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偷养的外室》
1. 遇劫(1)
似乎睡了很久,她头额昏沉得厉害,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红绡软帐中,瘫倒在榻的女子身着红嫁衣,如火锦袍尤为皱乱,盖头下的娇婉玉容布满了疲倦。
她使力一动,便闻铁链碰撞轻然作响,再低头一望,才觉手腕上锁了镣铐。
被锁住了……
娇媚女子吃力地坐起身,透过红布,隐约可见有男子在案旁饮茶。
发觉她醒了,那男子轻放茶盏,缓步走来,手持一把玉骨折扇。
“唔……”她正要张口,却感发不出声,原是口中被人塞了块巾帕。
“孟姑娘醒了?”
瞧此情形低低一笑,男子站到她身前,停顿半刻,便徐徐伸手,掀起了她的红盖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言笑晏晏,清容显尽了温柔:“睡了一天一夜,姑娘可做了美梦?”
女子错愕相望,满面惊怖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
此人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他是新科探花郎,亦是和宣敬公主成过大婚的驸马。
这来龙去脉,要从前日的清晨说起。
崇顺三十二年春,京城东市车水马龙,八街九巷中人烟阜盛,锣鼓喧天,极是热闹非凡。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绿意盎然衬红楼,万紫千红映于眼中。
巷道两侧的枝叶挂满了红绸,几缕微风拂过,使得绸缎随落英飘飞。
今时皇城内,有一场颇为隆重的大婚。
青石板路上摩肩接踵,来往之人瞧望一辆花轿渐渐远去,围观终了,人群便散了不少。
街巷边的一处茶馆尤显冷清,仅有二三人靠窗而坐,瞧其模样似文人墨客,正闲适地品茶观景,谈论的亦是那刚行远的轿辇。
案几旁,一位青衫公子轻摇折扇,闲然自得地饮了口清茶,缓声开口道:“听说了没,今日太子大婚,迎娶的太子妃乃是孟氏嫡女。”
“你是说那个……家中出过三朝宰相的孟氏?”旁侧书生一听是孟府嫁女,顿时来了兴致,凑近些许,啧啧称赞起来。
“那可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户大家,与太子很是登对!”
说起孟氏,何人不知这朱门绣户颇负盛名,即便是当今圣上,也对这孟家敬重三分。
青衫公子收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案,与之接着道来:“就是这个孟氏。自从孟大人辞官,退出了朝堂开始从商,孟氏就从官宦世家变作商贾名门,如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即便出了京城都是名声显赫。”
“太子与孟氏长女是青梅竹马,自小交好。这姻缘可谓是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啊!”
言及此,公子只觉此为天赐良缘,不由地感叹一语。
回想适才望见的轿辇,书生再瞥午门的方向,淡笑着敛回视线,随之斟上一盏茶。
“我方才瞧见了新娘子的花轿,此时应当离了东市,将要入皇宫了。”
话音一落,另有男子快步奔来,忽而停步于茶馆前,急切地朝此处高喊。
“你们还在这道什么闲话!”
不住地举袖招手,男子眼见巷陌里人头攒动,心急如焚道。
“大喜之日,孟氏药堂让价,价钱较平日要低上许多,去晚了可就没了!”
药材近日愈发昂贵,让价都是鲜有耳闻,更别提是孟氏药堂的草药。
公子赶忙起身,示意茶馆内的几人皆去瞧瞧:“孟氏药堂这般削价倒是头一回见,走走走,看看去……”
遥远之处,花轿映红霞,锦缎依旧随风摇荡,沾染着无尽的喜悦之息。
城中百姓尽知,孟家嫡女温婉贤淑,与太子是竹马青梅,有着总角之交。
此桩婚事早在多年前便已定下,是陛下钦定的姻缘。
此婚既是圣上所赐,孟小娘子和太子殿下又情投意合。世人便觉,今日的大婚必定是顺风顺水,顺心遂意。
长空上风清云淡,霞晖染红天际,映照着花轿更是绯红如火,轿上红帘半掩,时不时被吹来的春风撩起一角。
坐在轿里的明艳姝色若隐若现,虽遮着盖头,也可瞧出新娘子仪态端庄,如幽兰而绽,想必被绸布遮掩的是个倾城之貌。
等行到人迹罕至处,女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幔,唤来随嫁的婢女,轻声问道。
“绛萤,到哪了,还没入宫吗?”
新娘子玉貌花容,生得婉约可人,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忐忑地四下张望。
对于出嫁一事,姑娘家终究是有些紧张。
被唤的婢女循声一瞧,主子竟从轿子里探出头来,连忙悄声一喊:“还没呢,新娘子不可掀盖头,主子快坐回去!”
女子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放落帷帘,又庄重得体地端坐回去,心上的不安更甚,心里头想的尽是拜堂时要行的宫礼,以及遇见太子时要说些什么。
“主子心切,是在想念太子殿下?”
默了几瞬,那婢女轻转眸子,边走于车辇旁,边弯着秀眉,小声发问。
“我与殿下自幼相识,早已相熟相知,又并非是久别重逢,有何好思念的……”
帘内姝影美目流盼,她微低眉眼,双手不觉攥上衣摆,顿了顿话,低语道:“我是有些担忧,往后成了太子妃,这宫中的规矩我一窍不通,可会闹了笑话?”
主子到底是忧思过度,婢女闻言莞尔浅笑,让她放下心来:“主子多虑了,那宫规只需学上半个月就成。况且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殿下顶着,主子无需担忧。”
她良晌不再语,端然坐着的身躯往一旁靠去,随即阖了双眸:“我小憩一会儿,等到了午门,你唤我一声。”
“奴婢遵命。”
婢女恭敬应好,之后便唯听车轮碾过石路而发出轻响,还有銮铃声清脆地飘于轿旁。
孟府嫡女孟拂月今日欲嫁入东宫,奉旨成婚,做殿下相伴白首的太子妃。
而她,正是这传言中的新娘。
随步跟着的丫头名唤绛萤,是她的贴身侍婢,此次也作陪嫁丫鬟,将来可服侍起居,她不会过于孤单。
因要成此大婚,昨日欣喜得一宿未眠,现下倒好,待于轿辇竟是困倦起来。
孟拂月轻一阖眼,未过多时便入了眠。
恍惚间,她做了一场清梦。
梦里红烛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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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生辉,她的夫君手执玉如意,挑起她的盖头,再向她柔和而笑。
那温润如玉的笑颜,抵过世间万千,她与其四目相对,同样嫣然作笑……
梦未做完,一阵猛烈的颠簸将她蓦然惊醒,孟拂月本能地睁眼,感觉车舆剧烈摇晃。
随后,她听见外边跫音嘈杂。
忽有一箭支直直地射来,猝不及防地射在了她面前。
“有刺客!”
一声高喝慌乱而响,她瞪大了眼,顿感惊慌失措,却无处可藏。
“山匪……”
像是有随侍定睛瞧清了来人,惶恐地大喊,才喊了两句,便无望地断了气。
“是山匪!”
刀剑之声霎那间充斥于耳畔,花轿被迫停下,又有几支羽箭射入,吓得她直哆嗦。
有山匪……
前往皇宫之地,怎会有山匪埋伏?
孟拂月大惑不解,可当下已来不及深思,剑锋相交声频频传入耳中,恐惧顺其声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她待在轿中蜷缩着身,手忙脚乱地扯下红盖头,愣是不敢瞧向窗外,一瞬后就听随侍虚弱地呐喊:“快!快护住大小姐……”
周遭逐渐寂静,紧随着有水液溅到了窗幔。
她瞧清楚了。
那是鲜血,是殷红的血渍……
晨晖倾照下,孤零零的花轿停于空旷长巷。
前往皇宫之路,本不由经此地,却不知怎的,偏停在了这里。
四周遍地尸骨残骸,血流成川,唯剩下她和那惊魂未定的婢女丫头。
绛萤在旁发着颤,眼望前处的山匪面目狰狞,手提着大刀凶恶而望,便抖动起双唇,高声一问。
“你们……你们是从哪来的山匪?今日我家主子大婚,得罪了孟家,你们可知后果?”
刀刃上血迹斑斑,刀尖还滴落着孟府家奴的血。
几名山匪见势讥讽地笑了笑,围上前去,将此丫头带到一人跟前。
“你的主子还没发话,一个家奴,话还真是多。”领头的匪贼不屑地一瞥,抬着粗糙大手抚过婢女脸庞,忽地轻笑出声。
“将这家奴的舌头割了,去了舌头便送给大伙儿赏玩吧!”
听闻赏赐,山匪们乐开了花,喜眉笑眼地收下恩赏,押上此婢女就往旁处走。
“多谢二当家!这姑娘姿色虽不及轿里那位,也还算可人,够寨子的弟兄们玩几日了!”
“你们要做什么……”
听到要割舌,绛萤骤然睁着眼,欲拼死相抗,奈何根本抵不过男子气力,只得惊恐而喊。
“你们别过来!”
山匪未止举动,面上皆透着淫猥之笑,极为残忍地扣上婢女下颚。
下一刻,便听轿辇处传来一句冷喝。
“住手。”
新娘子端立在花轿前,温和的眉目透出几许锋芒,她镇定地站着,眸光落向几步之遥的侍婢身上。
方才的几言她都听清了,前来劫轿的山匪似来自城郊山林的寨子。
可她思来想去,不知这他们口中道的匪窟坐落于何处,又何故要劫孟家的花轿?
2. 遇劫(2)
“寨子……”她低声念了一遍,心头疑窦重重,故作镇静地问向山匪,瑟瑟地打着寒噤。
“我不识你们,也与什么寨子也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来劫我花轿?”
那领头之人跨着双腿坐于路旁石阶上,见景眯了眯眼,细细地将她端量。
“你便是孟家的长女,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望主子有搭救之意,绛萤似握住了救命稻草,奋力朝她呼喊,泪水霎时夺眶:“主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正是,”她堪称平静地答,目光一转,移向那所谓的二当家,“放了她,我跟你们走。”
山匪提及太子,劫掠的目的许是与太子有关,孟拂月深吸一口气,继续与之商谈:“不相识却无故来劫花轿,你们如此犯险,无非是想以我性命威胁太子,对殿下行不轨之事,我照做就是了。”
她斟酌着字句,极力沉下心,欲让这帮匪贼留婢女一命:“我可以顺从,但这婢女必须跟着我,你们不能伤她。”
绛萤跟了她数些年,主仆间的情分已颇为深厚,能救自然是要救的。
如若弃之不顾,她独自落入匪窟中,朝不虑夕,也活不了几时……
如此,还能有个可说话的人。
岂料二当家闻语大笑,对她所言嗤之以鼻,冷声反问着:“孟姑娘许是未认清自己的处境,穷途末路,还想与我做交易?”
“我自知几斤几两,只是好心提个醒……”语声轻柔,不带有丝毫凌厉,孟拂月道得缓慢,将不得欺辱那丫头的原由道出,“这婢女尽管有着几分姿色,却沾了一身的病。”
“倘若有人要欺她,染上了疾病,莫怪我没说明白。”
无策之时,只好说绛萤身染怪疾,歹人便不会轻易下狠手,她微挪步子,感到方才因惊吓而僵住的身子能够动弹了,就朝前迈出两步。
“这其中的得失,旁人看不清,二当家应能看得清楚才对。”
“她有疾病,孟姑娘可也有?”
匪贼讥笑了几声,半信半疑地看向她,眸色晦暗不明,像是对这抹娇色更着兴趣。
孟拂月佯装从容,心下却是慌张,见山匪似有若无地瞧看来,淡然答道:“二当家说笑了,我若有疾,太子殿下又怎会娶我为妻?”
目色更深邃了些,那匪头二当家抬袖,不耐烦地指着她。
“她服侍不了,那么你来。”
她来……
她曾听人说起,城郊荒山这一带的匪贼尤为猖狂,女子一旦被捉入匪窟,过的便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大多会不堪其辱,自戕于匪窝中。
她本是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学的皆是琴棋书画,何尝伺候过男子……
平日连肌肤相亲都未曾有过,更别提要同风尘女一般服侍在榻,此番真是棘手又为难。
“好……”
已无退路可走,孟拂月紧咬着牙关,愤恨地思索片刻,一丝丝凉意直达心底。
她微阖双眼,许久后妥协着回道:“我听你们的。”
别无他选,她再度睁开眼眸,望着周围未寒的尸骨,颤动着全身,被山匪押着向山上走。
野岭之上日丽风和,碧空如洗。
她被蒙了眼,双手被绸带绑于身后,再沿着石路走了好一阵,而后入了辆马车。
她不明自己要被山匪带向何处,心里头念的,唯有等待着她的那场大婚。
婚事似乎戛然而止,满心欢喜如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担惊受怕之绪。
这一切都渐渐吞噬着她的冷静。
太子静候于东宫,恐要等不到来人,最终听着的仅有她被匪贼劫走的噩耗,此婚已难结成。
由经七弯八绕,马车行过不少崎岖山路,她听山间莺啼鸟啭,随即睡了一觉。
当眼前的绸缎被取下时,她察觉自己身处一间脏乱的茅屋中。
屋内昏暗一片,密闭无窗,案台上点了两盏红烛,燃烧着仅剩的丝许希冀。
推她入屋的人摘下了她发髻上的凤冠玉簪,搜了身上所带的利器,为她松了绑。
她披散着墨发,堪堪半日,便成为这世上最落魄的新娘。
“主子……”绛萤观望了一圈,忽地啼哭起来,举起衣袖抹着清泪,懊悔适才所犯之过,“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贪生怕死,才向主子求救……”
回想主子应下的无理请求,丫头越想越惧怕,自疚般低喃:“若没有奴婢,主子就不会答应那些山匪,应他们那样荒唐的……”
那样荒唐的要求,主子怎能忍受?
“无碍的,”听罢打断其言,孟拂月怀抱双膝缩至壁角,直勾勾地盯着烛灯发愣,双目空洞,没了出府时的奕奕神采,“你我同遇了无妄之灾,现在该想的是要如何逃出去。”
“主子怎能说无碍……”绛萤不住地摇头,也想到宫中正等待新娘的太子,忧愁漫上眉梢。
“殿下还在等候主子拜堂成亲,若知主子落入山匪手中,还受了此等委屈,该会有心疼。”
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些,言语时带了微许哽咽,杏眸有泪光轻闪:“我已仔细想过,若真的在此丢了贞洁,这婚便不成了。殿下如白璧无瑕,值得更好的姑娘,我不想将他糟蹋。”
“人各有命,这或许就是我的命数吧……”
言于此,孟拂月埋头入袖中,半晌呜呜地哭出三两声,娇柔身躯不受控地打颤。
她太害怕了。
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出门向来有府侍跟随,哪里遭过这等境遇?
她死死地攥着袖摆瑟瑟发抖,强装的镇定终于崩塌,所有心绪都陷入绝望里。
瞧望主子泣不成声,旁侧婢女忍不住一同哭泣。原本连贯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让人听得极是含糊,需挨近了听,才能听清丫头所语。
绛萤拭干眼角泪水,沉默片晌,吞吞吐吐地说着话:“山匪通常是劫财又劫色,财……财已被劫空,眼下只剩劫色了……”
娇靥从袖里钻出来,她泪痕满面,声若蚊蝇,唯恐隔墙有耳,悄声与丫头道:“你方才没听我说?他们劫人,是为要挟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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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要挟殿下与劫色并行不悖!”
绛萤所知的山匪多半为粗鄙之人,兴头来了,直拽着女子就往榻上扔,哪会顾及姑娘的意愿。
“奴婢方才太是慌乱……”心头歉疚未褪,丫头悔不当初,想自己早非完璧之身,无论如何当去此一遭,“若知主子要替奴婢去做那腌臜事,奴婢定是不愿!”
是了,常年隐迹于山林的匪贼,怎会管姑娘愿不愿?女子的贞洁在这里不值分毫。
她忽而转眸,望向伺候她数年的婢女,面露难堪之色。
孟拂月抿了抿唇,似下了决意,良久轻语道:“绛萤,你待过青楼,可会些服侍男子的本事?教我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主子……”绛萤听愣了神,只觉主子是疯了才会想学青楼里的招数。
那花招千奇百怪,皆上不了台面,与主子的身份太不相称。
“落入匪窟,已无贵贱可分,”失落过后,她伸手覆上丫头手背,心灰意冷地说道,“教我,有了讨好的花招,许还能保命。”
绛萤是她从烟花巷柳处赎身出的。
彼时她瞧这丫头极为可怜,趴在窗台上凝望而下,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了她良晌。
她一时心软,花了大价钱从管事嬷嬷那儿将其赎出,此后就成了她的亲信。
自打进了孟府,绛萤再未提起过往。
她见丫头避之不谈,便从不戳其伤疤,一日日地都快忘了这婢女出身青楼。
只不过如今身陷匪窟,山匪吃软不吃硬,即便是逼迫自己,她也要学上几招。
绛萤知她是无计可施,应了她所求,之后的几时辰,简单地教了她少许取悦男子之法。
学累了,她又倚靠于壁墙,短暂地睡了着。
直至深夜,桌上红烛快要燃尽,却迟迟未等到山匪送来饭食,她口干舌燥,止了一切思绪,纷乱的意绪皆淡去,唯剩空白。
感受主子饿得慌,丫头无奈垂眸,悲切了一会儿,再望紧锁的屋门发怔:“已过了半日,天都黑了,这些山匪怎不送些吃食来?是想饿死主子吗……”
孟拂月失神般轻然摆手,喃喃语道:“饭食暂且不需,我只想喝水……”
“主子稍等,奴婢去向山匪讨水喝。”
绛萤本想乞求几番,从看守此屋的匪贼处讨些茶水来,可刚一起身,门扇便开了。
门外月色铺洒下来,照得烛光都黯然失色。
蜷缩于屋角的女子抬目望去,望见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嗤嗤地冷笑,命她出屋去。
“孟姑娘,走吧。”那山匪招了招手,望她不动,面容透出万分不悦。
她迟疑地站起身,惊恐地问他:“去哪?”
“别问那么多,跟着去就是了。”被问得失了耐性,山匪再瞧她手腕,随之又添一语。
“对了,把她的双手先绑上。”
语落,守于房门边的二人面无神色地走近,将绸布绑回,绕了几圈,再系了个死结。
这结扣较来时系得还要紧。
3. 得救(1)
两手再次被束缚,孟拂月颤着嗓音,惴惴不安道:“我都说了依从,爷何故不信我?”
“不是不信,先前劫来的姑娘大多也都愿听从,可到了房中,瞧见太多人,总是挣扎着想跑。”
那山匪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检查起结扣是否绑得结实:“孟姑娘对不住,不绑着,不放心啊。”
她闻言一惊,踉跄地后退一步,犹豫地问道:“有……有几人?”
“约莫着十来个人吧,”对此还于脑海中细数了一番,山匪温声相语,口吻就像在道一句家常,“他们太久未宣泄,恐会有些粗鲁,姑娘需多忍忍。”
“十……十几人?”
孟拂月不自觉地一颤,半步都不曾挪动,惹得匪贼愠怒而瞧。
神情愈发变得阴狠,山匪转身,悠然向前行走:“怎么,姑娘害怕了?”
“害怕是常事,进到寨子里的女子刚来都害怕,慢慢……就习惯了。”
惧意犹如蔓草疯长,缠绕着整颗心在叫嚣,此劫再是躲不过了。
她静默地跟步而走,心冷如死灰,永不复燃。
“主子不能去!”
见此情形,绛萤扬声大喊,连连哀求道:“换奴婢去……奴婢比主子会伺候人……恳请爷行行好,让奴婢去吧……”
已知这婢女有着怪疾,又如何会再换回去?匪贼嗤笑不已:“你这丫头浑身染病,去了是想害死寨子的弟兄?没将你割舌剜耳,已是二当家给的最大仁慈,莫再扰人烦心!”
绛萤匆忙辩驳,然刚道几字,就瞧主子冷然使着眼色:“奴婢康健着,奴婢没……”
“爷,我口渴了,可否能赏口水喝?”孟拂月咳了咳嗓,轻扯男子衣角,柔声细语道。
美人相求,自不可亏待。
男子了然般颔首,指了指身侧的一名奴才,语气冷淡:“你来灌水!”
那奴才听了命,强横地抬起她下颚,拿起扁壶便硬生生地往下灌。
此举似做得多了,举止娴熟又自然。
“咳咳……”猛烈地咳出几嗓,她咳得满脸发白,险些喘不过气来。
男子已见怪不怪,唇边笑意不减,意味不明地看她:“姑娘觉得好喝吗?还想不想再喝一些?”
“咳咳咳……”孟拂月终是平缓下气息,娇声软语地回应着,“多谢爷恩赏,这水……够了。”
“喝够了就快走!”
面色骤然一变,山匪厉声高喝,像使唤婢子一般催促她走前。
不,许是连婢子都不如。
她一声不吭地继续行步,走过一条林间窄道,耳听四周山林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吹得人心感寒凉。
来到另一茅屋前,孟拂月还未站稳,就见旁处男子猛地推开屋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她一个趔趄欲倾倒而下,好在扶住了一旁的桌案,才未让自己摔下去。
立于门边的男子桀桀发笑,道完一句,便顺势阖紧门扇。
“这是二当家白日里劫来的新嫁娘,你们瞧连嫁衣都还穿在身上,有趣得很,可供弟兄们玩几日了。”
屋内唯亮着她所在的一角,其余之处阴暗难辨。
她听见了房门被锁上的声音。
随后便有四五个糙汉稀奇地围来,眼中透的满是垂涎之意。
“还是个新娘子?”有匪贼浪荡地笑,粗糙的大手触向女子娇嫩颈肤,被她倏然一躲。
“如此细皮嫩肉,美艳诱人,二当家是从哪找来的?”
穿于其身的嫁衣崭新艳丽,另有山匪观赏了几眼,忽想到那京城喜事,一念头乍然涌现。
“我怎么记得,今日是孟家嫡女出嫁之日,难不成……她就是太子妃?”
“太子妃啊……”如此听着,方才言说的男子更觉有乐趣,蓦然欢畅地笑道。
“之前二当家赏的都是些低贱货色,我等还从未尝过富家贵女的滋味呢,哈哈哈哈哈!”
“太子未娶进门的女人,定是个黄花闺女,不曾开过苞吧?”
已断定她便是那孟家女,一位糙汉率先凑近,粗鄙地扯起她的肩头裙裳。
“今儿爷们几个就让美人舒坦一回……”
孟拂月本能想逃,可她寸步难行,已被山匪团团围住,只得无力地喊叫:“别碰我……”
“求求几位爷放过我,”秋眸顿时溢满了泪水,她颤动朱唇,语无伦次地说道,“来日得荣华,我会回报各位爷的……”
旁侧的糙汉闻语一怔,像听了个笑话,忽地捧腹大笑:“她还想入宫当太子妃?”
“你们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你未瞧见那边躺着的两名姑娘吗?想逃,只会是这下场!”
怕她还存有侥幸之心,那匪贼端起烛灯,往剩下的角落一照,藏于黑暗中的景象乍现于面前。
“来了寨里的女子,没有人能出这座山,美人就死了这条心吧!”
躺于地上的姑娘衣不蔽体,满身布着伤痕,她们一动不动,仿佛已放弃了挣扎,面容苍白,失尽了光彩。
她惶恐到了极点,嘴唇依旧颤抖不止,却道不出一字。
整颗心似被冷风贯穿了。
“美人听话,爷马上来疼爱……”
围于身旁的山匪奋力撕扯起华袍。
她感到锦缎被被撕裂开来,下意识地挣脱而护,不愿让人将它毁去。
这是太子殿下赠与她的嫁衣。
也是她最喜爱的衣裙,这几月她将它保管得很好,总命府内的婢女多加打点,视其作最珍贵的衣袍。
她盼了好久,才盼来能穿上它的这一日,怎能……
怎能……就这么轻易毁了。
“啪!”一掴猛然掌下,脸颊忽而传来疼痛,她似要被扇倒在地,唇角有少许殷红流下。
“不管在外多娇贵,入了这屋,便和婢子没两样,”见景怒目而视,壮汉揪起女子衣襟,冷声喝道,“我已告知得清楚,美人还敢反抗?”
“爷误会了,我没反抗,只是不想弄脏这件嫁衣……”孟拂月满眼擒着泪,轻声啜泣着。
“我可以……自己脱吗?”
原是想自己来,这般可省力了不少,匪贼平息下怒意,应她所求缓缓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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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早说嘛,早说就不用挨这巴掌了。”
此嫁衣华贵,如何也不得被这些污秽之人沾染……
屋中山匪皆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佯装释怀地扯着嘴角,抬指触上锦袍里的暗扣,随即解了一颗。
玉指向下微移,触到第二颗衣扣时,她蓦地一顿,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太子赠此衣来的那个午后。
孟府门楣下,飞花如细雨纷纷扬扬地飘进府宅,处处留香,轻盈似梦。
那时殿下手捧着衣物,柔和温雅地递于她手中。
殿下眉眼微皱,心上似觉忐忑,时不时瞥望贵女娇容,生怕她不喜:“这是我命人为你筹备的嫁衣,不知月儿是否会喜欢。”
火红嫁衣被整齐地叠着,她无需展开,就知此衣最称她心意:“云璋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等到大婚那日,月儿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该会有多美……”眸底淌着万分柔情,太子温和地回着语,更是小心翼翼地洞察她微变的神色,“我已迫不及待想见月儿了。”
“想见……做新娘子的月儿。”
孟拂月笑得嫣然,黛眉瞬时弯作新月,满树桃夭似皆要为她倾落,玉颜明媚得比春花灿烂。
“我做梦都没想过,此生能嫁给云璋哥哥,这几日都欣喜得睡不着觉了。”
眸前的姝色千娇百媚,太子秦云璋自当欢喜尤甚,随之轻握她皓腕,柔缓地带她入怀,如获至珍般紧拥女子在怀中。
“云璋哥哥,这还在府门外呢,有人看着的……”她双颊染上红霞,眼瞧巷道里来往的行人悠缓地望来,不觉羞赧地推却。
秦云璋未让她躲闪,环拥着她不放,垂首附于她耳旁,话语带了丝许之息威凛。
“本宫抱未来的太子妃有何不可,何人敢有非议,敢对本宫说三道四。”
“太子殿下这般说话,好是威严霸气。”
听罢低眉轻笑,孟拂月也不再推拒,由他拥于怀里,暖意弥漫于心间。
听其细柔的语声盈盈绕耳,他仅是笑笑,抬眼瞧向飘下的落花,打趣般回道:“不霸气些,将来怎么护住月儿?”
回忆终了,桃颜已沾满清泪。
她哭花了妆,却不敢哭出响声,怕惹了山匪不悦,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祸患。
指尖停至下一暗扣,孟拂月晃了晃神,紧接着解起衣扣来。
“在发什么愣呢,快脱啊!”
糙汉嫌她脱得慢,不耐地蹙起双眉,朝她冷喝。
正于此时,屋门再度一开,领她来的男子伫立门旁,向她轻一招手,肃然启唇道。
“大当家有令,将孟姑娘放了。”
“大当家?”
闻听是大当家,众人不禁愕然,想这山寨平素皆由二当家打理,极少见大当家插手。
今夜是何处刮来的风,竟是令大当家插上了这一足。
“有显贵来赎了人,正在前堂候着。”男子肃穆再道,示意她莫磨蹭,快些理衣走人。
“孟姑娘可走了。”
似有人前来匪窟救她。
她……得救了?
4. 得救(2)
孟拂月呆愣了几瞬,本是坠进深渊的心绪忽被提了起,像是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夹缝里她望见了一丝希冀。
她迟迟未动,周围的人似也未敢碰她,给她让开一条道,轻喝道:“既然是大当家的意思,姑娘还不快走?”
孟拂月恍然颔首,哆哆嗦嗦地回了句,而后走出屋舍:“谢……谢各位爷高抬贵手……”
山上的夜色极为清寂,林中虫鸣四处轻响,寒风渗入骨子里,丝丝凉意令人更作清醒。
月影之下,她裹紧肩处的衣裳快步而行,不论前来相救的是何人,她眼下想的唯有离开。
她要离开此地,离开这不堪回首的肮脏之所,离得越远越好……
“我能带上那名婢女走吗?”
忽然忆起绛萤还留于原先的房舍,孟拂月赶忙止步,问向走在前处的男子。
那男子闻声驻足,显出一副怒恼之样,却又顾虑着什么,对着随行的奴才下了命令。
“你,去把人带过来!”
“爷宽宏大量,小女感激不尽……”她喜形于色,向其恭敬地行了一礼,便跟随着再前行。
能感受得出,寨里的山匪是受了来者威迫,才极不情愿地放她离去,孟拂月心有疑虑,待惧怕之绪消散,沉静下心来,便思索起来人是谁。
然而她也无需多想,因为很快就见到了。
石路的尽头树影斑驳,一道玉山堆雪般的端方身影负手而立,玄袍玉带极显雍容雅致。
他姿态卓然,背着身端然站于清月下,似比上空无瑕的明月还要皎洁。
男子在旁恭然抱拳,毕恭毕敬地禀报道:“谢大人,人已带到。”
那人徐徐转过身,清冷容颜霎那间映入她的眸中。他挥袖命男子退下,再与她平静相望,眸光里掠过微不可察的疼惜之情。
“可知我是谁?”
他轻缓地开口,嗓音尤为清冽,似山间清泉流淌,温润至极。
孟拂月柔婉一笑,缓声答道:“我见过大人几回,大人是宣敬公主的驸马。”
这如玉公子她是相识的。
道是相识,却不相熟,她深知此人乃是宣敬公主招来不久的驸马。
此前只匆匆碰过几面,她皆是点头问好,却未曾道过旁的话。
“原来孟姑娘知我……”
闻言若有所思,男子似觉得有些诧异,思忖过后容色平缓,他再抬目望她,和她并行着顺山路而下:“走吧,随我下山。”
孟拂月跟在他身后,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夜半时分,高山密林,驸马怎会现身于此。
“谢大人怎知,我被山匪劫到了此处?”
问语一出,哪知他未答,只骤然缓下步调。
像是察觉到她浑身发凉,他取下氅衣,柔和地披到她薄肩上。
这一举动颇为自然,就如同他才是她的夫君一般……
念头一起,她不住地打起寒颤。
这人和宣敬公主成过大婚,又怎能同她行这亲近之举?孟拂月呆愣片刻,慌忙欲还回鹤氅,却被男子柔缓制止。
“大人不可……”她微感慌乱,唯觉太是不妥,悄然言道,“这样……乱了礼数。”
谢令桁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地为她披回,继续行着步:“一件衣物而已,无需大惊小怪。”
“孟姑娘先上马车吧。”
林道上停了一辆车辇,他未回头瞧她,只身骑上马,就向城门的方向前去。
举手投足间显尽风雅。
她原本还觉着,与驸马同乘马车会感不自在,这般似是不用担忧了。
孟拂月惬心适意地行入舆内,不一会儿,便瞧绛萤掀帘而入。
丫头不知来因去果,忧心忡忡地看向她,待马车平稳行驶后,坐至她身旁关切地打量。
“主子可有被山匪欺负?可有受伤?”绛萤一张口便欲落泪,想着主子遭此大劫,越想越感歉疚,“奴婢该死,拖累了主子……”
纤指轻抬,孟拂月撩起帘幔向外看,看的不是溶溶月色,而是月色下的那抹清绝身姿。
“幸亏遇上了驸马爷,要不然,我今夜应会自戕在那肮脏的屋舍里。”
“奴婢不解,来救主子的,为何是谢大人?”
