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前夫追悔莫及》 1、第 1 章 ==第一章==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秋末时分,夕阳余晖都似乎透着冷意,折射在青黛瓦上透着黯淡的光线,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 一刹间,雨幕如帘落下。 锦书从院外快步而来,踩上游廊时,在门前的脚垫上蹭了蹭鞋底的湿润,如此,才掀开帘子踏入室内,她不断地看向外间天色: “夫人,外间落雨了,老爷还未归府,您瞧瞧,是不是该着人到衙门送把伞去?” 这雨势来得太凶,若是没伞遮挡,淋了雨,再浸一下这秋时的凉意,恐怕是要大病一场的。 她口中的夫人正倚窗而坐,乌发被一支玉簪挽起,些许零碎的青丝落下,她侧着身子,只露出半张白净的脸蛋,微蹙的黛眉也被隐在阴影中,锦书的话在她看见女子寡淡的神情时,蓦然又被她吞了下去。 外人皆说自家老爷和夫人琴瑟和鸣,再是恩爱不过,可唯独她们府中人知晓内情。 若说二人不恩爱,却也不是。 老爷和夫人成亲十二余年,不曾纳过一妾,即便老夫人弥留之际拿性命相逼,老爷也没有妥协,至今依旧不近女色。 府中中馈由夫人掌管,从不拘束着夫人,哪怕夫人未曾诞下一子半女,也没有半点休妻另娶的打算。 京城谁人不觉得夫人嫁了一门好亲事? 锦书也觉得茫然,只知道当年的恩爱非常的一对佳人日渐相顾无言,彼此坐落同屋时,竟也没了半点话题,沉闷的死寂蔓延在二人中,仿佛能叫人窒息。 她去寻,却寻不到问题所在。 窗边的人像是慢了半拍才听见她的话: “下雨了?” 她抬头朝外看去,一双姣姣的眉眼露了出来,岁月给她添了些许荣光,黛眉细拢也凝成了浅淡的痕迹,她下意识地要起身,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又止住,室内静寂了一刹,女子低垂下眼眸,说不清是自嘲还是什么情绪: “……他哪里需要我派人送伞过去。” 锦书倏地噤声。 她知道夫人何出此言,初春时,也有一日如同今日这般落下了大雨,夫人心急如焚,亲自去衙门接老爷回府,偏满心焦虑只得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他高站于台阶上,眉眼平静地看过来: “此乃衙门重地,你不该来。” 不高不低的一声,也没什么抵触,却足够将所有热情摧毁。 夫人怔了一下,当即沉默下来,握着伞柄的手紧了又紧,她说:“落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有人抬首,望向黑压压的雨帘,皱着眉头: “衙门有伞,即便没有,我也会差人去买。” 雨帘落在二人之间,仿佛将二人隔了一道天堑,四周蔓延着草木的苦涩味,让人几乎快要呼吸不上来。 女子望着他许久,她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情绪被她一点点咽下,言语也让人无力:“是我多此一举。” 回想起往事,锦书再也不敢提起给老爷送伞一事。 外间狂风暴雨,靠着游廊的窗户被吹得噼里啪啦作响,封温玉只再坐了片刻,衣袖上也染了些许黏糊的湿意,她低头看向被浸湿的那片布料,眸中情绪黯淡麻木,明明察觉到风雨的凉意,她却置若罔闻。 衙门。 自新帝登基后,顾屿时越来越得圣心,如今他接手了一门悬案,已经在大理寺待了数日。 外面初起雨声时,顾屿时便于一片讨论声中抬起了头。 有人见状,不由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摇头失笑道: “顾大人可是急着归家?” 话是如此说,但说话的人却不觉得顾屿时会应下,毕竟顾屿时从来都是个公务大于天的人,从不见他迟到早退,也是因他过于严苛,总叫和他共事的人提心吊胆。 谁知,他话音甫落,顾屿时就应了声:“嗯。” 众人一顿,都有点不敢置信,彼时对视一眼后,又见日色不早,都格外有眼力见地退下。 众人离去后,室内归于平静,顾屿时将卷宗一一整齐放好,才起身出了房间,外间沐凡愁着脸在等候,见人出来,还有点惊讶,老爷今日怎么出来得这么早,他麻溜迎上去: “老爷出来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雨珠,讪笑着:“这雨下得忒大,不如老爷再回衙门等等,小的已经派人回府拿伞了。” 顾屿时眸色微动,他转头看去,片刻,他问: “何时落的雨?” 沐凡懵了一下,不懂老爷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 沐凡只觉得老爷又朝外看了一眼,他纳闷,也顺着老爷的视线看去,结果,只见到光秃秃的道路,不过瞧着方向,倒是府中的方向。 他不由得心底猜测,老爷这是着急回府? 但是他刚将人派回府拿伞,估计等人回来还得一段时间。 这般想着,沐凡不由得再次提议:“老爷要不要回衙门内等?” 顾屿时没看向他,冷淡拒绝: “不必。” 沐凡只好闭嘴。 许是雨日路难行,沐凡只觉得平日两刻钟就能来回的路程被拖延得很长,等下人终于把伞拿回来时,沐凡忍不住地松了口气。 他余光瞥了一眼老爷,只见老爷在看见来人时仿佛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唯独眉眼的情绪较寻常要冷淡许多。 沐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上一次忽然落雨时,夫人急匆匆地来接老爷回府,又担心耽误了老爷办公,硬是在外等了许久,等老爷知晓时,夫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有余。 联想起老爷今日这么早地下值,又在外顶着冷风等了这么许久,他或许猜到了什么。 沐凡摸了摸鼻子,才说: “老爷之前让夫人不要再来接您,夫人应是将老爷的话听了进去。” 顾屿时偏过头,唇角有些讥讽的幅度:“她何时听过我的。” 简短冷硬的话音,让沐凡直接闭嘴。 顾府。 顾屿时一回来,封温玉就得了消息,她终于从窗边起身,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对着锦书吩咐: “让人传膳吧。” 锦书脆生生地应下,待出了主院,又叫人去前院喊老爷用膳。 封温玉坐在梳妆台前,将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梳整,又换了身得体舒适的衣裳,才走到外间的圆桌前坐下。 约是一刻钟的时间,锦书拎着膳食回来,同时,脸色有点苦闷。 封温玉眼眸轻颤了颤,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仍旧问出了声: “老爷呢?” 锦书吞吞吐吐:“老爷说,他在今日在前院用膳,让夫人不用等他了。” 封温玉握紧了木箸,她眼睑轻垂,声音仿若平静: “知道了。” 满桌琳琅的菜色在这一刻也变得没了滋味。 封温玉只简单地碰了两筷子,就让人撤了下去,锦书也没敢劝,知晓今日夫人吹了冷风,特意让人烧了热水。 夜色浓郁时,顾屿时终于出现在主院,他抬眼就见一片漆黑。 她已经睡下。 只给他留了一盏昏暗的灯。 门前锦书沉默地福了福身,尽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眼角一扫,见老爷穿的不是早上那件衣裳,便知老爷回来后沐浴过,便也不再问是否要洗漱,只在老爷踏入房门前,她没忍住地说了一句: “夫人今日等了老爷很久。” 顾屿时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如有实质,叫锦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房门轻响,是顾屿时踏入了室内,锦书才捂住胸膛,缓慢地松了口气。 屋内,内室。 灯是留在案桌上的,距离床榻不远,所以,顾屿时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的女子,她背对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着。 索性是真睡还是装睡都不重要。 他宽衣,只剩下了里衣,走到案桌前,将残余的烛火剪断,室内终于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顾屿时的视力很好,借着外间浅淡的月色,他看见有人脊背放松了些许。 顾屿时平静地躺了下来,分明是同床共枕,二人却仿佛有楚河汉界一样,中间余留一片空处。 封温玉颤着眼眸,对着墙壁睁开眼,她也能感觉到背后的凉意。 他和她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隔得很远。 夫妻。 封温玉在心底念着这两个字,她忍不住地于黑暗中无声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他的脸庞上,他忙于政事,时常不在府中,二人最简单的交谈也成了一件难事。 但封温玉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再是忙碌,也不该腾不出这点时间的。 新帝登基时,百废待兴,他忙得脚不沾地,依旧能每日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膳。 只是他如今不愿了而已。 他忙于政事,她却耽于情爱,还总要因此事而郁结在心,便是身边众人也都在劝她,叫她知足。 是她贪心么。 可明明最初,在众多选择中,她只是因二人两情相悦才会嫁于他。 她因情爱而嫁他,如今众人却叫她因权势而知足。 封温玉沉默地想,或许她该知足的。 即便这不是她想要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第二章== 昨夜的雨连绵不绝,外间响起一夜的淅淅沥沥声,封温玉夜里睡得不踏实。 她夜间翻身时,似乎碰到了一抹温热,但那抹温热消失得太快,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她的眼皮子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没能睁开。 日色逐渐清明,熹微的暖阳也终于吝啬地从楹窗处透进来。 顾屿时从床榻上起身时,朝内里看了一眼,女子依旧背对着他,头抵着内侧墙壁,他穿衣时不曾收敛动作,她睡眠浅,按理说,她早该听见动静醒来,但他只看得见无动于衷的背影,楹窗透了点缝隙,让室内通风,微风在这时也停滞了片刻。 室内寂静,落针可闻,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锦书和书瑶忍不住地对视一眼,心底都是紧绷着一根弦。 顾屿时面无表情地低头扣上腰带,没有假借人手,也没做停留地转身离开,和女子背道而驰。 室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锦书无声地叹了口气,书瑶也是一脸无奈和苦涩。 老爷威压渐重,她们根本不敢在老爷面前发言,而夫人也逐渐在老爷面前变得沉默,二人仿佛只是同居一室的陌生人。 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锦书朝夫人看了看,见夫人依旧没有出声,犹豫片刻,她和书瑶一起退了出去。 日色渐盛,暖阳透过楹窗落在女子白皙的脸上,她睡时黛眉依旧紧蹙,似乎梦里都不安稳,唇肉上起了褶皱,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憔悴,许久,床榻上的人抖着眼皮子,室内响起一连串压抑的呛咳声。 门倏地被推开,锦书连忙闯进来,待看清里头的情况时,吓了一跳: “夫人?!” 封温玉伏在床头,闷闷地咳嗽两声,她双颊飘上了烧红,唇色却是异常的白,她听见了锦书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 “……水。” 她的声音呕哑,喉咙也一阵发疼,只简短地发出一个字节后,就沉默地闭嘴不言。 锦书被她的状态吓到,连忙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夫人将水喂给她,同时声音焦急地传出去:“书瑶,快叫人出府去请大夫来!” 书瑶才踏入室内,半点不敢耽误,就忙不迭地跑出去。 温水润了嗓子,封温玉想说她没事,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喝水都只能借助她人,她的余光瞥见铜镜中她的脸色,额间溢出些许冷汗,发丝凌乱,唇色干得仿佛三日没有沾水一样,默默地咽下了喉咙间的话,她这幅模样当真是不能取信于人。 她半倚靠在锦书怀中,喷出的呼吸都是灼热,仅仅是片刻,她都觉得浑身冒出些许虚汗,意识都有些迷离。 察觉到夫人身上传来的滚烫,锦书懊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今早老爷离开时,夫人就明显不对劲,偏她以为夫人是在和老爷闹脾气,才不肯转身搭理老爷,完全忽视了夫人是病了的可能性。 但凡她细心一点,怎么会叫夫人独自病着那么久。 高烧不退可是会要了人命的,万一夫人没有自己醒来…… 锦书都不敢去想后果,她小心地浸湿了夫人的唇肉,悔恨请罚:“都是奴婢粗心大意,居然连夫人病了都没发现,奴婢真该死。” 封温玉本是难受地闭着眼,锦书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她艰难地出声: “不是……你的错。” 她猜是昨日在窗边吹了太久的冷风,才会导致如此。 而叫她如此失态的原因…… 封温玉闭了闭眼,眉眼间尽数是疲惫。 大夫来得很快,替封温玉诊脉时,眉头一直紧锁,在锦书忍不住发问时,大夫终于说话: “夫人这是寒风入体,又郁结在心,才会导致湿邪入体,应祛湿驱寒,温补阳气,还当疏肝解郁,疏肝理气,方能脉络通畅。” 话音一落,室内陡然有些安静。 封温玉像是垂眸发怔,又像是病得糊涂,须臾,她勉强地抬起眼眸,面色苍白却半点不曾失礼,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劳烦大夫了。” 大夫留下了药方,书瑶拿着银子送大夫出门。 大夫一走,封温玉就再也没有力气地瘫倒在床上,锦书抹了一把眼泪,昨日下了雨,又呼啸刮着冷风,夫人吹了冷风,锦书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但是郁结在心…… 能叫夫人郁结在心的,也仅有一个原因。 锦书心底堵得难受,她实在想不通,老爷和夫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想问,待抬头看见夫人神情时,话音却是堵在喉咙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怎么能去戳夫人的心呢? 夫人明明努力过了。 夫人已经有尽力地向老爷靠近了,但老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非要叫夫人抛下所有脸面么。 封温玉浑身有点僵硬,锦书看向她的眼神有酸涩有心疼,让她不敢直视。 她不想要面对这样的眼神。 锦书擦了擦眼泪,她忍着哽咽道:“奴婢派人去请老爷。” 封温玉挣扎地拦住了锦书,她低颤着眼眸,艰声: “……别去。” 顾屿时如今在大理寺,乃是朝廷重地,如今又接手朝廷重案,忙碌程度异常,她的这点事,没必要去打扰顾屿时。 她也不想要再落得个没脸。 初初察觉到和顾屿时的关系冷淡时,她恼过,也鼓着气不肯搭理顾屿时,但时日一久,她发现顾屿时当真是要和她生疏时,封温玉有一度陷入过迷惘。 她和顾屿时之间的这段关系,主动者从来都是顾屿时。 她习惯于他的照顾,能感觉得到他的真心,也不吝啬地真心待他,所以,才在察觉到顾屿时的冷淡时,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不解。 不解过后,她有试图去找顾屿时问个明白。 可结果都不理想。 那一段时间的冷战似乎将二人的关系彻底打入深渊。 锦书忍不住:“可是——” “锦书。” 锦书下意识地抬头,她看见她的夫人躺在床榻上,艰难地呼吸着,嘴上干皱地起了皮,分明病得格外难受,却竭力地保持清醒,只为了阻拦她:“我好累,锦书,我好累……” 她像是在说给锦书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逐渐呢喃不清。 锦书一怔,鼻尖泛起难言的酸涩,堵得她很难受,她恍然间发现,她在夫人身上好像找不到一点当初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姑娘的影子了。 木门被关上,室内又只剩下封温玉一人,她望着床顶,许久,她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脑袋越发的沉重。 门外。 书瑶还端着空空的药碗,她苦恼地看向锦书,压低了声音:“咱们真的不让人去告诉老爷一声吗?” 锦书擦了一把脸: “派人去门口守着,一旦老爷回府,就立刻着人请来。” 夫人不愿让她们去大理寺请人,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 日色从明到暗,书瑶忍不住地往府门口跑了数次,守在门口的人也换了几波,唯独她们要等的人迟迟没有回府。 眼见夕阳余晖要消失在天际,书瑶有点急了:“老爷怎么还没有回府。” 锦书给不了她答案。 顾屿时是披着夜色回府的,沐凡手中还抱着几本未处理完的卷宗,两人一跨过门槛,惊醒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小厮浑身抖了一下,瞌睡才散去,他一见老爷,忙不迭地开口: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已经病了一日了!” 顾屿时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沐凡抱着卷宗,也紧跟着停下,全然不敢出声。 片刻,顾屿时动了,抬脚朝正院的方向走去,他眉眼神色冷凝,和乍然欣喜的锦书等人擦肩而过,锦书二人心底咯噔了一声,顿时都觉得有点不安。 封温玉被脚步声吵醒,她蹙了蹙黛眉,艰难地睁开眼,还未看清来人,就听见上方传来的声音: “我以为这种手段,你不会用第二次。” 室内倏然一静。 锦书和书瑶满脸惶恐。 封温玉脑海空白了一刹间,才意识到顾屿时在说什么。 在她觉得二人关系还能回转时,在她想要找顾屿时问个明白时,曾装过病派人去请顾屿时,彼时顾屿时的确如她所愿地来了,但顾屿时只见了她一眼,便冷下了脸: “封温玉,你何时也学会了装病这种手段。” 冷淡至极的声音,透着一股嘲讽。 将那时的她臊得面红耳赤,彼此没能交谈下去,结果不欢而散。 那日顾屿时的神情如同一根针,深深地扎在封温玉的心底,叫她觉得难堪。 而如今,那日的难堪仿佛再次扑面而来。 她有前车之鉴,于是,他笃定了她这次也是装病。 心脏处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本就风寒的身体陡然发虚,封温玉连攥着锦被的力道都没有,她当初难得一次的示弱,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下作的手段,她唇色发白,双眸却控制不住地泛红。 封温玉锦被下的手指都在颤抖,她闭上眼,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 “顾屿时……” 她浑身都在发抖,压抑许久的呛咳随着这一声呼啸迸发,她骤然控制不住地伏倒在床头,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她攥住被褥的手指泛着青白。 此时,众人才发现,她露在锦被外的身姿居然是那般单薄,仿佛薄薄的一张纸,厚重的锦被都要将她压垮。 床榻前的男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他要扶住她,却被她抗拒地推开,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许久,封温玉艰难地抬起头,双眸中有水色急促地掉下,她却顾不得,她只盯着顾屿时,眼中有决绝之色,或许是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也或许早就埋在心底的话,今日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和离吧。” 她说:“顾屿时,我们和离!” 她受够了! 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如坠冰窖。 锦书和沐凡等人都是脸色一变,被吓得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顾屿时看向封温玉,声音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你病了,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第三章== “你病了。” 顾屿时重复了第二遍,仿佛在说,她说的是糊涂话。 他伸出的手强硬地落在她脸上,于是,他摸到了从肌肤下透出来的滚烫。 她真的病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骤然一缩。 一股无力感充斥封温玉的全身,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完全将她的情绪当做不存在。 她没有在闹。 为什么永远不正视她的诉求? 情绪将封温玉脸色逼得通红,她狠狠推开顾屿时的手,她不再安静,她在哭着说: “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我说,和离!” 她受够了。 她要和离! 这一声仿佛将她的力气全部透支,她蓦然倒在了床榻上,脸色都是格外的潮红,她急促地喘息着,一手紧紧攥在胸口,似乎那里传来连绵不绝的疼意。 她孤注一掷,决然得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谁都看得出她的认真。 于是,顾屿时的眸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站直了身子: “和离?”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句事实:“没人会同意。” “我不会。” “封家也不会。” 他说:“封温玉,死了这条心。” 这一生,她只会是顾家妇,是他的妻子。 成亲时彼此要相伴一生的诺言,谁都不能违背。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他。 是了,他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手握重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中状元的少年了。 但封温玉依旧没有想过——他会拿封家威胁她。 分明呼吸还是滚烫,浑身却被渗入骨血的冷意包围。 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封温玉却觉得任何感观都仿佛被隔了一层薄膜,她隐约听见顾屿时寒意逼人的声音:“……拿我的令牌,去请李太医来府上一趟。” 封温玉想发出声音,想拒绝顾屿时做的一切,但一切都是徒劳,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顾屿时注意到床榻上陷入昏迷的人,他的声音停了一刹间,他立在床边,像是一个沉默的石雕,外间斜阳变化,他脚下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抽条拔高,在叫嚣着什么,最终又只是沉默。 许久,他伸出手,僵硬又固执,一点点擦去封温玉额间的冷汗。 李太医来了。 查出的结果和之前的大夫没什么不同。 李太医叹了口气:“顾大人,令夫人的情况定要保持心情舒畅,否则即便这次高烧退去,也迟早会拖垮夫人的身体。” 顾屿时依旧看向封温玉,没人能叫他有目光偏移,他的声音冷硬,就如同他这个人: “沐凡,送李太医。” 外间夜色越来越浓郁,室内点着的烛火也黯淡,将人的影子印得越来越长。 顾屿时的目光将封温玉包围,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郁结在心,拖垮身体。 顾屿时扯唇,他手指抚在女子脸颊上,强迫地想要抚平女子眉心的褶皱,他语气中透着情绪,或许夹杂着些许嘲讽: “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他眸中凝着越来冷的神色,或许还有其余情绪,但被他埋藏在极深之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床榻上的人,像是在说给她听:“我不会同意和离。” 他不会放她走。 他在床边一夜坐到天明。 ****** 封温玉再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了顾屿时,只要锦书在替她更换额头上的帛巾。 浸湿的帛巾透着凉意,但她依旧觉得浑身散着灼热,呼吸都是难受,她艰难地喘息了一声,对室内的情景没觉得意外,也没有问顾屿时的去向。 无非就是在外忙于公务罢了。 昨日的对话还回荡在耳旁,如同包裹着遍体寒意,她声音虚弱地喊着: “锦书……” 锦书惊喜地看着她醒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夫人,您终于醒了。” 午时熬好的药怎么都喂不进去,也不知道昨晚和今早老爷是怎么替夫人喂药的。 锦书忙忙端来药,扶起了封温玉,语气中还透着点忧虑和焦急:“夫人快趁热将药喝了。” 封温玉浑身软若烂泥,靠在锦书怀中,她脑子仍有些不清明,食不知味地咽着药,苦味都仿佛隔了一层,额间和脖颈都冒着虚汗,她难受地侧脸,眼角无意识地沁出水意。 “厨房送来了午膳,夫人吃一口吧。” 等了许久,没等来应答,锦书忙低头看去,就见夫人迷迷瞪瞪地靠在她身上,竟似是烧傻了的模样,锦书吓得心神俱裂: “书瑶!书瑶!” 前院。 顾屿时坐在书桌前,被带回来的卷宗摆在他面前,他和往日一样处理着公务,只是卷宗从头至尾都未曾换过,直到沐凡推门进来: “老爷,大理寺那边派人来了。” 顾屿时头都未抬:“让人进来。” 沐凡领着人进来,见里头响起老爷议论正事的声音,他忙忙将门带上,让人去端上茶水。 下人刚退出去,沐凡就听外间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他一转头就看见了泪流满面的书瑶: “老爷!老爷!夫人不好了!” 沐凡头皮发麻,他知道里头正在讨论正事,又清楚夫人情况,既不敢给书瑶放行,又不敢拦住书瑶,只能开口道:“老爷里头有客人呢!” 书瑶攥着沐凡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正院的方向:“夫人……夫人她不清醒了!” 沐凡吓得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书房的方向。 里头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这番对话,门被从里头推开,顾屿时脸色冷沉地踏出来,后头跟着一位身着官服的人,那人一脸惊疑不定,但也听出府上是出了事,当即拱手: “府上有事,下官就不打扰了,望请大人明日到大理寺,再议详情。” 顾屿时没拦着人离开,他快步朝着正院走去,声音传过来:“去请太医。” 正院内一片兵荒马乱,李太医急匆匆赶到,也没了别的法子,只能一剂猛药灌下去,猛药伤身,但这种情况,再不下药,怕是连命都没有了。 临走前,李太医看见顾屿时立在床前的背影,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顾府上,看来也不是一片清明。 封温玉只觉得四周很吵,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灌入她口中,那味道好苦,让她有一阵的反胃,她难受得想哭,想要抬手,却仿佛身上压着一座山,不知过了多久,那座重山逐渐减轻,她终于能睁开双眼了。 入目的是外间的一片暗色,还有站在床前的顾屿时,他有一半身子隐在阴影处。 她昏迷了许久,声音依旧呕哑:“你……怎么在这里。” 顾屿时听见这番话,他从阴影中走出来,语气不明地反问: “不然我该在何处。” 夜深人静,他本就该出现在此。 封温玉疲惫地闭眼,病情耗费了她所有的心神,她不想和他争吵,她安静下来,艰难地转过身背对向顾屿时。 她环抱住自己,蜷缩在锦被中,单薄的脊背撑不起宽松的亵衣,衬得她越发消瘦。 顾屿时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沉默下来。 她之前也消瘦得这般厉害么。 封温玉不知道太医给她开了什么药,但很清楚感觉到阵阵虚汗溢出,身体似乎也变得轻松了点,她背对着众人,不知何时室内灯光黯淡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有人躺在了她身后。 封温玉浑身一僵。 她快速转过身,语气震惊又急促:“……你、咳咳……做什么!” 封温玉很难理解,经过二人昨日争吵,他怎么还能理所当然地躺在她身边。 封温玉不知道怀着什么情绪,竭力地想要推开他,但她那点力道只是徒劳,顾屿时闭着眼,看也不看她,语气冷沉: “我就在这里。” 她这一番情绪汹涌,浑身又溢出了些许汗,她又有点难受了。 她动了动,想要起身。 手腕陡然被人攥住,有人在昏暗的室内一错不错地看向她:“你要干什么。” 封温玉不想和他说话,极简地丢下四个字: “和你无关。” 然而顾屿时比她更强硬:“躺下。” 封温玉不喜他的强硬,昨日的对话还回荡在脑海,她不想和他同床共枕,她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只能艰难地一只手撑住身体,她无可奈何,低声喊:“你放手!” 顾屿时借着浅淡月色将她苍白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 他昨日一夜未曾睡下,又有心底莫名情绪作祟,如今疲惫得紧。 封温玉再一次挣扎时,他不由得抬眸直视封温玉: “封温玉。” 他说:“能不能别闹了。” 空气倏然安静。 封温玉僵硬在原地,顾屿时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她耳里,有寒意一寸寸席卷全身,叫她手指都无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他又叫她别闹了。 仿佛不论她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在胡闹。 她自嘲地扯唇: “……顾屿时,在你眼中,我便是这般喜欢胡闹的人吗?” 顾屿时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逼得她几乎要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人在难过时,便想要言语化成针: “既然相看两厌,为何不放我走?” 她在质问他。 顾屿时想要嘲讽,但她脸色苍白得仿若要消融月色中,于是,他只能平静地说: “你该休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第四章== 又是这样。 封温玉浑身紧绷的劲陡然泄了下去,她无力,又不觉得意外。 总有一人不说话,于是两人间连争执都变成一种奢侈。 即便躺下,他依旧禁锢着她的手腕,半点力道都没有放松。 封温玉有些鼻酸,又觉得有些可笑。 谁能想到这竟是近两年来她们之间最亲近的举止。 药效将她拉入梦中,而有人却如何都睡不着,顾屿时在黑暗中睁开眼,自嘲地扯唇——相看两厌。 原来在她眼中,她和他竟是走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么。 顾家主母,他的妻子,这个位置,就这么让她难以接受? 违诺的人分明是她,她何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人睡着了,他转过身,在无人看见之处伸手摸了摸女子的额间,确认热度褪去才松了手。 ******* 封温玉虽是退了热,但李太医那一剂狠药仍是让她卧床休养了许多日才渐渐好转。 便在她能将将下榻的那一日,顾府的偏门被敲响。 锦书去了偏门,再回来时,脸上惊疑不定,压低了声道: “夫人,是……沈公子来了。” 封温玉倏然抬眸,她有点不敢置信:“他怎么会来。” 话音甫落,她一双黛眉不由得蹙起,忍不住地低低呛咳了声,但想起沈敬尘的身子,她还是强撑着身子下榻,吩咐: “将人请进来。” 她脸色还透着不健康的白,如今秋意冷凉,担心她再次受凉,书瑶给她披了层厚重的鹤氅,这鹤氅还是宫中赏赐的,老爷得圣上看重,常得御赐之物,这些物件是都会送来正院的,老爷府中没有其余女眷,不论后院还是前院的中馈都归夫人管着。 封温玉拢着鹤氅走到外室走着,她没有梳妆,虽是失礼,但她如今这情况,着实没有梳妆的心思。 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封温玉一抬头,就看见跟在锦书身后进来的人。 他一身浅素色长袍,须臾,他在和封温玉隔了一段距离时便停了下来,静止时如同月宫玉桂,清冷皎洁,让人不敢攀折,但定睛看去,便会发觉他身姿单薄得厉害,脸色看上去竟是没比封温玉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好上几分。 封温玉望着往昔的贵公子变成这幅模样,也有点沉默,揉了揉有点泛疼的额角,她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才落了雨,现在天气还透着凉意,你怎么出来了。” 沈敬尘只是站在那里,除了才进来时细看封温玉的那一眼,一直都是眉眼微垂,视线收敛:“听说你病了。” 许久没得她消息,再一打听,便是听说她卧病在床。 忍了几日,沈敬尘还是敲响了顾府的门。 封温玉让他坐下,再叫锦书上了茶水糕点,她知晓沈敬尘如今的处境,即使看出他身姿消瘦,封温玉也没有过度询问,担心会提起他的伤疤,她说: “许久不见你,你来了也好,也免得我后面再跑一趟。” 话是这么说,但她其实是不赞同沈敬尘来这一趟的,身子本就不好,万一过了病气就更叫人发愁了。 这府中是归着封温玉管理,但她平日中从不拘着顾屿时得知府内消息,她比谁都清楚,这府中是有两位主子的。 于是,在二人坐谈时,沐凡正在皇宫门口来回踱步,一见老爷从宫中出来,便赶紧头皮发麻地将消息禀上去。 顾屿时浑身僵硬在原处,眸中寒意遍布。 沐凡摒着呼吸,不敢出声,他默默地牵来马匹。 有人翻身上马,疾速地往府中赶回。 彼时,顾府中,沈敬尘知晓他的身份不该在府上久待,再得知封温玉病情已经好转时,便要起身告辞。 封温玉没有拦他。 她看了眼沈敬尘旁边全程没有被碰过一下的茶水,起身送他: “到城南的路远,你是怎么来的?” 沈敬尘一顿,没有说话。 封温玉当即明白了什么,她又觉得头疼了:“我命人备上马车,让人送你回去。” 从城南走到顾府,若是徒步,估计是要走上将近两个时辰的。 也不知他是何时出门,才在这午时前赶到顾府的。 封温玉转头要吩咐锦书去备马车,沈敬尘不愿她如此麻烦,下意识地伸手要拦她,但他才抬起手,想到什么,又立刻皱眉收了回去。 但这一停顿,封温玉也发觉了什么,她脸色一变: “你的手——!” 沈敬尘脸色微变,矢口否认:“我没事。” 但封温玉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袖,看见了他手指关节处的红肿惨状,她蓦然怔住。 封温玉有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手……被人毁了? 沈敬尘知晓自己瞒不住了,他不再挣扎,但看见封温玉震惊的神情,仍旧止不住默默地垂下眼。 封温玉回神,她忍不住道:“他们怎么敢——” 话音一顿,她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将沈敬尘送入了教坊司。 沈敬尘垂眸,他声音依旧风轻云淡,仿若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冷静道: “我如今已然不需提笔写字,如此一来,也能叫他们消停一段时日了。” 他早于功名无望,这双手也只剩下拂琴叫人戏弄的用处,毁便毁了吧。 封温玉攥着他衣袖的手有些发抖,忽然,有人快步从外面踏进来,撞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他的夫人拉着外男的衣袖,二人相对而立,男人投下的视线,便是情绪再隐秘,也真切存在。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顾屿时直直地看着这一幕,呼吸有一刻微窒,心脏若似被一只手握紧,他依旧保持掀开珠帘的动作,指骨泛着青白,他一错不错地看向封温玉拉着男人衣袖的手,他眸中情绪汹涌又渐渐归于平静,寒声一寸寸地传出去: “都出去!” 沐凡立即止步,头也不敢抬。 封温玉愕然地看着顾屿时闯进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见自己的手依旧落在沈敬尘的衣袖上时,她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松开手,微微蹙眉: “顾屿时——” 此间无外人,顾屿时闭了闭眼,他扯开唇角,自嘲也是嘲讽:“封温玉。” 这一声止住封温玉的话,让她抬眸看向他,他浑身气压逼人,眸色情绪乌压压得如同阴天乌云,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他看都未曾看沈敬尘一眼,只看着封温玉,情绪叫嚣汹涌着: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顾府?和离不成,便堂而皇之地直接让人入府?!” 叫这伶人登堂入室,甚至没有半点遮掩。 半分脸面不曾给他,她到底要做什么,想要借此逼他和离? 她对于这伶人,就如此喜欢吗? 难堪的话太多太多,最终都只汇成一声堂而皇之。 封温玉脑海一阵空白,顾屿时惯来冷静自持,除了大婚之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正是如此,才叫封温玉越发不敢置信。 他在说什么…… 他的话一点点地钻入她的脑海,叫她想听不明白都不行,心脏像是一瞬间被勒紧,绑于重石上,狠狠沉入水底,叫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在他眼中,她和沈敬尘有苟且之行? 这个认知叫她呼吸沉重,她举头望去,声音轻飘飘得没有落点,她只能找到一点声音: “……你疯了?” 沈敬尘心中微沉,知晓是自己惹的祸端,他上前一步:“顾大人误会——” 话音未尽,顾屿时蓦然转头看向他,和对待封温玉时的逼问不同,他扫来的视线寒意刺骨,沈敬尘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嫌恶: “我和她之间的事,无需第三者插手,霖玉公子该有自知之明。” 顾屿时情绪素来不外漏,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厌恶一人,毫不掩饰嫌恶地看向沈敬尘,他和封温玉之间,何时需要别人来解释? 谁又分得清第三者的言语,究竟是解释,还是挑唆? 他叫他霖玉公子。 这是他在教坊司的艺名。 沈敬尘沉默下来,一刹间,他立时意识到顾屿时或许早就知晓了他的存在。 怀疑一旦产生,若未能及时解决,便会日积月累,最终沉淀成病灶,再难根除。 沈敬尘很清楚,此时情景,非是他一言一语就能打消顾屿时的怀疑的。 能叫顾屿时冷静下来的,只有一人。 而他的出声只会火上浇油。 封温玉一错不错地看向顾屿时,成亲十二载,她素知顾屿时外表隐藏的高傲,能叫他在沈敬尘面前如此失态,可见他心中认定她和沈敬尘有私情。 她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可笑: “你我相识十五载,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朝三暮四之人?” 顾屿时也觉得可笑:“你是说,我亲眼目睹,是冤枉了你们?” 封温玉麻木闭眼。 好像这两年一直如此,二人之间,总有一人会变得沉默,谁都不肯好好回答另一人的问题。 他已经给她定了罪。 封温玉浑身无力,只能疲倦地问他:“你既觉得我和外男有苟且之情,何不给我一封和离书?” 闻言,顾屿时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的目的果然是和离。 顾屿时定定地看向女子,她眉眼挂着说不清的倦怠和麻木,顾屿时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彼此生怨的这两年,觉得疲累的岂止封温玉一人。 “成亲前,我应过你的,已尽数做到。” 不纳妾,不休妻,不养外室,护她一生。 纵是这两年,二人情谊生变,于外,他护她名声,于内,他予她富贵。 他也不知二人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相看两厌么。 顾屿时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听见自己说: “若和离是你执意所求,我便成全你。” 四周都安静下来,于是这一声变得格外清晰。 沈敬尘哑然。 封温玉指尖发颤,她倏然偏过头,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了一滴泪,滑落衣襟消失不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第五章== 京城,朱雀大街,安仁坊。 吏部侍郎封大人的府邸就坐落在这条街道上,五进五出的宅子,共百余间房,门前两头石狮子镇宅,雕梁画栋,青砖黛瓦,前几日落了一场细雨,将砖墙洗刷得一尘不染,沿墙靠护城河的边上垂着棵歪脖子柳树,倒是被这一场雨浇出了精神气。 三月暮春,日头不盛,却是将人照得懒洋洋的。 当今侍郎府上人口简单,主母膝下二子二女,幼儿和幼女恰是一对龙凤胎,初诞生时便是宫中天子都有所耳闻,自小便深得府中上下喜爱。 封府,铭心轩。 府中的二姑娘便是居住于此,现下铭心轩中闹腾腾的,锦书从外面迈进来,一见自家姑娘还赖在床上,当即无奈唤开: “好姑娘,您和江姑娘约好了今日小聚,若是再不起身,恐是要迟到了。” 封温玉瘪着唇,她昨儿熬了半宿看话本,今日便觉得困意难忍,止不住地使着小性子不肯起身,但她这人很不愿违诺,锦书的话一入耳,她再是困倦,也是爬了起来。 书瑶捂住嘴偷笑,见姑娘羞赧瞪过来时,忙忙拿过备好的衣裙,前些日子夫人送来的好料子,刚做成了春裙,整体呈天水碧色,外间罩着薄薄的一层娟纱,说不出的好看,姑娘刚过了及笄,又是爱俏,最适合这些颜色。 封温玉洗漱后,换上了新得的衣裳,心情又美了些,她对着铜镜照了照,里头女子薄粉敷面,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困意当即消去了大半,锦书又给她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还有两朵绒花,才叫人起身,宛转失笑间,恰是亭亭玉立。 封温玉急匆匆地捻了两块糕点咽下,连去主院给娘亲请安都来不及,便匆匆道: “快些快些,要赶不上时辰了。” 锦书和书瑶忙忙跟上她,该是要备的东西早都准备妥当,马车也等候在外面,于此才没耽误多少时间,让封温玉赶在相约的时间前抵达了印雅楼。 封温玉才下了马车,身后便有一辆马车呼啸而去,她下意识地转头,待看清那马车上的标识时,杏眸立时微睁,只可惜不待她出声,便见那马车已经和她错身而过。 锦书也是迟疑:“适才好像是顾大人的马车?” 说是好像,但她已然看清了马车上的标识,她时常见到,自是不可能认错。 顾大人于年前和自家姑娘定下了婚事,此后,两家一直关系密切,顾大人虽然自持冷情,但对姑娘也向来是称得上温柔体贴,思及此,锦书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一段时日未曾见到顾大人了。 闻言,封温玉隐晦地撇了撇嘴,她扯着帕子说: “管他是谁呢,我今日是来见江姐姐的。” 锦书偷笑,她自幼服侍姑娘,自是看得出姑娘是有点不高兴了。 锦书道:“想来顾大人是没留意到姑娘的,否则定是要下来同姑娘说话的。” 封温玉已经迈入了印雅楼,对这话,她轻抬白皙的下颌,骄矜地嘟囔: “谁稀罕。” 二楼,江知兰已经在雅间等着她了,隐约听见她的声音,便探头往下看,一见着人,冲她挥了挥手:“在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些上来。” 较之前朝,时下民风较为开明,是不拘着女子出门的。 封温玉当即摒弃杂念,拎着裙摆欢快地上楼,仿佛与春日的热闹明媚撞了满怀,她踏入雅间,弯眸便是笑: “我险些来晚了,叫姐姐久等。” 江知兰白了她一眼,要真觉得自己来晚,怎还要加一声险些?不过是讨饶痴缠的话。 不过她惯来知晓封温玉的性子,也不计较,两个小姐妹有些时日没有见面,此时聚在一起,少不得说一些女子家的私密话。 封温玉有些饿了,先是贪嘴了两口糕点,才说上话题: “听娘说,李伯母这段时间正在给姐姐相看亲事,姐姐可有看中的?” 她口中的李伯母正是江知兰的娘亲。 她们这般人家,相看亲事说简单也不简单,家中关系交错复杂,又在天子脚下,总是得避开一些人物,但又要挑个合眼的,除了自家人搜罗外,少不得要通过官媒的。 人总会计较挑选,遑论这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京城适龄男子那般多,决不是一两日就能决定下来的。 听封温玉提起这个,江知兰就有些愁眉苦脸。 她只比封温玉大上半岁,也是去年及笄,她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总想留她久一点,及笄前半点不曾要给她相看人家,结果一过了及笄,整个府邸都为此事忙了起来,便是两位嫂嫂出去赴宴时,也是会不着痕迹地打听适合人选。 江知兰咬牙不忿道:“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倒是见了京兆尹府上的小公子一面。” 封温玉隐隐有所耳闻,而不知细节,当即捧着糕点仔细听起来。 江知兰恼了她一眼,但有些事不吐不快,她忍不住吐槽道: “说是家中没有妾室通房,定是要等正头妻子先入门的,但是当日我见他时,他身上的脂粉味都未散去,简直是糊弄傻子呢!” 封温玉有些目瞪口呆:“这哪里是结亲啊,分明是结仇。” 江知兰乃是大理寺寺卿之女,备受府上宠爱,想攀上这门亲事的不少,但像京兆尹府上这么大胆的,还真是少见。 婚前瞒得再好,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那位张公子的真性情暴露了,便是二人已经成亲,难道江府上就会善罢甘休了? 江知兰喝了口茶顺气,她恹道: “我现在倒是羡慕起你,你兄长和顾大人乃是同窗好友,知根知底,当年顾大人刚得状元名声,便和你定下了婚事,你不知道,这叫当时多少要榜下捉婿的人失望而归。” 如今顾屿时颇得圣上看重,少不得日后要给封温玉挣个诰命回来的。 最重要的是,有封大哥那层关系在,封家对顾屿时知根知底,至少无需担心封温玉受人婚前蒙骗。 封温玉眨了眨眼,没回答这话。 当年她和顾屿时定下婚事时,其实不少人不看好这门亲事,她的亲姐姐嫁给了宗室子弟,门楣显赫,顾屿时当时虽是中了状元,但出身寒门,家中清贫,顾屿时又师出无门,在朝中没有半点根系。 而她祖父正得圣上看重,父亲在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姓名的。 在封府放出消息有意给她相看亲事,不乏一些高门大户、王孙贵族请了官媒上门,结果谁都没想到,和她定下婚事的会是顾屿时。 封家未曾对外透露过,这门亲事其实是她自己点头的。 封家已经显赫,不需要她联姻来光耀门楣,只盼她寻个欢喜知心的人,不叫婚后日子苦闷。 而顾屿时待她体贴,又亲口承诺她不会有纳妾之行,不得不承认,她于顾屿时也有欢喜之意,如此一来,她心中有了人选,便同父母道明了心意,于是,才有了她和顾屿时的婚约。 只是……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脸。 江知兰还在郁闷:“这些官媒夸夸其词,话中可信度十不存三,叫人烦不胜烦,幸而你没有这般烦恼。” 闻言,封温玉立时回神,她弯了弯眼眸,宽慰道: “伯父伯母最是疼你,自是会替你把关人品,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至于烦恼么,她自然也是会有的。 封温玉刚想到这里,就听江知兰纳闷问她:“说起来,今日怎么没听你提起顾大人?” 唯一提到的一次,还是由她提起来的。 封温玉捻着糕点的手一顿。 江知兰陡然瞪大了眼,颇有点不敢置信:“你是和顾大人闹别扭了?他居然也会惹你不高兴?” 外人不知,她们这些亲近的人可是看在眼中,顾大人在外稳重老成,但对封温玉可是各种温柔小意的,是真真将封温玉放在了心上。 封温玉虽是有点骄矜,却也是个格外招人疼的,又不会得理不饶人。 这二人也会闹不愉快? 江知兰当真是生出好奇来:“他怎么招惹你了?” 封温玉扯了扯帕子,她本是不想说的,但她心中到底有点郁气,如今抵不住江知兰一而再地询问,闷声道: “偏就是他没有招惹我。” 江知兰听得一懵,慢半拍才听懂了封温玉话中的意思,这是恼顾大人许久不来寻她了。 江知兰犹豫道:“我听父亲说,顾大人近来入了圣上的眼,会不会圣上有事交代顾大人,才叫他一时疏忽了你?” 否则也没道理。 封温玉是不接受这个理由的: “便是再忙,也不会连个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 “端看有心无心罢了。” 外间暖阳照进来,小姑娘瘪着唇,又是恼又是郁闷,细眉微微耷拉着,怪是惹人怜惜。 江知兰也没有再劝了,二人感情的事,外人插手太多其实是不妙的。 