里,来回地在客厅走去走来,权衡着怎样向江炎汇报。 朱恩铸穿过风雪,走到了地委招待所门口,刚好碰见送杨晓回来的张敬民,朱恩铸看到张敬民搭在手上的呢大衣,惊诧地问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奇人,大衣在一边冷,人在一边冷。” “你要冷的话,你拿去穿。” 朱恩铸反问一句,“你是冷铁,不会冷吗?” “当然冷,但不是因为冷,就什么衣服都可以穿。” 朱恩铸看出来了,就凭张敬民的眼光和工资收入,不会舍得买这样时尚的呢大衣,就问,“小情人送的。” 张敬民一本正经,“杨晓跟我就是同学。” 朱恩铸故意说道,“不是小情人,怎么舍得跟你买这么好的呢大衣,我都眼红了。” 两个人进了招待所,往三号楼走。 “你现在还没有婚姻关系,天下所有女孩子喜欢你,你都没有什么错。或者说,你现在的情况,你喜欢任何一个女孩都没错。” “不。我只喜欢雅尼。” “你今晚就想着你的雅尼睡吧。明天的事情还很多。” 郝崇法冒着风雪到了江炎家的门口,敲响了门,没人回应,就喊道,“江炎同志在家吗?” 第八十二章 艳照(2) 开门的是江炎的女儿江洋拉,郝崇法问道,“你爸在家吗?” 江洋拉还没有答话,江炎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这么大的雪。”随着声音,江炎走了出来,“崇法,这么晚了,有啥急事?” 郝崇法拍了拍身上的雪,“你这人,没事我就不可以过来串串门吗?” 江炎怀疑地看着郝崇法,郝崇法不是那种随便串门子的人,一定是事,江炎在这个时候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就是郝崇法,郝崇法的出现,准没好事。 江炎这一犹豫,郝崇法问道,“不请我进家里坐坐吗?” 江炎伸手做出了请的姿态。 郝崇法进门,江洋拉看两人搭上话,说道,“郝叔叔,江叔叔,你们聊,我上楼去了。” 姑娘转身,就上了楼。 郝崇法看着女孩的背影,“这孩子的江叔叔要喊道啥时候啊?” 江炎无奈地耸耸肩,“不管她,叫啥不就是一个符号,只要她知道我是她爸,就行。我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凭什么要她履行一个女儿的义务呢?她能认我是她爸,就不错了。” “你倒想得开。” “我想不开又能怎样?强迫她不要叫我江叔叔吗?不说了,到书房喝茶。” 郝崇法在书房坐下,感叹地说了一句,“唉,生个女儿叫叔叔,这叫什么事啊!” 江炎倒还平静,“这人怎么可能啥都得到,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是规律。啥都想得到,怎么可能呢?或许神能做到,但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说吧,什么事,这样急冲冲地赶来。” 郝崇法拿出一包‘三江牌’香烟,递给江炎,江炎推开了郝崇法的手,“你抽吧,我今天陪省里下来的领导,到几个三线老厂转了转,烟酒都下了不少,你有事说事,说完事,赶紧走。” 郝崇法点燃了手上的香烟,“真没事,就是过来坐坐。听说你把严伟明调到地委办来了。” “是借调。你这样问,那就是严伟明的事了。什么事?有多严重?” 江炎走到地委领导这个位子,能不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吗?早就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说登峰造极,也算炉火纯青。 “那你对颜伟明这个人怎么看?” “怎么看?这个人吧,能力是有的,是个善于经营的人,方方面面都能处理得比较周全,但不是一个干才。我曾经想把他推到朱恩铸那个位子,实践证明,梁上泉同志是对的,看人比我准,决策也果断。” 江炎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当然了,上泉同志站得比我们高,经历也是我们没法比的,香格里拉交到朱恩铸这小子手中,是正确的选择。作为一个干部,有能力怎样?关键你能力的着眼点在什么地方。你的能力不为群众干实事,你有天大的能力,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干部。” 江炎忍不住,还是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这次我临时把他借调到地委办,就是想把他放在身边看看,特别是他煽动干部闹事的举动,我越来越看不懂了。希望走到朱恩铸那个位子,是可以理解的,但以一己之私拉小圈子,不惜以牺牲群众利益为代价,这就不仅仅只是个人功利心的问题,而涉及纪律了。” “你完全了解他这个人吗?” “不可能。你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睡在一起的夫妻,也不敢说完全了解这样的话。” “那你与他的关系?” 江炎的脸色变了。 “崇法同志,你恐怕是想知道,我是否和他有某种利益关系,” 江炎的眼睛盯着郝崇法,反而让郝崇拜法想躲闪。 “我可以告诉你,啥利益关系都没有。严伟明是一个很懂得讨人喜欢的干部,圆滑和迎逢的能力特别高明,也有干事的手段和能力,但格局太小了,他只是想坐朱恩铸那个位子,可并没想清楚,他在那个位子应该做什么,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江炎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我离开香格里拉那么些年,群众早就忘了当年那个县委书记。只有想起当年我经手的‘莫斯可斯广场’,‘白宫’,路,万亩梯田,才会想起,是当年有个叫江炎的人带着干的。也就说,那个位子的实际意义是人民群众的位子,你只有为群众干事,才会被记住,你不干事,群众根本不会记住你是谁。” 江炎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打了一个哈欠,“现在,该我问你了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冒雪来找我。” 郝崇法的试探已结束了,从他进门提及‘严伟明’那一刻开始,江炎就知道他想什么,想知道什么,这下的反客为主,郝崇法无法躲避了,也再没有躲避的必要,尽管对江炎的坦诚不是完全相信,但江炎至少撇清了和严伟明的关系。 严伟明只是江炎提拔过的一个有能力的干部,但并不是完全信任的干部。 郝崇法拿出了一张严伟明的艳照,递给江炎。 江炎接过照片,看着严伟明和女子在床上活色生香的动作照片,像极了古书《金瓶梅》插图上的那种动作,活色生香。 醉酒的状态一下清醒了许多,艳照中的女子,就是向陈乾递交举报信的那个女子。 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是反了天,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看着艳照,江炎就意识到了严伟明问题的严重性,恐怕不仅仅是男女有关系那样简单,但还是无力地问了一句,“你敢保证这个照片的真实性?” 郝崇法答道,“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根本做不到伪造这样一张照片。这也佐证,你调离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江炎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他是给自己挖开了坟墓啊。这些照片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 “匿名举报。” 江炎死盯着郝崇法,“匿名举报?匿名举报就寄一张照片吗?” 江炎迅速作出判断,并且愤怒了,大声吼道,“郝崇法,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还来找我?你按正常程序处理,如果牵扯到我,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请你马上离开。” 郝崇法起身把书房门关上,“你急什么嘛,哪有这样待客的,” 江炎继续吼道,“滚,我不想看到你。” 郝崇法也愤怒了,“是,我是有不信任你的成分,但从工作角度,你是班长,我向你汇报工作有错吗?最重要的一点,你是一个为沧临地区干实事的干部。” 郝崇法不但动了怒,还动了情。 “生个女儿叫叔叔,香格里拉关于你的那些传说,以及沧临地区大刀阔斧的企业改革,都是你在推进,现在又为全区的粮食丰收奔波,我害怕你出事,害怕失去你这样的干部,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难道你认为,你在前面冲锋,我是在后面递刀子的人,你又信任我了吗?” 江炎冷静下来,“崇法,我失态了。” 郝崇法也冷静了下来,“我是来向你请示,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处置这个事,现在香格里拉势头正好,如果这个事情捅出去,这还不止是香格里拉的问题,沧临地区的脸往哪里放?” 第八十三章 雪夜刀锋 就在江炎和郝崇法在雪夜里讨论严伟明的时候,朱恩铸也不平静,虽然问题交出去了,可他还是隐瞒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严伟明的艳照,并不是什么匿名举报信,而是周长鸣亲手交给他的。 周长鸣告诉他,是一个小偷发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的私情,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进了老宅,在偷东西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些艳照,出于猎奇,顺手就拿走了这些东西。 这家伙出门,刚好被路过执行另一个任务的刑警碰到了。 刑警在审问小偷的时候,得到了这些照片,刑警一看照片上的人就吓着了,当即报告周长鸣,周长鸣对知情人都打了招呼,“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了吗?” 随后,周长鸣急冲冲地找到朱恩铸。 那天,朱恩铸拿着艳照,也被吓了一跳,朱恩铸和周长鸣各自抽了半包香烟。 周长鸣离开的时候,朱恩铸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周长鸣点了点头,“我懂。我啥也没看到。” 至于举报信,确实是匿名,信中不但列举了严伟明与几个女子的私情,还列举了严伟明提拔干部过程中,收了那些人的钱物。艳照和举报信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只要纪检部门介入,就算是严伟明什么都不说,也难以迈过这个坎。 如果不是听郝崇法说,严伟明咬着他与张敬民不放,那他只是到郝崇法家给梁上泉打个电话,就走了,朱恩铸也是被逼无奈才走出这一步。 看着一个人可能的毁灭,并没什么快感,反而感到极度悲凉。 如果他不说,就是知情不报,朱恩铸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下不了手。 他也明白,就算他不说,随着严伟明私欲的澎涨,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 就说这小偷吧,无意中就把严伟明牵出来了,看似十分偶然,但却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必然。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雾遮盖了朱恩铸十分矛盾的脸。 他在想象,郝崇法到了江炎家,江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个雪夜,对于江炎注定会是不眠之夜。 郝崇法确实找了江炎,郝崇法走了之后,江炎洗洗就睡了,可无论如何睡不着。 深夜,江炎从床上爬起来,披着大衣,在卧室里来回地走动,点燃一支‘三江牌’香烟,烟头烫着手指,他才知道痛。 烟头掉在地上,江炎弯腰捡起,放进烟灰缸,长长地叹息一声。 桌上的水果刀在夜里闪着寒光。 这时,朱恩铸到了隔壁张敬民的房间,举手刚要敲门,发现门没锁,推开门,只见张敬民正扑在桌子上写什么。 朱恩铸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还在做什么?” 张敬民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你不也还没睡吗?” 朱恩铸拿起桌子上的稿纸,只见纸上写着,“野生稻谷的驯化和培育”,标题下密密麻麻的叙述和计算。联想严伟明那样的人,以及面前这人努力,朱恩铸不由心生感动。 朱恩铸刚想说话,被张敬民阻拦,“我在计算,如果野生稻谷的驯化和培育获得成功,我们县的二十万亩梯田,能增产多少粮食。” 朱恩铸不屑地问道,“比导弹的射程研究还麻烦嘛?” “隔行如隔山,我不知道你的导弹研究方式,二十万亩梯田的增产有许多的可能性,比如气候,土壤,水,管理等,……一亩地,可能增加五十斤,也可能增加一百斤,也可能失败,我现在有一个室内试验室就好了,没办法,只有等春天快点到来,……” 看着张敬民的傻劲,朱恩铸问,“当初农学院调你,你怎么不走?” 张敬民看看朱恩铸,“当时我真的想走,你会放我吗?” “不会,”朱恩铸说出了真心话。 张敬民‘哼’了一声,“你终于说了句实话。我就判断你不会放我走,不过是试探我。不说农学院,就是南海日报社和卷烟厂,你也不会放,只不过是探我的口气。所以,我才说不走。如果我说想走,你接下来就是给我做工作,是这样吗?” 朱恩铸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小子鬼得很。” 张敬民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开始对我这个没有经历的大学生,在羊拉乡能做什么,是没底的。粮食翻番后,对我就有了些欣赏。我呢,也是被你想急于改变山河面貌的那种赤诚所感动,就愿意留下来了。我也很欣赏你,在香格里拉,只有耐得住寂寞的拓荒者,才能有所为。”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料你小子的心机深得很呢。” “不过,即使没有你这样的县委书记,我还是会留下来。因为,羊拉乡是一个适合驯化和培育良种的地方,是天然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如果我们国家没有良种,就像没有石油一样,只要别国卡住我们的脖子,我们中国人的饭碗就会出现严重问题。不是只有研究导弹才是报国,研究出我们中国专利的良种,也是报国。” 张敬民的赤诚,也点燃了朱恩铸心中的激情,伸出手握住张敬民的手,“重新认识一下,香格里拉县委书记朱恩铸,我真诚地希望你成为中国的粮食科学家。只要我在香格里拉当书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的试验。” 张敬民也激动地握着朱恩铸的手,“当什么乡长、县长真的不是我的兴趣,我之所以配合你,是看你为了香格里拉奔波,我作为香格里拉人,有责任为你分担困难,同时,也想看看我自己管理乡村的能力,能不能成为不一样的乡村干部。” “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很不一样,连阿布那种老民族干部都被你征服,说明你确实有两把刷子。” “其实很简单,只要心和他们在一起,啥都好说。那个世界上最大的粮食企业——加德公司,也曾经邀请我去他们公司。我一个中国人,自己家乡的粮食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我去帮他们控制世界(包括中国)的粮食,那跟汉奸有啥区别?” 两人越说越投机,朱恩铸提议,“要不,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喝一杯?” 也就在这个雪夜,杨晓的父亲杨兴国拨通了梁上泉的电话,“上泉同志,你果然还在办公室,工作永远做不完,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看看,都几点了?” “我也想早点休息,可总被事情推着走。国家发展很快,超乎我们想象,可南省的发展速度还是不尽人意。南省什么资源没有?可为什么慢?输在观念。不说这些了,听说你们在进行技术更新,嗯,这很好,人再厉害也赶不上科学,全球已经是工业化时代,可我们仍然受困于农业,也受困于工业,急嘛,大家都急。” 杨兴国急转话锋,“今天,香格里拉县委书记,还有晓晓的同学,他们聚了一下。我们在农用物资上帮助过羊拉乡。嗯,对。那个朱书记说,你提出‘厂县合作’是农村改革探索的新路子。是的,我不知道他父亲,更不知道他就是吴风影的儿子。” “兴国啊,我确实是那样说的。