绛萤庆幸之余也觉困惑,随她的目光远望驸马背影,秀眉不由地蹙起。
她望了驸马好半刻,放下帷幔,将心底的猜想道与丫头听:“谢大人救我,兴许授的是楚漪姐姐之意,这恩情我定要还的。”
公主府与孟家向来交好,宣敬公主楚漪亦是她的金兰之交。
驸马此趟赶来,多半受的是公主所托。
她犹记得,这辆马车是公主平日出府时乘坐,装点得极是奢华气派。
那公主本名唤作秦楚漪,与太子骨肉相连,是真真切切的皇室中人。
可公主天性洒脱,向往无拘无束,平日便不喜被此姓束缚着。
若是旁人想省去此姓,陛下定要大发雷霆。
但宣敬公主也非皇子,在夺权之争上构不成威胁,又得太后喜爱。
久而久之,陛下便放任其妄为。
绛萤幡然醒悟,觉她道得有理,渐渐理顺了思绪:“公主得知主子遭了此劫,便唤驸马来营救,如此是能说得通。”
谈论之语又转回到驸马身上,丫头仍觉新奇,掀开另一侧的窗幔再瞧:“奴婢曾听人说起,谢大人品行端正,谨守礼法,是温文尔雅的玉面郎君。”
“今晚见了,果不其然,驸马两袖清风,一举一动都显君子风范。”
“楚漪姐姐也常挂于嘴边,说她的夫君言行谦逊,清风亮节,时常得世人称赞,”孟拂月轻声附和着,心里漾开劫后余生之感,“真为她感到高兴。”
念及九死一生,就想到太子殿下还等在东宫,此刻定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她缓过心绪,凝思了片晌,随后又对丫头吩咐道。
“今日大婚失了踪影,殿下定急坏了……”黛眉微蹙,孟拂月郑重相告,命绛萤莫忘了此事。
“等回了京城,你便托人向宫里捎个信,告知殿下,我一切安好。”
“奴婢谨记在心,定不负主子所望。”绛萤连忙应着,让她放宽了心。
肩头的氅衣飘着淡淡的乌木沉香,细微香气很是好闻,恍若那翩翩公子踏着清雪走入寺庙,再虔诚地焚了一炷香。
“好困……”
困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微阖眼眸,双目一闭就再难睁开:“明明白日里都睡了一觉,为何……还这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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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萤亦靠于车厢一旁,双眸不自觉地阖上:“已是夜半子时,主子本该安寢。”
“奴婢……也觉困倦,先……先睡了……”刚道完此言,丫头便沉睡而去。
她未作深思,舒心惬意地陷入梦里,唯听耳畔虫鸣阵阵,枝叶轻晃,不明何处隐约还有笛声回荡。
等回到府邸,今时遭遇就会被岁月抹平,她可再嫁东宫,与太子喜结连理,便将此番所遇淡忘吧……
那时的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孟拂月从未料到,外表瞧着那般光风霁月的驸马,竟会锁她在榻。
他未送她回孟府,也未带她去见公主,却困她在城内一处小院。
披枷带锁,囚她于一方牢笼中。
楼阁雅间内,她惊诧地望向眼前人,难以置信宣敬公主的驸马居然会将她囚禁。
“谢某知姑娘要问什么,”薄唇浅勾出淡笑,他眸底暗焰灼灼,柔声告知道,“姑娘睡得香甜,应是闻了那马车里谢某备的安神香……”
安神香,她细细回想,那哪是什么安神香,明明是将人迷晕的药物。
是他……
是他心怀不轨,早有打算要囚困她,才那样温和地使她放松警惕,才趁机关她在这屋舍里。
驸马费尽心机救她出匪窟,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实在无趣,三书六礼算什么聘礼?”
谢令桁缓缓言说着,下一瞬,他碾碎了她凤冠上的东珠,一袭玄色官袍裹着颤抖的新娘。
“谢某给孟姑娘备了金笼玉锁。”
低笑地坐于她身侧,男子依旧说得温柔,其模样便像和她拜过堂的夫君。
“像姑娘这般的娇柔玉骨,就该锁在暗阁里……”
“姑娘喜欢吗?”语落之时,他轻拥着她,长指抚过她零散的发丝。
“唔……”孟拂月惊恐地瞪眼,可口中仍塞着方帕,一词也道不出,唯能呜呜地发出几音。
“差点忘了,姑娘说不了话。”
眼中笑意未褪,男子轻盈抬手,缓慢地抽出她嘴里的绸布。
“谢某这就为娘子取巾帕……”
方帕被取出,她轻呼着气,静思起自己当下的处境,恐惧又一点点地弥散开来。
好不易从匪窟出来,她如今被驸马困在一间阁室里,而驸马欲做之事,她犹未可知。
孟拂月诧然抬眸,直愣愣地望着旁侧男子,眸里溢满了不解:“谢大人救我于水火,我心存感激,想着要报答大恩。可大人为何……要这样待我?”
“报恩?”
一听要报恩,他笑得更欢了些:“以身相许便是最好的报恩之法,你不知道?”
她闻语更是惊讶,动了动樱唇,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以身相许?
他的确救了她,的确拉她出了泥淖,可……可他是当朝驸马,怎有着这等怪异心思。
谢令桁视线一转,瞥到案台上摆着的两只酒盏,便从容地将其取来,递过其中一盏于她面前。
“既然姑娘已醒,便与谢某来饮这盏酒。”
“姑娘不愿?”见她不接,他面色未变,只温声相劝,“这可是姑娘和谢某的大婚之夜……”
“姑娘怎能拒了夫君的合卺酒?”
5. 过往(1)
合卺酒?
此话过于荒谬,孟拂月再三确认着话意,不停地摇头:“大人已和楚漪姐姐共结连理,此举乱了纲常,这酒我不能喝……”
“不喝?”他轻问了一遍,随即抱怨了一语,“昨日是我救的你,你却连救命恩人的一口酒都不肯喝,真没良心。”
所见的驸马与外边传颂的全然不同,她欲言又止,良晌声音微颤:“谢大人如此疯狂,公主可知晓?”
倘若宣敬公主知驸马是这心性,该会有多失落……
她定定地凝眸,洞察他的细微举止。
“公主知不知晓,与我有何干系?”
随性地放回酒盏,谢令桁回得云淡风轻,眼底的烈焰却更加灼人。
“这些年,我想得到的,唯有孟姑娘。”
她未来得及听懂话中之意,又听他道:“昨日过后,世上只会有传言,孟氏长女于大婚当日被劫花轿,而那寨子遭遇一场大火,一夕间烧得尸骨遍地,孟姑娘大抵是没了性命。”
寨子被烧毁了,寨中山匪无人生还……
好端端的,从哪来的大火,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将目光落于身边皎月般的公子上。
照他所言,他这驸马对她倾慕,而她的死讯又已传开,故而……
故而是他妄为,偏想囚着她在京城一处僻静雅院。无人知晓,她无处求救,只能被锁于楼阁里。
“大人……”孟拂月轻然发颤,不禁晃动着身躯,带动铁链荡开响动。
“姑娘终于是我的了。”
修长指骨触上女子玉颌,他眸色深邃,凝视了她几瞬,望怀中的娇人儿犹如受惊的野鹿,杏眸映出的满是惶恐。
男子抚顺她凌乱的墨发,善解人意般问她:“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我懂了,姑娘是想要名分?”
谢令桁了然一笑,他轻微俯身,饮鸩止渴般吻着她足尖的银链,眼底翻涌着扭曲的痴狂。
“无妨,待我掀了这朝堂,再与公主和离,定用八抬凤轿迎你作正妻。”
他竟想和离,再娶她作妻?
当真是个疯子。
如若应他这荒唐之求,她便也跟着疯了。
何况,她根本不爱他。
又或是说,她根本不了解他……
此人分明就在强抢民女,不择手段地逼迫。
孟拂月沉默良久,忽地言道:“大人,我与殿下是两心相许……”
这事实人尽皆知,男子却不介怀,微理着衣袖,斯斯文文地回答:“太子已知你死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你忘了。”
“他会另寻新欢,会再娶一人,过上鸾凤和鸣的日子。”谢令桁眉眼含笑,言于此,心满意足地与她相望,眼里淌过掩不住的情愫。
“而你,便安心待于此地,和我比翼双飞,做一对鸾俦凤侣。”
孟拂月仍未缓过神,本能地哀声怜求:“谢大人放了我吧,日后我定报答大人,我……”
“时辰已到,公主快回府了。”
然此言未道尽就被打断,男子慢条斯理地起身,装作若无其事之样,向她好生拜别。
“只好明日再来看望姑娘,谢某失陪。”
清寂冷寂,驸马踏着月色走了。
她眼见门扇被轻轻地阖上,再听步履声渐渐远去,唯剩无望之绪被关在了轩门里。
孟拂月细细地观察此屋,身处之处说是屋子,却更像楼阁,旁侧有楼阶延向二楼,上边的景致她望不见。
四顾后,她不断地去理清思绪。
当下她明了,楚漪姐姐的驸马觊觎她许些时日,此番藏她在偏远院落,是动了非分之念,想让她如物件般归他所有。
可昔日里,她仅在宣敬公主府瞧过他几次。
他如何会这般念念不忘,还欲使着卑劣手段将她囚困,简直癫狂到令人发指。
莫不是他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雪天。
寒意浸骨,霜雪满头。
那才是她与此人的初次相见……
孟拂月无奈挪回软榻,惆怅地坐躺于玉枕旁。
她平静地阖眼,所思所想皆回至那日光景。
那时寒冬凛冽,大雪初停。
药堂内已有几时辰无来客,门前的积雪都快要让人无法行路,枝头白雪随风倾落而下。
当时父亲出了远门,母亲又卧病在榻,她便与庶妹孟拾烟守着药堂。
因刚下了雪,巷道内寥无人烟,直到黄昏之际,母亲的话语隐隐从里屋飘出。
“月儿,药堂需打烊了,”语声虚弱,母亲咳了咳嗓,又轻声唤道,“为娘今日身子不适,辛苦你了。”
孟拂月浅笑着答话,边说边打着手中的算盘,再稳然落笔于账簿上:“娘亲就好好躺着,这药堂有我和烟儿呢。”
一听要打烊,堂中的另一少女遥望外头街巷,左顾右盼地像在寻一人影,随后小声地问道。
“太子哥哥近日怎没来找阿姐?我好似有半个月未见太子哥哥了,好想他呀。”
“云璋哥哥平日要做的事可比我们多多了,等忙完这一阵自会找来,”她淡笑地合上书册,轻巧地一递,吩咐下一言,“烟儿将账簿放回柜屉里。”
石阶上积雪太厚,是该扫一扫雪。
她手执扫帚温婉地走出正堂,未曾清扫,便见一位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蹲坐在石阶旁。
发梢落满了雪,少年两腿蜷曲,面色发白,许是太过严寒,浑身正剧烈发着抖。
被披散的发丝遮掩,瞧不清他的容颜。
似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眉心紧紧地拢在一起,额上渗出不少细汗。
这绝非是因寒冷所致。
他定是得病了。
孟拂月见景赶忙放落扫帚,蹲下身,柔和地问他:“怎会抖得这么厉害……”
“你病恙了,可需我诊个脉?”见少年不答,她关切地再问一句,语调道得柔缓,“虽不像爹爹那样医术高明,但我懂些皮毛,看你难受,兴许能帮上些忙……”
“把手伸出来,不用害怕。”
示范着伸出皓腕,孟拂月朝他婉然轻笑,欲让少年敛去锋芒。
少年似是真被她说服了,缓慢地伸了手,任由她把上脉。
纤细玉指触在了他的手腕上。
把脉之时,她撞上他的视线,看清了他的容貌。
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如同乞儿,少年的样貌极为清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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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光微凝,直直地和她对望,眸底的深潭映着她的如花玉颜。
孟拂月将心思重放于诊脉上,探来探去也探不出个所以然,遗憾道:“你这脉象好生奇怪,我未遇到过,不知是何病症……”
想来是自己唯知皮毛,而他的病症又太罕见,如此一来,她便无能为力,只得让父亲来看诊。
“要不这样,五日后我爹爹就会回来,你再来一趟药堂,”语气更作轻缓,孟拂月把完脉,感慨自己有心无力,随之安慰,“我定让爹爹治好你的怪疾。”
想起堂内还留有热乎的汤药,她弯了弯眉,转身走回堂去:“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她原本以为,这少年会默不作声地一走了之。
可等她再次出堂,他静默地站于门边,像是在候她送来汤药,寸步也未离开。
孟拂月将汤碗递出,柔声相道:“此药驱寒,仅是暖身子的,你先将它服下,会好受些。”
见势连忙接过,少年毫不犹豫地饮下,之后用破旧的袍袖抹着唇角,又只手递回瓷碗。
待取回药碗,她抬眸一望,少年已快步离远,从始至终都未听他言说一词。
“阿姐,你在和谁说话?”
听见动静,庶妹孟拾烟踏着轻灵的步子走来,左瞧右看,也不见有什么人影。
“一个身染怪疾之人。”
她怅然回着话,疑惑地看向雪地里留下的足印,喃喃再道。
“但他好像……是个哑巴。”
此后好长的时日,她未再见过少年。
即便是父亲回了来,她也不见那少年来瞧诊。
流年似水,岁月如梭。
孟拂月从未料想,再度遇见少年是三年后。
而相遇之地,居然是在宣敬公主府。
公主的喜筵上未望得仔细,她只顾埋头品着菜肴,心想楚漪姐姐招的驸马,定当是世间最好。
直至某日午时……
庭园中百花争妍,姹紫嫣红满园飘香。
她与公主闲坐石桌旁饮茶,不经意一瞥,便瞥到了那名少年。
他身着一袭华贵锦袍,腰悬玉带,淡雅从容地立于廊柱旁。
望向她时,他深眸灼灼,可也只是一瞬,就挪开了目光。
孟拂月诧异不已,开口问着身旁的公主:“楚漪姐姐,方才走过去的那人是?”
“本宫招的驸马,也是今年新科探花,”见此忙兴致勃勃地为她引见,楚漪似有所察觉,稀奇地问道,“月儿认识他?”
闻言,她慌忙摇头,欲将自己与驸马撇得干净:“不……不认识,我怎可能认识楚漪姐姐的驸马。”
若说和驸马有渊源,公主恐要胡思乱想,她才不想自找麻烦。
况且那人许是早已记不得她,她何必自作多情地去认。
“不相识吗?”楚漪迟疑地瞧向远处,打趣般笑了笑,“可我方才见驸马看了月儿好几眼,以为你们是故交呢。”
驸马……望了她几眼?
听罢一惊,孟拂月蓦地回望,发觉庭院内已无那人的身影,便镇静回道。
“驸马刚入府不久,极少见府上有来客与楚漪姐姐这般亲近,许是好奇罢了。”
6. 过往(2)
楚漪性子直爽,并未在意分毫,继续调笑:“月儿可觉得,驸马生得极是姣好?我就是看中他这如玉相貌,和温谦的心性,才择定他做的驸马。”
“我适才都没瞧清驸马……”含糊地道着,她莞尔回话,想那少年的容貌的确出尘无瑕,便回,“但楚漪姐姐择中的男子,必定无比俊朗。”
原觉着此人已将她遗忘,不曾料到,是一直都惦记着,还对她心存肖想。
昔时之景愈发模糊,那景致徐徐淡远。
意绪又回于眼前,她无喜无悲地躺在鸳鸯枕上,脑海中思忖的尽是怎般逃出去。
困顿之感如浪而涌,两日来所遇实在折腾,孟拂月轻阖上眼,不管身上缠着枷锁镣铐,埋入被褥里倒头就睡。
这一睡竟睡到了次日。
清醒时已至傍晚时分,她耳听屋门被悠缓地打开,当即霍然惊醒。
来者依旧是驸马。
映入眼帘的驸马清雅胜雪,虽着玄袍,透了些威凛之息,却依旧温润斯文。
只见他手提食盒,从中取出一盘盘的菜肴,泰然自若地放置膳桌上,回头温和而笑。
“饿坏了吧?”男子淡然启唇,抬袖示意着满桌肴膳,“谢某给姑娘带了晚膳,姑娘来尝尝。”
孟拂月坐起身,晃动腕上的铁链,低声一问:“大人将我锁着,我如何用膳?”
“姑娘莫慌,谢某来为姑娘解锁。”
唇角噙着笑,谢令桁从袖里拿出锁钥,真的上前替她解了锁。
铁链一落,她眼望房门大敞。
一扭头,便拼了命地朝屋外奔去。
黑夜下,耳旁夜风呼啸,旁侧悬挂的灯盏都似在摆晃。
然而她太累了。
累到双腿发软,全身使不上劲,她没跑几步,就被迫停了下。
见她想跑,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最终走到她身侧,轻柔地反问道:“若没记错,姑娘两日未进食了。”
“没有力气,能跑到何处去?”
孟拂月切齿轻哼,着实不愿被锁着,过那被囚禁之日:“谢大人强抢民女,关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是会遭报应的……”
“我几时说过,会关你一世?”他温柔地握上她的玉腕,再轻轻使力,带她走回屋舍。
“哪日你听话了,我放你出去。”
顺原路折返,一面走着,谢令桁一面说道:“但前提是你要听话,留在我身边。”
“乖顺地……做我外室。”
他别有深意地道缓末尾几字,佯装漫不经心地说出,让她真切地明了话中之意。
外室?
隐瞒着公主,驸马竟想偷藏小妾于府外,还想同小妾在背地里偷香?
而她,就是那令人不齿的外室?
简直荒诞可笑……
“逼迫女子做外室?大人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此话与疯子所言有何差别?”
孟拂月惊讶过后,满目落下的唯有讥讽,朝他忽地嗤笑:“我曾还天真地信了传闻,未想当今驸马竟是个伪君子。”
“那些称赞美名,听着真是讽刺!”
此人似乎极善伪装,那装给世人看的外表通通都是假的。
城中百姓皆夸他德才兼备,玉洁松贞,是公主府端方如玉的贤婿,就连楚漪姐姐也觉他是极好的夫君。
“你说我逼迫?我可从未逼迫。”迈步回雅间,他低笑不止,极是温雅地看向她。
“如若不然,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我早就可以强要了你。”
谢令桁走回桌旁坐下,柔缓地抬眸,命她坐于对面:“先来用膳,不吃点东西,哪有力气逃跑。”
当下情形是逃不掉了。
如他所言,吃饱了肚子再想旁事,兴许更为妥当。她静坐下来,一语不发地望向面前的菜品,却不动筷,神色有些迷惘。
“担心下毒?”
男子浅笑,率先尝起盘中菜,怕她有顾虑,便将每一盘都尝了个遍:“我先尝一口,你可安心了?”
尝尽了饭菜,男子自顾自地继续夹菜,她怔然望了望,随后端起饭碗,埋头用起膳来。
孟拂月大口大口地尝着佳肴,才发觉天色已晚,驸马像是专程来与她同席,便轻声问:“大人未用过晚膳?”
“没有,等着和孟姑娘一同用膳,”回语温缓,他轻然抬起头,深邃眸光落在她夹的玉盘上,“姑娘光尝一盘,是不喜其余的菜肴?”
“我没胃口,饱肚便可。”
孟拂月不作理会,独独夹着离她最近的菜盘,边吃边道。
将饭碗猛地放落,她以衣袖轻微擦拭朱唇,言归正传地问他:“大人适才说的荒唐请求,我若不应,便要一直被困于此?”
谢令桁晏然品菜,仅是睨她一眼,柔声言道:“不会一直如此。很快,姑娘就会心甘情愿地委身于我。”
“姑娘此刻不愿,将来会苦苦哀求的。”
语罢,他亦放下瓷碗,照旧是一副两袖清风之样,言说之语极尽和善,与话意极不相符。
他想让她恳求,用着卑鄙无耻的手段让她服软,逼她做下不仁不义之事。
那个雪天,她为少年诊脉,向他递上一碗药,换来的却是他的忘恩负义。
“那日我好心待你,是觉得你身患恶疾,蹲在药堂前浑身哆嗦,实在瞧着可怜。”垂下眉眼,孟拂月不禁道起过往,想将藏于心底的话语说开。
“可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男子闻言一滞,忽又轻笑一声:“谢某明明是姑娘最好的选择,姑娘觉得是恩将仇报?”
“我与你无话可说。”
她本想道些往事,却觉与他说不上话,暗暗自嘲是疯了才会想心平气和地和疯子商谈。
目光不自觉地移回门扇,此番已饱肚,力气似有了些。
孟拂月蓦地站起,二话不说,转头又跑。
然而未碰上屋门,身前就笼上一道阴影。
她颤栗地朝前相望,男子挡在门前,抚平云袖上的褶皱,文质彬彬地看她。
“姑娘想走去哪里?”轻缓地启唇,谢令桁未挪步,暗示她莫白费心机,听话地回软榻去。
他紧接着再添一句,眸色阴沉而下。
“该锁上,回帐里睡觉了。”
锁上……
还要锁回去,她忽觉自己如坠冰窖,寒意刺骨地侵来。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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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再被铁链拴着,成日一个人待在这暗阁里,连个陪同之人也瞧不见。
想到此处,她想起了随同她左右的侍婢,自从在马车里昏睡过去,她再未见过绛萤。
她被困在这楼阁里,那丫头又到了何地……
孟拂月颤着樱唇,心生惧怕之绪:“随我一起上马车的婢女,去了何处?”
见景不为所动,男子将案上的锁钥递她眸前,说得轻描淡写。
“想知道,就乖乖地回到床榻上,自己锁了镣铐,莫再有逃跑的心思。”
不就是锁回镣铐,反正她也跑不走。
念及此,孟拂月照做了。
她一把取上锁钥,回至榻边,随之深吸一口气,顺从地按原样锁好。
她竭力镇静,冷声又问:“我听大人的,大人便能让我见那丫头吗?”
语落之际,男子笑而不语,倚靠于门边欣赏着她的举动,仿佛尤为喜爱她依顺的模样。
“绛萤去了哪?”
她见男子不答,冷然再喝,不觉抬高了语调。
悠然拿回玉钥,谢令桁不慌不忙地检查着是否锁得牢固,口中哂笑。
“这座金笼,本就是为姑娘修筑的,姑娘能逃去哪儿……”
“我问,绛萤去了哪?”心头的怒火已然灼烧,孟拂月重复地问了一遍,唯想听他答话。
她无奈晃着铁链,尝试和他说些理,但无果而终:“我已听从大人之命,自行锁回镣铐。大人当言而有信,当回答我。”
“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谢令桁直起清癯身躯,与生俱来的威势令她不敢对望:“姑娘该将锋芒都收好,对我谄媚逢迎,该要学学你那婢女,学学如何服侍人。”
顿了顿,他凝着清眸低望,将后续之言缓缓道出:“看来才关了一日,还未到山水穷尽时。人若真陷入了绝境,会哭着喊着求饶的。”
分明只是个探花郎,只是个宣敬公主招去的驸马,他哪来这般大的威赫之气?
她想不明白,也未去深想,眼下只愤怒着被他欺骗。
“大人骗我……”
良晌无望地低喃,孟拂月轻攥几瞬前自己锁上的铁链,目色黯淡几分。
“姑娘这愤恨的神情,让人见着有些乏味,谢某不想看见,”他缓声回道,一望窗外夜色,作势欲离去,“等你真正学会求人了,我再慢慢回答。”
谢令桁端正着仪态走出雅阁,似是披回了他的伪装,背影隐约传来一言。
“谢某等着姑娘……来乞求。”
他要她乞求,要她心甘情愿地做他偷养在外的妾室,每一字听着都像在痴人说梦。
然她若僵持着不答应,这间屋舍,她恐是永远都难迈出。
院落里月华如练,穿过窗棂缝隙,投落于烛灯旁,似比灯盏还明朗。
孟拂月前去熄了灯,躺回卧榻,又望了良久的月色,望至深宵,愣是未入眠。
作想了几刻,脑中便剩一片空白。
她现下只想回孟家,只想去见太子,旁的别无所求。
辗转到后半夜,终有倦意渗透入心,凌乱的思绪被打成了无数死结,她无力相抗,沉睡入梦中。
7.暗阁(1)
梦里皆是旧日欢愉景象,庶妹在侧,最是怜爱她的太子殿下缓步朝她走来,周身萦绕着惬意的气息,她以为可以那样欢喜到终老。
却未曾探知,有恶鬼藏在暗处。
他不露声色地盯了她许些年,视她作盘中餐,欲据她为己有。
那欲望藏得深,瞒过了所有人,此时已到收网之刻,他显露爪牙,毫不犹豫地伸向了她。
她无力呐喊,只有满足他荒谬的需求,才可出此小院。
“笃笃笃。”
翌日晨初,还陷于睡梦,她便被一阵叩门声吵醒。
“谁?”孟拂月顿然醒觉,本能地坐直身子,望着轩门发愣,“是谁在外面?”
本以为是那恶鬼清早来探望,她将心提至嗓子眼,忽闻门外飘进绵柔若风的答语。
“奉谢大人之命,来给姑娘送早膳的。”
不是他……
敲门之人并非是驸马,唯是个听他差遣的奴才,她蓦然松懈下忐忑之绪,笔直的娇躯忽而松垮。
“进屋吧。”柔和地启唇,孟拂月应许屋外的人进来。
然门扇一开,她当真瞧清来人时,又感颇为诧异。
来者一袭白衣,未有佩饰点缀,皓白衣袍仅隐约显着淡淡的云纹,丝毫不显华贵,即便是定冠用的银簪也很是寻常。
可走进的公子飘然若仙,颜如舜华,偏是将此装束穿出了世外仙人之感。
公子平静地走到桌旁,双眸未抬一下,兀自摆上饭菜:“不知姑娘何时会睡醒,容某是听到铁链的响动才叩响房门,想来还是惊扰到了姑娘。”
“你是什么人?”她呆愣几瞬,心感这人绝非是普通的奴才。
摆完玉盘,公子这才抬起眸光看她,可也仅仅瞥了一眼,又敛回了目光。
“替大人办事之人,办完所托之事,就走。”
她自是知晓此乃驸马之意,眼下好奇的是这奴才的身份,孟拂月不作避讳地望他,正色问道:“你不像是下人,也不像是达官显贵,为何要听谢大人的命令?”
公子闻语笑笑,未正面回答,悠然自得地反问:“姑娘已成笼中鸟雀,自顾不暇,还来打听容某的身世?”
“我想知道是敌是友。”
回语道出时,她忽觉可笑,谢大人遣来的人,怎可能是她的友。
果不其然,公子微勾唇角,极致冷漠地瞧她,眼底像覆了一层寒霜。
“在下于姑娘而言自然是敌,此事毫无疑问,”他执起木筷,从每盘菜碟里都夹了菜,不紧不慢地夹入饭碗中,“姑娘想求救,应当换一人,莫将希冀放于在下身上了。”
孟拂月冷笑,心想此人与驸马真是一丘之貉,顺势再问:“你们不怕我被关得久了,想寻短见?”
的确,她被关在此,可寻个短见一了百了,以自身性命作要挟,迫使驸马放人。
但她猜不透那疯子的心思。
万一胁迫不了,她自陷两难境地,难堪的仍是她自己。
“姑娘竟有这念头,那在下得要告诉大人去。”听罢只敷衍地应了句,公子不关心她性命之忧,随即步至她身前,递瓷碗到她手中。
静望铐着女子的铁链,他神色无澜,转身又走回案边,端坐而下:“大人说,解了这玉锁姑娘会跑,只好委屈姑娘这般用膳了。若有旁的需求,姑娘可说。”
料想他也没锁钥,没指望他能解这锁,孟拂月随之低头,沉着气忍辱用起膳来。
她咽下几口,抬眼望去,忽望这人于案上理出一块地,从衣襟里掏出几包纸囊。
纸囊被打开,里面包的是几株药草。
她时常见父亲上山采药,采回的药草便是这模样。
“你懂医精药?”她困惑不已,越发觉着此人并非等闲之辈,至少不单单是奴才那般简单。
公子举动微滞,对她似有些刮目相看:“姑娘从何得知?”
果然被她猜中了。
孟拂月眉眼染着笑意,说起孟家的事,娇颜都明媚起来:“我曾见爹爹也这样分拣药材,应是懂医的人才会这么做。”
“姑娘想学吗?”
他停顿良晌,毫无征兆地问向她。
这一问,令她无所适从。
她僵愣了片晌,再三确认起公子的话意。
他问,她想不想学医……
自从孟家隐退朝堂,在东市开了间药铺,她便帮着爹娘打下手,久而久之,对医术着了兴趣。
然而父亲只让她学些皮毛,她想再往深了学,却如何也得不到应允。
她诧然看着眼前人,将父亲所言一字不差地说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我儿时所望。可爹爹不让,他说姑娘家就该学琴棋书画,学缝纫刺绣……”
言及此,孟拂月轻叹下一声,惆怅道:“爹爹说,看病诊脉总会与男子相触,那些亲肤之举会被说长道短,坏了孟家的名声。”
“姑娘也介怀?”
语调似比刚进屋时缓和不少,公子侧目和她对望,淡然问了句。
她赶忙摇头,对于这偏见回得斩钉截铁:“能治病医人,我一点也不介怀。”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言至此处,他顿住话,眸色渐深,意味深长地接上后半句:“教得你比爹爹还要医道高明。”
一谈起医术,公子弯眉浅笑,话里带了微许轻狂。可那抹不羁转瞬即逝,他似想起了什么,顷刻间怅然若失。
思索良久,孟拂月迟疑地回望,桃容透满了好奇:“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平民百姓而已,称不上是神圣……”
他轻扯嘴角,自谦般答道,答出的几字还带不易察觉的苦笑:“若真是神圣,怎会连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
公子挪了挪身,正坐着向她行上一揖,终是自报了家门。
“在下容岁沉,见过孟姑娘。”
语尽的一瞬,她不禁瞠目结舌,直愣愣地坐在榻边,险些将端于手里的瓷碗摔碎。
只因那听了上千回的名姓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而其人更是毫无征兆地坐于她面前。
世人皆道,此世间有位避世神医,其医术无人能及,堪称举世无双。
公子姓容,总是神出鬼没,不见踪影,若想得他医治,一切皆看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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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她竟真的遇见了这位医术一绝的容公子,稍有遗憾的是,却在这样的境遇下……
孟拂月欲语还休,愕然许久还觉难以置信:“公子是能让枯骨生肉,能药到回春的玉面神医,容岁沉?”
“我翻过容公子写的医书,字字在理,句句珠玑,里边的每一句我都能背诵,”杏眸顿时微亮,她兴奋地道起过往,道起崇敬之情,思绪复杂万千,“我还去各处探听过公子行踪,他们说公子早已避世而居,无人知晓踪迹……”
正言道之时,她观察到公子面色黯淡下来,适才显出的轻狂渐渐褪去。
他像在思忖着什么人,亦或是什么事,凝思时眸底没了光亮。
面上柔色一扫而空,公子淡漠地答着,语气尤为疏离:“徒有虚名罢了,姑娘切莫相信传言,也莫盲目追寻。”
容岁沉冷淡地看向她双手端的饭碗,似在催促她快些,他来此仅是奉命行事:“姑娘用完膳了吗?使命达成,我就该走了。”
午膳的确是用完了。
她无声地递回,眼见他将碗筷放回食盒,容色寡淡,转过身就要走。
“我想解手。”
孟拂月忽道出声,想尽法子将他唤住,心觉这人许是能助她逃离此屋。
他听着顿感无措,姑娘解手,他一男子如何能帮,便犹疑地拒下:“这锁我不能擅自解开,此事还得唤谢大人来。”
可姑娘想如厕,总不能置若罔闻。
容岁沉转眸再望,静坐在榻的姝色仍穿着艳丽如火的嫁衣,神情极为楚楚可怜,一双秋眸快要溢出水来,眸框里闪动的泪光让人疼惜得紧。
“我去叫个婢女,姑娘且等候片刻。”
凝滞了半刻,他叹落一口气,似狠不下心弃她不顾,真唤了在院外值守的侍婢。
婢女了然地解了铁链,玉锁轻落,孟拂月苏活着筋骨行出了雅室。
路过院落时,她远望容公子飘逸地立于院门处,似是怕她逃脱,每个举止都极是警觉。
“不想被锁着,想逃出此地,姑娘可先服个软,”瞥去之际,她听容公子道,“总是硬犟,不是明智之举。”
服软……
他在劝她服软。
她本是受害之人,怎能甘心就此服软?