江知兰也是个偏心的,见不得封温玉这般,直接道: “你若是实在苦恼,直接寻上门问他就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第六章== 封温玉得了江知兰的建议,但不等她做好决定,一封请帖送到了封府。 是乔家老夫人设宴。 封温玉自定了婚事,便常跟在周玥瑜身边学习如何管家主持中馈,请帖送来的时候,她就在现场。 封温玉细细看着请帖,待确定了宴会的主题,她有点纳闷地问:“乔老夫人怎么会设宴,还寻了个赏花的名头。” 要学如何管家,尤其顾屿时已经踏入朝堂,她自是对京城的人际关系有过了解。 乔家在京城也是望族,乔大人官任刑部尚书,其妹妹正是当今皇后,也是乔老夫人的嫡亲女儿,由此可见乔老夫人的身份显赫,但乔老夫人并非喜欢应酬交际之人。 封温玉记得乔老夫人也只在整岁寿辰时宴请过宾客。 周玥瑜正让绣娘替她量尺寸,闻言,摇了摇头:“你忘记了乔姑娘?” 听见娘亲提起乔安虞,封温玉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她和乔安虞因为一点陈年旧事颇有点不对付,谁都看不惯谁。 但她现在也猜到了乔老夫人举办宴会的目的。 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则是相亲宴。 封温玉捻着请帖的一角,再想起昨日和江姐姐的对话,她小声嘀咕:“看来江姐姐也会去。” 封温玉没想过拒绝,这场宴会是乔老夫人亲自组织的,没有人会推辞。 她看了眼请帖上的时间——三日后。 封温玉想到了什么,微微捏紧了请帖。 周玥瑜扫了一眼她,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叹了口气,她本不欲插手小辈之间的感情事,但眼下看来是由不得她: “这次究竟是怎么了,闹了这么长时间?” 顾屿时对女儿的上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也是难得这么久见到顾屿时上门。 封温玉被问得小脸都皱巴巴的,不由得冒上些许委屈。 一个个都来问她原因,但她也一头雾水。 封温玉扯着帕子,语气有点嘟囔:“是他不来寻我,我怎么会知道原因。” 她和以往一样,变的是顾屿时,问题当然是出现在顾屿时身上。 周玥瑜挑眉,反问:“他不来寻你,你便也不去寻他?” 两人之间相处,怎么可能全部都由一个人主动? 封温玉扭过头不说话了。 知晓她是闹性子了,毕竟一贯对她百依百顺的人忽然冷淡下来,还是没有任何缘由的,她很难不觉得委屈,周玥瑜了解自己的女儿,这种情绪下,封温玉做不到主动去找顾屿时。 周玥瑜停下手下的活计: “乔家老夫人设宴,特意请了京城的青年才俊,他也会收到请帖,你们到时在乔家遇见,如此,总不算是你低头了。” 将问题尽早解决,也省得她整日心不在焉的。 封温玉微微瘪着唇,但没有反驳周玥瑜的话,这便是默认了。 毕竟,封温玉的确很想知道顾屿时态度转变的原因。 ****** 平康坊,顾宅。 这处宅子是顾屿时殿试高中时,当今天子亲自赏赐,三进三出的宅院,不抵封府富贵,却是难得的荣誉。 夜色浓郁时,顾宅的书房内仍是微亮着烛光。 沐凡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他有心去催大人休息,但他不敢。 自月前大人正式上朝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身上威压日渐深重,以往他还敢和大人贫嘴,现在却是顶着大人的视线都觉得压力极大。 沐凡暗自心底嘀咕,朝堂就这么历练人吗? 短短一个月,居然能叫一个人的气场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 书房内,顾屿时已经伏案处理公务很久,依着他的职位,其实没那么公务要处理,他如今任职于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读学士,除却辑刊经籍,更是要替圣上宣读奏折,整个人翰林院都是御前职位,他这个侍读学士更是日常都会出现圣上眼前,称得上是天子近臣。 他合该早些休息,以一种更妥帖的形象出现御前。 但顾屿时没办法安然睡下。 顾屿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应诺了封温玉会给其和离书,但不等和离书写好,他眼睛一睁一闭,居然回到了十四年前。 此时,他和封温玉才定下婚事不久,距离二人成亲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回来。 于他而言,他不想再走一遍来时路。 外间想起了沐凡压低的催促声:“大人,时辰不早了,您再不休息,怕是会耽误了明日当值的时辰。” 书房内许久没有动静,在沐凡以为大人又无视了他时,书房忽然从里面被推开。 沐凡麻溜地站好,他不敢朝大人看,一路跟着大人往前往走,一边将今日府中的事情禀上去: “今日乔府送来请帖,是乔老夫人设宴,请您三日后赴宴。” 十四年前的记忆早就有些模糊,至少乔老夫人设宴这件事,顾屿时早就不记得了。 顾屿时脚步没有任何停顿。 沐凡的话还在继续:“听说这次乔老夫人宴请了京城不少青年才俊,封姑娘一定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顾屿时倏然停了下来。 沐凡险些撞到主子的后背,他不解地抬头:“大人怎么了?” 顾屿时没回头,片刻,重新往前走,只丢下一声: “没事。” 声音冷沉,叫沐凡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顾屿时面无表情,眸中情绪却已然翻涌,这段时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封温玉的名字。 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他和封温玉的相处模式。 绝非是成亲十年后的相顾无言。 人人皆知他和封温玉二人情投意合,所以,他周围人会提起封温玉是再正常不过。 他一月有余未曾去找过封温玉,母亲甚至这两日藏不住眼中的担忧,已经不止一次隐晦地问他,是否和封温玉起了争执。 争执。 前世的一幕幕闪过脑海,顾屿时眸中情绪越来越寡淡。 沐凡郁闷,怎么提起封姑娘,也没叫大人高兴点? 三日后。 赏花宴是在午后,封温玉辰时左右才起身,赴宴的衣裳和备用衣裳都已经准备好,她心底藏着事,昨夜里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没用锦书催促,就早早地起了床。 坐在铜镜前,封温玉不住地翻看着妆奁盒子。 锦书好奇:“姑娘在找什么?” 终于找到了东西,封温玉轻咳了一声,才将手中的玉簪递给锦书: “今日戴这个。” 锦书认出了这个玉簪,这是去年姑娘及笄时,顾大人送给姑娘的及笄礼,红梅携珠的样式,很是夺目。 至于那点小心思,锦书低笑,没有拆穿姑娘:“姑娘最是有眼光,这支玉簪果然很搭姑娘今日的妆容。” 封温玉脸上染了些许绯红,没和锦书对视,轻偏过头: “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乔府,今日乔家设宴,门前来客络绎不绝,封温玉才下了马车,便有婢女来引她入府。 赏花宴并不拘束,但作为客人,封温玉还是要去给主人家见礼,只是她一踏入乔府,便朝四周看了看,没看见要找的人,她失望地垂了垂眼眸。 待见过了乔老夫人,封温玉被引入女客这边,她果然看见了江知兰。 江知兰冲她招手,待二人坐在了一起,江知兰忽然朝她俯身而来,正在封温玉不解时,江知兰用折扇掩住了口型: “我刚看见了顾大人。” 封温玉眼眸一亮,但又被她忍住,她装作不在意地问:“他在何处?” 江知兰白了她一眼,嘀咕道:“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 封温玉臊得捶了她一下,江知兰笑着给她指路: “快些去吧,心不在这里,人在这里又有何用。” 封温玉脸红得慌,但她还是起身朝外走去,才出了凉亭,她还未绕过小路,就隐约见转角处有衣玦飘过,她下意识地看过去一眼,莫名的直觉让她抬起头,她立时顿住。 顾屿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他眸色沉沉,似是太多的情绪闪过,封温玉一时分辨不出,但莫名其妙地叫她有些鼻酸。 这抹情绪消失得很快,封温玉回过神,她蹙了蹙鼻尖,一如往常,轻声抱怨: “你何时过来的,怎么都不出声,险些吓我一跳。” 这是埋怨,也是隐晦表达对他这段时日态度的不满,但她脸皮薄,不肯直接说出来。 顾屿时望着眼前人,她下意识地抱怨,透着些许撒娇意味,顾屿时心脏有一刹间收紧,过于酸涩和沉闷的情绪仿佛从血管蔓延散开。 自回来后,他一直有避开遇见封温玉,刻意地不去思考一个问题。 然而这一刻,顾屿时没办法自欺欺人。 眼前人是封温玉,又不是封温玉。 最起码,不是他的封温玉。 十四年后的封温玉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幅神情。 顾屿时厌恶两人中会掺和进第三者,也厌恶移情。 即使这个人是十四年前的她。 所以,在女子要上前时,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她察觉到了什么,愕然地抬起头。 顾屿时心下不由自主地一沉。 封温玉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那抹隐晦的抵触,她被气红了眼,却是越发抬起下颌: “顾屿时,你究竟是何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第七章== 封温玉要被气死了。 自从知道来赴宴会遇见顾屿时后,她做过各种心理准备,唯独没有想过顾屿时会对她生出抵触。 顾屿时对她的态度简直前后判若两人。 今早刻意戴上的红梅玉簪忽然变得格外沉重,那时雀跃的心情啪叽一下摔落在地,粉碎个彻底。 “顾屿时,你究竟是何意?” 女子的恼意质问声响起耳边,顾屿时衣袖中的手不着痕迹一动,视线在她头顶的玉簪上停顿了一刹。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给封温玉送的及笄礼都不记得。 但他很久没见过这支玉簪了——在封温玉亲手摔断后。 那日的争吵内容已经变得模糊,只记得最后玉簪被封温玉掷地清脆的破碎声,从那之后,二人关系彻底降下冰点。 四周空间有些沉默,顾屿时避开她的视线,顶着她的视线,话音停顿片刻,才能说出口: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封温玉瞪大了眼。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屿时和她擦肩而过,再也忍不住情绪,眸中冒出些许水色,也有一瞬间陷入迷惘。 她不懂,分明上次见面时,两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但诚如顾屿时所想,她不是十四年后的她。 如今的她更直白,更不能受一点委屈,非要追根究底。 她拉住了他,在他要越过她时。 顾屿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她,像是愕然于她的举止,低头望着她拉住他衣袖的手愣在了原地。 封温玉被这视线看得臊得慌,她咬唇:“不许走。” 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今日必须将话说清楚的意思。 四周来往常有人经过,偶尔有人会将视线投过来,她指尖颤抖蜷缩着,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顾屿时知晓她脸皮薄,下意识地侧身,挡住了她拉扯他的举动。 封温玉将这一点看在眼底,她眸色微闪,轻轻抿住了唇,心底越发地不解。 她声音低闷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像是变了个人。” 真是封温玉的真心话,眼前人着实有些陌生。 她也没听说顾家有发生什么变故,思来想去,只能生出一个怀疑——莫非是顾屿时变心了? 封温玉狐疑地看向顾屿时,她未遮掩情绪,心思浅显地摆在脸上,以至于顾屿时一眼就能看透。 顾屿时并不打算自污,承受莫须有的罪名,他找了个借口: “我刚赴任,公务繁忙,今日本也不是我休沐之日。” 封温玉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你在怪我没有关心你?” 顾屿时一时语塞。 他在怪封温玉么? 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绝对否认。 他说是刻意避开了封温玉,实际上,他只是没有主动去找她而已,但结果就是,这段时日他和封温玉再没见过面。 再有前世的记忆作祟,顾屿时忍不住地怀疑,所谓的情投意合和两情相悦究竟是事实,还是他一厢情愿? 他怨封温玉么? 他是怨的,怨她不守承诺,怨她三心二意。 前世决定给她和离书前,他未必没有看出封温玉对沈敬尘没有男女私情。 但在那时已经不重要了。 沈敬尘对她的情谊近乎要遮掩不住,她当真没有一丝察觉吗? 她三番五次为了沈敬尘出入教坊司,甚至让沈敬尘登堂入室,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明知对方情感,还不曾远离拒绝,这就是一种无声地默许。 他能做到让她安心,不叫她胡思乱想,为何她做不到? 他不想将自己和一个戏子作比,也不想再践踏尊严地一而再低头,没人知晓他当时的感受,他只觉得厌倦一瞬间侵袭而来。 这世间夫妻貌合神离者比比皆是,他只是没想到他和封温玉也会成为其中一对。 而现在,一切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但他明知他和封温玉最终的结果,还要重蹈覆辙么? 顾屿时定定地望向封温玉,他问: “你当真觉得我们合适吗?” 不是相爱,是合适吗? 封温玉愣在了原地。 她不是听不懂顾屿时的意思,正是听懂了,她才觉得愕然,心底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细细麻麻的疼意冒上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没忍住情绪:“你后悔了。” 她在问他,却是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顾屿时沉默。 封温玉气笑了,她松开手退后一步,和顾屿时拉开了距离,她压住心底汹涌翻滚的情绪,竭力冷声道: “顾大人既觉得彼此不合适,便上门于家父家母说清就是,也免得日后彼此生怨。” 彼此生怨。 顾屿时低眸,她敢爱敢恨,倒是比他果敢很多:“你说的对。” 他长呼出一口气,笑了笑,仿佛又变成封温玉熟悉的那个人,他说: “改日,我会登门拜访。” 封温玉听清了他的话,嘴皮子颤了两下,脸上血色倏然褪得一干二净,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挺直着脊背,眼睁睁地看着顾屿时告辞离开。 四周没了人,她才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死命咬着唇,才竭力忍住眸中的泪意。 不合适就不合适。 谁稀罕! 锦书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姑娘,您没事吧?” 封温玉偏头擦了一把脸,不敢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低着头声音哽咽: “我能有什么事。” 见状,锦书也觉得难受了,她心底开始骂起顾屿时不知好歹,自家姑娘多么好的人,要不是因着大公子的关系,凭借顾家,怎么可能摸到封家的门槛。 姑娘肯点头和他成婚,是他顾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倒是拿乔起来了。 锦书心疼起姑娘:“姑娘,不然咱们先回府吧。” 四周人来人往,想起顾屿时的话,封温玉咬唇冷哼了声: “不回去。” 今日说是赏花宴,实则是乔家老夫人给乔安虞安排的相亲宴,能被乔老夫人宴请而来的人都是家世年龄相仿之辈。 封温玉不忿地想,她又不是非顾屿时不可了! 她转而回了女客这边,一进凉亭就见到乔安虞也在,她小脸皱成了一团,江知兰拉着她坐下,低声道: “好了,知道你和她不对付,但今日是乔老夫人设宴,你莫要和她起争执。” 封温玉怕人看出她的情绪,故意撇嘴:“我才不稀罕和她计较。” 可惜,她有意避让乔安虞,不等于乔安虞不会找上门来。 “呦,难得见到封姑娘,你和顾大人婚事将近,怎得不在家中备嫁,倒是出来赴宴了。” 江知兰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再见封温玉眼底冒火,她当即扶额,只觉得一阵头疼。 封温玉本就心中憋着一团火,此时听见顾屿时的名字都觉得刺耳,她也不是什么好性子,被人阴阳到脸上还能忍气吞声。 封温玉扯唇嗤笑了一声,她手中持着团扇,装模作样地摇了摇: “乔姑娘与其来问我,倒不如问问设宴的人,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贵府上派人去请的。” 乔安虞恼怒地瞪她:“你,牙尖嘴利!” 乔安虞穿着一身赤红色的罗裙,她本是个明艳似骄阳的姑娘,此时生恼生怒,脸上泛起些许薄红,都是股说不清的风情。 封温玉有时都纳闷。 乔安虞不是个会吵架的,每次都说不过她,偏又乐此不彼地给她找事。 再说,她也不喜欢牙尖嘴利这个评语,她轻抬下颌,像是关切道:“乔姑娘就不必关心我了,倒是乔老夫人为了你用心良苦,你可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苦心。” 乔安虞脸色一下子冷了。 江知兰隐晦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封温玉也见好就收。 她们这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彼此都算是了解,有些事情也不是秘密。 例如乔安虞及笄两年,还未议婚,不是乔家有别的心思,而是乔安虞自己不乐意。 她有爱慕之人,偏偏她和那人已经没有半分可能。 她再是执念,乔家人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糟蹋自己。 封温玉故意戳其心窝子,谁叫乔安虞每次找她事。 乔安虞知道她议婚一事是不可能推辞的,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要在祖母看好的人中挑选一人。 乔安虞忽然安静下来。 封温玉和江知兰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 乔安虞身份出众,惯来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少有她失意的时候。 许久,乔安虞又抬起头,她死死地望着封温玉:“人不会一直都顺风顺水,我是这样,你也会是。” 封温玉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任谁被指名道姓地诅咒,都不会有个好心情的。 遑论顾屿时的事还摆在眼前,像一根刺扎她心头。 江知兰皱眉:“乔姑娘还需慎言,我们是赴老夫人的宴会而来,别让人误会了乔家的待客之道。” 乔安虞知晓她们惯来亲近,也不意外江知兰替封温玉说话,她只是冷笑:“别拿名声来压我。” 她话音甫落,就听见外间有婢女来唤她,乔安虞皱了皱眉,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了身,但她转身离去前,或许知道自己的前路,她终究没忍住回头看向封温玉: “你去见过他吗?” 封温玉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第八章== 封温玉被问得云里雾里。 但乔安虞已经走了,她想问个清楚都不行,她和江知兰对视一眼,江知兰也皱着眉头。 江知兰不着痕迹地看了封温玉一眼,心底隐约有个猜测。 封温玉是一叶障目,但能被乔安虞特意提起的,也就那么一个人了,不过江知兰没有将猜测说出来,如今阿玉和顾大人已经有了婚事,何必节外生枝。 而且,她也发现了,封温玉和乔安虞争执时也有点心不在焉的,像是在强打着精神。 封温玉不吐不快: “每次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叫人稀里糊涂。” 江知兰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好了,你和她不对付,便少和她见面就是。” 今日是迫不得已,都要卖乔老夫人一个面子,平日中,也没哪个姑娘会没眼力见地将她们聚在一起。 江知兰笑着说: “倒是你,不是去找顾大人,怎么没和顾大人多说会儿话?” 封温玉脸色一僵,她低垂下头不说话了。 江知兰愕然,她皱起眉头,低声:“怎么回事?”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 她说不出顾屿时觉得她们不合适的话,但这种事也瞒不得,等顾屿时上门时,想来这则消息也会传遍京城了。 她只能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事。” 江知兰真想给她个小靶镜叫她看看她现在的脸色,岂是她口中的没事。 封温玉不想提这事,忙忙转过头去看那群男客,他们聚集在另一处,距离不算远,勉强看得清样貌,但或许她心底藏着事,看来看去,看谁都是不顺眼,竟是挑不出一个出众的。 封温玉丧气了。 她还不想因为一时赌气,将自己赔了进去。 封温玉没什么精神气,她恹恹地说:“江姐姐,我想回去了。” 江知兰没拦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 “乔老夫人那边我会替你说的,你身体不舒服,便早些回去休息。” 她给封温玉找了个借口。 封温玉鼻头发酸,匆忙点了点头,就领着锦书和书瑶走了,出了乔府,她下意识地扫了一圈,没有看见顾家的马车。 往日,凡是她和顾屿时一同赴宴,顾屿时总会刻意将马车停在她的马车旁边,希望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想至此,封温玉黯然地垂下眼眸。 她想不懂,一个人怎么毫无预兆地说变就变了。 锦书担忧地看向她,喊了她一声:“姑娘。” 封温玉吸了吸鼻子,她说:“回府。” 她得回府将这件事告诉娘亲和爹爹,叫府上有个心理准备。 退亲一事惯来对女子名声有污,但她其实没有特别担心这件事,顾屿时或许会变,但她总是相信顾屿时的人品,于这件事上,顾屿时便是要退婚,他也会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 越想越难受,心底和冒着酸水一样,酸涩得叫人眼前模糊。 封温玉不忿地骂出声:“混蛋!” 分明是他来招惹她的,结果说不合适的也是他! 一回到府中,她直奔正院,将这件事告诉周玥瑜,在娘亲面前,她没能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莫名其妙,一句不合适就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既然觉得不合适,一开始来招惹我作甚。” 她哭得和狸花猫一样,眼角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不断吸着气,那双杏眸泪汵汵地望着人,她是府中最小的子嗣,惯来是被府中宠着长大的。 唯独一个不对付的乔安虞,两个人也仅是口角争执,乔安虞不喜她,但也不屑于拿家世和皇后姑母来压人。 她何时被欺负得这么狠过。 周玥瑜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她将小女儿许配给顾屿时,可不是让顾屿时欺负的。 周玥瑜搂住人拍哄着,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他既然觉得不合适,两家退亲便是,谁会纠缠他不成!” 封温序来正院请安时,就听见一阵哭声,他快步走进来,待看清哭的人是谁时,错愕不已:“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阿玉了?” 周玥瑜迁怒地瞪向他: “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是你,阿玉和顾屿时又怎么会认识。” 封温序满头雾水,顾屿时? 他纵是阿玉的亲兄长,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顾屿时对阿玉不好。 周玥瑜三言两语地将事情交代清楚,越说越气恼: “不必等他上门,你和你爹拿上信物,直接上顾家将这门婚事退了!” 封温序震惊不已,他看了眼哭个不停的妹妹,又看向明显气愤的娘亲,他不敢置信,还有点犹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玥瑜冷笑一声: “不管是否有误会,他既然将话摆到了阿玉面前,退亲一事就势在必行!” 女子家的脸面不是这般叫人糟蹋的。 “成亲前就能因误会这么对待阿玉,待成亲后,若再来个误会,岂不是要叫阿玉委屈死?” 她大女儿嫁入皇室宗亲,小女儿许配个寒门,她心底本就觉得委屈了小女儿,若非见顾屿时是个年少有为的,她怎么也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 人和人都是有圈子的。 日后大女儿锦衣玉食,门前显赫,小女儿却连中心圈子进不去,见了大女儿甚至其余诰命都要行礼俯首,时日一久,小女儿心底岂会没有埋怨? 姐妹之间也会逐渐变得疏远。 非是血缘亲情不稳固,而是人性如此。 人总是会远离令自己难堪或者不适的人或物。 封温序不说话了,同窗之情终究是比不过兄妹之情的,他坐了下来,开始思忖退亲一事,他叹了口气: “退亲总要寻个理由。” 这种事情,不论是女方主动还是男方主动,名声受损的都会是女方。 想至此,封温序皱着眉头,心中对顾屿时也有了意见,当初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呢? 封温玉见娘亲和兄长因自己一事为难,她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她抹了把眼泪: “娘和大哥不必烦忧,等他上门就是。” “他那样的人,会考虑周全的。” 封温玉声音闷闷地说。 而周玥瑜却是和封温序对视了一眼,这种时候,阿玉居然还相信着顾屿时会顾及她的名声? 等封侍郎傍晚下值时,周玥瑜和他说了这件事,封榕臾皱着眉头,许久,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 周玥瑜见不得他这幅模样,生了恼意: “怎么,老爷舍不得这个乘龙快婿?” 封榕臾擦了擦手:“替女寻婿,家世外貌都下乘,品性才是重中之重。” 当初,两家会定下亲事,也是因此。 周玥瑜没说话了。 封榕臾摇了摇头: “他品性皆佳,纵是二人成亲后感情冷却,他也不会不给阿玉体面,况且,他日后年轻有为,如今在圣上面前也是得脸。” 周玥瑜冷笑了一声:“说来说去,重点还不是最后一句。” 封榕臾和她夫妻多年,自是明白她这是迁怒: “我可没说什么,只是可惜了这门亲事。” 家世显赫有什么用?没个后辈能立得起来,迟早也会落寞。 但再是可惜,封榕臾也没有否决退亲一事。 说到底,这世间品性好的人又不是顾屿时一人,顾屿时既然有了退亲之意,自家要是不肯,日后阿玉岂不是要一直低他一头? 周玥瑜气顺了,她上了床榻: “算你还没有糊涂。” 但周玥瑜还是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 封榕臾无奈道:“又怎么了?” 周玥瑜哽咽声传来: “都怨我,当初首肯了这门亲事,否则阿玉如今怎么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而且,阿玉说得再狠,但我看得出,她根本没放下顾屿时。” 当今鼓励寡妇二嫁,退亲再相看,顶多一些人家说些酸话罢了,周玥瑜不担心这个。 周玥瑜担忧的是,阿玉根本没放下顾屿时,指不定心底多么难受呢。 封榕臾拍了拍她的后背,叫她别自责: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待这门亲事退了后,你再替她多相看两家,等眼里有新人,哪里还记得什么前人。” 这话说得…… 周玥瑜哭都要哭不出来,但她不得不承认这话在理,她心底不由得盘算起京城内还没有婚娶的人家。 封温玉不知道,她还没退亲呢,父母已经有了给她再相看别人家的念头。 便是她知道了,她也不会反驳。 她又不是真的要在顾屿时这一棵树上吊死。 难道没有顾屿时,她就不嫁人了吗? 封温玉此时正忙着,她将顾屿时给她送的东西,包括首饰和各种书信都整理到一个箱子中,准备到时候都还给顾屿时。 若是对方不要,她也要扔了去。 她看话本子时最讨厌那些当断不断、藕断丝连的人。 她才不要做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锦书和书瑶手足无措地看着,要上前帮忙,姑娘还不许,她们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姑娘自己收拾。 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姑娘倒霉。 真是遇人不淑。 往日怎么没看出顾大人是这么混账的人呢! 顾屿时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三日后,封温玉见书瑶匆忙跑来,一手指着外面,气喘吁吁: “姑娘,姑……顾大人来了!” 书瑶下意识地喊姑爷的,但想到之后顾大人和姑娘再没有关系了,书瑶又忙忙咽了下去。 封温玉做足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依旧是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第九章== 会客厅。 今日是封榕臾休沐,在得知顾屿时上门时,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心知对方应该是特意挑选了这个日子。 意识到顾屿时退婚的决心,封榕臾心底不由得也有了怒意。 自家女儿何处配不上他? 当初是他诚意求娶,自家才会点头,如今婚事定下不到一年,他居然有了悔意。 真是不知好歹! 人被领了进来,顾屿时只带了沐凡一个侍从。 周玥瑜看见沐凡手中捧着的锦盒,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根本没有说话。 顾屿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线抿成了一条线,扪心自问,封家一直待他不错,尤其是封母,在他和封温玉定亲后,惯来是将他当自家小辈对待。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封家受到冷待。 但这都是他应该的。 他上门退婚,难道还希望封家热情相待么。 会客厅的气氛冷凝而肃静,没人搭话,没人奉茶,顾屿时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受待见,他上前一步,直奔主题: “伯父,伯母,小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我和令媛的婚事。” 周玥瑜扭过头,冷笑一声:“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伯母。” 封温序也在府上,他根本不敢出声,这段时日因顾屿时一事,他被迁怒,娘亲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顾屿时沉默了一瞬。 是封榕臾出声打破了沉默:“既是和小女有关,来人,去请姑娘过来。” 不待下人退去,外间响起脚步声,众人一顿,都朝外看去,周玥瑜也不免担心地皱起了眉头,待看清掀帘进来的封温玉时,她没办法,只能狠狠地刮了顾屿时一眼。 封温玉一路上尽量给自己做心理准备,想叫自己看起来稳妥点。 但一路而来,她还是脸上有点薄红,气喘吁吁,她忍住急促的呼吸,只看了顾屿时一眼,顾屿时也在看她。 她正值碧玉年华,不论嬉笑还是薄怒都是生机勃勃,和十四年后那个安静又死气沉沉的女子截然不同,风拂过乌丝,暖阳照拂在她的脸上,叫她和明媚春意一起猝不及防地闯入室内,叫满室生辉。 顾屿时眸中情绪些许沉闷,视线却诚实地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封温玉几乎要忍不住质问出声。 他总是这样,总是在人群中准确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眼中根本看不见其余人,没人会不为这般专注的视线而惊诧。 也叫她错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 可如果真是如此,他怎么会上门退亲。 封温玉忍住了质问。 她不想叫自己看上去很狼狈。 封温玉径直走到了周玥瑜跟前,周玥瑜握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手心的汗意,心头一酸。 封榕臾也冷淡看向顾屿时: “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封温玉,以至于轻易察觉到她眸中的不忿都要溢出来。 顾屿时低下头,心中自嘲。 前世是封温玉执意要和离,如今居然变成了他主动上门退亲。 造化弄人。 顾屿时没有犹豫,已经做好的决定没必要再迟疑: “圣上有旨,令我前往江南调查盐官一事,此行凶险,归期不定,我不想耽误封姑娘,叫封姑娘为我担心受怕,蹉跎年华,今日前来,是想要将我和封姑娘的亲事作罢,望伯父伯母成全。” 此话一出,室内气氛都凝重了几分,封榕臾和封温序更是皱起了眉头。 圣旨,盐官,这两个词光是摆在一起,就足够叫人心惊肉跳。 周玥瑜不是无知妇人,也意识到其中凶险,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退亲一事是顾屿时故意而为,她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顾屿时对自家女儿余情未了。 唯独没被迷惑的只有封温玉。 身在其中,她是最能感受到顾屿时变化的一个人。 江南一行凶险是真,但他要执意退婚也是真。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一点磨难就会叫他退却,仅仅是江南一行的话,他只会道明真相后,低声请求她——请她等等他。 人都是自私的,于情感上更是如此。 能让顾屿时上门退亲的只有一个原因——他是真心觉得二人不合适。 封榕臾神色凝重,谨慎发问:“圣上何时下的旨?” 顾屿时抬头,他朝封温玉看了一眼: “明日早朝,伯父就会知道了。” 封榕臾和封温序对视一眼,眼底都有惊诧和不敢置信,顾屿时在圣上面前才露脸多久? 钦差一行虽然惯来凶险,但涉及盐官,通常都是非圣上亲信者不可胜任。 不论如何,顾屿时倒是给退亲一事寻了个好借口。 封温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封榕臾压下心底的凝重和不安,皱眉道:“既然如此,你我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捆绑在二人间的婚约从此不再存在,不论是封温玉还是顾屿时都顿了下。 许久,顾屿时堪堪垂眸道: “……谢伯父成全。” 他抬眸朝封温玉看去,封温玉气鼓了脸,她拿过一直被珍藏的玉佩,交还给顾屿时,撂下狠话:“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顾屿时忽视心下汹涌翻滚的沉闷情绪,定定地看了封温玉许久,才接过了玉佩,又将另一半玉佩交还给她,他说: “是我对你不住,望封姑娘日后万事皆顺。” 前尘尽散。 如今的封温玉什么都不知道,就受了无妄之灾,的确是他对不住她。 封温玉鼻头发酸,拿着玉佩的手指都紧绷着发白,她觉得顾屿时很是过分。 都上门退婚了,绝情就要绝情到底,干嘛要摆出这么一番态度。 她越是能感受他话音中的诚恳,心中越是不解不忿。 不解过后,又有一点泄气。 罢了。 退婚就退婚吧。 起码是在成亲前,他也没有隐瞒不言,现在退婚,总比成亲后,两人越走越远的好。 但封温玉小心眼,她没顾屿时那般的度量,只见她抬起了下颌: “本就是你对不起我,我才不会祝福你。” 她不忿地咬牙,狠狠诅咒他:“你最好是孤独一生!” 周玥瑜本来对顾屿时是心底有气的,但听见小女儿的话,她不由得抬手扶额。 封榕臾也止不住地轻咳了一声,制止:“阿玉,不要胡说。” 封温玉扭过了头。 封家人都觉得自家女儿没心眼,就算是心底这么想,也不需要直接说出来。 然而顾屿时没气,也没恼,他甚至笑了笑,她的情绪外露,不论是恼意还是不忿都格外鲜活,像是新年时才会放的烟花,漂亮夺目,炽热璀璨,叫人一见到就会心生欢喜,但烟火只在天上绽放,她却不是。 她近在咫尺,于他心头上燃烧,曾经是这样,如今他也不能否认。 在封温玉不解的视线中,他低眸,像是在承诺,他说: “好。” 封温玉傻眼了。 她狐疑地看向顾屿时,她有点怀疑,难道顾屿时是脑子坏掉了? 封温序脸色古怪。 封榕臾和周玥瑜也是面面相觑。 直到顾屿时请辞,众人才回过神来。 眼见人走到了外面,封温玉想起了什么,她拍了一下脑袋,连忙拎着裙摆追出去。 周玥瑜忙忙叫住她:“阿玉,你干嘛去?” 封温玉头也没回,只有声音焦急传回来: “我有事找他!” 等会客厅没了二人的身影后,封温序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这婚事是退了?” 他好像是有点怀疑。 周玥瑜瞪了他一眼:“信物都退回来了,当然是退得一干二净!” 她还要给小女儿再相看亲事呢,这方面不能有任何的含糊。 封温玉追到了会客厅外,才追到了顾屿时,她提声: “顾屿时,你站住!” 顾屿时在游廊上停步回头,他望着小姑娘朝他跑来,顾屿时怔住,心脏有一瞬间收紧,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呼吸微微放轻。 直到封温玉在他面前站定,叫锦书将东西拿上前来,她微喘着气,额间溢出汵汗,白皙的脸上透着薄红,她说: “这里面都是你给我送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顾屿时唇角微微抿平,心底泛起一丝自嘲,他在期待什么? 封温玉又拿出一样东西,交还给顾屿时:“还有这个,顾大人也拿回去吧。” 她又喊他顾大人。 生疏的称呼,势必要将二人的界限划得一清二楚。 顾屿时知道这都是应该的,退婚是他自己的要求,不能怪封温玉这般做。 但这个称呼还是格外刺耳。 顾屿时低头看向她手中的物件,是那支红梅携珠玉簪,是他送给她的及笄礼。 很久,顾屿时才找回他的声音,格外生硬: “送你的东西,便是你的。”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又顾及两人现在的身份,忍了下来,她撇嘴:“发簪一向是定情之物,你我现在已经没有关系,我便不能再受你这些礼物,顾大人还请收回吧。” 她话音说得直白赤.裸,没有一点掩饰。 顾屿时眸色刹那间晦暗,她没有一点不舍和留情,果断得像是从未投入过这段关系。 他强调:“这是给你的及笄礼。” 封温玉也沉默了一下,她至今还记得收到这支玉簪时的欢喜,片刻,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扯唇: “那又如何呢。” “今日这般,是你的选择,不是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第十章== “今日这般,是你的选择,不是么?” 她话音透着些许讽刺,顾屿时没法反驳,他移开视线,沉声道:“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封温玉也很强硬: “你不收,我就让人扔了!” 她抬眸直视他,骄矜而果决:“我不会留着你的东西,也不会叫自己藕断丝连,你我缘分已断,就各自朝前,留下这些东西,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顾屿时,你我已经走到今日这种地步,何不各自安好! 顾屿时脑海中仿佛又响起女子竭力压抑情绪的声音。 各自朝前,各自安好。 原来不论前世今生,她都会这么想。 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已经发白,待顾屿时回过神来,那句问话已经脱口而出: “封温玉,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顾屿时脸色瞬间难堪。 他厌恶自己像个怨夫一样地追问这件事。 但他视线依旧一直落在封温玉身上,不肯移开,像是执着于知道这个答案。 封温玉皱起黛眉。 她觉得顾屿时在明知故问。 她喜欢顾屿时吗? 当然是喜欢的。 否则她也不会同意和顾屿时定亲。 情窦初开就遇见了顾屿时,她的欢喜都系在顾屿时一人身上,或许她的喜欢没有顾屿时那般浓烈,但谁都不能否认那的确真切存在。 两情相悦,定下婚约,一点坎都没有,顺理成章得不像话,仿佛老天都赞成这一们婚事,觉得她们是天造地设。 直到如今——封温玉才知道,哪里是没有坎坷。 所以,封温玉说:“现在这个问题还重要么?” 封温玉心底冒着酸水,不等顾屿时回答,她就直白地说: “不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日后都只会是不喜欢。” 人家都上门退婚了,她怎么可能还直白地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又不是不要脸了。 话落,封温玉心中泛起嘀咕,也不再和顾屿时纠缠,她撂下一句“你不拿回去,就扔了吧”,转身径直离开。 封温玉一走,原地就只剩下顾屿时和沐凡。 沐凡挠了挠头,根本不知道自家主子在闹什么,他眼瞅着主子根本就是格外在乎封姑娘,否则也不会有最后那么一句问话。 他瞥了眼地上的箱子,犹疑道: “大人,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顾屿时脸色冷沉,生硬地撂下三个字:“带回去。” 他当然不可能由着封温玉将这些东西扔了去,她出身贵重,他给她送的东西,都是在能力范围内选最好的,遑论还有书信等物件,世人内敛,男女之情总要隐晦点,即便他们曾是未婚夫妻,这些书信一旦传出去,对封温玉的名声也不好,他自然不可能让别人染指。 沐凡呐呐地“哦”了一声。 刚准备蹲下来搬起箱子,就见主子亲自俯身,沉默地拿起那支红梅玉簪,冷着脸转身走了。 沐凡摸了摸鼻子,甭管心底怎么腹诽,面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 顾屿时抱着一堆的东西回来,才踏入府中,就见管家悻悻地站在那里: “大人,老夫人说她头疼,叫您这几日都不必去请安了。” 顾屿时耷拉下眼皮子,他当然知道母亲这是在对他不满。 在他表明要退亲时,母亲就直言不同意,今日上门退婚,更是不肯和他一起前去。 顾屿时无声地抿唇,他让沐凡将东西放回他的院子,转身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福聚堂。 顾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府中伺候的婢女丫鬟也少,除了厨房那里,也就老夫人这里有着三个丫鬟伺候着,老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人家,身边有个一直倚重的老嬷嬷。 邱嬷嬷拦在福聚堂前,一脸为难地对顾屿时道: “大人,老夫人她睡下了。” 顾屿时望了眼天色,刚是晌午,午膳都还未用,他自知这是个借口,老太太就是单纯不想见到他。 顾屿时没有强求,只是将玉佩递出去: “婚事已退,这是当初的信物。” 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里头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他话音落下后,顾屿时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 片刻,像是里头人再也忍不住了,门忽然从里头打开,来人被婢女扶着,刚站稳,就冲着顾屿时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你到底在闹什么!” “封家姑娘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当初是你非求着我上门提亲,如今亲事才定下半年,你又要退亲,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而且—— “出尔反尔,你叫我如何和封家交代,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顾屿时入仕后,顾老夫人也是要有应酬的,又因和封家的婚事,也算是挤进了官家夫人的交际圈,等顾屿时官位越来越高升,她和封家夫人在各种宴会碰面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她到时如何面对封家人? 当初顾屿时还未高中,顾家和侍郎府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是她舍了这张老脸上门提亲。 当时谁不是在看她们笑话?觉得顾家没有自知之明。 好不容易婚事定了下来,现在顾屿时又闹出这个事端,顾老夫人简直是气得头晕目眩。 有人匆匆赶来,一见这场景,忙忙扶住顾老夫人:“娘,你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屿时偏头看向来人,他的二弟顾屿辞,眸色不由得微动。 顾屿辞自出生起,身子骨就惯来不好,此时也是强忍着咳嗽,脸色苍白地尽量安抚母亲: “哥不是无故放失之人,他会退亲,定是有原因的,您消消气,先听哥怎么说。” 顾老夫人冷笑:“原因,能有什么原因?” 顾老夫人再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耐着性子,准备听听顾屿时的理由。 顾屿辞不断地给兄长使眼色,但顾屿时脊背挺直,一言不发。 顾老夫人一见他这样就来气,气得手指颤抖: “不知和谁学的做派,长着一张嘴,竟是不会使了!” 顾屿辞也不由得无奈,低声喊:“哥!” 他记得封家那位姑娘,曾来过府上做客,见他体弱,也并未露出任何不好的神色。 他这般身体,日后恐是要拖累兄长的,他早就做好了未来嫂嫂会嫌弃他的准备。 但封温玉不曾有过,甚至在知晓他身体情况后,给他送来过不少补药。 顾屿辞心底感念,也早将其当成自家嫂嫂,对兄长行事,顾屿辞心底其实也不赞同。 顾屿时望着眼前一幕,不由得想起前世。 顾屿辞身体不好,又和封温玉年龄相仿,封温玉嫁入顾家后,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 婆媳之间关系多是微妙。 但有顾屿辞在其中吸引老太太注意,老太太和封温玉这对婆媳很少有龃龉。 直到顾屿辞病逝。 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直接将老太太的身体拖垮,彼时,他和封温玉已经成亲七年,膝下一直未有所出,子嗣成了老太太的执念,甚至临死前,都在逼他纳妾。 “休妻,或是纳妾,你必须选一个!否则我死不瞑目!” “阿时,是我对不住她,是我顾家对不住她,但阿辞早逝,你又没有子嗣,到了地下,我无颜去见你爹啊!” 当年,不论老太太如何施压强逼,他都不肯纳妾,但世人待女子严苛,背负压力更大的人只会是封温玉。 想至此,顾屿时忽视了顾老夫人的话,垂眸沉声道: “我奉旨前往江南查案,明日就要出发,和封家的婚事已成定局,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望母亲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给她带去困扰。” 顾老夫人气结:“我看你当真是翅膀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顾屿时置若罔闻: “儿子还有要务在身,先回前院了。” 转身之际,顾屿时看向顾屿辞,他眸色复杂,许久,他抬手,落在顾屿辞单薄的肩膀上,顾屿辞不由得一怔。 他和兄长其实并不是很亲近。 顾屿辞隐隐清楚,兄长心底对他或多或少地有些隔阂。 父亲早逝,府中的重担压在了兄长身上,母亲对兄长一贯严厉,寒冬腊月时也不能有半点懈怠,而他生来带着病根,常年卧病在床,母亲不免经常对他嘘寒问暖。 或许在母亲看来,这是在所难免。 但是,两相对比下,任谁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遑论母亲常叮嘱的那一句——你弟弟身体弱,你要照顾好你弟弟。 可兄长本不欠他的,他却成了兄长的责任。 顾屿辞怔愣下,听见兄长的严声嘱咐: “我向圣上求了御医给你看病,改日御医会亲自登门,我不在府上,你不要怠慢了人家。” 顾老夫人的恼怒戛然而止,转而变成惊喜:“此事当真?” 顾屿辞也惊愕地抬头。 他没有想到兄长刚登上朝堂,第一件事居然是请旨给他看病。 顾屿辞有些失声,带着些许无措:“哥,我……您刚入朝堂,岂能因我这点小事劳烦圣上……” 顾屿时看得出他的僵直和无措,他沉默了一瞬,无声地收回了手,淡淡道: “好好看病,别叫母亲失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第十二章== 封温玉和顾屿时退婚一事根本隐瞒不得,待顾屿时离开京城时,消息也传遍了京城。 封府,铭心轩。 内室里头一直没有动静,锦书和书瑶守在外面,时不时地扭头朝里头看一眼,心底难免有点担忧。 街坊百姓闲来无事,这些高门的一些流言蜚语也就成了他们口中说嘴的闲资,但这二人退婚,一来两人没有明面上的过错,二来顾屿时也的确挑了个好时机,京城中虽是有人偶尔谈闲,但也不会传得风风雨雨。 不过,作为当事人,听得肯定心底不舒坦就对了。 书瑶搬了个凳子,坐在游廊下打着璎珞,眼见姑娘久久没有传来动静,不由得和锦书埋怨道: “顾大人也真是的,退婚后,他倒是离开京城了,流言蜚语也传不到他耳中,就是苦了咱们姑娘。” 