你们对羊拉乡的做法,确实为全省各地区烟草企业做出了榜样,确实是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你认为呢?” 第八十四章 为民伤身 时间一晃,到了1983年12月8日,大雪节气。 朱恩铸和张敬民并没有等到杨兴国的接见,沧临卷烟厂进行设备更新,杨兴国整天陪着国外来的技术专家,没有时间见他们。 在大雪节气还没到的时间里,朱恩铸带着张敬民跑了沧临机床,沧临重工,743信箱等几家三线企业,都答应给予香格里拉经济上的支持。 朱恩铸有点懵,因为‘三线企业’都面临从军工到民用的转型困境,却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支持香格里拉,朱恩铸和张敬民感动,天天陪着企业领导喝酒,整天处于半醉状态,两个人都异常亢奋,农用物资的调配总算有了一些着落。 朱恩铸和张敬民都互相提醒,不要闹出宋书琴那样的事,可还是因为持续喝酒,住进了地区医院。 他们还躺在病床上,江炎到医院看望,对他俩进行了严肃批评。 江炎在病房里指着朱恩铸。 “你就是这样当班长吗?书记不像书记,”转身又指着张敬民,“乡长不像乡长,我咋说你们呢?你们是来寻求农用物资还是来拼命?乱弹琴,醉死咋办?算工伤还是违纪?你俩是想让宋书琴事件重演一遍?” 张敬民无奈地辩白,“领导,我本来还可以喝,是朱书记担心我喝酒后没正形,天天跟我抢酒喝。我劝他少喝点,可他就是不听。好在我没给他当秘书,跟着他,活不过三天。这种死,就是下一个宋书琴,追悼会都混不着。” 朱恩铸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香格里拉的男子那个不喝半斤八两,你以为我想帮你吗?我还不是担心你喝酒后乱来,我们代表着香格里拉的脸面。” 江炎大吼一声,“你俩都闭嘴,作为香格里拉的县乡两级干部,你俩没一个正形,你俩这样子,还有香格里拉的脸面吗?我没累死,也会被你俩气死。特别是朱恩铸,你给地委写一份深刻的思想汇报,对工作方法进行剖析,这这这,这拼酒算个什么事?你一个县委书记,真出了事,沧临地委的脸往哪里搁?” 朱恩铸呻吟一声,“领导,这不是没有办法嘛,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的‘丰收计划’,人家都支持我们了,我们还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除了酒上的情义,我们什么也给不了他们。” “那也不能这样。”江炎还是一脸严肃。 朱恩铸换了一张温和的脸,“领导,我听说你在香格里拉做书记的时候,那些年,你修‘白宫’和‘莫斯可斯广场’,为了物资上的支持,你也到三线企业拼酒。现在,三线企业那些老领导还说起你,好几次因喝酒住进了医院。” 江炎严肃的脸绷不住了,转而笑了起来,“好你个朱恩铸,你跟我翻起历史旧账。这样吧,你们也别拼酒了,赶紧回去。香格里拉的农用物资问题,我来协调,全区首先保证香格里拉农用物资的供应,这行了吧?” 朱恩铸听江炎这样说,立即拔掉手上输液的针头,跳下病床,双手握住江炎的手,“要不,我代表全县干部群众给你跪一个?” 江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行吧,跪吧。还什么我的‘丰收计划’,这一切,不都是你俩弄出来的吗?跪呀,你咋不跪?” 朱恩铸笑得十分开心,“领导,跪是小事,我主要害怕影响你的形象。” 江炎看着厚脸实皮的朱恩铸,“你看你,油嘴滑舌,不管是跟导弹专家还是县委书记都对不上。怪不得你带出来的干部,都没个正形,就说张敬民吧,跟那些女孩子,要有适当距离;拉拉扯扯的,落人口实;本来没什么,可就有了男女关系的传闻。你自己站得正,影子也是正的,别人能说什么呢?” 张敬民举起没有插针头的手,“我发誓,……” 江炎摆摆手,“你也不用发誓,羊拉乡红旗渠的专款已经拨下去,越紧回去修红旗渠。” 张敬民也拔掉手上的针头,“好。我听领导的,马上走。朱书记不走,我也走,我坐长途客车回去。” 朱恩铸接过话,“既然领导都把问题解决了,我们走吧。还以为领导会请我们喝酒,唉,还是算了。” 江炎不高兴,“还想喝我的酒?羊拉乡修红旗渠的钱解决了,明年香格里拉‘丰收计划’的农用物资也解决了,是你俩请我喝酒才对。” 朱恩铸故作惊讶,“对呀,是我们应该请领导才对,我们都喝糊涂了。好,我今天代表香格里拉,请老书记喝酒,以表达我们香格里拉对老书记的敬意。”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叹然,“如果全区的县委书记和乡长都像你们死缠烂打,我没几年好活。”随即又不高兴起来,“我反对拼酒,但为了群众利益这种拼劲,我个人是欣赏的。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你们明天早上走。” 朱恩铸故作客气,“老书记,这样不好吧,这,是不是太让你破费了?” 江炎的秘书提醒江炎开会的时间要到了,江炎指了指朱恩铸,又指了指张敬民,转身欲走,杨晓急冲冲进来,说道,“朱书记,敬民哥,我爸要见你们。”说完话,才看见江炎,“江叔叔,你也在这里?” 江炎向杨晓点了点头,出病房走了。 张敬民看向朱恩铸,用眼睛询问朱恩铸的态度,朱恩铸喊道,“走。” 他们跟着杨晓到了地委招待所门口,一辆三菱蓝色轿车等着他们,把他们送到了沧临卷烟厂,市郊的沧临卷烟厂飘出一股香烟的味道,他们跟着杨晓到了杨兴国的办公室。 杨兴国起身迎接他们,握住了朱恩铸的手,说道,“请坐,请坐,这几天刚好太忙了。” 杨兴国转身又握了张敬民的手,“很长时间没见了。宁愿在乡下,也不愿来我们厂,如果你来我们厂,可以帮我们给烟叶质量把关,田间管理这一块是我们产品质量最重要的环节,……可你拒绝了,” 张敬民有些羞涩地说道,“杨叔叔,不是我拒绝,是我们书记不让我来,我就是答应了,他也不会签字同意。他不同意,我想来也没用。” ‘这一军’将地朱恩铸不知道说什么,哈哈笑了几声,看着杨兴国,“杨厂长,我确实不愿放他离开,香格里拉更需要他。不过,如果当时他坚持离开,我还是会放,留人得留心。” 杨兴国把话接了过去,“往事就不说了。上泉同志很关心‘厂县合作’的事,昨天晚上还问这事。你们的方案我看了,原则上同意。但上泉同志的意思,是要我们共同拿出一个可操作性的具体方案,让其它地区的卷烟厂参照方案就可以执行。朱书记,你觉得呢?” “好的,我们尽快拿出详细的方案,杨厂长日理万机,我们就告辞了。” 杨兴国有些谦意,“刚坐下,怎么能走呢?晚上我们小酌一杯,怎么样?” 朱恩铸一时为难起来,“江炎同志说我们从乡下来,他要表示一下。” 杨兴国答道,“干脆这样,我打电话,把江炎同志也请过来,这样,两场谷子一起打,两边都照顾到了,怎么样?” 第八十五章 我拿什么救你? 这天晚上杨兴国的宴请,江炎并没有到,并告诉朱恩铸,他临时有事。 晚宴结束后,蓝色三菱轿车把他们送回了地委招待所,朱恩铸也是临时决定连夜赶回香格里拉。张敬民就和杨晓匆匆忙忙地告别,他们的B京212吉普车就离开了沧临市,驶上了回香格里拉的路。 杨晓看着他们的吉普车离开,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朱恩铸一直绷紧了弦,担心丰收计划农用物资没着落,现在都变得有眉目了,远超来时的期望值,一下子放松下来,上车就睡着了。车,抖得如风中的风筝,对朱恩铸的睡眠丝毫没有影响,居然响起了鼾声。 张敬民则睡不着,他在想,雅尼是自己回了羊拉乡,还是在等他,越想心里越烦躁。 江炎并非找借口,而是真的有事。 他把严伟明叫到了办公室,严伟明进了办公室,他也一直想找机会和江炎单独的谈一次,为何突然让他离开香格里拉。 江炎喊道,“坐吧。” 严伟明问道,“领导有什么吩咐?” “我就想跟你谈谈,想知道这些年,你在香格里拉做了些什么。” 江炎阴郁深邃的眼睛望着严伟明。 严伟明试探地问道,“领导的意思是?” “好吧,我就给你一些提示。原来我以为宋书琴醉酒死人事件,不过是一个偶然的醉酒事件。后来,我才知道,宋书琴的提拔,跟你有直接关系。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最近发生的洛桑乡催粮事件,根子还在干部,曾志辉和赵祖平的提拔,也跟你有直接关系。” “我不太明白领导的意思。我是组织部长,肯定跟我有直接关系。现在看来,他们在人品上确实有问题,我作为组织部长,并不能代替每个干部的人生,我也为他们叹息。”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我现在暂时不说你的责任。你想过没有,一个不干事的干部,会给群众造成多大的危害,你’难道不懂得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的道理吗?” 严伟明沉默了,他不知道江炎为何提起这些事情。 江炎吸了一口烟,“就算当初提拔的时候,没有看准这个人,可在之后两三年的时间里,这样不干事的干部怎么就没有被问责,我不信,你就听不到群众的反映。” 严伟明避重就轻,“领导,定干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县委常委会讨论集体定的。有些干部,是领导你在的时候就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责任?” “领导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领导你提拔的人,我都没动他们。” 江炎忍无可忍了,“是我提拔的,我作为县委书记,不能提拔干部吗?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搞不清楚,他们是组织提拔的干部,是为群众工作,不是为我江炎服务。你是谁的组织部长?” 严伟明还不明白,江炎想跟他说什么,“我就是不服气,朱恩铸不就是家世背景好吗?我在香格里拉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凭什么?到了香格里拉,很快地抹去了老书记的名声。人们很快就只记得朱书记,而忘记了香格里拉的一切,都是老书记你一手苦出来的。” 江炎失望了,而且是彻底的失望,看着严伟明,也有一些失落。 “香格里拉是我的吗?是我江炎的私人领地吗?香格里拉是人民群众的香格里拉,如果朱恩铸做不出成绩,就说明上面用错了干部。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找你,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向组织说清,你在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许还有机会。我们今天的谈话是非正式谈话,如果组织找你正式谈话的时候,或许,就由不得你了。” 严伟明仍然装糊涂,“领导,我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我就想守住香格里拉,守住你的名声。” 江炎的情绪失控了,“严伟明,香格里拉是我的封地吗?我需要你守吗?我是培养了你,可我培养你去睡女人吗?我培养你去给权力明码标价吗?你仅仅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也就罢了。你认为曾志辉和赵祖平不会说出他们与你的利益交换吗?” 严伟明的脸色变了,开始坐不住了,试探地问道,“领导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朱恩铸就是好大喜功,想超过你,他强行推动‘丰收计划’的目的,就是要换掉原来的干部,所以,才引起干部队伍的波动。” “不称职和不干事的干部,为什么不能换掉?而你,为了这些不称职的干部,煽动干部阻止‘丰收计划’的实施,你想做什么?牺牲群众的利益而保住这些不干事干部的位子吗?你意识到你这样做,问题的性质吗?” 严伟明心慌了,可还是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他在心里盘算着江炎到底知道他多少事。 “朱恩铸搞我,都是针对你的,跟他一起的人,都把我看作你的人。” “那我问你,朱恩铸怎么搞你?他们针对我做什么?如果我江炎有危害群众利益的事,为什么不可以针对?你为了阻止‘丰收计划’,煽动干部举报朱恩铸和张敬民,也是为了把香格里拉的水搅浑,最终目的还是保全那些跟你有利益关联的干部。他们在为群众利益奔波,你却在背后使刀子,这种角逐你拿什么赢?” 严伟明还是死死地咬着制造对立,“领导,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丰收计划’就是一个阴谋,不过就是朱恩铸对干部进行洗牌的一个愰子。” 江炎有一种想抽人的冲动,他的内心就像是一头狂怒的狮子,恨不得冲上去,把严伟明咬碎。 江炎还是努力保持克制,竭力地冷静下来,把严伟明的艳照砸在他的面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醒悟,难道你还认为你现在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吗?” 严伟明看着艳照,内心的防线坍塌了,看着艳照,就像是看到了一枚核弹,“领导,这是构陷,没有这样的事,是捏造证据,他们是想搞倒我,进而污染你的名声。” “污染我的名声?我江炎有什么害怕的?睡在床上的人是我吗?你告诉我,这种证据如何捏造?是有人强行把你和一个女人捆绑在床上吗?还是说床上的人不是你?只不过那个床上的男人有一张和你同样的脸?还是说这张照片是假的?” 严伟明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江炎想喊严伟明‘滚’,可还是忍住了,“看来你还真是天真,你自己留下了多少这种照片,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有你与那些干部的利益关联,别人都列出了清单,你认为你不说有用吗?就凭你的个人生活作风和利益关联这两件事,你认为你还能活吗?” 严伟明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炎的面前,这一跪,就等于什么都承认了,用错干部的自责,也让江炎的内心坍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严伟明央求道,“领导救我。” 江炎把身边桌子上的文件和茶杯全部推到地上,咆哮起来,“我怎么救你?我拿什么救你?” 第八十六章 私情 严伟明离开江炎办公室后,走出地委大院,回到地委招待所的临时住处,因为是借调,在地委办安排宿舍之前,他暂时住在招待所。 进入地委招待所之前,他在门口的杂货铺买了一包云烟。 严伟民平时不抽烟,喝少许的酒,是自律性很强的人。 他撕开香烟,划亮一根火柴,点燃手里的香烟,心里还在盘算,江炎到底知道他多少事,从江炎的态度判断,是不愿帮还是帮不了? 不愿帮,只说明讨厌他。如果是帮不了,就说明被掌握的情况不会少。 江炎似乎是要他找组织坦白,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但会是什么结果呢?是纪律处分,还是会涉及刑事,如果涉及刑事,那这一生就全完了。 严伟明的脑子飞快地想着,那些艳照怎么会落到江炎手里呢?怎么会知道他与那些干部的利益往来呢?严伟明想不到这个对手。 当时他就十分不情愿拍这些照片,无奈王桂香不但喜欢拉小提琴,还喜欢摄影,硬说人体才是天地最美之风景,说他体型好,还有一张雕塑般的脸,留些照片作为怀想。 其实,也就一句话,严伟民就配合了,王桂香坐在他的怀里,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啥也给不了我,也不可能为我离婚,更不会娶我,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王。我做不到完全地得到你,把你的影子永远留给我,让我老了时候,也有一个寄托。” 当时他还犹豫,“万一曾志辉知道咋办?” 王桂香答道,“女人想保守的秘密,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说我们的儿子吧,曾志辉还不是认为是他的儿子。在我们的世界里,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除了你家里的那位,我也不是你唯一的女人。所以,我也不求与你天长地久。” 被王桂香这样说,严伟民顿时觉得亏待了这个女子,不就照相嘛,终究是一些虚幻的东西,女人或许就靠这些虚幻活着,不如索性满足她,他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对于他而言,与这香艳女子玩这种游戏,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就这样,在那些春风沉醉的晚上,他们完事之后,就像演了一次小电影。在古宅里有王桂香设计的暗室,王桂香自己就可以在暗室里完成照片的冲洗。有时候,他们会相拥在一起,看到他们的影像在药水中慢慢漂浮起来,…… 那些香艳的照片仿佛还有他们的体温,大药水中弥漫出来,于是,他们又会重复已经多次重复过的游戏。 