可除却此路,已无后路可走,她唯有依顺,唯有屈服,才可离开这屋舍。
孟拂月步回雅间,已然瞧不见容公子的身影。
那隐居于山林之间的神医公子漠然离去,如谢大人一般,无情无义,冷血得要命。
说他无义,他好似又忠于驸马,知其做着卑劣之举,却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她安静地坐回床榻,细想曾经对这避世神医的敬仰,昔时的幻想崩塌破灭。
晚间云破月来,几缕凉风如绸纱吹过。
院中竹枝随周围的百花摇荡,原本当是惬意的夜景,可莫名多了分森冷之息。
她深知恐惧感来自何处。
因她听见了步履声逐渐清晰……
朦胧月色下,房门被推开。
囚她在此处的温润公子闲然立在门旁。
8.暗阁(2)
将几件洁净的常衣便服轻放枕边,他温柔地坐她身侧,清眸里竟漾着些喜色。
谢令桁心绪大好,指间执着从侍婢那拿回的锁钥,柔声问着:“在这屋里待了几日,闷坏了吧,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居然要主动放她出屋。
以她这几日所知,驸马心肠歹毒,却非是表面见着的霁月光风之样。
如此疯子,竟破天荒地要带她去房外散心,实属难得。
“想。”她低声回应,真见他垂眸解落铁链,清容上透着的喜悦似更加浓烈。
心头疑云重重,孟拂月观望了好一阵,疑惑地问他:“大人瞧着心情好?”
他闻言沉默,似对她有所顾虑,左思右想,还是开口相告:“翰林院修撰年事已高,欲辞官回乡,陛下选贤任能,这其中的名册里有我名姓。”
原是要迁至翰林院了。
她了悟般颔首,又觉这其中有怪异之处,脱口再道:“翰林院修撰一职,向来是封授给新科状元,几时会让探花当选。”
“姑娘莫不是忘了宣敬公主?”谢令桁轻微凝眸,毫不避讳地直言他的野心,“公主能助我仕途顺遂,直上青云。”
是了,驸马的身份于他而言便是个垫脚石。
因那宣敬公主深得陛下宠爱,恰又对他满怀深情,故而……他物尽其用,将此身位利用得淋漓尽致。
孟拂月听得心颤,此刻想的尽是公主的处境:“大人这般不择手段地利用,楚漪姐姐可是被蒙在鼓里?”
“你担忧公主,不如先担忧自己。”
镣铐被彻底解下,他淡笑地站起,话语回至她身上:“予你三日,再不求我,有你懊悔的……”
他在等她怜求,等她乖顺地应他做外室。
真要应吗?当然不愿。
可她蓦地忆起容公子的劝说之言,假意应下他,曲意逢迎,方可找到出路。
她暗自一想,暂且顺他之意而为,的确是可行之策。
或许,她可违心尝试一回……
已至夜半,深夜雾气重,夜雾笼罩着清辉充斥于一方庭院,凛凛寒风吹刮而来,拂过各角繁花,满院就飘起了缤纷落英。
白日时经过院子未看得仔细,孟拂月此番借着灯盏的明光而望,清寂的院落竟有个秋千随夜风摇晃。
那秋千做得很是雅致,像有人刻意悬它在树梢上,只为博屋中的姑娘灿然一笑。
“这小院里竟有秋千?”
惊奇地望了望角落的秋千,她感叹下一句,转目一看驸马,瞧其凝望片霎,又意味不明地回眸。
“姑娘喜欢吗?”谢令桁端立在她旁侧,轻描淡写般道出一语,“不喜欢,谢某就命人拆了。”
半晌未听她回话,他轻蹙双眉,真就走向院外,似要吩咐奴才,拆下那碍眼之物。
“姑娘不说,我当是不喜欢了。”
她见势赶忙阻拦,不明好端端地,他何故怒恼:“大人别拆,我想留下它。”
闻语,他步子微顿,别有深意地提点道:“恳求他人,姑娘觉得当是何模样?”
她闻听此话,似乎听明白了。
驸马是想循循善诱,想教她怎般求人。
孟拂月暗暗吸了吸气,垂首向他拜上一礼:“求大人别拆,我想留着秋千……”
谢令桁见景却隐着不悦,像是不满她的举动,声色阴冷了几分:“姑娘所为太是恭敬,我不是来看姑娘行礼数的。”
不是行礼数,那他想的便是亲昵之事。
她了然地凑近,轻攥他衣袖,抿了抿唇,尾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娇嗔:“大人可否应我,应我不拆那秋千……”
女子嗓音娇然悦耳,顺着拂来的微风掠过耳旁,他听得出神,真被哄住了,微拢的眉心顿时一展。
谢令桁时不时瞥望被她攥着的袍袖,欣然答应了下:“好,既然是孟姑娘诚心相求,我便不拆。”
未料简单的几语就能将他讨好。
若想离于这囚禁之所,需尽快摸清他的脾性,她不断地试探,欲让他再欢愉一点。
“大人,我还想见见绛萤。”
孟拂月趁胜追击,纤柔玉指勾上他垂落的长指,心觉不够,又于他掌心画着圈,继续言道。
“成日被关在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长此以往,我会闷死的。”
此举已是明晃晃的引诱。
她悄无声息地碰向手边玉带,玉指胆大地勾住男子腰带,似暗示着什么。
谢令桁望直了眼,愕然一瞥她,目光紧勾她素手:“你这讨好男子的伎俩,从哪学的?”
“绛萤是青楼出身,我向她学过几招,”随然答着驸马,她娇声接着说道,字字皆似淬了蜜,“大人想我接着伺候,就让绛萤跟着我。等我学成,便来服侍大人,可好?”
所做的小伎俩是她身处匪窟时学的。
彼时岌岌可危,她无奈从丫头那儿学了少许,哪知未向山匪使出,却被迫与驸马斡旋。
“你真这么想?”他将信将疑地望着这抹娇色,心底像有怡悦之绪晕开。
孟拂月低眉轻喃,勾着的柔荑偏不放,顺势还缠得更紧:“要不然……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姑娘选的就是明路。”语罢,他低沉的答语徐徐绕耳,她不由地发愣,随即落入了男子清怀。
“选我,姑娘不会后悔。”
谢令桁揽住她腰肢,陡然凑得近,几近蛊惑地言说着:“从今往后,你做我的月儿。”
“我会对你很好。”
薄冷气息扑面而来,乌木沉香骤然将她裹挟,她霎那间一颤,想挣扎出怀抱,却被男子拥得紧。
做他的月儿,那她又该将太子殿下摆在何地,何况他另有公主为伴……
此言怎么听都违反纲常。
然她现下是假意逢迎,不论他说什么,她应和便是,忍受他喜怒无常之性,全然是为平安回孟府。
她忍。
她必须要将满腔怒火收敛起来,才能出此宅院……
待于他怀里良晌未动,孟拂月任他拥着,呢喃般细语道:“我应大人,大人便不拴铁链吗……”
“只要听我的话,你就能得到无上自由。”
男子正在兴头上,抚着她的青丝爽快地应下,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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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任何乞求都会应许。
欺瞒公主,为人不齿地做驸马偷藏在府外的妾室,她暂且应许就是。
到时见了爹娘,她再反悔,将实情道出,一切就会回至正轨。
如是想着,她微抬两手,回拥跟前男子,佯装娇羞地轻哼几声,若猫儿般往其怀里又钻了钻。
当夜,孟拂月得到了久违的自在。
被束缚住的四肢落下了锁链,驸马真未再锁她,只留了两名随侍守着此院,她自此可自由出入阁楼。
枕旁仍旧放着整洁的衣裳,她安然褪下褶乱不堪的嫁衣,更上驸马带来的浅素衣裙,打了打哈欠,便熄灯入眠。
隔日清晨,她还意外见着了绛萤。
好在丫头毫发无伤,没出什么大事。
其实也不意外,毕竟她依顺地服了软,驸马已然答应放绛萤回她身边。
她出乎意料的是,驸马未像前两日那般食言,而是真将丫头遣了回来。
绛萤双目似失了以往的光,呆愣地站于屋前,良久未踏进里屋。
默了片晌,丫头微动唇瓣,怅惘地吐出一句:“奴婢其实觉得,主子跟了谢大人,也挺好的……”
“你是说背着楚漪姐姐,与她的夫君窃欢偷香吗?”孟拂月颤声反问,无力之感翻涌而来,吞噬她多年来坚守的德礼。
“绛萤,我是被逼迫的……”
“不答应,我出不去。”
心底淌过一缕异绪,她不禁远望房外的景致,想如碧空的鸟雀一样翱翔。
冥思苦想,她将后续的打算轻声相告,眼里满是决绝:“等我出去了,我去告诉殿下和爹娘,再揭开他的真面目,将谢大人所做的禽兽行径告知天下。”
孟拂月忽念公主还浑然不知,垂着的两手攥紧了拳,切齿又道:“更要让楚漪姐姐知晓驸马是何为人,早日休了他!”
“奴婢听闻,大人已被提名翰林院修撰。以这势头,大人会借着驸马的身份扶摇直上,将来可权倾朝野……”
语调愈发低缓,绛萤颤动眸光,未挪动步子,当即竟说起劝来:“主子对谢大人托付终身,兴许比选太子殿下要好。”
整理被褥的玉指猛地一滞。
她自讽般呛出一声笑,大抵是知晓了当下面临的困境。
丫头在劝她,劝她从了驸马,依照他所愿听命而行,与容公子所道无异……
他们都鬼迷了心窍,受那疯子的教唆,思绪皆跟随驸马走。
连她的贴身婢女,都屈从他所言,如今回她身边,是来当驸马的说客了……
难怪他应得果断,原来是早有对策。
孟拂月镇定地叠完衾被,心凉了一截:“是大人让你来劝我的?”
“奴婢想明白了,”绛萤耷拉着脑袋,像是真切地为她着想,“主子安然无恙,比何事来得重要,奴婢不想见主子受伤。”
“两个人之间的相悦之情,是可慢慢培养的。主子可试着忘了殿下……”言到缥缈的情念,丫头将头额埋得更低,小心翼翼地劝道,“忘了殿下,这颗心就能交给谢大人了。”
这话被说得轻巧,不免惹她发笑。
9.威逼(1)
交心给大人……
丫头道得容易,岂是说交就交的。
她越听越暗恨起那恶鬼,恨他短短几日,便攻下她侍婢的心防。
气恼过后,孟拂月静坐至妆奁前,面对铜镜,自顾自地梳起发髻,问着身后人:“倘若他这般待你,非要你做他藏着的外室,你甘愿吗?”
“奴婢愿意,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岂知绛萤回得果决,眼里泛着泪,轻摇玉额喃喃,“只要主子安好,奴婢都甘愿。”
“你也是疯了……”
丫头的一言一行皆令她错愕,她揣测不出驸马同绛萤说了何等胁迫的话,竟然说服这婢女来相劝。
此话是否为绛萤的本意,她无从得知,心里思忖的依旧是如何出逃。
如今连个相助之人都没有。
她孤立无援,该要怎么出逃……
孟拂月无言片刻,原想这丫头跟了她多年,应是心向她才对。
可等她处心积虑地从驸马那儿讨回,却发觉这婢女已然屈服,她当真陷入了两难。
她随然梳了个简易发髻,成日被困阁楼,见到的人寥寥可数,也无需粉妆玉琢,装扮得华贵精致:“这些天我总想知你去向,想从驸马那里把你要回来。可你回来,却替他说着话……”
绛萤倚靠于门边低喃,知主子不爱听,仍是再道了声劝:“可奴婢认为,谢大人的有些话入情入理,主子好好思量,是能想清楚的。”
“我不清楚,也不想思虑,你走吧。”
她用余光一瞥镜中的丫头,容色沉冷而下。
“奴婢是来陪主子的,能走到哪里去,”听主子要赶人,绛萤目色黯淡,张望起身处的小院,“这院子,奴婢和主子一样走不出。”
眸光回落之时,丫头瞧主子正轻扯发丝,便谨慎迈步走进,却在下一瞬被遏止:“主子的发髻乱了,奴婢来给主子梳妆。”
孟拂月心底憋着气,不欲和此婢女挨近,冷然吩咐道:“你到屋外去,我自己来。”
听了主子之命,丫头将迈出的脚步缩回,垂眸退至院落一角,像是知晓她的心绪,一声不响地退到她望不见之处。
该怪绛萤懦弱,还是该怪自己愚笨想不出计策,她一时茫然,梳完发髻就坐于铜镜前发愣。
被褥间放着她脱下的喜服,那红火之色着实刺眼,她不觉望了几瞬,思绪莫名飘回某日晌午。
飘回那个……她为太子缝补衣物的午后。
那午时晴朗无云,惠风和畅。
她闲适地坐在后院石凳上,神情专注,紧盯着一针一线穿过锦袍,生怕缝坏了手中贵重的锦衣。
“阿姐,你怎么在缝补衣裳?”
不远处,孟拾烟欢愉地奔来,尤为天真地在她身旁坐下,托了托腮,轻眨着眼问她。
“这看着还是男子的衣物,如此雅致的氅衣,怎会破了一个口子?”
孟拂月浅浅一笑,手里的举动未止,柔声告知道:“这是殿下的衣裳。方才我一不留神,被石子绊了一跤,殿下扶我时,衣物就被划破了。”
此锦袍的确是太子的,因太子的一句“回宫便扔弃”,她心中有愧,便将衣袍讨来,想着就算缝补不好,也可让她留作纪念。
“原来是太子哥哥的衣袍,难怪烟儿瞧着雍容华贵……”孟拾烟了悟般点起头,秀眉轻轻一拢,又陷入疑惑中,“可是这些粗活交由下人做便可,阿姐为何要亲自缝补?”
放落针线,她凝望华袍良晌,极是温柔地与身边人道:“我怕奴才粗心大意,将此衣缝得更糟,便将它讨了来,想尝试做到最好。”
孟拂月忽地绽出明媚,笑颜染上绯红,羞赧之意粘住了眉梢:“往后若真和云璋哥哥成了亲,我也该学一些的。”
虽为太子妃,粗活都可让下人去做,她仍想学上些,心觉能为夫君做点事,便欢喜至深。
她就是这样一个温婉贤惠,柔顺贤良的女子。
“阿姐与太子哥哥彼此倾慕,好让烟儿羡慕,”仍然眨巴着纯良的双眼,孟拾烟感慨不已,展颜感叹,“烟儿将来也要寻个夫君,和他白首同心,恩爱不离!”
鲜少听烟儿说起未来的夫君,她尤感好奇,轻望庭院里飘洒的落花,柔和地问道:“烟儿想找个怎样的夫君?”
“就和太子哥哥一样的,恭谦有礼,温润如玉,最重要的是待姑娘体贴温柔。”孟拾烟毫不犹豫地答着话,转目一瞧,眼眸骤然清亮。
“阿姐,太子哥哥来了!”
孟拂月闻声看去,游廊尽头走来一人,正是她们谈及的男子,当朝太子殿下,亦是她不久后便要结成鸳侣的郎君。
瞧望太子走近,旁侧庶妹冲其招手,随后知趣地离退。
长廊内日光倾照,桃瓣飞舞,唯投落着两道影子。
视线不由地移向衣物上的细针,秦云璋眉眼一皱,关切地启唇道:“月儿还在缝衣裳?小心些,莫要扎了手。”
她柔婉地望向意中人,黛眉如新月弯起:“云璋哥哥居然有闲暇出宫,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
“来看看月儿,顺便送月儿一个礼物。”
他只手藏在后,偏是不让她知晓为何物,眼底溢满柔情。
“闭眼。”
随即轻声道落二字,秦云璋几近温和地命令,柔缓却不容她抗拒,不经意透了些帝王家的霸气。
她顺势闭了眼,感到有簪子戴上了发髻。
再次睁眸时,殿下举着铜镜在她眼前,镜子照着她墨发上的花簪。
端雅而立,他柔笑着问:“这牡丹金簪,月儿瞧瞧喜欢吗?”
孟拂月不住地颔首,端详镜里的发簪,一遍遍地看,实在喜爱得紧:“真好看,我都想一直戴着,永远不取下了。”
她曾暗想,这簪子是夫君所赠,就当每日都戴上,令夫君欣喜,她也高兴。
春风从轩窗吹彻而来,纷乱的意绪缓缓消散。
回忆终了,周围景致未变,仍旧是一方阁楼,如同一座囚笼困她于其中。
孟拂月理完思绪,堪称平静地走上楼阶,推开了廊道一侧的门扇。
房门之外是个楼台,放眼望去景色极佳。
此处还可赏远山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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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桃林,她望得痴醉,便不肯下楼了。
阁楼下的雅间太过沉闷,这里倒还能喘口气。
她一待就待了几时辰,直到瞥见那恶鬼般的人影踏入前院,才猛地站起身来。
原本的闲心顿时褪得了无痕迹,恐惧乍然涌现,一点一点地渗透入心。
孟拂月双腿麻木,愣着迈不出半步,下一刻见他仰眸,深眸映出她的娇靥。
那目光轻柔,她却感极为森冷,冷意似有若无地袭来,直直地落于她心上。
她迫使自己冷静,稳步走回暗阁,遂听屋门一开。
他似是步入屋中了。
“月儿,来替我更衣。”
谢令桁闲散地靠于柱旁,微眯着清眸瞧她,伸袖轻盈一招。
望她不过来,他轻然蹙眉,眉宇间现出许些不悦:“说好做我的枕边人,怎么又不愿了?”
也对,昨日她刚应过的,此番再避躲,岂非要前功尽弃?
重中之重是该安抚他的阴晴不定之绪,她才有出去的可能。
孟拂月徐步挨近,等靠近了,忽闻他身上散着酒气:“大人这是……饮了多少酒?”
“与朝中几位大人酬酢,便饮了几盏,回府途中想到了你,我折道来看看。”他见景伸手,一把拽她入怀,将她也沾上酒气。
好似将这怀里的娇女沾染尽他的气息,他才感心满意足。
瞧她不躲,任他抱于怀中,他得寸进尺地握住她的纤指,再往腰带触去。
眉梢照旧染着醉意,谢令桁轻微撑着身,带着她手指去解玉带:“不会更衣,月儿把手伸来,我教月儿解。”
她没来得及拒却,就见驸马真的解下腰上鞶带,唇角带着丝许玩味,望得她脊背发凉。
“会了吗?”
语调被压低不少,他哑着嗓相问,趁势揽上她腰肢,将人又揽近几分。
孟拂月不敢对望,微垂着盈盈眉眼,佯装在摸索着解腰带:“不太会,我许要多试几回……”
可这点心思,他一眼便可望穿。
谢令桁顿了顿话,冷声言道:“你莫要躲避我视线,看着我。”
沉冷的语声荡在耳旁,她心知此劫难躲,被迫抬起下颔,被眸前的恶鬼望个正着。
“这样才对……”
他捏住女子玉颔,微使着力道将其掰正,凛凛寒光浮动于笑眸中:“不会不打紧,时日还长,我有的是精力让你学会。”
男子凝视着她,触过下颚的长指抚上她柔软樱唇。他忽地俯身侧过头,不予她反应的时间,薄唇便准确地覆了下。
“唔……”
孟拂月震颤地瞪大杏眸,唇齿间弥漫着浓重的酒意。她不禁溢出轻吟,下意识地想推阻。
可她哪抵得过男子的气力。
素手才悬于半空就被桎梏,面前的男子似侵夺不够,顿然站起,抵她在壁墙上。
灼吻再次急掠而下,心火像要在二人紧贴的身距间烧开。
腰际裙带不知不觉被抽开。
孟拂月顷刻间心惊,使出全力挣扎,但仍旧无济于事。
10.威逼(2)
怎能……怎能当真做这亲肤之举?
脑中轰然一响,她想躲避,却被死死禁锢:“不可!唔……”
“绛……绛萤!”
余光瞥向长窗,孟拂月瞧见一抹裙角,深知那贴身婢女还在房外听着,慌乱地大喊:“快将大人拉开!快救……”
一语落下,那丫头分明听见了。
可她所见的裙角消逝于窗台,随后房门被人一带,本是虚掩的门扇紧紧地阖了上。
此心沉至谷底。
她扫了几眼,知晓绛萤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还帮着驸马夺她清白,眼中清泪不受控地涌出。
瞧怀内的人儿绝望地啜泣,他见景停住,紧贴的双唇分离开来,指尖触她眼角珠泪。
谢令桁沉着面容看她,似想到何事,别有深意地问道:“太子吻过你吗?”
未曾成婚,怎会与男子有过亲吻?
孟拂月素来守着女贞妇道,听此一问,被问愣了神。
想来她从未尝过肌肤之亲,他低低一笑,欲再欺身而上,修长皙指不由分说地扯落她的衣带。
“看来是没有,月儿要归我所有了。”
在壁角哆嗦的女子狼狈至极,他平静地做着每一举,忽见她跪下身来,垂眸潸然泪下。
“我求大人……我求大人……”惧意充盈于心,她频频摇头,终是攥上他的袍角哀求。
“求我什么?”
谢令桁哂笑地望她,浅淡的笑意隐入眼中化不开的墨里。
虽应此疯子成他外室,可这床笫行欢来得太快,她满心抵拒,不甘就这样失了完璧之身。
孟拂月无助地埋着头,嗓音颤得厉害,断断续续地恳求着:“我今晚伺候……伺候不了大人,大人可否改日……”
“你还是不肯?”冷着容颜朝下看,他凝滞霎那,阴沉地发问。
谢令桁向旁处轻瞥,思忖了一阵,面上的冷意瞬时平息下去:“也罢,这才过了几日,是我心急了,起来吧。”
他让她起来,可是意味着驸马饶过了她?
心上畏惧未消,其影子如同黑云笼罩,她不敢抬头,唯听屋内沉寂一片。
“我扶你起来。”
半晌,头顶上飘来男子的温声柔语。
她如履薄冰般抬眼而瞧,看见驸马弯着腰,向她伸着手。
话语轻柔如棉,谢令桁展颜轻笑,收敛回锋锐之气,沉声道:“只是扶你一把,你这么怕我?”
他似乎是真想扶她,未有丝毫不轨的心思。
她瞧望不透,只得轻颤着身躯搭上他的手,心惊胆颤地直起身,良久向他解释。
“我怕的不是大人,怕的是这床笫之欢……”孟拂月依然垂着首,含糊其辞地回避视线,婉声道着一句,“我……我不谙云雨之事,怕伺候得不好……”
男子闻言淡笑,随即褪下玄色朝服,仅剩里衣一件,惬心地躺至鸳鸯枕上。
“好,那便一同入睡,和我共枕而眠。”
她未从命,谢令桁便感怒恼,缓缓挪后一寸,语气和缓,示意她睡至怀中来:“还站着发抖作甚?来这躺着。”
这情形已然无解,孟拂月颤抖着熄了灯,借着月华的光亮躺到他怀里,纤腰随之被男子揽上。
她背对着驸马,和他仅隔着单薄的亵衣,脖颈间的温灼气息将她席卷。
这姿势极是亲近,不由地让她想起宣敬公主。
公主……
公主可曾料想,同一屋檐下的夫君,竟在府外拥着女子入梦?孟拂月望着轩窗发愣,又想待他清怀的女子居然是自己,罪恶之感不禁生起。
思来想去,她仍是问了一言:“大人平日里,和公主就是这么睡的?”
“夫妻之间,不该这样睡吗?”他闻声寡淡地反问,每每提起公主,心里似都觉无趣。
问语道落时,揽于腰间的长指自然而然地贴上玉肌,孟拂月浑身一颤,虽不行房事,但也觉此举过于亲昵。
这些举止,本该是她与夫君才可做的。
如何能……如何能同驸马为之。
她惊慌失措地覆着男子手背,敛声无望地央求:“大人,我真的不能这样……”
“都已同床共寝,你还在想伦理纲常?”
凑近微咬着她耳廓,谢令桁似已想好东窗事发时的说辞,狠厉地与她道:“若真被人发现了,我便说是月儿勾引。”
“你猜猜公主,或是京城百姓,也可是太子殿下,会信你……还是信我?”
竟说是她勾引……
明明她是被迫而为,她才是无辜的那一人。
驸马怎可将过错推给她?
听得又恼又羞,孟拂月气得不吱声,蓦然又听他使唤道。
“转过来。”他凝望女子的后颈柔声相道,温柔下带着冷冽。
谢令桁静静地睨她,像是训着她的脾性,随和地再说了一遍:“我说,转过来。”
只身被困屋舍,此时只能照做了。
她谨慎地转过身,而后眼见驸马炽灼地望来。
那双眼眸在黑夜下洞悉着她,欲拖她入深渊中。
苍白的玉指再抚她面颊,他直勾勾地相望,冷然告诫着,语尽之际,又亲吻而下。
“以后,命令我只说一次……”
“你当要认真听才行。”
“唔……”孟拂月呜呜地哼了哼,硬生生地承下他的啄吻,口中不断嘤咛,“大人……”
此吻掺杂着阴冷之息,一点点地淹没而来。
她做不了旁事,唯有轻声呜咽能消心底的惶恐。
许是哭得太过凄惨,男子忽而停止,轻叹一口气,指腹再触被她吻肿的丹唇。
“我曾言此事不逼迫,你何故害怕得流泪?”沿着桃颊抚过她泪痕,谢令桁就此作罢,悠缓地下榻,将锦袍披回身,“这眼泪流的,我都要心疼了。”
“睡吧。”
他见娇色仍旧发着颤,倾身在她额间落了一吻,之后真走入了夜色中。
屋门一阖,唯留几缕冷寂,唇上还留着余温。
孟拂月往被褥里缩了缩,渐渐止了抽泣。
他没要她。
那疯子尽管卑劣,生性凉薄,终究在她的哭泣声中软下了心,放了她这回。
可放过这回,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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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绷的弦依旧横于心头,她茫然看向几步之遥的轩门,生怕他折道回来……
然而没有。
几个时辰过去,月色之下寂静无声。
她实在倦累,便阖上眼,瞬间坠入梦中。
晨光熹微,蒙尘之光微亮,周遭鸟雀伴随落花轻啼。若她未被囚禁,此处鸟语花香,原本应是可惬意赏春花之地。
孟拂月平缓地走出阁楼,环顾四周,目光忽地落至悬于其上的牌匾。
雕花匾额上雕刻着“贮月楼”三字,悬在楼台下方,字迹隽秀尔雅。
犹记得昨日来看时,未见此匾额,她顿感疑惑,顺势问向端茶经过的丫头:“这块牌匾是何时挂上的?”
绛萤弯眉而笑,一望匾上题的字,欣然相告:“回主子,是谢大人今早命奴才送来的,说‘贮月’是将主子藏在金屋里的意思。”
贮月……
是将她藏起来之意。
她越发感到恶寒,昨夜经历的森森寒意骤然翻涌。
眸光流转而过,绛萤怡悦地走进屋中,放下装着壶盏的承盘:“大人对主子真好,如此恩宠,是世上大多数姑娘都得不来的。”
“荒谬……”
孟拂月闻语淡漠地嗤笑,而今已指望不上丫头会相助,她便另想良计逃之夭夭。
“你不助我逃,我自己想法子。”
“姑娘方才说的,在下可都听见了。”
语毕之时,忽有薄冷语声从远处传来,她循声而望,行入院中是那神医公子容岁沉。
“纵使是姑娘心中所想,逃跑一词也不可挂在嘴边,否则姑娘是引火烧身。”
一日未见,这驸马派遣来的守院人似是又出尘俊逸不少,全身上下无一处佩饰,可他偏是皎洁如雪,行过处飘过隐隐药香。
孟拂月立在雅院中央,眼望公子闲庭信步般游逛来,诧然一瞬:“容公子?”
“容公子每隔一日就会来?”
她见着此人泰然自若地一放食盒,又张望起屋外景致,便困惑地问着。
视线停留于满院落叶,容岁沉漫不经心地答话,走到墙院角落,从容地取来一把扫帚:“在下奉命来守院,来或不来,听大人安排。”
“才一天没来,这院里怎就落满了树叶,”他蹙眉言道,像有着洁疾,兀自扫着飘落在地的枯叶,“再这么落着,人都要走不了道了。”
清风徐徐吹拂,又有枝叶被吹下,恰落他墨发上。他见势抬袖安静地取下,再孤僻地自顾自清扫。
就仿佛,这样落寞的日子,他已过了数些年。
孟拂月犹疑地问出声,也同他一样拿了把扫帚,边扫边问他:“容公子亲自扫落叶?”
听到“亲自”二字,他晏然作笑:“在下并非权贵,从来没有招过下人,独来独往,亲力亲为,有何不对?”
也是,跟随容公子的,至今没见一个下人,就连传话的小厮也没见踪影。
她静默地望向此人,恍惚间觉得,他除了谢大人,这世上已再无人相识。
“姑娘身家显赫,金尊玉贵,粗活累活让在下做就好。”容岁沉察觉她也在打扫,赶忙正色道。
11.失身(1)
已是举世闻名的神医,竟将自己贬得如此低微,容公子若不道其身份,混于人群中,还真似个相貌清俊的寻常书生。
孟拂月左顾右盼,想着昨晚遇见的驸马,压低了语调,轻问:“我照容公子的提点委曲求全,所以才能自由走动。若想走出这院落,接下来我当如何做?”
“继续迁就,令他愉悦,等待时机,大人自会放松警惕。”公子听罢微止举动,面色无澜地答她,仍在劝她顺从驸马。
了然地俯首道谢,她绽开笑颜,回语里透着感激之情:“多谢公子慷慨解囊,我如今能依靠的,唯有容公子了。”
然这公子是谢令桁派来的人,所道真是良策吗?他真是……来助她的吗?
当然不是。
她知晓得一清二楚,容公子与丫头皆是说客,所言根本信不得。
她稳住此人心绪,为的是以他作突破口,找到出路一条。
驸马性子难测,但他不同,她若要攻心,可先从这公子下手。
孟拂月顿了顿,思绪一转,意有所指地谈起授医术一事:“冒昧一问,关于公子愿收我为徒一事,还作数吗……”
他曾问过,问她是否想学医。
但愿他不食言。
“在下可未答应要收徒,医术可教,师徒之系不能有。”沉思片刻,浅浅地瞧她一眼,容岁沉却回得古怪。
不认师徒,却可授她医道?
看来这玉面神医是不愿和她有瓜葛。
她轻然颔首,心念着无碍,本也没想与他有着师徒间的干系。
“能得容公子传授医术,我甚是欢喜!”
孟拂月不予他丝许难堪,欢快地应下:“公子若不想认徒,此言我就不再提。”
看着眼前的姝影欢呼雀跃,公子坐于石桌边,指向另一角的木椅。
“姑娘将那边的椅凳搬来,今日在下教姑娘识些药草。”
父亲钦佩了数年的隐迹大夫欲教她辨识草药,眼下不论有何计策,她都是要听的。
孟拂月依顺地坐到公子对面,看来看去都瞧他两手空空,不解道:“公子未带行囊,莫非将药草都藏在袖中?”