甭管顾屿时是否做得体面妥帖,光是他上门退亲一事,在锦书和书瑶眼中,顾屿时就是十恶不赦! 锦书皱了皱眉。 谁说不是呢。 她替书瑶理了理丝线,还是站了起来:“我去厨房一趟,让人给姑娘备一碗冰鲜奶,如今日头燥,姑娘心里又不爽快,指不定如何烦躁呢。” 书瑶也没拦着她,将丝线都拢过来: “行,你去,我在这里守着。” 等锦书将冰鲜奶放在食盒中拎回来时,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她瞧见寝室的门还没有打开,人愣了一下,才转头看向书瑶: “姑娘还没起来?” 书瑶也苦笑:“没有。” 锦书微微变了脸色,姑娘偶尔是会赖床,但这种情况着实不多,毕竟,姑娘要学的东西太多,还要学习各种人情世故,初一十五也会早起去给夫人请安,加上平日还要赴宴,莫看姑娘还未出阁,人却也是忙碌的。 如今眼看都要到晌午时,姑娘还是没有起床,这可是难见的事情。 锦书等不下去了,她将食盒递给也走了过来的书瑶,她皱眉道:“我进去瞧瞧,可不能叫姑娘因那些琐事费神。” 话落,锦书没再犹豫,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侍郎府娇养姑娘,铭心轩中的布置和各种摆件都是精贵,转过屏风,法翠色床幔将里头的女子遮挡得严严实实,锦书掀开床幔,就见姑娘黛眉紧蹙,额间隐隐有汵汗的模样,她吓得一跳,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姑娘: “姑娘!” 这是魇着了? 锦书双腿都有点发软,她下意识地就想转头让书瑶去找夫人请大夫。 但下一刻,她听见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响,锦书忙忙转过头,就见姑娘含糊地嘤咛了一声,渐渐地睁开了双眼,只是一双黛眉依旧蹙拢着。 见人醒了,锦书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擦了擦脸: “姑娘可算是醒了,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封温玉睁着眼愣愣地望向锦书。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至于她现在有点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许久,她眼神才渐渐聚焦,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锦书的手,阻止了她慌忙要去请大夫的行为,她嗓子有点干,想要说话时,就觉得一阵难受。 她干咳了一声。 书瑶眼疾手快地端来一杯温水,也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行:“姑娘喝水。” 润了嗓子,封温玉才觉得好受一些,终于也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皱着黛眉,像是在斟酌语句: “我没事。” 锦书和书瑶都是一脸不信的表情。 封温玉余光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没办法取信于人,她瘪了瘪唇:“我就是做了个梦,有些被吓到了。” 梦中的情景有些过于荒诞了。 她居然梦见了她和顾屿时已经成亲,梦中的细节现在还能浮现在脑海,新婚之时,她一袭绿色凤冠霞帔,偷偷地掀开提花帘朝外瞧了一眼,男子身着红装,意气奋发地骑在马背上,说不出的春风得意,他那般内敛的人居然在那时都露出一派风流骄矜的气度。 甚至同房的细节都梦得一清二楚。 天呐。 封温玉捂住发烫的脸颊。 她是疯了么。 难道是之前的话本子看多了?但梦中的那些姿势细节,全然不是话本子能解释得了的。 越是回忆,封温玉越是羞,越是臊,脸颊染上滚烫,一路顺着耳根而下,肌肤白里透红,亵衣都挡不住那一抹绯色。 但她都和顾屿时退亲了,她怎么还会梦到顾屿时? 难道她还在对顾屿时念念不忘?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么久的感情哪里是这么轻易说断就断的。 待彻底清醒后,封温玉窘迫地捂住脸倒在了床榻上,天啊,幸亏别人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否则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她最讨厌拖泥带水的人了。 她才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封温玉打定主意不告诉任何人她梦见了什么,否则,她在顾屿时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锦书和书瑶被她的作态吓得心惊肉跳,忙不迭地问: “姑娘,您到底怎么了!当真是没事?” 封温玉一手捂脸,一手拉住锦衣的衣袖,她含糊地挤出声音:“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别去惊扰娘。” 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 她也了解娘亲,退亲一事,娘亲心底已经足够懊悔愧疚,她不想再让娘亲因她的事情烦心。 要是知道她梦见了顾屿时,娘肯定觉得她放不下顾屿时,越发愧疚不安。 锦书仔细地观察着姑娘的脸色,见她清醒后,面色逐渐变得红润,甚至有点红过头了,才迟疑地放下心: “那奴婢伺候姑娘起床洗漱。” 封温玉没推辞。 洗漱也要了冷水,冷帕子敷在脸上,叫她整个人神清气爽,也终于将脑海中臊人的画面盖住。 直到此时,锦书才端出来冰鲜奶,有点心疼: “已经不凉了。” 封温玉摆手,她也知晓是自己起迟了:“娘说,女子贪凉对身体不好,这样正好。” 即使这般,封温玉也没敢直接喝,而是垫了一口糕点,才将一碗冰鲜奶下肚,封温玉也彻底清醒了。 许是梦到了顾屿时,让封温玉问了嘴: “顾屿时离开京城了?” 锦书朝她看了一眼,像是在斟酌她的心情,才回答:“是,有消息传来,钦差一行今早就赶水路出发了。” 封温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又不是大殿内的菩萨金身,感情能说断就断的,再如何果断,也总得给她一些时间。 封温玉是在院子中单独吃午膳的,午膳后,她才问: “娘在做什么?” 书瑶倒是知道一点:“听说夫人这段时日有些忙,今早还出门了呢,至今还未回府。” 估计又是应酬宴会。 娘没有叫她,就说明不需要她一同参加,封温玉没放在心上。 锦书端水来给她净手,说:“大姑娘来了信,说是让姑娘这两日到郡王府上坐坐。” 封温玉瞬间头皮发麻。 要说,她最怕的人是谁,也就是她这位长姐了。 府中人人娇惯着她,唯独她长姐看出了什么,从小就对她管教严厉,她的功课都要经过长姐过目,但她心底清楚,长姐对她严厉归严厉,论起对她的疼爱,长姐绝不少于任何人。 这次让她前往郡王府,一来是关心她,二来也是要给她撑腰。 一个顾家的亲事而已,断就断了,谁敢对她们封家的姑娘说三道四不成! 但封温玉不想去郡王府,她知道她一去,少不得让长姐操劳,长姐才诞下子嗣,如今还没出月子呢,她才不想让长姐费神。 封温玉皱着脸: “让娘给长姐传信,叫她别替我的事费心,她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封温玉想了想,觉得还是要亲自去和娘说一声才行,便嘱咐:“等娘回府了,记得让人来告诉我。” 傍晚时分,得知娘亲回府,封温玉没耽搁,直接赶到了正院,结果一进院子,就见娘亲气闷的模样,她有点意外。 娘惯是冷静稳重,少有人能让她气成这幅模样。 封温玉心底隐约猜到,或许娘亲生气的原因会和她有关系。 封温玉踏入了厅内,辨了辨了娘亲的脸色,才试探地询问:“娘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周玥瑜见到她,压下了情绪,她虽不想叫小女儿烦心,但有些事瞒着也不是好事。 这京城总是人际交往的,知晓实情,起码能让姑娘日后清楚哪家能深交,哪家只能维持表面关系。 周玥瑜顺了顺气,才说:“你知道我今日是赴谁家的宴么?” 封温玉给她倒了杯茶水,闻言,摇了摇头。 想起宴会上的事情,周玥瑜脸色又难看了一点:“是李家。” 封温玉脑海中立刻浮现李家的信息,官任御使大夫,和父亲同是三品官员,她隐约记得李家还有个未曾婚娶的公子。 封温玉想,她或许知道今日娘亲赴宴的目的了。 而且,结果也显而易见。 李大人虽是京官,但乃是齐鲁望族,而齐鲁也是孔孟之乡,乃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她见过李家姑娘,和对方根本相处不来,李姑娘满脑子都是相夫教子,出身书香门第,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让人觉得格外压抑。 或许在李家看来,她曾退婚过,就是不可磨灭的污点。 封温玉见娘还在生气,她故意捂住鼻子:“我说娘今日回来后,怎么沾上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周玥瑜没忍住,失笑: “你啊,真是生得一张巧嘴,半点不肯饶人。” 封温玉见她笑了,才松开捂住鼻子的手,她微微抬起头,轻哼:“谁叫她们让娘不高兴了。” 周玥瑜将女儿故意逗她的一幕尽收眼底,欣慰之余,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她着急了。 自家才退了婚事,如今便想给阿玉相看,难免会叫别人挑刺。 想至此,周玥瑜有点迟疑地问: “阿玉,你想不想去外祖母家待些时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外祖家? 封温玉怔愣了一下,才了然娘亲的言下之意。 不论怎么说,她刚退婚,京城总会有点风言风语,这些言语也许不会伤人,但也会叫人心底不舒坦。 尤其她身处京城,难免要有交际,届时也会面临不同人的眼光。 封温玉虽是觉得她能忍受,但也着实没有必要。 她又不是有病,还上赶着找罪受。 还不如避开这阵子风头。 外祖家远在广陵,这一来一回路程就得两三个月,再加上她在外祖家待一段时日,等再回京城,退婚一事也早就被新的事物掩盖了。 不仅如此,周玥瑜还别的打算: “你表哥最近也在家中备考呢。” 每年科考的学子数不胜数,能一次就考上的少有人在,多的是落榜的人。 周家表哥虽是没有落榜,但在通过乡试之后,自觉还有不足,在外游学三年后才归来,如今正在周家,正待明年的会考。 封温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双颊上泛起薄红,是急的: “娘,您可别乱来。” 可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 她不喜欢周家表哥,一开始不喜欢,后面也不会喜欢。 一旦娘亲向周家传递了这个消息,而她再拒绝的话,两家必然会闹得不愉快。 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 周玥瑜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好气道:“就你主意正,你表哥对你难道不好吗?” 封温玉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好归好,但我只把他当表哥看待,这辈子都改变不了了。” 周玥瑜心梗,但她也没有强逼封温玉,成亲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她不可能拿这事勉强封温玉,免得凑成一对怨侣,还叫周、封两家闹出隔阂。 而且,周玥瑜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别看封温玉表面上是没事人了,但周玥瑜不觉得这件事真的在封温玉心底过去了。 罢了,权当是去散散心罢。 封温玉没有拒绝去外祖母家,恰好,她也可以拿这个当借口,让长姐不要替她费神。 “那我何时出发?” 周玥瑜瞪了她一眼:“急什么,叫你二哥陪你去。” 封温玉又苦了脸: “啊?” “二哥不是也要备考吗?” 周玥瑜摇头:“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单独上路?” 封温玉心底腹诽,她还会带着婢女、侍卫,怎么就是单独上路了?但她也清楚,娘亲是不会同意的。 “你二哥快要乡试,也是要回广陵的,正好这次和你一起回去,还能和你表哥一起备考。” 乡试是要回祖籍之地的,封家也不是京城人士。 闻言,封温玉也只能妥协。 封温玉要回扬州,也不是说走就走的,要准备数月的行李,还得给外祖家备礼,毕竟要去借住一段时日,怎么都不好意思空手去的。 在周玥瑜替她准备行李时,封温玉也收到了江知兰的信,江知兰要来府上拜访她。 翌日,江知兰到了封府,一进铭心轩,就看见锦书和书瑶在忙着装箱笼。 江知兰一怔,纳闷地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封温玉实话实说,只是将顺序颠倒了一下: “二哥要回扬州备考,娘让我陪二哥一同回去,正好趁此散散心。” 散心二字一出,江知兰瞬间闭嘴了。 她当然知道封温玉为何要出门散心,说来说去,还是顾屿时的错。 乔家一行,她看出封温玉心底藏着事,但江知兰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二人会走到退婚这一步。 江知兰皱眉,对顾屿时颇有意见: “他到底怎么想的,钦差一行再是凶险,也不至于要退亲啊。” 封温玉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江姐姐真信这个理由啊? 提起顾屿时,封温玉心底也是没好气,有点恼,也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加之那个梦,叫她心底怪怪的,她瘪了瘪唇:“提他作甚。” 见她不愿提起顾屿时,江知兰抬手打了打嘴,懊悔道: “是我不好,不提他了。” 封温玉一顿,当真有点难受了。 这件事和江姐姐根本没有关系,江姐姐心善,特意来看望她,结果却要小心翼翼的,说个话都要瞻前顾后。 她勉强笑了笑,转而提起别的话题:“江姐姐呢?听说伯母最近可替你烦心了。” 自然还是因江知兰的亲事烦心。 江知兰脸色微垮,她现在对相看一事已经有了些抵触: “娘正懊悔呢。” 封温玉按住心底的情绪,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江知兰抿唇:“说是该早早给我相看亲事,否则,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她父母疼她,便是相看亲事,也没打算这一两年将她嫁出去。 但她迟迟看不中人,娘亲便有些焦虑后悔了,甚至怀疑是自己之前耽误了她。 江知兰对此无奈,只能认认真真地相看亲事,她也没什么心气神挑剔了,只想着早点让娘亲安心。 尤其是出了封温玉这一事后。 瞧顾屿时之前对封温玉多是体贴,最终还是到了退婚一步。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 现在挑的再好,待经年后,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左右只要她爹爹、兄长立得起来,日后的夫家就不敢怠慢她。 封温玉对这方面是半点不懂的,她也不敢乱提意见,她犹豫着道:“爹和娘总说,选婿一事,最重要的还是对方品性,我觉得这话是没错的。” 江知兰笑了笑,她可不想叫封温玉这个时候还在替她操心,她摇头道: “好了,快别替我烦心了,等你再回京城时,说不定我已经定亲了。” 封温玉闭嘴,毕竟她心知肚明,江知兰说的可能是真的。 江知兰拍了拍她的手:“所以,你可得早日回来。” 不要一直沉溺于低落的情绪中,早些将那些晦气事忘干净。 封温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噗嗤笑了出声:“好好好,我肯定早点回来,替姐姐好好考察未来的姐夫。” 江知兰脸一红,作势要捶她: “偏你好嘴皮子。” 三日后。 封温玉已经准备好,她不走水路,而是准备一路南行前往扬州。 封府前,封温序紧皱着眉头,对封温玉出发去扬州一事,不能说是赞同,但这件事上他也没有发言的权利,他只能嘱咐着封温舟: “路途遥远,你定要照顾好阿玉。” 封温舟年龄不大,少年身姿单薄,穿着一袭蓝衫立在门前,闻言,他认真点头:“大哥放心。” 封温序见他这样,压根没法放心。 封温玉和大哥对视一眼,无辜地耸了耸肩,娘非要让二哥和她一起去,她也没办法。 封温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她和封温舟是一起出生,但半点也不相似,也不知道封温舟是怎么养成一副古板老气的性子的。 封家这一辈子嗣少,所以不论男女,都排了温字辈。 封温玉拉住封温舟,对封温序道:“大哥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二哥,不叫他走丢的。” 难道要指望她二哥这个书呆子么。 封温舟迷惘地看向封温玉,似是要反驳什么,但被封温玉瞪了一眼后,又鼓着气不说话了。 封温序扶额,最终还是选择对封温玉交代:“我请了镖师陪你们走这一趟,路途遥远,指不定有山匪出没,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为上。” 见状,封温舟越发泄气。 等上了马车,一行人都出发了,封温玉才听见他的嘟囔声: “我是兄长,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封温玉敷衍地点头:“对对对,二哥说得对。” 封温舟气结,扭过头,不肯搭理她了。 直到马车出了京城,封温玉听见外间喧闹声逐渐消失,她没忍住,掀开提花帘朝外看去。 城门离她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封温玉有些失神。 她其实从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说到底,她不过刚及笄,还未满十七岁,她在家中表现得再洒脱,不过是想叫家中人安心罢了。 察觉到马车内的安静,封温舟抬起了头,就看见小妹失神的脸庞,他握住书卷的手一紧,忽然没了看书的心思。 他不喜欢顾屿时。 一开始就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 之前是因为他要抢走小妹,现在是因为他抛弃小妹,后者越发可恨。 封温舟闷声说:“别替不值当的人伤神。” 封温玉骤然回神,她眨了眨眼,又变成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笑着说: “我才不在意呢。” 封温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觉得她不打自招。 封温玉不想他烦心,故意道:“书呆子,你不看书了?” 封温舟皱眉,很不满: “别叫我书呆子。” 封温玉立即装模作样地假哭起来:“你明知道我现在难受,还欺负我。” 封温舟懵了,见小妹真是要哭了,他急得满头都是汗: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你别哭了,你要喊就喊,我不反驳就是了。” 封温玉眨着眼,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说:“那你喊我一声阿姐。” 封温舟睁大了眼,哪里还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当即转过身: “你还是继续哭吧。” 还知道作弄他,可见人是没事的。 见人转过身去,不再看向她,封温玉唇角捉弄人的笑意才渐渐淡去,她扭头看向车外的景色,莫名的安静。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赶路是乏累的,哪怕仅仅是坐在马车中。 赶路五日后,惯来书不离手的封温舟都不再看书了,她们这一行是不能走官道的,小路颠簸,封温舟连坐了五日马车,面色都有点发青。 虽是请了镖师,但她们这一行也不是全然是将安全都交给了他们。 封家也给她们配了婆子和手脚利落的小厮,这些人的家人都靠封家养着,便是路途遥远,也不用担心他们敢欺主。 封温玉也没时间感春伤秋了,她瘫在车厢内,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许久,外间响起锦书的声音: “姑娘,镖师说再过半日就到梧州城了,问姑娘要不要在梧州城歇歇脚。” 不仅是歇脚,这一行人多,也得在城里备了干粮和装备。 封温玉当即活了过来,她眸色一亮,人还未坐起来,声音已经传了出去:“要的!要的!” 等她坐起来,才稳住了仪态,轻咳了一声,道: “我们在梧州城休整一日再出发。” 封温舟没有反驳,面上甚至露出了一些期待。 锦书闷笑了一声,倒是理解自家姑娘为何这么激动,这一路车马劳顿的确是折腾人。 她没耽误,赶紧去传话。 不到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进了梧州城,她们手中有路引,城门守卫看过后,立即放行,半点没有阻拦。 一行人投了一家客栈,等行礼什么都放好后,封温玉让锦书去要了一桶热水,待梳洗后,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书瑶一脸心疼: “姑娘真是受苦了。” 封温玉没敢应这话,她这一路上也看见不少赶路的百姓,相较于那些人,她只静坐在马车中,当真不能说是受苦。 她吩咐道:“去叫店家上几桌饭菜,你们这一路也都辛苦了,都休整一番。” “再派人去喊了一声二公子,叫他别看他那些宝贝书了,先下楼吃饭。” 话落,封温玉坐在铜镜前,锦书替她擦干了乌发,才从妆奁盒子中挑出一支玉簪替姑娘戴上,又将妆奁盒子小心地收好,出门在外,人多眼杂的,指不定有些小偷小摸,可不能指望外面的治安良好。 封温玉没戴太多首饰,累赘得慌,不如一切从简。 等她下楼时,封温舟已经在楼下等她了,她们一行人多,光是她们自家人就坐了四桌,加上镖师,大堂一半的桌子几乎都被占了,现下又恰是暮食时,客栈内竟是没有了一个空位。 梧州城没有宵禁,如今傍晚时分,客栈外的坊市很是热闹。 可惜封温玉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思,她和封温舟单独坐在一桌,两人才准备动筷子,就见店小二一脸为难地走近: “公子,姑娘,现下店内没了空位,不知二位是否愿意和这位公子拼下桌?” 于此同时,站在店小二身后的人也出声:“抱歉,打扰了二位。” 封温玉抬头看去,那位公子身着一袭青衫,手中握着两卷经书,仪范清冷,妙有姿容,一双眉眼此时微蹙,颇有点窘迫和扰人清净的歉疚。 封温玉不慎撞入一双温润清澈的眸子,二人都是一怔,来人回过神来,些许脸红地偏过视线,不叫视线冒昧,耳根子却是染上了些许热意。 封温玉没注意这一点,她视线最终落在他手中的经书上,意识到来人或许也是考生,便点了点头: “不妨事,公子请坐吧。” 裴砚微微松了口气。 封温舟微微皱眉,他心底不是很赞同让这个人拼桌,但他没有反驳封温玉的意思。 他只是在裴砚要落座前,一言不发地起身换了个位置,从封温玉的对面坐到了其右手边。 裴砚意识到什么,他有些拘束地坐在了封温舟原来的位置。 这个位置和封温玉距离最远。 封温玉轻咳了一声,既然已经让人落座时,封温玉也不想显得不近人情,她有些好奇地问: “公子是广陵人?” 裴砚诧异地抬头,很是意外:“姑娘怎么会知道?” 封温玉笑了笑,杏眸轻弯: “我祖籍也在广陵,适才听公子的口音有些熟悉。” 话音甫落,裴砚有浅淡的惊喜,下意识地抬眸,在视线落到封温玉脸上时,又忙忙地敛眸,但他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原是如此。” 封温玉将这一点尽收眼底,半点不意外,她本就是因此才刻意提到广陵这个话题。 人际交往于她而言不是一个难题。 裴砚简短地自我介绍:“我姓裴,单名一个砚字,还未请教公子和姑娘姓名。” 萍水相逢其实不需要介绍姓名。 但或许是祖籍同为广陵的缘故,总归裴砚报上了姓名,他视线缓缓地落在封温玉身上。 封温舟皱眉,不是很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视线: “我名封温舟,这是舍妹。” 他没有介绍封温玉的姓名,裴砚发现了这一点,封温玉同样也发现了,她心中有点好笑,却没打算叫二哥不高兴。 好在裴砚点的菜这个时候也送了上来,打断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封温玉发现他有意识地擦拭了一遍木箸,不由得轻挑了下眉,下一刻,她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他衣袖的云纹划过,再到他腰间的玉佩。 这是封温玉下意识的反应。 身处京城,随意一颗石头砸下去,或许都能砸到一位王孙侯爵,察言观色和辨人出身的能力几乎是刻入了她们这种人的骨子中。 广陵隶属江南,而江南多是富庶。 仅是裴砚这身衣裳的做工和其腰间的玉佩都是价值不菲,遑论他的举止仪态,一个照面,封温玉便猜出眼前人应当是出身高门。 但很快,封温玉将这一点抛在了脑后,左右只是个路人,没必要在意过多。 裴砚欲言又止,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封温舟已经拿起了筷子。 食不语。 裴砚不蠢,瞬间领悟到了封温舟的意思,他心底苦笑一声,原来是被当做登徒子了。 但裴砚其实也能理解封温舟的不满。 封姑娘生得一副灵动之姿,想必平日中不少人企图获得佳人芳心,封公子会觉得烦不胜烦也是情理之中。 三人没有再交谈。 等封温玉一放下筷子,封温舟便立时出声:“早点回房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他不想给裴砚和封温玉交谈的机会。 封温玉经常说他是书呆子,但封温舟不傻,裴砚自坐下后,再是刻意收敛,也总是会下意识地看向封温玉。 这幅作态,封温舟很是熟悉。 往年大哥的同窗也会对小妹露出这番姿态,包括最初的顾屿时也是这样。 封温舟在心底盖棺定论——都是见色起意之辈! 封温舟的抵触之意昭然若揭,裴砚不由得哑然,他甚至有些迷惘,他适才的举止有冒犯到她们吗? 封温玉微微瞪了一眼封温舟,些许歉意地和裴砚轻声道: “裴公子慢用,我和兄长先行回房了。” 裴砚彻底敛下情绪,他慢半拍才应了声。 一直到了楼上,没了外人,封温玉才皱眉:“你刚才怎么回事?外人面前怎么能够那么失礼?” 封温舟偏过头,不满地闷声: “分明是他不老实。” 封温玉拿他没办法,却是不想叫他一直这般,他将要乡试,总是要迈入朝堂的,不论心里乐不乐意,明面上都要得体。 “总归你记住,别人没有失礼之处时,你便不能给人难堪。” 否则落人口舌的只会是他。 封温舟不情愿地说:“知道了。” 如此,封温玉才放人回房。 封温玉只当和裴砚不会再见面,所以,叮嘱封温舟后,就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封温玉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很快就又遇见了裴砚。 一个月后,封温玉一行人距离扬州城已经不远,再有个三五的路程就能到扬州城了。 封温玉正要入睡时,忽然感觉到马车被停了下来。 她倏然惊醒,黛眉微蹙,颇有点紧张地看向窗户,但她没敢掀开提花帘。 虽然听说路上会有山匪,但这一路平安无事,封温玉其实已经放松,这陡然停了车,不由得叫封温玉有点提心吊胆,难道真的碰上山匪了? 锦书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姑娘,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您是否要下来看看?” 封温玉一懵,如果是山匪拦住了马车,锦书根本不会问她是否要下马车。 若是路上乞讨或者赶路的百姓,镖师自己就可以出面解决。 封温玉有点不解,她掀起帘子下了马车,不待她出声询问,就看见了马车前狼狈的一行人,她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裴公子?!” 裴砚看见封温玉,也是愕然。 他有些惭愧,好像每次遇见封姑娘时,他都是一副窘迫的样子。 封温舟也下了马车,挡在了封温玉前面,皱眉看向裴砚:“这是怎么回事?” 是裴砚的小厮哭丧着脸,忍不住地出声: “是山匪!我们路上遇见了山匪,好不容易才脱险,但财物都被山匪劫了去!” 二人身上还残余着血迹,叫人看着心惊肉跳。 山匪? 封温玉和封温舟对视了一眼,面色都不由得凝重起来。 裴砚显然是没有这么狼狈过,他很是窘迫,低声说: “不知封姑娘是否也是要回广陵,能否捎带我们主仆一程?” 人命关天,封温玉没有过多思考:“裴公子若是不介意,我让下人腾出一辆马车给公子。” 裴砚面露感激:“封姑娘能捎带我们一程,裴某已经是感激不尽。” 饶是封温舟不喜裴砚,这个时候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既然有山匪,此地不宜久留。”封温玉紧皱眉头,“锦书,去通知镖师,尽快赶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回到马车上,封温玉思忖了片刻,吩咐锦书: “让人给裴公子二人送些药物过去。” 二人身上残余着血迹,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们自己也受了伤? 封温玉黛眉不由得紧蹙,她虽是祖籍在扬州,但记事起就一直居住在京城,天子脚下的治安总是要好过其余地方的,她从不知道地方山匪居然这般猖狂。 她蓦然想起顾屿时退婚时的理由——奉旨前往江南查案。 江南商户多,尤其顾屿时要查的还是商户之最的盐商,虽然沾了一个商字,但盐铁官售,凡是能担任这个职位的都是背景深厚之人。 人间往来不过是利益二字,盐商能贪昧下的利益也是常人不能想的。 利益熏头时,人可是没有理智的。 仅仅裴砚主仆的这点财帛就能让山匪杀人,那顾屿时查案时所触及的利益只会更让人心惊肉跳。 若说封温玉之前对顾屿时所言的此行凶险没有一个认知,经过裴砚此事,封温玉才恍然意识到,或许顾屿时的话的确是真的。 江南一行的凶险程度绝非是她能想象。 封温玉有一刹间失神。 另外一辆马车中,锦书拿着药物送过来,裴砚见到这些药,他没有推辞: “还请姑娘代我谢过封姑娘。” 锦书点头:“裴公子还是早些处理伤势,此处到扬州城还需三日时间,若叫伤势恶化可就不好了。” 她们这一行可没有大夫,后续途中也不打算再停留休整。 锦书已经看见了裴砚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应是被刀刃划过,虽然不至于深可见骨,但也是血肉模糊,她看得极为不适,忙忙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裴砚的小厮乐阳看见这些药,才是狠狠地松了口气:“幸好这位姑娘和公子心善,肯捎带我们一路。” 药物可不便宜,他们本就是累赘,主人家肯送点药给他们处理伤势,已经是再和善不过了。 至于停留下来让他们看伤一事,乐阳都不会好意思开口,未免有点太得寸进尺了。 但乐阳不是不担心公子的伤势,如今有了这些药,乐阳才能放下心。 他忙忙替公子处理伤势,一脸愧疚懊悔道: “要不是为了拉小的一把,公子根本不会受伤。” 裴砚眉心紧蹙,额头溢出薄薄冷汗,他低声:“别说了。” 乐阳陪他一路游学,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乐阳将性命丢在山匪屠刀之下。 乐阳知道自家公子性子,只好不再提这话,但他有点好奇:“公子和那位封姑娘认识?” 毕竟那位封姑娘一见到他们就脱口而出“裴公子”三字。 裴砚敛了敛眸眼,他依旧穿着一袭青衫,即使青衫斑驳狼狈,也挡不住他浑身清隽气度,许久,裴砚才轻声说: “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乐阳没多想,没了性命之忧,他也轻快道:“那公子和封姑娘真是有缘分。” 稍顿,乐阳有点迟疑地发问: “如此一遭,算不算是封姑娘对我们有了救命之恩啊?” 说是救命之恩好像有点过了,但若非封姑娘肯捎带他们一程,他们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又是在山路上,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遭遇什么,又会不会遭到山匪报复。 裴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根子飘上一抹薄红,他低眸说: “是我欠她一个人情。” 人情二字在他唇齿间辗转而出,偏他声音压得很轻,空间安静,叫这二字莫名有点不明之意。 乐阳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封姑娘是哪家的姑娘,这下人情可欠大了,等回到府中,老爷和夫人肯定是要上门道谢的。” 乐阳不擅于纠结,很快将这件事过去,他看向自家公子,不由得苦着脸: “就是苦了公子,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拿到的经书,全被那一群子丁目不识的山匪抢去了!” 听乐阳提起那两卷经书,裴砚也忍不住眸色黯然了些许。 但裴砚知道轻重:“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偏头,掀开提花帘朝窗外看去,视线落在前面的那辆马车上,视线停顿了一刹。 而且,这一行也不全是坏事,不是么。 ******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马车一路驶进了扬州城内,人来人往,繁华之余处却和京城是截然不同的风情,杨柳轻颤,斜风拂过,拂过处处婉约。 刚进城门,马车就停了下来,封温舟下了马车。 裴砚二人已经停在马车旁等待了。 封温舟没让封温玉下来,他上前颔首:“扬州城已到,裴公子请自便。” 裴砚早就察觉到封温舟对他的抵触之情,闻言,他也不意外,他想朝封温玉看去,但最终视线还是被收敛,他点了点头: “不知二位会在何处落脚,救命之恩,裴某该是要上门道谢才是。” 乐阳纳闷地看了眼自家公子,之前不是说欠了个人情么,怎么现在又变成救命之恩了? 闻言,封温舟倒是对裴砚的感观好了一点,他不喜裴砚,但他更讨厌人品差的人,起码裴砚尚算是知恩图报。 封温舟没做隐瞒: “此去周府。” 话落,封温舟不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扬声吩咐队伍已经前行。 裴砚没有理由阻拦她们,只能默默地看着队伍离去,他在原处站了许久,久到乐阳都有点纳闷: “公子在看什么?” 裴砚回神,斜风拂过他眉眼,他说:“没有什么。” 乐阳归心似箭:“那咱们快回去吧,咱们比计划的晚归家了几日,老爷和夫人指不定如何担心呢。” 裴砚没有反对,和乐阳转头朝裴府走去,只是,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扬州周家么。 与此同时,封温玉正揶揄地看向封温舟:“你不是和防贼一样防着人家,怎么忽然告诉他,我们是要去外祖家的了?” 封温舟有点被捉弄的郁闷: “我们的行踪又不是什么隐秘,他要是有心,即便我不说,他也会知道。” 再说—— “他本就欠着我们人情。” 封温玉失笑,她倚靠在车厢内,笑得肩膀轻颤,小姑娘明眸彻然,好似秋水般潋滟,但她没有反驳封温舟:“外祖家快到了,在这住的时日,你可不许耽误了学业。” 想到了什么,封温玉皱了皱眉: “也不许和周迟榆走近。” 周迟榆,也是她舅舅家的子嗣,是她的表弟,但周迟榆乃是庶出,只是出生时姨娘难产去了,从此才和表哥周迟柏一样养在了嫡母膝下。 但和表哥不同,周迟榆是府中最小的子嗣,难免骄纵着一点,性子便也有些无法无天。 封温玉不想去揣测这其中是否有舅妈刻意的手笔,但总归,封温玉不想叫二哥被周迟榆带坏了去。 提起学业,封温舟下意识地认真起来: “自然不会。” 他回扬州,一是陪小妹,二便是备考,他人虽是沉闷,但心底自有章程,十年苦读,他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且,说难听点,他久居京城,和周家两位表兄弟都不是很亲近。 他本就性子独,除了一母同胞的封温玉,他平日中和亲兄长封温序的交谈都不会太多,遑论一个不亲近的舅家表弟了。 若非二伯一家远赴齐鲁任职,老家只剩下些旁支,她们这次回来也不需要借住在周家。 到了周府,舅舅家已经让人在门口等着她们了。 二人刚下马车,就听见嬷嬷热情道:“表公子和表姑娘一路辛苦了,夫人得了你们今日要到的消息,已经从早上等到现在了。” 封温玉和封温舟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他们也是了解舅母的性子的,有点踩低捧高,但对她们一向热情,他们作为受益者,很难去挑舅母的刺,但心底总有点不适应就是了。 一路被引入正院,人还未至,就听见了舅母卢氏热情爽利的声音: “可是阿玉和阿舟到了?” 珠帘被掀开,二人相伴进来,一男一女生得五分相似,尤其眉眼之间,卢夫人愣是顿了须臾,才找回声音,她拉住了封温玉的手,感慨道:“阿玉真是出落得愈发漂亮了,叫舅母都舍不得移开眼。” 封温玉被长辈夸得有点赧然,她很少直面这般直白的夸奖,一时间双颊染上嫣红,她没敢继续听下去,打断了舅母的话: “许久不见舅母,舅母可安好?外祖母呢,身体可还健朗?” 卢夫人笑得眉不见眼:“都好,都好,你们一回来就更好了。” 见小妹挡去舅母所有火力,封温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卢夫人终于舍得放人,封温玉也忙不迭地去了这段时间她要住的院子。 此时天际已经只剩下夕阳余晖的尾巴。 与此同时,一间昏暗的房间内,有人半靠在椅子上,他一手握住箭支的末端,没有半分犹豫地狠狠拔下,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脸色越发煞白,但他全程沉默不语。 待缓过神,他低头咬住锦帛的一角,撕下一段布料,将伤口包扎起来。 有几滴血渍溅在了他的脸上,衬得他眉眼越发冷凝。 忽然间,外间烟花盛开。 他下意识地抬眸,视线在空中炽热璀璨的烟花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周府,小院中,封温玉正靠在窗边,偷懒休息。 书瑶快步走来,雀跃道: “姑娘,姑娘!您快来看,城内正在放烟花呢!” 话音甫落,众人只听见砰的一声,外间天空烟花绽放,封温玉也下意识地抬头,她脸庞被火光照亮,黛眉姣姣,发间玉簪微晃犹如蝶栖。 书瑶被这一幕惊艳住。 她一时间竟有些分不出,是天际的烟花璀璨,还是眼前人更胜一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虽然同是住在周家,但封温玉和封温舟一个住在后院,一个住在前院,尤其是封温舟,他乡试将近,住处正好安排在了周迟柏旁边,也好叫二人相互督促着,避免荒废学业。 周家,主院。 卢夫人忙了一上午,才终于得以空闲下来,她拆发髻上繁琐的朱钗,乏力地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肩膀。 婢女素玲走进来,脸上有为难之色,卢夫人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 她记得,素玲是去安排封温舟的住处了。 素玲苦笑一声:“奴婢回来时遇见了二公子,二公子听说表公子住入了闻墨堂,好像是有点不高兴了,奴婢瞧他朝着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闻言,卢夫人冷笑道: “让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闹出什么个名堂来!” 她膝下有亲子,对周迟榆不算是尽心,顶多是不苛待罢了,倒是老太太怜惜他年少丧母,平日中也就多照看了两分。 卢夫人冷眼看着,从未阻拦过。 卢夫人惯来信服一个道理——玉不琢不成器。 人也同样如此。 一昧的溺爱可未必是好事,但老太太疼惜孙子,卢夫人也懒得在里面当坏人,随老夫人去就是。 但她不会允许周迟榆的手伸得太长,这府中该是周迟柏的,一分都不能少! 想至此,卢夫人嘴角溢出些许嘲讽:“老太太是年龄大了,却不是老糊涂了,会由着他胡来。” 这些年封家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和周家也拉开了差距,人和人的关系会因势而变,姻亲也是同样的道理,她会各种奉承着封家,心底也是希望封家能帮衬周迟柏一把。 卢夫人不会因为这种心思而觉得可耻。 她懂的道理,老太太不会不懂,所以,老太太绝不会允许周迟榆去打扰了封温舟。 素玲稍安了安心,想起了什么,素玲犹豫着道: “奴婢听说了一件事,前两日二公子和李家那位在酒楼碰上了,好似相约了一同去云烟楼。” 云烟楼,是扬州城最大的一家勾栏坊,里头瘦马、伶人,甚至连小倌都有,名字瞧着文雅,但内里做的生意却是靡乱不堪。 而李家那位公子,最是荤素不忌,平日中吊儿郎当不成样,仗着出身李家胡作非为。 卢夫人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柏儿会试在即,他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玷污了周家的门楣,叫柏儿受他影响,休怪我不念多年的母子情分!” 话落,卢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盯着他,一旦他敢踏入云烟楼,直接叫人将腿打断再带回来。” 素玲胆战心惊:“可老夫人那边?” 卢夫人嘲讽道: “周迟榆是她的孙子,柏儿同样也是,届时事情已成定局,难道她还能叫我赔他一条腿不成!” 她不会叫任何人拖柏儿后腿,周迟榆如此,老太太也是如此! 许久,卢夫人闭了闭眼,待平复了情绪,她才吩咐道:“闻墨堂和闻时苑都仔细伺候着,别叫任何人怠慢了,尤其是周迟榆,别叫他靠近闻时苑。” 她虽是不管教周迟榆,但周迟榆到底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当然了解周迟榆的为人。 最会拿着生母早逝一事装可怜,在发现老太太会因此对他心软后,越发地会偷奸耍滑,又有男人的那些通病,卢夫人都懒得去数周迟榆的毛病。 卢夫人也担心周迟榆会对封温玉见色起意。 但封温玉可不是周迟榆能觊觎的人。 素玲忙忙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卢夫人揉了揉作疼的额角:“再去打听打听最近扬州城有没有什么热闹,再就是谁家姑娘设宴请客了。” 她是知道封温玉为何远赴扬州城的,最主要的还是要让其散心。 素玲福身:“奴婢都记下了,恰好知府夫人给府中送了帖子,说是后日有赏花宴,请您过去呢,夫人不妨将表姑娘也一起带上。” 卢夫人抬头,有点惊讶: “知府夫人?” 她想起了什么:“我记得知府家那位公子,和柏儿应该都是明年会试的考生。” 卢夫人在心底盘算着,她没能从封家的态度上看出要和周家结亲的打算,她也就没做这个妄想。 她是疼爱封温玉这个外甥女的,但她更疼爱的还是周迟柏。 对于周迟柏来说,她无疑是个合格的母亲,于婚娶一事上,只要周迟柏日后能娶位门当户对的女子,她都不会去强迫周迟柏娶谁。 但是,如果她能撮合成封温玉的亲事呢? 作为其中的媒人,封家总该记得她一分好。 她对知府家那位公子也有所耳闻,据说当时乡试时也得了榜首,知府一家的家风也是清明磊落,如此人家养出的孩子不会差到何处去,至少在扬州城这么多年,她从未听说过那位裴公子有什么丑闻。 再来,裴公子明年会试,极有可能留任京城,两人若是有可能,倒是不会叫封温玉远嫁。 而裴知府官任四品,虽是不抵封家门楣显赫,但裴知府任职时间也将满,后续极有可能升官,两家也勉强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卢夫人越是想,越是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卢夫人有了心思,便招来了素玲:“你去问问表姑娘,后日知府府上设宴,她是否要和我一同过去。” 素玲惯来伺候卢夫人,对自家主子也有所了解,再听夫人提起过那位裴公子,就有了让表姑娘赴宴的想法,便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素玲有点迟疑地问: “要不要让表姑娘打扮一番?” 卢夫人直接白了她一眼:“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过是叫阿玉去看一眼罢了,咱们女子家金贵,岂能放低了姿态。” 素玲臊得脸有点红,讪笑道: “是奴婢一时糊涂了。” 等素玲到了闻时苑,封温玉有点懵:“知府府上设宴?” 素玲脸上有着笑:“是啊,都是些女眷,夫人想着表姑娘整日呆在府上也是闷得慌,便想叫表姑娘一起去散散心。” 封温玉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舅母的好意: “舅母有心,烦请你和舅母说一声,我会去的。” 等素玲走后,封温玉直接让锦书去准备后日需要的东西,她仍旧卧在软塌上,话本子盖在她脸上,掩住了她脸上的情绪。 书瑶有点担心她:“姑娘您怎么了?” 封温玉闭着眼,她声音很轻: “我没事。” 她不想反复地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她说:“只是有些困了。” 她讨厌别人替她担心,这会让她觉得她是个麻烦。 来了扬州后,四周没有了熟悉的人,她才能放任些许她的情绪。 四周安静了下来。 于这种环境下,封温玉忽然有些真的困了。 外间好像落了雨,她恍惚间看见有人持伞朝她走来,靠近她的那一瞬间,油纸伞下意识地倾斜,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结果他自己淋湿了半边身子,他根本不在乎,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她的鞋,随即背过身子蹲了下来,他低声: “上来,别湿了鞋袜。” 油纸伞从他手中换到了她的手中,雨水打在伞面上,有些重,又有些轻飘飘的。 她听见自己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你昨日提起了这里的桃花,又不在府中,我猜,你应该是来这里了。” 封温玉伏在他的后背上,忍不住地笑,分明是阴沉沉的天气,偏偏心情明艳得不像话。 她笑着,手中的油纸伞也拿得有些不稳,雨滴溅落在他的脸上。 他有些无奈,却是只能将她背得更稳些,雨水顺着他的下颚一点点滴落,又浸湿了他的衣裳,他声音从前面传来,透着些许温柔:“拿好伞,不要淋到自己。” 这条路有些长,又好像不那么长,让人只觉得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怎么会那么短。 于是,直到封温玉被叫醒时,她还有点恍惚地回不过神来。 锦书忙着将门窗关上,她回头,有点无奈地看向姑娘:“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她碎碎念: “外面落雨了,姑娘小心吹了凉风。” 闻言,封温玉眸中终于恢复清明,她转头看去,有点发怔,原来外面和梦中一样下雨了么。 她认得梦中人。 从退婚后,她常是会做起这样的梦,梦中的主角从未有过变化。 一直都是她和顾屿时。 那么无厘头,偏又连贯得不像话,让封温玉甚至忍不住地怀疑——这真的是梦吗? 但不是梦,又能是什么呢。 她已经和顾屿时退婚了,不是么? 封温玉有些苦恼和迷惘,她有这么喜欢顾屿时么? 喜欢到即使退婚后,也对顾屿时念念不忘? 封温玉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日有所思的梦中投射,于是不忿骂道: “都退婚了,干嘛阴魂不散!” 锦书不解地回头:“姑娘在说谁?” 封温玉脸色一僵,她轻咳了一声:“没什么,你听错了。” 封温玉强迫自己不去想,于是将心神都投入到后日的赏花宴上。 赏花宴当日。 封温玉从马车中下来,她抬头望了望知府的牌匾,上面写着裴府二字,她不由得想起了裴砚,封温玉忍不住地迟疑—— 不会这么巧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在封温玉踏入裴府时,她没有注意到,在街道的转角处,有辆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沐凡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又看。 顾屿时掀开帘子,和在京城时不同,他面色似乎透着苍白,唯独眸眼依旧如寒玉一般冷冽,他问:“怎么了?” 他前些日子受了伤,但这伤势不可与人言,避免会走漏风声,顾屿时连大夫都没有请过。 沐凡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迟疑地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封姑娘了。” 顾屿时脸色微变,他倏然顺着沐凡的视线看去,只是他没能看见封温玉。 沐凡不停纠结:“也许是我看错了。” 但顾屿时不觉得他是看错了。 沐凡不知道,但顾屿时很清楚,封温玉的外祖母家就在扬州城。 有退婚一事在前,封温玉极有可能来了扬州。 想至此,顾屿时不由得气血上涌,他蓦然闷咳了一声,他没有想到封温玉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扬州城。 现下的扬州城暗流汹涌,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 顾屿时看向裴府的牌匾,紧皱的眉头才微微松开,于扬州的一众官员中,起码裴旭诸尚算干净,他收回视线说: “派人看顾着点她。” 许久,他沉声补充:“别靠近她。” 沐凡欲言又止:“主子,封姑娘来了扬州城,您要不要和她见一面?” 车厢内很久才传来顾屿时的声音: “我和她已经退婚,不该再有纠缠。” 只是多年夫妻情谊,即便如今二人退婚,他也不可能对封温玉不管不顾。 话音甫落的那一刻,手臂上的箭伤仿佛复发,血肉互相牵连着传来隐约的疼意,顾屿时置若罔闻,只让沐凡继续前行。 沐凡听着主子互相矛盾的命令,心底腹诽,说着不该再有纠缠,还要派人暗中照顾,主子何时染上了口是心非的习惯? 