严伟明还是低估了女人的心机,他以为这只是王桂香的一点点业余爱好,他不知道王桂香是想捏着他的把柄,让他成为她手里的牵线木偶,不论他跑到哪里,她只要拉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回她的身边。 王桂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艳照丢失。 王桂香早就知道照片丢失了,一方面他不敢告诉严伟明,另一方面,她有侥幸的心理,这种照片别人拿着也没什么意思,小偷要的是钱财,说不准就把这些照片丢了。 艳照丢失后,王桂香还是惶惶不安,如果小偷仅仅只是贪图钱财,为何顺走了艳照呢?怪就怪他们尺度太大了,任谁看见,都会好奇。 策划半天,这些艳照没有成为她手里的砝码,反而成为头顶上的悬剑。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王桂香也就放下心来。 乡上的书记办公室,王桂香接到严伟明的电话,王桂香说,“你稍等。”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坐下,“说吧,是想我了吗?才走没几天嘛,你不是吃饱才走的吗?” 严伟明那里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江炎手里怎么会有你的照片?” 王桂香故作惊奇,“什么照片?” “还会是什么照片?你就没有发现照片丢失?” “照片太多了,我咋知道丢了什么照片?” “你不会看看吗?我就想知道江炎手里怎么会有我们的照片,听懂了吗?” “大概懂了,我这就查一下。这个,严重吗?能说明什么?” “你说呢?弄不好,我们都得玩完。你说能不严重吗?剩下的照片都烧了,一张不留。” “好。”心里想的则是,现在烧掉还有个屁用。 严伟明挂断和王桂香的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 放下电话,王桂香也点燃一支香烟,悬剑到底还是开始往下落,这可怎么办? 王桂香开始后悔留下了这些照片。 王桂香赶回了古宅,开始慌乱地烧照片。 从严伟明借调地委办后,王桂香就有特别不好的预感,而且接连几天梦见下雪,从日常的生活经验判断,凡是梦见下雪,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凭她对严伟明的了解,要么没事,一旦有事,就不会小。 王桂香对严伟明的判断来自细节,一次严伟明去省城开会,给她带回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标签上的价格是四千三百多,她的工资一百元都不到,他哪来那么多的钱? 烧完照片,她就把凡是有严伟明字迹的工作笔记,书信等,也都烧了。做完这一切,好才回娘家,她的儿子一直是她父母在管。 B京212吉普车抵达香格里拉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时间已经是1983年12月9日。 张敬民与朱恩铸辞行,“书记,我得回羊拉乡了。我这次回来,根本算不上回家,除了回家睡觉,不是开会就是跟着你跑。” 朱恩铸走上法式小楼的台阶,停下,转过头,“大事已经敲定,我准你留两天,这两天啥也别干,呆在家里,陪陪家人。” 小楼门口,陈乾已经等着朱恩铸了。 到了书记办公室,秘书给陈乾泡了一杯茶水。 朱恩铸说道,“你稍等,我洗一把冷水脸。” 朱恩铸到了卫生间,扭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朱恩铸用手捧起水,随便地洗了一下脸上的灰尘,回到办公室,在陈乾面前坐定,“开始吧。” 陈乾答道,“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参与催粮的姚知春等人,捆绑群众和砸毁省报记者钱小雁的相机,已经构成刑事犯罪。情况我也向上泉同志汇报。调查组准备将这几个人的情况,以及证据移交司法机关。由司法机关裁决。” “好,你接着说,”朱恩铸又点燃一支香烟。 “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曾志辉和赵祖平,他们的问题也不简单。他们坦白了和严伟明的利益关系。曾志辉还说,他早就知道妻子王桂香与严伟民的私情,并且声称,王桂香生下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严伟明与王桂香所生。” 朱恩铸抿了一口茶水,“怎么听起来像香格里拉传奇。” 陈乾接过话,“还有更奇,曾志辉咽不下这口气,就托人找路子搜集证据,出钱找了一个小偷。这小偷还真找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私会的古宅,拿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私会的照片。而小偷刚好被执行任务的刑警碰到。照片就落到了刑警手中。” “我们找到了处理小偷的刑警,刑警说确有此事,照片已经交给了局长周长鸣。而周长鸣则说照片都交给了你。因为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据。我今天是向你汇报整个案子的情况,同时,也希望书记拿出有关严伟明和王桂香私情的照片。” 陈乾伸手到朱恩铸的面前,问道,“照片呢?” 第八十七章情人的刀子 朱恩铸回答,“汇报谈不上,你是省里的领导,需要我怎样配合,指示就可以了。” 陈乾笑了起来,“我们之间就不用客套了,我指示什么呀,一个秘书而已,不过是你尊重我罢了。” 朱恩铸郑重望着陈乾,“你不能这样说。何止是我尊重,江炎在你面前同样尊重,你从省里来,就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规矩。” 陈乾笑得开心,“现在是我们私下里的交谈,就不要跟我来那套虚的。尊重个屁呀,不都冲着‘梁老头’的面子,谁不懂啊。” 朱恩铸仍然郑重,“那只是一个方面,这种事情可不能乱。怎么说,你的秘书后面还有一个括号‘正处’,谁不知你以后前程远大。” “那都不说了。跟着老头子很累,他又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所以,更累。不说这些了,照片呢?你不要告诉我没有。” 朱恩铸给陈乾添了些茶水,“照片是有的,但我交给郝崇法了。” 陈乾急了,听朱恩铸说照片上交了,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你怎么能上交呢?万一郝崇法说没有收到这些照片呢?” “不会吧,郝崇法不是那样的人。” “谁说得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我们宁愿把问题想得复杂一些。如果不是曾志辉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他与严伟明,以及和她妻子的复杂关系呢?” 朱恩铸感叹了一声,“确实是这样。完全想不到,这些照片居然是曾志辉想办法,而且是靠小偷弄出来的,那些电影都不敢这样虚构。” 朱恩铸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我也不知如此复杂,这个事情一旦捅出去,影响香格里拉形象。我建议郝崇法与江炎商量,注意这事的处理节奏。” “你倒是想得很周全。问题是上泉同志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没想到牵出严伟明这样的事,事情更复杂了。接下来,我将向上泉同志请示,对严伟明和王桂香这些被牵扯出来的人怎么办?” 就在朱恩铸和陈乾谈到案情的时候,王桂香正在娘家逗她的儿子玩。心里却在盘算艳照的事情怎么办。 严伟明在电话中暗示,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这不明摆着喊她死吗? 王桂香确实想到了死,也敢死。可眼前这个孩子咋办? 如果她死了,严伟明也出事,谁抚养她的孩子,这让王桂香太矛盾了。 如果她的死,能挽救严伟明,那严伟明应该会善待这个孩子。 王桂香凭她对严伟明的了解,一旦出事就不会简单,这点她早就做过估计。 最要命的是王桂香到看守所见过曾志辉一次,曾志辉暗示,早就知道她与严伟明的私情,那谁会管这个孩子呢? 严伟明愿意管,是他的孩子。但严伟明如果涉及刑事责任,就复杂了,而曾志辉仇恨他们,肯定不会管这个孩子。 经过这样的权衡,她死了,最受苦的就是这个孩子了。 王桂香估算过,即使没有她与严伟明的问题,严伟明的其它问题也难逃法律的追究,那还不如保全她自己,这,才是最坏的上策。 最重要的是王桂香想明白,就是她死了,严伟明与其它女人的私情仍然会浮上水面,加上严伟明与其它干部的利益交换,严伟明还是不能善终,如此,她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 王桂香想清楚之后,决定不如由她给严伟明递上刀子。 思绪理清之后,王桂香把孩子交给了母亲,出了门。 就在朱恩铸和陈乾商量是否对王桂香采取强制措施时,王桂香找到了县委办。 县委办秘书带着王桂香,推开了朱恩铸办公室的门,王桂香进门就扑通跪下,“我要举报严伟明。” 朱恩铸和陈乾相互对视,没有想到这样的剧情,王桂香哭着,“我检举揭发,是否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陈乾思索一下,“这要看你是否有重大立功表现。” 王桂香哭得更厉害,“对朱书记和张敬民的举报,是严伟明指使我做的。煽动干部抵制‘丰收计划’,也是他让我做的。他认为,朱书记实施‘丰收计划’,就是要换下一批人。” 陈乾并不满意王桂香的揭发,“就这些吗?能说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吗?重大立功表现,要看你给我们提供了什么。” “在提拔我之前,他要我跟他睡觉,并要我成为他的情人。后来,我们就睡在一起了。” 为了孩子,王桂香顾不得什么羞耻了。 “听说你们有不少照片。” 听说照片,王桂香还是羞耻地低下了头。 “有。是他强迫我玩的游戏,我可以向组织提供。还有他和其它干部利益往来的名单,以及和其他女人的名单,我也可以提供。” 陈乾喊道,“起来说话吧。” 跪着的王桂香站了起来。 朱恩铸也站了起来,“这样吧,涉及你们调查组的事,我还是回避比较妥当。” 陈乾站起来说,“在你这里不合适,我还是带她到调查组做笔录,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加之,看你哈欠连天的,是太疲惫了吧。你休息,我带她走。” 朱恩铸送出陈乾,看着王桂香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恐惧,压垮严伟明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就是这个女人了。 就在王桂香找陈乾的这个时间点,江炎并没有等到严伟明找组织坦白。 在江炎的指示下,郝崇法带着纪委的干部,到地委招待所严伟明的临时住所,带走了严伟明。 严伟明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借调,居然就回不去了。 县纪委接到命令,协同省调查组和公安的人,对严伟明的家,以及城郊古宅进行了查抄。 朱恩铸在送走陈乾的时候,遇到了来找他的钱小雁。 天气寒冷,拄着拐杖的钱小雁还是要人扶着。 朱恩铸顿时就生气了,“你不要命了?还是想另外一只脚也弄残?” 朱恩铸关心的话,却噎得钱小雁一下子哭了起来。 “凶什么凶,你要怪就怪梁上泉,是他批示,要报社把香格里拉这个典型写透,对于指导全省农村工作有特别重要的指导意义。” “你以为我想在你们这里吗?洗澡都不方便,你看我都臭成什么样了?还对我凶。” 钱小雁撒泼起来,不饶人。 朱恩铸顿时没了办法,“小祖宗,我不是关心你嘛,这脚搞废了,将来咋个嫁人?” “我要你管?我不嫁总可以吧?” “好好,不嫁。说吧,有什么事?” “没事,”转身就带着采访组的人要离开。 朱恩铸拦住钱小雁,“我几天没睡好觉了,莫明的火气,怠慢了钱记者,钱记者大人大量,‘咱家’给你赔礼了,行吗?” 钱小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这还差不多,小女子就原谅你了。我们想了解,你们到地区寻求‘丰收计划’物资的情况。” 朱恩铸假意抹了一下眼泪,“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等俺给你细细道来。” 电话铃响了起来,秘书喊道,“书记,省上通知你,带着张敬民到省上参加‘县书会议’。” 朱恩铸急忙对秘书喊道,“快去,把张敬民拦住,这家伙想回羊拉乡想疯了。” 秘书答道,“书记,万一拦不住呢?或者已经走了呢?” 第八十八章 又出发 朱恩铸刚想发火,秘书慌忙离开,骑着自行车往张敬民家飞奔。 果然,在张敬民家门口遇见了张敬民和雅尼,秘书刹车捏得急,人和车一起跌在了路边,顾不得痛,爬起来朝喊道。 “张乡长,你不能走,省上通知,你要和朱书记一起到省上参加全省的‘县书会议’(全省县委书记会议)。” 张敬民一点都没犹豫,“不去。我一个乡干部,去凑什么热闹,那是县委书记的事情。” 秘书说道,“以前好像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是特例,所以,朱书记叫我来拦住你。” 张敬民依然坚持,“不去。你就转告朱书记,说没有遇到我。” 张敬民其实是担心雅尼一个人独自回羊拉乡,他不放心。 雅尼懂得张敬民的心思,“一来是省里的意思,二来你不去,朱书记到省里也没法交代。” 张敬民急了,“那你咋办,你一个人去,肯定进不了羊拉乡。” 秘书看明白了张敬民的意思,说道,“你们跟我走,我叫邮政局给羊拉乡邮政所打个电话。” 张敬民和雅尼跟着秘书,到了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县邮政局的电话。 “喂,我县委办的秘书,局长听出我的声音了?是这样,局长,有个事向你汇报。羊拉乡邮政所的雅尼想今天回羊拉乡,对,这个时间,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很危险。” 秘书换了一只手拿话筒。 “我的意思是等羊拉乡的张乡长跟朱书记到省上开县书会议回来后,他们一起回,这样比较安全。你跟羊拉乡的老所长打个电话行吗?” “好,这样最好。谢谢你局长,哦,你知道雅尼和张乡长的关系?雅尼是为了张乡长才到羊拉乡,哦,这个我还不知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秘书放下电话,摆了摆手,“解决了。雅尼姐,你就安心等张乡长开会回来,你们再一起回羊拉乡,耽搁不了几天。” 雅尼点了点头,也不看张敬民,转身往家走,张敬民拦住雅尼,“还在生气?” 雅尼嘟着嘴,“那件呢大衣怎么回事,你还没有坦白清楚。” “我不是说了吗?杨晓买的,可我就没穿,你不信,可以问朱书记。” “我为啥要问朱书记,既然人家给你买了,你为何不穿?” “好好,那我穿。” 雅尼小声说,“你可以穿,但你不许想她。” “好,我坚决不想。” 雅尼叮嘱,“我织的毛衣,你要贴身穿。” “好,我贴身穿。” 雅尼不管秘书站在旁边,和张敬民拥抱而别。 张敬民转身和秘书一起回县委大院。 秘书推着自行车,打趣地对张敬民说道,“张乡长,你这女朋友多了,也是麻烦。那个钱记者,一到县委办,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要乱说,我就雅尼一个女朋友。乱说,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秘书继续打趣,“我看你够矛盾的了,你这种简直就是桃花泛滥。” 张敬民白了秘书一眼,“是谁说管住嘴是秘书的基本准则,有这个说法吗?” 秘书伸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两个人边走边聊,回到了县委大院。 到了朱恩铸面前,张敬民还在唠叨,“县委书记的会,我一个乡干部去干嘛。我说的那些话,书记又不是不会说。让我去,就是多此一举。” 朱恩铸忙着批阅一些重要文件,抬头看了一眼张敬民。 “你意见还满多。我也没听说过,一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的事。这是上泉同志定的,自从上泉同志来过之后,帮羊拉乡解决了多少问题?你还抱怨,根本不懂得如何感恩,你小子是越活越糊涂了。” 被朱恩铸这样一说,张敬民确实没话可说了。 张敬民给阿布通过一次电话,阿布说,“现在的羊拉乡,变成了一个浩大的建筑工地。” 省报采访组的记者将钱小雁送到县委办,B京212坐不下那么多人,除钱小雁随朱恩铸他们走,其他人得去赶长途客车。 钱小雁接到报社通知,她也得回去参加县书会议的采访。 就是这个跛着脚的小女子,从‘民心为旗’开始,到‘向天要水,’再到‘香格里拉县协议丰收,’以及采访组共同采访,由她执笔,刚刚见报的‘香格里拉现象’,使香格里拉县成为了全省农村工作的典型。 