“许些珍贵的药材其实随处可见,只是知其效用之人甚少,时常被忽略罢了,”他随手摘下身侧的一株杂草,放于石案上,无喜无悲地向她讲解着,“比如这车前草,味甘性寒,有清热祛痰之效。”
说着药理,容岁沉眸底泛着微光,恍若教书先生般逐渐专注起来:“还有那垂盆草,可治烫火伤与痈肿恶疮,外敷数日即可痊愈。”
堪堪两句便让她敬服有加,她忙跑回屋中去取册子,满心欢喜道:“公子说得慢一些,我去寻一本书册记下!”
“绛萤,去给容公子倒清茶,”不经意瞥到了旁侧丫头,孟拂月有意说起驸马,命其定要厚待,“公子是谢大人差遣来的,不可怠慢了人家。”
心知丫头近来之日从的是驸马之命,她刻意添了句,好让丫头用心服侍,莫薄待他人。
这位容公子虽也是听命,可她觉这人与驸马相较和善许多,在此困境下是个可说话之人。
“是。”绛萤明了地去为公子沏茶,举止当真变得毕恭毕敬。
回房翻找了书案,她取上墨笔与宣纸,踏着轻灵的步子走回院中石桌,认真记载起容公子话下的每一词,专注得犹如学堂内细心听讲的学生。
见她全神贯注,容岁沉也道得专心,寻来几株常见的药草,在桌上一一铺开,垂眸沉声相道。
可过了一阵,忽觉身前女子没了动静。
他抬起头来,竟瞧见她把头埋在袖里,趴在案边入睡了。
听他才说几句,她竟然睡得这么快……
容岁沉没好气地拿其中一株挠她头额,口吻颇为无奈:“幸好在下未收徒,若有徒弟听学时打瞌睡,在下恐要气晕过去。”
草叶触上头额,着实酥痒难耐,娇婉女子蓦地惊醒,揉起惺忪睡眼,心里忽而生起一股歉疚。
“我适才记得很是仔细,公子不信可翻看!”她连忙举起书册,在他眸前翻了翻,言及瞌睡,忽又底气全无,“但不知怎地,后来就听睡着了……”
容色平淡如水,他揉着眉心,无可奈何地答着话:“孟姑娘无过,是在下讲得太枯燥。”
孟拂月望公子有些沮丧,恐自己挫伤了其信心,匆忙放回册子再道:“没有的事,公子授课十分有趣,一点也不枯燥!”
“姑娘,在下有自知之明,听过在下授业之人,都与姑娘一样会听睡了着。”容岁沉倒是不以为意,扬了扬眉,面对此景似已见怪不怪。
容公子居然总将人说睡着……
听其话语,似是不只一两次。
她忍俊不禁,抿了抿唇,噗嗤地笑出声。
这真当是她近日来难得的欢愉之时,与容公子话闲,实在有乐趣得很。
他静坐着微愣,良晌迟疑地问道:“姑娘笑什么?”
扬袖捂唇,忙将笑意憋下,孟拂月斟酌着字句,小声回答:“虽与公子才相识两日,但能感受得出,公子为人和善,还很是风趣,绝非薄情寡义之人。”
听闻有女子道他随和心善,公子困惑,启唇反问:“单凭相处的二日,姑娘就断定在下和善?”
“公子愿和我说话,还愿教我辨识草药,我已感激涕零。”她转过眸光,怅然看向牌匾上的大字,对那驸马的恨意再次弥漫开来。
“若换作任何一人,他们根本不会理睬。”
就是此时,她当要慢慢攻此心了。
孟拂月微低玉额,可怜楚楚地凑近,柔荑般的纤指掠过公子手腕,似有若无地抚过他青筋。
她低眉喃喃,失魂落魄地朝他凝望,将脆弱的一面尽数展现:“现下我除了容公子,再找不出能求救的人了……”
“姑娘莫拉拉扯扯,在下同谢大人是莫逆之交,救不了姑娘。”瞧望这一幕,容岁沉忽地冷下面容,断然言道自己对驸马的忠心。
“大人想要的,在下皆会倾力相帮,绝不背叛。”
他轻咳一嗓,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起驸马爱慕之意:“谢大人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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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但的确心悦姑娘多年,这份情意是真的。”
情意是真的又如何……
哪有男子这般横刀夺爱,好言相说不行,偏要囚着倾慕的姑娘在楼阁里,还成日想着逼迫她应允的?
“这样的情意,我才不要……”孟拂月悄声嘀咕,心感驸马的情念太过癫狂,她必须要远离。
直身细观那匾额,公子眸色无波,如同一个旁观者诉说着驸马的过往。
“他见姑娘与太子情投意合,观望了许些年,不得其法,才有了此计。”
这一日日的,她只觉愈发荒唐,却无力改变,只得被迫接受:“所以大人将我和殿下硬生生地拆散,还囚我在此,仅是为了与我共处一室,让我满足他所求?”
她凝神望着神医公子,想从他口中听到些愤懑与不公。
然他心如止水,心像是死了。
明知驸马行差踏错,仍放任为之。
“一不小心便说多了,在下且告辞。”
一望时辰,容岁沉发觉自己待得久了,食盒也没拿,示意她快些用膳,便欲离开:“那草药姑娘收好,下一回见,在下要考姑娘的。”
一盏茶的欢声笑语,遗留于院落的,只剩几分愁苦与孤寂。
待容公子离去后,孟拂月孤身用完膳,独自扫着他还未扫干净的小院,随后孤零零地坐上角落的秋千。
她原本打算荡半日秋千,到傍晚再去楼阁之上观星赏月,想个周密的计策,决不放弃出逃。
可秋千因无人推着荡不起,她便失趣地入屋午憩。直至驸马深夜到访,所谓的对策也未想出。
深沉夜幕下,驸马推开了屋门,平日阴冷的清容有些掩不住的笑意,此疯子似比昨夜还要欢悦。
谢令桁将一封信函平静地放在桌案,朝前一推,推至她面前,命她拆开瞧个究竟。
“不翻开瞧瞧?”
他卸下伪装,冷冷地讽笑,像在笑她的愚昧无知和自作多情。
跟前端立的女子良久未动,他开口又道,寒凉的眼神命令着她展开此信:“几时辰前,谢某在府内收到一封宫宴请帖,打开一瞧,顿觉有趣得紧,便想将此讯带给月儿,让月儿也喜悦一番。”
孟拂月不明所以,接过请帖谨慎地轻展。
映入眼眸的是婚宴束帖。
帖上赫然现着太子的名讳。
以及……她的庶妹孟拾烟。
信件未拿稳,霎时飘落于地。
心底仿佛砸了道惊雷,她怔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捡起。
太子殿下欲另择旁人为妻。
而选中的太子妃,是她朝夕相处的庶妹……
她的意中人,听了她的噩耗,已决意舍她而去,再……再和他人成此大婚?
“心上人被山匪劫走,生死未卜,祸福难料,太子竟转头又娶了新娘子的妹妹。”
饶有兴致地看她神色微变,谢令桁调笑般坐至床榻,未予她太多时间伤切,展袖一揽,揽过她纤腰便入怀里:“如此趣事,我真是头一回听说,月儿不觉得有趣?”
12.失身(2)
有趣……
这事她亦是初次耳闻。
殿下择谁不好,偏选烟儿为妻。
她那庶妹生性纯良,不懂何为情爱,大抵是思绪未转过弯来,便应了爹娘的安排……
孟拂月失了神,目光呆滞了许久,不可思议道:“殿下……当真娶了烟儿?”
闻言淡笑,身旁男子将她揽得更紧,似瞧好戏般淡漠地回话:“这话问得奇怪,请帖方才都在月儿手中,此事还能有假?”
“你那意中人另有新欢,所爱之人是你的庶妹孟拾烟。”谢令桁言说得极缓,凑到她耳旁,令她听得再真切不过。
“他不要你了。”
他抚着她的青丝,眼底暗潮涌动,幸灾乐祸地说道:“孟府上下都在张罗着婚事,根本没人关心你去了哪。他们只悲痛了短短三五日,就陷入到了你妹妹的喜事里,此刻个个欢天喜地,欣喜若狂。”
是了。
林间山火毁尽匪窟之讯已传出多日,孟家人皆觉她葬身于山林。
可太子妃之位又怎能拱手让出,故而父亲便打起烟儿的主意,执意成这门婚事。
“殿下喜欢烟儿吗?”孟拂月怅然若失,理完意绪,半晌问出一语。
说到喜欢,她又作一顿,意味不明地又问:“他与烟儿……彼此相爱吗?”
“我非太子,怎知太子是如何想。”指尖挑起几缕发丝,谢令桁垂首吻她墨发,将所思所想缓缓道出:“月儿真想知道,两日后的大婚之宴,乔装着随我同去,一探便知。”
“可以吗?”她侧目望向驸马,因离得太近,一不留神,唇瓣险些要相触。
“月儿是我的人,当然可以。”
此番细微之举,引得他目色更加浑浊,谢令桁僵着不动,情不自禁地看向女子朱唇。
“我待自己人一向很好。”
所望的姝影肤如凝脂,娇颜如远山芙蓉,一颦一笑都勾着男子神魂,与他初见时毫无二致。
眸色沉下几分,他喉结微动,心下流淌过无尽欲妄。
孟拂月未察觉异样,现下想的尽是适才瞧见的请帖,以及太子殿下欲与烟儿成大婚之事。
若非他相告,她或许要很久后才知。
念及此,她该道声谢的:“大人特意前来告知,大恩不言谢,我铭记于心。”
“怎么谢我?”可道完谢意的一瞬,他趁势一问,将她的话语又堵了住。
“光是口头说说可不行,我等着月儿来点举动……”谢令桁垂落玉指向下抚触,从青丝落至她肩头,随即缓慢地挑开肩上裙裳。
“作为妾,是不是该要自觉些?”
驸马的问语如同冷水浇下。
她顿时回神,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驸马想让她做什么,她当然知晓。
总以为大人会宽限她今日,然此般并无征兆,她有些慌了神。
他微眯深眸,别有深意地望她,那眸光灼灼,她至今难忘:“我已应了你,将绛萤放在你身边。你没向她学?”
“还……还没。”孟拂月摇头,回想起丫头,自打再度相见,便未好好地说过一句话。
若为与驸马缠欢一事去使唤绛萤,让丫头教污秽伎俩,她实在难开这口。
听罢,男子又凑近一分,语声凛冽又温和:“所以为何不学?”
她不禁垂着头额,心底怕得要命,哆嗦地扯上驸马衣角,恳求般低语:“大人再等等,我需要一些时日。”
怀中的娇色正畏惧到颤抖,他见势叹着气,劝说之语轻柔,玉肩处的衣裳已被褪下大半。
“你要知道,被山匪劫持,是我救的你,”谢令桁轻拽她于膝上,灼热的碎吻落至她颈处玉肤,激起女子一阵颤栗,“我非洪水猛兽,你不必怕的。”
“怎还这么抗拒……”对于她的惧怕,他未再理会,一边道着,一边将仅剩的亵衣脱下。
“我要如何才能让月儿知晓,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此时身处暗阁,门扇紧阖,她无从逃走。
孟拂月骤然忆起容公子白日所语,喃喃问道:“大人心悦我……”
“心悦很久了。”他果断地回她,落下的灼吻未歇,答语极为含糊。
“月儿,你安心把自己交予我……”
淡然伸指移着她下颔,使女子转眸而望,谢令桁微抬眉眼,随之吻上她的软唇。
“我能给你一切,比太子给的还要多。”
“大人……”
此举惹得她不由地低唤,因昨日吻过一回,她已未觉不适。
可若要走出这里,当下只可委身。
她当要适应驸马才行,不可将其惹恼。
她尝试一遍遍地劝服自己。
然而下一刻身子忽地腾空,她被这疯子抵到卧榻之上,冷静之绪瞬间就了无影踪。
男子压在娇躯上,同她十指相扣,低声言道:“交给我,我永远不负你。”
室内红烛摇曳,被褥和玉枕皆绣着鸳鸯。
原本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她转念又想,如今挣扎有何意义?到头来只会惹怒驸马,她来得不偿失……
“唔……”孟拂月受下他的亲吻,趁着间隙迷离地低喃,“大人曾说,不逼迫姑娘的……”
“今晚是月儿勾引,是月儿图谋不轨,想与我榻上承欢。月儿怎可说逼迫?”
直望眼前不着寸缕的姝色,玉软花柔之态着实诱人,他凝眸而瞧,冷声再道:“聚散无常,世事难料,太子都要成婚了,你还守着旧情不放?”
谢令桁若有所思地看她,随后柔声问:“今夜过后,我做月儿的依靠,好不好?”
她孤立在世,没了太子,没了孟家,驸马愿做她依靠……
他言之有理,这许是她眼下最好的出路。
她良久不答,眼角忽有珠泪滑落,沾湿了床褥,淋灭了她的微许渴望。
“大人让我回府吧。”
孟拂月颤着嗓音回语,感受男子落的深吻越发浓烈,一点点地侵占下。
温润之言变得喑哑,他再难隐忍,低低地在她耳畔温声呢喃:“你只需听我吩咐,想去何地,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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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语萦绕于耳廓旁,字字依旧温柔,绵柔得似一缕微风。她双眸空洞了霎那,泪水涌得更汹。
可她张了张嘴,道不出话,眸眶里的清泪不受控地溢着。
“月儿真乖……”谢令桁哑嗓安抚,长指将凌乱的发丝别她耳后,之后咬着她的耳尖轻语。
“这样,月儿就彻底是我的了。”
她感到覆在耳边的吻缓缓游移,移至颈窝与锁骨,又朝上移来,而后和她的樱唇紧紧贴合。
孟拂月呜咽到发颤,颤意直达心底,使得浑身颤动不已。
双手被他紧紧扣着,异绪漫过头顶,她啜泣连连,紧随而来的是荡漾开的一声声低吟,听得自己羞恼万分。
那轻吟声隐隐,受不得她控制,最终淹没于她的哭声里。
思忖于此,深知此夜已丢了清白,夺她贞洁之人还是公主的夫君。
她陡然大哭起来。
哭出的皆是藏在心里的绝望。
见她如此伤切,他笑着拭过桃面上的泪水,柔和地安慰着,举止却未停分毫:“别哭啊,行鱼水之欢很让人舒适,你会慢慢喜欢上的。”
她泪眼婆娑,感他松开了手,便本能地攀其薄肩,断断续续道:“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嫁给云璋哥哥了……”
怀中的人儿哭声破碎,他听得却颇为兴奋,眸底私欲翻涌,不断落下碎吻。
“他伤了月儿的心,娶你庶妹为妻,到底有什么好的?”谢令桁吻着她面颊上的清泪,听她仍说着太子,清眉微微蹙起,“今夜过后,就莫再为他哭了,他一点都不值得月儿落泪。”
“还有楚漪姐姐……”再想那毫不知情的宣敬公主,她哭得泪如雨下,支支吾吾地道不出下文,“我怎能……怎能……”
男子继续拭她珠泪,额间相抵,尤为亲密,后又难遏止地在她耳旁道:“月儿只要听话,你我之事便不会败露。”
“你将来的夫君,只能是我。”
谢令桁宠溺般轻笑,沿着泪痕朝下吻,薄唇吻着女子粉颊,然后再次覆住她嘴唇。
“大人……”无望地听这疯子肆无忌惮的低笑,所望的红绡软帐变得模糊,她终是哭累了,只哽咽地轻唤他,“唔……”
听着哭声止了,唯剩轻哼轻绕枕旁,他轻声下着命令,今木已成舟,她无法再逃:“月儿听话一点,该知要怎么做,否则我要罚你了。”
孟拂月闻语忙涨红着脸,心绪忐忑,乱作一团,迷惘中道下几字:“我不会……”
悲伤一过,埋于深处的弦丝似是断了,她犹如槁木静待清怀,由欲念丝丝缕缕地渗透。
她真被困在了一处金笼里,似要日日夜夜受尽驸马给的折辱。
“我知你不会,你以前都待在深闺,这些事自是不谙,”极有耐心地回应她,谢令桁回得低沉,迫使她认下这层偷欢的干系,“无碍,你有了我,会很快习惯的。”
她不自觉地微颤,感自己被铺天盖地来的心欲占满,却无处宣泄,茫然地攥上旁侧床被,颤声道:“我可以……可以咬被褥吗?”
13.喜宴(1)
“被褥多脏,含我的方帕吧。”男子很是愉悦,从凌乱在旁的衣物里取出一块绣花巾帕,为她缓声解释,语落后堵上她的唇。
“这帕子是我有意命人绣的,木芙蓉,很衬月儿。”
为她绣的木芙蓉。
驸马是早知有今日,才备的这块方帕。
她晃神一霎,未来得及多想,思绪又被拽入深渊中。
“唔……”孟拂月咬紧巾帕不住地轻哼,桃颊泛着红霞般的绯色,全身渐渐酥软下来。
窗外月明星稀,月色映照着帐中交缠的身影,撩起一方春水旖旎,其璧影与院内嫣红一同轻晃,粉汗沾满了榻上薄被。
那娇羞婉色就如摇摇欲坠的枝头落叶,遭着风吹雨打,不知飘落于何方,归于何处尘土。
几经纵情承欢,翻云覆雨平息而下,卧榻上凌乱无序,所见的每一处皆乱得不成样。
缠欢时的灼意仍在,孟拂月扯过床被遮上落满红痕的玉肌,目色透着少许灰蒙。
云雨终了,默然由他在颈间落吻,她心如死灰般开了口:“大人欲得之物,都是这么得来的么……”
谢令桁盯着她颈处遗落的痕迹,一想那是他所留,清眸又染几许浑浊:“月儿所言是哪般?”
“不择生冷,无所不为。”她冷然相道,折腾后尤感困倦,垂下眼皮欲先行睡去。
“方才不是月儿自愿的?我可未逼迫,”闲然自得地反问着,他不作苟同,见她不理,便闲散地坐起身,“你情我愿,一度春风,哪里瞧出是不择生冷?”
拾回散乱于榻角的衣物,谢令桁将她的裙裳相递,自在地下榻更回朝服。
“要怪只能怪月儿太过娇媚,总是蛊诱我……”
竟道是她蛊诱,驸马这是置她于乱德礼纲常之地,却想让自己全身而退,明哲保身。
她苦笑了几声,已无精力辩驳。
“说不过大人,不说了。”
孟拂月将床被裹紧,木然瞧他更衣,倦意弥散于四肢百骸。
帐中婉姝虽伤忧,但瞧着仍是羞涩可人,男子意犹未尽,穿了一半骤然停手:“又该回公主府了,我近日会时常来见月儿,免得让月儿思念。”
谢令桁俯首再望,目色渐深,凛冽地问道:“不来为我系带更衣?”
闻其吩咐,她听命地披着薄裳走下榻,面目无神地替他扣上各处袍扣。
可这官服她不熟悉,只得摸索着寻找各处衣扣,许是找得久了,理衣的纤指被他握上。
“扣这里。”
握住她手指移向较为隐秘的袍扣,他似乐在其中,站她跟前命女子接着寻衣扣。
“还剩一颗暗扣,你找找。”
她未反抗,遵照他所愿更完朝服,末了退在一侧,恭送他离开。
“大人慢走。”
孟拂月仅着氅衣悄然发抖,似被驸马察觉,分别时又被其拥入怀中。
冷淡的乌木沉香悠然环绕,占有着神思。
她唯感自己被此气息吞没,许久才离了他的怀抱。
玄晖从瓦檐滴落,屋舍回于沉寂。
待驸马离院后,她静默地熄灭案上烛灯,沉闷地钻回被褥内,然后痛哭至深宵。
翌日晨起,薄雾似纱如絮,孟拂月伫立于小院,遥望远处那片青山。
重峦叠嶂,郁郁葱葱,还有山中灿若朝霞的桃林,极是璀璨灼眼。
她这驸马有了那种关系,还被他囚于此窃玉偷欢,此事实在肮脏,她连想都不想深想。
绛萤望主子眺望得太久,心觉她恐是想逃出院落去,便快步走来,意有所指地提点道:“主子已成谢大人的枕边之人,就不可总想着朝外头跑。”
“我不逃,我只是看看远山,赏漫山遍野的春花而已,”她道得言不尽意,双目依旧望着纷飞的桃夭,轻声喃喃,“我忽然想到那山上去,那里兴许有我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她怔怔地远望,已不知怎样才能出此庭院。
可就算出去了,她要如何道与公主,道与太子,如何告知爹娘最近所遇?
她迷茫霎那,现下只可得过且过,苟且偷安。
淡然走至门扇旁,绛萤朝膳桌一指,嫣然笑道:“主子先用早膳吧,桌上的糕点是大人亲自送来的。还有糕点旁放的衣物,大人让主子试试,说是照主子的身形与尺寸缝制的。”
她适才出屋没看仔细,此刻透过窗台望进,膳桌中央真摆了茶点与八珍粥,碗碟边轻放着一件淡青色衣裙。
那是驸马欲带她前去宫宴,而命奴才备下的浅素裙裳。
“他怎知我……”孟拂月脱口便道,话语卡至唇边,惆怅片刻,忽而叹出一声,“也是,该知的都知道了。”
本想知他不曾量体,怎能唤人裁得准尺寸。
她随即再念起昨夜,料想缠绵时已被他知晓得透彻,双颊不禁泛红,恨意和羞愤混杂着翻涌。
压下不甘与愤意,她平静地用完早膳,再听其吩咐在铜镜前更上出行的衣裳,静瞧镜中的娇婉容貌,几瞬后就听丫头连声感叹。
绛萤不敢上前理衣,唯赏着铜镜里的娇色赞不绝口:“主子穿此衣非常合身,大人估量得真准确!”
丫头赞的是驸马,而非这身烟罗裙。
她听得明白,却特意不接话,当下不愿谈论有关驸马的任何事。
“把帷帽递来。”柔声差遣着丫头,孟拂月一伸手,绛萤已将帷帽放于她手中。
毕竟是她的贴身婢女,绛萤行事颇为干净利索。
经过几夜思忖,她已想得清楚,无需为驸马而伤了和气,对丫头所道听而不闻便可。
如此至少能有个可服侍她的人。
将绸纱遮住玉容,她平稳住心绪,问向身边人:“戴上这帷帽,是否能遮我容颜?”
“唯能看出是个清丽柔婉的掩面女子,至于是哪家的闺秀,奴婢瞧不出,”绛萤左瞧右望,恭敬地答道,随之又疑惑道,“主子要随大人出门?”
孟拂月撩开白纱,不急不慢地开口,将所知的事实堪称镇定地告诉丫头:“今日午时,殿下大婚,我跟着大人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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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未料主子随同驸马爷去的,竟是太子殿下的婚宴,丫头瞬时敛下眸光,思绪也跟着复杂起来。
“殿下要成婚了啊……”
眸里的光亮渐褪,绛萤恍如隔世般叹落一语,对那昔日的姻缘尤为惋惜。
她无言片晌,缓缓转过身,面色无澜地看向丫头,失望地问着:“殿下娶了烟儿,而我,成了世人口中难以启齿的外室,此情此景皆大欢喜。你为何叹息?”
主子在质问,绛萤自能听出,却答不上话,只无力地沉吟:“谢大人手段颇多,主子斗不过的……”
她至今未明,驸马是怎么将这丫头劝服。
回想那疯子的所为,她大抵能猜出,绛萤定是被胁迫了。
然绛萤无父无母,此前唯待在青楼,驸马有何好威迫的……
“所以我只得委身于他,是吗?”孟拂月抬高语调,试图让守院的奴才听见,随后走回屋里。
她镇静地提笔,在纸张上写了几字,递向丫头。
这些年,绛萤跟随着她识得几个字,亦会书写个大概。她想就此探知,驸马是如何同丫头说的。
绛萤望见宣纸上的字句,正想落笔,忽见一袭玄袍现于院中,吓得丫头瞬间掉落墨笔。
“主子,大人来了!”
见此景慌忙提醒,绛萤退到旁侧垂目,不敢多言。
摔落的墨笔发出轻响,响动于寂静雅间里极为刺耳,笔杆徐徐滚动,停在了男子的鞋履旁。
孟拂月赶忙藏起纸张,朝男子婉然绽开笑颜,瞧望他时,心跳却如擂鼓。
好在驸马未发觉,只一心看着女子装扮,轻弯下腰,捡起墨笔放回书案:“在谈论什么?”
绛萤闻语淡笑着接话,抬袖轻指那苍翠间的桃林:“主子在说远处桃花灼灼,惹人心醉,若有机会,想去那片桃林看看。”
“好啊,我得了空闲,就带月儿去赏桃花。”
听罢一瞥所说的山林,谢令桁心生欢愉之意,回眸再瞧她新换的素裙:“这衣裳素净雅致,月儿穿着最美了。”
“走,上马车。”他轻盈地挥动云袖,转身走向停于院外的马车,命她跟步在后前往。
此趟是该启程入宫,暂且乔装去太子的大婚之宴,孟拂月明了于心,款步随行着上了马车。
其实她也不知是为何要去这筵宴。
为此,今日晨时她思索良久。
或许是觉得不死心吧……
与太子青梅竹马,相知数载,却因一场山匪劫轿各奔东西,她自当有执念藏于心上。
多年积攒的情念岂是说灭就灭的。
她要亲眼见这婚事,才好死了这条心。
銮铃随车轮滚动悦耳悠扬地作响,被困多时,她当真出了贮月楼。
孟拂月抬帘望向逐渐繁华的闹市街景,慌张之绪被久违的烟火气冲散。
所坐的车厢宽敞,外观极显气派,应是宣敬公主的马车,驸马借来一用罢了。
帐内痴云腻雨的景致仍浮于眼前,烧得她心慌。她本能地坐远,专注着瞧两旁的热闹景象。
14.喜宴(2)
可她躲不过,未过多久,身旁的男子忽地启唇,令她抬着帘幔的手情不自禁地一颤。
谢令桁阖目养着神,未睁眼看她,冷声道着接下来的打算:“有人问起,我便说你是远房表戚,来京城投奔几日就走,咽喉有疾,暂且说不了话。”
“嗯。”她轻轻地应了声,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对他仍感畏惧非常。
那双深眸缓慢睁开了,谢令桁瞥望她一眼,修长指骨轻点着一旁的坐席,唤她坐近一些。
“你坐到我身侧来,别坐那么远。”
驸马如此发话,她就放落帘子,战战兢兢地坐过去。离她仍有些身距,他便半坐起身躯,搂上她腰肢再坐回原座。
一番举止后,她稳稳当当地靠于驸马怀里,沉香窜入鼻息,难以将他推却。
“最亲近的人,理当要挨近着坐,要难舍难分,如胶似漆才是。”男子拥得紧,双眸仍旧闲适地闭回,似享受着这等光景。
孟拂月不敢动弹,两手也无处安放,观察此车厢,半晌道出口:“我记得这马车,是公主常乘坐的那辆。”
“公主之物,自然要物尽其用,”闻言低缓一笑,谢令桁回得理所当然,“我观察过了,公主府的马车奢华宽敞,适宜……偷香寻欢。”
他将尾音别有深意地拖长,而后坐直了凑近,揽于腰上的手徐徐上移,触到她肩头,令她不由自主地一僵。
坐在公主的马车里与驸马偷欢,此举着实卑劣龌龊。她愕然一瞬,想着公主若得知了此事当会怎般悲切,心间就泛起阵阵寒凉。
“大人!”孟拂月讶然一唤,停顿之际,顺势编了一谎,“我来了月事……”
听着此言,他蓦然蹙眉,极是不信地打量:“月事?昨夜榻上交欢,似乎一切如常。”
“今……今早来的……”
生怕驸马来真的,昨晚已踏错了一回,绝不可再继续错下去,她小心谨慎地回道,边道边从他怀内轻微抽身。
谢令桁神色凝肃,面上笑意被愠色取代,语调忽作低沉:“月儿来癸水,刚才怎不和我说?”
癸水一事说来就来,哪能够第一时间报知他?
闻语也起了恼意,她憋着一口气,恭然答道:“此乃姑娘家的事,我觉得无需告知大人。”
岂料男子见势冷哼,以着不屑的口吻回她:“癸水之期关乎侍寝,身为妾当是要说一声的,不然便是存心扫人兴致。”
这话的确是扫了他的兴。
然为了劝止,她只得言谎,不能让公主因此恨透了她。
“下回不敢了,下回……我定告诉大人,”细声细语地央求下几句,孟拂月抚着小腹,难忍般轻语道,“这月事一来,我就腹部不适,这几日恐怕做不了任何亲肤之举了”
“你怎知任何举动都不行?”
他嗤笑了几声,似要磨平她的心性,轻蔑地冷嘲:“月事女子都有,本是寻常之事,你装出这虚弱之样,也过于矫情了些。”
怀疑她是不想亲近才使的伎俩,谢令桁凝神而望,微冷的话语从口中说出:“何况也无人说过,来月事就定会影响侍寝……”
与他已无法说理。
她强忍怒意,轻低下头,朝他俯首一拜:“求大人体谅……”
舆内一阵阒然,帘外肆铺的吆喝声频频传来。
相较街市上的熙攘,马车里万分寂静,当下唯等驸马答话。
谢令桁见她可怜,怜悯之心似有瞬间在作祟,蓦地缓下神情:“也罢,我不闹你。你可闭目一会儿,到了我唤你。”
“靠我肩上睡吧。”
他轻拍自己的肩,言道之语令人不得违抗,示意她靠近歇着。
小憩可不必说话,倒也舒坦许多,孟拂月从命地靠至他肩膀,被驸马轻柔地揽回身旁。
这般瞧着,真像是恩爱已久的夫妻。
可谁曾知晓,此刻倚于驸马肩处的,是她这见不得光的外室。
马车似驶入了皇宫午门,周遭安静了下来。
她静听两侧枝叶簌簌而响,听了半刻,便休憩入睡。
皇城之上晴空万里,清风摇庭树,直到马车停稳,旁侧男子推着她肩膀,孟拂月才恍然惊醒。
正值晌午,大殿之外红绸铺满地。
她戴好帷幔,遮上娇容走下车辇,随即就瞥见欢步奔来的艳丽之影。
“夫君!”人未走近,呼唤声已先飘来。
快步行来的女子正是宣敬公主秦楚漪。
许久不见,公主一貌倾城,丰韵娉婷,仍带着傲然之气,可偏望见驸马时,傲气皆化为缕缕温和。
“都快起宴了,夫君怎么才来?”楚漪娇嗔地抱怨一句,转眼便瞥见随同驸马而来的姑娘,疑惑道,“这位是……”
站于其旁的姑娘以绸纱掩面,公主从上到下地端量,也只朦胧可见。
觉得亲切,却始终望不清此女的容颜。
谢令桁端方得体地作揖行礼,行完一礼,向公主郑重引见:“故居来的远房表妹,未见过这场面,缠了我几时辰,偏想入宫瞧瞧。”
“原来是夫君的表妹……”
大悟般点着头,公主似对驸马深信不疑,未疑虑她的身份,爽朗地应道:“多一人参宴而已,不碍事的,跟着本宫一道入宴便好。”
对这驸马,楚漪倒无太多缱绻深情,唯感此人面容生得好,又觉他举止大方,所道皆有几分理,作公主的夫君极为相衬罢了。
若他真越了大矩,宣敬必要休夫,再选一驸马为伴。
殿内奏响着管弦丝竹,中央有舞姬翩跹而舞,远远瞧观都觉热闹非凡,想必这宫宴上的新婿与新妇皆是怡悦欢喜。
孟拂月一言不发地步入宫殿,依顺地坐于驸马旁桌,扮演着他的远房表妹。
她的视线终是锁定于着一身喜服的太子上。
如她所想,殿下俊逸如故,浑身散着帝王家的凛气,着于其身的红袍衬得太子更是俊美无俦。
其人行若玉树,用绣花红绸牵着太子妃朝前走,二人佳偶天成,怎么看都般配极了。
然那大红盖头下,她心知今日的新娘,是她的庶妹孟拾烟。
多年以前她怎会料到,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日,她不是并肩而行的新嫁娘,而是个不可以真面目示人的看客……
望太子望得出神,她未再顾及驸马和公主在谈论什么,唯一人孤寂地看着殿中景致,杏眸掠过几缕黯淡。
多年积攒的爱慕之绪如墙围一般崩塌。
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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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心被撕裂开来,整颗心被揪得生疼。
殿下好像……真把她忘了。
楚漪在案旁品着茶,觉茶水甘洌清香,眉语目笑地让驸马也尝尝:“这宫宴上的清茶浓香馥郁,清冽醇厚。夫君多品品此茶,本宫很是喜爱。”
闻言,谢令桁恭谦地举盏饮了口,眸光所落之处是她的案几。
桌案空荡荡的,似乎是宫里的奴才忘了端茶来。
又或是,觉他区区一驸马身份低微,带来的表戚定也微贱,那些奴才是在等着公主开金口。
“谢公主关怀,此茶还真是甘醇清香,可能够让在下的表妹也尝尝?”谢令桁颇感不满,握着杯盏的长指不易察觉地攥紧,温润面容阴沉下半分。
“怎还少上了茶盏……”经他一问,公主这才发觉宫女有所疏漏,倏忽间怒火中烧,朝着伫立后方的奴才高喝道,“你们好大的胆!”