封温玉可不知道她刚才和顾屿时擦肩而过,此时她正和舅母一起踏入知府的后院。 才迈入人群,封温玉就敏锐地意识到有人在观察她。 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过去,意外地发现,在观察她的居然是主家夫人。 虽说知府只是四品官,不抵封温玉父亲官职高,但作为一方知府,裴氏在扬州城的地位超然,裴夫人稳稳地坐在主位上,没人敢掠去她的风头。 见卢夫人来了,裴夫人脸上也溢着浅淡的笑,不热情也不敷衍,两方打过招呼后,封温玉很明显地察觉到裴夫人的视线隐晦地扫过她。 封温玉心底生出疑惑。 她应该和裴夫人从未见过面?就算真的和她猜测一样,裴砚是出身裴府,裴府也不该是这种态度。 这一种隐隐打量的态度,让封温玉打心底感到些许不适和冒犯。 于是,她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只一个地方官罢了,也不值当她热情地贴上去。 卢夫人没察觉到端倪,在别人询问封温玉的身份时,她脸上带着爽利的笑: “这是我家外甥女,她二哥从京城回来备考,她也陪着她二哥一同回来,我担心她在府中闷得慌,这次宴会也就将她一起带来了。” 三言两语,卢夫人简单地道明封温玉的来历。 周家和封家的姻亲不是秘密,在座的也没几个傻子,听见卢氏特意提起京城二字,当即明白了封温玉的出身。 一时间,有人目光发生些许变化,同是四品官员,但地方官和京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当即有人掩唇笑道:“原来是封家姑娘,仔细瞧了才发现,封姑娘和她娘亲当真生得格外相似,都是花容月貌,叫人移不开眼。” 周家和封家的祖籍都是扬州,在场的会有人相识周玥瑜再是正常不过,不过封家在京城定居十数年,更多的交情却是没有了。 对于这番夸奖,封温玉都是笑而不语。 裴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她出声打断了室内的声音,她浅笑着道: “说起来,我还要和封姑娘道一声谢。” 众人不明所以,连卢夫人都有些诧异。 封温玉却是意识到了什么,看来她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裴砚果然和裴知府有关系。 但封温玉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裴夫人: “夫人何出此言?” 裴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前两日我家那混小子终于归府,听他说,他在路上遇到了山匪,丢了所有财物,若非封姑娘出手相助,可不能这么平安地回来。” 说是混小子,但裴夫人口中的亲昵和慈爱却是要遮掩不住。 卢夫人眸色一亮,没有想到封温玉和裴公子还有这么个渊源。 和卢夫人不同,封温玉反而越发冷静,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捎带了令郎一路罢了,裴夫人不必在意。” 卢夫人终于察觉到封温玉有些冷淡的态度,顿时心思清明起来,想通了什么,她顿时隐晦地皱了皱眉。 封温玉已经到了扬州城三日,如此说来,那位裴公子也是在三日前就回来了。 裴府若真是有心,早该在今日之前,就上周府道谢,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不咸不淡地提上一句。 现在想一想,裴府送来的请帖正是封温玉到的第二日,或者这封请帖本就是为了封温玉而送。 想到这里,卢夫人的一颗心沉了沉,她没搞懂裴夫人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听见封温玉的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帮了小儿一把,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让人备了薄礼,封姑娘回去时,请务必带回去。” 四周众人也都是人精,隐隐从这番对话中听出了什么,彼此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保持了安静。 卢夫人也没有说话,但她的面色已经微冷了下来,看向裴夫人的眼神也意味不明,不复之前的热情,她嗔怪地拍了拍封温玉的手: “瞧你,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舅母说一声。” “裴夫人膝下只有裴公子这么一个子嗣,你救了他,裴夫人岂能没有一点表示,你莫要推辞了,否则裴夫人恐怕要一直惦记这件事了。” 她的话乍然听去好像没什么,但细听之下,才听得出她的阴阳怪气。 封温玉终于抬眸,认真地看向了裴夫人,片刻,她轻笑一声:“夫人执意如此,小辈倒是不好推辞了。” 她轻咬了一个小辈,话音不明。 裴夫人面色没有变化,只要将这个人情还了,便是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当的。 等离开了裴府,上了自家马车,卢夫人才彻底撂下脸色,她也没有避讳封温玉,狠狠骂道: “屁股底下的位置才坐稳,就开始和我摆谱了,当年才来扬州城时,也不知是谁天天低声下气地要和我们拉近关系。” 强龙不压地头蛇。 当年裴知府才来扬州城就任时,遇到不少难题,官员不配合,世家冷眼相看,是裴夫人不断游走在世家女眷中交际,才叫裴知府在扬州城打开了局面。 封温玉听出了什么:“裴知府的任期要满了?” 裴夫人脸色还是很不好,她点了点头: “今年年底应当就要前往京城述职了。” 话落,裴夫人皱眉,她愧疚地叹息了一声:“是舅母考虑不周,差点叫你受委屈了。” 裴夫人的意思摆明了是要还清人情,将裴砚和封温玉撇清关系。 封温玉半伏在卢夫人的肩头,她轻声安慰舅母: “和舅母有什么关系,她特意设宴等我前来,即便没有今日,也会有下一次的。” 封温玉不傻,自然看出了这场赏花宴本就是奔着她而来。 没能给封家卖好也就罢了,还差点让封温玉受了委屈,裴家这是让她失了面子还丢了里子,卢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是觉得裴知府要走了,用不到我们了,才敢这般态度。” 卢夫人冷笑一声:“她让我不痛快,休怪我让他这最后的留任期间也不痛快!” 世家之间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便是裴知府见了她家老爷也得给几分薄面,卢夫人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待回去后要怎么给老爷告状。 闻言,封温玉也没劝说什么,她们这般人家最要脸面,裴夫人当众下了周家的面子,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反倒叫人看轻了去。 只说封温玉自己,她的心情也不算好。 再想起裴砚这个人,她本来算是印象良好的,现在也没了什么好印象。 裴府,待宾客都散后,裴夫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她的嬷嬷有点担忧:“卢氏惯来小心眼,夫人今日下了周家的脸面,想必她是要记恨在心了。” 裴夫人抿了抿唇,她叹息了一声。 “如果只是封姑娘救了砚儿,我倒是不介意欠封家一个人情,偏偏砚儿他——” 她话音未尽,但嬷嬷听得懂她的未尽之言。 谁能想到公子只是离家一趟,居然会对姑娘家生出爱慕之心。 嬷嬷叹息道:“奴婢就担心,公子会因此对夫人生怨。” 裴夫人沉默了许久,她眉眼间有忧愁,但被她隐下,她低声道: “砚儿一向懂事,他会理解我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回到周家,待看见了封温舟,封温玉的一腔不忿终于有人倾诉了。 她惯来得宠,便是京城中,也很少有人给她难堪。 封温玉坐在闻墨堂内的凳子上,抱怨地将今日的事情吐槽出来,她和封温舟一母同胞,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秘密。 封温舟又惯来嘴严,家中也最听封温玉的话,便是她们娘亲,也休想从他口中探听到封温玉的秘密。 封温玉吐槽完,一脸的纳闷: “真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难道是担心我会借这个人情纠缠裴家不放?” 封温玉是真的想不明白,裴府又没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她在扬州城压根待不久,和裴府只是过客罢了。 而裴知府迟早要回京城,这个时候得罪了她,和得罪了封家有什么区别? 要知晓她父亲任职于吏部,所有官员的任职调职都是经过吏部的。 封温舟眉头紧皱,他较封温玉更了解朝堂的事情,在封温玉说出裴知府时,他脑海中就浮现了裴旭诸的背景,在他们要前往扬州之前,他就记下了这些消息。 毕竟他乡试在即,而在扬州备考,是不可能避开裴旭诸这个地方父母官的。 然而,他细细思索了裴知府的背景,也想不通裴府这么做的原因,他语气有点发闷: “裴知府在朝堂之中没有派系,裴家没道理这么做。” 如果是党派之间的矛盾,倒是很好解释,偏偏裴知府没有派系,他就更不该在官场上得罪人。 裴府这么做,很显然有古怪。 封温玉微微坐直了身子,她想得更深一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乡试排名是要由当地知府点头的。” 封温舟没担心这一点,他说:“再过一个月,才会公布这次乡试的考官人选,那才是主考官,当地知府都是辅佐。” 而且,一旦裴知府真的动了他考卷,或者故意调改他的排名,就等于和封家结了死仇。 裴知府未必有这个胆子。 他现在怀疑的是,扬州城是否出现了什么变故? 想至此,封温舟抬头看向封温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封温玉直接坐了起来,她没再去想裴夫人的态度,她抿了抿唇,道: “这段时日,我会和舅母常出门,你安心备考。” 扬州官场上要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自然瞒不过枕边人,而那些女眷便是她消息的最佳来源。 但封温玉没有想到,她只是去了一趟正院,卢夫人就告诉了她原因: “变故?” “说起扬州城的变故,也就只有钦差一事了。” 封温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没忍住地问:“舅母刚才是说钦差?” 卢夫人见她这么震惊,不禁有点意外: “阿玉不知道吗?” “钦差一行从京城而来,只比你们早到了半个月。” 封温玉宁愿自己不知道。 钦差,扬州,时间也只比她早了半个月,这些信息汇集在一起,除了是顾屿时一行,还能是何人? 因为她和顾屿时退婚一事,她刻意地没有去打听顾屿时究竟是到江南何处,谁能想到,她和顾屿时竟是来了同一个地方。 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待在京城呢。 卢夫人提起钦差,眼中有些许忌惮,她摇了摇头:“钦差一行说是调查盐商,但钦差大人来了半个月,一直没有动静,若非今日你来问,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闻言,封温玉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卢夫人的话还在继续:“不过也是,听说这位钦差大人在京城时也只是官从五品,盐商一事岂是他能插手的,想来为了明哲保身,他也会想安然度过这些时日,早点回去交差。” 封温玉勉强扯唇,依着她对顾屿时的了解,顾屿时绝非是卢夫人口中那般要明哲保身之人。 只凭顾屿时退婚时所言的话,他就已经做好了此行凶险的准备。 生在这种家庭中,封温玉不可能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她深知顾屿时身为钦差,他不该这么低调。 低调到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封温玉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点——顾屿时在降低某些人的警惕心。 那么裴府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见封温玉脸色不是很好,卢夫人拍了拍脑袋,她摇头失笑: “瞧我,说这些作甚,左右和我们都没什么关系。” 想起今日让人扫兴的宴会,卢夫人提出:“你许久不回扬州,明日让你表哥带你去二十四桥转转?” 封温玉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表哥正在备考,怎么能因我耽误了学业?” 卢夫人不爱听这话:“只一日时间,能耽误什么,就这么决定了,你娘亲将你交到我手中,我可得还她一个高高兴兴的女儿。” 封温玉的话被堵回来,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了闻时苑。 她哪有心思去游玩。 扬州城居然掺和进了盐商一案,如今表面上的平静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封温玉忍不住地提心吊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今年的乡试。 ****** 扬州城没有宵禁,日落时分,也是扬州城最热闹的时候,湖畔上画舫连串,河灯摆满了湖面,将整个扬州仿佛染成一座不夜城,怎一副奢靡景色。 云烟楼。 作为扬州城最大的勾栏处,这里还未到夜深时,就已经格外喧闹。 伶人穿梭轻纱垂幔中,时而有丝弦声响起,人刚踏入楼中,就仿佛察觉到空气的旖旎气息,叫人不可自拔。 邱妈妈收拾妥当,从后院站到了门口,就看见一群富家子弟相互簇拥着而来,她眼睛瞬间一亮。 她最喜欢这群公子哥,不知事,脸皮薄,又好面子。 只要来一趟,总得撂下百八十两的银子。 尤其见到人群中的李公子,邱妈妈脸上的笑更是掩都掩不住,她忙忙迎上前去,提声: “哎呦,李公子,你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柳烟可是念叨了您好几回。” 她口中的李公子一身苏锦长袍,腰间挂着玉坠,玉冠束发,只看外表,倒也是一表人才,听见邱妈妈的话,他挑眉笑着: “既如此,今日就叫她来作陪。” 李公子是云烟楼的常客,他径直地往二楼走,顺便和邱妈妈道:“对了,我这兄弟可是第一次来,把妩玉叫过来,要是能将咱们周公子伺候好了,少不了她的赏钱。” 邱妈妈这才看见李公子旁边还站了一位脸生的小公子,瞧着年龄还不及弱冠,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样,虽然和李公子混在一起的都没几个好人,但这位公子一瞧,就知晓还是个雏儿,眼神虽然看向伶人,耳根子却是红的。 邱妈妈心底有了底,她脸上笑意越盛:“原来是周公子,周公子放心,妩玉是咱们云烟楼的头牌,定是不会叫周公子失望的。” 周迟榆进了包间,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李峰青和身边人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当即有人调笑道: “周公子怎么一副没见过的样子?” 周迟榆心底有点不虞,觉得自己轻看了,他冷瞥那人一眼:“不抵你家中管得松。” 这是暗骂对方家教不行了,那人脸色都青了一刹。 李峰青拿扇子敲了敲说话的人: “瞧你,话都不会说。” 李峰青笑着看向周迟榆:“别理会他,待会你可得好好见识,也不枉来这一遭。” 说话间,门被敲响,伶人穿着单薄的裙裾,娇笑着坐到各人四周,周迟榆也看见了那位叫妩玉的,只论容貌,这房间内的伶人的确没一个人能和她相比。 不愧是云烟楼的头牌。 人坐在了他旁边,身上隐隐传来暗香,妩玉轻垂眼眸,话音仿若透着钩子:“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两杯酒水下肚,又有佳人在怀,周迟榆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余光瞥见李峰青塞给柳烟的银票,而妩玉也眸中隐隐期待地看向他时,周迟榆才冷不丁地清醒了过来,他背后都隐约有些冷汗。 他是养在嫡母膝下,但每个月的月钱都是有数的。 他瞧着李峰青光是赏银就给了一百两,周迟榆忍不住地心中暗骂,李峰青是疯了?! 他身上一共就带了一百多两银子,这已经是他半年攒下来的月银,还有平日祖母给他的补贴了。 酒水越喝越多,瞥见地上的酒瓶子,周迟榆都不敢想今日这顿酒钱该有多少。 他才有停下的动作,妩玉就轻咬唇,一双黛眉轻蹙,我见犹怜地问:“可是奴家伺候得不好?” 众人视线都看过来,周迟榆好面子,根本不好意思叫停。 李峰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今日是我请周兄来喝酒,一切消费都由我来承担,周兄可千万不要客气。” 被李峰青戳破没钱的事实,周迟榆不禁觉得有点丢脸,但他必须得承认,他心底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周迟榆都喝得有点迷糊了,李峰青才凑到他跟前,故意压低声音: “周兄知道我为何能有这么多银钱吗?” 周迟榆还没说话,李峰青就掏出了怀中的东西,待看清了李峰青手中的东西,周迟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 盐引? 现下一斤官盐要三百文,这一张盐引的价值算起来,都要抵得上他父亲一年的俸银了。 李峰青还在说:“只凭府中给的那点银钱够干什么的,若非是有人孝敬,我岂能这么快活?” 说着,他将那盐引拍进了周迟榆的手中:“周兄拿好,这张盐引就当是我送你的。” 周迟榆握着手中的盐引,一颗心忍不住砰砰跳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周家位于扬州城东,这里不若城南喧闹,高高的门墙围得严严实实,青砖黛瓦点缀,好像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隔在了他们和偶尔路过的百姓中间。 卢夫人安排了周迟柏今日陪着封温玉逛扬州城。 但封温玉心底藏着事,对所谓的游玩也就提不起什么期待,眼见天际夕阳将要西下,有婢女来闻时苑请她: “公子已经在会客厅等着表姑娘了。” 封温玉不愿扫兴,余光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一袭胭脂色的苏锦百花群,发簪篦子整齐,青丝也没有凌乱,未曾看见有不得体之处,封温玉才收回了视线,带着锦书和书瑶一起朝会客厅去。 书瑶有点高兴:“待会姑娘要不要去放河灯?” 京城有宵禁,除非是什么节宴,否则,傍晚时分坊市就都彻底安静下来了,是没有扬州城这种热闹景象的。 书瑶见姑娘没有反驳,话音不禁带了些许憧憬: “听闻放河灯时许愿,如果河灯常亮不暗,就会很灵验的。” 封温玉笑了笑:“你喜欢,待会便去一趟。” 只是,封温玉自己是不信这些的,如果放河灯真能叫人心想事成,古往今来的河畔旁早就挤满人群了。 三人才踏入会客厅,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 “……一夜都没有回来?” 声音微微含怒,又隐忍不发。 封温玉听得出这是表哥的声音,她脚步停了一下,才迟疑地探头进去,厅内的场景引入眼帘。 小厮吓得不断躬身,周迟柏脸上有明显的怒意,在看见她时,又刻意地收敛下去,他眉头依旧没松,颇有点歉疚地喊了她一声: “让表妹见笑了。” 封温玉摇了摇头,有点一头雾水,她斟酌着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周迟柏眉眼微冷,但心知这件事瞒不过去,便也没瞒着她,只是话音中怒意难消: “三弟一夜未归,直到学院的人找来,他院子中的人这才来报。” 周迟柏有兄弟三人,除了周迟柏,其余二位都是庶出,而他口中的三弟也就是周迟榆。 封温玉愕然。 一夜未归?甚至耽误了去学院的时间? 封温玉扫了眼小厮,再看向表哥,略一思忖,就猜到了眼前是什么情况。 昨晚周迟榆未归,底下伺候的人不愿节外生枝,便没有将这件事上报,直到如今学院找上门,实在是瞒不住了,小厮这才赶紧上报,而且…… 封温玉隐晦地觑了眼表哥,这小厮不去找舅母,而是来找表哥,可见表哥在底下人眼中是个好说话的。 给底下人留下这么个印象可未必是好事,某种程度上,好说话也等于好糊弄。 封温玉猜表哥应该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动怒。 封温玉毕竟是客人,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只能迟疑道: “府中出了事,表哥还是先处理府中事宜,出门游玩一事下次再提也不晚。” 话音甫落,她身后陡然传来卢夫人仿若平常的声音:“不必,阿玉,你和你表哥照常出门,府中交给舅母处理就好。” 封温玉余光觑见那小厮狠狠地打了寒颤。 猜到舅母的严厉手段,封温玉没多嘴,用眼神询问表哥。 周迟柏欲言又止,被卢夫人一个眼神打断,卢夫人脸色很冷:“就是你们太纵着他,才叫他成了现在上不得台面的混账样子!” 周迟柏没再说话,他叹了口气,才转头对封温玉点头:“走吧,表妹。” 封温玉不再拒绝,和周迟柏走出会客厅时,她还能听见背后传来的舅母声音: “让人去找,一旦找到人,就把人立刻给我带回来,至于这群奴才,既然认不清主子,也不必在府中当差了,全部找人牙子发卖了!” 这种被主人家发卖的奴才通常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封温玉将求饶声抛在脑后,她觑着表哥有些沉默的神情,不由得轻声问:“表哥是在担心表弟吗?”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一贯复杂,封温玉只能庆幸,她家中没有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 周迟柏苦笑一声: “娘为了我计之深远,我还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 他是在担心,担心的却不是周迟榆,而是娘亲。 娘御下的手段惯来严厉,对庶出子女也是冷眼相待,不至于虐待,但也没什么热情,于父亲眼中,夫妻才是一体,妾室都仅是能近身伺候的小人罢了,所以,他惯来不管这些,全权交给母亲处理。 但祖母对娘亲的做法略有微词,而且,祖母一贯疼爱周迟榆,要是娘亲这次对周迟榆惩罚过于严厉,或许会招惹来祖母不满。 只是这些话,周迟柏很难对封温玉而言,他心底清楚,他是封温玉的表哥,但周迟榆也是封温玉的表弟。 谈不上谁疏谁亲。 闻言,封温玉没再继续问下去,人都是会有偏袒的。 她来舅舅家小住,但舅舅身有官职,一直忙碌在外,府中大小事都是舅母操办,整日招待她和替她费心也都是舅母,不论舅妈的这份亲近其中是否夹杂着利益牵扯,她都不由自主地和舅母更亲近一点。 而且…… 封温玉心中其实是有点嫡庶偏见的。 嫡出和庶出真的不能一概而论,于她而言,她正儿八经的表亲,其实也就周迟柏一个而已。 但她不傻,不会将这些话付诸于口。 封温玉安慰道:“舅母这些年能将府中上下都打理得妥当,今日这事也会处理好的。” 周迟柏闻言,稍微露出一点歉疚和不好意思: “本该是我来陪表妹散心的,却是让表妹替我费心开解了。” 她们到了二十四桥时,日色也彻底暗了下来,然而坊市挂着红灯笼,湖面上也皆是河灯,明亮如白昼。 封温玉下马车时,就见到这一幕—— 青砖拱桥,湖面画舫,有文人倚靠在船只上,任由船只飘过拱桥,洋洋洒洒落下一首诗,阁楼上有伶人扔下手帕,娇娥探出头来,掩唇笑着,声音跟着飘了好远:“宋大诗人,下次能不能替奴家做一首曲子?” 封温玉被这一繁华景象惊住,片刻才回神来,天下月色三分,扬州独占其二,果不虚传。 周迟柏见状,不由得笑了两声: “如何,没叫表妹失望吧?” 封温玉摇头,从惊艳中找回声音:“岂止是没失望。” 她还记得书瑶的请求,顺着人群朝湖边走,全然没注意到阁楼上有人看见了她,正一路不停地朝她赶来。 封温玉好不容易挤到湖边,河灯都是周迟柏替她买来的,一共三只,她的两个奴婢都不曾落下。 他站在湖边,时刻注意着人群,他肌肤冷白,此时却有点泛红,额间也溢出些许薄汗,被人群拥挤得颇有些狼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替她挡住一块空地,自己的衣摆都被湖水浸湿了些许。 封温玉蹲下身子,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迟柏也恰在这时回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周迟柏蓦然一怔,小姑娘身处万千灯火中,华灯如星雨,映得她脸庞些许朦胧,偏那双眸子格外透彻明媚,将四周景色衬得黯然失色。 周迟柏堪堪偏头,他低眸微微抿平唇,掩饰住那一刹间的怦然心跳声。 有人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跟前,他仓促地喊:“……封姑娘。” 见到来人,封温玉眉眼间情绪不着痕迹地寡淡下来,她轻颔首,客套也疏离: “裴公子。” 裴砚察觉到她的冷淡,有片刻的无措,他稍顿,呼吸稍微平缓,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当日母亲之举,非我本意。” 见封温玉没有一点动容,他眸色些许黯然,但他还是说: “封姑娘于我有恩,再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封温玉有点莫名其妙,她直接道:“裴夫人已经送过了谢礼,裴公子日后不必再提此事。” 她本来也没打算和裴砚有什么交集。 裴砚脸色有些微白,他很清楚,一旦没了这所谓的人情,他和封温玉也就没了任何联系。 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如果不做点什么,两人或许真的只是过客。 裴砚终于看见了书瑶手中的河灯,他有些笨拙地问:“封姑娘要放河灯?这是我刚才诗会赢得的河灯,送给封姑娘。” 封温玉这才看见裴砚手中拎着一个兔子河灯,这个河灯做得栩栩如生,她的生肖便是兔,于是,她平日也很是偏爱兔子元素。 但封温玉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的态度很明确: “谢过裴公子好意。” 话落,封温玉重新蹲下身子,她点亮了河灯,将莲花河灯推入了湖面,由着河灯慢慢漂远。 裴砚站着没有动,这是他人生中罕见地被人拒绝,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处。 视线有些暗,封温玉无奈,她抬头看向裴砚:“裴公子能稍微移点位置吗?” 裴砚迟疑地退了一步。 然后越发地挡住光了,封温玉彻底被挡在他的阴影下,她有点纳闷——这是个呆子吗? 封温玉正欲再说点什么,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桥对面的人,她蓦然一顿,话音尽数堵在了喉咙之中。 顾屿时立在拱桥对面,他眸色沉沉地望着这个方向,不知看了多久。 就在这时,湖面上有两盏河灯撞在了一起,叫湖水泛起浅淡的涟漪。 沐凡惊呼:“哎呀,主子的河灯!” 封温玉下意识地看过去,当认出来被撞的那一盏河灯是属于她的时,她衣袖中的指尖不着痕迹一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众人被这一声惊呼吸引去目光,全都看向湖面上的河灯,唯独一人视线久久未曾移动。 封温玉能感觉到那束如影随形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干嘛一直盯着她? 分明清楚两人早没了关系,但退婚后常梦到的场景,尤其是鸾颠凤倒的印象深刻,叫封温玉在对面顾屿时时,怎么都不能保持平静。 锦书也瞧见了顾屿时,再去看那盏被撞到的河灯,心底颇觉得晦气。 怎么就遇见这位了? 桥那边,沐凡可惜地看着河灯,但当他顺着主子的视线看见桥对面的人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尤其是封温玉身边的两位男子,他双眼一瞪,忙忙看向主子,声音有点微不可查的扭曲: “大、大人,是封姑娘!” 天爷啊,封姑娘怎么会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莫不是封姑娘已经再觅良缘了? 沐凡迅速地看了一眼主子,瞧主子这幅不值钱的模样,摆明了余情未了,再折腾下去,封姑娘可就真的没了! 想至此,沐凡趴在桥头上,伸长手臂冲着封温玉的位置挥手,扬声喊: “封姑娘!封姑娘!好久不见啊!” 于这番热闹场景,这一声好像根本不突兀,但在场的数人脸色都是突变。 书瑶嘀咕:“他怎么还有脸和姑娘打招呼啊。” 锦书暗戳戳地朝着沐凡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顾屿时也被叫回神,眼看着沐凡半边身子都快探到湖面上的滑稽作态,他脸色一黑,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在做什么?” 沐凡嘴角抽搐,不管主子的别扭,他干巴巴地把原因往自己身上揽: “和封姑娘好歹相识一场,小的想打声招呼。” 沐凡说得有理有据,顾屿时一时不由得沉默,对面女子古怪的眼神,叫他浑身僵硬。 他其实早就看见封温玉了,从她下马车的那一瞬间开始。 他认得一直护在封温玉周围的男子,也知道那是封温玉的表哥,在前世他和封温玉成亲时,周迟柏也是拦门的一员。 至于后面出现的那个人—— 顾屿时眸色微沉,他视线不着痕迹地从裴砚身上掠过,像是挑剔,像是审视,总归,半点和善之意都没有。 他脸上的欢喜和拘谨,包括被拒绝时的难过和无措都太过明显,以至于情绪外露,谁都猜得出他的心思。 顾屿时一眼扫过去,找不出裴砚的半点好处,正如前世的那位霖玉公子,凭着一张略有姿色的脸接近封温玉,手无缚鸡之力,文弱得不堪入目。 许是直觉,裴砚在看见对面的顾屿时时,心底就生出一股微妙,尤其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逢,即便顾屿时情绪再隐晦,他也察觉到了那一丝的敌意。 对方眸光沉甸甸地压过来,裴砚下意识地皱眉,这一瞬间,他竟觉得对面之人比他久居官场的父亲还要压力迫人。 对视仅在一瞬间,两人就挪开了视线,封温玉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二人的视线交锋。 封温玉站起了身,她扫了沐凡一眼,余光不经意地从顾屿时身上划过,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顾屿时,索性假装没有听见沐凡的声音,她转过头,对周迟柏说: “表哥,咱们去别处吧?” 身后沐凡的声音拔高响起:“封姑娘!封姑娘!” 引得四周众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有女郎掩住唇轻笑,冲着封温玉笑声道:“姑娘,有人叫你呢,我瞧那位公子也是执着不忘,你不妨也看看他?” 女郎只听得见沐凡的几次喊声,分明封温玉不想搭理,但沐凡依旧没有放弃,可见是个执着的。 至于喊话的是沐凡,她为何提起的却是顾屿时?没有主子的默认,做奴才的哪敢这么放肆。 女郎也看见了裴砚和周迟柏,但在几人中看了看,还是觉得对面之人更硬朗锋芒一些,可其余二人也有突出之处,分明和自己没有关系,但女郎眉头微蹙,一时间竟觉得有点难以抉择。 女郎犹豫着,给了封温玉一个只能意会的眼神,她说:“姑娘可得仔细斟酌着。” 封温玉有些脸热,又有些尴尬,她双颊染上赧然的绯红,路人的提醒叫她有些窘迫,她恶狠狠地回头瞪了眼叫她陷入尴尬处境的沐凡。 连同顾屿时也被她迁怒。 见封温玉终于回头,沐凡高兴地拍了拍主子的手臂: “大人,封姑娘看我们了!” 顾屿时感觉到封温玉眸中的恼意,他僵硬着神色,咬声对沐凡道:“闭嘴。” 周迟柏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曾在钦差才入城时见过顾屿时一面,此时认出了顾屿时的身份,心下不由得有些担忧,他朝表妹看了一眼,低声询问: “表妹认得对面之人?” 封温玉不想提起自己的狼狈。 她必须得承认,至少目前为止,被退婚一事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挫折。 封温玉含糊不清地承认:“……认识。” 周迟柏想说点什么,但顾屿时已经被沐凡拉着走过来了,他看见表妹瞪向对方的视线,蓦然一怔,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表妹或许没有察觉到她在面对顾屿时时流露出的那一丝娴熟——人在陌生人面前其实是很少有情绪波动的。 越是亲近,越容易生恼。 即便是在周府,表妹也常是情绪内敛,那是一种血缘方面的亲近,而彼此关系却疏远的体现。 她和来人一定是很熟悉,才会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流露出真实情绪。 这个认知,叫周迟柏保持住沉默。 顾屿时在靠近封温玉的那一瞬间,倏然皱起了眉头。 封温玉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听见顾屿时的声音:“你衣袖湿了。” 封温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瞧见了衣袖处的湿润,应该是看见顾屿时的那一瞬间,她没能稳住心神,才叫衣袖沾到了湖水。 而顾屿时这种自然而然的提醒,叫她心底有点堵闷,她略有些不满: “关你什么事。” 凭什么一副教导的模样对她说话。 顾屿时被堵住,只能默默认下这一声抱怨。 周迟柏不由自主地朝表妹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保持安静。 裴砚站在周围,只觉得自己与众人格格不入,但他固执地握着兔子河灯,不肯离去,他出声打破有些凝固的气氛: “今晚瓦舍那边有杂耍和皮影戏,封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那点心思藏不住,封温玉微不可查地皱眉,裴夫人的抵触在前,叫封温玉懒得因裴砚而招惹麻烦。 正在她犹豫怎么回绝时,有人已经抬眸,他话音简短而平静,却透着针刺一般的锋芒:“这位公子对玩闹一方面倒是了解颇深。” 被莫名诋毁,裴砚也皱起了眉头: “明年我便要入京会考,深入民生,本就是我等应做之事。” 顾屿时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嘲弄:“深入杂耍这一等民生吗?” 封温玉纳闷这二人怎么忽然对上了,她脸色些许古怪,这难道是在因她争风吃醋? 然而,下一刻她想起顾屿时钦差的身份,又想起裴夫人莫名的态度,她打消自作多情的想法,这二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于是,她说: “看来顾大人和裴公子有话要说,我和表哥就先行一步了。” 裴砚立即闭嘴。 顾屿时皱眉,觉得这是一种诋毁:“我和他没话说。” 封温玉简直看笑了,她恼瞪了顾屿时一眼,提醒他: “那也请顾大人自便,难道顾大人还想和我们一起游玩不成?莫非顾大人还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现在的身份?” 她意在指顾屿时钦差的身份,不适合和她们待在一起。 她恼顾屿时退婚之举,但和顾屿时相识一场,也记得期间顾屿时对她的好,再加上顾屿时借退婚向封家提醒盐商一事,怨恼归怨恼,她总归是不希望顾屿时出事的。 但同样的一番话,落入不同人的耳中,就是不同的含义。 顾屿时以为她是在说二人早已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应该保持距离。 顾屿时无话可说,他扫了一眼裴砚,话音骤转:“我此行乃是微服调查,有事要请教裴公子,裴公子身为裴知府的儿子,应该会尽心尽力?” 他对扬州官场上的众人信息了如指掌,自然认得裴砚。 整个扬州城的官员,裴砚都认识,而如今会说出微服调查的只会是一人,裴砚瞬间了然顾屿时的身份,裴砚一惊,但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封温玉懒得管两个人,对周迟柏说: “表哥,咱们走吧。” 顾屿时成功拦住了要献殷勤的裴砚,也没有要硬凑上去的打算。 裴砚不傻,当然看得出顾屿时拦住他的真是目的,他到底年轻气盛: “顾大人于官场也是如此吗?” 假公济私,排除异己。 顾屿时立于拱桥上,他是俯视,也是平静地看向裴砚,像是觉得裴砚的话天真可笑,他一针见血,话中寒意让人在三伏天却如坠冰窖: “于朝堂之上,政敌一向是不死不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封温玉在放河灯时,周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周迟榆久久未归府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卢夫人也没打算隐瞒,老夫人和周塬贵都得了消息。 夜色微微浓郁,老太太撑着身子,坐在正厅内,焦急地皱着眉头: “人还没有找到吗?” 她朝卢氏看了一眼,也知道卢氏将周迟榆房中的下人都发卖的消息,虽然觉得这般手段过于严厉,但她到底是没说什么。 对这种会耍滑头的奴才,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卢氏心底烦得要命,此时也懒得说话,周塬贵朝她看去,了然她是觉得烦了,便主动出声: “再派人去找,翻遍扬州城,也得将人找出来!” 周塬贵皱着眉头,钦差已经来了扬州数日,如今扬州算不得平静,周迟榆最好不要给他惹事! 老太太见这二人都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她叹了口气:“找到人带回来就行,你们让那么多人去,小心吓着孩子。” 卢夫人倏然冷笑了一声,再不久就要及冠的人也能被叫一声孩子? 素玲一脸欲言又止,卢夫人瞥了她一眼,皱眉道:“想说什么?” 素玲迟疑地低声: “夫人,您说,三公子会不会去了……云烟楼?” 卢夫人脸色骤变,她直接站了起来,连老夫人和周塬贵都没看一眼,声音冷了下来:“给我去云烟楼找,一旦真的找到他,腿打断了,也给我将人押回来!” 老太太甚至来不及因为云烟楼三个字而色变,听见打断腿几个字,顿时皱眉: “说的这是什么话!” 卢夫人比她气势更盛,她狠辣的眼神径直压过来: “儿媳早就说过,你要管周迟榆,儿媳不会有意见,可他一旦耽误到柏儿,就休怪儿媳对他不客气!” “他最好是祈祷他没去云烟楼!” 老太太呼吸一紧,她意识到卢氏的态度坚决,不禁转头看向周塬贵:“榆儿可是你的亲子,你也就由着她乱来?!” 周塬贵皱眉,觉得为了一个庶子折腾到这么晚本就是不值当,还要为此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越发不耐烦: “娘该知道,一家和睦最忌讳的就是两种声音。” 卢夫人半点不意外周塬贵的回答。 她嫁给周塬贵这么多年,膝下庶出子女未曾间断,但她和周塬贵依旧称得上夫妻和睦,便是这一点原因——他分得清轻重。 府中后院,他说是交给她管理,多年来,便不会有一句多嘴,更不会反驳她的意见。 即便是纳妾,也会经过她的同意。 世上男子的劣根太多,她若是计较,这一辈子都要心不平气不和,相对到手的好处,她对周塬贵贪色那一点也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归她这辈子在乎的东西太多,又不是守着男人过一辈子。 卢氏也抬起头:“娘别忘了,您可不止周迟榆这一个孙子!” 老太太脸色微变,她听得出卢氏话中的威胁,周塬贵是个嫡庶分明严重的,庶出子女捆在一起在周塬贵心里也抵不过周迟柏的分量,这府上最后的继承人只会是周迟柏,而对周迟柏来说,娘亲肯定是比祖母要重要的。 老太太对周迟柏这唯一的嫡孙也是疼爱,但多年来,周迟榆在她膝下待得久一点,她难免会偏疼一点。 她往日也算有分寸,这份偏疼不会越过周迟榆,才叫府中这么多年保持安静和睦。 老太太闭眼,面皮子扯动两下,最终,她冷哼一声: “我是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卢氏听得出老太太是退让了一步,也懒得管她这种发牢骚的话。 周府为了周迟榆而气氛僵持的时候,封温玉和周迟柏也从二十四桥到了坊市,忽然,周迟柏看见了什么,目光一凝。 封温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群小厮模样的人走过去,她不解地问: “表哥怎么了?” 周迟柏不知道该不该坦白,他微微蹙眉:“那是府上的人。” 封温玉一怔,随即明白,这个时候周府的下人会整体出动,只会是在寻找周迟榆。 封温玉迟疑地问:“那咱们要不要也过去瞧瞧?” 周迟柏心底还是记挂着府上的,闻言,他点了点头,他歉疚地对封温玉道:“是表哥的错,没叫表妹尽兴,改日表哥再给表妹赔罪。” 封温玉佯装恼怒:“表哥这是什么话,也太见外了。” 封温玉心底无奈,她又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周府上出了事,她还只顾着自己玩闹。 二人跟着下人的方向一路追过去,而二十四桥这一边,有人赶来对着顾屿时附耳两句,顾屿时眉头一皱,直接扔下裴砚,转身离去。 裴砚意外,但看着顾屿时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番,也追了上去。 四周渐渐弥漫起酒香脂粉味,待听见女子嬉笑声时,封温玉脑子还没回过神,脚步已经迟疑了起来,她朝周迟柏看了一眼。 见周迟柏眉头紧皱地盯着小厮,她迟疑了一下,刚要追上去,手臂蓦然被人拉住,封温玉吓得一跳,她仓促地回头,就见顾屿时一脸冷寒地看向她。 他应当是一路快步赶来,气息微有些不稳,最叫人瞩目的就是他脸上的阴沉。 封温玉脸上才残余着惊吓,她一手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怒瞪向顾屿时: “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顾屿时平稳了一下呼吸,怒极反笑:“是我要问,你要做什么去?” 封温玉不明所以。 顾屿时定定地看向她:“你没反应过来,前面是什么地方吗?” 封温玉骤然哑声。 见状,顾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格外憋屈。 封温玉被这种眼神看得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她下意识地解释:“事出从急,我又没要做什么。” 顾屿时不想叫自己失态,可他忍不住,只要是面对封温玉,他好像总是保持不了冷静,他说: “事出从急?封温玉,到底什么事能有你自己重要?!” 她是没要做什么,但只要她出入那种地方,就会有人对她议论纷纷。 她明明格外在意名声体面,为什么一到这个时候,总是会犯糊涂。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这般。 前世她为了那个霖玉公子频繁出入教坊司,他忙于公务,闲暇之时还要替她收尾,扫清后患,否则,她觉得,她凭什么听不见一点对她的风言风语。 世人对女子总会牵连,她出入教坊司,就会叫外人揣测封家门风是否都是如此。 顾屿时太了解她了。 脸皮薄,又太在乎名声和封家,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到她面前,她后悔都来不及,只会内耗。 在极度压抑的时候,顾屿时其实一度恨过她。 一个外男,值得她这么做吗?又值得她和他闹到那种程度吗? 顾屿时想要质问的话太多太多,但对上封温玉的视线时,他只能闭了闭眼,她是她,又不是她。 他不能将前世的问题归结到如今的封温玉头上。 否则,对她不公平。 封温玉觉得他大题小做,但又不知找什么话反驳他,一时间咬住唇,怎么也不肯说话,但也不肯低头。 尤其是顾屿时眼中的悲恸和愤恨,让封温玉有一刹间恍惚,她好像很熟悉这样的顾屿时,熟悉到心脏都有一瞬间缩紧。 但她和顾屿时分明从未红过眼。 两人的争执声惊到了周迟柏,周迟柏也终于从二人对话中意识到封温玉一个女子前往那种勾栏之处有多么不妥,他脸有懊悔,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拦住顾屿时: “是我一时考虑不周,但此事应该和顾大人无关,还请顾大人放开表妹。” 顾屿时望着封温玉,见她梗住脖子,顿时沉默下来,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一贯倔得不行,越是管着她,她越是不喜。 而且,如今的封温玉的确和他无关,不是吗? 顾屿时一点点地松了手,他冷淡道:“是我多管闲事。” 封温玉鼻尖莫名发酸,她蓦然转过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喧闹声,打断了这处的僵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封温玉快速地擦了一下脸,她也不想难过的,但有些情绪根本不受她控制。 于外人眼中,她和顾屿时已经退婚数月。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段时日内,顾屿时从未缺席过,梦中的阴魂不散,叫这段关系越理越乱。 没人注意到,顾屿时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只停留在一处。 他看见了。 于是,他愈发地沉默,心脏处的钝痛让沉闷蔓延四肢百骸,衣袖中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不远处的混乱终于变得清晰,是一堆人强制地拉着一个公子哥走出云烟楼,那人臊得不行,被众人盯着,面上抹不开,只能气急败坏地喊: “狗奴才!放开我!再不放开,等回去后,我叫你们好看!” 听见熟悉的声音,封温玉深呼吸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忙忙抬头看去。 顾屿时也终于转过头,但在看见周迟榆衣襟处露出的物件一角时,他眸色一凝,浑身气息骤然冷沉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啪——” 高墙之内,有人被押跪在地上,一记巴掌下来,周迟榆被酒水祸害的脑子终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清醒了过来,他姣好的面孔印出巴掌红,慌乱惊恐地抬头看向眼前站着的人。 周塬贵一腔怒意,但眼神冰冷,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周迟榆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冷颤,这是比被人从拖出云烟楼时还要不安的情绪,他慌乱失措地喊:“爹!” 周塬贵没有回应他。 周迟榆视线转移,他看见一脸漠然的母亲,又看见脸有心疼不忍但还是强硬装过头的祖母,心底的那一丝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下意识地向最亲近的人求情: “祖母!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气得要掉眼泪:“榆儿,你糊涂啊!怎么能做出这么混账的事!” 周迟榆不懂。 他只是去了一趟青楼而已,这扬州城不知多少人去过,和他同出高门的李峰青更是整日流连忘返,怎么轮到他时就是罪大恶极了? 封温玉也在场,按理说,她一个客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封温玉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一阵头疼—— 时间回到周迟榆刚被拖出云烟楼的时候,彼时,封温玉还在因情绪难受,但很快,她就顾及不到这一点。 她听见顾屿时简短的冷声: “盐引。” 简单的两个字将封温玉脑海中的儿女情长砸得一干二净,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顺着顾屿时的视线,她也看见了周迟榆身上的东西。 她脸色霎时间煞白。 周家和封家是最紧密的姻亲,一旦周家陷入盐商贪污一案的风波,封家也会受到牵连。 且不提这些,单是周家乃是她生母的母家,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下意识地拉住顾屿时的衣袖,声线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颤抖:“顾屿时……” 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喊了顾屿时,但她想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 周迟榆消失了一日,再出现,身上就有了盐引,究竟是周迟榆借着周家的身份做了什么,还是被人有意陷害? 封温玉不知道,她也不能给周迟榆作保。 顾屿时朝她看去,在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时,无意识地皱眉,他稳住她的肩膀,他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周府人将周迟榆带走,才对封温玉说:“明日,我会前往周府。” 封温玉一言不发。 她很清楚,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一日,是给周家向周迟榆问出盐引的来历的时间。 顾屿时再看向周迟榆时,眸中是不着痕迹的漠然冰冷,前世,周迟榆比如今还要混账,那时盐商贪污一案要爆发得比今生要晚,周迟榆早已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连同周家也被拉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顾屿时惯来冷情,对周家无感,管束不好家中子弟,祸连家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件事当时险些牵连了封家,也叫封温玉彻底陷入了苦楚。 