钱小雁就是香格里拉县成为典型的推手。 没有总结和梳理,任凭你工作做得再好,也没人知道。当然,工作做得不好,就是有钱小雁这样的推手,也没有意义。烂泥是糊不上墙的。 香格里拉县不但做得好,又遇上了钱小雁这样的铁笔,再加上梁上泉,江炎,以及朱恩铸和张敬民,省、地、县、乡四级领导的推动,香格里拉不成为典型都不行。 县书会议,只有县委书记才有资格参加,梁上泉之所以点名要张敬民参加,就是要提倡羊拉乡的精神。 比香格里拉县工作做得好的县不少,但以全员责任制实施‘丰收计划’的只有香格里拉县,全省实现粮食翻番的也只有羊拉乡,并且是最困难最偏远的乡,这都对全省的农村工作具有指导意义。 梁上泉就是要借助香格里拉协议丰收的做法,在全省实施协议丰收,并以羊拉乡作为例子,梁上泉这一招有点狠,羊拉乡都能做到粮食翻番,还有哪个乡镇敢跳出来说做不到呢? 朱恩铸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喊道,“走,出发。” 张敬民又埋怨了一句,“屁股都没有坐热,又走,我硬是不习惯这种生活。” 朱恩铸披上军大衣,笑着看张敬民,“你一个乡干部,开始享受县委书记的待遇,你还不习惯。将来,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这是研究决策明年农村工作的高规格会议,县长都没有资格参加,你小子还在这里埋怨。” 张敬民则说,“我宁愿没有资格。我这种乡村干部还是适合在田间地头,和群众面对面地干点实事。我真的不骗你们,我一听到开会,就头痛,听见长篇大论的讲话,我就想睡觉。” 朱恩铸拉了拉大衣,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张敬民看钱小雁没穿大衣,就把呢大衣脱了下来,给钱小雁披上,钱小雁趁机问道,“张乡长这呢大衣时尚得很嘛。 朱恩铸打趣张敬民,“小情人花了大价钱的,当然时尚。” 钱小雁扭头问张敬民,“烟厂的那个吗?” 又是朱恩铸插话,“不然,还有谁呢?这小子不吃不喝四年,才买得起这件衣服。这衣服的价钱,可以买一台进口电视机了。真是好福气。” 张敬民急了起来,“你一个县委书记怎么能这样,已经有人告我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了,你还这样乱说,别人会怎样看我。” 朱恩铸严肃起来,“你站得正,怕什么?” 钱小雁伸出一只手,把呢大衣脱下,“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穿。” 张敬民逼着钱小雁,“都冷得抖了,还装,不穿就扔了算了。” 钱小雁坚持说,“不穿。” 张敬民火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穿不穿?” 第八十九章 情劫 钱小雁再次重复了一遍,“就不穿。” 朱恩铸接过大衣,对钱小雁说,“你这姑娘,跟衣裳赌什么气?我作证,在沧临市,张敬民宁肯自己走在雪中,也没穿这衣裳。跟那个什么杨姑娘,也就是同学关系。” 朱恩铸这样解释,钱小雁相反羞涩起来,“他跟她什么关系,跟我有啥关系?我我,我不冷,就是不想穿而已。” 脸却瞬间飞上了红霞。 朱恩铸问道,“现在可以穿了吧?” 钱小雁还是忸怩地说,“我不想穿。”但却没有刚才抗拒了。 朱恩铸把呢大衣丢给张敬民,“快,给咱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把衣服穿上,看看这模样,都快变成香格里拉人了。” 张敬民给钱小雁穿大衣,钱小雁没有再拒绝。 朱恩铸笑了起来,“唉,你们姑娘的心思啊,要个人才能想明白。” 他们上了车,B京212吉普车上了通向省城方向的公路,他们得在沧临市住一宿,第二天才能到省城。 B京212吉普车在香格里拉有一种说法,叫‘反帮皮鞋’,就是说特别适合在烂路上行走。 朱恩铸上车就开始睡觉,不管车如何摇晃,他依然能睡得鼾声如潮。 钱小雁在车的摇晃中也开始有了睡意,一点头一点头的靠向张敬民,张敬民开始还躲闪,躲去躲来,找不到地方可躲了,干脆就让钱小雁靠着,靠着靠着,钱小雁也睡着了。 在地区纪委,郝崇法对严伟明进行询问。 “你想想,我们会平白无故地把你请到这里来吗?我们就是看看你的态度,你什么也不说,也没关系。” 郝崇法把艳照递给严伟民。 “从一个人的外表,真是很难看透一个人,如果不是看到这些照片,就是神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严伟明坚持说,“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跟我一模一样,但不是我。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长得跟我一样,他是香格里拉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叫严伟东,我也不敢肯定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这明摆着是有人陷害。” 郝崇法离开了问询室,到办公室拨通了香格里拉纪委邓兴仁的电话,“严伟明有一个弟弟叫严伟东,长相和他差不多,是这样吗?” 电话里的邓兴仁答道,“是这样,如果说长相的话,不是差不多,而是没有区别,香格里拉的人常把他们兄弟俩认成一个人,就连脸上的痣都长得完全一致。” 郝崇法‘哦’了一声,“这还麻烦了。” “郝书记,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 郝崇法放下电话后,在纪委的走廊上走来走去,照片上分明是严伟明,可严伟明却抛出了他的弟弟,他是想让他弟弟为他顶罪吗? 如果他弟弟站出来,承认照片上的人是他,这是作风问题,对一个老师也就是纪律处分。 如果是严伟明免去了纪律处分,接下来,他肯定不会承认那些利益交换的事。那他就可以逃脱纪律和法律的追究。 可这样的人还能留吗? 郝崇法开始只是讨厌严伟明,严伟明把他弟弟抛出来后,郝崇法对严伟明的讨厌变成了憎恨,一个想让自己弟弟顶罪的人,还有什么道德底线呢? 刚开始,郝崇法对严伟明还有一些怜惜,看在是江炎培养的干部,甚至还有些同情。 可就凭严伟明抛出弟弟这个细节,郝崇法对严伟明彻底的失望了。 或许在严伟明的心里,只要他不倒,他就可以救他的弟弟,可他的弟弟是救不了他的。 可让一个无辜的亲人受罪,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品质可言? 如果这样的人,不受到纪律和法律的追究,仍然留在干部队伍中,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郝崇法判断,严伟明既然敢把目标转移到他的弟弟身上,他的弟弟知道他的处境后,或许真有为哥哥顶罪的可能。 郝崇法在犹豫,是否对严伟明的弟弟采取手段。 这时,办公室的秘书跑到郝崇法跟前,说道,“书记,省调查组陈组长电话。” 郝崇法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我是郝崇法。什么?王桂香揭发严伟明?有这样的事?太好了,太好了。行行行,我们随时沟通。” 郝崇法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我看你往哪里逃。” 郝崇法回到问询室,已是胸有成竹。 “严伟明,我再问你一次,艳照上的人到底是谁?你觉得让你的弟弟给你顶罪合适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现在说了,算是坦白,我们在情节上可以理解为悔悟。如果你再不说的话,就是对组织的欺骗和抗拒。你别急,你想好,再回答我。” 严伟明仍然坚持,“照片上的人不是我,也不一定是我的弟弟。我说过了,是构陷。这些照片,一定是通过暗房处理,拼接在一起的。” “你能拼接一张给我看吗?我为你提供暗房。” “我做不到,我不懂这种技术。” 郝崇法的脸上有了愤怒。 “严伟明,你是不是当别人都是傻子。我就想知道,你自己看看照片上的这些高难度动作,两个人扭在一起,怎么拼接?就算我们都相信,暗房技术有处理照片的技术,你说能做到这一步吗?” 严伟明依然咬死不承认。 “是的,我也不相信,但这些照片说明有人做到了。郝书记不能让我承认没有干过的事情吧。如果硬要我承认,跟逼供有什么区别?“ 郝崇法完全失控了,愤怒地把艳照砸在严伟明的面前。 “严伟明,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一直相挽救你,你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过去吗?你认为把你弟弟抛出来,只要你弟弟为你顶罪,你就可以逃过法律的追究吗?” 严伟明把郝崇法的愤怒,理解为郝崇法没有办法了。 郝崇法指着严伟明,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你辜负了组织对你的培养,也辜负了江炎同志对你的信任。既然你想越走越远,我成全你,挽救你的话,我都说尽了,是你执迷不悟。” “现在我告诉你,你一个字都不用说。王桂香已经替你说了,你和她的关系,你与其他女人的关系,以及和利益交换干部的关系,现在,你满意了吗?” 严伟明抵抗的眼睛在这时暗淡下去,郝崇法说到王桂香对他的揭发,严伟明就彻底的绝望了。 严伟明的心瞬间发生了雪崩,一泻千里。 严伟明哭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是她?” 第九十章 突发事件 严伟明怎么算也没有算到王桂香会失去控制,这个最不可能出卖他的人出卖了他。这让他心里的世界全部暗黑下来,是的,现在,他说什么都晚了,不过是将王桂香讲的事实再重复一遍。 严伟明向郝崇法说道,“可以给我一支香烟吗?” 郝崇法现在已经无比地讨厌眼前这个男人了,但还是让身边的人给严伟明递了一支香烟,并给他点燃,严伟明吸了一口,用力过猛,不住地咳嗽起来,烟雾遮盖了痛苦扭曲的脸。 “能给我找点酒吗?”严伟明再次提出了要求。 郝崇法不高兴地黑着脸,“你在不断地让我违反纪律。” 郝崇法还是对身边的人说,“去,找点酒来。” 出去的人找了半瓶酒回来,酒瓶上的商标写着‘香格里拉’,是本地生产的白酒。 郝崇法示意将酒递给严伟明,就目前掌握的证据,严伟明说与不说,都只是一个程序问题,或许,他要很多年之后才闻得到酒的味道了,不觉有些心痛。 其实,郝崇法自认识严伟明,就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但他是江炎培养的干部。 严伟明总是阴着个脸,没有表情,这种人心机一般都比较深,活脱脱把一张丰富的脸变成面具,没有一点修为,还真做不到。 郝崇法没有料到,严伟明接过酒瓶,抬起酒,一口气就将半瓶五十三度的‘香格里拉’全部倒进了嘴里,郝崇法想制止,酒瓶已经空了。 严伟明摇晃着酒瓶,流出了泪,说道,“我对不起组织对我的多年培养,对不起香格里拉的乡亲们,对不起江炎,我憋不住了,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郝崇法看着严伟明的失态,在心里叹息,人生活成那样都是自己的选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看着自己的同行者走到了对立面,还是心生悲凉。 郝崇法叫人带严伟明去卫生间,卫生间的木窗子开着半扇,严伟明进了卫生间,突然冲向窗子,看守的干部没有估计到严伟明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和速度,也就在刹那之间,严伟明的身体已经飞到窗外。 看守干部情急之下,也跟着严伟明飞起,如果不是另一个干部拼命抱住,飞起的干部也有半截身体出了窗外,飞起的干部拼命去抓严伟明,抓住了一条空荡荡的裤子,人还是进下去了。 纪委的办公在地委办公楼的八楼,也就是说,严伟明这一跳,是八楼的高度。 两个看守干部来不及报告,就往楼下冲,郝崇法也判断出事了,跟着往楼下冲。 冲到楼下,他们看见了水泥地上排成大字的严伟明,身体的血还在流,血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严伟明的脑部还在流血,郝崇法命令,“快送医院。” 郝崇法看见严伟明的嘴在动,喊道,“快听他说什么?” 一个看守干部将耳朵凑近严伟明的嘴,严伟明说道,“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该死……” 严伟明的眼角全是泪和血。身体开始渐渐变冷, 等不及医院的车,纪委的车将严伟明送向医院,还没到医院,严伟明的身体就彻底的冰冷了,没上手术台,医生就开具了死亡证明。 郝崇法对身边干部说,“通知法医进行鉴定。” 在手术室门口,郝崇法就大发雷霆,指着两个看守干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两个人拉一个人都拉不住吗?” 其中一个干部解释说,“已经拉了,郑义同志都跟着飞出去了,要不是抓得快,郑义同志恐怕也完了。” 郝崇法伸出手想拍打,可不知道往哪里打,只得往自己身上打,“怎么会这样?你们在这里等鉴定结果,我去找江炎同志。” 郝崇法坐上了公安的车,说道,“走,回地委大院。” 车在地委办门口停下,郝崇法进了小楼,没有敲门,就冲进了江炎的办公室,江炎铁着脸看着他,好像知道他要来,正在等他似的,双手叉腰盯着他。 郝崇法说着,“他走了。” 江炎看了郝崇法一会,大吼道,“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 郝崇法也跟着吼了起来,“我早就跟你说纪委那些门窗要进行修缮,特别是那些木窗子必须采取措施了,可每一次你都说再缓缓,钱要往急处用,你现在怪我看不住人,我把他系在我的腰上吗?” “嘿,你还先怪起我来了。好,那我问你,是谁给他抽烟的?又是谁让他喝下半瓶‘香格里拉’的?郝崇法同志,你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你明白吗?还敢跟我发脾气?这事如果追究起来,够你吃一壶,人死在你们纪委,你怎么解释,你也严重失职。” 郝崇法的声音小了下来,摆了摆手说,“我还不是想你培养的干部,怎么就废了呢?心中升起了一些悲悯。想想他如果要抽烟喝酒的话,可能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所以,” “所以,就满足他了。如果他不喝酒,他会有那么大的劲吗?” 郝崇法沉默了。 江炎接着说,“这家伙罪不至死,怎么还那么勇敢呢?死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对不起你,该死。” 江炎把眼睛看向窗外,“这家伙面冷,其实也还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唉,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郝崇法试探性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江炎反问,“我那知道,你是纪委书记还是我是纪委书记?” 郝崇法恭维地说,“你是班长嘛,大是大非的问题,不都是要你拿主意吗?” “别给我戴高帽子。人死了,问题不能跟着死了。对有问题的干部还得深究。我们要集中精力抓经济,干部队伍必须纯洁,任何时候,都要把群众利益作为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我知道了,”郝崇法说完,就要离开。 江炎喊道,“严伟明死这个事,你必须向地委作出书面检查。当然,门窗失修是一个主要原因,但你也要挖一下思想根源,还又是烟又是酒的,是纪律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你们那些门窗是得修一下了。” 郝崇法感激地看了看江炎,等于是给了他台阶,把责任推给了门窗,否则严伟明的死,他说不清楚,“好的,我一定向地委作出深刻检查。” 郝崇法离开,江炎点燃了一支香烟,借以抚平思绪,于法,严伟明不可饶恕,但于情,还是有些怜惜。 这时,江炎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江叔叔吗?我是钱小雁。” 江炎的脸笑了起来,“闺女,到了沧临市吗?” “是的,我搭朱书记的车回省城,刚到。朱书记说,你上次请吃饭失约了,是不是应该补上?” 第九十一章 马屁的境界 电话里是江炎的笑声,“你们先到地委招待所的‘内招’住下来,洗漱一下。” 江炎放下电话,就打了另一个电话,把郑光宗叫到了办公室,“朱恩铸他们上来了,你安排一下,我陪他们聚一下。” 他们到了地委招待所,一个清秀女子迎接他们,“请问是香格里拉来的朱书记吧?我是‘内招’的李素芳,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请随我来吧。” ‘内招’由地委办专门管理,是顺应开放,为了接待专家而新建,规格条件要高一些。 钱小雁不再需要人搀扶,张敬民还是帮她提行李,把她送到了房间。 