“那姑娘是本宫的贵客,居然连盏茶都不上,信不信本宫立马要了你们的脑袋!”
少见公主发这般大的火气,两三名宫女心生不安,垂首不言,慌忙扭头退去上茶。
待宫女慌慌张张地前去端茶,楚漪回头瞧向驸马,自疚道:“是本宫未留意,夫君莫往心里去。”
谢令桁淡然坐着,语调和缓,却不肯草草了事,不肯善罢甘休:“这些奴才敢亏待在下带来的人,藐视公主的尊威。公主这么轻易就放过?”
这处坐席立马无人再语。
两侧茶案觥筹交错,衬得此桌有些许阴寒。
孟拂月照旧凝视不远处的殿下,思绪转回到身边的驸马,看他眼神,知他是要罚人了。
楚漪愣了愣神,收着高傲的心性,试探般轻问:“夫君觉得,当如何责罚?”
“杀了。”
他答得果断,语气柔和地似在道一句家常,顺手执盏,还饮了口茶。
饮下清茶,谢令桁慢条斯理地提起茶壶,为公主沏满茶,再道:“杀几名奴才,以儆效尤,往后宫人再不敢懈怠公主府之人。”
只因一举疏忽,忘了端一盏茶,他便要将那宫女处死?她在侧听得发寒,暗想公主听了这话恐怕也感无措。
“可这几位宫女平日都是伺候父皇的,赏罚都由父皇定夺,本宫无权降罚。”楚漪霎时发愁,左思右想,为难地掩唇道。
对于公主的姑息,他似是不依不饶,话里有话般又添了句:“公主深得陛下恩宠,面对的只是几个奴才,该怎么做,无需在下提点。”
孟拂月顿感心惊。
驸马是让楚漪姐姐仗着圣宠降此重罚。
美其名曰为公主树立威望,实则是他锱铢必较,为私心借公主之手报仇。
“本宫去同父皇说说……”公主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觉驸马言之有理。
见公主有点犹豫,谢令桁正色又道,虽为驸马,势头却要盖过了公主。
“在下希望公主上心,因在下不想听到宫人私下非议,说宣敬公主空有一副皮囊,却无半点威信可言。”
听着像在胆大包天地斥责,但又似在替公主着想。
楚漪未有丝许恼意,却习以为常,眸里映出赞同之意,唯命是从地应和道:“夫君说的是,本宫会将此事牢记于心。”
15.真相(1)
公主竟真的喏喏连声,对驸马俯首帖耳。
她怔怔地听了几语,越听越觉荒诞。
楚漪姐姐听信于驸马,百依百顺着想留他忠心,殊不知这疯子独独想利用公主的威势嚣张妄为……
有玉盏被放于案几上,除此之外还有一碗晶莹剔透的酥酪,孟拂月仰眸浅望,案边站着位大宫女,谨言慎行地恭肃拜下。
“姑娘,茶来了。”
长满褶子的容颜显出些奉承之意,那大宫女笑眼相看,将茶点推进几寸。
“方才那小宫女漏了姑娘的这盏茶,已被老奴拖去杖罚了。此乃御膳房新制的冰酥酪,老奴给姑娘赔个不是。”
她自知不可说话,说话便露了馅,只婉笑着点头,兀自尝起御膳房的点心。
心感美味至极,她知晓在这宫宴上多说多错,就又尝了几口,不多道一字。
“她已不作计较,你退下吧。”
回语是对大宫女说的,谢令桁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品尝的冰酥酪,凉薄眸色晦暗不明。
此后的半时辰,曲声萦绕翠钿,舞姬裙裾翻飞如烟,翩翩舞袖翻,宴席上的来客一面赏着歌舞,一面品起珍馐佳酿。
驸马同公主闲谈了何事,孟拂月未细听,亦不关切,目光追随太子而去。
眼望殿下拜了堂,成了亲,执上烟儿的纤玉素手献酬,她笑不出,也不想哭泣。
脑海中浮现的皆是曾与殿下相处的一幕幕光景,她明了,涌动于心里的情愫是该散了。
“跟我去个地方。”
约莫着又过了近一时辰,耳旁响起清冽之语,她循声侧目,瞧见谢令桁已站在案边。
殿内来往的宾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宣敬公主也未在席坐上。孟拂月恍然失神,听驸马接着道。
“你不是想知道?”他眉目含笑,只让她跟上,仿佛错过此夜,她再难知真相。
“想知道,就跟我来。”
驸马想让她知晓何事,她暂且不明,大抵是她问过的太子与烟儿是否两情相悦之事。
随他的步子走出大殿,沿宫灯照着的长廊来到一条幽僻石径,虽是白日,她却望着前处被绿荫遮掩得十分昏暗,微顿下脚步。
孟拂月一头雾水,未知此径通往的是何处:“大人要带我去哪?大人怎知东宫有这条小径?”
“他伤了月儿,我就让人去留意了……”压嗓与她相道,谢令桁宴然向前走,锦袍划过径旁花木,于树荫下窸窣而响,“前方便是太子常与你那庶妹的私会之地。”
若知她遇难,殿下和烟儿的见面怎能称之为幽会,她闻声笑笑,想替太子说句公道:“他们是觉得我已命丧匪窟,才光明正大地相恋,这哪能算私会?”
他却是嗤之以鼻,嫌她走得慢了,握上她手腕便往一棵榆树后躲:“随你怎么想,在我看来,与私会无异。”
本想为太子再道几句,孟拂月正要开口,就望驸马做着手势噤声。
她微微侧身望向树后。
相拥在后院的二道人影身着大喜红袍,正是适才成婚的太子殿下,与她那作为新嫁娘的庶妹。
驸马缓缓摇头,暗示她尽管听去便可。
她便阖紧唇瓣闭口不言,悉听隐约可闻的话语。
“太子哥哥……”孟拾烟娇羞地靠于太子怀中,把玩着肩颈处的墨发,呢喃良晌也不愿分离。
女子桃面泛羞,面上写满了喜色,瞧四下无人,口无遮拦地叹了声:“烟儿终于成了太子哥哥的发妻,原先属于阿姐的,都成烟儿的了!”
听罢将这娇丽之躯再紧拥几分,秦云璋也感欢愉,可说起她时,眼里露出些鄙夷:“这一刻我也等了好久,都怪那婚旨,非要我娶你那姐姐为妻。”
“真是……让我苦恼了许些年。”
“好在那日她遇了山匪,婚事因此作罢,我才能和烟儿长相厮守……”太子觉着时来运转,一切顺理成章,今时之景太是合自己心意。
孟拾烟心有不安,犹疑般回瞧,不确定地问道:“太子哥哥心里可还有阿姐?”
“你姐姐那般无趣,我自始至终都没放她在心上,”说起那寡淡之人,秦云璋蹙了蹙眉,唯觉太过晦气,“是她自作多情,还不识趣,才令我苦等烟儿多年。”
“我所爱的,一直是烟儿。”
太子道得很轻,可那语声隐隐随风飘过,恰拂过她耳边。
听见的每一字、每一词,都绝非是她所识的殿下能道出。
她怔然睁着眼,张口结舌,霎那间感到彻骨的凉意直逼上心头。
殿下说她无趣,说心悦之人,素来是她的庶妹……
原来她才是被蒙在鼓里,才是一厢情愿的那个人。
殿下与烟儿早就情投意合。
是她愚笨,从未察觉太子所喜并非是自己。
她还天真地以为,能和殿下伉俪情深,白首终老。
孟拂月浑身发凉,双腿站到麻木,僵愣地听着,回不了神去啜泣落泪。
早和他人互道情意,太子对她是逢场作戏,只有她痴傻,只有她被欺瞒。
太子嫌弃她,烟儿也不喜她,那么,她这些年该是有多碍眼?
“太子哥哥当真心悦的是烟儿?”
似忆起昔时的某一日,孟拾烟撇了撇唇,故作不悦地埋怨道:“可烟儿见着,太子哥哥对阿姐好,还给阿姐送发簪。”
提起那发簪,太子瞬间了然是何物,霎时讥笑开来:“那些皆是逢场作戏而已,送去的簪子是我花了几个铜板买的,廉价得很,哪是什么金簪。”
“可是送了就是送了,太子哥哥送给阿姐的,烟儿也想要。”女子不服气,对簪子耿耿于怀,仗着当下已成太子妃,索性伸手讨要。
秦云璋满眼透着宠溺,轻巧地拥其入怀,柔声安慰道:“那好,我改日赠与烟儿一支真正的金簪。烟儿可还生我的气?”
女子未作答,依旧假意怒恼,等着身旁的夫君继续哄,眸里淌过少许得意之色。
“烟儿若仍介怀,我便再告知一个秘密。”
为哄其开心,太子左右张望片刻,随后凑至女子耳畔,不慌不忙地说着。
“劫轿的马匪……是我雇的。”
“是太子哥哥雇的?”
孟拾烟霍然一惊,愕然捂上唇,不可思议地吐出几字,却再不敢道下文:“太子哥哥要把阿姐……”
秦云璋不甚在意,扯唇嗤笑了几声,随即正色回道:“只有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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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才能有今日啊。如若不然,我几时才可娶到烟儿。”
“也是……”只有长姐离了孟家,欲得之物才可落于掌中,女子了悟地扬起淡笑,转头便与太子诉起多年来的苦楚。
“太子哥哥是不知,阿姐较烟儿年长,又是嫡出,样样都做得比烟儿好。爹娘对阿姐偏爱,总将好的给阿姐,却反过头来数落烟儿……”
原本明媚的目色多了几许妒恨,孟拾烟压下嗓,良久后低喃:“烟儿厌恶阿姐很久了。”
“如此消失了也好,阿姐还是莫在孟家待着,她拥有的一切本该是烟儿的。”
难怪那日……
花轿去的不是入宫之道。
难怪护送她进宫的侍卫,被马匪轻易杀害,却无人追究。
原来要她死的人,是太子啊……
是她的准夫婿啊。
后续之言不欲再听,像有无尽寒意侵蚀入心,她不受控地颤抖,却镇静地未落一滴泪。
而后,她落入了驸马的怀抱。
跟前男子沉默地将她环拥,玄色云袍裹挟着她入一场醉梦,孟拂月未躲,也知躲不过,便由他拥着,此时异常安分。
心下的杂念起起落落,她听得真切,那些念想被摔得支离破碎,破裂声震耳,似再不可复原。
她数年来被世人所知的情念,似乎是个笑话。
殿下不仅不爱她,还深恶痛绝,雇马匪杀她灭口,而她浑然不觉,孤身陷入这情意里,险些因此丢了性命。
烟儿虽是庶出,其生母亦是早逝,可她从未薄待。她知烟儿过得不容易,便将任何事物都让出,让她这妹妹莫为此失落。
为何……会是这样?
捂唇颤动许久,滔天悲愤排山倒海地袭来。
她想冲上前去质问,问问殿下何故要瞒她,还想问烟儿为何这般恨她。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分明待他们亲切有加……
树影之下寂然无声,直到所望的二人进了寝殿,孟拂月才放落捂着丹唇的手。
她默然沿原路折返,失魂落魄地走至水榭亭台中,随之寻了处假山,躲藏在其后。
莫名找不着可藏身之处,好似这天下何处都容不了她,她蹲身于假山之后,蜷缩在角,欲将自己藏起来。
如此,她才好迫使自己平静下心绪,彻底断了相思之念。
“现在知道了吗?”谢令桁立于她眼前,斯斯文文地俯望,眸中的思绪令人不可捉摸。
垂目久久未动,她以假山遮挡来去的宫人,停歇好一会儿,低声言道:“多谢大人,让我听到这些。”
“外面冷,回正堂去吧。”
芙蓉花般的娇色缩成一团,柔弱得似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他有一霎心软,回语柔了下来。
正于此刻,庭院里飘荡来急切的几言。
其声嗓她实在熟悉,是带她入殿的宣敬公主,亦是她结识长久的闺中密友。
“是本宫的驸马在假山后吗?”楚漪寻找了几圈未见人影,不禁面露担忧,转身忙吩咐起左右的随侍,“本宫寻不见驸马了,你们快去帮本宫找找。”
生怕奴才不会细细搜寻,公主思来想去,又接了一句:“寻到驸马的人,本宫重重有赏!”
16.真相(2)
既是公主下的令,随行的奴才连忙向四处寻觅,在楼阁台榭间找寻起驸马的身影。
差点遗忘了,公主还在殿中候着,见驸马未在席坐上,恐是要寻上一阵。
她抬眸朝驸马望去,相望的刹那,她又一敛眸光。
孟拂月哀声相求,想让驸马先回大殿:“我想吹吹冷风,大人去陪公主吧,不必顾我了。”
“你已成我的人,我不顾你,又能顾谁去,”闻言安静地敛眉望她,他冷笑一声,讥嘲道,“多想想你如今低微的身份,你还想推开我?”
是啊,除去孟家嫡女,她与庶民无两样。
如今回不去孟府,庶妹又成为太子妃,她已然卑微低贱,只得任驸马摆布……
“起来,随我回去。”
谢令桁拢眉而瞧,顺势弯腰拽上她胳膊,欲和她一道回殿去。
“我哭一会儿……”央求着落下几滴泪水,她颤声再道半句,翦水秋眸荡开一层层涟漪,“哭一会儿,就回去。”
孟拂月哽咽地动了动唇,向他恳求着:“我怕我忍不住,在……在公主面前失了态。”
“求大人……求大人让我在这待一刻钟。”
若在公主身旁泣不成声,被楚漪姐姐问起因何哭泣,她收拾不了局面,许是要酿出祸事来。
望她不肯走,男子蓦地愠恼,方才生起的恻隐几乎散去。他缓步靠近,凝神说道:“好,你不想回宫宴,我就依你。”
“正好此处隐蔽,我便依了你……”
谢令桁薄冷地勾着唇,徐缓抵她于假山上,凑于她耳边,道尽了心上欲望:“依你在此承欢。”
本意是想独处半晌,孟拂月却听得明白,愕然僵住了身。
他竟要在这里,躲着所有人做那不堪之举……
未曾答话,她诧异着他所言,碎吻就如骤雨般落于颈窝,清心寡欲的沉香掺入一丝灼烫,牢牢地缠绕着她,根本无从摆脱。
她见景惧怕万分,暗忖的皆是被公主发现的后果,温声软语地劝道:“大人,我并非有此意。何况我来了月事,都和大人说好的……”
“还在说月事?”
再听她谈及月事,谢令桁不退反进,冷玉般的指尖碾过她唇脂,随即戏谑而笑。
“你若真有月事,怎会尝那生冷的冰酥酪?”
冰酥酪……
他是指那大宫女端来的茶点。
孟拂月瞬间屏息,桃容忽变得苍白,醒悟过来自己漏洞百出。
那碗冰酥酪,她不该尝的。
谎言被揭穿,驸马定不会轻易饶恕,她百口莫辩,只呆愣地被困于假山一带,惊骇到了极点。
“你骗我?”他扬眉哂笑,边问边贪婪地落吻。
“为何骗我?”亲吻微止,驸马阴寒地睨她一眼,低低地问出一句,“我最憎恶他人欺骗。欺瞒我之人,你猜猜会有何下场?”
孟拂月瘫软而下,欲倒下时,腰身却被他固定住。她恐惧地回着话,声音颤到让人听不明晰:“大人对不住,我只是……只是今日不想……”
调笑依旧,他浅望周遭隐秘的环境,再回看向她,轻柔抬指,别她发丝至耳后。
“故意选在假山之后,诱我跟来,还躲着公主不见,你不是想偷欢,那是何意?”
此番已无力去辩驳,所念的全是太子的冷言恶语,她被逼着靠于其怀。
不语良久,终是哭了出来。
哭声很轻,她吞吞吐吐地呜咽着,眼泪滴落在驸马的衣袍上,湿了大片。
“太子负我,烟儿背弃我,我……我悲痛……”
“已是我的,你还为旁人哭泣?”谢令桁瞧她哭成了泪人,再拭她珠泪,恼意渐渐消下,“这泪……今后只能为我落,明白了吗?”
她拼命颔首,显着很是乖顺的模样,一想驸马未深究,畏惧感就褪去大半。
“真乖……”拭干娇面之上挂着的泪水,他悠然挨近,想起昨夜的云雨相缠,欲念窜上心头,“看月儿这么乖,我当真想来了。”
“大人不可!”
孟拂月大惊失色,不明是如何将他的欲望点燃,胆怯地与他商议道:“回楼阁好不好?回了楼阁,我伺候大人……”
听着娇人儿要主动伺候,他兴趣忽起,凝眸确认着她所语:“这可是月儿说的,是月儿甘心乐意,无怨无悔地想要服侍我。”
“是……”妥协般再答,她低落地垂下双眼,眼中已暗淡无光。
该依他吗……
该依了吗?容公子说,驸马是真心喜欢。
他对她情意是真,会待她好也是真,怎般去想,都觉得较太子要好。
茫然思索到此,她愈发觉自己罪恶如山,要偷摸着伺候驸马,要瞒公主做这苟且之事。
满身污秽,见不得人。
谢令桁听罢心满意足,抬起她下颔,抚她脸颊问:“那我问问,月儿如今是我什么人?”
“是……是妾……”
知他想听什么,她虚与委蛇地回着,眼神暗沉,道尽卑贱。
“对了,但不全对。”他咯咯地笑了几声,顿了顿话,柔声纠正她的答语。
“月儿是我养在公主府外的小妾。”
欲让她更加明白些,谢令桁贴近她耳廓旁,继续道:“除了伺候我,还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你引火上身,到时休怪我不替你美言了。”
孟拂月连连应和,娇婉地靠至男子素怀中:“妾知晓了,妾……听大人的安排。”
可他才不会让欺瞒一举就这么过了,定要从她身上讨到些好处,不让自己吃亏分毫。
于是迫使这抹娇色仰头,他注视她羞怯的玉容,然后毫无征兆地吻住了女子樱唇。
此吻由浅入深,独属他的气息正一点点地抽离着神思,孟拂月起初只软于怀里,然驸马似觉不够,要她学会回应。
她逐渐能明了他所指,纵使他不说,大抵也可知他意,便深吸半口气,沉着心回吻。
“喜欢我吻你吗?”朦胧间,他温柔地问道,极像夫妻间的撩拨与戏闹。
“喜……喜欢。”她颜面潮红,依从地答。
谢令桁听得欢畅,见她温顺如鹿,言听计从,欣喜地再次拥吻:“既然喜欢,我成全月儿。”
犹如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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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紧困在怀,她舍下抵抗之念,两手搭在男子腰际,照他之意木讷地环拥。
有过更是亲密的相触举动,孟拂月已能顺应,唇齿角逐间,被迫尝试着取悦。
驸马吻得绵柔,藏在吻里的渴求她能够感受。
她时而会想,这疯子与公主缠绵时可也是这般,深情缱绻……
相吻至深时,忽有几声跫音响于假山旁。
她用余光瞥过,双目睁大,瞬时凝滞住。
石路旁站着一名奴才,此刻正凝睇这一角。
她认得这奴才,是宣敬公主府上的随侍,亦是楚漪姐姐的亲信。
“驸马爷?”奴才欲言又止,良久问出口。
顺势指向庭院另一头,那府奴半吞半吐,道至一半,不敢说下去:“公主正在四处找驸马。驸马怎在此处,和……和一位姑娘……”
和一位姑娘暗通款曲……
当然这话绝不能让驸马听见,奴才后退两步,似察觉到无意间惹了祸。
谢令桁儒雅地走向奴才,轻声开口问:“你都看到什么了?”
似有若无的冷意迫近而来,府奴轻咽着口水,诚惶诚恐地回道:“奴才……奴才没看见,奴才只见了驸马一人,其余没见着别人。”
“可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他步子未止,仍然徐步走前,直至走到奴才的身前才停下脚步。
“你方才说,见谢某与一位姑娘……”看这奴才像是记不起,谢令桁稍加提点,有意往下问,“这个姑娘又是何人啊?”
驸马如此追问,便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不论如何作答,引来的都是杀身之祸。
奴才在慌乱中跪地,怯生生地磕上几个响头:“驸马爷饶命……驸马爷饶小的一命……”
“谁命你跪下了?”
低眸瞧着弱小无助的奴才,他神情如常,体贴关怀般说着:“没让你跪,你便平身说话。”
以为驸马宽宏大量,难得高抬贵手宽恕了,奴才喜笑颜开,忙服从地站起身,向他立誓道:“奴才绝不告知公主,一字都不提!”
可刚站直身躯,那奴才便感喉咙发紧。
定神而瞧,驸马已掐住了其脖颈,力道不断加大。
“瞧见便瞧见了,还道什么谎,道谎只会罪加一等。”谢令桁慢慢悠悠地使着力,眼见奴才面露苍白,唇边玩味渐深。
“驸……驸马爷……”
奴才从喉中艰难唤出一词,两眼瞪得通红,几瞬后唯张着嘴,出不了一声。
见其满脸惨白,仍未放手,他面色从容,却持续使劲……
直到那奴才彻底断了气,他才彻底松开。
府奴倒地,已没了生气。
谢令桁轻微活动着手腕,哂谑道:“可惜了,谢某不信活人,只信死人。”
倒落于地的奴才死不瞑目,直睁着眼眸。
她极是惶恐地端立在假山后,见他蹲下身,掌心抚上其眼。
那惊恐的眸子便轻轻地闭上。
端直身子回首,他敛回锋芒,朝她关切一问:“除去一只扰人清静的蚊虫,没吓着月儿吧?”
17.合欢(1)
驸马泰然自若,温和眸色里丝毫不见杀意,仿佛她所见的景致与他无关,他仅是不经意路过。
然而此人真真切切地拧断了那奴才的脖子,他视人命如草芥,杀的还是公主的随侍。
孟拂月畏怯地愣在原地,迟疑地发问:“公主的随从,大人也敢杀?”
“我的事,我自有打算,月儿不必多虑,”容色和缓地回答她,谢令桁似想到什么,忽作一滞,又别有深意地笑开,“还是说……月儿是在担心我?”
她不愿再多说,直望躺在地上的冰凉躯体,觉这处地方瘆人,便应他的话,想快些回到宫宴:“我不难过了,也不想待在此地。我随大人回堂。”
“好,月儿说回,我们就回。”
现着一副若无其事之样,他笑着向正殿走去。
回宴席也好,远离这是非之地,无论是她所做,还是这疯子所为,她唯想逃离。
逃得远远的,适才之事就不会被人看出异样来。
跟着驸马的步调,思绪混沌地回到席座,孟拂月隔着白纱瞥目一望,瞧望公主诧异地望来。
准确地说,公主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位驸马,傲然凤眸淌着万千困惑。
她多想告诉公主,招来的驸马不善。
他野心昭昭,踩着公主府肆意妄为,还妄图豢养外室。
然她不能。
在不知后果的情形下,她不能冒然相告,现下只可装作他表妹,患有喉疾,说不了半个字。
“夫君去了何处?”楚漪讶异,不住地打量起驸马,轻指殿外,道着那寻人的举措,“本宫派人到处找,都找不见夫君,还以为夫君遇了棘手之事。”
谢令桁随然轻笑,撩袍坐入席中:“只是在庭院与我这表妹赏花,公主多虑了。”
“夫君原是去赏花……”
轻然应上一语,对此说辞,公主没多疑,只多看了她几刻,无端感到熟悉。
“话说起来,夫君的这位表妹,和本宫的故友,就是那孟家小娘子极为相像。夫君瞧过几回,莫非不觉得?”
“在远处看过几眼,仅是匆匆一瞥,哪能记得孟姑娘的容貌,”谢令桁回得平淡,瞧也未瞧她,故作若有所思状,令人听不出破绽来,“不过照公主给的画像看,的确有几分肖似。”
话头自然而然地转到孟家长女上,楚漪不禁长叹,仍觉坊间传的死讯为假:“许久未见月儿了……”
“不见尸骨,本宫不信她死了。”
他见势淡然安慰,欲让公主安下此心:“公主莫哀切,在下会尽力搜寻,不会让孟姑娘一直杳无音讯。”
在这噩耗连连之际,能得驸马倾力相助自当能省不少心力,公主柔婉一笑,向他道下一谢:“幸好有夫君在,不然这段时日,本宫许是要撑不过来。”
“公主放心,在下皆会安顿妥当。”
谢令桁镇定自如地答着公主每一句,巧言令色,佯装得和气可亲。
楚漪姐姐在担忧她的安危,她却在暗处和驸马私通,孟拂月心颤不休,索性看向旁处,未再听二人话闲。
她将自己麻痹,一遍遍想着。
只要公主不知情,只要她能安然回孟府,一切照旧,回至旧日光景,她便忘了与驸马的一段纠缠。
至于失了贞洁,大不了便不嫁人,她替爹娘守着药堂也挺好。
舞乐终了,宫宴已散,这亲事算是已结成。她坐回马车,魂不守舍地被驸马送回了贮月楼。
此后的半日,她孤身待在暗阁里,回想在后院听到的寒心之语。
想了近两时辰,想得麻木了,孟拂月便埋头入床被里,一睡就睡到了子夜。
她都快忘却,今晚是该侍寝的。
闭目静躺时,耳闻门扇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她陡然睁眼,迅速端坐而起,一时竟茫然于该以何种神态见他。
谢令桁缓步来到案旁,闲然自得地沏了盏茶:“又在郁郁寡欢?”
“大人来宠幸妾,妾欢喜,”已知该怎般应对,她娇声而答,刻意挑一些好听的话,令他心绪愉悦,“可今日听了太多事,妾在回忆过往而已。”
“他们二人背叛你苟合多年,让你错付此情。你的旧情郎,此刻正和你庶妹在洞房花烛……”他讥讽作笑,话里满是冷嘲。
“你还在想他?”
太子伤她弃她,自是不再思念了。
孟拂月安静地坐着,望他沏完茶却不饮,端着茶盏就坐她旁侧来。
“月儿。”他沉声轻唤,深眸凝视盏中茶水漾开涟漪,目色深了几许。
“嗯?”听他这么唤着,她忽觉无所适从,便循声侧目而望。
“我其实……守身着,与公主都未圆过房。”
谢令桁低声道出话,像在同她促膝长谈:“你知我是为了谁而守身吗?”
她闻语一愣,在意的尽是楚漪姐姐没和驸马行过房事……
连圆房都未成,公主究竟是何故要对驸马百依百顺?她百思不解,静候他接下来所言。
掌心覆上她的手背,他道得柔缓,令她放下少许心防:“月儿,我只有过你一人,我对你绝对忠诚。”
孟拂月回以淡笑,温婉地轻声问:“大人和公主同住一屋,现在竟与我说是清白之身,何人会信?”
转念又想,这疯子清不清白,与她又有何干?她终究是要和他相看生厌,一别两宽,又并非要长相厮守,执手终老。
“月儿不信,可去问公主。”谢令桁却执拗于这一事,打趣地又道。
问此等私事,除非她是被夺舍了,孟拂月撇了撇唇,垂眸小声嘀咕:“我是疯了才会问这个……”
夜月之下窃窃私语,徘徊于雅间内的语声尤为柔和,她原以为驸马真是想秉烛夜谈,就这般谈论下去倒也称心。
直到他将手中杯盏递于她眼前,她才感心头发凉。
驸马沏下的茶水,居然是给她饮的。
“给月儿备的,喝了它。”
谢令桁不容她相拒,以着命令的口吻言道。
他从不和她商议,不思虑她的感受,似乎觉得他的所做所为皆是寻常。
目光落于茶盏上,孟拂月心知,他递来的不是寻常清茶,敛声问道:“这杯盏里装了什么?”
“催情之物,”闻言答得果断,他似也坦诚,只是这答案听得她剧烈一颤,“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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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说,是合欢酒。”
“是为月儿特意配的合欢酒。”
催情?
为何要催情……
分明已答应侍寝,已应他此夜会尽其所能地伺候,为何还要饮此药?
她见势愣住,此时回想,想他几瞬前说的平心静气的话,更像是抚慰之言。
他想好言相说,再步步逼近,等她松懈之时,方可将这药递至她手里。
不经意生起的柔意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万分胆寒之绪。
“大人,我不想喝……”
颇为不愿地晃着脑袋,孟拂月眸眶里涌起泪水,可怜楚楚地乞求:“我可以好好服侍,我明早就向绛萤请教,定让大人满意……”
此举似没得商量,驸马闲然而坐,亲切地笑着告知她原由:“你上回有些失趣,我瞧着如同木偶。不过你不必伤怀,此物能帮到你。”
“喝了它,你我都能畅快些,不是吗?”
寡淡无趣……
她依稀记得,那晚是听了他的温言善语,被他一句句地劝到软榻上。
而今覆水难收,他却回过头来道她无趣?
孟拂月眸光灰暗,心寒得彻底。
“上……上回是初次,我许是扫了大人的雅兴,”她无望地恳求,纤指扯上他的玄袍,怜求般晃着他袍角,“大人再给我点时日,我定能……”
“快喝吧,非要我喂你喝?”见景倏然不耐,谢令桁拢着眉宇,脱口便问。
问出的刹那,他意会了什么,烦闷之感忽又散开,竟是欣然低笑起来。
“月儿原来是这意思,是我没领会……”他轻盈地夺回杯盏,眼底涌着暗潮。
“那我喂你。”
语毕,他饮入半盏清茶含于口中,随后垂目侧头,噙住她的朱唇,将苦药一点点地往里送。
“大人不要!大人……”
瞧此情形木然瞪大了眼,孟拂月欲挣扎却无能为力,只呜呜地哼吟:“唔……”
紧贴的唇瓣溢出微许药渍,她想抗拒地吐出。
可双唇分离时,男子直抬她下颚,似要眼睁睁地看她咽入喉中,才安闲地放手。
心平气和地与她道着话,也不动粗,他亲和地劝道:“听话咽下去,会很舒服的。”
“唔……”她终是无奈吞下,目光又空洞了些许。
谢令桁倾身抱她在怀,揉着她的青丝沉吟:“月儿,我不伤你,只想你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她不懂话意,唯觉这疯子是想不择手段地据她为己有。不算强横,但是比强横还要可怕。
他善于威逼利诱,善于软磨硬泡,到最后猎物皆听他行事,无人能脱逃。
苦药流过咽喉,孟拂月呛了几嗓,困惑道:“咳咳……大人这般喂着,不怕自己也咽下几口?”