重来一次,不论他和封温玉的结果如何,顾屿时都不会叫错误重演。 …… “祖母,我真的知错了!” 封温玉被这一声哭求叫回神,再看眼前场景,见周迟榆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不由得皱起黛眉,即便是她身为后宅女眷,也清楚一旦被牵扯到盐商一案中,最轻也是全家流放的罪名。 周迟榆还在哭着说:“父亲,您信我,我真的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我什么都没做,日后也再不敢去了,您饶过儿子一次吧!” 封温玉站在老太太旁边,一手扶住老太太,是担心她的身体,也是制止她因心疼而上前求情。 周迟榆见久久没人理会他,母亲、父亲、兄长都是冷眼旁观,他心底不由得暗恨,不止是恨母亲和父亲,就连祖母也暗恨上,口口声声说心疼他,但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不肯替他说一句好话。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他不是嫡出吗? 如果今日是大哥去了云烟楼,母亲也会让下人在大庭广众下将大哥拖出来吗? 绝对不会。 周迟榆的满腔恨意在看到父亲拿出那一张盐引时戛然而止,他骤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去自己的胸口,发现那张盐引不知所踪,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脸上血色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周塬贵将他的下意识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寒意越盛,他沉声: “这盐引,你从何处得来的?” 盐引其实不难得,但这个微妙时刻,周迟榆身上忽然出现盐引,周塬贵不得不重视。 周迟榆虽然是庶子,但府中不差他那点银钱,采购一事也由府中下人去办,周迟榆什么时候身上需要盐引了? 周迟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我……我……” 见他不肯说,周塬贵的耐心彻底告竭,他怒声:“来人,上家法!” 全程,卢氏都没有出声,她很清楚,事到如今,早不是什么内宅的事情,即使她不开口,周塬贵也不会放过周迟榆。 她很清楚,在周塬贵心底,周家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 听见家法二字后,周迟榆脸上瞬间煞白,他哭着求情:“爹!您饶过我一次吧!” 周塬贵气得冷笑: “饶过你?!然后让整个周家都陪你去送死吗!” 手臂粗的藤棍被拿上来,封温玉看得呼吸轻滞,这般粗重的藤棍落在人身上,怕是要让周迟榆去了半条命。 再看周迟榆,果然被吓得浑身发抖,他不断地往老太太方向缩,老太太也是捂住胸口,脸上不忍之情越发明显,周迟柏不知何时出现老太太的另一侧,也扶住了老太太,彻底堵住了老太太求情的话。 周迟榆被下人按住,第一个下去的时候,周迟榆直接发出惨叫: “啊!爹!别打了!” 封温玉不忍直视,稍稍偏过头。 三棍下去,周迟榆身上已经见血,周塬贵骂道:“混账东西,你说不说!” 老太太受不住周迟榆的哭声,自己也哭了出来: “你快点告诉你爹啊!你到底在瞒什么啊!” 周迟榆本也不是什么硬骨头,被藤棍几下打下去,什么虚荣、面子和硬气都去了,他哭得泪流满面:“我说!我说!是李峰青!” 周塬贵停了手,周迟榆再也忍不住地嚎哭出声: “是李峰青!是李峰青昨日在云烟楼给我的!” 周塬贵没有因为得到而放松,而是越发紧绷:“他哪里来的盐引?” 周迟榆慌乱摇头: “我不知道!” 见周塬贵又要举起藤棍,他吓得魂飞魄散,哭声陡然拔高:“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说是别人孝敬他的!” 孝敬? 这个词一出,周塬贵的神色立即变得凝重,不仅是他,在场众人心底都沉甸甸的。 周迟榆不过十六,还有四年才要及冠,在周家也只是个庶出,其实根本办不成什么事情,李峰青不可能是有事求他,除非是有意借此将周家拉入贪污一案的风波中。 封温玉这样想着,就看见周迟榆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封温玉心底咯噔了一声,她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直接问出声:“他怎么会这个节骨眼给你盐引?你答应了他什么?” 封温玉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她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周迟榆脸色越发惨白,但他清楚,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再也不可能瞒过去。 他自暴自弃地说:“是李峰青说……这次来扬州城的钦差大人和表姐有关,我拿了盐引,钦差根本不会往下查……” 话落甫落,会客厅内倏然一静。 封温玉彻底僵硬在原处,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尖都透着没有血色的白。 卢氏这个时候,陡然恨声:“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害了周家还不够,还敢将你姑母家牵扯进来!” 于卢氏眼中,周家是周迟柏的根,封家就是周迟柏的后路。 周迟榆一下子祸害两家,岂不是让卢氏恨到了骨子里。 封温玉白着脸,她再没了平日中的温和,声音极冷地问周迟榆:“你知不知道你接下盐引的行为代表什么?” 周塬贵沉默,卢氏和周迟柏担忧地看向她,眼见封温玉松开了扶住她的手,老太太也彻底没了替周迟榆求情的声音。 “拉着钦差同流合污,这是欺君罔上,一旦被查清,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封温玉根本保持不了冷静。 封家在圣上面前得脸,也就代表着政敌无数,顾屿时刚入朝就被圣上看重,盯着他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一旦顾屿时于江南一案谋私,顾屿时和封家都会彻底完蛋! 李峰青如此算计,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那人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把柄! 封温舟也出现在会客厅,他拉住了封温玉,他挡在封温玉前面,惯来沉闷的人如今一脸冷意,他说: “今日一事,我会如实传信回京城。” 周塬贵和卢氏都是脸色微变。 说罢,封温舟拉着封温玉就要走,在路过周迟榆时,他倏然停下:“我阿妹和那位钦差没有任何关系。” “你利用我阿妹一事,我记下了。” 他神色冷寒,毫不避讳地当着周家人的面警告周迟榆: “你最好祈祷你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京城。” 周迟榆惊变,怎么也没想到平日中沉闷不语的小子会一出声就是掩饰不住的杀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待出会客厅,两人在游廊停下,封温舟低着头,声音都是堵闷: “是我没有护好你。” 他是兄长,本该照顾好她的。 但他只会读书,只顾着读书,阿妹被外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是他失职。 封温玉鼻尖发酸,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封温舟,如同幼时一样,二人彼此依偎在一起,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快要冒出来的情绪,她轻声说:“二哥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二哥生来时体弱,年少在院子中养了好多年,后来,也养成一副自闭的性子,不爱和人交流。 但从始至终,二哥都对她很亲近。 因为二哥觉得他们生来一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 封温玉一直都知道,二哥和别人是不同的。 别人对她再好,但在遇见难以抵抗的事时,或许会考虑一下权衡利弊,唯独二哥不会。 封温舟浑身僵了僵,才抱住阿妹,抬手轻轻抚在她的头顶,他想起了周迟榆的话,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别听他们的,你想嫁人就嫁,不想嫁人就不嫁。”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娘亲在有意替阿妹安排亲事,也知道舅母的那点小心思。 他习惯保持安静,前提是阿妹也愿意。 他不喜欢阿妹被推着往前走。 他会在之后的乡试、甚至会试中拼尽全力,日后阿妹的依靠不会只有父亲和大哥。 封温玉忍不住破涕为笑,她说:“二哥瞎操心。” 封温舟有些不满。 他才没有瞎操心,女子又不是一定要嫁人,他总有一日也养得起她。 封温舟有点苦恼,为何他和阿妹一般年龄,她已经及笄,他却还没及冠,就因为这样,阿妹口口声声喊他二哥,实际上一直将他当阿弟对待。 封温舟觑了眼阿妹,她总算没有在会客厅时那么脸色难看,眉眼漾出些许笑意,他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城主府,钦差一行的落脚地。 沐凡给灯罩中换上新的烛灯,转头见大人还在处理公事,想起今日一事,不由得有点纳闷: “大人一直让人盯着李家,为什么没有提前阻拦?” 他口中的阻拦,指的是阻拦周迟榆被做局。 沐凡是有点公私不分的,在他眼中,封姑娘是自己人,周家便也是自己人,能提前避免周家的祸端,不是更好吗? 顾屿时的手下动作一顿,他眉眼情绪寡淡: “他早该长个教训了。” 他是能够提前阻止周迟榆被李峰青算计,但之后呢?周迟榆不算年幼,性情也已经隐隐定性,不早日让周家意识到周迟榆的秉性,迟早还会惹出祸端。 提起周迟榆,顾屿时眸中闪过一抹嫌恶,他不可能一直给周迟榆收拾烂摊子,不如彻底以绝后患。 沐凡不知道所谓前世的事情,所以,他挠了挠头: “但,万一封姑娘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埋怨大人?” 顾屿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不会。” 封温玉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周迟榆埋怨他? 沐凡一脸古怪,他纳闷,大人凭什么这么肯定的?两人早就退婚了,周迟榆才是封姑娘的亲表弟。 沐凡心底泛起嘀咕,大人到底懂不懂疏不间亲的道理? 顾屿时也察觉到了沐凡怀疑的眼神,他抬起头:“她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但顾屿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说这话时是微微皱着眉头的,这是潜意识的不自信。 封温玉的确是非分明,但她更是护短。 如今二人不是前世那般的夫妻关系,她真的不会因为周迟榆而埋怨他吗? 顾屿时不动声色地抿平了唇线,内心蓦然生出些许烦躁。 今晚注定有人睡不着,裴府也不是平静一片。 裴夫人一手撑着桌面,她头疼无比,忍不住地抬手扶额,嬷嬷忙忙扶住她:“夫人!” 裴夫人喘息了两声,才平复下汹涌的情绪,她有点发怔,说出的话都有点恍惚: “嬷嬷,你听见了吗?刚才砚儿是在埋怨我?” 嬷嬷倏然噤声。 公子刚离开不久,虽然公子没说什么埋怨之语,但那番态度显然是和夫人生出嫌隙的。 当时夫人答应公子,会好好答谢封姑娘,结果,夫人虽是答谢了封姑娘,但也是一副要和封姑娘撇清关系的态度。 封姑娘还年轻,最是脸皮薄的时候,心底怕是已经生出芥蒂。 嬷嬷心知肚明,这也是夫人故意而为,女儿家好面,经此一事,凡是有个自尊心的,都绝不会再和公子有牵扯。 裴夫人无力地坐在板凳上,她难过地说: “他怎么就不明白,现下扬州城情势复杂,钦差和那位封姑娘曾有过婚约,只凭这一点,他就绝对不能和那位封姑娘有关系。” 钦差来江南查盐商一案,就注定了是个靶子。 凡是涉及到利益的世家和官宦都会盯着顾屿时的一举一动,和顾屿时有过关系的封温玉,也会进入他们的视线,她们老爷任期快要结束,不想得罪任何人,只想明哲保身,早点从扬州城退出去。 裴夫人说:“他可以喜欢任何一个姑娘,唯独不能是封姑娘,至少这个阶段不行!” 嬷嬷叹息,她只能尽量安慰: “公子会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的。” 裴夫人没说信不信这话,她苦笑:“往日听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我曾是不信的,现在才知这话竟是半点不假。” 想起今日裴砚的冷淡态度,裴夫人有点伤心,她轻微低了低声: “而且……” 话说一半,她又骤然停住。 嬷嬷不解地抬头看向夫人,裴夫人犹豫了很久,或许是憋不住了,她终于说: “老爷说过,待乡试后,京城有一位大人欲收砚儿为徒。” 现下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只要砚儿能夺得乡试魁首,砚儿被那位郑大人收入门下的事情就是铁板钉钉的。 她家老爷虽是四品官,但在京城没有根基,没有派系的官员在朝堂是很难生存的,砚儿要入朝为官,最好是能有个师门,如此一来,他的官途才能稳妥一点。 如果只是忌惮钦差和扬州城局势,她也不会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给封姑娘没脸,毕竟封姑娘背后乃是封家。 那位郑大人是三品京官,但其师乃是内阁的高阁老,如此庞大的关系网,裴夫人不希望裴砚会错过。 不巧的是,高党和封党两派向来不合。 裴砚若想拜师于那位郑大人,就绝对不能和封家人有任何牵扯! 嬷嬷这个时候终于知道自家夫人为何一反常态地那样对待封姑娘了,这世间都是利益往来,为了往高处爬,舍弃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 嬷嬷说:“夫人为了公子计之深远,公子总有一日会理解夫人的。” 裴夫人沉默了许久,她长吁了一口气: “希望如此吧。” 封温玉压根不知道裴府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对她来说,裴砚也就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她满腹心事地等待着翌日到来,翻来覆去地一夜都没有睡好。 天际才晓亮,封温玉就爬了起来,根本没要锦书叫她,她眼底微微有些青黑,坐在梳妆台前,拿着脂粉擦了擦眼底,锦书皱眉: “姑娘昨晚没有睡好吗?” 封温玉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问:“昨日的事,有后续吗?” 她问的是周迟榆一事的处理结果。 锦书一直关注着,此时听见姑娘发问,回答得很快: “听说昨晚在祠堂跪了一夜,说是等顾大人来了之后,才做决定。” 封温玉本来沉了脸,直到听见后半句脸色才有好转,如果周迟榆只被关一夜祠堂,她会被恶心得连夜搬出周家。 锦书观察着姑娘的脸色:“二公子的家书昨晚就送出去了,想来京城很快就能收到。” 封温玉撇嘴: “京城和扬州城相距甚远,等信件来回的时间,江南一案早出结果了。” 等封温玉收拾好时,也有人来给她报信——钦差大人来了,老爷请她过去一趟。 封温玉皱了皱眉,她心知肚明,舅舅是将昨日周迟榆的话听进去了,否则这种场合不会特意派人来请她。 哪怕心底清楚舅舅的想法,封温玉还是选择去了会客厅。 靠近会客厅的周围,都是一片安静,以至于封温玉才踏入会客厅,就听见了舅舅的声音,是在向人解释周迟榆身上盐引的来龙去脉。 封温玉携着暖阳踏入会客厅,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顾屿时,暖阳落在他半边脸上,叫他清冷凛冽的神色被些许打破,他是生得好看的,五官昳丽,轻笑间便是声色惊艳,也因此,他平日中越发冷着脸,不肯叫人因他长相而冒犯。 封温玉至今记得初见他时的惊艳,他立于树下,暖阳透过树叶缝隙零星地落在他身上,仿若给他添上一层光晕,抬眸望向她时的青涩和专注都被暖阳照得格外瞩目耀眼。 听见声音,顾屿时若有所感,他抬眸看过来,他总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找到她。 封温玉意识到这一点,有一刹间的安静。 没人会不喜欢这般专注的视线。 于是,她喜欢了他好些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但封温玉很清楚,这份感情在二人退婚时就该停止了。 她讨厌不合时宜的举止,感情亦然。 二人视线交错,又分开,封温玉微微福下身,行了个晚辈礼:“舅舅。” 周塬贵招手:“阿玉,过来坐,这位是钦差大人。” 周塬贵心底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也是在借外甥女的脸面来请钦差通融,尤其这二人关系如今还是这么尴尬。 但封温玉没有拒绝前来,叫他微微松了口气。 余了,周塬贵也有点遗憾和气闷。 自家的不孝子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一个女子家都比他要识大体。 封温玉没在意舅舅的想法,周家遇难,就是封家利益受损,她不可能对周家的遭遇冷眼旁观。 封温玉又看向了顾屿时,她有一点点难与人言的难堪,毕竟周榆是想要借她来利用顾屿时,封温玉再面对顾屿时不禁有点气短。 她喊了一声:“顾大人。” 顾屿时因这个刺耳的称呼,极浅地皱了一下眉头,昨晚沐凡的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她一番,见其面色如常,不似有生怨之色,才敛眸喊她: “封姑娘。” 很不习惯。 他宁愿喊她封温玉。 封温玉坐了下来,周塬贵还在解释盐引的来历,但其余二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尤其是顾屿时,他对盐引一事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今日来周府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等周塬贵说完,顾屿时才仿若寻常地抬眸: “此事,本官已经知晓。” 他语气如常,周塬贵刚准备松一口气,就听见旁边钦差大人淡声问:“令郎受贿一事,不知道周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周塬贵心底一紧,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受贿,就不能轻拿轻放。 让一个庶子牵累整个周家,值当吗? 周塬贵心下一狠,直接道:“该如何,就如何,大人秉公处置就是,下官不会有半点微词。” 封温玉也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杯盏。 顾屿时好像停顿了一下,他才平静道:“此事关系重大,未免打草惊蛇,周大人这段期间看管好令郎,等此事了结,本官自会上奏天听,等待圣上发落。” 周塬贵眼神一闪,他从顾屿时的话音中听出来了一层隐晦的消息——顾屿时根本没打算在贪污一案中明哲保身。 上奏天听。 周塬贵无声地咽了咽口水,看来他们圣上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盐商贪腐一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塬贵已经彻底放弃了周迟榆。 顾屿时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后,没在周府久留,他刚起身,周塬贵也站了起来,他犹豫地看了眼封温玉,不等他开口,封温玉就主动提及: “我和顾大人是旧识,我代舅舅送顾大人一程吧。” 周塬贵点头:“辛苦阿玉了。” 封温玉笑而不语,她会主动提及送顾屿时,主要是她有话要对顾屿时说。 她落后了一步,跟在顾屿时身后,二人一同出了会客厅,但等到游廊上时,二人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并肩而行。 两人将快到府门口,都下意识地慢了脚步。 封温玉眨了眨眼,不想让不相干的情绪干扰自己,她说:“盐引一事,我代周迟榆向大人道歉。” 顾屿时脸色微沉,语气也有不虞: “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揽责任在身。” 封温玉却觉得自己脱不了干系:“若非是倚仗和我的这层关系,他未必敢接下盐引。” 顾屿时不喜欢听她自省的话,话音不由得变得刻薄: “你太小看他了,他既然有了贪欲,有你没你,结果都会是一样。” 前世没有他是钦差一事,周迟榆照样掺和进了盐商贪污一案。 烂人就是烂人,外界原因只会对他们有细微的影响,最终还是避免不了他们变烂。 封温玉被噎住,但不得不承认,顾屿时的这一番话,叫她心底好受了不少。 但封温玉还是忍不住地看了他一眼,问出了早就疑惑的事情:“你是受什么刺激,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曾经顾屿时可不是这样的,虽是担负着整个顾家的重任,但偶尔也会露出些许青涩的少年气。 顾屿时又变得沉默。 封温玉憋了一口气,暗暗翻了个白眼,就这种不长嘴的人,幸亏退了婚,否则她婚后不是要压抑死?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听!” 顾屿时装作没听见这声埋怨,他说:“贪污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最近扬州城会乱起来,你好好待在周府。” 封温玉现在很烦他: “不用你管我。” 顾屿时顿住,重来一次,她的脾气好像变大了不少。 他没有再多说,担心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他余光觑见她变得冷淡的脸色,沉默了片刻,透露了一个消息: “这次扬州乡试的主考官是方芝明。” 封温玉的情绪霎时间一扫而空,方芝明? 为了避免科举出现包庇的行为,能来扬州担任主考官的,都不会和当下考生有关系,方芝明当然也不可能是封党的人。 当今圣上年迈,膝下皇子逐渐长成,也就分了不少派系。 她祖父官任次辅,不抵首辅高阁老和当今圣上数十年的情谊,也因此,满朝文武一半都是高党。 高阁老押注在二皇子身上,二皇子乃是贵妃之子,而贵妃十年如一日地恩宠,也因此,二皇子一贯被圣上看重。 而如今的司盐都尉正是高阁老的亲子。 官官相护,利益纠缠,也不怪没人觉得顾屿时敢冒着得罪高阁老的风险而插手盐商一事。 封温玉听她父亲提起过,在顾屿时前往江南前,圣旨已经将高都尉调回了京城,如今高谦明的职位还没有确定下来,但圣上很明显已经不愿再放高谦明出京城了。 这也是圣上给顾屿时的机会。 他必须足够锋利,能破开一切阴霾和阻碍,才能真正地叫圣上看在眼中,从而进入权力中心。 至于方芝明,不是高党的人,也不是封党的人。 封温玉隐约记得这位方大人师从邱阁老,而邱阁老往日隐隐和高阁老交好,或者说,朝堂中没几个人敢得罪高党。 想至此,封温玉不禁皱起了眉头,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党派之争何其激烈,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有方芝明在,她二哥绝对不会在这次乡试中一举得魁。 见她脸色越发不好,顾屿时不得不透露越发多的消息: “五月底,方芝明的师叔右迁未果,空缺被高党的人强行按下……” 封温玉接上:“为了给高谦明留位置?” 高谦明的都尉一职肯定是要卸任的,如今他赋闲在家,高党肯定是要替他谋划的,于高党眼中,高谦明未来可是要接任高阁老的位置的。 顾屿时一向知道她敏锐,也不意外她能猜到,当即点头。 封温玉眼睛一亮。 邱阁老往日可能隐隐和高阁老交好,但此事之后,两派必然结怨! 虽然方芝明不至于在乡试上给封温舟大开后门,但至少不会再有为难封温舟的可能。 封温玉又想起一件事,方芝明虽然是主考官,但在排名上,当地知府和学政各有权限,裴夫人对她的态度显然,她担心其中会有变故。 封温玉觑了顾屿时一眼,隐晦地问起: “裴知府于此案也有关联?我见前些日子裴夫人待我颇有些避讳。” 封温玉左思右想,也只能将裴夫人的态度归结于她和顾屿时曾经的关系。 顾屿时多了解封温玉,一听这话,就知道封温玉想问什么,他对她后半句话皱眉,直接道: “不必在意他,他没那个胆子。” 封温玉扯着唇角,欲言又止。 他也才入仕半年,怎么一副对朝堂了如指掌的模样? 而且,他也就是仗着钦差的便利罢了,否则,他的官职还不如人家裴大人呢,怎么敢对裴知府这般出言不逊的。 封温玉心底泛着嘀咕,但得了信息上的好处,也就咽下了吐槽的声音: “谢过顾大人,已经到了门口,恕我就不再远送了。” 说罢,她径直转身离开,迫不及待地准备将这些消息告诉封温舟。 顾屿时看向她头也不回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是被过河拆桥了? 一直到出了周府,沐凡将大人和封姑娘相处模式尽收眼底,终于憋不住了: “大人,您觉不觉得您对封姑娘格外不同?” 您还记得,您二位已经退婚了么? 这么上赶着递消息过去是怎么回事? 您要是舍不得,干脆一开始就别退婚啊,沐凡现在已经开始发愁,自家大人到底怎么才能和封姑娘再续前缘了。 顾屿时浑身僵硬,许久,他生硬道: “我只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 沐凡暗翻白眼,得,您是主子,您说是就是呗,只要自个儿别后悔就行。 沐凡还欲说什么,就听自家大人打断他,声音平静至极,反而透着股莫名的凛冽: “告诉秦笠,可以收网了。” 沐凡心下一凛,他面色严肃了些,低声:“但二皇子那边——” 顾屿时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语气讥讽: “他还没坐上那个位置,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沐凡呼吸一轻,他转头朝周府看了一眼,封姑娘远在扬州,如今可能还不知道京城的消息。 “大人,您说,封姑娘会同意吗?” 马车内倏然安静,许久,顾屿时才出声:“他也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24| 第 24 章 ◎他和她的孩子曾短暂出现过。【三章合一】◎ ==第二十四章== 夜深人静, 城主府内,顾屿时还未入睡,书房内灯火通明, 案桌上摆着两杯热茶, 茶水浓郁,有人站在案桌旁边,和他一起翻看着卷宗。 秦笠啧啧了两声: “这些人胆子也是真的大。” 私下售卖盐引肯定会留有痕迹,但这些人直接在盐场的时候就开始做假账, 这批盐引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自然查无可查。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有痕迹。 想到这里,秦笠不由自主地朝大人看了一眼,他至今其实都没明白,在没有查到纰漏时, 大人是如何笃定是从盐场开始就出现问题的。 但不论如何, 如今证据在手, 他们也算是不虚此行。 闻言,顾屿时抬头瞧了他一眼, 语气淡淡:“有人在背后撑腰, 他们自然无所不敢为。” 秦笠又生诧异,因为大人在提起高党一行的平静, 他仿佛根本不畏惧门生满朝野的高党, 分明大人才入官场不过半年, 不过, 仅仅是半年就能让圣上看重, 得钦差之位, 也早证明了大人非同凡响。 后继有人,顾家终究是被撑起来了。 秦笠压下心中想法,笑了笑:“可惜,他们背后的人还不是天王老子。” 顾屿时觑了他一眼,对这番话不做评价,他继续翻看着卷宗,秦笠顿了顿,低声道: “大人,下官有一话,不知该不该提。” 顾屿时略微颔首,秦笠才继续道:“下官总觉得,圣上临行前对大人说的话饱藏深意。” 顾屿时终于抬头看向秦笠,他没说话,而是索性合上了卷宗,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在透露信息。 秦笠瞬间了然,大人这是默认的他的话。 钦差一行本就有决策之权,事情从急时,先斩后奏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偏圣上特意提出了这一点,还点出了五品界限。 秦笠早就有怀疑,但是一直不敢言明。 顾屿时心下了然,他自重生后,于江南贪腐一案极为看重,在圣上面前也表现出些许激进,圣上是在提醒他——刚过易折,收着点。 毕竟,这些盐场背后的人可不是什么知府,而是高谦明。 高谦明可不止区区五品。 顾屿时平静道:“圣上是在提醒我,要查,但不能查得太深。” 秦笠一愣,瞬间皱眉: “这是何意。”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秦笠未必不知道原因,但不妨碍他不忿:“圣上也太偏袒他们了。” 这些年来,圣上纵容高党的事情还少吗! 顾屿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慎言。” 秦笠收声,但脸上的不甘半点未褪,显然是觉得不公平。 不公平吗? 顾屿时不予评价。 幼年时伴读,皇子时争储,高阁老和圣上是三十年相伴的情谊,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这等情分非常人能想,皇上是天子,但也是肉体凡胎,是人就都有私心。 秦笠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底很是不忿。 顾屿时却没什么感觉,圣上主动对高党出手,难免会让人觉得鸟尽弓藏,落得一个薄情的名声。 但如果是高党自己忘记了作为臣子的本分呢? 且瞧眼前秦笠的反应,就可知道朝中对高党心存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顾屿时早不是前世才入官场的自己,他深知,有时高位为了大局稳定,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而且,他未必就乐意真的处置高党。 追根究底,不过是情分二字罢了。 秦笠觉得憋屈,但也觉得曙光近在眼前,他问:“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屿时背靠在椅背上,骨节敲点着案桌,外间夜色浓郁,浅淡的月色落在他脸庞上,遮掩住他些许的神色,唯独话音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冷静肃杀: “扬州城,该乱起来了。” 秦笠抬头,看见了大人衣袖露出的白色纱布,伤口隐隐出现殷红。 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肃杀的氛围,秦笠呼吸骤然一紧,紧接着,他兴奋了起来:“下官得令!” ****** 封温玉只觉得一夜醒来,整个扬州城都变了天。 她才到主院,就见卢氏握住她的手,一脸惊惧:“今早传来消息,钦差遇刺,现在城主府,包括整个扬州城都被围困起来了!” 钦差遇刺? 封温玉脑海空白了一刹间,她下意识地转头朝城主府的方向看去。 有人出现在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早就察觉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阿妹,别冲动。” 许是同胞而生,封温舟总能比别人更察觉到封温玉的心思,他隐约知道,阿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 但她想要隐瞒,封温舟就不想揭穿。 封温玉勉强扯了下唇角,她说:“我没事。” 人冷静下来,反而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昨日顾屿时才对她说过,江南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当晚就遇刺? 是变故,还是顾屿时早有谋划? 封温玉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抬头看向舅母:“除此之外,还要什么消息?” 卢氏心神不宁,她摇头: “说是昨日在城主府,有厨娘给钦差下毒,这件事已经被查了出来,牵扯到了一些人家,早有官兵去抄家了,就是咱们周府,外面也都是官兵!” 周府如今不许进也不许出,老爷一大早就被叫去了城主府,这些消息还是老爷派人送来的,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城主府。 遇刺一事是早有预谋,而厨娘一事则是意外。 厨娘苦苦哀求:“求大人网开一面,民妇是也被逼无奈,民妇要是不肯做这事,民妇和民妇家人都会难逃一劫啊!” 沐凡气愤无比: “你要杀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还得饶过你?!” 厨娘不管不顾,只哭着求情:“大人您最是心善,求您饶过民妇一回吧!” 沐凡只觉得眼前人着实可恨,他们才来扬州城时,他撞见这个厨娘被人欺负,还救过她一次,也因此,她才能一直安排钦差一行的伙食。 谁知道她居然恩将仇报。 顾屿时也冷眼看向这场闹剧。 他很清楚,这个厨娘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不外乎,在她看来,钦差一行心善,而背后威胁之人是真的狠下杀手。 善心这种东西,在官场上有时只会是阻碍。 “是谁指使你的?” 厨娘摇头,不敢说,她哭得泪流满面:“大人,民妇不能说啊!” 顾屿时眸中漠然,没有一点动容,他寡淡着声音道: “谋害钦差,处凌迟,株连三族,带下去吧。” 厨娘一脸惊恐,她万万没有想到之前一贯好说话的钦差大人会真的处死她们,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生出惧怕,连连喊道: “我说!大人,我说!” 沐凡朝大人看去,顾屿时颔首,沐凡立即带着厨娘下去。 不久后,沐凡回来,他咬牙切齿:“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顾屿时语气冰冷:“古往今来,钦差死在查案路上的案例并不罕见。” 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大有人在,顾屿时并不意外这种事发生,但不意外不代表他不会追究。 顾屿时扔下手中的狼毫笔,抬眸眺望: “让秦笠根据厨娘的口供去拿人,违令者——” “杀!” ****** 裴府。 裴夫人坐立不安,自老爷出府后,裴府就被钦差派人围困了起来,老爷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切勿乱动。 裴砚也来了正院,他紧皱眉头,想起那位钦差大人,眸色晦暗不明。 裴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佛,按不住焦急地说: “也不知道老爷何时才能回来。” 裴砚也皱眉:“爹向来廉明磊落,和盐商也并无牵扯,钦差要查,也查不到爹的身上。” 裴夫人沉默了一刹那。 她心知肚明,老爷身在官场,再想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全然清白,再说,他们希望裴砚能拜入那位郑大人门下,就绝计不希望这次盐商一案牵扯到高党。 这一瞬间,裴夫人忽然福灵心至,终于明白了为何老爷得知京城郑大人欲收砚儿为徒时的心情会那般复杂。 裴夫人头疼至极。 她终于懂了,一旦老爷接受了京城伸来的橄榄枝,贪污一案就绝对不能独善其身。 裴夫人脸色有些发白。 裴砚察觉到什么,他瞬间抬起头,直视裴夫人:“娘,您和爹有事瞒着我?” 裴夫人嘴皮子颤抖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 裴砚倏然站了起来,竭力低声: “爹是疯了吗?圣上会在此刻派钦差来扬州,欲意明显,高氏父子和圣上有情分,或许能逃过一劫,但别人可没有!” 高党一派势力遍布朝野,但也是因为如此,高党的显赫才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裴夫人低着头,她只问了一句:“你认为高党这一次会倒?” 裴夫人不太敢相信,高党作威作福多年,怎么可能被会倒下? 裴砚听出裴夫人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地失态:“娘!” 裴夫人扶额,她脸色些许苍白,却是肯和裴砚直视: “娘不如你读的书多,但娘懂得一个道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高党再是落魄,有着高阁老和圣上的情分在,也总比裴家要显赫,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裴砚再想搭上高党这条船,就难了。 她身子单薄,于冷风中越发显得柔弱,偏在这一刻显出难言的魄力: “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 为了裴砚的前程,再大的风险,裴夫人也甘愿冒险! 意识到裴夫人的执着和坚决,裴砚惯来挺直的肩膀都有些耷拉,他闭眼,有些不解:“娘何苦……” 他父亲于扬州任期将要结束,一旦升官,在朝中亦有立足之地,虽不能和高党一派相提并论,但保全自身已然足够,何苦冒险。 然而,裴夫人只是了然地看向他: “砚儿,你今日执着不肯和高党有所牵扯,是心中对朝中局势明朗,还是另有私心?” 裴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有私心吗? 是有的。 党派之争向来残酷,一旦裴家投靠高党,他和封温玉之间就再无一丝可能! 裴砚闭眼,诸多杂念在他脑海交错,他很清楚,这一刻,他的想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身处府外的父亲如何抉择。 扬州城的肃杀气息维持了数日,往日彻夜不眠的坊市间也忽然有了宵禁。 封温玉被困周府,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安担忧变成麻木,毕竟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消息,倒是舅母,每日都会找她去坐会儿。 每当这个时候,封温玉回来时,封温舟都会在正院门口等她。 正院内,眼见封温玉兄妹携手离去,卢夫人看着这一幕,忽然感慨: “如果当初我能给柏儿也添了兄弟姐妹,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嬷嬷见状,只好道:“表姑娘和表公子兄妹情深,实属难得。” 她说得很隐晦,即便亲手足也会有龃龉,尤其是她们这种人家,利益牵扯得太广,一旦分配得不均匀,莫说手足情深,不彼此结怨就是好事了。 卢夫人也只是说说罢了,她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老爷那里是什么情况。” 嬷嬷也说不好,但她挺奇怪: “夫人怎么每日都叫表姑娘来?” 卢夫人轻咳了一声,她实话实说:“看着她,我这心底总是踏实一点。” 且不提钦差和阿玉的关系,只提京城封家,也不可能放任封温玉兄妹二人不管不顾。 第七日傍晚,周塬贵终于归府,卢夫人见状,站起来忙碌: “老爷快沐浴一番,妾身叫人备了吃食。” 等周塬贵坐下的时候,卢夫人才问出声:“这外头现下究竟是如何光景?” 闻言,周塬贵一顿,神色讳莫如深,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李家和王家已经被拿下了,我见钦差没有半点罢休的打算。” 他仓促用完吃食,直接吩咐:“传令下去,周家闭门谢客,谁来,都不接待!” 卢氏一头雾水,她还以为老爷回来了,扬州城也就恢复以往了,怎么看着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的模样? 卢氏不敢耽误,将周塬贵的命令传下去后,才问:“闭门谢客,这是为何?” 周塬贵抬头朝闻时苑看了一眼,低声: “阿玉和钦差曾经的关系已经传出去了。” 卢氏还是没懂,这有何关联。 周塬贵苦笑一声:“你可知,这次贪腐一案死了多少人?” 卢氏愕然,只凭周塬贵的一言半语,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血流成河的场景,不免觉得心惊肉跳。 封温玉也得了舅舅回来的消息,她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前往正院。 她神情怔怔,抱膝坐在软塌上,望着楹窗外的景色,有些失神。 锦书将窗户关得小了点,担心姑娘吹了冷风:“姑娘在想什么?” 封温玉堪堪回神,她的声音消散在晚风中: “梦中……没有这一遭……” 锦书没听清,她疑惑地回头:“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封温玉立时清醒,她咬住唇,觉得自己魔障了,怎么能将梦境和现实搞混淆了? 但梦境过于真实,仿佛是另外存在的一个真实世界。 封温玉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毕竟,梦境从一开始就和现实不同,她和顾屿时也没有真的成婚,不是么。 话虽是如此,但封温玉心底还是非常堵闷,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 翌日,封温玉前往正院,眼睁睁地看着舅母拒绝了几家的求见,她疑惑地看向舅母,卢氏却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幸好老爷有先见之明,否则,这可没办法收场。” 封温玉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氏没敢瞒着当事人: “这些人,都是来找老爷打听消息,或者向钦差求情的。” 说到求情时,卢氏朝封温玉看了一眼,封温玉立即懂了,她颇有点无语:“我和他已经退婚了。” 卢氏没说话,却是想起了周迟榆。 周迟榆接了盐引,但如今还能在府中,周家也没被牵扯进盐商一案风波中,谁敢说里头没有钦差的手下留情? 封温玉和顾屿时退婚是事实,但只要在顾屿时眼中和封温玉仍然有情分在,那么在其余人眼中,就依旧是有机可乘。 顾屿时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该拿的人立即缉拿,一批批的官员直接送到京城待审。 这人去了京城,可就不一定能回得来了。 毕竟,当官这么多年,谁屁股底下能是全然干干净净的?只要肯查,总能查到一点问题来。 眼见钦差拿人越来越没有顾忌,上周府求见的客人越来越多。 周家还能闭门谢客,但裴知府府上却是来了数波客人了。 裴知府一回到府中就病了,在听说有人来拜访时,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开门见客,裴砚得知消息,立即赶到前院,他不解: “爹,您这是做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前面是个火坑!” 钦差就代表了皇上的耳目,扬州城的一举一动都会上达天听,裴旭诸如今的动作都会被圣上知道,眼见任期结束,裴砚不懂,裴家为何要掺和这趟浑水。 裴旭诸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你觉得爹这些年为何能安稳地坐在扬州知府的位置上?” 裴砚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失声。 裴旭诸没等他的回答,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沉沉,让扬州城更是一片死寂:“盐场一事涉及甚大,其中牵扯的岂止是官官相护,还有各个盐商的利益,一旦涉及到商字,最终围绕的不过是利益二字。” “商人逐利而生,如今钦差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敢杀人!” “周家敢闭门谢客,是因为他有一个阁老做亲家,我们裴家可没有!” 在他卸任之前,拉他同归于尽,这些即将临死反扑的世家和商户完全做得到,尤其是,裴旭诸自己也不敢说,自己任职的这些年就全然干净。 裴砚彻底哑声。 他还没有正式踏入官场,却在今日当头一棒,彻底领悟了官场的凶险以及党派之争的残酷。 天才晓亮,裴旭诸就前往了城主府,他不敢明着求情,只能话里话外隐晦地劝说。 顾屿时冷眼看向裴旭诸,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下令设香案,将圣旨摆出,裴旭诸望着圣旨上“五品官员可先斩后奏”几个字,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顾屿时话音不明: “裴知府已经选择明哲保身这么多年,不妨继续明哲保身下去。” 裴旭诸沉默,这个时候由顾屿时口中说出的明哲保身的四个字莫名的嘲讽,明哲保身说着好听,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胆小怕事,也正是他的不作为,才叫扬州城的官官相护和贪污一行越发猖狂。 回到裴府,裴旭诸立刻病倒,他深知,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圣上这次派来的就是一个刽子手,他根本就是胆大妄为,半点不惧怕高党的势力,刀尖上的血都还没有擦干净,谁敢拦,他就敢让谁见血! 锐不可挡。 裴旭诸终于从裴砚拜师的机遇中清醒过来,钦差一行就代表了圣意——圣上这是要清算高党啊。 裴夫人来照顾他时,裴旭诸拉住她的手腕,脸色灰败,他苦笑一声: “错了,大错特错。” 裴夫人手一抖,她心惊胆颤:“那如今——” 裴旭诸苦笑摇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声音沉沉: “没有回头路了。” 与此同时的京城,一批又一批的官员被押送回京,文元帝都气笑了,御书房内几位阁老都在,他狠狠拍了下御案: “这个顾屿时,真是胆大妄为!” 高阁老垂着头,一直未语。 封阁老只能接了一句:“顾侍读,终究还是年轻。” 有人心底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这话说得,看似在谴责顾屿时,实则不过替顾屿时说话罢了。 年轻,也就代表了气盛,嫉恶如仇。 当权者谁不喜欢这样的臣子,替自己分忧,而且年轻,也代表上限高,也好收买。 果不其然,有人看见文元帝的脸色和缓了些许: “等他回来,朕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有官员心下一沉,这话是不满,但也无端透着亲昵。 听闻顾侍读和封家曾有婚约,只是在前往江南前,两家退了婚,如今再看,封阁老居然还替顾侍读说话,谁知道这退婚是真是假呢。 吏部侍郎,也就是封榕臾直接趁机诉苦:“如今扬州城官员紧缺,还请皇上定夺。” 这些本该是吏部的责任,封榕臾倒是也想直接安排,江南一带惯来富庶,谁不眼馋? 但封榕臾不能。 如今谁敢开口,就是明着得罪高阁老,封榕臾倒是不怕,但也没必要找麻烦,这人嘛,总是会前后矛盾的,别看圣上如今准备清算高党,但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又记起高阁老的好来? 到时,圣上就该记恨这个时候对高党落井下石的人了。 封榕臾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封阁老,他老子老神在在地一言不发,他也按住了野心。 文元帝点了几个人名,众人仔细一听,心下不免都有考量,有人隐晦地朝高阁老看去,这次圣上点的人名,除了高党和封党一派,倒是都很均匀。 待出了御书房,其余人都慢了高阁老和封阁老一步,看似低声交谈,实则都关注着前面二人。 等彻底出了皇宫,封榕臾追上了他老子,蹭了封阁老的马车,封阁老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封榕臾用马车中的水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语气中有点不满:“您说,圣上是怎么想的。” 这次江南案件,清算高党也就罢了,最终他们封家也没落得什么好处。 封阁老年龄大了,眼皮子有点耷拉着,闻言,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也没有不满: “封家祖籍在扬州。” 再派封党去了扬州任职,圣上是恐忧今日一案重演,不过主角换人罢了。 封榕臾未必不懂这个道理,但终究是不甘心罢了。 封榕臾闭眼,他说:“扬州啊……” 全程封阁老没有再说话,封阁老和封榕臾也不是住在一个府邸,封榕臾是蹭车,马车先到了侍郎府停下,在他下车前,才听见他父亲说: “让阿玉那个丫头回来吧,舟小子乡试,还不需要她陪考。” 封榕臾身子不着痕迹地一顿,他对京城这段时间的风声也有耳闻,他回头,有些隐晦地说:“阿玉那丫头前些日子刚遇退婚,是不是该让她再散散心为好?” 封阁老掀起了眼皮子,直视封榕臾,叫人不敢对视: “顾家那小子就在扬州,你确定这是散心?” 封榕臾心下一跳,他知道自己瞒不过他老子,但阿玉是他妻子的心头肉,于阿玉的婚事上,稍有差池,日后恐就是家宅不稳。 封阁老冷哼了一声: “阿玉是我的亲孙女,我还不会卖了她。” 封榕臾讪笑了一声,他又转身上了马车,对外高声:“告诉夫人一声,我今日去父亲府上用膳。” 马车中,封榕臾斟酌着语气: “父亲是听说了二皇子要娶阿玉一事?” 