钱小雁进了房间,跟张敬民说了谢谢,关上门,踩着松软的地毯,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钱小雁到卫生间把浴缸放满了水,好久没有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了。疲惫的身体泡进浴缸,摸着自己的皮肤,钱小雁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朱恩铸和张敬民稍作洗漱之后,就到了内招的餐厅。 刚喝完一杯茶水,郑光宗陪着江炎走了进来,免不了一阵寒暄, 坐定之后,江炎对朱恩铸说道,“严伟明死了,就今天。从纪委八楼卫生间跳下,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手术台都没上。” 朱恩铸‘哦’了一声,“他怎么会这样极端?” 江炎点燃了一支香烟,“或许这样的选择,也是一种解脱。这人呐,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开始他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严伟明的死,并没有带给朱恩铸任何的快感和欢愉。严伟明虽然针对朱恩铸,可朱恩铸从来没有把严伟明当作对手,他们的着眼点不一样。严伟明经营的是自己的私利,朱恩铸想的则是香格里拉的经济发展。 江炎吸了一口香烟,“严伟明虽然死了,但那些有问题的干部还是要换下来,对问题干部还是要追究,该纪律处分的纪律处分,该走司法程序的走司法程序。” 朱恩铸居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如果不是那些艳照,严伟明或许不会死。接着又想,即使没有那些艳照,严伟明的利益交换还是避不开法律,这才是严伟明问题最重要的部分。艳照说到底还只是个人生活问题。 江炎的表情有些自责,“严伟明的死,我也有责任,是我看错了人。好在香格里拉没有交到他的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他们看到钱小雁在李素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钱小雁经过一番洗漱打扮,活脱脱一个画中走出的美人,苗条丰满的体型,一步一笑都显得那么的得体而知性,身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一个被文化浸染的女子,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钱小雁的出现,凝重的空气变得宽松起来。 “辛苦确实有一点,但这也是我的工作,换个人,也会这样做。” 江炎笑着,“那可不一定,”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样是人,区别可大了。” 钱小雁笑兮兮地坐在江炎的右边,朱恩铸坐在江炎的左边,张敬民坐在郑光宗的旁边。 晚宴开始,江炎抬着酒杯站了起来,“今天的主宾是小雁。我代表沧临地委,感谢南省日报社,对我们沧临地区一如既往的支持,特别是小钱一家两代人,对我们沧临地区的付出,谢谢你,小雁,你随意,我们满杯。” 酒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江炎按着钱小雁的肩膀,“你就座着,不用站起来。” 钱小雁轻轻推开江炎的手,“不行,江叔叔,我是小辈,我确实做了一些工作,但那都是我分内之事,我应该做的。哪有长辈敬酒,小辈坐着的道理?” 江炎一杯酒喝下,感叹,“这书香门弟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 钱小雁笑着,“江叔叔,真要敬酒的话,我觉得应该敬朱书记和张乡长,没有他们,也就没有香格里拉经验,特别是张乡长在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带领羊拉乡干部群众艰苦奋斗的精神,确实让人感动。这次香格里拉的经验之花,必将为明年全省粮食丰收结出硕果。作为沧临地区的领导,江叔叔你有头功呢。” 钱小雁的话,让江炎开心死了,这功劳转去转来都成他的了,“你这闺女真会说话。但有朱书记和张乡长坐在这里,江叔叔岂敢居功?” 朱恩铸抬起酒杯,“领导你不居功,谁还敢居功呢?我们的工作哪一件不是在地委行署的领导下进行的呢?羊拉乡不是张敬民的,香格里拉也不是我朱恩铸的,我们只不过是地委派到那里的一个领头人而已,你说是不是张乡长?” 张敬民明白了朱恩铸的用意,也忙着抬起酒杯,“对对,对,” 朱恩铸接着说,“我们县乡两级,敬江炎同志一杯,不知领导喝不喝这杯酒。” 江炎笑呵呵的,“马屁都拍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喝吗?这杯酒如果我不喝,得罪的就是香格里拉县、乡两级领导。下次到香格里拉,朱恩铸肯定不会下厨给我弄他的什么香格里拉三绝了。” 江炎喝下酒,酒桌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朱恩铸笑着,“我哪敢得罪领导,我还想当这个香格里拉的书记,像老书记一样,给香格里拉留点想头。老书记啊,这人要混日子太容易了;真想干点事情,不敢说让群众记住,让自己无悔,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江炎点了点头,看着越来越像当年自己的朱恩铸,感觉到了一种心底的亲近,“好,朱书记,来咱俩走一个。” 朱恩铸的酒杯高度总是把握着低于江炎的酒杯,“老书记抬举恩铸了。” 新老书记惺惺相惜地对饮了一杯。 郑光宗抬起酒杯,看向钱小雁,“钱大记者,我敬你一杯。江炎同志指示我执笔写‘香格里拉经验’,我抄袭了不少你的内容,可不抄袭吧,这稿子又写不下去。你总结得太好了,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超过你的新词,要不,请你指点指点。” 钱小雁呵呵笑着,也抬着酒杯站起来,“郑主任是要折杀小雁吗?谁不知道你是沧临一支笔。郑主任,这样说吧,只要于工作有利,你爱怎么抄怎么抄,文章事小,天下事大。只要我的那点想法能为推动沧临地区的发展,甚至推动南省的发展,小雁不在乎抄袭。” 被钱小雁这样一说,郑光宗动容了,“不行,这酒的礼节不够,”说着,离开了自己的位子,走到钱小雁的旁边,“常听江炎同志说起你父母,为沧临地区所做的努力,郑某深感敬佩,这杯酒敬你们钱家。” 钱小雁的脸上升起了红晕,“这沧临一支笔,就是不一样,这话重的不喝都不行。” 郑光宗伸出一支手压着钱小雁的酒杯,“不行,你不能喝;不是,你随意喝那么一点点,我满饮。”说着,先喝下了杯中酒。 钱小雁不经意地推开郑光宗的手,抬起酒杯,一饮而下,“逼死人了。郑主任就是要小雁喝下这杯酒,小雁能不懂礼数吗?江叔叔,你得管管你们郑主任,郑主任太厉害了。” 江炎看了郑光宗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们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我都常常被他算计。他能不厉害吗?” 第九十二章 谁是主角? 这话听起来是爱护,却也是一种敲打,郑光宗何等的精明,听出了江炎话中的多重指向,当即将手中的空杯倒满酒,接着又将江炎面前的酒杯端起,放到江炎手上,“没有领导的提携,我郑光宗啥也不是,你就是我指路的明灯。” 江炎端着酒,“看看,看看,堂堂大笔杆,拍马屁都如此明目张胆了。” 江炎喝完杯中酒,看向张敬民,“小子,弄了半天,你才是县书会议的主角,梁上泉同志钦点,一个乡长被点名参加全省的县书会议,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为你壮行,敬你一杯如何?” 张敬民答道,“不行。” 听到‘不行’二字,江炎的脸色难看起来,有点被打脸的感觉,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张敬民端起酒杯,“领导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羊拉乡的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我只不过是带领群众的一个领头人而已,领导这杯酒敬的是羊拉乡的群众。羊拉乡粮食翻番,是羊拉乡群众苦干出来的,同时,也是在地委和县委的亲自领导下干出来的。所以,这杯酒,应该是我代表羊拉乡的群众敬老书记和朱书记。” 江炎的脸色顿时堆满了笑,“你这家伙还真有境界。” 朱恩铸看到张敬民莫名地拒绝江炎,一颗心突然地悬了起来,没料到被张敬民自己化解了。 朱恩铸看向江炎,“老书记,张乡长的话好像是这个理。” 江炎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子上,说道,“张乡长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啊,‘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这话太有道理了,” 江炎眼光望向郑光宗,‘郑主任,在香格里拉经验里面,一定要强化这一观点,时时刻刻我们都要牢记,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这是我们干成一切事情的前提条件。’” 郑光宗答道,“好。” 接着,江炎端起面前酒杯,“既然是羊拉乡群众的酒,我干掉。” 朱恩铸没法,也跟着喝下了杯中酒。 江炎看着张敬民,“这样,我江炎现在什么也不代表,你张敬民也什么都不要代表;我是江炎,你是张敬民,我敬你如何?” 张敬民看着杯中酒,“好。但是,领导,如果我一会儿言行出现了问题,老书记,你不要责怪我哈。”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炎讲得没错,张敬民就是这次县书会议的主角。 这次县书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明年的农村工作。全省的农村工作,就是围绕香格里拉经验,在全省推广全员责任制,以协议丰收为措施,这才是让张敬民这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的原因。 可让一个乡干部在全省的县书会议上,给全省的县委书记谈经验,类似于上大课,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张敬民并不强化自己在羊拉乡粮食翻番中的作用,这种胸怀着实让江炎感到意外。 当年,如果不是香格里拉群众的努力,他江炎也走不到地委领导这样的位子,并不是他有多厉害,虽是组织的安排,但手中的权力确实是群众给的。 没有群众的口碑推动着组织的决策,他怎么能走到地委领导这个位子呢? 那个时候,江炎只知道埋头苦干,张敬民在副乡长这个位子就看到了这个问题。 江炎看张敬民的眼光,变得更加的欣赏和赞许。 恰在这时,杨兴国也在内招餐厅接待国外专家,听到江炎的声音,杨兴国抬着酒杯走了进来,“领导,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哦,朱书记和小张也在,我来敬酒。” 江炎站了起来,“等等,这酒缓一下,我一直说来找你,可这边的工作松不了手。你说说看,你们厂与香格里拉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那其他县咋办,我现在没钱呐。你们与香格里拉的合作已经写进了香格里拉经验,省里将作为经验向全省推广,让其它地区的卷烟厂也走这条路子。这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既然上泉同志都认为这是一条农村改革的新路子,我除了支持,就是支持。” 江炎握住杨兴国的手,“杨厂长,我就等你这句话,这杯酒我敬你,那这件事就算定了?” 杨兴国答道,“领导,你说定了,就定了。我们厂叫沧临卷烟厂,不听你的,听谁的呢?现在,我们可以喝酒了吗?” “当然。”江炎先把酒喝了,说道,“走吧,我也去你那边走走。” 这也是杨兴国要的结果,就是想要江炎过去走走,也表示对沧临卷烟厂的重视。 江炎在杨兴国的陪同下,去了另一个雅间,杨晓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喊道,“张敬民,你怎么到了沧临市,也不跟我讲。” 看到杨晓,张敬民笑着,“怎么到处都有你?” 杨晓不高兴了,“怎么我就不能在这里呢?到现在,你都没有问我在什么地方工作,你从来都不关心我。” 杨晓看见了钱小雁,再看到钱小雁穿着自己买的呢大衣,脸色越发难看,把张敬民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你尊重过我吗?” 张敬民懵了,“我有不尊重你的地方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我找不到不尊重你的理由。” “那我买的呢大衣,你不穿也就罢了,你还拿给别人穿,你什么意思?” “她就是南省日报社的钱小雁,一直在我们羊拉乡奔忙,为香格里拉奔波,天气冷成这样子,她穿不是更好吗,她比我更需要。” 杨晓的脸色变成冷色,“什么人都可以穿,就这个钱小雁不能穿。” “你这话太难听了,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们香格里拉的恩人,就是因为她,才推动了羊拉乡的发展,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能穿,我倒觉得,我为这种人许命都可以,穿件衣服算什么?” “你根本不懂我,我不管,她就是不能穿。你都搞不清谁才是主角,你知道谁是主角吗?” 张敬民解释,“她根本就不穿,是我强迫她穿的。” 杨晓就更气了,“你咋不强迫我穿呢?” 张敬民觉得杨晓无理取闹,“你要这样的话,我还你不就得了。” 杨晓要哭的样子,“我温暖你,你去温暖别人,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张敬民糊涂了,“我怎么就听不懂你的话呢?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吗?” 杨晓气晕了,“对,不是人话。” 此时,江炎出去敬酒已经回来,杨兴国又跟着过来了,“刚才没有给郑主任,以及朱书记和小张敬酒,礼数没有走到,我过来走一圈,把礼数尽到。” 朱恩铸看见形势不对,起身走向杨晓和张敬民,“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小杨,你父亲都过来敬酒了。你们要搞清谁是主角?你们总站在一边,不合规矩。” 张敬民回到座位,杨晓站在旁边,钱小雁落落大方地向杨晓伸出手,“认识一下可以吗?” 张敬民举杯喊道,“我要申请敬酒,”手指钱小雁和杨晓,“她们两位才是今年羊拉乡粮食翻番的主角,没有她俩的努力,就没有羊拉乡今年的粮食丰收,各位领导指示,这杯酒该不该敬?” 第九十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 张敬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瞬间把两个女子推到了一个高度,钱小雁和杨晓变得腼腆起来。 钱小雁说道,“主角不敢当,只不过做了一点点的小事。” 杨晓也跟着说,“确实是这样,也就一点小事。” 杨晓刚才还和钱小雁像对立的敌人,这下却变成了同盟。 郑光宗把话接了过去,“这酒确实该敬,但我现在都糊涂了。张乡长一会儿说羊拉乡的群众是主角,一会儿说钱记者和小杨是主角。到底说是主角呢?” 张敬民解释道,“在羊拉乡的粮食翻番中,羊拉乡的群众确实是主角,但如果没有钱记者和杨晓协调农用物资,那羊拉乡的粮食丰收就不可能实现。” “这个主角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而且互相转换。没有羊拉乡的群众,即使有农用物资,粮食翻番搞不成。但如果没有农用物资,羊拉乡的群众再怎么努力,粮食翻番也是一句空话。” “必须形成合力,就像现在我敬酒,谁是主角呢?其实只有大家都响应,这杯酒才能喝下去。” 张敬民的话像是歪理,可还真是这个理。 江炎发话了,“我赞成,郑主任在香格里拉经验中要强调这个合力。这个合力就是羊拉乡的精神实质所在。”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领导就是站得高。”张敬民马上呼应。 钱小雁和杨晓就找不到拒绝喝酒的理由,只得在大家的吆喝中喝下了杯中酒。 晚宴在欢乐的气氛中达到了高潮。 