“那不正好?”
他闻声发出瘆人的笑,转眸望那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瞧她:“反正此屋唯有你我二人,互相做解药,不好吗?”
好是癫狂……
此人做下的行径从未想让他人评断。
她哭不出来,甚至心若安澜,像已深知他性子,便感何事都不足为奇。
18.合欢(2)
谢令桁将残留的半盏再度递她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剩下的你自己喝,还是要我接着喂?”
“我喝,我喝……”
就此再不反抗,她取过茶盏,在他的注视下轻一阖眼,便一饮而尽。
望怀里的姝色饮得急,他轻轻地拍她后背,极为怜惜地示意她饮慢些:“月儿慢点喝,别呛着。”
玉盏已空,滚落床榻之下震开响动。
她不明那是何等药物,只觉药效来的极快,堪堪一会儿,铺天盖地的心欲就侵吞而下。
异绪从深处弥漫出,不多时,浓烈的欲望便漫溢于心。她莫名红了眼,呼吸竟也急促起来。
男子靠得近,此时手掌还抚着她的脊背,孟拂月慌张地摇头,下意识地离远:“大人放开我,我难受……”
“月儿让我放,那我便放了。”
他平缓地退到旁侧,照她所愿,当真放开两手,静观她紧随其后的反应。
流窜于心里的不堪念想遮天蔽日般压来,那感觉实在异样,孟拂月言说不出,渐渐难忍,杏眸漾出浅浅水花。
“嗯……”
她不受控地贴近,颤抖的玉指攥上驸马的衣袖,难以启齿般抿唇低唤:“大人……”
“怎么了?是你让我放手,怎又自己挨上来?”戏谑地瞥望这婉柔玉姿,谢令桁定定地凝眸,“难不成……月儿玩的是欲擒故纵?”
清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抽噎了几下,将云袖攥得更紧:“大人,帮我……”
他闻言兴致盎然,笑意染上凉薄的眉眼:“月儿想我怎么帮,说出来。”
“大人能否……能否帮妾身解此药……”
孟拂月低眉顺眼地连声央求,慢慢将廉耻抛却脑后,眼下似较那青楼女子还不如。
“看来月儿还没学会,”遗憾地叹了叹气,驸马见这景象仍不满足,言不尽意道,“都说了,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求,要真正地求他……
当即明白他所指,孟拂月顾不上仪态,猛然跪倒在地,手指颤巍巍地触他袍角,其模样微贱到骨子里。
“求大人,救救妾身……”她泪眼朦胧,感私欲在心底乱窜,极度渴望地再求,“妾身难受……”
谢令桁看了片晌,视线轻转,施舍般命她自行躺到榻上:“月儿这样子太令人疼惜了。去榻上将衣物脱了,我给你。”
“多谢……多谢大人垂怜……”
驸马允了,她便乖巧地爬上卧榻,除去身上的亵衣,等待他入帐垂怜。
药力侵蚀着理智,思绪里满是他一人。
孟拂月因灼热双颊染红,神色变得迷惘,望床幔落下……
红帐翻浪,春水一波波激荡。
她原以为只需缠欢一阵,便能止下心头之欲,到底是低估了那药性。
贪欲无止休地倾涌。
似是越受这云雨之欢,越承他落于颈处的吻,她竟越觉不够,疯了一般地贪求,泪水沾湿了被褥。
“唔……”不自觉地揽上男子后颈,她紧咬娇唇,清泪涟涟,泣若芙蓉,在他耳畔不停地轻吟。
窗外夜幕低垂,花草摇曳散开细微声响。
良久,谢令桁哑着嗓,问着怀内姝影:“月儿好些了吗?”
“还……还没有……”她难堪地回着话,答语颤抖,几近泣不成声,“大人这药物,药性太猛,妾身承受不住……”
帐内的娇女很是难熬,他怜悯地拭着她面上的泪痕,为她思量般想出一计:“月儿受苦了,下回我换一副温和些的。”
听着是为她着想,实际残忍至极。
他竟还要命她再饮催情之药……
她心如寒灰,却因药物催动想不了太多,意绪极其浑浊。
孟拂月通红着脸,害臊地喃喃:“大人救我,我……我还要……”
“早知服了药会变得这般顺从,我该前几日就让你服下,”眸底掠过欢喜之色,他接着吻她颈脖,话语含糊又蛊惑,“都给你,我的都是月儿的。”
“唔……”她无措地幽咽,着实忍不住,一撇头,便咬了他的肩骨。
谢令桁闷声轻哼,又觉不痛不痒,低低一笑:“嘶……月儿怎像个猫儿一样,学会咬人了。”
她不松口,他笑得更放肆,之后意味深长道:“月儿可咬得深一些,落了疤痕,被公主察觉,定会十分有趣。”
被公主知晓……
绝不可让公主觉察丝毫。
孟拂月忽而松嘴,咬回下唇,唇上被咬出一道血红。
“往后谢某身上的红痕,都是月儿留的,遮都遮不了,”像发现了一件趣事,谢令桁玩心四起,轻笑着问道,“月儿猜猜,在不行房的情形下,公主多久会发现?”
“不……不能……”她赶忙晃着脑袋,此事定不能让楚漪姐姐得知一分一毫。
他骤然一停,戏弄似的拉长了语调:“那月儿要,还是不要?”
“要……”
孟拂月哪经得住这般停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皆乖顺地附和,现下仅想快点过了药效。
她千随百顺,谢令桁便称心如意,怕她忘了处境,再三相告:“既然要,月儿就小心一点,千万别让公主看出了端倪。”
“嗯……”娇然哼着声,她笃然应道,再不敢落下痕迹,“妾身……妾身明白……”
深宵凉夜雾气浓,笼罩着廊灯若明若暗,从阁楼轩窗隐隐传出的娇吟徐徐转轻,月色映着房内旖旎。
闹至后半夜,记不起相欢了几回,药力终于消逝。孟拂月有气无力地躺于枕旁,忆着自己方才的举动,羞恨充盈于心。
她简直太过狼狈,如此与暖床侍婢有什么两样?而这些羞辱皆是由驸马赐予。
皆是……拜他所赐。
孟拂月无言盖着薄被,与身旁之人适当地隔着些身距,唯恐将熄下的心火再次点燃。
他愉悦过了,尽兴过了,今晚应能将她放过,她终是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
此夜过于疯狂,她不愿去回想,只哆嗦地埋身子入床被里,思绪像被打了个死结。
“又想躲我?”望她有意避远,谢令桁似笑非笑地侧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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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深眸闪过一丝得意,“刚尝过云雨之乐,就想着躲避,不需我安抚了?”
他顿了顿,悠然张口,暗示她可凑近讨要这份恩宠:“秘戏图上可画着,鱼水相欢后,女子皆喜爱男子安抚。莫非月儿不喜?”
自当是不喜。
关乎他的事,她愈发充斥着恨意。
孟拂月沉默几瞬,不曾挪身,诧异地发问:“大人平日还去瞧秘戏图?”
“因养着月儿,闲来无事便看看。”他回得理所当然,不知羞地耐心答她。
为了她去看秘戏图?
亏他能道出这番鬼话。
孟拂月心感乏累,已无神气再和他争辩,趁他心绪大好,便想让他快些回公主府去。
双眸半开半闭,她轻动朱唇,倦意萦绕于周身:“大人,妾身困了。”
谢令桁了然淡笑,轻然伸指,扯过床被一角,似想在此处留宿,闭眼就要睡去:“月儿困了,那就一同睡吧,恰巧我也有些困倦。”
驸马要与她一同入睡,这举止怕不是要惹公主彻底觉察,她猛地惊醒,坐在软榻上,顿时睡意全无:“大人不可留宿,公主会发觉的!”
“有这领悟,月儿的确长进了不少,”他低笑着下了榻,似道了句玩笑语,悠闲地更起朝服,“明日想我来吗?”
心下抗拒非常,她本想闭口不言,但看他此刻满面春风,连更衣都无需她伺候,便不想惹他不悦,给自己徒添烦扰。
“想,妾身想得大人宠幸。”顺他之意恭敬答道,孟拂月坐于榻旁谦顺地望他。
果不其然,他听后喜形于色,眉宇间绽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月儿既是渴望,白日一有闲暇,我便来看望。”
把他哄高兴了,还需白日恭候,她已然没了脾气,左思右想,只想将此人送走。
正于寂静时,屋门被叩响,屋外的人叩着门扉,启唇轻道一语,言语的是她那贴身婢女。
绛萤许是听见屋内动静,恭然又敲房门,小声问询:“沐浴用的温水,奴婢备好了,需要端进吗?”
“进来吧。”凛然应答这婢女,谢令桁回头,温声留下一言,就稳步离了贮月楼。
“今夜折腾累了,月儿好生歇息。”
“妾恭送大人。”
她朝着此人的背影敬重地一拜,等他走远近一刻钟,才敢抬起头来。
绛萤与两名奴才已将木桶端至暗阁中央,临走时,奴才顺带关上门扇,唯剩丫头留于雅间里。
蔽体的衣物本就少之又少,她默不作声地褪尽衣裳,踏入清水中,任由腾腾水气将自己遮挡。
挡住这一隅肮脏,不让他人瞧见,她好似才可自我劝服,过得更心安理得些。
见主子良晌不语,垂眸在旁的绛萤谨慎地走近,蹲身于桶旁替她拭着后背:“奴婢来服侍主子沐浴。”
孟拂月怅然片刻,动了动唇,轻声吩咐道:“绛萤,你将所知的青楼伎俩,都尽数教我。”
“主子当真想学?”闻语顿觉不可思议,绛萤吃惊地顿住手,讶异主子真要收心侍奉驸马。
19.独占(1)
双目唯透着迷茫,她思忖半刻,无喜无悲地回道:“多学些,来日令大人欢愉。”
而今太子殿下已成婚,再是回不去当年,主子若决意跟随谢大人,倒是件值得欣喜之事。
丫头笑逐颜开,释然般扑着温水于她肌肤上。
绛萤想了又想,仍觉选择此路,主子前景明朗:“谢大人若不食言,将来位极人臣时抬主子作正妻,对主子而言也是条可走的路。”
“他是如何劝你的?”孟拂月默然霎那,想知丫头未在纸上写下的话。
“主子身陷匪窟,是大人救的。大人想要报偿,其实是能够理解。”平静地道起见解,绛萤细心在侧服侍,似觉九死一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人嘛,都有私己之欲,皆是为私利而活……”
她垂目低喃一句,这话已暗自说了上千回,却还想和丫头再说一次:“可我不爱他。这样委身,我插足于楚漪姐姐与驸马之间,实属罪孽深重。”
“我不能伤害楚漪姐姐……”言及此,她不肯说下去,将娇躯向下沉。
清水漫过薄肩与脖颈,她欲将此心掩埋,将其尘封,不愿让旁人望见她卑躬屈膝之样。
主子悲切,绛萤望在眼里,叹息着劝她:“如今已成定局,主子就莫再内疚了。”
“奴婢是想着,迁就了大人,便能回孟府,”丫头道于此,忽问,“主子不想回家吗?”
回家……
她当然想回去。
想回孟府的药堂,想回她的闺房,她想夺回本拥有的自由。
此问胜过所有劝言,孟拂月为之一怔。
强烈的回府念头如藤蔓缠绕,逼迫着她一忍再忍。
忍到他放她回孟家,忍到他不作纠缠,她就可摆脱此困境,从此安定过余生。
如是思索着,她像是又说服了自己。
翌日晨时百无聊赖,书案上留着的几本册子也已被翻了个遍,孟拂月无所事事,犹记庭院中还有个秋千,便想去闲玩。
只是……
只是无人相帮。
她独自荡悠失了好多趣味,越想越觉枯燥。
站于秋千前发愣片霎,她蓦地转头,一抹雪色毫无征兆地映入眸中。
走入院内的公子如高山新雪,一身皓白素衣出尘不染,他手执数本书卷,步履匆匆而来。
瞥见她时,公子二话不说便快步前来,将书册断然放于她手里。
孟拂月困惑不解,未看卷册,只疑惑地问道:“容公子今日也是奉命来的?”
步子一停,公子驻足于她面前,依旧清冷地答:“在下回了趟药庐,找来几本医书,平素可给孟姑娘翻看着解闷。”
她这才低眸,细望手中接来的书卷。
当真是二三册陈旧的医书。
容公子竟为此事回药庐……
未得驸马之令,公子却还来此地,只为给予这书册。
可奇怪的是,作为世人叹服的隐居神医,和她也仅有两面之缘,她竟有错觉,公子恳切殷勤,似想毕生所学都授予她。
究竟是为何……
这位避世公子瞧着冷漠,平日听从驸马差遣,却又总在她灰心丧气时接近,那双眸子就像从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无意间想予她关怀。
孟拂月疑窦重重,前思后想,都觉攻破此人的心是破局的关键。
爱不释手地翻开几页,她莞尔一笑,朝其俯首道:“未想容公子如此有心,小女拜谢公子。”
“姑娘在荡秋千?”
容岁沉瞥向一旁的秋千,见那吊椅孤零零地随微风摇摆,眸光微微一凝。
她敛眉婉笑,无能为力般答着:“方才无趣,就想荡会儿。可身后无人推着,秋千又荡不起来……”
语落,岂料公子从容地走到秋千旁,唤她坐下,冷颜居然流露出了一点温柔:“姑娘坐回去,在下来推。”
容公子来推?
此景是她未料到的。
她犹疑地看向这神医公子,揣测他是有何愁绪憋闷在心底,寻不着人倾诉。
若真如她所想,便正合她意。
她可做这听者。
前提是,容公子需助她逃跑。
“可……可以吗?”秋眸涌着微光,孟拂月笑靥如花,故作难以为情地就坐,娇羞道,“这样会不会太劳烦公子?”
公子瞧她坐稳,就站她身后推动绳索:“在下推得稳,绝不让姑娘摔下。”
随他使出的力道,秋千前后摆动,孟拂月抓紧缰绳,欢欣雀跃地向前而荡,霎时惬心无比。
她终于久违地玩起了秋千。
容公子说,不让她摔下。
可好端端地坐着千秋,又怎会无故跌落……
莫不是,他曾遇见过什么事。
“当真是稳极了!”耳旁拂过清风,她荡于空中,再稳然下落,欣然问出口,“容公子之前也帮姑娘推过秋千?”
容岁沉轻点着头,沉静地回着,眸色却陡然暗下:“嗯,那姑娘总坐得不稳,一荡起秋千来容易摔到地上。磕碰了好几回,在下便上心了。”
话里提到一位姑娘,听着仿若那姑娘时常从秋千上摔落。她忽然留意起来,感受秋千一次又一次地被推至半空。
荡下之际,顺势离容公子近了几分。
“公子说的姑娘是心仪之人?”孟拂月故作闲适地开口,想知更多关乎这神医公子的私己事。
闻她所言,公子沉寂下来,轻柔地推她前去,待她荡回时,他沉闷地回道:“算是曾经的心上人。”
“曾经的?”她留心起了话中的一词,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他的心念,问着此人的过往,“公子没和那姑娘道明心意?”
“互诉过情意,互道过山盟海誓……”推动的力道渐渐小了,容岁沉眸色忽暗,酝酿少时,恍若隔世一般道着几字。
“可她还是走了。”
孟拂月未听出话外意,趁秋千停留着,就多问一句:“姑娘为何要走?她对公子的情意淡了?”
又陷入沉默里,他微动薄唇,清面笼了层阴霾:“她病殁而终,我救不了她。”
秋千完完全全地停了下来。
她紧随公子失落惆怅,才明白他的心悦之人是病故了……
“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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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的医术都治不好,姑娘定得了罕见之疾,”敛眸叹下一息,孟拂月未听身旁的公子再语,只能悄声宽慰,“公子……节哀。”
容公子是个痴情人,重情重义,也宅心仁厚。
只是那位姑娘离开了人世,他已然心死,对旁事兴致缺缺,便冷淡地看待所遇的人与事。
她有些知晓,公子为何遇事冷漠,不顾所谓善恶,仅麻木地听命而为。
因他无牵无挂,日日如同行尸走肉,是想随那心上人一同去了。
前往黄泉有意中人相伴,好过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地活于世上。
想再对公子说上几语,孟拂月闲坐吊椅上,余光一掠,本是闲散的身姿瞬间绷直,恐惧之感骤不及防地席卷开来。
如那人前夜所说,他真于白日闲暇时便来探望。
那缓步靠近的身影宛若恶鬼,无形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谢令桁步入宅院的一刻,就见娇柔姝色坐在秋千上,其身旁伫立着容岁沉,二人相处融洽。
此幕极为刺眼。
才子佳人,一双两好,仿佛这两道人影才是最相配的眷侣。
他偶然闯进,惊扰了院中的缱绻……
如此看来,他此趟看望是选错了时辰。
温和的眸色冷了半分,谢令桁端然停步,将角落的刺眼景象直映入眼底,片刻后霍然笑开。
“容兄好雅兴,竟和谢某的小妾在院里荡秋千,”刻意道重小妾二字,驸马言笑晏晏,说得别有深意,话里带着刺,“谢某记得今日未唤容兄来。”
容岁沉徐步退于旁,视线轻掠那几册医书:“孟姑娘好学,我去寻了些书册,又正巧路过,便给姑娘送来。”
听了解释,谢令桁也觉苍白,咄咄逼人地温声再道,随即迈步兀自走:“光听有姑娘想学医,便大老远地跑回药庐寻医书,这可不是容兄的作风。”
“谢大人顾虑太多,在下从不夺他人所好。”
容公子知他恐是误会了,不敢有此僭越之心,索性直言。
一语落尽,驸马未接话,走到门前顿步,转过头对她道:“月儿快回楼阁,我有物件相送,你定会喜欢。”
孟拂月看得心惊胆战。
虽没做亏心事,但她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直觉告知她,这人恼怒了。
可她不过与容公子道了几句话,不过让公子推了会儿秋千,他怎能想歪了去?
驸马唤她入屋,她无法推却,一想他昨晚使的卑劣手段,惊得浑身一颤,忙急促地走进,对那容公子一眼也不敢望。
瞧她恭顺地行入房舍,谢令桁肃立在门旁,阖门时倏然下令,偏不让秋千旁的男子擅自离去。
“容兄先莫走,替谢某守这院子,大抵需一个时辰。”
他命容公子等在屋外,又是意欲何为?
她心有不安,低着黛眉不说话,之后便见有簪子从他袖间被拿出。
那发簪镶金,刻着一朵木芙蓉,金光闪闪地着实惹人眼,璀璨醒目。
和太子昔时所赠的截然不同。
若戴着此簪上街,她恐要被路人瞩目。
20.独占(2)
谢令桁闲然自得地举着簪子,在她发髻上比划了几番,遂将其插上:“这金簪世间仅此一支,是我花了好些银两命人造的,与太子给的不同。”
驸马花的银两,想必也是公主赏的。
她未敢拆穿,如同他的挂件般,听话地静待于壁角。
欣赏了一下,谢令桁忽笑道:“月儿戴着真好看,以后见我,都戴着它。”
他用的并非是商量的口吻,而是不容置辩之令,她必须顺从,否则难想有何种下场。
“难道你更喜欢太子……随意从肆铺买的那支?”他直望眸前娇色,问语阴阳怪气起来,“还是你所喜的,其实是容岁沉赠的几本书卷?”
他果真愤恼了。
此怒气是在这里等着她。
孟拂月轻绽笑靥,挑的皆是他喜爱听的话:“我喜爱这支金簪。大人送的,我最喜欢。”
“方才我想坐千秋,恰见容公子走来,就让他帮忙推了推,大人莫误会了。”她连忙慎重地说起前因后果,不欲受他折磨。
“月儿可唤我的,”对这事似已不在意,谢令桁亲切地抚着女子乌发,呢喃般轻语,“哪时候,我与月儿一起荡那秋千。”
他似不追究,她暗自如释重负,展颜而笑:“下回我只找大人,不找旁的男子。”
哪知话音刚落,身前之人轻飘飘地看向她,眸光骤冷,寒意悄无声息地浮现。
“说与我听听,你还想找何人?”
谢令桁未发怒,步至案边,举止得体地沏茶:“有哪家的公子入了你的眼?”
“妾身不敢……”
这一幕和昨日太像了,她不禁害怕,紧盯着他手中的杯盏,卑怯地答:“妾身唯有大人。”
耳闻乞求,他向她招了招手,等候她走过去,又问:“方才是他勾引的月儿,还是月儿勾引的他?”
听到他缓声道着勾引,心跳似漏了一拍,孟拂月颤着身子,慎之又慎地走近两步,向他靠拢。
下一刻,泼墨般的玄袍将她环绕,她犹如娇小的鸟雀被困在怀,被他折了翅,飞不出这小院。
她无望地倚靠于他的怀里,如临深渊似的回答他每一问:“都不是,妾身和容公子是……”
“都不是?”谢令桁恍然大悟般轻轻点头,随后柔声再问,“那就是互相招引,两情相悦?”
脊背莫名有凉气渗入。
男子的冰凉指尖划过肩颈,令她为之发颤。
腰肢被驸马的另一只手紧揽,孟拂月难以抽身,颤声道:“大人,妾身对容公子无情无念,没有半点逾矩之举。”
“好,既无杂念,容岁沉又恰巧待在门外,便让他听一听……”他眼里涌动着少许兴致,看着像临时起兴,想出个戏闹之法。
“听月儿是怎么与我恩爱缠绵的。”
让……让容公子听着,那当有多羞臊。
往后再见公子,她如何还能抬头?
她愣愣地靠在其怀,良晌回不了半语,唯见他将茶盏一递,目色浅浅一沉。
“将它喝了。”
触着颈边墨发的长指向下轻划,停于她腰际裙带,谢令桁道得缓,似无闲心听她东拉西扯。
盏中装的是何物,她自是明了,只可缓慢接过,低低地问着:“还……还要喝吗?”
他轻声回应,似让她不需惶恐,此番作为还是掺了些良知在内:“我换了一味药,此药比昨夜的温和,你试试。”
“大人怎么有这般多的药物……”
孟拂月低望茶水晃动于盏内,想与他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想拖延饮此药。
“京城之内的郎中皆与我相识,”悠然答着她的疑问,他淡淡朝长窗一瞥,促狭一笑,“若真不识郎中,这不,还有玉面神医在。”
容公子待人温善,仁心仁术,怎会给人这种药物去毒害姑娘家?
孟拂月转念一想,又觉公子对驸马之命从不违抗,若真得了这荒唐的使命,恐会违背意愿而为。
相处的几人,不论是容公子亦或是绛萤,都像被操控了一样……
她惘然一霎,忽想起丫头的话。
她想回孟家,想见爹娘。
只要能孟宅,要那些廉耻作甚?
她做什么都愿意。
想到此处,她柔柔弱弱地央求,将自身地位摆得极低,喃喃低语:“大人,妾身想回家。”
谢令桁闻语轻笑,竟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待会儿服侍得好,两日后我送你回府。”
两日。
再过两日,她就能回到府邸,就能回到往昔之日……她可以回家了。
生怕他悔了此话,对方才的言论不作数,孟拂月定定望向其人,将玉盏紧握在手:“大人金口玉言,不得反悔。”
“一言为定,谢某不悔。”
他笃然正色道,显露的模样就像即便此前骗她数回,这次必定遂她所愿,不欺瞒分毫。
于是她信了。
她两眼一闭就将苦药咽下。
恐他疑神疑鬼地凑近察看,她饮得一滴不剩,抬眸之际,执着茶盏朝下倒去,让他知晓已饮干净。
二人褪落衣物,没了丝毫逼迫之意,此情此景与你情我愿没有差别。
罗帐遮掩着床榻,隐约可见里头的鸳鸯绣被,她羞涩地随他入帐,做尽违心背德之事。
暂且把对公主的歉疚抛于脑后,一心想的尽是可从这鬼地方离去,孟拂月伺候得十分卖力,边伺候,边回忆着从绛萤那儿所学的伎俩。
服下的药物的确较昨晚的缓和不少,她面颊滚烫,在他耳旁不住地轻吟。
吟声细细软软的,带着万分娇媚与深情,比青楼妓子还要蛊惑男子的心。
然她越是软吟,帐中的男子便越是方寸大乱,更是狠厉癫狂。
这疯子一遍遍无止无休地送着,似想将怀中的娇躯揉进身骨里。
回府的念头游荡于心底。
孟拂月最初唯想挣开这束缚,可后来所想皆被欲望占满,便佯装舒心地承受偷香的欢愉,神思不免涣散开来。
潋滟清泪顺势夺眶而出,低吟不受控地溢出软唇。明知容公子在听着,她也遏抑不住,直攥着床褥,感受帐中男子不知疲倦地索取。
谢令桁拥着玉躯着实欢喜,语调低沉,不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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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吻:“月儿这么顺服,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大人还满意吗?”
壁墙上映着的身影旖旎交缠,她主动凑前,羞怯地献着吻,撩得他心荡神摇。
可他在云雨之时似有怪癖,远远不满足于此。
谢令桁薄唇微勾,余光似有若无地落向窗台。
“我希望月儿喊得再响一点,让屋外的人听得清楚……”他带了几许玩味,捉弄般瞧她,想看她如何去做,“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
还需再大声些?孟拂月闻言一怔,忽而醒悟他针对的是容公子,犹豫地低喃:“大人,妾身害臊。”
他执意地命令,揉着她被粉汗沾湿的发丝,劝慰道:“过了今日,便不害臊了,月儿乖……”
“月儿不想唤,我也有法子让月儿唤。”
忆起了何事,谢令桁意味深长地低笑,咬了咬她耳尖:“那些秘戏图,我可不是白看的。”
红帐飘飞,锦被里春水翻涌。
之后的半时辰,榻上之人变着法地劫夺,引得她面红耳赤,难忍般连连哭喊。
喊声娇羞带怯,轻盈地传出软帐。
“呜……”孟拂月只觉自己如一片落叶,被冷风吹得破碎不堪,却偏是挂于枝头,怎般也坠落不下。
微晃的卧榻归于沉静,尤云殢雨留下融融春意,缠绵止歇,唇间的灼息却经久不散。
记不起和此人拥吻了多久,尽管药效早已褪去,她仍然尽力服侍。
到最终腰身实在酸疼得紧,她才狼狈地起身,坐于榻前发怔。
谢令桁蹲身而下,握着她的脚踝,为她穿上鞋履:“我来为月儿更衣穿鞋。”
虽与他结识不久,但以她所知,驸马那古怪之性绝不会屈膝伺候人,这般倒真是受宠若惊。
穿好鞋履,他又帮她穿回衣裙,举止很是体贴入微。孟拂月手足无措,不自在地动着身:“该是妾身伺候大人,大人怎能反着来。”
“别动,”他冷声轻喝,神情无定,随即扬唇再笑,“服侍爱妾,我乐意。”
她还心心念念地想出此楼,趁他欢欣,忙问着:“妾身可回孟府了吗?”
破天荒地没有食言,谢令桁并未改口,眉目含笑地回应:“当然可以,两日后我来接你。”
“大人说的是真的?”
一股喜悦直冲上心头,孟拂月欲雀跃而起,想这苦日子总算到了头:“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我应了月儿,月儿是不是要对我好些?”他轻轻柔柔地提点,恰于当下理好她裳袖,“以后随叫随到,听见了吗?”
随叫随到……
出了此屋,似是仍要听他呼来唤去。
孟拂月咬唇不语,思来想去还是先应下,听不听的将来再道。
她羞赧地颔首,在其清怀又待了半刻,娇声答道:“嗯,我听从大人的命令。”
屋门轻缓地从里而开,待余温散尽,他未回眸,气定神闲地沿游廊行远。
孟拂月安静地倚坐在床梁一旁,瞧见容公子清面泛红,别开视线不望她。
公子应是将适才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21.孟府(1)
屋里屋外,隔着道门扇,窘迫之息弥漫于空气里。孟拂月亦难堪地不去相望,沉默地与之擦肩,将院里遗落的医书收好。
接下来的二日,驸马没来贮月楼,连同容公子也未再前来。她顿觉舒坦,想着与绛萤已冰释前嫌,便命丫头来推这秋千。
然而最惬心的是,两日一过,她当真回了这些时日梦寐以求的孟府。
当孟家二老真切地站于眼前时,她泪水忽地涌现,周围宅院之景都要模糊地瞧不见。
孟拂月怔愣片刻,随之不停地啜泣起来。
面对这失踪多时的闺女,孟母双眼发愣,一圈圈地打量了许久,顿时哭出声:“真是月儿……”
孟母很难相信,被山匪劫走的大闺女竟真平安地回了府:“让娘看看,月儿有没有受伤?”
“娘!孩儿好着呢,一点伤都没受!”轻然展袖示意着,她泪眼婆娑,边拭泪水边哽咽道。
“孩儿想念娘亲,想念爹爹,日日夜夜地想。孩儿终于回来了……”
“无恙就好,无恙就好……”
沉吟了几语,孟母抬袖擦拭泪痕,道了一半就道不下去了:“先前听说山火烧了匪窟,山上的匪贼皆葬身火海,为娘几夜都未合眼,以为月儿……”
相见的母女抱头而哭,在旁的孟父肃穆稳重,恭敬地瞧着带闺女归府的驸马,朝其作揖。
这驸马官位虽小,可毕竟是月儿的救命恩人,如此恩情,算是孟家欠下了。
孟父久经官场,知得人情世故,行拜后郑重承诺道:“这回多亏驸马爷相助,如此大的恩情,孟家定当回报。他日驸马爷若有所需,大可直言,孟家会倾力相帮。”
“举手之劳而已,孟大人言重了,”谢令桁漫不经心地瞥过旁侧的姝影,淡雅地回道,“前些日子,孟姑娘被马匪劫轿,受了许些惊吓,还需多静养。”
“你们带大小姐先回闺房。”
肃然朝着府邸的下人吩咐,孟父端庄而立,像有话要单独与驸马相谈。
孟府上下皆未变,真要说有何变化,那便是装点的更气派了。
然这份气派不是因她。
是为她的庶妹而修葺翻新,太子妃的故居,总该有些派头。
孟拂月缓步走回昔日的闺房,房内的大红绸缎与喜字窗花已了无痕迹。
她未来得及环顾,便见一名华贵女子驻足于楼廊上,是她那庶妹孟拾烟。
如今成了太子妃,这姑娘已与往日不同,澄澈眉眼多了分傲气,望着倒与宣敬公主肖似。
“阿姐,这段时日你都去哪儿了?烟儿好想阿姐,每天都盼着阿姐能回来。”
她垂目斟酌几瞬,淡然如水地回着话:“我遇了山匪,有幸得驸马出手相救,逃过一劫。”
“阿姐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
许是仍想瞒住她,孟拾烟尤显亲近,装模作样地欲去灶房:“烟儿去灶房,给阿姐做好吃的。”
惺惺作态,孟拂月心里唯想着这一词,见烟儿要离去,蓦地开口唤住:“怎能劳烦太子妃亲自下厨。”
殊不知她已知晓一切。
这位孟家庶女一听便慌了神。
此前做的皆是阿姐回不来的打算,岂料她不仅活着回府,还毫发无损,当是棘手难对付了。
孟拾烟垂眸扯着裙摆,良晌没底气地说着:“太子哥哥听了阿姐的噩耗,茶不思饭不想地难过了好几日,之后就问烟儿愿不愿……”
“太子哥哥一向对烟儿很好,阿姐你也是知道的,”语调越发低缓,孟拾烟抿唇道着解释,话语尤为苍白,“烟儿便想,带着阿姐遗愿,与太子哥哥成婚……也挺好。”
一句句道得极是好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庶妹与她姐妹情深。
她静默地聆听,暗自讽笑了几番,也不拆穿。
“我没怪烟儿,”孟拂月轻声回应,心绪没有起起落落,神情安然道,“烟儿和殿下花开并蒂,桑结连理,我由衷地恭贺。”
阿姐居然无怨言。
孟拾烟颇为诧异,顿了片霎,迟疑地问着:“阿姐……不怪烟儿?”