二皇子如今是储君的热门人选,阿玉做皇子妃,只从身份上看,仿佛是名正言顺,但高党支持二皇子,封榕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封党和高党不算水火不容,但也是不对付。 他父亲身为次辅,一旦高阁老退下来,封阁老就铁板钉钉上的首辅。 可高阁老一直把持着大权不放,要说封榕臾对高党一点情绪都没有,那才是假的。 况且,将阿玉嫁入皇室,封榕臾也是不舍得的,皇家瞧着富贵,但实际上,封榕臾暗暗摇头,天底下,皇室的女眷最是难做。 他大女儿嫁入宗室,他夫人最初是满意的,后来随着封家步步高升,他夫人也对大女儿的亲事越来越不满。 世子不专情,身为世子夫人,日子也就不好过。 好在有封家在,即便是郡王世子,也顶多是和言儿相敬如宾。 封榕臾想法诸多,不由得去看他老子的神情,封阁老掀眸看向他:“既然知道不合适,就该早日将阿玉的婚事定下来。” 如此,才叫有些人不能觊觎。 有了高党,还想再得到封党的支持,二皇子有点忘记了,他再是得圣上宠爱,如今也只是皇子。 封榕臾放了心,他说:“儿子回去,会和夫人再商量此事的。” 封阁老没有再说,直接敲了车厢,马车停了下来,在封榕臾不解的眼神中,封阁老直接道: “滚下去。” 封榕臾悻悻地:“儿子都和夫人说了,去您府上蹭饭。” 封阁老冷笑不语,封榕臾最终还是只能下了马车,等马车走远,封榕臾啧啧道:“不就是怀疑您老一下,真是小心眼。” ****** 封温玉全然不知道京城中有人惦记上她的婚事,此时的扬州城的风波暂停,顾屿时亲自上门周府提人。 周迟榆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周塬贵的大腿: “爹,您救救我,救救我,我是您的亲儿子啊!” 整个周府都是噤若寒蝉,周塬贵望着顾屿时,甚至不敢和其攀关系,生怕落到圣上耳中,会变成结党营私。 他有点不解,如果顾屿时要清算周迟榆,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 顾屿时抬眼,和周塬贵对视: “周大人,你该做出选择了。” 周塬贵心中一凛,他没看周迟榆一眼,直接选择大义灭亲:“大人秉公处理就是。” 周迟榆吓得心神俱裂,他怎么都不懂,他就是去云烟楼吃了个酒,怎么就落得杀身之祸了! 他深知什么是他的转机,不敢再浪费时间,下意识地松开周塬贵,起身朝后院跑去: “祖母!救我!” 在他看来,顾屿时一开始没有羁押他,就是看在表姐的份上,只要有祖母施压,表姐肯替他求情,他就一定能活下来。 寻常情况来说,周迟榆想得没错,因为孝字大过天。 但于周家和封家的关系上,他颠倒了主次,这一段关系上,不敢有所怠慢的一直都是周家。 他注定了要失望。 周塬贵脸一黑:“来人,给我拦住他!” 周迟榆没跑两步,就被小人直接拿下,按住跪在了大厅内,周迟榆到底是年龄小,吓得心神不宁,他只想活命,哭着朝封温玉求情: “表姐!表姐!您救救我!您替我说说话!表姐!” 封温玉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在见到周迟榆被拿下的那一刻,她心底居然有一丝畅快。 仿佛怨恨了他很久,如今终于能够排解一般。 封温玉有点恍惚,她和周迟榆见面甚少,怎么会对周迟榆生怨已久? 顾屿时没在周府久待,他让人拿下周迟榆,径直带走,眼见一行人走远,封温玉追了上去。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顾屿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回头,最终,选择停下来等待。 封温玉在他面前停下来,她喘着气,问: “我想知道,周迟榆的下场会如何?” 封温玉自己都纳闷,她为何执着于知道这个答案。 顾屿时望着追问答案的封温玉,竟是有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眼前人也知晓前世的诸事一般。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顾屿时堪堪垂下眼眸,他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许久,言简意赅道: “死。” 他不允许周迟榆有其他的结果。 顾屿时别过脸,语气冷硬道:“你若是要替他求情,就不必多言。” 封温玉莫名其妙,她为何要替周迟榆求情,如今周迟榆的下场都是他自找的,如果这次钦差不是顾屿时,或许周家都会被周迟榆牵连。 正是因为如此,封温玉才对顾屿时感观复杂,也让她越发不解,他好像对她余情未了,用情至深,为什么非要退婚? 封温玉不明白,但她微妙地察觉到顾屿时的一点情绪,她迟疑地问: “你很厌恶周迟榆?” 仅仅是盐引一事? 封温玉觉得不应该,她自认还是了解顾屿时的,即便周迟榆有意算计顾屿时,顾屿时也不会和周迟榆这么计较。 闻言,顾屿时眸色有一刹间的晦暗不明,岂止是厌恶?他对周迟榆恨之入骨。 前世江南一案爆发于四年后。 此案爆发后,周迟榆深陷其中,连同周家都被拉入泥潭,即便是封家,也救不了周家。 周老太太在得到消息时,承受不住打击,短短三日就去了。 消息传到京城,封母直接晕过去,待醒来,远赴扬州奔丧,长辈去世,封温玉也是奔丧的一员。 彼时,他和封温玉成亲三年,而她身怀六甲。 江南一案和高党牵连甚广,而高阁老一倒,受益最大的就是封党,可想而知,奔丧的一众人员回到扬州是如何危机四伏。 山匪,埋伏,刺杀,下毒,诸多手段,数不胜数。 后续的事,顾屿时不肯去回想,他只记得于冰天雪地中,封温玉身下的一片殷红和四周不绝于耳的悲恸声。 等众人赶回京城,一切都晚了。 御医确诊她彻底坏了身子。 顾屿时不知道该怪谁,怪周迟榆?怪高党?还是怪他没有护住她? 或许都怪的。 所以,后来高党溃败,他赶尽杀绝,不惜惹得一身心狠手辣的骂名。 她和他的孩子曾短暂地出现过。 以至于后来他和封温玉走到相对无言的地步,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个孩子活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她和沈敬尘纠缠不清,无数次提起要和离的时候,他都曾卑劣地想过,拿孩子困住她。 但一切都是妄想。 封温玉见他没有回答,反而越发沉默,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她的梦境是在退婚后才出现的,梦中情景全部和顾屿时有关。 她有一种预感,或许只有顾屿时能替她解惑。 但封温玉一点向顾屿时询问的想法都没有,那种梦境说给当事人听,她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顾屿时答非所问: “钦差之行就要结束,我不日将要返回京城。” 封温玉隐晦地撇了撇嘴,敷衍地点头:“知道了,祝钦差大人一路顺风。” 封温玉暗恼,每次都不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顾屿时沉眸看向她:“你准备何时回京城?” 京城和扬州城距离甚远,途中山匪纵横,钦差有禁军护行,总要比她独自上路要安全。 封温玉轻哼:“这就和钦差大人无关了吧?” 总归不会和他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烦,每次都不回答我。 小顾:你每次都问,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这章是三章合一的!将近一万字!这章评论再发50个红包~】 【放个预收文案,姐妹们帮我收藏一下呀!】 《守寡后》by专栏收藏 简介: 谈姝缨出身名门,但年幼时母亲惨死,爹爹接外室入府,还迎来一位年长于她的姐姐,从而寄人篱下 直到及笄之时,被继母随意定下一门婚事 早早远离京城 继母不曾好心,短短四年,郎君因病去世 谈姝缨一朝间变成了寡妇 恰逢梧州冒出惨案,京城有贵人来梧州主理案情 谈姝缨望向马背上矜贵漠然的贵人 谈姝缨认得他,在姐姐曾经和他成亲时 她喊过他一声姐夫 夫家刁难,谈姝缨只想借他回京 后来,谈姝缨冲他弯下修长白皙的脖颈,敛下眸眼,一声声颤细拘谨: “姐夫。” 只有一点让谈姝缨不解 她每次喊谢初杬“姐夫”时,谢初杬都会可疑地停顿一下 *** 谁都没想到,谢初杬去了一趟梧州城,会带一名女子回来 人人都说谢初杬冷淡,和曾经的夫人谈絮凝也只是相敬如宾 但那日,人人都看见他是如何温柔地扶着女子下马车,替她拢鹤氅,仿佛生怕她会吹到一点冷风 和离后,谈絮凝一直想要和谢初杬复婚 但谈絮凝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那位不热衷于情爱的前夫会有一日带女子回京 更没想到,被谢初杬带回来的女子会是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人 ps:男女主都成过亲,双非c 25| 第 25 章 ◎“阿玉不会心疼我嘛?”【加更,第四章】◎ ==第二十五章== 六月初十, 钦差一行准备回京,扬州城众位官员早被吓得心神俱裂,得知这个消息后, 才从前段时日的肃杀中回过神。 周塬贵从城主府出来的时候, 暗戳戳地觑了眼裴旭诸的脸色,心底不由得摇了摇头。 圣上已经下令,命新任知府赶往扬州城,裴旭诸不久后就要前往京城述职。 他未卸任, 新任知府就要走马上任,可见圣上对裴旭诸在江南一案中的做法颇有微词。 封温玉对朝堂的事情全然不知,她现在也不好受。 她陷入一场噩梦中, 如何挣扎都醒不过来,漫天的皑皑白雪,冻得她浑身发抖,她躺在雪地中, 已经分不清身子发抖究竟是冷的还是疼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冰凉的眼泪砸在她脸上, 她艰难地睁开眼,竭尽全力终于看清抱住她的人, 她很迷惘地喊: “顾屿时……” 她的声音在颤抖, 于是眼前人的脸色越发惨白,仿佛要消融在漫漫雪色中。 他俯身, 不断亲吻她的额头、脸颊, 低声说: “……我在, 我在。” 他没有发觉他浑身都在抖, 手在抖, 声线也在抖, 眼泪砸在她脸上,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封温玉第一次见顾屿时哭成这样,他眼中的悲恸和自责,叫她浑身遍布寒意,下半身不断传来的疼意,也叫她恍惚意识到什么—— 她好像怀着身孕。 在记起这件事时,她终于知道疼痛从而何来。 一瞬间,窒息感汹涌而来,她几乎要喘不上气,她在哭喊着什么,握紧了顾屿时的衣袖,封温玉拼尽全力去听,才听清了她在喊什么。 她哭着说:“好疼……顾屿时,我好疼……” 封温玉隐约知道这是梦境,却又仿若身临其境,心脏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意,让她仿佛真实感受到那股肝肠寸断的感觉。 她艰难地发出呓语: “不……不要……” 不要这么对她。 这是一场噩梦,让她醒来! 耳畔响起锦书焦急的叫喊声:“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快醒醒啊!” 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梦境被彻底打碎,封温玉恍惚地睁开眼,梦境残余的情绪让她一时有些迷惘,她看见锦书松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在地,却不明所以,声音都有些艰涩: “……怎么了?” 锦书被吓得半死,至今还残余惊惧:“您刚才一直在喊疼,奴婢怎么喊您,您都没听见。” 疼? 在听到这个字眼时,封温玉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好像的确残存着疼意,下一刻,她若有所感,抬手抚摸向眼角,蓦然,她怔在原处。 ——她哭了? 封温玉忽然感觉到一点惊悚和胆寒,那真的是梦吗? 封温玉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她没有察觉到她唇色和脸色都是发白得让人心惊肉跳,乌发被冷汗浸湿,分明是夏日,她整个人却仿佛是从水中被捞出来。 锦书擦了把脸,她不敢轻忽这件事: “姑娘,您到底梦到什么了?” 封温玉偏过头,避而不答。 梦境情景过于连贯而真实,真实到封温玉已经不能将其当做一个梦了。 她下意识地回想梦境,现实和梦境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从她和顾屿时退婚开始。 所以,顾屿时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 究竟是梦见了什么,让他选择了退婚? 封温玉意识到,她需要知道得更多,这一刻,脸面什么都不再重要,封温玉猛然坐起来: “锦书,钦差一行出发了么?” 锦书不明所以,但她还是赶紧回答:“应该还没有。” 封温玉披着外衫就要起床,她堪声下令:“备马车,我要去城主府!” 锦书忍不住地愕然:“姑娘?” 封温玉仅仅只是洗漱,连梳妆都没有,就要往外走,快走到前院时,她在游廊上撞见了周迟柏,周迟柏见她脚步匆忙,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表妹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要去城主府,我有事要问钦差大人。” 话落,封温玉就想要越过周迟柏,周迟柏忙忙拦住了她,封温玉急于知道答案,不由得黛眉紧蹙:“表哥拦我做什么?” 周迟柏:“钦差一行于一个时辰前已经乘船离开了。” 封温玉震惊地抬头:“什么?” 周迟柏担忧地看向她: “表妹找钦差大人是有何事?” 封温玉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沉默不语,是错过了么? 许久,封温玉才扯了扯唇,她说: “没什么。” 感受到周迟柏担忧的情绪,封温玉吸了吸鼻子,她深呼吸一口气,冲周迟柏笑了笑:“当真没事。” 她衣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帕。 许久,封温玉回过神,她无所谓地想,错过就错过吧,反正梦境一直在持续,即使没有顾屿时,她也总能找到答案的。 她抬眸朝府门口看了一眼,遂顿,她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 清风拂过,残余的空气都被吹散,此处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 封温玉收到京城来信的时候,那位乡试的主考官方大人也到了扬州城。 封温舟和封温玉一起看了来信,封温舟下意识地朝封温玉看去,他能察觉到近来阿妹的情绪惯来低落,似乎是从钦差一行回京后就开始了。 封温舟低下头,书卷被他握在手心,他握得力道有些大,关节处微微发白: “阿妹,你和京城来人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封温玉下意识地皱眉,她没有任何的犹豫:“不要!” “当初大哥乡试时,爹娘和长姐都是陪伴左右,如今爹和娘都不在,我再离开,等乡试结果出来,何人来向你道喜?” 封温玉撇嘴:“乡试那么重要,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扬州,岂不是空落落的。” 舅舅虽也是亲人,但终究是隔了一层。 封温玉做不到把封温舟一人扔下来,她们是一起来的扬州城,当然也要一起回去。 封温舟竭力抑制,但眸中仍可见些许欣喜,顿了片刻,他才说:“可爹特意传信来了。” 封温玉轻哼了一声,难得透出些许骄纵: “不管他。” 她认真地对封温舟说:“你安心备考,我是一定要等你的。” 封温舟咽下所有劝说的声音,许久,他闷着声音: “好。”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封温舟抬眸,看向阿妹的侧脸,掩住了眸中隐约的担心。 阿妹到底在烦恼什么。 他有些黯然失神,他还是什么都帮不了阿妹。 乡试在即,只剩下不到三日,扬州城仿佛已经遗忘了钦差在时的惊惧,湖面画舫又开始了彻夜通明,才子佳人似乎经常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江南一贯文风兴盛,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夺得魁首。 封温玉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梦境,如今在她眼中,什么事情都抵不过她二哥的乡试重要。 她甚至比当事人还要紧张,乡试的当天,天未亮,她就醒了过来,不止是她,整个周府都是惊动。 周迟榆被顾屿时带走后,老太太没承受打击,病倒了,但周迟柏和卢氏时常去看望,究竟是在渐渐好转,这一日也是起身来送封温舟。 封温玉将食盒递给他:“给你准备的都是容易检查的物件,我会在外等着你,你只管安心考试。” 乡试共考九日,分三场,每一场考三日。 封温玉听大哥描述过号舍的情况,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很多考生考过一次试,几乎都能丢了半条命。 封温舟本来心态平稳,也被众人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紧张起来,他悄然抿紧了唇: “你别在外等我,我一出来,就来找你。” 封温玉没在这时和他争论,将他送到考场,亲眼看着他进去,才摸了摸胸口,她怪叫着:“锦书,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锦书失笑: “姑娘是关心则乱。” 封温玉知道封温舟最少也要考三日,没打算现在就在外一直等着,刚准备叫马车回府,就听见外面一阵惊马声,她好奇地掀开提花帘,待看见马背上的少年时,她蓦然睁大了眼,下一刻,她唰的一下放下提花帘。 然而,晚了。 封温玉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有人敲响了车厢,清朗的声音裹着风声一起传进来: “封温玉,是不是你?” 封温玉捂住耳朵,只想装作没听见,但来人显然将马车当做房门了,不断敲响,一副她不露面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锦书轻咳了一声,她猜到了来人身份,但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问: “是颜世子?” 颜世子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 封温玉扯了扯唇角,在来人再一次叫唤前,她恼而掀开了提花帘:“颜云鹤,你是疯了不成?” 谁家男子会这么不知廉耻地敲女子马车? 封温玉承认,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是她故意刻薄的。 但颜云鹤是自找的。 闲云野鹤?真是白瞎了这个名字。 封温玉暗暗翻了个白眼,来人半点不在意被骂,他提起唇角,故意嘲笑:“听说你被退婚了?” 封温玉瞬间冷漠脸: “不会说话,就自行闭嘴,没人觉得你是哑巴。” 颜云鹤高坐在马背上,分明能够俯视,但他就是不着调地弯着腰凑近封温玉,他笑嘻嘻地:“封温玉,你怎么就和我说话带刺呢?你这股泼辣劲,要是对着顾屿时使唤,他敢提退婚二字?” 说罢,他轻嗤一声: “也是,你对别人都是温柔小意,所以,才叫顾屿时敢欺辱于你。” 仗势欺人都不会,真是从小就笨。 左一句顾屿时,右一句顾屿时,总归没有一句话是她爱听的。 封温玉恼了他一眼:“你就是特意来笑话我的?” 颜云鹤眸色暗了一刹间,很快,他笑着替自己辩解: “可别污蔑好人,我本来都要返回京城了,听说你在扬州城,才特意绕了这趟远路,目的就是为了来安慰你。” 安慰? 封温玉呵呵:“敬谢不敏。” 她不想搭理颜云鹤,总之遇见他,就是没好事,她没好气道:“让开道。” 颜云鹤双手交叠在脑后,混不吝地驱使马往旁边挪了挪,给马车让了位置,然后再踢了踢马身子,让马不紧不慢地跟上。 等到了周府,封温玉才下了马车,就见他跟在后面,瞬间无语了: “你跟着我干嘛?” 颜云鹤不敢置信,一副她薄情寡义的模样:“我可是奔着你而来的,你不收留我?” 封温玉气笑了,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 “谁让你来了?” “国公府难道连让你住客栈的银子都没有了?!” 颜云鹤耸肩:“为了快点赶来,我可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 他企图占据道德高点: “封温玉,你我好歹是一起长大,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封温玉暗骂,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她拿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带入周府,顶着舅母疑问的视线,她艰难地扯起唇角: “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他说想在府上借住几日。” 卢氏了然,脸上也露了些许恭敬:“原来是世子爷。” 颜云鹤摆手,他好像没有半点架子: “伯母可别折煞我了,我和阿舟是年少好友,这次来也是为了投奔他,还要麻烦伯母能给我腾个院子歇脚,小辈感激不尽。” 他笑眯眯的,半个字眼没有提起封温玉,好像真的是奔着封温舟而来的一样。 封温玉暗自撇嘴,幸亏二哥不在,否则听见颜云鹤这番话,怕是要炸毛。 这二人自小就不对付,真亏颜云鹤有脸说出这番话,简直是厚颜无耻。 卢氏笑意不断:“世子说笑了,你和阿舟是好友,便是自家人,来家中小住几日,岂能说是麻烦。” 闻言,颜云鹤在无人看见之处,得意地冲封温玉挑眉。 封温玉懒得说话。 她早习惯了颜云鹤仗着身份得寸进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人给他没脸。 等出了正院,封温玉警告颜云鹤:“二哥如今一心考试,你不许招惹他。” 颜云鹤难得对她无语: “到底每次都是谁招惹谁,你能不能不要昧着良心说话。” 都是一起长大,就她最会偏心眼。 封温玉才不听这话,她轻哼一声:“反正你记住,不许招惹他就是了。” 颜云鹤敷衍地点头: “是是是,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姑奶奶?” 封温玉被一声姑奶奶臊得面红耳赤,她恼声:“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国公爷怎么没有打死你!” 颜云鹤恣意道: “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舍得打死我。” 他偏头,剑眉如星,视线落在封温玉身上,他仿若不经意地问:“再说,我要是真被打死了,阿玉不会心疼?” 封温玉抬起下颌,掩饰不住地嫌弃: “谁要心疼你。” 颜云鹤好像停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一如往常地不着调,他低笑着:“阿玉真是狠心啊。” 封温玉耳朵都要生茧了,理都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她去的是后院,颜云鹤没有跟上去,他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淡,旁边有下人来给他引路,他又恢复平日中笑呵呵的模样: “走吧。” 他把玩着手中的荷包,半晌,轻呵了声,唇角不着痕迹地上翘。 另一边,闻时苑,锦书仔细斟酌着语气地问:“颜世子怎么会来扬州城?” 封温玉头都没抬: “他做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呢。” 锦书觑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她只能在心底替颜世子默默道了一声悲。 【作者有话说】 女鹅:怎么是你? 小颜:那你觉得是谁。 【哈哈哈,小顾看见小颜要炸毛了。[摊手][摊手]】 【又加更了,这章四五千字,相当于一章半[爆哭]】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章再随机发50个红包!】 26| 第 26 章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两章合一】◎ ==第二十六章== “他怎么在这里?!” 闻墨堂乱成一团, 封温玉想得没错,封温舟刚回府,见到颜云鹤的第一眼, 直接脱口而出。 颜云鹤懒散地倚靠在石墩子上, 闻言,他朝封温玉看去一眼,仿佛是在说——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封温玉假装没有看见。 颜云鹤心底骂她偏心眼, 但也是不肯放过封温舟,他勾唇轻挑: “阿舟说这话真是伤人心,我可是听说你要乡试, 特意赶来看你的。” 封温舟一见他,就憋了一口气,惯来沉闷的人脸都憋得通红,毫不犹豫地质疑:“你来, 能干什么。” 颜云鹤也不满了:“我游学多年, 起码比你见多识广!” 颜家有爵位, 他日后会承袭,如今还没有正式入仕, 文元帝就这么一个亲外甥, 对他也是颇有娇惯,换句话来说, 这位在京城中就是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小霸王。 对此, 封温舟和封温玉前日一般反应, 都是呵呵: “那我不如找顾屿时来指教我, 他起码当时连中三元。” 为了怼颜云鹤, 封温舟甚至搬出了他惯来不喜的顾屿时, 可见他和颜云鹤的不对付。 颜云鹤有一瞬间眯长了双眼,不待人察觉,他又神情恢复如常,他阴阳怪气的:“可惜,他如今不是你准姐夫,你也沾不到文曲星的光了。” 封温舟被气得脸颊通红。 封温玉见状,警告地出声:“颜云鹤!” 颜云鹤瞬间收敛,他无赖地摊手: “你看见了,这怪不得我。” 封温玉有一种预料之中的无力感,这二人一碰面就不消停。 封温舟在心底骂他装模作样,他讨厌颜云鹤,是因为这厮从小和他们兄妹二人混在一起,企图和他争阿妹,年少不知事时,他甚至一度想说服国公爷将阿妹带回国公府养,封温舟能看他顺眼才有鬼! 而颜云鹤最讨厌的人莫过于顾屿时。 谁叫他一时不察,待再回京城时,就得知阿妹已经和顾屿时定亲了。 或许在他眼中,早默认自家阿妹日后会和他在一起,所以从小才半点不顾忌,一贯有把握的事情失手了,可不是恨上始作俑者吗? 彼时,封温舟对朝堂的事情一知半解,也不懂家中是如何想的,但说到底,封家没有和国公府定亲的打算。 在阿妹和顾屿时定下婚约时,颜云鹤就该有这个认知了。 也在这件事后,颜云鹤开始离开京城游学,说是游学,实际上真正的原因,除了他阿妹,众人都心知肚明。 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又凑上来? 封温玉头疼,最终,她选择将矛头指向颜云鹤:“你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 颜云鹤状若不满: “每次都说我。” 封温舟真想将人撵走,这人好烦,总是默认阿妹只针对他,也不知道在自我高潮什么。 颜云鹤几乎从未对封温玉红过脸,他很快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咱们不打扰他,我陪你出门玩去?” 封温玉纠结了一下,倒不是想出去后玩,而是不想将这二人放在一起。 见状,封温舟警惕心瞬间生起,颜云鹤从小就这般,打着不和他吵的名号,数次拐走他阿妹,他当即打断二人对话: “我和他有话要说,阿妹先去找舅母吧。” 颜云鹤掀起眼,眸光淡淡地扫了封温舟一眼,他没再争取。 他很清楚,在封温玉这里,他总是争不过封温舟的,小时不信邪,栽了几个跟头后,才算是记住教训。 果然,封温玉只是迟疑了一会儿,狐疑地问:“你们不会再吵起来?” 颜云鹤拨弄着腰间的荷包,没说话,是封温舟道: “我不和他计较就是。” 旁边响起颜云鹤意味不明的呵呵声。 封温玉瞬间头疼,她自己都满腹心事,能抛手二人,她再是乐意不过,转身就走。 等她离开闻墨堂后,院子中陡然安静下来,颜云鹤和封温舟都是很久没有说话。 封温舟没了在封温玉面前被气的面红耳赤的模样,他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颜云鹤半点不意外他的变化。 于封温玉眼中,封温舟出生时体弱,就一直对封温舟有隐隐的亏欠,下意识觉得封温舟容易被欺负。 但在颜云鹤看来,封温舟这小子最是会装可怜。 年幼时,他只要一病,整个封府就得全部围着他转,封温序身为长子,但受到的关注还没有他多,他和封温玉是龙凤胎,一度被认为是祥瑞,若是龙凤胎年少夭折呢?这份祥瑞要大打折扣。 尤其是在圣上都对她们有所耳闻时,封家根本不敢有一丝疏忽。 后来长大,他又常是保持安静,叫人不免惦记他,偶尔的红了脸,都会叫人提心吊胆的。 至于他是否真的体弱多病,那就仁者见仁吧。 二人太熟悉,封温舟对颜云鹤没有一分客气,他直接道: “你来做什么。” 颜云鹤轻呵一声,懒得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封温舟真想叫阿妹来看看颜云鹤的嘴脸,谁说颜云鹤没有架子的?他是圣上唯一的亲外甥,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天底下近乎再没有比他还要傲慢的人了。 封温舟皱起眉头,像是被困住的小兽,对颜云鹤充满防备:“不要耽误阿妹。” 颜云鹤仍是笑的,但薄情几乎要从那双潋滟的眸子中透出来,他唇齿间玩味地碾着这两个字: “耽误?” 他玩笑着说:“阿舟,真是伤人心。” 和那日对封温玉说的话仿若没有不同,却叫封温舟呼吸骤然一沉,作为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谁将颜云鹤当纨绔子弟,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封温舟终究没有他那般的定力,尤其在封温玉一事上,他脱口而出: “阿妹不喜欢你,否则,也不会出现顾屿时。” 两人青梅竹马,阿妹但凡对颜云鹤有心思,也不会被人后来居上了。 空气中肃然一静,许久,颜云鹤才抬眸,轻笑,他反问:“重要吗?” 封温舟没懂。 颜云鹤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和自己说:“阿玉最是大方,也最是吝啬。” 她不会克制自己,也不会吝啬地去喜欢别人。 但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自己。 颜云鹤见过封温玉喜欢顾屿时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他,颜云鹤在那般浓烈的情愫中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 所以,他选择暂时离开。 但是,顾屿时自己主动放弃了,不是么? 封温玉自小备受宠爱,她被养得太傲了,寻常或许看不出来,可她心底自有一本账,某种程度上,让她低头,就仿佛要了她的命一样。 颜云鹤早看透了封温玉的秉性,所以,他在封温玉面前从来都是混不吝,他不吝啬地在她面前低头。 但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她的确对他很熟悉,可太过熟悉了,以至于,她对他半点没有非分之想。 他得了二人退婚的消息,就立即从边关赶回来。 封温玉总是要嫁人的,既然不是最喜欢的那个人,那么,嫁谁不是嫁呢? 他和她起码知根知底。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封温舟眼神复杂地看向颜云鹤,许久,他站起来:“你知道阿妹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吗?” 颜云鹤意外挑眉,没有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 然而,封温舟接下来的话直接打破了他刻在脸上的笑: “你太自以为是了。” “傲慢的人不是阿妹,而是你。” 颜云鹤敛了脸上的笑,最终,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封温舟。 封温舟毫不顾忌地和他对视:“你又知道阿妹为何会喜欢顾屿时吗?” 感觉到颜云鹤的认真,封温舟忽然笑了,和封温玉相似的那张脸,稍染笑意,便叫满园惊艳: “其实你见过的,不是么?” 否则,颜云鹤不会甘心地放手。 颜云鹤脸色铁青,眸中缀着寒意,他警告封温舟:“闭上你的嘴。” 封温舟不再看向他了。 封温舟见过很多喜欢阿妹的人,但这些人总有比阿妹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会顾忌,会权衡,也会退缩。 唯独顾屿时,于阿妹身上,他不会选择其余任何选项。 这一点,他和颜云鹤心知肚明。 颜云鹤仿佛知道封温舟在想什么,他扯唇薄笑:“但她们退婚了。” 封温舟不否认这一点。 即便这件事令人匪夷所思。 他一针见血:“不然也没你的机会。” 颜云鹤不去争辩这件事,他仅仅是望着封温舟: “封家已经有了一位阁老,不需要太多聪明人。” 封温舟将这句话奉还给他:“颜家又何尝不是。” 封温舟有一话没有明说,当今圣上已经老了,那个位置迟早会换新人,颜云鹤这个圣上外甥的身份也会随之贬值,国公府手握兵权,再有一个聪明的掌权者,新帝恐要寝食难安。 两人相看两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颜云鹤嘟囔了一声“没意思”,他站起来,路过封温舟时,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封温舟皱眉之时,就听他的低声: “京城二皇子欲娶阿玉为婚,你觉得这个时候,除了我,谁还敢冒着得罪二皇子的风险?” 这才是他不敢耽误一点时间赶回来的主要原因。 封温玉可以不嫁给他,但不能沦为这场储君之争的牺牲品。 封温舟眸色一凝,他一颗心沉入了谷底,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京城频繁传信让阿妹回京。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反驳颜云鹤。 封温舟知道颜云鹤必然有私心,但相较而言,那点私心已然无足轻重了。 ****** 放榜的那一日,封温玉四人坐在距离考场不远的映文楼二楼处,封温舟和颜云鹤谁也不让谁,都和她相邻而坐。 周迟柏看了一眼颜云鹤,颜云鹤朝他漫不经心地颔首,双眸中都是细碎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善意。 周迟柏最终安静地坐在了封温玉对面。 楼下一声惊呼:“出榜了!出榜了!” 颜云鹤直接侧身倚在窗栏上,探头朝下看去,顺便给焦急的封温玉递信:“底下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挤不进去。” 封温玉只能按捺住性子。 见状,颜云鹤觑了封温舟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当然,要是咱们阿舟夺得榜首,自有人来向我们道喜。” 封温舟脸黑了一点。 封温玉在桌子下不着痕迹地蹬了他一脚,颜云鹤无辜地耸肩,他闭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 封温玉这才对封温舟说:“别听他瞎说,你一定能上榜的。” 至于是不是榜首,封温玉倒是没那么在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历来榜首不止要学识好,更是要合乎主考官的政治理念,其中条件太多,有时没得榜首的确是运气问题。 于他们这种人家,乡试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到时面对圣上的殿试。 封温舟沉默地点头。 四个人都是心不在焉地,好在一刻钟后,有报喜人被引了进来:“捷报,贵府老爷封温舟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封温玉瞬间惊喜地站起来: “解元?” 这报喜的,其实也就是在讨赏,封温玉一点也不吝啬,直接让锦书塞了荷包过去,她笑着道:“家弟高中,这点银钱便请官爷喝酒。” 颜云鹤睨了那个报喜的官衙一眼,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他都没听她叫过一声世子爷。 等报喜人走后,封温玉脸上仍是藏不住笑意,颜云鹤脑海中过了一圈,挑眉: “这次的主考官是方芝明?” 封温玉抬起下颌,没有否认。 颜云鹤扯了下唇角,封温玉可不像主动关注这些事情的人,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早就知道了?” 封温玉于这件事上倒是很诚实: “顾屿时告诉我的。” 颜云鹤眉心狠狠一跳,觉得顾屿时不安好心,不是已经退婚了? 他朝封温舟瞥去一眼,询问意味明显,封温舟置若罔闻。 颜云鹤简直要气笑了,他还当那日交谈后,两人最起码算是统一战线了,结果封温舟一点消息不给他透露? 封温舟觉得他痴心妄想。 他是想借颜云鹤摆脱二皇子,但又没想真的让阿妹嫁给他,他讨厌颜云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真心和他站在一边? 至于用过就扔? 他就是这般小人,又怎么了? 乡试结束,封温玉一行就要返回京城了。 来时,只有两个人,回去时,却是又添了人员,颜云鹤不必再说,他就是来找封温玉的,定然是和封温玉一同回京城。 而周迟柏明年即将会试,他也要赶往京城,这次也是和封温玉一起启程。 六月底,一行人正式启程,依旧没有走水路。 因为颜云鹤晕船。 封温玉来时就坐腻了马车,一想起回程时又要坐上月余的马车,不由得垮着脸:“你真麻烦。” 颜云鹤接下埋怨,调笑着安抚: “阿玉就当游山玩水么,不急着赶路,一切就都会变得赏心悦目起来了。” 颜云鹤给行程定下基调,于是,整个队伍都慢了下来,不急于赶路,队伍每日都进城休息,仅从体验上来说,的确是要好上不少。 封温玉终于给了他好脸色,颜云鹤唉声叹气: “封二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 周迟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嘴上抱怨着,但他怎么瞧,这人都是乐在其中。 封温舟察觉到表哥的视线,他都不禁有点臊得慌,谁叫颜云鹤是打着和他好友的名头在周家蹭吃蹭喝的。 这一日,众人快出了江南地界,没来得及入城,颜云鹤打量了一眼四周: “我记得不远处有座寺庙,应是能收留我们一日。” 封温玉很好奇:“你这两年真的四处游学去了?” 颜云鹤一顿,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觉得呢?” 于她眼中,他是多么顽劣不堪?游学二字出现在他身上,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么。 封温玉轻撇唇:“我觉得,你出去游玩,我还能更相信一点。” 颜云鹤一昧地承认,视线稍偏,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阿玉这么说,倒也是没错。” 封温玉无语,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地应和她,叫她觉得她在他眼中好像是极为容易被哄骗的小孩。 她不喜欢这样。 相较于无条件地应和,她更喜欢有人能认真地听她的诉求。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封温玉仔细瞧了瞧寺庙的门,有点纳闷:“怎么这么冷清。” 寺庙通常都建得偏远点,但圣上信佛,百姓皆效仿之,于是如今佛教兴盛,这处不该这么冷清才对。 颜云鹤和她并肩而立,他也抬眼看去,若有所思道: “前年我途经此处时,倒是有一两位僧人,或许是败落了?” 封温玉不再去想: “罢了,再是冷清,也总比荒郊野外的好。” 一群人踏入寺庙,里头果然没人,没有主人家,众人只能自便,直接去了后头厢房,颜云鹤落后了一步,他转头朝香案望去,看见案面上残余的香灰,双眸不着痕迹地眯了眯。 日色不早,众人分了房间,下人收拾干净后,封温玉就准备休息。 颜云鹤叫住了她: “我瞧此处人烟稀少,后山或许有野兽也说不一定,阿玉休息时可别睡得太沉。” 封温玉瞪大了眼,她忍不住地蹙眉:“真的会有吗?” 见人被吓到了,颜云鹤话音一转: “我逗你玩的,怎么这么不经吓。” 封温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无不无聊!” 她怒气冲冲地进了厢房,而封温舟却不觉得颜云鹤在开玩笑,他皱眉: “你发现了什么?” 颜云鹤抬手敲在他肩膀上,话音调笑,语气却是微沉:“警醒点。”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僻静的寺庙中响起细微的声音,烟雾弥漫间,有人影一个个窜出来,为首的人低声: “这群人可是批肥羊,手脚都麻利点。” 越来越靠近厢房的位置,一群人还未来得及动手,四周瞬间灯火通明,为首人一惊,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早被包围起来了。 乔探明看向这群山匪打扮的人,直接厉声:“全部拿下!” 和训练有素的护卫队相比,这群山匪简直不堪一击,没费什么功夫就全部被拿下了,这时,厢房内才有动静。 封温玉穿戴整齐地从厢房内出来,颜云鹤挑眉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没听出来。” 封温玉纳闷:“你就差明示我了。” 颜云鹤没忍住地低笑了一声,封温玉搞不懂他在偷乐什么,只默默地远离了他一步。 封温玉看向乔探明,轻眯了眯眼眸:“乔护卫是何时到的?” 乔探明恭敬地冲她颔首,随即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接这个话。 封温玉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颜云鹤,颜云鹤一脸无辜:“我可真没骗你,我的确孑然一身来的。” 下一刻,他提唇笑了声,像是乖觉,又像是乖张: “但我老子不放心啊。” 他好像十分清楚自己身份矜贵,轻抬着下颌,透着漫不经心的气度。 封温玉觉得自己傻,居然真信了他孤身一人前来的鬼话,凭借国公爷和长公主对他的看重,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人出行。 自小就是如此,凡是颜云鹤出行,总有护卫队随行。 封温玉扯唇,只好专注于眼前,她皱眉,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云鹤没让她久等,抬脚踢了踢被按着跪在最前面的人,问他: “谁指使你们的?” 颜云鹤本来还以为是巧合,但听见那句肥羊后,当即确认这群人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山匪首领还很硬气地不肯回话,颜云鹤笑了:“你不肯说,没关系,总归你们来人不少。” 他冲着乔探明轻抬下颌: “拖下去,砍几个,总有人识趣的。” 山匪首领不敢置信,没有想到颜云鹤这么无法无天,上来就是要人命,他脸色瞬间惨白:“你们不该拿我们去官府吗?怎么能够滥用私刑?” 私刑二字出现山匪口中,莫名地有些刺耳。 颜云鹤轻啧了声,笑意不达眼底,他没有和山匪废话的想法,瞥了乔探明一眼。 下一刻,立即有人拖着两名山匪下去,手起刀落,惨叫声响彻天地间,人头已经落地,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颜云鹤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封温玉面前,他低头看向山匪首领: “在轮到你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 他语气一直未变,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胆寒,山匪首领惊惧地看向他,脸色煞白一片,他们这种人其实最是惜命,再又两个人被拖下去时,他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步步紧逼,崩溃地喊: “是衢州城卢大人!” 颜云鹤眯起眼眸,眸中神色晦暗了些许:“卢敏行?” 封温玉有些不适应颜云鹤的做法,但也没说什么,颜云鹤的身份矜贵,即便送去官府,这些山匪也活不下去了,而且,他全然可以将这些伤亡归结于防卫过当。 谁会为了几个山匪而问罪颜云鹤不成? 她黛眉轻蹙,对卢敏行这个名字感觉到陌生:“这人是谁,为何要让人拦杀我们?” 颜云鹤言简意赅: “卢敏行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高谦明当初乃是同窗好友,又是如今的衢州城总都尉。” 高谦明。 这个名字一出,封温玉瞬间沉默,许久,她艰难地吐出声音:“他为何要……” 封温玉没能说下去,追根究底,原因不过是党派之争罢了。 官匪勾结,但她拿卢敏行全然没有办法,因为即使山匪亲自指认,他也大可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下,她冷静地问:“接下来的路程,是不是都不会太平了?” 颜云鹤否认了这个猜想,封温玉不解地看向他。 “再不久,就出了衢州城地界,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会让人将这群山匪以我的名义送去衙门。” 颜云鹤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再敢派人来,便是要和我国公府不死不休。” “他没这个胆子。” 颜云鹤完全有资格说这番话,就算是高谦明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世子爷。 他是国公爷老来得子,国公爷最是护着他,谁敢碰他一下,国公爷怕是要发疯。 封温玉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古怪,她语气莫名地说:“这么说来,带上你一起赶路,还是我占了便宜?” 颜云鹤眨了眨眼,他笑呵呵道: “我和阿玉从小一起长大,一点也不介意被阿玉占点便宜。” 封温舟默默地翻个了白眼。 【作者有话说】 二哥:能不能要点脸? 小颜:要脸,怎么追老婆? 【哈哈哈,小颜是小顾的劲敌[摊手][摊手][摊手]下一章应该能写到小顾吧,这章又是两章合一的,将近七千字[摊手][摊手]夸我!】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再随机发50个红包~】 【放一个预收呀~姐妹们帮忙收藏一下~】 《疯狗日常》by专栏收藏呀~ 简介: 厹邯三十二年,顾择安随父入京 那一年,他遇见了褚文馥 她站在人群当中,众星拱月,转身时,她回眸暼了一眼 人群漫漫,顾择安撞上她的视线 于是他愣在原地,心脏怦跳不停 “父亲,她是谁?” “她?”父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是褚文馥,当今长公主的独女。” 褚文馥。 顾择安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于是在厹邯三十二年后,所有人都知道褚文馥身边多了一条怎么都赶不走的狗 他愚忠、疯狂、贪婪,跪在褚文馥的面前 又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她 *** 褚文馥从小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能读见别人心底的想法 所以,顾择安跪在她面前时,对她所有的觊觎,她都一清二楚 但又有什么问题呢? 她会抚摸他的发丝,亲吻他的唇,让他弯腰,打碎他冷静的伪装,让他彻底失控 他会逐渐变成一条疯狗,无人敢接近得罪 ——除了她。 ps:写一个舔狗加疯狗的故事 应该是甜文,可能会有点虐男主,整体甜文,男主一见钟情 27| 第 27 章 ◎“小小姐不该妄自菲薄。”◎ ==第二十七章== 诚如颜云鹤所想, 后续路程一路平静,再没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 耽误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九月初, 一行人才终于不紧不慢地赶回京城。 早有人在城门口逮颜云鹤了, 封温玉掀起提花帘看了一眼,她认得来人,是国公府的管家铨叔,颜云鹤不情愿地下了马车。 铨叔对着封温玉点了点头, 才对着颜云鹤道: “您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扬州城,夫人焦急地找了您很久,险些惊动了圣上。” 颜云鹤没有在封温玉面前的好脾气, 掀起眼皮子,颇有点不耐:“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能走丢了不成。” 后续的话,封温玉没有听清, 两方在城门口作别。 眼见着马车离去, 颜云鹤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 铨叔叹了口气: “夫人在府中等着世子呢。” 颜云鹤沉默了一瞬,转身上了马车, 他声音被车厢阻隔, 不明显地传来:“回府。” 封温玉一回府,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顾屿时于江南一案有功, 由于他入朝不久, 官职未升, 但圣上封了其伯爵, 一朝之间, 寒门变清贵, 不外如是。 封榕臾提起这个话题,眼神也颇有些复杂。 顾屿时虽是连中三元,但自古至今,会读书的人不少,而生来就会做官的,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神情自若地“哦”了一声。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应该还要作何反应。 