晚宴过后,张敬民送杨晓回家,杨晓不跟张敬民说话,开口也就说了几个字,“你不用送了,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张敬民吱吱唔唔地解释,“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不高兴,你给我的温暖不能随便赠与别人,但钱记者不是别人,为我,为我们香格里拉都做了不少的事情。” “还有,她的母亲夏语冰就是在羊拉乡的采访中掉进了大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你说这样的人不值得尊重,那我们尊重谁呢?” 听张敬民这样解释,杨晓也就释怀了,“你要早说,我就不会生气了。” 张敬民无奈地看着杨晓,“你让我解释了吗?上来就像一个斗士,我怎么解释,我解释你听吗?” “那你到这里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除了利用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就不会联系我,就连我在什么地方工作都不知道。” “第一次联系我,是为了羊拉乡的农用物资,第二次联系我,是为了香格里拉的农用物资,没事,你就不会找我。” “不是还没来得及嘛,我都要下乡去了,县委又接到电话,说省里点名要我参加县书会议,我也是被逼着来的。每天都被工作推着走,我都没有自己了。” “这还不好吗?你现在风光了,都成粮食英雄了。” “大小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你无非是想表达,没有你,我屁都不是,这样说你高兴了吗?” 杨晓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我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不重视我。” “我重视你又能怎样,杨小妹。” 杨晓即刻又嘟起了嘴,“我说了,不做你的小妹。” “不做小妹,你做什么,做我的祖宗? 杨晓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我现在在地区外事办工作,凡是对外经济合作,外国专家的接待等等,我都会参与。所以,今天才出现在内招。否则的话,你来去我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 “就是故意隐瞒。你与那个钱记者,不清不楚,还眉来眼去,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以为我瞎啊。” 张敬民这时是最无力的时候,杨晓说他与钱小雁不清不楚,钱小雁又说他与杨晓不清不楚。 事实上,他都只把他们当做最好的朋友,可她们却不这样想,他也没办法,他并不能控制她们,却常常被她们情感绑架。 将杨晓送到家门口,张敬民的嘴里呼着酒气,说道,“你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困得很。” “看看,急不可耐了吧?急着回去见钱小雁,对不对?” 张敬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随口说了一句,“见个鬼。” 看着张敬民生气了,杨晓又哄他,“好啦,抱抱我,我允许你回去见你的小情人。” 张敬民俨然拒绝,“乱说乱讲的,不抱。” “你过河拆桥,不求我办事,就不理我了。” “大小姐,我虽然没有结婚,但我跟雅尼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你说我跟你拉拉扯扯的,这算什么,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雅尼的不尊重。你说对不?” “我不管。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都有爱你的权力,对不?” “不对。问题是我做不到爱你,爱有很多种方式,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妹,为什么偏要往那条路上去想呢?” “你做不到爱我,我可以做到爱你呀?你不用当作负担,我爱你就够了。” 张敬民累了,不想纠缠,只想逃离,“快,回家,我看着你进门,我才走。” 杨晓垫起脚尖,抱了抱张敬民,进了小院的门。 张敬民回到地委招待所内招,就在院子里看到了钱小雁,随口说,“这样冷的天,你不躺在有空调的房间里,你在这里等谁呀?” “等你呀。” “不要闹了,赶紧回房间休息,累了那么长的时间,明天你就可以回到家了。” 钱小雁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有爱的地方才是家。” 张敬民莫名地发火,“你们女子都是整天的爱啊情啊,爱和情可以当饭吃吗?不能。但是,粮食可以当饭吃。” 钱小雁在院子里等张敬民,等了半天,没料等来张敬民的无明火,“跟你的小情人吵架了?我又没惹你,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发火了吗?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这么冷的天,你不躲在房间里,脚上又有伤,你不会关心自己,我说说还不行吗?” 钱小雁听出了张敬民的关心,话从张敬民的嘴里出来,就不像一句关心的话,“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吗?我就想把你的呢大衣还给你,以免你跟你的小情人争吵。” 张敬民想都没想就说,“好。你只要敢脱下呢大衣,我们就绝交。” 钱小雁知道张敬民与杨晓吵架了,问道,“你们是因为呢大衣吵架还是因为我吵架?我很好奇。” 张敬民答道,“猫也好奇。” 钱小雁笑着,“你说对了,我就是好奇的猫。好奇猫知道一个离奇的消息,想不想知道?” “不想。我就想回房间睡觉。” 钱小雁还是笑着,“去吧。我告诉你,严伟明死了。” 张敬民大惊,“什么?什么时候?”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想知道,求我啊?”钱小雁还夸张地形容,“只见一个人从天空上飘落下来,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四章 江山 “跳楼自杀,”张敬民说道。 钱小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这个严伟明与好几个女人都有关系,所以,男人管住自己犹为重要。”说这话时,眼睛认真地审视着张敬民。 张敬民被钱小雁的眼睛盯得发毛,“你这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钱小雁的眼光仍然不阴不阳,说道,“做贼才会心虚,我说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但你和你的小情人,一去就这么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张敬民急了,脸都被愤怒扭曲了,“钱小雁,你不觉得,你是在侮辱我吗?枉自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跟杨晓就是同学关系,更不是什么大情人小情人,特别这种话从你这种大记者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个不是味道。” 钱小雁看着张敬民猴急的样子,张敬民越是着急,说明他与杨晓确实只是同学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张敬民越是着急,钱小雁却越是开心。 “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我说了你们什么吗?我没说什么呀?但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她为什么舍得买这样时尚的呢大衣给你?你能说清楚吗?就像那个严伟明与女人的关系,留下了许多艳照,这就等于自己留下了证据。” 钱小雁的话看似无心,却隐藏着某种暗示。 “你怀疑我?” “不是我怀疑。羊拉乡和香格里拉成为典型,就预示着你也是典型了,盯着你的人就会很多,你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毁了你自己。” 钱小雁说着,就脱身上的呢大衣,“别人给你的温暖,到了我的身上,也不会温暖,所以,衣服还是脱下来还你。” 张敬民更急了。 “我能知道种子什么时候发芽,却看不透你们女子的心思,就是一件衣服而已,在我身上暖和,在你的身上也一定暖和,怎么就成了在我的身上暖和,到了你的身上就不暖和呢?你们女子都是天书吗?比粮食丰收还难猜透,我是一个都看不懂,你们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钱小雁眉目眼转,笑着,“你不懂就对了,你要懂了,就变成女人了。” 张敬民却笑不出来。 “你们女人的世界,完全就不符合逻辑啊。就说春种秋收,它就一定在那个时间点上。可到了你们这里,一件衣服的温度都发生了变化,穿在我的身上是暖和的,咋到了你的身上就变得不暖和了,这是什么逻辑?没有逻辑啊。” “还算你不傻,女人的世界,就是没有逻辑。” 张敬民累了,对钱小雁说道,“我也不关心你说的天下飘落下什么?你的新闻写得很清楚,但你的话,说出来有点绕,把我都绕晕了,我得睡了。” “严伟明从地区纪委八楼跳下,死了。” 钱小雁以为张敬民会惊奇。 张敬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这种只为自己活着,眼里没有群众的人,死了,他的危害也就结束了,在香格里拉,他很快就被人们忘记了。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群众,群众的心里又怎么会有他呢?他为自己活,也为自己死。” “在你的心里,群众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不然呢?他们不重要,还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的呢?什么是江山?他们就是江山。什么是山河?他们就是山河?没有群众的江山、山河,是什么呢?我不想说别的,就说羊拉乡,我就是一个乡干部,并且是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连一个让群众吃饱饭的工作都做不好,我还能做什么?” 说到群众,粮食,张敬民的眼里就有了光。 “你父母亲在羊拉乡的大山里奔走,看似为了本职工作,可本质上还不是为了群众的利益。再说你自己吧,你想遇到生死不明的母亲,你说这是你的私心,可你为羊拉乡做了那么多的事,我真的很敬佩你。我算个屁。在我的眼里,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时代英雄,你也是。你们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我呢,运气好,遇见了你们,所以,做了一点事情。” 这个时候的张敬民,不再是那个在女子之间糊糊涂涂,拉拉扯扯的一个人,而是一片天空的云朵,他的世界是天空。 钱小雁经常问自己,在羊拉乡这样一个遥远而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呆了这么长的时间?梁上泉离开,她就有可以离开的理由。她找母亲的事,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其实,她还是被一种精神所感动,被羊拉乡的张敬民和千万群众所感动,或许,当年,她的父母亲也和她一样,或者说,她也和当年的父母亲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责任和信仰。 这种责任和信仰,本质上和张敬民的努力没有什么区别。 正如张敬民所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主角。 是的,张敬民可能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可他还真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他也并非不懂得女孩子的心,他只是担心他的拒绝会伤害到对方,可他又不敢接纳,正是这种糊涂,在情字上,他才是那个最受伤害,常常被逼入绝境的人。 钱小雁突然想明白,从‘民心为旗’,‘到香格里拉经验’,这一系列推动,不是她的笔力有多强大,而是张敬民这个人的精神力量,成为文章的思想支撑。 钱小雁莫名地说出一句,“张敬民,谢谢你。羊拉乡和香格里拉有你真好。” 钱小雁看张敬民的眼光充满了温暖。 张敬民却说,“错。香格里拉和沧临地区遇到你们一家两代人,真好。” 就是这一句话,钱小雁的眼泪唰唰地涌了出来。 这句话只不过由张敬民说出来,可这句话确实是包括香格里拉的沧临人的心声,一家两代人在这块土地上奔走,其中一人生死不明,只有当事人才会有别人体会不到的那种特别的感动。 钱小雁抹着泪,笑着说道,“你不做记者可惜了。” 张敬民却举手投降,“饶了我吧,我这种开口就得罪人的性格,做什么记者?休息吧,明天还要坐一天的车。” 他们互道晚安,向各自的房间走,张敬民突然停下,“等等,我借衣服给你穿,也是要收利益的,到了省城,你准备请我吃点什么?” 第九十五章 我们的命运 钱小雁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被张敬民的利息索要,搞得索然无味,但还是答道,“我请你吃过桥米线。” 张敬民边进房间边说,“吃米线还要过桥,还是不吃了。” 第二天,他们的B京212到达省城时,已是华灯初上,他们在会议的指定地点花城宾馆住了下来。 钱小雁问道,“我请你们吃过桥米线咋样?” 朱恩铸回答,“会议上有伙食安排,就不用麻烦了。” 张敬民接过话,“确实麻烦,吃碗米线还要过桥,太麻烦了。” 钱小雁笑了起来,“你是逗我玩,还是真的没有吃过过桥米线?吃过桥米线不用过桥,只是名字叫过桥米线,我就不信,你在省城读书四年,没有吃过过桥米线。” 张敬民有些腼腆地笑着,“那个时候,那有钱出来消费,如果不是国家出钱,我一个偏远小城的人,怎么有钱读完大学。所以,我们的命运,都是国家给的。” 在省城读了四年的大学,居然没有吃过过桥米线,钱小雁还是觉得有些心酸,就没有把话题继续往下讲。 朱恩铸告诉钱小雁,“让司机把你送回家去?” 钱小雁摇着头,“不不,我坐公交车就可以直接到,不用麻烦,司机开了两天车,够累了。这样吧,我们明天见。” 钱小雁跛着脚往宾馆外走,她的脚并没有完全恢复。 张敬民紧走几步上前,伸手扶着钱小雁,“为啥偏要逞强呢?被人帮助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虽然张敬民对钱小雁背也背过,扶也扶过,可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还是十分敏感,钱小雁感觉到脸发烧,心跳加速,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把张敬民搀扶上车,看着钱小雁拿着行李有些狼狈,顿时改变了主意,把钱小雁扶了坐到位子上,站在钱小雁的身边,决定把钱小雁送到家,再回花城宾馆。 钱小雁喊道,“你赶紧下车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行,我得把你送到家才放心。” 公交车里人满为患,挤得像一锅粥,钱小雁嘴上拒绝,其实满心欢喜张敬民守着她,有一种亲近的安全感。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张敬民被推到钱小雁的怀里,脸刚好和钱小雁的脸靠在一起。 张敬民急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你的脚没事吧?朱书记说叫人送你,你又不答应,如果你的脚发生二次受伤咋办?” 钱小雁答道,“不会,那有这样巧的事,再说我又不是泥捏的,我不会躲吗?” 张敬民仿佛生气了,“别说了,你要不是固执,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山路崎岖,不用看了,你偏说实地调查是一个新闻人的基本素质。” 张敬民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如果是这样,碰到地震咋办?碰到火山喷发,还要往前冲吗?在战场上,看见子弹飞,也要迎着子弹上吗?” 钱小雁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娇气,“也不是啦,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总得亲眼看看才踏实。记者是靠事实说话,不是靠虚构说话。” 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喊道,”文远街到了,要下车的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钱小雁提醒张敬民,“我们就在这个公交车站下车。” 