当然不责怨,太子若是那本性,她也不稀罕。
她不要之物,烟儿却视其如宝,不惜背叛她这个长姐,那她便丢弃作罢。
“不怪,你与殿下心有彼此,作为长姐,我自然欣喜。”孟拂月已无心去想太子的事,现下关切的是驸马可有离开。
她回到楼廊,心有余悸般问道:“烟儿,你能帮我去正堂瞧瞧,驸马走了吗?”
“阿姐稍候,烟儿去看看。”
长姐对此婚事不深究,孟拾烟喜不自胜,与旧日般从她之命快速跑下楼去。
不一会儿,烟儿又蹑手蹑脚地跑上来,悄声告知她:“驸马刚拜别,走出府门去了。为何阿姐瞧着,有些惧怕驸马?”
走了?
驸马真从孟宅离开,她自由了?
孟拂月心上怕得慌,再三俯望堂下景致:“你瞧仔细了,他真的走远了?”
千真万确,那疯子已放她回府,她回至往昔之时了。
堂中二老正饮着茶,像是窃语着何事,脸色十分凝重。孟拂月还未彻底走下,只伫立于楼阶上,便冲着案几旁的爹娘大喊。
她抬声高喊,仿佛再不说出,便再无机会可道:“爹!娘!你们莫听信驸马的鬼话!”
“他囚孩儿在京城一处屋阁,将孩儿玷污,逼迫孩儿做他外室!”
娇花似的面容染了几许愤意,孟拂月冷然道出真相,将近日被困一事尽数相告:“此人不若狗彘,人面兽心,所说的话切不可轻信!”
可语罢,她怔然凝望,爹娘神色如常,几乎未起波澜。
他们心若安澜地品着清茶,对她所言就像无意听到茶馆里闲谈,不论有多重大,皆事不关己,一笑了之。
闺女被如此对待,他们不愤怒吗?
心头疑惑四起,她直愣地凭栏而望,不安之绪瞬间如花木疯长。
爹娘……似乎不信她。
孟母愁容满面,左思右想,和蔼地言道:“月儿定累坏了,回房去睡一觉吧。”
“驸马欺侮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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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地道上一语,她转眸看向另一侧端然而坐的身影,再度高喝道:“请爹爹为孩儿做主!”
府堂霎时寂静,落针可闻,只偶尔响起壶盏相碰之声,听着清闲惬意。
“大婚遭受马匪掳掠,爹爹知你惶恐,受了许多惊吓,”怡然自得地放落玉盏,孟父随即蹙起眉来,面露难色,“可你也不能将大恩人……视作欺辱之人啊!”
孟父拍了拍桌案,别过眸光,为难地叹了口气:“你这不是以怨报德,让爹爹难堪吗!”
驸马是她大恩人,她该要感恩戴德。
可……可也不能放任那恶鬼迫害姑娘,放任他恣意妄为,行此卑劣举动!
“爹……”孟拂月怅然一唤,容色迷惘,“驸马他……他囚困孩儿……”
“月儿究竟在匪窟遭遇了何事,人都吓成了这模样,为娘实在心疼……”听于此处,孟母难忍心中悲切,举袖抹着眼泪,柔声安慰她道,“没事了,回府就没事了,将来爹娘都会护着月儿。”
所望的二人根本没听她说什么,似觉她所道都是胡话。
不明那疯子同他们作了何等商谈。
爹娘只信驸马,却偏偏对她心怀疑虑。
她听得心慌,失神地说道:“娘,孩儿在说驸马,孩儿……”
“如今满城皆传,孟家长女被山匪糟蹋,这辈子嫁人是嫁不出去了……”不愿说驸马,孟母愁绪渐深,一转话头,惆怅地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
城中名声不好,无人敢娶她,那就不嫁他人妇,孟拂月闻声笃然答道:“那孩儿便不嫁!”
本以为出嫁之事是母亲顺口一提,她听不明白其用意,然此后接着的话语令她无所适从,心跳似要骤停。
“驸马将是翰林院修撰,又有宣敬公主扶持,仕途极为宽广。”孟母低着头,话说得多了便感口干,抬着杯盏饮几口茶。
“方才驸马爷提出,想收你做妾。为娘已和你爹爹商议了,觉得此乃良策……”
语气柔和,孟母饮完茶水,和她娓娓道来:“恰好你与公主交情深,日后也不会受排挤刁难。驸马此趟回公主府,会同公主商榷此事。”
收她做妾?驸马竟会有这荒唐之念,还将此打算告诉爹娘……
更令人惊异的是,爹娘竟然应了。
她瞳孔紧缩,浑身发凉,大抵是觉得所遇之人都不可救药了。
“孩儿不做妾……孩儿宁死不做驸马的妾……”孟拂月不住地摇头,因惊慌与绝望弥散入心,珠泪瞬时沾湿了衣襟。
“你们为何偏信个外人,却不信孩儿?”字字难以置信,她无辜地瞪直两眼,愤然指向府门。
“那驸马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是你们所看见的那样,他恶贯满盈,十恶不赦……”
孟母不解,回看阶上语无伦次的闺女,缓声问她:“可若真像月儿说的,驸马怎会闯进深山救月儿……”
为何会救?
还不是因他心有歹念,觊觎多年不得法,才用此卑鄙手段。
她轻咬牙关,这话自然无人会信。
22.孟府(2)
驸马光风霁月,德才兼备,是上京城家喻户晓之事,她执意去说,便是诋毁,再没人会信她分毫。
“够了!人家救你是情分,不救你是本分!”
正堂沉静了一瞬,孟父忽而拍案,怒目猛地甩袖:“你劫后余生,欠了人恩情,却在这污蔑人家。你让爹爹怎么信你?”
愈发觉她不可理喻,孟父扬声怒喝:“驸马爷是宣敬公主择定的,其为人也是有目共睹,你说驸马对你心怀不轨……你听听这像话吗!”
怒声极大,震荡于大堂各角。
亦震颤着她的意绪,将辩驳之语击得粉碎。
“这事女儿不应……”孟拂月无路可走,无话可道,眼下似唯有宁死不从,“女儿就算嫁路上的叫花子,也不做驸马的妾!”
孟父无奈摆手,原本蹙着的清眉更拧得紧:“原先挺乖顺的一个人,怎被山匪作贱成这样!”
“月儿才刚回来,惊魂未定的,难免会胡思乱想,”眼瞧老爷气快没顺上,孟母忙去搀扶,劝慰他放下此心,“再多给她些时日,她兴许就想得通透了……”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没有一人站她这边,都在为驸马说着理。
孟拂月似丢了魂,后续再未听进爹娘的话。
她恍惚地走回寝房,望见绛萤立在窗边,向外观望。
瞧见主子回了来,绛萤低声禀报道:“主子,奴婢见着驸马爷站在巷口,像在等什么人。”
她闻言透过窗台望去,真见巷口处有玉树般的身姿端雅伫立。鹤纹玄袍散着压迫之气,那人目光温和,直直地看来。
只一眼,便可将她牢牢地困住。
巷角一带的驸马两袖清风,一清如水,容颜世无其二,极是俊美无俦。
他看过来,向她温柔地一笑。
那双深邃的眸子虽离得远,她却能感受到无尽凉意。
他身不在此,但仍能困她于掌心,这整个京城好似皆是他布下的网。
她要摆脱他,就必须逃离上京,从城门逃出去……
视线轻转,落向的是衙门的方向,她眸色一深,有股冲动顷刻间涌上。
跑……
她定要跑。
她要让世人都知晓驸马的所作所为,将他的伪装尽数撕下,让人看清他温润之下的卑劣不仁。
念及此,孟拂月敛回眸光,扭头便奔下楼。
奔走时带起细微地一阵风,她由经爹娘身侧,再不假思索地朝着府门走去。
孟母正使唤奴才将壶盏撤下,忽见她快步出府,赶忙问道:“月儿,你不去房中歇息,这要去哪儿?”
随后,孟母听到闺女落下一声怒言。
“我要报官!”
今时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都城内的一处宽巷,偶有大户人家的马车行驶而过,寻常百姓极少行过这片青石板路,因此巷通往的是衙门。
府邸门前,两侧石狮高大庄严,一旁架着堂鼓。
传言此鼓是伸冤用的。
若有冤情,庶民可敲响可敲响这堂鼓,知府大人自会升堂,为民雪冤。
许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真有何大事也无需惊动官府,因此,这鼓已有半年之久未响,鼓面上落了好些灰,险些都快被人忘了存在。
“咚!”
忽有鼓声响遏行云,门旁昏昏欲睡的衙役唯觉听错了,可紧接着又响了几声。
“咚,咚!”
府卫霍然惊醒,定睛一瞧,鼓前静立着一位姑娘。
她两手握着鼓槌,面色凝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鼓,似有天大的冤屈需讨还公道。
“这不是孟小娘子吗?”
听闻鼓声,其中一名衙役悄然走近,望清女子容貌的一刻,顿时心惊:“你不是被马匪给劫……”
“你来这敲堂鼓是为了何事?
孟拂月放落鼓槌,正容亢色地欲言道:“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
“诶!”听了半语,问话的衙役朝旁一望,蓦然面露恭维之色,“驸马爷今日怎有闲心来衙门转悠?”
听罢陡然心颤,她惶恐地转眸,当真看见那人儒雅地站于几步之远,正似笑非笑地望她。
“听见有人在敲堂鼓,谢某正巧路过,赶来凑个热闹。”谢令桁如同是位看客,看戏般瞧着这景象,故作好奇地问向衙役。
“敢问这孟姑娘是何故要升堂?”
“小的也不知,还没问呢。”
如今驸马仕途顺遂,自不可怠慢,衙役奉承地弯腰抱拳,怕他站得累了,便去搬板凳:“驸马若感兴趣,可来堂内坐着,小的去给驸马搬椅凳。”
待搬来板凳,衙役才想起关乎她之事,正声问:“对了,孟小娘子还没说,是为何事而来。”
她未转头,已感旁侧端坐的男子将她无声打量。
一丝森冷的气息窜上脊背,直渗入心,冷得她浑身麻木,动弹不了。
适才的那股冲劲转眼间消退,她被涌入心里的惧意打垮,话语卡在咽喉,迟迟说不出口。
倘若说了,她无凭无据,官爷不会相信,只会觉她无理取闹,却向驸马爷示好。
到底应该思虑周全再来的。
孟拂月垂着眉眼,感到等待她的仅有一条死路,随即晃神道:“我……我方才冲动了,静下心来一想,又觉得……觉得事小,无需闹到升堂的地步。”
“堂鼓一响,势必要升堂,这堂鼓可不是随意能敲的。姑娘怎能将它当作儿戏?”
衙役听着实在荒谬,想过错都在孟小娘子身上,此刻又有驸马在瞧观,便冷喝一嗓:“若人人都如此,衙门岂非乱了套!”
她硬憋着一口气,极其隐忍地攥紧了拳,半晌拳头一松,唯留一缕绝望:“小女不谙世事,胡乱敲了鼓,给官爷添麻烦了。”
在他面前,她怎可道出半句真相?
这疯子闲坐在侧,就是为看她丑态百出,自陷窘境中。
“何人在衙门吵嚷?”
堂鼓之声极大,里屋的陈知府闻声走来,望此情形疑惑道。
衙役见来人更是恭敬,退步到一侧禀告:“知府大人,是孟家的小娘子玩闹,敲响堂鼓,又说无事申冤与通禀,小的正在问询呢。”
一听是有闲杂人等来府衙耍闹,陈知府霎时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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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遏,甩着广袖愤然一喝:“此鼓非寻常之鼓,这乃是衙门的登闻鼓!孟姑娘这般随性,目无王法,是要被处死的!”
如此戏闹,的确是藐视了官府的尊威,按照律法,理应受惩处。
她似是自己迈进了牢笼。
此时笼门已阖上,她束手无策,只可等这看戏的恶鬼开口相救。
她恰想于此,便见驸马已闲然自若地站起,向知府稳然行拜:“陈知府息怒,谢某和孟姑娘是旧识,知晓姑娘从不胡闹,此番定有难言之隐不方便说。”
“谢某会问清来龙去脉,寻一时刻与姑娘促膝长谈。”
“陈知府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作无事发生就好。”谢令桁道得意味深长,所添之语似有若无地在点拨着什么。
沉默几瞬,陈知府蓦地谄媚而笑,朝驸马回上一礼,竟轻易放她走了:“既然谢大人发了话,孟小娘子就快走吧。”
不明这知府有何把柄在他手上,竟对驸马有所忌惮……孟拂月不愿深想,当下只想离于衙门,离了这丢尽颜面之地,空闲时再另想计策。
“孟姑娘且随谢某来。”
在旁人眼前戏还是要演足的,谢令桁温声唤道,随之端步走前,就如那日救她出匪窟一般,朝她伸着援手。
她深知若跟着前去,走向的是万丈深渊。
可她只有这条路能走,其余的前路早被他一一斩断。
终是依顺地跟他走出府衙。
碧空之上的日晖柔和若绸纱,孟拂月垂目低头,像个犯下大过的孩童,无言地随他进了条深巷。
所处的窄巷极为昏暗且阴寒,即便是有路人走过,也瞧不清巷里的景致。
她诚惶诚恐地走着,身前男子骤然停下,她没来得及站稳,忽地撞上。
谢令桁阴冷地转身,双手抚上她的肩骨,语气顿然变冷:“月儿这是何意?”
玉指轻微使力,再逐渐加重力道,他轻蹙双眉,很是不悦道:“我说了许多遍了,你走不掉的,怎么就是冥顽不灵……”
孟拂月不禁将头埋低,忍受着肩处传来的痛楚,支支吾吾地认着错:“妾身知错,今后……今后不敢了。”
“光说一句知错,就想得我原谅?”
听此歉意,他似乎不满足,依旧攥着她的双肩不放,并且不住地使着力:“你屡次欺骗,拿什么补偿?”
冷意入骨,一点点地渗透进心底。
她摇头低喃,未敢抬眸看他:“妾身做了错事,愿……愿受罚,还请大人莫计较。”
谢令桁见势冷笑,颇为低劣地回道:“今夜不陪我,此事没完。”
今夜?
驸马住的是公主府,她又已回孟宅,怎还能似在贮月楼那般伺候……
驸马莫不是想偷摸着命她回阁楼?
她大惑未解,迟疑良晌想多问一语。
“可妾已回孟家,如何能……能私会大人?”孟拂月耷拉着脑袋,问得极轻,生怕问错了话。
闻语,他目色微深,平缓地说出令她发颤的话:“公主府有一条小径,子时过后便无人把守。你来书室叩门三声,我自会开门。”
23.私会(1)
可这样偷偷地溜进府,定会惹公主察觉,她欲言又止,哆哆嗦嗦地问道:“大人不与公主同房共寝?”
“今晚想看书,我会让公主先睡去,”谢令桁说得言简意赅,对付公主,他像是自有一套,现下在意的是她的意愿,“月儿若敢不来,让我空等一夜……”
“我来,我来……”
已被他吓破了胆,若不应着,想不出他会做出何等举动来,她连声应下,心下已在想着当怎般潜入公主府。
听她顺从地应允,谢令桁顺势放开娇弱的薄肩,沉声在她耳畔呢喃:“做错了事,就该听话来领罚,月儿你应该明白的。”
还在思忖夜晚要神鬼不觉地去找驸马,她跟步着行出暗巷,眼见他走在前头,含糊地道落一言,暗示她可着一身婢女的衣物。
“对了,你这衣物太过招摇,到时候换一套婢女的衣裳,不太引人注目。”
身穿下人的衣裳的确能掩人耳目,想来只好和绛萤换衣物去了。
孟拂月暗自叹息,逃不过此劫便只能受下,来日方长,大不了她孤身离开京城。
拐过两个巷角,思绪一断,她望着不远处,正站着一脸担忧的爹娘。
应是出府时走得冒然,爹娘为此追了出来。
孟母起初心急如焚,但看着闺女有驸马相伴,蓦然定下心:“月儿适才趁我们未留意,就跑了出去。没……没惹麻烦吧?”
淡然诉说实情,谢令桁轻轻扫她一眼,转而回看二老:“孟姑娘到衙门敲了堂鼓,却又不说有何冤屈,陈知府不追究,刚让谢某将姑娘带回孟府。”
难以相信闺女竟想敲鼓升堂,孟母听罢一阵后怕,拍了拍胸脯,长叹出声:“幸亏月儿遇上驸马,要不然就酿成大祸了!”
“我们管教无方,回府定会好好看着月儿!”孟父在旁也觉有惊无险,心念着孟家的名望,难堪地低声恳求。
“除此之外,孟家近日遇事繁多,今日之事……还恳请驸马莫外传。”
谢令桁显得极为大度,颔首允下孟父之求,后又别有深意地提点:“孟姑娘是因所受的惊吓过大,才有这反常之举。谢某去问过郎中,得此病症,在府邸休养数日便能痊愈。”
“这些天,还需二老多加看管。”
将末尾二字有意拉长,他斯文恭谦地同孟府二老相道,之后便拜别,端方着仪态回了公主府。
孟拂月未听出他是何意,打的是什么算盘。
直到回于孟宅,爹娘收了她的路引,她才知自己再出不了城。
看管……
他让爹娘好生看管。
言外之意就是不让她出此城门,断了她逃跑的念想,将来只可乖顺地做他的小妾。
还是个不能被他人知晓的妾。
她恨得牙痒痒。
可再是不愿,今夜也非去不可。
惹怒了他,似乎没好果子吃。
晚间浮光霭霭,万家灯火已渐渐熄灭,风吹枯叶,使得檐角下的灯笼一摇一晃。
闺房之中摇曳,菱花镜映照出一抹娇靥,孟拂月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粉妆玉面,偏穿着府婢的襦裙,瞧着很是怪异。
无碍,只要那人喜欢,其余的事她管不着。
绛萤同她换过衣物,此刻穿的已是主子的衣裳。丫头不甚自在,端坐于书案前,背对着门扇,翻开一本书来:“这黑灯瞎火的,主子路上当心。”
“我爹娘若来,你就装作我,无需说话,坐在书案前就好,”让丫头这般待着应能蒙混过关,她正声嘱咐,心想已快到子时,得快些前去,“他们素来只看几眼,不来打扰。”
绛萤一人留着有些害怕,手执书卷轻声问她:“主子待会儿……需奴婢去接吗?”
“动静过大只会让人起疑,你别顾我了。”
语罢,她慎重地行下楼阶,因这着装不易令人发觉身份,便出了府宅,沿巷道一路走去。
深夜寒凉,冷意涔涔沁入骨髓,加之夜雾深浓,阴寒之息尤重,她独自走于月色下,不由地裹紧娇身。
走时忘带氅衣,婢女的襦裙又凉薄,她低估了此夜之寒,当下已溜出府院,唯可闷头朝前走。
孟拂月踏过几条街巷,寻到驸马说的小径,左顾右盼了片刻,随后再迈开步子,顺石径潜进楚漪姐姐的公主府。
此番正是换人值守时,院内守夜的府奴极少,她故作镇定地敲三下书室的门。
房门只开了一半。
里边的男子轻盈一揽,大手揽于她腰间,猛地将她带进。
而后听到轩门被轻巧地阖上。
驸马不说一字,抵她至书室壁角,灼息流窜于她的颈间,这举止像极了偷香。
她转念又想,哪能说是像极了,这分明便是背着公主窃玉偷欢。
“大人……”她娇羞地低唤一声,将头撇到一旁,知晓他接下来欲做的事。
谢令桁微凝双眸,困她在怀,低低地打量,视线游移于此身襦裙上:“这衣裳很适合月儿,月儿哪时能来做我的婢女?”
怀内的姝色娇媚动人,穿上此衣极像他刚招来的婢女,而他正是她的主。
他想对她做何事,她抗拒不了。
非但不拒却,还要百依百顺地服从。
做驸马的婢女,她听得心头一紧,觉这请求越发荒唐:“我都应了大人做外室,怎还能再做大人的侍婢。”
“就一晚,也不能吗?”他接着又问,眸底暗潮汹涌,话中带了隐隐的逼迫,令她不禁畏惧。
被困于一隅角落,她连半步都挪不出,看来唯能顺他意,扮作婢女了。
孟拂月酝酿几瞬,会意般羞答答地问:“驸马……想让奴婢做什么?”
见她如此自觉,他忽作惬意,眸光轻微地颤动,又凑近了几分:“想做什么,你看不出吗?”
未作过多的犹豫,男子轻抬长指,倏然一扯,她腰上的裙带就散了。
那襦裙掉落在地,褪至鞋履旁,旖旎之色乍现。
她羞涩得要命,撇着头不去看,悄声嘟囔一语,面露一丝惊慌:“驸马这么做,公主……公主会气恼的……”
谢令桁乐此不彼,握住她垂落的手,二话不说便送往玉带,示意她要懂得服侍:“我和公主那是逢场作戏,真正心悦之人是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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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驸……驸马……”
无奈唤了唤,人已在他怀中,她心知是躲不了,依从地为他解了腰带,桃面泛起道道羞意。
深宵偷进公主府,在他人的地盘与驸马苟合。
这和她认知里的偷欢没两样,甚至还更恶劣一些。
孟拂月想于此,呼吸一滞。
就被身前男子占住了。
他紧揽纤腰,欲壑难填般抵着娇人在墙。
旁侧恰有一橱柜,因摇晃掉下杂物几件,发出细微之响。
忍了片晌,她便难耐地哼吟起来。
声音如莺啼般悦耳,引得他更是肆意进犯。
吟声似乎响了,传出去要被庭院中的奴才听去,谢令桁冷声提着醒,边道边咬她耳垂:“贮月楼能唤出来,这里可不行,月儿一声都不能喊出,否则要被公主的随从听见了。”
是了,此处是公主府,她万万不可喊出。
倘若楚漪姐姐听了去,撞门而入,她怎么解释……
“唔……”她抿唇极力不唤,可涌出的欲望充斥于心,急需宣泄,却无计可施,便攀着他的肩膀喃喃,“大人,奴婢忍不了……”
谢令桁见势从袖里取出方帕,命她含住,不得再这么唤着:“自己咬着,受不了也得受。”
于是她不吭声了。
孟拂月竭力忍下呜咽声,眼角滑落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回回地承下他的疯狂。
无止歇的心火伴随他的欲念灼烧而来,她要被烧化了。
与此同时,书室的房门响起“笃笃”两声。
似有人在叩门。
孟拂月不确定,紧随着又传来敲门声。
真有人在书室外,还多次敲了门。
门外之人忽地开口,言道得爽朗与真诚:“夫君看书定是乏了,本宫端了壶醒神茶,来给驸马去去乏。”
是宣敬公主。
公主来给驸马端茶送水,此时就要进屋来。
她直愣愣地看向和自己正做着不堪之事的驸马,杏眸陡然睁大。
谢令桁只轻一蹙眉,平静地答道:“劳烦公主将这茶放去膳堂,在下过一刻钟便去饮。”
“膳堂?”
难得端来清茶,驸马竟让自己送去膳堂,楚漪瞥向膳堂的方向,觉得奇怪,随即仍是推门入了:“本宫只放个壶盏,绝不打搅驸马。”
门扇一开,公主就见驸马未坐在书案前,而是同一侍婢待在橱柜后。
二人的身影被遮挡,不靠近似是望不真切。
楚漪顺手放下茶盏,凝了凝神,试图挨近些:“驸马为何在那角落?”
听闻公主的脚步声迫近,孟拂月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她见此死命往驸马的怀里钻,不想让走进房内的公主看清她的脸。
橱柜后,谢令桁轻然遮住眸前玉姿,自若地回道:“方才有飞虫来回飞着,在下看不进书卷,便来找那扰人清静的飞虫。”
“飞虫的确是讨人厌……”楚漪了然地点着头,想驸马原是被飞虫打扰,作势再迈前一步。
“驸马找着了吗?可需本宫吩咐奴才来找?”
24.私会(2)
哪知驸马回得淡漠,语声转冷,告知公主先行睡去:“ 不必了,公主回房安寝吧,在下与这婢女再找一会儿,找不着飞虫便继续看书了。”
驸马在赶人走,公主自是能听出的。
仅是心有郁结难排解,顿了顿,公主忽道:“本宫不知怎地,今晚夜不能寐,想等驸马来秉烛夜谈。”
“在下看完放在案角的书册,恐是要到后半夜,公主无需等了,”谢令桁寡淡地回着话,再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何况公主早应允过……“
“一诺千金,又怎能中途自食其言。”
公主应允他何事,竟纵容驸马妄为于府邸。
孟拂月一头雾水,听不懂弦外之音。
“本宫明白,只是话夜而已,只是想同驸马说说话,不做别的……”语声低低柔柔的,楚漪思来想去,忽而作罢,“罢了,驸马不愿,本宫便先睡了。”
言罢未再走前,公主离了书室,顺便将门扇阖紧,再不多扰。
室内寂静,又回到了几刻前的景象。
墙角娇影悄然动了动,从他清怀钻出,确认着公主已走远。
谢令桁静静地看她,低眉淡笑:“有我护着,你这么害怕?”
“大人让公主……应许过何事?”仍感十分困惑,她转了转眸子,大胆一问。
闻言不气不恼,他却也没怪罪,如实答她:“三年之内不行周公之礼,不享红帐之欢。她若有所需,大可去养面首,我不介怀。”
三年……
故而他是想用三年之时攀附公主与权贵,就此平步青云,达成他的昭昭野心?
她尤感荒谬,如此,公主竟也允了。
“纵是这样,公主也应?”孟拂月诧异地抬眉,怔然问向他。
他轻蔑一笑,从容反问道:“公主死心塌地,对探花喜爱至极。这般深情,不要岂非浪费了,我该好好利用不是?”
凉意直直地袭来。
这疯子是彻彻底底地利用着公主,觉宣敬公主喜爱,便借此高枝而攀。
她听着心乱,楚漪姐姐被闷在鼓里,还不知枕边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
除了他想要的,他断不会给半分真心。
公主未看清此人,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谢令桁瞧她颦眉寻思,果断扯回她思绪,敛声语道:“我还未要够呢,自己坐到书案上去。”
忘了适才他还未尽兴,光想公主,都未顾上自己的处境……
她两手发颤,镇静下心绪,照他所言走到书案边,将散乱的书册整齐地叠放在桌角。
然后,她静默地坐上,极尽乖巧地等着他来“宠幸”。
她心上想着,快些告终,她好就着月色,回孟府美美地睡一觉,今日就不需再提心吊胆。
平缓地一坐,孟拂月面无神色地开口,色若死灰:“大人,妾坐好了。”
一刻钟前给予的方帕已掉落于地上,沾了少许灰尘,怕是不用了。他思索片刻便失了耐性,轻蹙双眉,欲让面前的姝色自己看着办。
谢令桁不耐地瞅她一眼,冷淡道:“巾帕脏了,你自行想办法。”
那……那该用何物?
她蓦地朝下看去,眸光定格在裙摆处,随即伸手,奋力撕扯下襦裙一角。
不等他说话,她了然地将其含于口中,再见他极是轻柔地抚上青丝,毫不留情地占据下。
“月儿乖……”
以着安慰的口吻道于她耳畔,他嗓音也变得喑哑,随之一寸寸地占有:“等我夺到朝权,夺到荣华富贵,我都送给你。”
谢令桁凝思半晌,像在做着交易般和她道:“我只给月儿,月儿也只能将拥有之物都给我。”
名声被毁,还遭人背弃,如今爹娘不信她一字,非要嫁这疯子做妾,她还拥有什么……
她所剩无几,两手空空,唯有破旧的身躯支撑,其余的早就没有了。
双目空洞几瞬,她微颤着手取下衣布,惆怅地言道:“我拥有的……已被大人毁得干净,我还有什么可给的……”
“失去的那些不属于我们,将来所得才归我们所有,”他答得振振有词,拥她入怀,几近柔和地问于她耳旁,“月儿,你想知我有多爱慕么?”
话语虽柔,其力道却是不减分毫。
“唔……”
孟拂月含着泪塞回绸布,泪水不住地滑落桃面,险些哭红了眼。
晃神之际,她感到男子吻至她耳边,低声诉说道:“我让你慢慢知晓。”
此后一二时辰,书室内时不时飘出桌椅晃动声,颇为轻微,却持续了很久。
房外守夜的奴才不知驸马独自在内做何事,知他性子有微许怪异,便不敢多问。
月华斜照,院中花影随夜风轻摆,偶有书卷从案台砸落,扰得枝头上的惊鹊扑翅而飞。
二人缠绵了几时,原本理好的籍册七零八落地散于地,应要重新收拾了。
瘫软在男子怀中的姝影缓慢起身,沉默地理起残局。
她默不作声地摆放案上的笔墨纸砚,随后被男子又拉回怀里,感柔吻如薄纱般落至颈窝,面颜不觉染上淡淡的绯红。
瞧着她不自觉地泛羞,谢令桁面露喜色,似对她尤为满意,轻声嘱咐着:“夜已深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府去,还与来时一样,莫让人发现。”
他思前想后,忽地忆起乞巧在即,又温声道:“半月后便是乞巧,你以孟家女的身份随我上街去,我赠你花灯。”
要赠花灯也该是赠与公主去,驸马与她同游街市,岂非乱了套?
她抿唇不语,猜测不出他是何意,终是忍不住好奇张口。
孟拂月谨慎地启唇,顾虑起公主会去何处:“那可是乞巧,我随大人去街市,公主又该去哪?”
“她一同去。”话音一落,她便听他笃然道。
“你作她失而复得的故交,我得我想要的,”言此微顿,谢令桁蓦然轻笑,笑意里带着刀锋般的冰冷,“至于对孟家,对公主道何说辞,你自己想。”
居然要与楚漪姐姐一道去过乞巧?她整个心再度被提起,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晓他说的“想要”是何等举动。
与他们夫妻同行,还不可被公主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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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难上加难,但又无力抗衡。
谢令桁不经意瞥眸,望向她的脖颈,白皙玉肌上留了好些吻痕,皆是他方才遗落的。
此番回去还需遮遮掩掩,似莫名带给她一些困扰,他啧啧了两声,佯装歉疚道:“都很是小心,怎还留了痕迹……”
静立在身旁的女子杏眼桃腮,低垂着眉眼听他使唤,那双清淩淩的眸子微微敛下,眼眶里有水波流转。
谢令桁只瞧望几眼,便又感私欲涌现,那不可控的欲念再次浮现……
对这抹芙蓉玉色觊觎了太久,而今她当真归他所有,还听命他子夜前来,他想了一霎,心起趣味,唇角缓缓勾起。
“本想作罢放了月儿,但好像又被月儿挑起了。”语落,他兴致盎然地走向椅凳,安然坐下,说道。
“方才是我服侍的,这回换你来。”
她骤然一愣,谢令桁轻拍腿上的玄袍,眸色逐渐加深:“你来我往,眷侣之间才最亲密。”
驸马还不打算放她……
孟拂月只觉有闷雷响于心间,打得她猝不及防。
“过来坐这里,我期待月儿不遗余力地伺候。”
他紧紧地盯着此道婉色,藏着他那如狼似虎的野心,欲将她一点点地吃干抹尽。
她轻轻地应了声,算作回答。
再依照他所语,她恭顺地走到他面前,轻褪本就凌乱的衣裳,慢慢地坐了下去。
今夜月色太过凉寒,尤其是走在巷道,冷风直灌入衣襟,可让人打着冷颤。
不过,除她以外,应也没人会在这时辰走于深巷中。孟拂月拖着步子,忍着浑身酸疼,丢魄失魂地回孟府。
今夜的偷欢,她算是应付过去了。
伺候了多时,现下的她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全身酥软乏累,走了半条巷,忽闻有公子在身后唤她。
“孟姑娘?”