顾屿时如今简在帝心,成了朝中新贵,也是各位皇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提起诸位皇子时,封榕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封温玉一脸狐疑,她压根不懂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唯一之前和她有关系的顾屿时也退婚了,她不明白为何一回来,父亲就对她说这些。 封温舟眸中有隐忧,二皇子一事,他还不曾对阿妹提起。 封温玉没注意到封温舟的不对劲,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直接道:“爹,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众人都静了一下,封温玉越发觉得纳闷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周玥瑜打破了沉默:“二皇子有意娶你为妃。” 封温玉脑袋懵了一下,半晌,她才回神,瞥见娘亲脸上未散的忧心忡忡,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竭力抑制自己口不择言的冲动: “女儿记得,女儿和二皇子从未有过交集?” 她说得很是隐晦了,她最想说的是,她记得封家和二皇子走得并不近,二皇子为什么会忽然惦记起她的婚事? 相较于封榕臾和封温序的谨慎,封温舟一针见血地道破真相: “贪心不足蛇吞象。” 封榕臾立时呵斥:“阿舟,慎言!” 封温舟偏过头,不肯说话了。 见状,周玥瑜不满地瞪了封榕臾一眼,她说:“我瞧阿舟说得一点也没错,那位什么都想要,这么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二皇子想拉拢朝中势力,这一点说不上什么错,但拿她小女儿的婚事来算计封家,还不许他们私下抱怨两句? 越说越过分了。 封榕臾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没阻拦。 封温玉欲言又止,她实在没忍住:“那爹和娘如今打算怎么办?” 她微微握紧了手帕,总不能真让她嫁入二皇子府吧? 她记得,这位二皇子前两年才纳了两位侧妃,都是家世了得的贵女,封温玉只要想想皇家的那些事,就不由自主地头疼。 储君之争越发激烈,就算二皇子深得圣眷,也未必是最终赢家。 尤其是随着文元帝逐渐年迈,二皇子在朝中的声望越高,封温玉瞧着就越发觉得心惊肉跳。 周玥瑜第一个表态:“我绝不同意你嫁入二皇子府。” 封家是显赫,但要是给女儿撑不了腰,再是显赫又是如何! 她的长女已经嫁入宗室,瞧着是繁花似锦,但内里如何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也踏入火坑。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姣好的脸蛋有些失了血色,她很清楚,于二皇子一事上,根本由不得封家,主要是看上面的决策。 万一二皇子求得圣旨赐婚,封家难道能抗旨不尊不成? 她自艾自怜,觉得自己命苦,怎么就摊上了这事,整个人瘪着唇,都快要哭出来了。 然后就听见她爹说:“你收拾收拾,和我去一趟你祖父府上。” 祖父? 封温玉眸子骤然一亮,是啊,她怎么将她祖父忘了。 封温玉才到府中,顾不得车马劳顿,当即就让锦书给她重新梳洗,换了身得体的衣裳,跟着封榕臾一起去了封家大宅。 她走后,封温舟才和周玥瑜提起了颜云鹤。 周玥瑜一顿,她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那是个好孩子。” 除此外,她什么都没再说。 封温舟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颜云鹤分明是个让阿妹摆脱二皇子的最好人选,但娘亲好像根本不曾考虑他。 认知到这一点,封温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颜云鹤应当是清楚真相的。 否则,颜云鹤也不至于来拉拢自己这个和他往日格外不对付的人。 颜云鹤这个小人! 封温舟心底咬牙,默默地给颜云鹤记上了一笔。 ****** 封温玉到达封家大宅时,隐约听见外间有些声音,马车停稳,封榕臾没着急下马车,而是看了一眼封温玉。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封榕臾点了点头。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封阁老已经是本朝权利巅峰的几人之一,即便封温玉算是其较为疼爱的孙辈,面对封阁老时偶尔也会大气不敢喘。 封府门口不止她们这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呈青褐色,在封温玉注视的期间,有人从容不迫地掀帘子下了马车。 他好像很喜欢青色。 不仅马车是青色,身上着装也是同色系,他逆着霞光,颀长的身姿被光影笼罩,端的是郎艳独绝,眉眼清隽,他抬眸看了一眼封温玉,又很快敛下眼眸,不肯直视她,他喊了一声: “小小姐。” 他声音的质地像是一块冷玉,清透冷冽,能轻易让人心生好感。 封温玉记得他,是大师伯去年收的徒弟,名叫谢祝璟,二人曾在今年初一时的家宴上见过一面。 听着一般,但她祖父名下正式弟子二人,加上她父亲和她二叔,这些人又分别收徒,加上亲生子嗣,三代的人数超过两位数。 能被带到祖父面前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说得难听点,就是她两位兄长和二叔家的三位堂兄,想要来给祖父请安,都还得先揣度一下祖父的意思。 谢祝璟才拜入大师伯门下不到一年,就能在大年初一登门拜访,其能力可见一斑,也可见他在封党三代子弟中绝对是核心人物。 偏就是这样的人,今日和她同时来了封府。 封温玉心底不禁生出了踌躇,她迟疑地朝父亲看去,封榕臾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摇了摇头: “先进去。” 在封温玉观察谢祝璟的时候,谢祝璟也在看着她,他很清楚,他今日来封府的原因。 小姑娘黛眉姣姣,桃腮粉面,她应是来之前特意收拾了一番,双颊施了层浅淡的粉黛,如同宣纸上晕染的一抹胭脂,绫罗绸缎穿在她身上相得映彰,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谢祝璟就有意识到——这是需要权势富贵滋养的金贵人物儿。 没人舍得叫这番美玉蒙尘,也没人舍得叫她有朝一日身着荆钗布裙。 但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他也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 哪怕当初叫他意外,她会和顾屿时定下亲事,她居然对未来要嫁的人并不要求门庭显赫。 以至于后来听说顾屿时上门退婚时,他竟觉得有些荒诞。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她如今又深陷储君之争的风波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以,她现在恹恹地耷拉着眉眼,轻蹙之间仿若拢着忧愁,谢祝璟想,她只要站在那里,总有人会前仆后继地替她分忧。 谁敢在这时应了和她的婚约,谁就要承担来自二皇子的压力。 谢祝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在师父隐晦地询问他今日是否前来封家拜访时,他只停顿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是要报师恩? 还是早生心思? 谢祝璟说不清,但结果就是他站在这里,站在了她眼前。 快到祖父院子前,封温玉都在不安地绞着手帕,她隐隐已经猜到今日会发生什么了。 她余光朝谢祝璟看去。 她对谢祝璟说不上什么情绪,没有恶感,也没有欢喜,毕竟二人根本不相熟。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咬住唇,她有点心慌慌,又不知原因。 里头出来人叫她们进去,封温玉退无可退,她只能尽力不在面上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起码是存着善意而来,她不能、也不该叫对方觉得尴尬。 封阁老坐在案桌前,他年迈,眼皮子有点耷拉着,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头都没抬,说: “坐。” 房间内已经摆放了三个凳子,唯一一个垫了软垫的靠近案桌,封温玉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下人退出去又进来,须臾,案桌上摆了三杯热茶。 封温玉捻着杯盏,有点心不在焉的。 直到祖父喊她:“玉丫头。” 室内三人的视线都朝她看来,封温玉心下微紧,她仓促抬眸,咬唇喊了一声:“祖父。” 封阁老仿佛没看出她的情绪,语气一如往常地问她: “你对二皇子一事如何看?” 室内莫名静下来,封温玉余光瞥了眼父亲,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谢祝璟,这二人都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眸,封温玉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她攥紧了手帕,实话实说: “孙女不想嫁。” 话落,她垂首,安静地等着祖父的话。 “那就不嫁。”封阁老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谁也没敢忽视他的话。 按理说,封温玉应该高兴的,但旁边坐了一位不相干的人,叫她悬着的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果然,她听见祖父又问她:“你和遇之也见过,你觉得他如何?” 封温玉没听过遇之这个名字,但这个场合下,不可能再指向其余人,只可能是谢祝璟的字。 封温玉心中苦闷,她和谢祝璟一共就见过两面,她能说得出什么? 她忍不住地再朝谢祝璟看去一眼。 明明眼前是决定二人一辈子的大事,但他依旧不骄不躁,神色平稳。 这么稳得住吗? 封温玉腹诽了一声,没有再耽误,斟酌着语气:“谢公子高风亮节,乃云中白鹤。” 这一声叫室内安静了片刻。 封榕臾抬手扶额。 封温玉不明所以,心下纳闷不已,她夸人还夸出错了? 谢祝璟也没忍住地偏头,唇角轻勾了一下。 高风亮节、云中白鹤这等词也能被她用在他身上,可见,她从未关注过他。 难为她瞎诌出两个好词了。 封阁老都停顿了一下,复杂地掀起眼看了她一下,才说:“既然阿玉对他感观不错,之后不妨多接触接触。” 也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封温玉暗自撇嘴,她闷声说: “孙女知道了。” 摆脱二皇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快定亲,于这个基础上,谢祝璟的确是封家能给她挑选出的最好人选。 要他敢在这个时候冒着得罪二皇子的风险,又要保证他能一辈子对她好,毕竟谢祝璟师出封门,一旦他日后对她不好,封家都能拿名声都压死他。 出了封阁老的院子,里头人还有事情要相商,她站在游廊上,满腹心事地等待,忽然,脚下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一只狸猫。 封温玉长吁出一口气,想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拎着裙摆蹲下来,逗弄着狸猫,不知何时,她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 封温玉一顿,她抬起头,就见到谢祝璟站在她旁边。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谢祝璟,只好又重新低下头,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谢公子是何时知道今日一事的。” 她抚摸狸猫的动作缓慢下来。 谢祝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回答:“昨日。” 她今日入城的消息昨日才传来,他也仅比她早得知一日。 封温玉手指微微蜷缩,她慢慢地抬起头,和谢祝璟四目相视,她问: “谢公子是自愿的吗?” 不是碍于师门? 谢祝璟停顿了一瞬,他敛下眼眸,逆着霞光,封温玉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冷冽自持的声音: “小小姐不该妄自菲薄。”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是被迫的嘛? 小谢:小小姐对自己自信点,会有人前仆后继奔你而来。 【失误,这章没写到小顾,但第一个相亲对象出来了!!哈哈哈,乱成一锅粥了,小顾趁热喝了吧。】 【对了,再说一下呀,明天也就是周日会上夹子,所以周日是晚上23点更新,中间时间跨度有点久,但咱们周一就恢复正常更新啦!】 【上一章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章评论再发50个红包~】 【再放一个预收呀。】 《吾妹姝韫》by专栏收藏 简介: 沈姝韫一直都知道她不是沈家的亲生女 可父母慈爱,兄长温柔宽厚,叫沈姝韫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窘迫和困扰 直到兄长及冠,她及笄那一年 有人请官媒上门,欲要替她说亲 兄长闯入她的房间,他依旧温柔宽厚,唯独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他叹息了一声: “妹妹,为何不听话?” 直到她忍不住地退后一步,他眉眼神色倏然冷冽下来,他居高临下,语气是轻描淡写,也是不容置喙: “你早该知晓,沈家的一切都要由我继承,这其中也包括你,我的好妹妹。” * 于沈疏砚而言—— 沈姝韫可以做任何事,唯独不该妄想嫁人。 ps:养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28| 第 28 章 ◎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两章合一】◎ ==第二十八章== 傍晚时分, 夕阳余晖残落,正是各位官员下值的时候。 从翰林院到顾宅要经过朱雀大街,路过封府的时候, 沐凡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 结果这一眼可不得了,他险些马鞭都没拿稳。 他瞧见了什么? 封姑娘和一位公子一起从封家大宅内走出来? 沐凡的声音陡然拔高: “大人,小的看见封姑娘了,和她一起的那是不是谢大人?” 提花帘一瞬间从里头被掀开, 于是,顾屿时也看见了那对佳人,许是傍晚清冷, 她披了件披风,男子站在她一旁,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衣襟,仅此而已, 他很快放下手, 彼此之间并未有很亲昵,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让人意识到二人关系不浅。 清风习习, 吹起她的一缕乌发, 顾屿时忽然厌恶起自己的视力极佳,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的乌发拂过他的手腕。 提花帘被人攥得很紧, 他的视线紧仿佛被桎梏在女子身上, 心脏不受控制得地一瞬间收紧, 马车惯性使然驶过封府门口, 那一幕不再出现在眼前, 但顾屿时许久没有回过神。 这一幕仿佛要和前世的场景重合。 他曾也见过沈敬尘替她挽发, 对那番场景厌恶万分。 沐凡感觉到身后可怕的安静,他嘴皮子抖了半晌,才喊出来: “大人?” 顾屿时被这一声喊回神,他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他告诫自己,他和她已经退婚,她会再次说亲是必然。 必然二字浮现在脑海的一瞬间,心上仿佛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情绪从血淋淋的伤口中涌出,外间夕阳透不进车厢,唯独剩下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扭曲。 马车已经停在了拐角处很久。 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散尽,京城要进入宵禁。 沐凡再也忍不住了:“封姑娘和谢大人师出同门,两人会遇见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 顾屿时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前有二皇子欲娶封温玉一事,谢祝璟会这个时候和封温玉一起出现绝不可能是巧合。 谢祝璟。 他前世和谢祝璟也是相熟,岂能不熟悉?一个是封家的三代弟子,一个是封家的孙女婿,他们天然属于同一阵营。 顾屿时从未想过这二人会牵扯在一起。 这二人,一人是他于朝中相互扶持多年的好友,一人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顾屿时不知道是在质问谁,或许是他自己,但所有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他不得不承认,谢祝璟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顾屿时有些发怔。 原来没有他,谢祝璟竟和封温玉是如此相配的么。 许久,顾屿时将手松开,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轻轻地抽搐着,那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他声音艰涩,透着些哑然: “……回府。” 沐凡沉默地驱动马车,没人再说话,唯独提花帘上残余了明显的褶皱。 ****** 封温玉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但做戏做全套,她没有抬头,而是小眼神左右乱瞥,做贼一样地小声问: “咱们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刻意了?” 谢祝璟又想笑了。 他不是爱笑之人,但今日着实是有些忍俊不禁。 惯来眉眼冷冽的人透了些许温和,他没有一丝不耐,和她耐心地解释道: “刻意又如何,如此,才能叫某些人知道封家的态度。” 封温玉又不说话,任由谢祝璟替她披风的衣襟系上,他的手指根根修长,指骨分明,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也做得赏心悦目,他不算生疏,很快替她系好披风。 封温玉也不意外。 和顾屿时不同,顾家起码称得上一声寒门,但谢祝璟是真正地草根出身,贫苦人家出身的人对这些琐碎之事向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封温玉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他脸上。 实话实说,谢祝璟长得不错,起码在封温玉看来,她也是很难挑出刺的。 人品经过祖父考察,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家世这一点?她没嫌弃过顾屿时,当然也不会在谢祝璟身上厚此薄彼。 封温玉尽量地去盘算谢祝璟的好处。 这样一看,他的确是个很合适的人选,除了二人根本不熟外。 但封温玉惯来不是扭捏的性子,事已至此,除了和谢祝璟多接触,培养感情外,她也没有其余选择,起码她不讨厌谢祝璟,不是吗? 所以,在谢祝璟问她何时有时间的时候,封温玉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明日不行,我刚回京,江姐姐肯定要约我见面的。” 京城江姓不少,但能被封温玉叫一声江姐姐的,也只有大理寺寺卿之女了。 这个念头只在谢祝璟脑海中转了一圈,就消逝不见,因为封温玉的反应很是出乎谢祝璟的预料,在封家门口遇见时,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小姑娘的迟疑。 他本以为她会别扭一阵子的,或者说犹豫一番。 但她此时好像是在和他报备行程。 谢祝璟眸色莫名一动,他低眸望了她许久,他其实也是认得顾屿时的,之前他还有不解,现在忽然就了然为何顾屿时那般冷心冷情的人一度传出痴情的名声。 尤其是她抬眸望向人时,透彻的眸中清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眼中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人,谢祝璟衣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 她未免有些太好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趾高气昂一点,再踩低捧高一点,于她而言,有这些脾气才是再正常而过。 于是,在她低头思忖时,他喊了她一声:“小小姐。” 封温玉抬眸,不解地望向他。 谢祝璟低眸轻笑,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想叫她再看他一眼。 封温玉有点莫名其妙,她郁闷:“到底哪里好笑了。” 谢祝璟不敢言明,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后日如何?后日有簪花宴,我想替小小姐簪花。” 于簪花宴上,替女子簪花的意义不言而喻,谢祝璟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如今要紧的是让二皇子不再打封温玉的主意。 封温玉也很分得清轻重,她轻轻颔首:“那后日……” 她一顿,纠结该在何处会面。 然后她就听见谢祝璟温声:“后日辰时三刻,我到侍郎府接你。” 有人接送,封温玉没再纠结,她姣姣黛眉舒展开来,今日做戏已经够了,她没再继续在封家门口干站,和谢祝璟约定好时间,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谢祝璟却是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去了宋府。 书房内,宋作梁见他这么晚还来府上,心下了然结果,他只问一声: “遇之觉得如何?” 小小姐是主家,即便他是长辈,也不会去议论小小姐,所以,宋作梁问得很隐晦。 然而谢祝璟听懂了,他敛下眉眼,那股子的冷淡在师长面前稍褪,他说: “小小姐很好。” 宋作梁见他这幅模样,有些诧异,但随即想到了封温玉的样貌,又不觉得意外,少年慕艾,会对封温玉那样的姑娘生出爱慕心思再是正常不过。 他笑道:“如此就好。” 封家的站位决定了封党的方向,而封温玉的婚事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谢祝璟终究是他的关门弟子,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他当然不希望会结成一对怨侣。 而接下来宋作梁的话越发隐晦: “我们师门三代子弟不少,你可知道你师爷最看重的是谁?” 谢祝璟掀起了眼,陷入沉思,他从未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被老师特意提出来,只能说明这个人和他有一定的联系。 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有些诧异:“封温序?” 然后话音甫落,他又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是封温序。 并不是他看不起封温序,只凭才学,封温序也自有自傲的资本,但也仅此罢了,他于封党三代子弟来说,算不得出众。 谢祝璟很有自知之明,他虽是拜在封党门下,但才入仕不过一年,如今又出了一个顾屿时压在一众青年才俊身上,他还不值得封阁老看在眼里。 谢祝璟眸色郑重了些,他点出一个人名: “封温舟。” 封温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但仅凭他所看见的,封阁老对封温舟不算特殊和看重。 宋作梁笑了,他拍了拍谢祝璟的肩膀,他最满意的就是谢祝璟的这份敏锐,他语气微重,有些意味深长: “小公子是老师最小的一个孙子。” 于封家这样的存在,内部的资源倾斜足够叫人打破头,而小公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谢祝璟若有所思,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何……” 他对封温舟的了解只限于知道这个人,所以,他很奇怪,能被封阁老看重,起码该有一技之长,更不该这么默默无闻。 宋作梁和谢祝璟对视,言简意赅: “我只隐约知道一点——他足够心狠。” 谢祝璟没有再问下去,心狠两字已经解释了一切。 宋作梁这时说:“这门婚事是老师亲自提起来的,可见老师对你的看重,要知道小小姐和小公子乃是一母同胞,你若和小小姐真定下了婚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说得难听点,谢祝璟和顾屿时不同,他的仕途顺利仰仗了封家,所以,一旦二人定亲,只能是小小姐对他不满,而他不能辜负小小姐半分。 谢祝璟眸色没有一点变化,他声音冷静: “拜访封府前,我就做好了准备。” ****** 封温玉料想得没错,得知她回京,江知兰的帖子翌日就送到了侍郎府。 两人才碰面,江知兰就捶了捶她,气恼道:“好你个小妮子,一走就是数月!” 封温玉觉得她很冤枉: “光是路上这一来一回就耽误不少时间,怎么能怪我呢。” 江知兰才不管这些,她撂下一记消息:“我定亲了。” 封温玉被炸得头晕目眩,半晌,才呆呆地问: “是谁家公子?” 江知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扭捏了一下,才支支吾吾道:“你可知道齐鲁孔家?” 孔家。 孔孟之后。 封温玉当然有所耳闻。 她只是很惊讶,也有一点懵:“你不是惯来不喜欢他们的作风吗?” 江知兰憋了一下,才底气不足地呐声道: “往日是我有偏见,不是所有孔孟之后都像李家那般迂腐不堪的。” 封温玉懂了。 她掩住唇,揶揄地笑:“看来我这位未来姐夫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喽?” 一声未来姐夫,把江知兰臊得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她嗔恼地瞪了封温玉一眼,气急败坏道: “倒是你,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位谢大人扯上关系了?” 封温玉小脸也垮了下来。 她就知道根本逃不了这个话题。 封温玉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就是……家中长辈觉得他不错。” 总不能说是不想嫁给二皇子吧?心底这样想没事,但是宣布于众就是没脑子,也是蔑视皇权了。 但她不说,江知兰也猜到了些许,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才低声说: “我家中也是听见二皇子要娶正妃的消息,才赶紧给我定下了婚事。” 要不然,她的婚事恐怕还是要拖一段时间呢。 得,看来京城中清醒的人还是不少的,从龙之功是很好,但也得看看自家经不经得起折腾,能安安稳稳地升上去,没必要舍得一身腥。 尤其是在圣上年龄越大,越看重权利的情况下,皇子声望过高可不是一件好事。 提起二人婚事,江知兰就忍不住地想起顾屿时,她觑了一眼封温玉,迟疑地说: “我听父亲提起过,顾大人如今在圣上面前很是得脸。”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神情自若道:“哦,那我恭喜他?” 江知兰被逗笑了,她轻轻地推搡了封温玉一下,两人打闹间,江知兰终于松了口气: “你放得下就好。” 封温玉笑而不语。 什么时候顾屿时能不在她梦中阴魂不散,她恐怕才能真正地放下。 二人分别时,江知兰想起了什么,她拍了拍脑袋,忙道:“还有一件事,乔安虞也定亲了。” 封温玉不明所以,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知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说: “和她定下婚事,正是李家的嫡长子。” 封家曾去李家赴宴,目的是要替封温玉说亲,这件事隐晦,但有心人也猜得出来。 李家拒绝了封家,却是转头和乔家定下了亲事,而乔安虞和封温玉向来不对付,如今又出了这件事,恐怕两人又得结怨。 封温玉当然记得她离开京城的导火线是什么,她不在乎什么李家,但她仍旧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乔安虞也能同意?” 这一点,江知兰就不清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同意与否,又重要吗?” 封温玉忍不住了,她吐槽道: “她那种性子,嫁到李家去,不是要憋屈死?” 她和乔安虞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还不至于希望看见对方陷入泥潭一辈子去。 尤其李家那般人家,对女子最是苛刻,而乔安虞……在封温玉看来,可不是一般的泼辣。 封温玉真是纳闷了:“我见乔家往日对她很是疼爱,怎么会舍得?” 江知兰也不清楚内情,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你后头如果和她遇上,尽量别和她起争执。” 封温玉撇了撇嘴,她说:“知道了,我就当是可怜她。” 江知兰翻了个白眼,这张嘴怎么就是不饶人呢。 封温玉不知道江知兰在想什么,她是真觉得乔安虞是疯了才会答应嫁给李家,就李家那种人家,再是显赫,女子嫁进去也是遭罪。 乔安虞是泼辣了点,但又没犯天条,真的罪不至此。 但她自己都破事一大堆,根本没心情管别人闲事,杂念在心底过了一圈,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不过,或许念叨谁,谁就会出现。 簪花宴当日,封温玉看见乔安虞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地腹诽,这是什么孽缘。 乔安虞瞥见她时,也冷下脸。 乔封两家姑娘不对付,在京城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谢祝璟朝她看去,低声询问:“怎么了?” 封温玉摇头,实话实说:“没事,只是今日不会平静了。” 就在谢祝璟诧异时,乔安虞已经走过来,她根本无视了谢祝璟,对着封温玉冷笑: “不是疗情伤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旧人了?” 听听这话,封温玉真想叫江姐姐来瞧瞧,她算什么嘴上不饶人! 什么可怜同情一刹间都消失不见,就乔安虞这性子,真嫁入了李家,指不定是谁倒霉了,或许是李家被她闹翻了也不无可能。 封温玉白了她一眼:“乔姑娘整日不做正事,只盯着我作甚,若非我是女子,都要怀疑乔姑娘是否是喜欢上我了。” 至于辩解什么旧人新欢的,她又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自证? 谢祝璟本来是要上前的,但这一番话叫他险些失笑,他陡然意识到这位乔姑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乔安虞被气得脸都红了,她着实生得漂亮,明媚得不可方物,咬牙道: “你恬不知耻!” 封温玉一脸无辜:“谁叫乔姑娘的行为总是叫人误会。” 乔安虞是性子傲,但她也是个嘴笨的,这个时候就拿封温玉没办法了,只好将矛头指向谢祝璟:“你就是她的新欢,瞧着也不怎么样。” 或许是有封温玉胡搅蛮缠的那句话在前,再听乔安虞这句话就怎么都不对劲了。 像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封温玉脸色古怪。 乔安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脸色愈发不好了。 而谢祝璟在这时恰好地说道:“能被小小姐青睐,的确是我之幸。” 他不卑不亢,话音清冽,唯独望向封温玉时透着些许温和。 乔安虞被这一对狗男女气得够呛,余光再扫过身后,那位李家嫡长子正在和人辩文斗诗,她更是气了个半死,今儿个是什么诗文会不成? 封温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了那位李公子,封温玉心底嘀咕了一声。 倒也不能说李公子一点也不出众,青衫玉冠,也称得上一声翩翩公子,但当这人和乔安虞站在一起时,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声般配。 在封温玉眼中,乔安虞活得最是花团锦簇,她像是灼灼其华的芍药花,明媚张扬,端着傲骨,从不肯低头一分。 但封温玉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对,她们女子家金贵,做什么要低头呢。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温和着声音问她:“小小姐喜欢什么花?” 谢祝璟情绪一如往常地平稳,他垂眸望向她,今日是他们相会的日子,她还是不要将注意力过度地放在别人身上才是。 封温玉仓促回神,喜欢什么花吗?她犹豫了一下,挑挑拣拣地回答了一声: “兰花?” 她自己都不确定。 谢祝璟认真地看了看她,些许困惑地问她:“不是红梅吗?” 他曾一度看见她佩戴红梅样式的玉簪,衣裳上也常有梅花样式的花纹,这个季节梅花难寻,他之前还发愁过一会儿。 封温玉一顿,或许是顾屿时给她送的及笄礼是一支梅花簪,又或许梦中那凄烈的场景过于显目,仿佛滴落在白雪上的红梅,以至于在她的印象中,红梅和顾屿时绑定得太深。 所以在回答谢祝璟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选项。 封温玉轻抬下颌,她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再是自然不过地骄矜: “谁规定要一直喜欢一样东西。” 喜新厌旧么,人之常情不是吗? 谢祝璟多敏锐的人,从她的话音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偏眸道:“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很适合小小姐。” 她生来就耀眼,不需要任何人的点缀和衬托,外人的喜欢都只是锦上添花,非能掩盖她自身的风华。 兰花,较红梅要更配衬她。 谢祝璟取下一朵兰花,小心翼翼地簪在她发髻上,美人衬花,花更衬人,他的指腹若有似无地从她乌发间擦过,谢祝璟眸色些许晦暗。 况且,他才是新人,不对吗? 何必去追究旧爱。 旧人旧物,合该被摒弃脑后。 封温玉得了花,也起了兴致,开始兴致冲冲地问他喜欢什么花,谢祝璟将这个难题交给她:“小小姐觉得呢?” 封温玉脸色垮了些许。 她真的很讨厌做题。 但封温玉仍是在一堆花中挑选了许久,她才郑重地选择其中一株泛黄色的刺玫,谢祝璟意外地看向她,却见她踮起脚尖,他来不及询问,只好配合地低下头,由着她将那朵黄刺玫簪到他玉冠处。 小姑娘黛眉姣姣,弯眸轻笑,她笑意盈盈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贫瘠肥沃长刺玫,黄花似锦映春晖。谢大人,日后定要前程似锦啊。” 谢祝璟倏然抬眸,和小姑娘四目相视的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情绪汹涌泛着余韵席卷全身,叫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指尖,久久不能平息。 她知他来时路,也祝他前程似锦。 许久,谢祝璟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祝璟忽然有些嫉妒起顾屿时了,他凭什么能占有她那么久? 不过,还好某人有眼不识珠。 封温玉看似端庄,实则早有左顾右盼,确认她们刚才的举止都落入外人眼中。 谢祝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当然清楚,她会这么配合的原因是什么。 但只是做戏又如何呢? 时间一长,谁知会不会变成假戏真做。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谢祝璟心情愉悦,但这一幕落入别人眼中,可就不好受了。 乔安虞狠狠地瞪了一眼封温玉,也不管李公子是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了簪花宴,李公子再没眼力见,也不敢再自己留下来,忙忙追上去:“乔姑娘!乔姑娘!等等我!” 簪花宴结束,谢祝璟将封温玉送回侍郎府,时间尚早,他赶回翰林院当值。 他如今任期未满,依旧身处翰林院,而翰林院位于皇宫。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谢祝璟听见了别的马车声,他没在意,但下了马车,他才发觉和他一同到门口的人是谁。 来人一身五品官服,分明入朝还没有他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身气度威压,恍惚间,谢祝璟竟似在直面封阁老。 但谢祝璟心知肚明,这只是错觉罢了。 他很快回神,就发觉对面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头顶,他察觉到他在看什么,但没有解释的心思,寡淡地点了点头: “顾侍读。” 来人没什么表情,冷意逼人:“谢侍讲簪花面圣?” 谢祝璟也掀起眼,和来人对视,他只是淡淡道: “我刚从簪花宴而来,簪花一贯是雅俗,想必圣上也不会苛责。” 顾屿时当然知道他刚从簪花宴而来,他亲眼目睹女子踮起脚尖替他簪花,而这些曾经都是他的经历。 如今全然属于了别人。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多年修养毁于一旦,他做不到平静地对待谢祝璟。 两人仅是在宫门口,却让门口禁军看出些许对峙的氛围。 是顾屿时先打破了僵持,他冷淡地说:“是我多嘴。” 谢祝璟笑而不语,是在默认顾屿时的话。 二人转身朝宫中走去,禁军没了热闹看,也都敛下心神,忽然,前头的谢祝璟踉跄了一下,发髻上的刺玫也随之落地,他皱眉抬眸看去。 而始作俑者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还笑了笑: “谢侍讲还是要注意脚下路。” 顾屿时又扫了他一眼,果然,没了那簪花,要顺眼不少。 谢祝璟眸色一点点冷下来:“顾侍读的告诫,谢某铭记在心。” 他俯身捡起刺玫。 这下子又变成了顾屿时沉下脸。 【作者有话说】 女鹅:谢大人前程似锦呀! 小顾:不许给他簪花。 小谢:你管得着嘛? 【哈哈哈,不行,对不起,我是土鳖,但我终于写到这里了,我真的好爱看他们扯头花啊,打起来吧[摊手][摊手]】 【这一章是两章合一的!七千多字呢,姐妹们夸我![摊手]】 【上一章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29| 第 29 章 ◎“那就当我傲慢吧。”【两章合一】◎ ==第二十九章== 封温玉和谢祝璟一接触, 封家的态度就近乎摆在了明面上。 二皇子不是傻子,当然也看得出,暗恨归暗恨, 但他还不至于摆在明面上, 至于娶封温玉为妃一事,当然是作罢。 他是要拉拢封家,而不是要和封家结仇。 二皇子只是记住了封家的不识抬举,待他登上大位, 自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这日,御书房,文元帝留下了封阁老下棋。 大殿内格外安静, 棋盘上落了不少黑子和白子,过了许久,文元帝才慢慢道:“听说你家孙女最近和遇之走得很近?” 谢祝璟是天子近臣,文元帝会记得他再是正常不过。 封阁老捻起了一枚白子, 他不意外这消息会传到文元帝耳中, 二皇子看似只是想娶封温玉, 但实际上不过是拉拢封党。 首辅,次辅, 二皇子都要。 他是要做什么?是要把这朝堂变成他自己的朝堂的?! 圣上只是老了, 但还没退位呢! 从消息传出来至今,已经有三月时间左右, 文元帝好像对此事半点不知情, 不过是瞧瞧封阁老要如何应对罢了。 封阁老低垂着眼帘, 闻言, 他微微抬头, 露出了些许为人祖父的无奈: “她是家中最小的子嗣, 惯来受宠,如今却是将她宠得任性了,连自己的婚事也要自己做主。” 封阁老是不愿和二皇子扯上关系,但不能直接说,当着文元帝的面,嫌弃二皇子?即便文元帝对二皇子有了忌惮之心,也不见得会喜欢听见这话。 所以,封阁老说封温玉任性,非要自己做主,他为人祖父,心疼孙女,是如何也说不上错。 而且他还说封温玉惯来受宠。 文元帝想起的却是二皇子,他对二皇子还不够好吗? 谁人不知道一众皇子中,就二皇子最是得宠,可二皇子在做什么?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他就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 文元帝沉了沉眸子,他缓缓拨动手上的白玉珠串:“朝中有人弹劾高阁老包庇儿子祸乱江南,爱卿如何看?” 按理说,封阁老该是踩一脚高党的,只有高阁老退下去,他才能走到首辅的位置。 但封阁老只是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都逐渐有自己的主意,再去管教,已经力不从心,遑论高阁老操心国事,对子嗣的教育有些疏忽也是在所难免。” 文元帝会问他这话,无外乎是又惦记起和高阁老的那点情分。 高谦明一案已经进了三司会审,文元帝久久没有叫停,他替高阁老说上两声好话又如何,左右高阁老已经年近八十,迟早要退下来的。 这次退下来,还能以退为进地借助和圣上的情分保住高谦明。 高阁老一退任,他便会是首辅,留下高谦明对封党来说才是好事,封党需要政敌。 圣上也不需要一团和睦的朝堂,否则,圣上恐怕又要开始担心屁股下的位置是否能坐得稳了。 况且…… 对封阁老来说,如今眼前的绊脚石已经不是高党了,而是二皇子。 他不能去赌二皇子是否是个宽容大量的,这次封家拒绝二皇子,已经将二皇子得罪了,日后若是二皇子登上那个位置,难保不会对封家心存芥蒂。 封阁老方才那句话的重点是——孩子大了,再去管教,已经力不从心。 他看似是在说封温玉,在说高谦明,何尝不是在说二皇子。 文元帝听罢,甩了甩珠串,语气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声:“爱卿说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权力这种东西,他可以给二皇子,但他主动谋取,就是越界! 一盘棋局结束,是文元帝胜了一子,他忽然笑了笑,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封温玉身上: “你倒也不必对你那孙女严苛,姑娘家是个有主意的是件好事,倒是她和遇之,可需要朕下旨赐婚?” 圣上赐婚,何其荣耀。 但封阁老只是摆手,他叹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臣老了,还是留给她老子去管吧。” 文元帝被这话逗笑了,指着他笑骂道: “你倒是会偷懒。” 但余光瞥见封阁老不再挺拔的身姿,文元帝到底是没说什么,赐婚一事也就此作罢。 等封阁老出了御书房,殿内安静了许久,徐公公瞧着文元帝闭目养神,秉着呼吸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死寂的殿内才响起文元帝缓缓的声音: “你说,这朝堂之中还有几个似钟儒一样清醒的人。” 钟儒,是封阁老的字。 徐公公咽着口水,不敢说话,而文元帝也不需要他回答,他像是在问徐公公,又像是自言自语: “朕老了,难怪有些人已经开始谋划着另择新主了。” 徐公公吓得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他满头大汗:“圣上何出此言啊,您是天授仁君,少不得要万岁万万岁的。” 万岁? 文元帝笑了。 下一刻,他扔了一封弹劾高谦明的奏折,奏折砸在地上的声音仿佛响彻在宫人耳畔: “查,朕倒要看看朕那好儿子掺和进去多少!” ****** 国公府,正院。 长公主气急败坏地拍桌:“他还在闹?” 嬷嬷替她拍抚后背顺气,不动声色地替世子说话: “世子喜欢封姑娘这么多年,公主让他一时放下封姑娘,世子一时很难冷静也是在所难免。”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颜云鹤是她的独子,要是可能,她何尝不希望颜云鹤得偿所愿? 但封温玉不行。 颜云鹤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他日后必须要承担起国公府的重任,国公府手握兵权,本就是某些人的眼中刺,和封家结亲?即便是皇兄再疼爱颜云鹤,也不可能答应此事。 封家也不可能答应这件婚事。 封家已经快要达到权力巅峰,怎么可能再要接触兵权,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冷笑了一声: “是我将他惯坏了,才叫他明知前方是绝路,还非要撞上去!” 眼见那边院子还不消停,长公主气了个半死,她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他在闹腾什么,一副我拆散有情人一样,怕是都忘记了他不过单相思!” 想起这件事,长公主都替颜云鹤臊得慌。 追着人跑了十来年,结果呢,人家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嬷嬷都快憋不出笑了。 小厮跑来,苦涩不堪:“夫人,您快去瞧瞧吧,世子将膳食都扔了出来,说您不许他出去,他就节食!” 长公主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她转头问嬷嬷: “你瞧瞧,我真是生了个讨债鬼不成!” 但再怎么气恼,长公主还是带着人去了颜云鹤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膳食摔得满地狼藉,她脸上倏然沉了下来: “颜云鹤!” 里头传来些许动静,是颜云鹤打开了门,他被关了五日,整个人衣衫不整,又故意节食,瞧上去整个人都狼狈不少,唇色也是惨淡。 长公主见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心疼了,她忍不住骂道: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颜云鹤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娘总教我,遇见难事,不要轻易放弃。” “我这不正是想着办法,您和爹生我一场,我不能为难你们,只好刁难刁难自己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但配上他惨白的脸色,叫长公主不由得沉默下来。 颜云鹤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生来尊贵,他何时这么颓废狼狈过。 为了一个封温玉,真的值当吗? “你到底在闹什么,人家对你根本没有半点心思!” “你为她折腾自己,她如今正在尝试和别的男子接触,你非要作践自己吗?!” 长公主不懂,向来知晓轻重的人,怎么在封温玉一事上就这么死心眼。 颜云鹤脸色沉了一瞬:“要不是娘关着我,那人也接近不了她。” 他也不会允许那人接近封温玉。 长公主见不得他这般,一丝悲切的情绪从她眼底闪过,她闭了闭眼:“谢祝璟是封家替她安排的人,你比娘要了解那丫头,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你想阻拦,但你拦得住吗?” 长公主一语道破血淋淋的事实: “再不久,或许你就该听见她和谢家定亲的消息了。” 颜云鹤穿着里衣靠在门上,里衣是白色,就如同他的脸色和唇色,此时也是煞白,他低着头,许久没有再说话。 在长公主以为他终于能死心的时候,却见他又抬起头,没有一丝情绪道: “先是顾屿时,再是谢祝璟,总归一直不是我。” 他早就习惯了她看不见他。 而且—— “我连顾屿时都等到了退婚,难道还担心一个谢祝璟不成?” 他倏然提唇笑了一百,眼神却是黯然,而话音更是执拗不堪。 长公主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提高声音:“颜云鹤!” 他是国公府世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外甥,他怎么能叫自己这么卑微! 颜云鹤抬眸,他直视长公主,四目相视时,长公主一愣,她的鹤儿一向吊儿郎当,她好久不曾看见他这般认真的表情,他说:“娘,您成全我吧。” 他在笑,剑眉如星,话音清朗,但长公主却忍不住地鼻尖发酸: “从小到大,娘和爹将所有能给我东西都捧到我面前,可我唯一向你们求的,只有封温玉。”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 “但所有人也都在拦我,连娘也不曾支持我。” 长公主忽然心痛如绞。 颜云鹤轻轻笑了下,所有人都在拦他,但他不死心,他想再试试。 万一呢。 万一他就得偿所愿了呢。 