下了车,张敬民看到了南省日报社的牌子,问道,“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又跑到单位来了?” “单位上的人知道我回来,说好了在这个点开会,要讨论明天县书会议的采访。你找得到回去吗?” “没问题,四年读书时间,公交车线路还是熟悉的。” “那你就原路返回,听见售票员报花城宾馆,你下车准没错。” 张敬民看见钱小雁进了报社的大门,才转身离开。 张敬民走到公交车站,上了返回宾馆的公交车。 宾馆的饭点已过,考虑到偏远地区的同志来得晚,餐厅仍然供应面食。 朱恩铸左等右等,还不见张敬民回来,就自己到餐厅要了一碗面条,还没开始吃,就看见梁上泉向他走来。 朱恩铸见旁边没几个人,就小声喊道,“梁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走,跟我回家一趟。” 朱恩铸放下手中的筷子,跟着梁上泉走,他根据梁上泉的脸色判断,可能有什么事。 出了餐厅的门,就跟着梁上泉上了门口停着的红旗轿车。 进了梁上泉居住的小院,进了门,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背影,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可怎么是满头白发呢? 这时,女子转过身来,朱恩铸顿时喊道,“小月,你怎么头发都全白了?” 女子冷冷的眼睛看着朱恩铸,问朱恩铸旁边的梁上泉,“爸爸,他是谁?看起来好熟悉,可我怎么就叫不出他的名字。” 梁小月扯着自己的头发,“好熟的人,怎么就说不出他的名字。” 两个便装的女军人将梁小月扶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朱恩铸看着梁上泉,“梁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小月怎么变成了这样?” 梁上泉答道,“0号基地昨天送回来的,因为她的保密等级,必须有军人看护。” “据说,在导弹射程的计算中,出了一点差错,导致试验失败,她认为是她的过失,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就变成了这样。” “后来,总部的调查组,经过调查后才发现,其实是工厂进行零件加工过程中,出现了误差,进而导致试验失败,可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小月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发疯地对她的计算进行复查,结果,就成了第二个吴风影,失忆了。”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小月的失忆已经一年了,医院彻底的失望了,就建议看看家人的亲情,能否唤醒她的记忆。于是,就把她送回来了。” 梁上泉对梁小月回南省的前后做了一个 “叔叔急着叫过来的意思是?” “梁小月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以为她会认识你,可你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不认识,除了我,谁都不认识,只有慢慢来了。明天的会议交流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恩铸着急万分,“我现在不关心明天的会议交流,我只关心小月这病情怎么办?” “乱说。明天的会议,重要性还需要我强调吗?关系到明年的粮食” 此时的朱恩铸,悲痛万分,说道,“但小月也一样的重要。” 梁上泉催促,“你回去准备吧,这里的事就不用管了。” “梁叔叔,我不能走,现在小月这种状态,我怎么走?” “小月只是一个人的事,明天的会议关系到全省的工作,这是一回事吗?” 朱恩铸从来没有过如此固执,“我不管,小月才是我的全世界。” 梁上泉喊道,“滚,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去准备明天会议的事,小月的事,等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这时,梁小月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大喊大叫。 “你们不要跟着我,我要找朱恩铸,我告诉你们,他就是吴风影的儿子,是我的男人,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他,我要找他帮我核查一下,我的计算肯定没有问题,你们不帮我找,我自己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跟着我的? 第九十六章 破局之棋 朱恩铸看着梁小月这个样子,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梁小月盯盯地看着朱恩铸,“你这个男人是谁呀?为什么哭?我不喜欢哭的男人。你走吧,不要呆在我家,”梁小月说着,就把朱恩铸推出了门。 朱恩铸站在门口,靠着墙蹲下,双手蒙住了脸。 梁上泉开门出来,站在朱恩铸的面前,“你先回去吧。” 朱恩铸责怪自己,“都怪我离开了部队,如果我不离开部队,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梁上泉感叹,“你先回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会议交流。我也要准备一下明天的发言。” 红旗轿车一直候在门外,梁上泉向司机招手,让司机把朱恩铸送回花城宾馆,看着朱恩铸上车,梁上泉转身回了小楼。 回到花城宾馆,朱恩铸陷入了沉默,巨大的悲痛击垮了他。 母亲的经历,居然在梁小月的身上重演了,这都是她们为了追随信仰而用力过度的结果。 母亲已经变成墓碑,难道母亲的远去,正是现在的梁小月行走的结果? 他生命中最重的三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失去记忆,一个守在三线建设留下的空旷基地,悲伤叠加在朱恩铸的身上,让他想起,国家与民族如果是一轮升起的太阳,那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人成为奠定太阳升起的基石。 李雪琴,吴风影,夏语冰,神仙坡跌下的普光宗,死在万亩梯田的乡亲们,以及失忆的梁小月,…… 为了国家和民族,他们都把自己献给了信仰,或者说,以他们的命,为信仰进行了佐证与批注。 生活如此平凡,而所有人都在作出自己平凡的努力,也正是这些努力,汇成了国家意志,汇成了长江,黄河…… 朱恩铸再次泪流满面,张敬民的敲门声,他也置之不理。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间,张敬民就在朱恩铸的房间门口等候,一是出于礼节,二是除了朱恩铸,他谁也不认识。 吃早餐的时候,碰见了钱小雁。 在香格里拉穿着呢大衣还冷的钱小雁,居然穿着薄裙,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绽放的冬樱花。 张敬民转头对钱小雁说,“我像是从冬天来到了春天。但读书那几年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钱小雁笑着,“或许是你的命运来到了春天。你会成为被采访的重要对象,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没有过先例。” 朱恩铸满脸的疲惫,似乎对眼前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也不搭话,这个异样的细节被钱小雁捕捉到了,“朱书记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我面前的还是香格里拉的朱书记吗?” 朱恩铸勉强地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随意答道,“没什么,失眠了。” 钱小雁不好深问,凭她的直觉,像朱恩铸这种军人素质的人,失眠的话,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1983年就要结束的十二月,南省‘县书会议’正式召开。 会议室里坐着参加会议的119个县的县委书记,加上乡干部张敬民,共120人。11个地区的地委领导则是参加会议县委书记的召集人,列席会议。省直各部门主要领导,以及省域内大中型企业负责人,也列席会议。 花城宾馆的会议室,全省的县委书记会聚一堂,共商省事。 每年年底的‘县书会议’,都被看作是全省来年的经济风向标。 南省日报社和南省电视台等主要媒体,以及京城各大媒体驻南省特派机构,都参加了会议。 在这个季节,南省的北部地区都进入了大雪封锁的冬天,地处南省中部的省城南市却是春天的气息,花城宾馆门口的圆通路开满了冬樱花,让人对季节产生了一种错觉,到底身处于一个什么季节。 参加会议的人们,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变化,原来穿着灰色中山装的梁上泉,穿着黑色的西装走上了主席台,在主席台中央坐定。 人们还发现了一个变化,以杀伐决断意气风发著称的梁上泉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梁上泉的眼光环顾会议室,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看会议室有点拥挤,我们这次省里的‘县书会议’,开成了县书扩大会议,这是形势的需要,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所以,省里让省直各部门一把手,以及省属、京属的大中型企业负责人列席会议。” “同志们,我受省里的安排,作这次会议的主题发言。这次‘县书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会议的报告已经发到同志们的手中,我就不照着稿子念了。时间紧,任务重,需要解决的问题多。” “我就择重点讲。在全国都以改革促开放的今天,为什么我们南省还把明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放在‘粮食’两个字上?这是我们的省情所决定。全省百分之九十以上土地面积属于山区,海拔差距6000米,最高点巴拔卡雪山6740米,最低点是金江与南溪河交汇处,海拔仅76.4米。” “如此独特的地理气候环境,决定着我们的经济走向。国家三线建设,改变了我们南省的工业布局,但三线建设的特殊性又决定了是国防需要,这些企业的布局都在深山峡谷之中。随着国家决策的重点转移,以经济破局。” “我们南省目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字,就是‘粮食’。改革开放的核心也是两个字‘经济’。针对我们南省的省情,粮食问题不解决,改革开放就是一句空话。如果山区群众还受困于‘吃饭’,那么,改革开放将无从谈起。” “所以,‘粮食’二字,是我省经济最重要的破局之棋。” “同志们啦,如果一个县委书记,‘粮食’问题不解决,群众还在吃回销粮,那你这个县委书记,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你一个县委书记天天在那里忙,一年忙到头,群众还在为交公粮发愁,还在为吃饭发愁,那你这个县委书记就不用干了。” “改革开放的目的就是发展经济,发展经济的目的就是让群众的日子越来越好,土地下户,改革从农村开始,改革开放只是手段,实质性地改变群众生活,才是改革开放的目标。这就是针对我省省情,省里提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的要义。” “有人会提出来,我们这难,那难,不错,我们确实面临方方面面的困难,但是,有困难是我们不发展的理由吗?让群众在那里等吗?省里经过反复讨论,提出了十二个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就是要提醒我们干部,特别是县委书记,要有一种历史的使命感。” “在我省的香格里拉县,最偏远的羊拉乡,一个乡干部,就让那个乡实现了粮食翻番,丢掉了吃回销粮的帽子,你一个县委书记凭什么就做不到?” 第九十七章梁上泉立下军令状 梁上泉的眼光,从每一个县委书记的脸上滑了过来。 “同志们,为了攻下困扰全省经济的这个‘粮食’山头,省里下了最大的决心,这个‘粮食’,也是困扰山区群众的一个难题。” “土地下户,不是让群众各顾各的,现在,有的县、乡、村干部出现了一种苗头,认为土地下户,啥都不用管了。” “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干部缺位的状态,乡级干部天天窝在城里,县级干部不下到乡村。” “大集体时候的水利设施失修,没有领头人的群众,就像放上山就没人管的羊,这不是农村改革需要的结果,……” “农村改革不是不管了,而是要极大限度地调动群众生产积极性,如何带领群众走向共同富裕,迅速改变山区面貌,这对我们基层干部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我们有的干部,不管春种秋收,只管打牌喝酒,甚至出现了催收公粮,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现象,省里决定,必须严厉阻止类似事件的发生。对于伤害群众的干部,有一个查一个。” “对于一个基层干部,不干实事,已经是很大的错误,再有伤害群众的事,将是更大的错误。对这样的干部,必须严查。” “基于我们的省情,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具体情况,难免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这不是不干事的理由。你不干事,组织上把你放在那个位子上做什么?” “就以香格里拉的羊拉乡为例,困难吗?从香格里拉县城走到乡政府所在地,我就走了四天,一个来回就是八天。农用物资进去很困难,粮食,山货药材运出来很困难。困难吗?” “百分之九十九的山地,靠吃回销粮。困难吗?可羊拉乡的干部群众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实现了粮食翻番。” “省里经过反复的研究和讨论,决定在全省实施协议丰收计划。” “实行省、地、县、乡、村五级责任制,任务层层分解,层层挂钩,层层落实,省直各部门也要参与挂钩,省属企业和京属企业,也要参与进来。” “全省一个总任务,那个环节出现问题,就追究那一个环节,确保明年实现全省粮食丰收。” “今天,我在这里立下军令奖。” “我挂钩全省粮食丰收的总任务,以及在分片挂钩中,挂钩沧临地区。任何一个任务完不成,按省里的五级责任制,我接受省委的问责。” 梁上泉立下军令状,安静的会场如被潮水掀起千层浪,失去了平静。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这意味着全省所有干部,都成了粮食丰收的责任人。要么完成任务,受到奖励,还在原来的位子上,要么完不成任务,接受问责。 省领导亲自立下军令状,这是南省农村工作从来没有过的事。 以这样的力度,地、县、乡、村四级干部,还有什么可说呢? 这等于,通过责任制的方式,把所有可能逃避的路径都堵死了,只存在两种结果,要么上,要么下。 梁上泉看着安静的会场,变成了煮沸的汤锅,也不干涉,任由人们自由讨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所有人都被触动,全省都动起来,才有可能攻下‘粮食’这个山头,对于南省来说,这是一场硬仗,不下狠不行。 梁上泉这时宣布,“同志们,……” 会场上的人,听到梁上泉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梁上泉说道,“看来同志们讨论的热情,远远高于我在这里讲的热情。” 梁上泉喝了一口茶水,“既然这样,今天上午余下的时间,进行分组讨论。请同志们按区域分组,由各地区召集人主持分组讨论。并将讨论结果上报。散会。” 梁上泉的军令状,把所有干部都推到了危机战场,特别是每个县的县委书记,都感到了危机。 既然梁上泉都敢立下军令奖,又让他们有了一丝丝的底气和安慰。 凭他们的经验判断,既然省领导都敢挂帅,一方面说明省里的决心,另一方面说明政策都会向这块倾斜,危机和挑战各半。 特别是县委书记们,都开始盘算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这责任在肩和不在肩,完全就是两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跟得到土地的每个农户,土地属于你,责任同时也属于你,最重要的是成败也属于你。 