那嗓音清越,她已听得熟悉,回眸望时,容公子果真闲游在小巷。
公子愕然,她亦感惊讶。
二者四目相对,未想能于夜半在深巷相遇。
“这时辰,姑娘怎在此处?”容岁沉疑惑地瞥她走来的路,犹豫地问着,“姑娘……是刚从公主府出来?”
容公子……
唯有容公子能救她。
唯有此人能带她出城,能帮她摆脱那恶鬼的束缚。
脚下是悬崖峭壁,她要紧攥这根救命毫毛,誓死都不放手!
“容公子,我……我饿了。”
窘迫非常地裹了裹衣襟,孟拂月嚅嗫般低语,落魄得如同一个当街乞讨的姑娘:“可我忘带银两,公子能借几个铜板,向那酒家点几盘小菜吗?”
所见的女子发髻散乱,身着下人之衣,出门还未带钱袋,当下正眸含盈盈水光。
他顿生怜惜之意,想走也无法放任她不顾。
话里提到的酒肆坐落于巷角,那酒馆微亮着光,里头的掌柜阖上账簿,似要打烊。
公子不知所措,她就上前,颤着眼睫,无助地扯他云袖。
眼里打转的清泪像是下一刻便会掉落。
25.药庐(1)
兴许真觉她可怜,容公子应了。
公子无奈带她走进了酒肆,让掌柜端来几碟小菜,还上了一壶酒。
肆内灯火微暗,待酒菜上齐,她不拘任何礼,捧着饭碗便大口大口地食吃起来。
容岁沉定了定神,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轻笑道:“在下清贫,所带银钱不多,点不了名贵的菜肴,只能委屈姑娘尝些廉价的酒菜,姑娘莫嫌弃。”
目光掠过桌上的菜品,他怡然自得道,意在告知她没有亏待:“不过这些酒菜皆是在下喜爱的,虽不值几钱,但极为可口。”
不论是否味美,这顿饭她是定要吃的。
不为别的,只为能和容公子有上瓜葛,她费尽心机也要与这人有藕断丝连的牵扯。
“这顿饭钱,我明早就还给公子,”孟拂月故作自然地尝着菜,轻问,“敢问公子居住在何处?”
她察觉公子在犹疑,忙道起意图来:“我去还酒钱,还有些医书上瞧不懂的疑问需向公子请教。”
既是避世隐居,这位神医公子不会轻易将居所告知。然此番作为的目的,就是知他居于何地,她往后可方便寻人。
容岁沉缄口不言,或是觉她所言在理,又或是在意那几个铜板,直起身子,向掌柜要来了墨笔与纸张。
他书写下几字,又将宣纸折叠好,深思熟虑后顺着桌沿移至她手边。
“姑娘可来药庐寻在下,”似对此事极为谨慎,他左思右想,刻意又道,“独自前来,莫带旁人。”
孟拂月收好纸张,想到自己遇了些难事,孤苦无依般再问:“我的路引被爹娘收走了,出不了城门,公子可否写一封书信,让爹娘放我出城半日?”
这一问落下,他瞬时警惕,似看穿了她了她所谋,本是随和的容色沉下半分。
驸马予的使命犹言在耳,容岁沉轻凝眼眸,问她:“姑娘若趁机逃跑,在下向谁说理去?”
容公子敏锐,听了几句便可听出她另有图谋。
旁敲侧击已被揭穿,她无需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身边的人把我死死地困住了,我思来想去,想过每一个能救我之人,最后只剩容公子。”孟拂月趁其站于身侧,纤指一勾,勾上公子的手。
她娇羞地低敛黛眉,指尖在其掌心里轻划:“公子愿意帮我,我可回报,哪怕是上公子的卧榻,我也愿意……”
勾诱的意味极度明显,如若肆内无掌柜在,她恐要直截了当地钻到公子怀中去。
孟拂月心上忐忑,虽道大多男子经不起美色诱引,可容公子不一样,他出尘似神仙。
虽曾也悬壶问世,救过不少人的性命,容公子今朝冷若冰霜,对世间之事冷眼观旁,大抵是不喜秀色。
僵持了片刻,公子未抽手,唯疏离地瞧她。
几念一过,意料之中,她听着公子果然而拒,眉宇间透着冷。
原以为这公子和善,至少绝无可能羞辱女子,她细细聆听,听他说着婉拒之言,字字戳心。
“姑娘请自重。”他道。
容岁沉淡漠地开口,话语似淬了冰,回语将她折辱了一番:“在下不是谢大人,再者,在下心里有人的。”
是她撞上去,这屈辱她当要自行受下。
她不以为意,已丢尽了颜面,再丢些又有何妨……
听罢,孟拂月不加掩饰,急于求成地发问,想将公子从昔日的悲伤里拽出:“那姑娘已入土为安,公子何不走出伤切,再另择姑娘白首?”
公子面容无澜,听完问语似无动于衷,眼底一片死寂,像如何也唤不起生机。
“我名声尽毁,此生唯能跟从谢大人,但我不想曲意将就。”她紧攥公子的长指,语调极柔,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倘若公子有意,我就是公子的……”
已说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为私己之利,还是为风花雪月,她都想跟随公子而去。
若非要委身于驸马,待在其帐中受困一世,她不如跟此公子鸳鸯戏水,嬉戏于山水间。
然而容岁沉依旧不领情,走去掌柜处付了碎银,留下一句凉薄之语。
“在下非良人,姑娘莫白费心思。”
强撑于脑海中的不屈之念似被击碎,她苦涩地扯唇笑了笑,最终也记不得是怎么回的孟宅。
那晚的风极大,吹得窗牖接连不断地响,令人难以入眠,但孟拂月回于闺房倒头便睡,浑身酸痛,动也不能动。
意气消沉,唯等驸马再次召她,对于挣脱这牢笼,她至今一筹莫展。
本想睡至次日晌午,待养精蓄锐后,她可一理思绪。然翌日细雨绵绵,檐瓦上的雨滴纷纷而落,岂料大清早,她就被急促的叩门声唤醒。
“已日上三竿,月儿怎么还躺在床榻上,”孟母敲了半晌没人应,索性推门闯入,见闺女还未下榻,忙急切道,“快起来梳妆,该去山上拜师了!”
“拜师?”她猛地坐起身,朦胧的睡意散得干净,不明母亲之意。
闺女一脸茫然,孟母立马递去要更的衣裳,唤她快些出门:“那传言中的玉面神医给你爹爹寄了书信,说想收你为徒。”
“你爹爹都要高兴坏了,让为娘唤你下榻更衣!”
容公子竟然应她之求,寄来信件,还扬言要收她作徒……那公子嘴上说的冷漠,终究对她起了恻隐?
她顿时喜笑颜开,蒙于心头的阴霾都退散了。
孟拂月欢愉地跑到铜镜前,迅速更起衣裳,轻巧地挽上发髻,娇容掩不住欣喜:“爹爹不是向来不让孩儿学医吗?”
“那是以前,爹是怕姑娘家学医,传出的名声不好,”听言缓声解释,孟母立于其后,为她理着华裙,“可今时不同了,你被马匪劫走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既已不在乎名望,爹自然是想你学门手艺傍身。”
爹娘能同意,不管是何原由她都欢喜,如今能出城门,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她要逃,逃得远远的。
若是容公子不好女色,亦对她无意,她就趁此离京,离了这心寒之地。
梳妆终了,孟拂月面含喜色,轻撒着娇问向母亲:“孩儿的路引,娘亲能否给予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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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母无防备,心想是神医公子盛邀,便由她离府:“早给你备好了,在堂内放着呢。”
爹娘似皆被书信蒙蔽了眼,对拜师一事并未起疑,如此真是天助她也。
她丹唇一扬,拿上路引不作逗留地离开了府邸。
因下着阴雨,临行时她带了把油纸伞,展开公子于酒肆里递的纸张,照其所书,她撑伞踏上城郊的山间石路。
孟拂月越走越觉疲倦,说来也奇怪,明明刚从睡梦中醒来,应是精力充沛才是,怎走了几步路,就觉困倦起来。
她琢磨再三,都觉是昨晚被驸马折腾太久,未缓过神气,才有这虚弱感。
整片山林郁郁葱葱,风雨之下,周遭树影晃动,雨丝斜飘入伞中,雨露沾上裙角与发梢。
葱翠间现出一处药庐,那庐屋由竹帘遮掩,山风一过,帘子被吹开几瞬,庐内素雪般的公子就现于眸中。
那人闲适地俯首泡着茶,瞥见她来,未有丝毫稀奇,继续专注着手头的活。
“容公子还是被说动了,”收伞走入庐中,她淡笑地看向公子的背影,启唇问道,“公子不忍心弃我,对吗……”
容岁沉垂眸,举动未停歇,转过身坐于案几旁:“昨夜回房后,又想起姑娘曾说要寻短见,在下怕姑娘想不开。”
“寒舍简陋,莫嫌弃它,”茶水入盏,他示意她入座歇息,“姑娘坐吧,来饮些茶。”
孟拂月良久未动,站在竹帘处,端量起周围景致:“此地隐于山林,应很少有人拜访。敢问容公子,我是第几人?”
“除去谢大人,姑娘算是第二人。”
公子平静作答,神态颇为清闲,像是有问必答,在她面前并无隐瞒。
公子似乎话里有话,她觉察话中另有他人,脱口便问:“那第一人是谁?”
容岁沉闻言,悠缓地抬眸,视线落于她脚边:“在姑娘的脚旁。”
她霎时朝下一望,相隔两步有处土堆,其上立着块墓碑,竟是有人被葬在了此处。
碑上唯刻着二字,她凑近了才望清楚,上面刻的名字唤作“瑶卿”。
容公子曾言,他的心上人因身染恶疾而逝,想必这所刻之名,便是他那念念不忘的姑娘。
孟拂月暗自念了几遍,想证实猜测,柔笑着问他:“此名真好听,是那位姑娘的名姓?”
“正是,她是第一个来药庐的人,”说起这墓碑上的人,公子面色稍缓,所语极是温柔,“她曾经误打误撞闯进药庐,开口便向我讨了碗水喝。”
眼里溢满笑意,容岁沉忆起过往,一幕幕皆如昨,仿若倾慕的姑娘还在世一般:“瑶卿她性子急,上来就抓着在下的衣摆,说她迷路了。”
公子在诉说与瑶卿的相识之景,似将每个细节都记得真切。她听得入神,虽不识那姑娘,但仍想听他道完整个故事。
“所以公子送她下山了?”孟拂月顺其话问着,走到案旁坐下,顺手端起茶盏一饮。
无言一阵,他蹙了蹙眉,有些窘迫地答道:“没有,在下将她药倒了。”
26.药庐(2)(入v预告)
“咳咳,药……药倒?”
正饮着清茶,她险些被呛到,未料容公子竟会用此招数留住姑娘。
容岁沉自觉歉疚,此刻回想起,深感当初的自己着实笨拙:“在下瞧出她病入膏肓,想留她在此医治。所谓医者仁心,在下自然不想放任身患恶疾之人下山。”
原在那时,瑶卿就已有不治之症。
她惋惜而叹,又感他做法卑劣,小声嘀咕出一语:“公子要医病,大可直说,用不着药倒人家……”
“她醒后没怪罪,知晓我是大夫后欢喜了好久。之后,瑶卿便待在这药庐,与在下朝夕为伴。”公子回思那段时光,语声更柔,笑意更加深些许。
孟拂月了然在心,见公子不介怀提及过往,好奇地又问:“是容公子先动的情?”
“是,在下喜欢她,”却是未回避,他说得毫不含糊,面对风月很是坦诚,“仅相处了半月,在下便情难自已,在一次递药时道明了心意。”
“在下从未想过,会爱上自己的病人。”
容岁沉顿生隔世之感,仿佛思绪回到了彼时光景。
瑶卿的过往到此就说尽了,再说下去,许会触及容公子的伤心处,她未接着追问,却另有困惑滋生而起。
她心生猜忌,起初相遇之际,这位神医公子说要授她医道,莫非是和瑶卿有关。
孟拂月仅仅想了片霎,便不兀自揣测,直问道:“初次相见时,公子为何要主动教我医术?”
垂落杯盏上的眸光忽转向她,他安静地看她几眼,遂敛回视线:“孟姑娘的性情和她相像,时而火急火燎,时而温柔沉静,听学时爱打瞌睡,还喜爱荡秋千。”
容岁沉似在提点,话语倾斜到她这边,话意与先前一样:“大人官位不高,可囚人的手段了得,姑娘若想跑,只能攻其心。”
被那人所囚,她只得委身,再趁其不备插翅而逃。
不过,她当下关心的却非是如何攻心。
而是公子说,她像瑶卿……
故而容公子是视她作瑶卿,视她作昔日的心上人,才想授她毕生所学。
才想……待她好。
把她当作亡故的意中人,他才时不时地心起恻隐。孟拂月凝神而思,得知这事实本该愤怒,可她恰恰相反,闻言却有几分欣喜。
“性情相像……”轻念话里的几字,她缓缓伸指,划过他随风飘动的袍角,“容公子看见了我,思念起了瑶卿,是吗……”
“那公子何不将错就错,直将我当作瑶卿……”孟拂月陡然挨近,唇瓣与他只相拒寸毫,“反正我甘之如饴。”
所谓的痴情妄念,款款深情,她已看得淡,若能摆脱那疯子,将她视作何人都好。
她有此念,然容公子却无心。孟拂月看向眼前人,神色镇定清冷,还透了不少绝情。
他平静拨开她游移于锦袍上的手,从容自若地将此姝影推远:“你不是她。”
见景,她穷追不舍,再度凑近来,几近钻进公子怀中:“容公子不想尝试吗……”
“尝试什么?”容岁沉冷眼望她,眼底无波,甚至还多了分凉意。
她趁机又拉近了距离,回答时旁侧竹帘轻盈晃动,响声盖住了答语,更显缱绻朦胧。
“缠绵床笫的滋味。”
静观她撩拨,公子仍旧不为所动,眸色尤为凉薄,极为坚定地回她:“此事是该与心爱之人做的,孟姑娘不是她。”
“可是瑶卿体弱多病,染了恶疾,”孟拂月一顿,纤指轻勾他指骨,欲与其缠紧,“公子应还未尝过鱼水之欢吧?”
诱引之意不能再明显,她想从此人的眼中看出异绪,哪怕是一星半点也好。
可终究是没有。
身前的公子沉寂如一汪死水,只一动未动,便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容岁沉镇静地直身,冷冷地回道:“在下的身心都忠于她,姑娘抱歉。”
似再无勾诱的余地,一切举动都觉可笑,她一败涂地,这一步棋是走不下去了。
容公子铁了心不助她。
她唯剩一计,那便是趁下山时远走高飞,不往回城的路走!
孟拂月黯然坐回案几旁,想以饮茶之举缓解窘迫。然她刚端起玉盏,余光掠过糕点,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似有剧烈的痉挛。
“哕……”捂唇干呕了几声,她边呕边感诧异,不明只单单见了糕点,怎能不适成这模样。
瞧见此景,公子也觉惊愕,面上神色万千,良晌无奈地道出声:“在下只是拒了姑娘一度春风,姑娘也不必为此犯恶心……”
孟拂月赶忙摆手,心觉失尽了仪态,难堪道:“公子误会了,我也不知怎么了,一瞧这吃食就有些作呕。”
语毕,气氛霎时变得凝肃。
她呆愣片刻,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得了疾病。
回忆来时头感昏沉,浑身乏力使不上劲,此番想来,她大抵是染了疾。
“姑娘伸手。”容岁沉一脸凝重,欲为她把上一脉,探个究竟。
对了,身旁男子就是最好的大夫,让容公子看诊,世上的顽疾皆可消。
她忙依顺地伸手,眼见他探上脉搏,双眉不禁紧蹙。
他良久不语,神情极是复杂,孟拂月更是忐忑,迟疑地问着:“我该不会……也得了不治之症吧?”
岂知公子忽地松手,微抿薄唇,如实与她相道:“贺喜姑娘,是喜脉。”
喜脉?
怎会是喜……
与驸马缠绵软榻一幕幕浮现于思绪里,原本的不安蓦然放大,化作惊雷猛地砸下!
她僵着身,除了惊慌,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近时的一连串症状,原是因她怀着胎。
怀了驸马的胎。
孟拂月扯唇淡淡一笑,苦涩与惶恐交织缠绕,心底空濛一片。
丹唇轻动,她迷惘地望向公子,自欺欺人般发问:“容公子确定未诊错?”
“此脉象错不了,”容岁沉笃然,瞧她难以置信,顺势碾碎她的幻梦,“姑娘是有身孕了。”
有孕……
这腹中竟有了胎儿。
她不觉捂向腹部,心想倘若被那人知晓,许是又该受些折磨。
恐惧笼罩而来,驸马似在远处扬着意味不明的笑,她猛烈一颤,神思凌乱,下意识不愿让驸马知此讯。
可此脉是容公子诊的,她怎可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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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
孟拂月心神不宁,像有着不情之请般轻问:“公子能否……不禀报驸马?”
“在下应不了姑娘。”他果断回应,容色发着冷。
公子果然不应,她无望地开口,抚过腹部的素手再攥裙角:“仅是瞒着,我暂且不想让谢大人知晓,我……”
“关乎大人的事,在下不敢隐瞒,也不敢违抗。”容岁沉打断了话语,面色愈发肃穆,字字道着对驸马的忠心。
她记得驸马唤他容兄,其语调却颇为不善,若是称兄道弟之人,他如何会卑微地替驸马办事。
“为何?”杏眸溢满了不解,孟拂月想不出因果,顺口问了句,“公子为何对大人唯命是从?”
随后,她听公子淡然答话:“他延长了瑶卿的命,此恩当牛做马也要还完。”
延长人的性命?
驸马非大夫,亦不懂医理,要说未使奇门歪术,就能拖长病患的死期,她着实信不了。
但她又瞧容公子道得认真,不似戏闹,心上疑云更重。
孟拂月听得玄乎,觉此事闻所未闻:“他只是个驸马,又非郎中,怎能延长一个将死之人的寿命?”
“在下也不知,”公子徐徐摇头,回忆那时所见,至今眉宇间仍透着疑惑,“谢大人取来几种剧毒的药物,说他遇见过,一起服下能多活几日。”
似同她说,又似自言自语,容岁沉轻叹道:“在下没见过这种治病之法。”
“他遇见过?”她更觉古怪,不住地念叨着公子告知之语,“以毒作药,他见过……”
曾经大雪初停,那人还未成驸马,她便见少年蹲在药堂边打颤,其颤抖之样不是因寒冷,而像药毒发作的病状。
药毒……
她细细回想,彼时学着爹爹为那疯子探过脉,脉象的确是不同于常人。
驸马曾身中剧毒,那么之后是怎么解的……
她寻思一阵后,心思回于自己身上,忽闻公子清冷地说道。
“孟姑娘对在下的心意,在下知道了,”答复她适才的撩拨,容岁沉将壶盏收起,轻声道下逐客令,“姑娘来此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他说的“知道”,听着像回应,却没了下文。
她落败得彻底,欲就此离去。
刚迈开一步,她朝着竹帘外走,公子坐于庐内,意味深长地再添着话:“姑娘怀有身孕,不宜多走动,快些回府静养为好。”
逃跑的意图似被容公子瞧穿了。
孟拂月取上纸伞,心道硬留着也碍人眼,便恭然附和,缓步走入雨里。
公子这条路已被封死,她若听劝回京,那便是自投罗网,自己栽到驸马铸成的金笼里。
她绝不回去。
趁路引在手,她可远离这皇城,远离这个无形的牢笼,逃到无人相识之地。
改名换姓,找个营生,再重振旗鼓地去生活。
念及此,孟拂月望了望向下的山路,忽感天旋地转,纸伞倾落。
她如枯叶在风雨中飘动,毫无征兆地倒下,渐渐失去知觉。
“孟姑娘!”
她意识模糊,隐隐听着容公子快步奔来,轻唤于斜风细雨中。
27.落子汤(1)
容岁沉眼望姝影倒于雨雾下,愕然一霎,连忙冲上前去:“姑娘醒醒……”
兴许是因腹中孕珠,加之走了太多山路,她力不能支,此后遇了何事,便全然忘却了。
再度醒来已是几时辰后,睁眼所望的景象是孟府闺房,房内唯有她的贴身婢女来回踱步,似正盼着她清醒。
孟宅……
她居然被送回,躺在雅间内的卧榻上。
药庐前跌倒的情形清晰现于脑海。
孟拂月骤然起了身,拼命在身上翻找着何物,翻来覆去,皆找不见,情绪低落而下。
路引被拿回了。
出城之念碎得干干净净。
“主子终于醒了!”丫头见主子醒觉,忧虑一散,忙释怀地舒展秀眉。
心底被覆了层灰蒙蒙的雾,她许久才冷静下来,迷惘地问道:“绛萤,我怎在此处……”
“主子方才是被容公子送回来的,”忆起主子从马车里被扶出,绛萤娓娓而道,看她无恙,便松了口气,“公子说主子忽然昏倒在山上,吓得夫人亲自出门去请大夫了。”
有身孕之事切不可让爹娘知晓,即便她说是驸马,二老也不信她。
若真信了,他们恐会欢天喜地,逼迫她做小妾去……这一来二去,宣敬公主那边就瞒不住了。
孟拂月心乱如麻,攥上丫头的手腕,低语道:“你快唤人将我娘找回,是何病症我知晓,大夫无需找了。”
“何况容公子乃是世人称颂的神医,他自是知我无碍,才送我回府后放心离开。”她佯装平和,未敢露一丝破绽,肃然再道。
主子所说在理,绛萤连连点头,匆匆忙忙地出房门去:“主子言之有理,奴婢去将夫人唤回。”
门扇轻阖,房中阒然。
不能让人发觉,那她今后怎么办?
孟拂月怔然坐在榻上,双目无神,想不出一条妙计。
一盏茶之时,楼廊上回荡着步履声。
孟母忧心忡忡地推开门,瞧望闺女安定地坐着,担忧之色从面上褪去。
孟母和蔼地打量,关怀道:“为娘听说月儿醒了,可有何不适?”
“孩儿只是饿到两眼发黑,一时没站住脚,便倒了下去,”随性道个原由,孟拂月莞尔一笑,故作惬心地展着颜,“娘就少操这份心,孩儿用过膳就无恙了。”
“原来是饿了,”孟母恍然大悟,急忙向府婢吩咐,“你们听见了吗,还不快去备膳?”
午膳已备,府上的婢女闻声驻足至楼阶下,恭敬一拜:“回禀夫人,饭菜已在膳堂备好。”
与娘亲道的谎半假亦半真,她的确是饿了。
方才在药庐便未食过糕点,当下食不果腹,她是该充饥用个膳。
孟拂月步至膳堂,满桌珍馐令人垂涎,然她瞧了一眼,便忙用巾帕捂口鼻,作呕之感又涌出了。
“月儿不是说饿到发晕吗?怎么一口都不吃……”孟母愣愣地瞥望,又看回桌上菜品,“难不成是这些菜肴不合月儿的胃口?”
“不会啊……”孟母盯着一道菜肴看了几瞬,随即将其端到她面前,“娘记得,这鱼丸汤可是月儿最喜爱的。”
往日她是喜爱,可如今已不同寻常,她就坐不久便想离堂,似是一口也尝不了。
孟拂月未执碗筷,捂鼻立刻站起,款步退到堂外:“孩儿忽然吃不下了,想回房躺着,可能是今日去了趟山上,耗了太多气力。”
闺女这般实在反常。
孟母回眸凝望,仍觉着当要瞧郎中:“月儿真的不需大夫来瞧瞧吗?娘觉得该要……”
“容公子已为孩儿诊过脉了,”她闻言仓促地打岔,极力遮掩心下慌张,温声软语地回道,“雨天湿气重,孩儿在山上染了风寒,睡上两日就好。”
“好好好,娘不管也不顾了,你自己保重。”
孟母听她再三推却,也不继续执拗,叹下一口气,便任由她回房。
从不知怀有子嗣时会如此反胃,孟拂月小心翼翼地欲走回闺房,由经前庭时,眼瞧丫头疾步而来。
绛萤半掩俏容,贴近她耳边禀告:“公主府的下人来报,说驸马想去为公主买些首饰,觉得主子与公主素来交好,便想和主子会个面。”
驸马邀她出府准没好事。
她忽觉心颤,想那容公子今早为她诊的脉,心中不禁慌乱。
公子要将此事报知那人,经她好说歹说也未允她所求,她有预感,驸马这回召她,定不单单是为床笫间的相欢。
“去哪见他?”孟拂月张望四周,压低了语调问。
“来禀报的人没说,只说主子知道的,”言此,绛萤敛眉细思,悄声和她说道,“奴婢猜想,会不会是那贮……”
会不会是那贮月楼……
主子不愿提起那小院,不愿回想被囚困的日子,丫头匆忙闭口,垂首在旁,未将话语道下。
孟拂月伫立于廊下,仰望庭园上的阴云,惧意又在心里作祟了:“你留在府里吧,我一人去。”
未想相隔一日不到,她竟又要去见那欲壑难填之人。
心上多少有些惶恐,她无法往深了想,只知他若召唤,她不去,就是死路一条,终会被逼入绝境中。
上京城依旧细雨绵绵,街巷旁的灯笼因风而摆,明光便一晃一晃的,照着洒落的雨丝与巷道中的青石板。
道上的来人稀少,偶然瞧见二三人,皆是打伞急促而行。
仅有一姑娘走得心不在焉,踽踽独行,连纸伞倾斜,雨点落在身上都未察觉。
孟拂月孤身走过几条僻静小巷,停步于一处阁楼前,凝视片刻,迈步走进了院落。
微雨未歇,屋檐之下端立着一位端方温雅的男子,身姿如玉树般挺拔皎洁。
何人又会知他,心如蛇蝎。
“妾身拜见大人。”
她步步如履薄冰,恭然行拜后缓缓靠近,然未走到其跟前,腰肢就被男子的一只手揽上。
纸伞掉落在地,她惊呼一声,跌进浅淡的乌木沉香里。
周遭无人迹,谢令桁抱她入怀,沉冷的嗓音轻落她耳畔:“已快一日未见,可思念过我?”
“妾身当然思念,”照旧说着违心之言,她低眉浅笑,回得娇然温顺,“但想着大人要陪公主,妾身便不打搅。”
“这么听话?”他清眸透着笑意,抚于她腰上的手轻微使力,带她入屋中去,“月儿来,随我进屋。”
孟拂月惶惶不安,走入屋内,见他关了门,垂眸低声问道:“大人带我入屋做什么……”
未作丝毫犹豫,他轻盈地拉上帘子,伸手便解起自己的衣襟,回语意味深长:“月儿思念,我也思念。要做什么,月儿还需问我?”
大人这是要命她侍寝?
其模样似还未知她怀了孕。
她眸光微颤,念着昨晚那般疯狂也就算了,可眼下已知此讯,就不可再纵情无度,否则伤身不可逆。
思来想去,她斟酌着字句,婉然拒道:“我今日身子不适,不宜侍寝,大人……”
“来月事了?”谢令桁举动一止,思索半刻后,接着解衣扣,“你先前道过谎,我可不信。”
“是妾身累了,妾身怕伺候不好……”话未说尽,她顿感娇躯被打横抱起,惊慌一喊。
“大人!”
驸马不听她说什么,拥她上了榻,未等她躺稳,便欺身压下,牢牢地禁锢着她。
灼热气息喷洒在她脖颈,男子目光灼灼,两手已不安分地抚上她纤腰:“昨晚过后我险些难眠,想的尽是月儿。可惜了,今早你不在……”
“我在了又会如何?”
孟拂月微红着脸,扭头不望他,奈何下颚又被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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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眼对上他微冷的视线。
闻语,他忽地轻笑,一抹玩味挂于唇边,言说时刻意贴得极近:“不吵着公主,我自然会要你几回。”
在公主身旁与驸马承欢,此景她想都不敢想。
公主若中途醒来,定要大发雷霆……
孟拂月无丝许娇羞之意,只有怒气翻涌入心:“大人和公主同榻而眠,我怎可上榻叨扰?”
男子置若罔闻,又打趣似的俯身,吻着她的耳骨:“公主睡得沉,你悄悄溜进,不出声便可。”
“到时为你打点周全,我会让公主府的奴才放你进寝殿。”谢令桁缓慢道着,似真来了兴致,抬指一抽,抽落她腰际的衣带。
“妾身……妾身不敢……”
听闻于此,她不受控地发颤,只感眼前人过于森冷,每一语都听不明他的心绪,实属喜怒无常。
裙带被扔至榻下,他止下亲吻,为所欲为地看着她:“有我在,你有何不敢?”
孟拂月感到衣裙散了,浑身猛地一抖:“大人,妾身真的伺候不了……”
或许因为她此刻瞧着太过弱小无助,男子忽而翻身坐枕旁,目色清明,仿佛就此作罢了。
又或是,他原本就没想共赴云雨。
适才的一言一行,皆是试探。
“从你进这贮月楼,我已给了你许些机会。不打算告诉我?”谢令桁悠闲地阖上眼,泰然自若般温声道。
“我可曾说过,最厌恶遭人背叛。”
见她仍不语,他勾了勾唇,清越的语声泛着冷:“我可都知道了,数三下你不说,后果自担。”
他已得知所有,却偏偏等她先道……
为的,是探她忠心。
“三,二……”话里隐着不悦,一字字若响雷,砸得她心惊胆寒。
“大人!”
孟拂月倏然高喝,抖抖瑟瑟地抱紧身前的被褥,顿时声泪俱下:“我有了身孕,不知当如何是好……”
“你这般无措,该当即告知我,”平静地睁开双眸,男子怜悯地望她,轻叹一息,似乎真动了恻隐,“我也好……替你想些良策。”
谢令桁轻巧一指,所指之处,是桌案上放的一碗汤药:“今日唤你来无旁的事,你去把那碗药喝了。”
眸光轻转,她这才发现,此人提早备了药。
第一反应便是她前阵子饮过的催情苦药,她对此愣神,心道驸马莫不是还想缠欢。
欲语还休片晌,孟拂月惧怕地将床被抱得更紧,泪水仍旧落着,口中低喃:“大人,妾身的腹中有胎儿,不能……不能受床笫之欢。”
他听罢低笑着下榻,温和又从容地将药端来,寡淡薄冷地递给她;“这个简单,将胎儿落了,不就能受下了?”
“落……落了?”
她神情凝滞,随时间流逝愈发心感骇然,终变得难以置信。
神色云淡风轻,谢令桁道得不痛不痒,瞧她未接过,便柔声安慰道:“放心吧,那不是合欢酒。你将它喝下,一切就会像无事发生一样。”
碗里根本就不是催情苦药。
而是……
而是他命人熬好的落子汤。
他唤她来此,只是为了落下此胎,好让她如先前那样服侍……
寒意渗透于心,她本能地捂了捂腹部。
桃面落满清泪,全身不可遏止地颤抖。
“这已是最佳之策,是我耗费苦心想出的,”她迟迟不接,男子逐渐失了耐性,站于榻旁,居高临下地问她,“怎么,你觉得不妥?”
孟拂月颤巍巍地摇头,惊恐万状地端上汤碗,欲与这枕边人商量:“落胎伤身,大人能否给几日,让我作些思量……”
眉宇间透出的不悦越发重了,他顿然蹙眉,不容她商榷。
“乖乖喝了,你非妻非妾,生下孩子对名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