县委书记们的理解,责任制就是‘责任治’,共同感叹,这1984年,粮食就是命啊! 会议室的人们纷纷离开,到小会议室继续进行讨论。 所谓讨论,就是争吵。 南省日报社和南省电视台的记者,以及各大媒体的记者,将梁上泉围住了。 《红旗日报》驻南省分社记者范京生,对梁上泉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请问领导,万一南省协议丰收计划失败,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梁上泉手扶着茶杯,“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问责。” 范京生边记录边问,“领导能跟我们讲讲,南省协议丰收计划中的亮点吗?” 梁上泉抬起茶杯,说,“可以归纳为两点,第一点是全员责任制,让每个干部都成为丰收计划的责任人。” “第二点是协同社会各种力量。比如厂地结合,让每个地区的卷烟厂,都成为所在地区丰收计划的责任人之一,包括省属,京属企业。这一点,我们已经有成功的例子,可以说是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 “请问领导,你指的成功例子,是指沧临地区卷烟厂对羊拉乡的支持吗?” “对。” 范京生的提问开始刁钻起来。 “据我们所知,以南省的省情而言,南省的协议丰收看起来很美,但实施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山区实现粮食丰收,不现实,有干部提出,这是好大喜功,如果出现浮夸怎么办?” 梁上泉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百年以来,我们中国的事,哪一件容易?国家解放与民族独立,容易吗?可我们做到了。如果我们连群众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何以面对千百万父老乡亲?” 《红旗日报》记者范京生还要提问,却被其他媒体的记者挤开了。 有记者说,“从京城来,了不起吗?梁上泉同志时间宝贵,总得留点时间给其他媒体吧。” 媒体之间为了争夺采访,差点就打了起来。 这时,梁上泉看见钱小雁,灵机一动,指着钱小雁,说: “各位记者朋友,有些问题你们可以去采访南省日报社的记者钱小雁,她是我们这次会议的幕后推手。” “很多材料和想法,都起源于她的第一手采访。还有一句话给记者朋友们,采访我是不够的,你们要像钱记者那样深入到南省的乡村去,才能写出鲜活的报道。” 钱小雁被一些媒体的记者包围起来,减轻了梁上泉的压力,钱小雁双手推开,护住自己,将受伤的脚悬空。 钱小雁提醒记者,“等等,等等,朋友们,千万不要踩着我的脚,我在香格里拉的受伤还没恢复,如果造成二次骨折,你们就毁了我,有问题咱们慢慢聊,行吗?” 第九十八章 乡村英雄 张敬民听说分组讨论,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一组,朱恩铸也没叫他,所以他走在最后,刚要离开,却看见钱小雁被包围,张敬民担心她的脚,就在旁边坐了下来,静观事态。 肥头大耳的范京生在人群中不屑地告诉周围的记者。 “跟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聊的?当年,我没到羊拉乡,同样写出了《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那样的重榜新闻,记者靠的是脑子,不是靠脚。我范京生在南省这么多年,还没有重大新闻能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 看着耍大牌的范京生,钱小雁不想与他计较,这个人仗着自己人脉关系广,背后的机构权威,总是在同行面前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以大佬自居。 每次省里组织的采访团集体出行采访,采访车最好的位子都没人敢坐,都是留给范京生。可范京生从不把这种同行的恭敬,当作对他背后单位的尊重,却时常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傲慢,以及舍我其谁的权威。 钱小雁早就看他不顺眼,只不过不想与他计较。 可范京生却继续挑衅,“好新闻不是跑出来的,是想出来的,新闻必须闪现出思想的光芒。” 钱小雁实在忍不下去了,说道,“是啊,范大记者不愧是京城名记,没有到过羊拉乡,也能写出《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那样的名篇。不过,我听说,范大记者的‘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都是原样照搬钱木和夏语冰的文章。如果说是抄袭,也不算过分。” 范京生愤怒了,在南省的媒体圈子里,没有人敢这样针对范京生,而且是指出抄袭这样的事,抄袭这样的行为,肯定很丢人,而且是被一个女孩子提出来。范京生是何等嚣张的人,就连梁上泉那样的人,对他也是尊重的,他如何能忍下一个小女子对他的攻击。 范京生伸出手,指着钱小雁,小声地说道,“你是不想混了?” 钱小雁笑着,“范大记者那篇抄袭的名篇,严格说来,就是一篇假新闻,作为一个记者,你现场都没有到过,却写出了所谓的名篇,这不好笑吗?范大记者,耍大牌也是要有资格的,现在已经不是浮夸的年代了,你要记住,人们是尊重你背后的牌子,你真以为是自己了不起吗?” 范京生从来没有被这样轻视过,这种轻视比侮辱还要厉害,许多同行看着,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他们早就看不惯范京生的傲慢。 范京生指着钱小雁,“你这是诽谤,” 钱小雁答道,“是不是诽谤,我不知道,但你报道的撒马坝梯田现在荒草丛生,你应该去看看的。” 范京生辩白道,“它长荒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昨天的报道必须对今天的变化负责吗?” 钱小雁仍然笑着,“任何一种职业,都需要良心与责任。” 范京生更加愤怒了,“你是在教我吗?在南省新闻界,谁有资格教我?你是南省日报的吧,好,我会让钱木好好的教育你。” 钱小雁笑得更灿烂了,“钱木吗?我就是他教育长大的。” 范京生瞬间明白了,“钱木是你爸?” “是的,他只能是我爸,”钱小雁答道。 范京生‘哼’了一声,扭着水桶粗的腰,走了。 梁上泉应付着南省电视台的采访,听着范京生和钱小雁的争吵,却装着什么也没听到。他早就看不惯这个范京生了,整天与省里的一些人混在一起,有着记者的身份,却不像一个记者的模样。 范京生却随时做出无冕之王的派头,梁上泉认识范京生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看不惯他的样子。 范京生还经常传递着一些京城的消息,不像一个大牌记者,倒是一个掮客。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世间总不是完全的黑白对立,没有绝对。就像香格里拉的干部队伍中,也会有严伟民,吴佩德,宋书琴,曾志辉等,这样的人。 所以,新闻队伍中有范京生这样的人,也不奇怪。 梁上泉看见了张敬民,喊道,“小子,你不去参加讨论,你在这里干嘛?” 张敬民答道,“领导,没人叫我,他们都是县委书记,我不知道参加哪一组讨论。” 梁上泉一拍脑袋,“朱恩做没叫你吗?” “没有。” “分组名单中,你不是在沧临地区组吗?” “我不知道,文件只发到县委书记。” 梁上泉这才意识到,张敬民的级别太低,会议组在整个筹备中,忽略了一个乡干部的存在,会议都是按往年的模式,往年怎么搞的,今年就怎么搞,想想这种思维的定式,也确实可怕。 事实已经如此了,怎么办呢? 梁上泉说道,“这样吧,你就跟我一个组,跟着我,我到那里,你就到那里。” 张敬民犹豫了,在羊拉乡叫梁上泉老头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梁上泉是一个皮货商,从梁上泉离开羊拉乡那天起,他已经知道了梁上泉的真实身份,他一个乡干部,有什么资格和梁上泉在一起呢? 梁上泉看出了张敬民的心思,对张敬民说,“位子不一样,可我们为群众着想的想法是一致的,你担心什么呢?你在羊拉乡不是什么都敢吗?怎么开个会,就变得缩头缩尾?” 地位的悬殊,张敬民还是感到自卑。 梁上泉又说道,“你有什么可自卑呢?不就是县委书记吗?你比他们做得好,你有什么不敢面对呢?走吧,跟我到各组看看。” 张敬民只得跟着梁上泉走。 每到一个组,梁上泉就向县委书记们隆重介绍张敬民,“这位就是让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的副乡长张敬民。粮食翻番的时候,他只是农技站站长,村长,副乡长的位子还是组织上强行安排的。大家都看见了,他没有三头六臂,只不过心中始终装着群众的利益,想尽了办法,让羊拉乡不再吃回销粮。……” 一个组一个组地走过来,张敬民羞愧了,“领导,不要说了,好吗?我只不过做了那么一点点的小事,可反复地说这点事,我很惭愧,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值得这样宣扬。” 他们走在花城宾馆的走廊里,梁上泉说道,“小子,我纠正一下你的错误,这事可不小,在我看来就是惊天动地。你在羊拉乡的做法,直接推动了省里狠抓粮食的决心。粮食抓上去,要解决山区多少群众的困难?你说这还是小事吗?羊拉乡的力量,就是榜样的力量。” “可是,领导,你们越说,我越心虚。真的,在我看来,就那么一点点的事。” 梁上泉的脸色变得十分的严肃,“张敬民同志,没有羊拉乡的突破,就没有香格里拉经验,没有香格里拉经验,也就没有各地区,以及全省的全员责任制。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是一个盗火者,因为你取回的火种,才有现在的燎原之势,你是真正的乡村英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第九十九章 抢人 张敬民跟着梁上泉,到了沧临地区组讨论的小会议室。 朱恩铸和江炎看见梁上泉,就急忙起来让坐。 朱恩铸小声地责怪张敬民,“你小子不懂纪律吗?让我到处找。” 张敬民也小声地回答,“我又不知在哪一组参加讨论,你又没叫我。后来,梁领导叫我和他一组,让我跟着他,这不,所有的小组讨论都走过来了。” 梁上泉坐下说道,“你们沧临地区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全省都看着你们,是压力,也是动力,怎么样?江炎同志,有没有信心?沧临地区现在是全省的示范,你得给我顶住喽!” 江炎看着梁上泉的脸,“既然省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们也就没有退路了。我想,再难,也没有我在香格里拉那些年难,什么都没有。现在,省里在各种措施上给予落实,我们要是再干不好,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坐在组织安排的位子上了。” 梁上泉听了江炎的话很高兴,笑了起来,“很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行了,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下午接着开会。” 梁上泉起身,江炎和朱恩铸起身恭送。 梁上泉小声对朱恩铸说,“晚上到家,陪陪小月,你的状态不对,不要魂不守舍的,这不像你的风格。” “我知道了。” 张敬民也起身,“领导,我不跟你了吗?” 梁上泉拍了拍张敬民的肩膀,“你暂时跟他们在一起。” 梁上泉走了,沧临组的讨论也就结束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张敬民和朱恩铸刚在餐厅坐下,钱小雁就跛着脚到了张敬民的旁边坐下,全省县委书记会聚一起,趁吃饭时间自由组合,各找各的朋友,边吃饭边交流。 最热闹的要数张敬民这一桌了。 县委书记们是些何等精明的人物,张敬民跟着梁上泉走了一圈,他们就掂量出了张敬民的分量,自愿跑到张敬民这一桌,甚至当着朱恩铸的面挖人。 有县委书记向张敬民承诺,“你到我们县来,我们的条件比香格里拉好,我给你在条件最好的乡做书记,你只要把你的做法,教会我们县所有乡的书记,就算你完成任务。” 张敬民只是笑笑。 县委书记急了,“你给个态度呀?” 张敬民摇头。 会东地委的领导孙正雄,则小声对张敬民说,“你到我们会东地委组织部工作,在干部教育科专门负责干部的培训,如何?你只要负责给全区的乡干部上课,你需要什么条件,可以直接向我提。” 朱恩铸环顾四周,笑了起来。 “诸位也太不仗义了,当着我的面挖人,你们当我是空气呀?我就这样跟你们说吧,就算是我放他走,他也不会走。他丢不下羊拉乡的那些父老乡亲。” 这话还真让朱恩铸说对了。 如果不是羊拉乡群众的努力,张敬民再厉害,也做不到粮食翻番。 他能作为一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某种意义上说,是羊拉乡的群众把他推到了这里,张敬民离不开羊拉乡的群众。 一个县委书记感叹,“农学院的大学生,我们县也有啊,可就是不愿在基层工作。宁愿不要工作,也不愿呆在乡村。这人与人的差距啊,实在太大了。朱书记,你是如何培养张敬民的,传授一点经验。” 朱恩铸边吃饭边说,“没啥经验,小子自身素质好。” 会东地委的孙正雄也叹息,“是啊,在我们会东地区,北方农学院,华中农学院,西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都有,可他们都是学农不喜农,都不愿在乡村工作,就是给优越的工作条件,都留不住人,我们怎么就没有张敬民这样的人呢?” 孙正雄突然打起了朱恩铸的主意,试探性地问道。 “朱书记,你用干部的办法多,要不这样,我向上泉同志汇报,你到我们会东地区工作如何?随便你挑选一个县,怎么样?香格里拉的基础就摆在那里,要出成绩,你得拼命。在我们会东地区就不一样了,你花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干出比香格里拉更漂亮的成绩。” 朱恩铸边吃饭边笑,“确实很诱人,我也确实有些动心。” 朱恩铸笑,是因为看见江炎站在孙正雄的背后,江炎伸手拍着孙正雄的肩膀,“正雄同志,你这挖墙脚也太明显了吧?” 孙正雄站了起来,“什么挖墙脚?改革开放,就是要促进人才流动。我们会东可以在住房、工资、提拔、甚至找对象等等,为人才提供优厚的条件。你们沧临地区做不到的,我们可以做到。” 江炎居然生气了,“孙正雄,我把话撂这里,你能挖走的人,我江炎绝不留。” 孙正雄把手中的筷子放下,“好。江炎同志,你得为你今天说的话负责,不要到时不放人。” 江炎和孙正雄赌上了,还击掌为誓。 孙正雄说道,“君子一言。” 江炎答道,“驷马难追。” 这时,梁上泉出现在江炎和孙正雄面前,“你们这是在为明年的丰收打赌吗?好事呀。” 孙正雄当即向梁上泉说道,“领导,我强烈要求,将朱恩铸和张敬民调到我们地区工作。我们会东地区的经济增量,如果工作做好了,一年的粮食翻番,相当于三个沧临地区,所以,像朱恩铸和张敬民这样的干部,更适合在我们会东地区。” 梁上泉明白了。 “原来是在抢人啦。你们会东地区的经济增量,确实是沧临地区的两倍。我还没找你,你倒跳出来了,你们会东地区,张敬民这样的大学生和朱恩铸这样的书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样的人出现在沧临而不是会东,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孙正雄此时沉默无言。 梁上泉环顾左右,说道。 “会东地区各个方面都强于沧临地区,可你整天忙于招商引资,当然,这也没错。那么好的条件,粮食问题解决了吗?山区群众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吗?你抢干部的想法,也没错。可你管好了会东的干部吗?朱恩铸和张敬民到会东,就解决了你们会东地区的干部问题吗?” 孙正雄被梁上泉问住了。 全省各地区中,会东地区是最受省里重视的地区之一,三线企业多,工业基础好,单是卷烟厂就有两家,还有不少的京属企业,以及转型民用的军工企业。在经济体量上,沧临地区没法比。 这也是孙正雄在全省各地区中,话语权重的原因。 他没料到,梁上泉并没有站在他的一边。他瞬间也就明白了省里对他的看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餐厅变成了会议室。 梁上泉说道,“同志们,既然大家都吃饱了,我就啰嗦几句。你们吃饱了,你们有多少人和多少心思在想,山区群众吃饱没有?会东地区和沧临地区抢干部这个事,说明了大家都意识到干部的重要性。我给大家出一道思考题,如何看待朱恩铸这样的县委书记?如何看待张敬民这样的乡干部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