他说:“求娘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他真的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长公主闭眼,她压着声音中的哽咽,道:“你和她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止我和你爹,娘何尝不知道你喜欢她?” “但如果你觉得爱能抵万难,那就太自大,也太傲慢了。” 颜云鹤垂眸,看向被他握在手中的荷包,荷包已经有些陈旧褪色,但他依旧格外爱惜。 安静的院落中,有微风送来他的声音: “那就当我傲慢吧。” 少年慕艾,本就该一往直前,而他生来傲慢,且就让他在此事上再傲慢些吧。 长公主失声地看向他。 ****** 封温玉最近很忙。 她初回京城,有不少人给她送来帖子,其中有来看笑话的,也有来打听消息的,当然,也不乏真心来安慰她的人。 她今日赴东家宴,明日赴西家宴,累得她晚间回来后连看话本子的时间都没有。 也就当然不清楚她险些被赐婚和国公府这些事。 封温玉趴在软塌上,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的,她恹恹道:“往日怎么不觉得这些宴会这么烦呢。” 不是暗戳戳地问她和顾屿时为何要退婚,就是明里暗里地打听她和谢祝璟是否真的要定亲了。 两个问题,封温玉没一个想回答的。 好在这些人都有分寸,见她不想回答,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封阁老即将再往上走一步,巴结讨好她都来不及呢,谁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锦书见她提不起精神,思忖了一下,她从木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姑娘要不要看看话本子?” 这话本子还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呢。 闻言,封温玉撑起身子,接过话本子,但翻看了两页后,撇了撇嘴:“又是穷酸书生和富家姑娘,一点新意都没有。” 锦书轻咳了一声,想要提醒姑娘日后这话可说不得了。 毕竟按照谢大人和姑娘的出身,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穷酸书生和富家姑娘。 封温玉被一提醒,当即臊得有些红了脸,她险些忘记了这件事,幸好没有外人听见,否则落入谢祝璟耳中,岂不是表示她在嫌弃他? 但是这种话本子,她还是不想看。 书瑶有点惋惜道:“当初姑娘将东西都还给了顾大人,不然那里头的话本子,姑娘还能拿来打发打发时间。” 室内倏然一静,锦书隐晦地瞪了书瑶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锦书咬声道:“这天底下会写话本子的人那么多,哪里就稀罕姓顾的了。” 当初顾大人和姑娘要好时,知晓姑娘喜欢看话本子,曾亲自编撰了话本子给姑娘用来打发时间。 科考那么要紧的事情,他也不知是怎么腾出来的时间,但总归姑娘手中的话本子是从未断过,有时候字迹未干就差人给姑娘送来了。 锦书也知道,姑娘虽是说着不能打扰顾大人科举,可每当顾大人送话本子来时,姑娘心底都是分外期待的。 而究竟是期待话本子,还是期待和顾大人见面的机会,谁也说不清。 封温玉低垂着眼眸,她不知何时又重新翻开了话本子,好像根本没听见二人在说什么一样。 见状,锦书掩住眼中的担忧。 姑娘全然对顾大人闭口不谈,锦书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锦书甚至已经后悔提议让姑娘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了。 恰在这时,外间有婢女敲门,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谢大人让人送来的。 锦书心底一喜,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她转头看向姑娘:“姑娘,是谢大人送东西来,您要不要看一看?” 封温玉一懵,她纳闷地接过锦盒,打开后,里头是一个鲁班锁,她不解地看向来人。 来人道:“谢大人说,是他在街上看见的小玩意,他瞧着挺有意思,送来给姑娘打发时间。” 封温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拿鲁班锁来打发时间? 她恍惚间好像是回到在家族学堂被老师要求解开鲁班锁的时候,封温玉瞬间苦起了脸,她委婉地推诿道: “我平时很忙的。” 婢女茫然地看着她。 封温玉忙忙回神,是她傻了,来人只是传话的婢女,又不是谢祝璟本人。 封温玉只好收下鲁班锁,余光一瞥,锦书低埋着头,肩膀耸动了几下,她恼羞成怒地捶了锦书一下: “再笑,就你来解这个鲁班锁!” 锦书忙不迭地摆手:“这是谢大人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奴婢可不敢僭越。” 一时间,主仆三人对着眼前的鲁班锁发愁,再也没心思去想什么话本子。 封温玉在忙过最初一阵子的宴会后,反倒是闲下来了,这段时间,她也收到了一些谢祝璟送来的东西,都是一些他偶然看见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或许封温玉不是都很喜欢,但没人会不喜欢这种被人随时惦记的感觉。 两人虽然还没有名正言顺地定亲,但谢祝璟很显然已经将她当做未婚妻来对待。 封温玉是个投桃报李的人,忍不住地思考,该给谢祝璟送个什么作为回礼。 锦书和书瑶替她出谋划策: “姑娘女红好,不如给谢大人做一个荷包?” 封温玉一双姣好的黛眉蹙起,她略有些迟疑道:“这会不会过于亲昵了?” 她其实是想说暧昧的,但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但锦书二人听出来了,锦书轻咳了一声,戳破了一个事实:“姑娘本就已经有了意向和谢大人接触,荷包只是一个心意罢了。” 换句话说,如今二人关系,就差姑娘点头,然后谢大人让官媒上门提亲了。 封温玉被这话说得沉默,她吐出一口气,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又问: “这会不会单薄了点?” 书瑶也想了想,开始出主意:“老夫人快要寿辰,每年老夫人寿辰前,姑娘都会去青宁寺替老夫人祈福,不如趁此机会,姑娘也替谢大人求一个平安符?” 再装入荷包中送给谢大人,如此一来,心意也到了,力气也费了,总是叫人挑不出什么错的。 封温玉默认了这个方案。 她女红一向好,绣个荷包对她来说是件得心应手的事,她惯来巧思,记得谢祝璟喜欢青色,但再做青色荷包未免有些撞色,便挑了黛色做荷包主色,又在上面绣了青竹云纹。 她惯来有个习惯,在装平安符的荷包上会在角落处绣上一个小小的福字,这次也没有例外。 书瑶忍不住地看姑娘自己身上带的荷包,那个荷包处也有一个福字,她忍俊不禁地偷笑: “这下子,真成一对了。” 封温玉本只是习惯,如今被书瑶一说,才发现这一点,霎时间被说得有点脸红,她恼瞪书瑶一眼:“就你这妮子话多。” 荷包准备好,封温玉就准备去青宁寺了。 她每年都会去几趟青宁寺,府中早就习惯了,倒不是她喜欢礼佛,而是给老太太祈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青宁寺后山的那一片桃花盛开时美不胜收,封温玉很喜欢那番景色。 桃花卷着寺庙,时而有人群从山脚穿过,袅袅白烟升起,像是仙境又似人间。 那番景象,封温玉百看不厌。 周玥瑜仔细交代了她一番,又给她配上护卫和马夫,她就带着香油钱和锦书二人出发了。 青宁寺在郊区,路程有点远,她又是午后去的,通常情况下,她会在翌日再回府,锦书早习以为常地替她收拾好换洗衣物,小箱笼装得满满的。 如今天冷了下来,等封温玉到的时候,又近傍晚,青宁寺的香客很少,颇有些清净。 锦书上前和寺庙的小僧人打点,然后过来说: “姑娘,厢房准备好了,咱们先去厢房安置吧。” 时间有些晚了,不论是祈福还是求平安符都得安排在明日。 锦书和书瑶在收拾厢房,封温玉百无聊赖,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对二人说: “我到后山桃林去了,你们收拾好了再来寻我。” 锦书有心跟着她一起去,但这厢房内的床单被褥都要更换,床铺和桌面也都要重新擦洗,锦书担心日落之前书瑶一人忙不完,只好提声道:“姑娘慢着些,奴婢很快就去寻您。” 封温玉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径直朝后山走去。 青宁寺是京城最大的一个寺庙,安全性倒是不必担忧,这也是锦书放心让她一个人前往后山的原因。 封温玉拎着裙摆,等快到桃林时,她意外地看见林中立着一个人,这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居然也会有人和她一样来桃林吗? 那人听见动静,皱眉转过头。 两人四目相视,在看清对方时,彼此都是一愣。 顾屿时是愕然。 封温玉却是些许恍惚,眼前一幕,和梦中场景好似重合。 ——顾屿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你昨日提起了这里的桃花,我猜,你应该是来这里了。 原来梦境中,他在落雨时找到她的地方,竟是这处桃林吗。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怎么在这儿? 小顾:重游故地。 【其实我还蛮喜欢小颜这一款的,就是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然后又装得痞痞的[摊手]话说,小沈还没有出来呢,然后小裴的线和这三个不是同种类型】 【之后都恢复12点更新啦!今天又是两章合一,夸我!】 30| 第 30 章 ◎“别讨厌我。”【两章合一】◎ ==第三十章== 十月中旬, 桃花未开,枯叶都不剩下几片,冷风飘零吹落些许草絮。 封温玉对梦境中的一切都记忆深刻, 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但梦中二人琴瑟和鸣,相伴而行时那么长的路都会觉得短暂。 而现实中,她和他相顾无言。 封温玉看见他嘴皮子动了动,半晌却久久不见声音, 封温玉心底有一刻了然,他应该是在为了称呼而迟疑。 叫她什么呢? 阿玉?封姑娘? 他也来了这里,封温玉对心中的那个猜想越发肯定了, 他定然也是做了同样的梦。 最初意识到这一点,她想过去质问他,但经过在江南的停留,封温玉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她自认对顾屿时还是了解的。 梦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才能叫他舍得退婚?他定然也是确认过, 梦境中的事情是确切发生过的, 否则,他也不可能上门退婚。 或许梦中的她们闹得太难堪? 封温玉一直记得在他离开扬州那一日的梦境, 鲜血染红白皑皑的雪地。 子嗣对于现下来说代表了什么, 她再清楚不过。 二人最终不论闹到什么程度,封温玉其实都不觉得意外。 但, 他选择退婚了。 因为结果不能让人接受, 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只是这一点认知, 就足够让封温玉一切的情绪都冷却下来, 她讨厌违诺之人。 也没人喜欢被放弃。 她打断了顾屿时没有意义的迟疑:“顾大人。” 简简单单,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称呼, 饶是顾屿时觉得他能接受事实,但真的面对这一刻时,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心下一沉。 但眼前人好像早就走出来了,她问他: “顾大人怎么在这里?” 顾屿时垂下眼眸,竭力抑制住眸中情绪,他退了一步,腾出空间给她踏入凉亭,他说:“听闻青宁寺盛景,特来一观。” 是她总爱往这处跑。 叫他也习惯了每年陪她来赏花。 再后来,他亲眼看着她将另一个男子带来,一如他当初。 他曾觉得她们在彼此眼中,都该是最特殊的一人。 后来才惊觉,原来他也没什么不同。 顾屿时很难说清当时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何心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三者踏入他们的世界。 封温玉听着这一番敷衍之词,忍不住地在心底暗呸道——骗子! 盛景? 也不瞧瞧这是几月,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能有什么景色而言? 骗人,也不知道寻个好的借口。 顾屿时看向她:“你呢,怎么在这儿?” 下一刻,他又想起了什么,恍然: “是老太太的寿辰。” 封温玉一腔不忿的情绪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忽然有些无力感。 他对她祖母的寿辰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分明是情投意合的两人,怎么就走到这种地步。 封温玉长呼出一口气,她坐在了石墩子上,推开许久没有人用而满是灰尘的杯盏,埋首在手臂上不肯抬起头。 见状,顾屿时脸色微变,他半蹲下身子,企图从缝隙中观察她的脸色,然而做不到,他只能皱眉问: “哪里不舒服?” 又是一个猜测生出,顾屿时卡壳了两声,隐晦含糊地问:“是……肚子疼?” 成亲十二载,在她小产后,她落下病根,月事变得来期不定,一到月事时又总是疼痛难忍。 那时,他身居高位,请了太医替她诊治,又遍寻天下名药,但是治标不治本,她这几日光景总是万分难捱。 顾屿时一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视线落在女子小腹处。 封温玉起初是懵了,后来察觉到他的视线,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陡然涨红了脸,她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 “我没有!” 又不是她的小月子。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封温玉自己都麻了,她干嘛和一个外男讨论她的月事。 小姑娘脸色红润,眸中的恼意恨不得化作怒火烧死他,一点也没有病态的模样,顾屿时眉眼极浅地舒展开,才问她: “那是何处不舒服?” 封温玉没好气道:“心里不舒服。” 顾屿时一头雾水,前世他从不听说这一点: “你何时有了心疾?” 封温玉要被气笑了,她深呼吸想要保持冷静,但失败了,她咬牙道: “一见你就烦,怎么就不算是心疾?” 话音甫落,封温玉就发现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指尖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她保持这个姿势,却是不由自主地抬眸朝顾屿时看去。 他站在凉亭中,和她离得其实很近,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清摸不到的屏障,落日仅剩余晖,微弱的红霞洒入凉亭,他背对着霞光,眸眼垂下,半张脸都隐了在阴影中,叫封温玉看不清他的神情。 四周的空气好像都有些许的凝滞。 仅是寻常的呼吸都仿佛透着细微的刺疼,顺着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汹涌在血液中久久不息。 好久,封温玉听见他问: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见我都不愿。” 他声音好像平静,却让封温玉心尖泛起酸涩,她不觉有些红了双眸。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年大哥游学,她回扬州祭祖时,路过他游学之处,便急匆匆地赶去见他,她从马车下来时,一行年轻人恰好从雅集中散开,那是她第一次和顾屿时的相遇。 是她从一群人看见了他,少年乍得志,恰是意气风发时,又是眉眼昳丽,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连那一日的暖阳都偏爱他。 他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眸看过来,四目相视间,他一怔,后抬手作揖,仓促地偏过脸去,也正是如此,叫他泛红的耳根彻底暴露在人眼前。 她觉得好笑。 心中偷偷叫他书呆子。 一时间连大哥朝她走来都没注意到。 后来再回京城,他突然出现了侍郎府,他每一次自以为隐秘而笨拙的视线,封温玉早就心知肚明。 否则,他凭什么觉得他能在偌大的侍郎府经常偶遇她? 人人都说知慕少艾 可他也是她的年少慕艾。 有人蹲在她旁边,和她说:“别讨厌我。” 顾屿时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明明是为了不要最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才会选择退婚。 但如今眼见要形同陌路,她还是讨厌他。 为什么,他又做错了? 困住她不行,放她走也不行,他究竟该怎么做。 于顾屿时而言,年少丧父,不得已背负起顾府的重担,母亲全身心照顾年少病弱的弟弟,没人知道他寒冬腊月仍要苦读时,听见隔壁母亲关心弟弟的声音传来,心中是否有过欣羡。 但封温玉是不同的。 从二人初见时,她就于人群中一眼看见他,他会爱慕封温玉,是世间再理所当然的道理。 他见过别人对他献殷勤,也见过别人爱慕的视线。 但谁都不行,只能是封温玉。 其实顾屿时知晓原因,他会爱慕封温玉的原因不是封温玉看见了他,而是他只能看见封温玉。 ****** 厢房,锦书和书瑶刚收拾妥当,正要去找姑娘,就见姑娘从外面回来了。 锦书刚要说话,却见姑娘情绪不对劲,她双眸泛着潮红,显然是刚哭过一次。 锦书愣住,随即着急:“谁欺负姑娘了?!” 封温玉仓促地擦了把脸,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不清楚: “我没事。” 封温玉不想将她和顾屿时遇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锦书和书瑶也不行,自二人退婚后,这些情绪注定是她秘而不发的一人心事。 锦书急得不行,姑娘说这话也不瞧瞧自己还红着的眼。 但姑娘不想说,锦书也不能强求,她只能小心翼翼道:“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姑娘要不要现在洗漱歇下?” 她听见姑娘鼻腔很重地说:“要。” 哎呦,锦书让这一声心疼得不行,不由在心底骂道,是哪个造孽的惹她家姑娘难过了? 封温玉早早歇下,翌日又早早地爬起来,叫锦书都看得有些呆住,自家姑娘可是个能偷懒就偷懒的人。 封温玉一刻没有停留地去寺庙大殿求了平安符,又捐了香油钱替祖母祈福,将自己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待一切做完,封温玉头都不回地说: “准备回府。” 锦书都懵了:“都这个时辰了,姑娘要不要用过午膳再走?” 不然午膳时间,她们一行恐怕还要在路上。 封温玉的态度很坚决: “不,现在就回。” 锦书一头雾水,但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忙忙吩咐收拾东西,立即回府。 等坐入马车后,封温玉才彻底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不忿地捶了捶车厢内的软枕,像是在泄愤。 她的确是在泄愤。 她今日行色匆匆,说到底还是在避开某个人。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屿时。 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没办法控制住那些情绪波动,她想不到好办法,只能尽量避免和某个人见面。 说她逃避也好,但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封温玉在失神时,马车陡然被人截停,她心跳漏了半拍,她愤愤地掀开了提花帘,待看清眼前人不是她想的那个人时,她一顿,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只是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唇线: “谢大人?” 谢祝璟骑在马背上,他有些风尘仆仆,冷风吹乱了些他的墨发,他抬眸,摇头无奈道: “我今日去侍郎府,听说你来了青宁寺,本是要来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谢祝璟的确是有些遗憾的。 他和她认识得太晚了,他总想再多些相处机会,或许能叫她视线再朝他身上偏移几分。 封温玉被他逗笑了:“哪里就来晚了?” 她拿出装好平安符的荷包,探出手递给谢祝璟,谢祝璟一怔,有些受宠若惊,慢了一拍才局促地伸手接过来,往日冷冽的眉眼化作一汪春水:“给我的?” 封温玉不懂他的局促,还有些纳闷道: “你给我送了那么多礼物,我当然要回礼。” 话落,她又提起些许声音,叫他打开看:“里面是我特意去求来的平安符,希望能保佑谢大人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谢祝璟果然看见了里面的平安符,他捻着荷包,垂眸看了许久许久,才能按住心尖泛起的那些情绪。 他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见状,封温玉眉眼携了些许的笑意,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心意被认真对待。 她听见谢祝璟回应,格外认真:“我很喜欢。” 他说:“谢谢小小姐肯替我奔劳。” 封温玉被说得有点不自在,只是求个平安符罢了,怎么也算不得奔劳。 谢大人就是太认真了。 她忽然生出一点担忧,谢祝璟在朝堂中,真的不会被骗吗? 既然相遇,二人当然一同回了京城,封温玉觉得今日或许真的流年不利,下了马车,她就在侍郎府前撞见了翻身下马的颜云鹤。 颜云鹤的视线紧紧落在谢祝璟身上,封温玉纳闷: “你怎么来了?” 颜云鹤挑眉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好东西,这不是想叫你一起长长见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颜云鹤一副不客气的模样:“都是我该做的。” 他这个人过于张扬,以至于他一出现就仿佛要占尽封温玉的注意,他斜眸扫过一眼,落在谢祝璟身上,半晌,他仿若不经意地问: “阿玉怎么会和谢大人在一起?” 他还是做不到不在意。 封温玉卡壳了一声,这要她怎么回答? 她不着痕迹地瞪了颜云鹤一眼,觉得这人真会给她出难题,一对男女会走近还能因为什么?偏颜云鹤没有眼力见,非得问出来。 封温玉含糊不清地说: “我和谢大人在城外偶遇,就一起回来了。” 颜云鹤快笑不下去了,如果二人是陌路人,或只有点头之交,只是偶遇,又怎么会送她回来。 她态度坦然,因为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所以,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谢祝璟当然认识颜云鹤,这位在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而国公府小世子喜欢追着封阁老的小孙女跑,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 颜云鹤能和封温玉青梅竹马是因为家世,但也正是因为家世,二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于谢祝璟眼中,颜云鹤不足为惧。 但饶是如此,当颜云鹤正大光明地出现,甚至毫不掩饰想要占据封温玉全部注意的时候,谢祝璟仍是觉得这人有些碍眼。 于是,他低头,仿若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荷包。 颜云鹤不可避免地吸引去视线,他和封温玉相识至今,怎么可能不认识封温玉的手艺。 他有一刹间险些没能维持脸上的平静,他沉默了下来,空气有些凝滞,片刻,他才重新找回声音: “城外?阿玉这是去哪儿了?” 封温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可告知的,很是坦白:“去青宁寺了。” 于是,荷包上的那个福字变得格外刺眼。 颜云鹤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她去青宁寺做什么,替谢祝璟求平安符? 谢祝璟也配? 一个泥腿子能走到她面前,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凭什么能得她青睐? 自然,他也猜得出谢祝璟方才的举止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 颜云鹤依旧是笑着的,但望向谢祝璟的眸子中却缀了寒芒,他扯唇道:“原来如此。” 他没有一点掩饰,直接问: “那阿玉有没有给我求个平安符?” 谢祝璟没想到他这么不讲究,皱眉抬头看向他。 封温玉也是一脸懵:“给你求平安符干什么?你又要离京?” 然后颜云鹤暗戳戳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你都替他求了,顺便替我求一个又不费事。” 冷静?冷静个屁!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再是不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指望封温玉自个儿琢磨过味来,他就等着看她成亲生子吧。 竞争对手越来越多,谁还能坐得住?! 就是他往年太过自大傲慢,才叫顾屿时有了可乘之机,要是他早早表达心意,再缠着封温玉不放,哪有这些人凑近的机会! 封温玉被他噎住了,这是能放在一起说的事吗? 谢祝璟也有些恼,他不着痕迹地冷下脸:“颜世子不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吗?” 颜云鹤气笑了。 给他求平安符是强人所难,那给谢祝璟求平安符就是应该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倚仗,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瞧谢大人说的话,我和阿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说是一家人都不为过,只一个平安符当得了什么。” 二人视线空中相撞,颇有点针锋相对。 封温玉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懂这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不过她有点习惯了,颜云鹤一贯如此,就和他二哥一样,对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向来没有好脸色。 至于,她为何不怀疑颜云鹤对她怀有心思? 谁说她没怀疑过? 她一度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还直接问过颜云鹤,然而那时颜云鹤直接被气得涨红了脸,像是被踩了脚一样直接蹦起来,说话都有点磕巴: “谁、谁喜欢你了?你小时还喊过我一声颜哥哥,哥哥对妹妹好不是应该的吗?” 虽然封温玉不记得她曾喊过颜云鹤哥哥的事情了,但她又不是什么自恋过度的人,当事人都自己否认了,她还非要觉得对方喜欢自己,那真是厚颜无耻了。 而且,颜云鹤有一点说得没错,两人一起长大,情谊自是不同于其他人。 相较于大哥,颜云鹤和她、以及二哥相处的时间更久,于她心中,颜云鹤再是不着调,也的确是个兄长的好形象。 年少时替她背锅,年长后替她撑腰,她做出再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也只是笑得直不起腰,狠狠夸她:“咱们二姑娘就该是这般脾气!叫那些不长眼的人瞧瞧厉害!” 叫封温玉自己都分不清,她这么傲的性子有几分是倚仗封家,又有几分是颜云鹤纵容出来的。 所以,眼见颜云鹤拿着这件事不放,封温玉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 “是我这次疏忽,下次补给你,还不行吗!” 见她语气软了下来,颜云鹤也见好就收,他抬起下颌骄矜地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觑了谢祝璟一眼,又给自己加码:“既然是补偿,下次只能给我一人求。” 封温玉头疼,敷衍地应道:“是是是。” 谢祝璟看着眼前二人仿佛别人插不进去的范围,心知肚明他是后来者,比不得前人的情谊。 但是—— 他扫过颜云鹤重新得意起来的神色,心底冷笑,逞一时之快算得了什么。 谁是最后赢家,看的从来不是先来后到。 他将封温玉送到侍郎府,本是要回去的,但眼见颜云鹤恬不知耻地要跟进侍郎府,谢祝璟脚步一转,也跟着一同踏入侍郎府。 颜云鹤眯着眼,笑意不达眼底: “谢大人这么清闲?还不准备回去当值?这么玩忽职守,可是不好。” 封温玉闻言,头皮发麻,国公府难道不教他如何和人说话的吗? 她没忍住隐晦地掐了颜云鹤一把,颜云鹤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无辜不解地看向她。 封温玉心累,她转头对谢祝璟道:“他一向不会说话,谢大人,你别理他。” 谢祝璟朝她看了一眼,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的确是在说颜云鹤的不好,但举止细微处的维护和亲昵却是藏不住的。 只有关系亲近者,才能做到这么肆无忌惮地吐槽。 疏不间亲。 很显然,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他才是那个疏。 谢祝璟敛了敛眼皮子,他的视线在腰间的荷包上一扫而过,淡声道:“小小姐放心,我对颜世子口无遮拦一事早有耳闻,当然不会和颜世子计较。” 这番场景尴尬得封温玉头皮发麻,她悄无声息地瞪了颜云鹤一眼。 都怪颜云鹤,叫她现在里外不是人。 封温玉没话找话,也是真的疑问:“谢大人今日不忙吗?” 谢祝璟神色如常,只是他朝颜云鹤看了一眼: “今日是我休沐,所以不必赶回去当值,已经来了侍郎府,自是要去拜访一下封伯父。” 按理说,他可以喊封榕臾侍郎大人,也可以喊一声大师伯,但他偏偏喊了一声封伯父。 明事人都听得出这声称呼因谁而来。 或许是情敌之间格外敏锐,至少颜云鹤一瞬间明白谢祝璟的用意,他心底冷笑,这一声是故意说给他听呢! 颜云鹤抬眸,笑着出声:“是啊,我离京许久,这一次来也是要拜见伯父和伯母。” 伯父伯母? 呵呵,他从小叫到大。 谢祝璟在得意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女鹅:啊啊啊,吵死了。 小颜:都怪他! 小谢:呵呵。 【笑死了,你们吵到我女鹅了![摊手][摊手][摊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31| 第 31 章 ◎“不许说浑话!”◎ ==第三十一章== 周玥瑜得知谢祝璟和颜云鹤一起上门拜访时, 也忍不住有些愕然。 她早就知晓颜云鹤对封温玉的心思,但封家和国公府不合适,她也就没有拆穿这件事, 由着阿玉稀里糊涂地将这段关系当做兄妹情谊。 但…… 周玥瑜额角作疼, 她也相当于是看着颜云鹤长大,对他的性子也算是了解,颜云鹤这个时候出现在侍郎府,目的不言而喻。 她招手, 叫来嬷嬷: “先叫姑娘回去洗漱休整一番,再将颜世子和谢公子都请到会客厅去。” 要是撇开家世和往后忧患不谈,其实周玥瑜对颜云鹤是很满意的, 谁不喜欢一个这么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女儿的人? 可惜,谁也撇不开出身。 而谢祝璟这个人,周玥瑜对其了解甚少,只是从老爷处听过些许这人的传闻, 正好趁此机会观察一下此人。 封温玉对娘亲的安排没有一点异议, 很快对二人撒手不管, 愉快地回了自己的铭心轩。 颜云鹤望着女子明显轻松下来的背影,有一点习以为常地无奈。 谁说封温玉不聪明?她总是能下意识地避开麻烦。 颜云鹤掩住眸中的情绪, 再看向谢祝璟时, 依旧觉得碍眼,没有别的原因, 谁叫眼前人过于坦然自若, 倚仗的不过是整个封家对他和封温玉一事的默许。 这是叫颜云鹤最厌烦谢祝璟的一点。 他求之不得的, 却是被谢祝璟轻而易举地得到。 颜云鹤做不到心平静和。 会客厅外传来些许声响, 是周玥瑜领着嬷嬷过来, 可不就是她一人。 封榕臾今日当值, 这二人一口一个来拜访封伯父,却是也不瞧瞧他们的伯父在不在家。 周玥瑜一眼就瞧见了里头看似和平实则针锋相对的二人,有些头疼,但也只能按捺住,她自若地踏入会客厅内,提声: “你二人今日倒是凑到一起了。” 她作为长辈,一个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晚辈,一个是她封家的小辈,她倒是不需要过于客套生疏。 落座后,她不由自主地将注意放在了谢祝璟身上,青年一表人才,垂着眼帘坐在位置上,仿若雪山上的松柏,脊背挺直,行为举止却是格外得体,周玥瑜想起一件事,听说当初谢祝璟刚被收入宋作梁门下时,宋夫人费了不少劲教导他礼仪。 说得难听点,谢祝璟能走到她们眼前,就已经付出了莫大的努力。 只第一眼,周玥瑜不得不承认,很难有人会对谢祝璟生出不喜。 能被封阁老称一声端方稳重,仅是这四个字,就已经是一种无声地认可。 周玥瑜让人上茶,颜云鹤已经敏锐意识到周玥瑜对谢祝璟的关注,他未必不清楚,论关系,谢祝璟要和封家更近一筹。 但颜云鹤还是觉得不爽,他端起了杯盏,不经意地发出了些许声音,周玥瑜看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 “你一走就是两年,年节也不知回来,叫长公主心中可是记挂万分。” 颜云鹤笑得一脸讨饶:“回来后被娘亲拎着耳朵训了数日,伯母可别再说我了。” 周玥瑜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今日来,可是要找阿舟那小子?他整日闷在院子中读书,你要能常是来寻他,也是叫我松了口气。” 颜云鹤唇角的笑意微敛,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周玥瑜是在将他来封家的原因归结于封温舟身上,于封温玉撇清关系,他不是不能明白周玥瑜的忧虑,毕竟在封家看来,封温玉正在和谢祝璟接触,就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颜云鹤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他还是认下了周玥瑜的话,他掩住眸中情绪,低笑: “阿舟那小子的确该出来走走,省得读书读傻了。” 他这么安分地应下这番话,周玥瑜心底倒是有些不是滋味了,她那番话的确是在将颜云鹤和封温舟牵扯到一起,也是说给谢祝璟听,表明态度叫谢祝璟莫要误会。 世家通常为了家族利益奔走,但人和人相处时日长了,岂能没有半点情谊? 颜云鹤常是出入封家,于周玥瑜来说,和自家晚辈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所以,见他这般黯然垂眸,周玥瑜一时间越发头疼了,她仓促间将话题转向谢祝璟: “我听老爷说,你们御前最近正是忙碌之时,你难得有一日休沐,早知如此,便叫阿玉昨日莫要出城了。” 谢祝璟眉眼如画,他抬眸,却是知礼地将视线放在周玥瑜眉眼下,他说:“休沐常有,虽是耽误了片刻时间,但幸好和小小姐还是在城门口遇见了。” 闻言,若非周玥瑜在场,颜云鹤险些冷笑出声。 周玥瑜也没忍住地端起杯盏,仿若只是口渴地咽了口茶水。 她掩住些许古怪的脸色,早听闻谢祝璟是个面白心黑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瞧瞧这番话,像是在回应周玥瑜,实际上不过是说给颜云鹤听——耽误了一开始相遇的时机不可惜,兜兜转转,还是他和封温玉遇见了。 封温玉可不知道会客厅内的暗流汹涌,她将平安符送给谢祝璟后,自觉解决了一件心事。 一群人忙于赶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回府后,都是匆匆用了两口吃食,封温玉也是不例外,小口地抿着粥,一碗米粥下肚,她才放下木箸,由着锦书将她引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妆。 刚簪上了步摇,书瑶就小跑了进来,她手中捧着新折的花,但心思一点也没在花上,凑近封温玉,偷摸低声道: “奴婢刚路过会客厅前瞧了一眼,里头相谈甚欢,夫人对谢大人好像很是满意呢。” 封温玉对这个话,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颜云鹤和谢祝璟能相谈甚欢? 但见书瑶信誓旦旦的模样,封温玉不由得些许迟疑,难道颜云鹤改性子了? 抱着这种心态,封温玉梳妆后,就领着二人前往会客厅,还没踏入会客厅内,就听见颜云鹤阴阳怪气的那一声“谢大人运气不错,但运气这种东西也不会常年眷顾一人”镇住了,她险些直接转身退出去。 她转头看向书瑶——这叫相谈甚欢? 书瑶尴尬地讪笑了一声,她路过时也没能听见里头说了什么,但瞧着三人都是脸上带笑的,于是才猜测三人相谈甚欢。 谁能想到这三位都是体面人,心里再是恨得牙痒痒,也能维持着表面假象。 封温玉的出现打破了会客厅凝滞的气氛,周玥瑜看见她都有点松了口气,招手叫她过去: “世子要去找阿舟,你送送谢公子。” 封温玉愕然地抬眸,她先是纳闷地看了一眼颜云鹤,他怎么又去找二哥,两人待会可别打起来。 怀着担忧,封温玉没有拒绝相送谢祝璟的安排,一路将谢祝璟送到侍郎府门口,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出声道: “谢大人莫要和颜世子计较。” 身边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封温玉也只好跟着停下,她疑惑地偏头看去。 只见谢祝璟神情一如往常,他仅是垂眸看向她: “小小姐今日和我说了两次,莫要和他计较。” 然而,颜云鹤不是小孩子,他非是不懂交际,只能说,若有人看他不爽,便是他有意为之。 封温玉愕然,她轻轻抿了抿唇,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和谢祝璟只接触短短数次,但看得出谢祝璟是个极其性情内敛的人,能叫他直言心中所想,必然是不痛快了。 叫他不痛快的点,不是颜云鹤的挑衅。 而是她一而再地替颜云鹤说话。 况且,谢祝璟和颜云鹤素昧平生,他凭什么要包容颜云鹤的坏毛病? 封温玉抿了抿唇,她垂眸,轻声说:“是我失言。” 闻言,谢祝璟却是摇了摇头: “小小姐非是失言。” 封温玉纳闷地抬头,就听见眼前人声音如常,仿若石子掉入水潭,溅起了些许水花:“小小姐是在偏心。” 封温玉一时被堵得哑然无声。 她在偏袒吗?仔细想一想她的话,好像的确如此。 封温玉朝谢祝璟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想,他是在不高兴吗? 但是,有人抬手,解开了她头顶和步摇缠在一起的青丝,他食指轻抬,替她挽起青丝,指腹不经意间碰到了耳垂,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自知抵不过小小姐和颜世子年少相识的情分,但来日方长,我想,终有一日,被小小姐偏袒的人会变成我。” 封温玉听懂了。 他在说,她会有偏袒没错,只是他也会不高兴。 他好像在隐晦地对她说——小小姐,下次请偏袒我吧。 似是情人间的乞怜,却不见半点低声下气,被他擦过的耳垂有些发热,封温玉竭力保持镇定,但仍忍不住双颊染上了些许绯红,她仓促地喊了一声他: “谢遇之!” 谢祝璟:“我在。” 封温玉憋了一口气,她呐声:“不许说浑话!” 她有点恼,也有点赧,于是这一声不许,也透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意味。 她没再端着得体的一面,谢祝璟却是有些失笑,得体也意味着疏离,他们不该是那种相处模样。 所以,谢祝璟仿若迟疑了一下,他问她: “这也算浑话吗?” 封温玉被堵得噎住。 她气哼哼地想,叫她觉得不好意思,怎么就不算是浑话了! 二人在侍郎府门口分别,谢祝璟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荷包,他再一次重复: “谢过小小姐,我很喜欢这个荷包。” 封温玉不懂他再次提起的原因,只好不解地看向他。 然后就听谢祝璟轻声说: “所以,给颜世子求平安符时,可不可以不要也送他同样的荷包?” 封温玉不知为何,顶着谢祝璟这般视线,竟是莫名有些心虚,她不自在地偏头应下:“知道了。” 谢祝璟见好就收,没有再强求。 他习惯于低调行事,抓住机会后,一点点蚕食瓦解别人的希望。 当初封温玉对他的评价实在是看走眼,他从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有些情意,不是挑明就不存在。 就如同颜云鹤对封温玉,也如同封温玉对某人的闭口不提,谢祝璟何其敏锐,对某些事情,他早就心知肚明。 但谢祝璟没那么好心,不会替颜云鹤挑明,也不会给自己制造危机,他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颜云鹤最好抱着他那点心思烂死于角落中。 以往十余年都不曾表明心意,日后也不要再表明才是最好! 谢祝璟抬眸,望向小小姐转身离去的背影。 然而,她好像从来没有回头的习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谢祝璟也没有等到她回头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女鹅:咦惹。 小谢:小小姐怎么了? 小顾&小颜:你装什么纯良! 【昨天有点忙,所以今天就一章三千五百字,实在没写了那么多[爆哭]】 32| 第 32 章 ◎“难道阿玉要和我疏远了?”【两章合一】◎ ==第三十二章== 封温玉还没有下游廊, 就遇见了本该去找封温舟的颜云鹤,他斜斜地倚在凉亭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湖水中扔下鱼饵。 封温玉瞧见了人, 居然一点也没有意外。 这人向来如此, 叫他安分下来,就像是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谢祝璟的话终究在她心底留下了些许痕迹,封温玉的心情一点复杂,她果真对颜云鹤有偏袒吗? 二人相处间总是百般嫌弃和互怼, 以至于谢祝璟点出她在偏袒颜云鹤时,她自己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有人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偏头看过来, 吊儿郎当地抬起下颌: “愣着做什么?” 一双剑眉如星,眸眼似含着笑意,又仿佛压着苦闷,叫封温玉心情也有点闷堵。 她走到了凉亭中, 在石墩子上坐下, 抬手托腮, 一双杏眸就那么一错不错地落在颜云鹤身上,她下意识地埋怨: “你干嘛总是这样。” 颜云鹤也习惯了听她的埋怨, 替自己叫屈:“我又怎么了?” 封温玉见他装傻, 忍不住地瘪了下唇,不忿道: “我好不容易想出怎么回礼, 还为此特意跑了一趟青宁寺, 结果被你这么一闹, 这回礼送得一点也不圆满。” 经过颜云鹤这一遭, 谢祝璟平日看见那个荷包时, 会想起的究竟是她对他的心意, 还是她对颜云鹤的偏袒? 颜云鹤不爱听这话,他也坐了下来,给他和封温玉都倒了一杯茶水: “你能给他回礼,他就该感恩戴德了,还挑剔?你我相识这么久,他若是容不下,那说明根本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小肚鸡肠。” 颜云鹤毫不犹豫地将封温舟拎出来扯大旗:“他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这么斤斤计较,你要是今日给阿舟也送上一个平安符,他是不是又得计较自己不是唯一了?” 他是一点也不客气地挑拨离间,对于封温玉,他只恨不得她再骄纵点,配得感也要再高点。 他很难说清他是什么感受,甚至有一点恨铁不成钢。 她是什么人?谢祝璟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她和封家能允许谢祝璟接近她,谢祝璟都该回家看看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偏她还在意起谢祝璟的情绪了。 人都是会得寸进尺的。 尤其是谢祝璟那般从低微之处爬上来的人,最会抓住时机转变主次关系。 颜云鹤再厌恶谢祝璟,都不会小瞧了谢祝璟,在他眼中,这段关系,封温玉不该让谢祝璟占据主导位置。 至于谢祝璟是否喜欢她?重要吗? 谢祝璟靠着封家才能走到今日这种地步,他一日不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就不可能对封温玉有态度上的改变。 颜云鹤是权贵等级制度下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底色就是漠然傲气,说得不好听一点,能被他看在眼里的,整个天底下就没几个人,而谢祝璟这般出身,也是走到了他眼前,他才勉为其难将其当个人看待。 这其中谢祝璟拜入封家还占了一大部分原因。 否则,每年考上举人或者进士的人少吗?很稀罕吗? 颜云鹤唇角有漠然的讥讽一闪而过。 至于封温玉,她对这番言论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扶额:“你这是胡搅蛮缠。” 颜云鹤不反驳,他只是挑眉: “阿玉是觉得我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自然道:“一个谢祝璟,你看得上是他的福气,看不上,这京城有的是未成婚的男子,也配叫你在这里自省?” 少自省,少反思,多责怪别人。 谢祝璟若因此对她有意见,那就是谢祝璟有眼无珠,关她什么事? 他最想说的也是——一个才认识的谢祝璟,也值得她来怪他? 封温玉无语了,她恼道:“颜云鹤。” 颜云鹤应声,他轻笑着问: “难道错了吗?我就是向你讨一个平安符,有什么不对?” 他慢条斯理地说:“往年都是如此,不是吗?总不能他一来,一切就要变了。” 他抬眸,和她四目相视,像是在玩笑,又像是在认真地问: “难道阿玉要因为一个谢祝璟,就和我疏远了?” 封温玉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瞬间有点迷惘了,她忽然发现,她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明明是要来怪颜云鹤的,结果被倒打一耙了。 疏远颜云鹤?她的确没有过这个想法,所以,她一时间找不到话音来反驳颜云鹤。 颜云鹤掩住眸中的情绪。 他的确在混淆概念。 讨平安符是一回事,那个情景当着谢祝璟的面讨平安符又是一回事,他就是故意针对谢祝璟。 那又怎么样? 他和谢祝璟都清楚——这个时候谁若不争不抢,谁就要做好下场的准备! ******* 翰林院是直属于皇帝的中央部门的统称,内部人员和职位其实极其庞杂,简单来说,也可分为内外两部。 内部历来只有殿试前三甲和少数的二甲进士,这些人都直属于圣上,也能接触到权力中心,基本只要不犯大错,就不需要到基层历练。 而顾屿时和谢祝璟都属于这一类。 这职位不是一成不变的,于各种中央机构轮值一遍后,日后他们极有可能踏入内阁。 他们的起点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也可以说,从科举殿试结束的那一刻,有些人的官途就已经注定了。 不然人人为何想要考得三鼎甲,说是一条通天大道也不为过。 顾屿时和谢祝璟的官职相同,只前者多了一个伯爵的爵位,而后者背靠封家,一时间,众人也分不清这二人谁高出一筹。 翰林院这段时间的气氛其实也有点微妙。 主要是从谢祝璟和封阁老的小孙女走近开始,翰林院众人落在二人身上的视线就有些不对劲了。 后者相看的女子,是前者的前未婚妻。 众人不信顾屿时心底会没有个疙瘩,尤其二人整日于圣上面前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众人猜得没错。 顾屿时心底的确有疙瘩,他现在看谢祝璟极其不顺眼,之前二人还能相谈甚欢,自簪花宴一事后,两人除了公务再没有一句交谈,近乎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作为翰林院的掌事邬平安见状,愁得不行。 他是四品,也是二人的顶头上司没错,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他今年五十有二,仍坐在这个位置,再往上升已经是不可能了,而顾屿时和谢祝璟却都是文元帝极为看重的臣子。 前者顾屿时不必说了,入朝不到一年,就深得圣上信赖,又是钦差一行又是加官进爵的。 后者是封家第三代弟子,封阁老眼见首辅有望,谁敢给谢祝璟脸色看? 二人都是宝贝疙瘩,他也都不想得罪,他为人素来宽和,现下也对二人的微妙装作看不见了,反正,二人不可能大庭广众闹起来。 今儿个文元帝也休沐,所以,顾屿时当值半日才发觉谢祝璟不在。 他昨日遇见封温玉后心绪不平,又因今日要当值,连夜赶回了京城,神色有些疲倦,但顾屿时打眼扫了一圈,他垂下眼眸,好像只是随意一问: “今日是谢侍讲不在?” 邬平安摸了摸头顶上的乌纱帽,又低头看了眼要处理的卷宗,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装作没听见这问话。 但他能装,别人却装不了,有人按住卷宗,轻咳了一声,不是很清楚地道:“好像是。” 顾屿时颔首应了一声,不待那人低下头重新整理卷宗,又问: “他轮休?” 这下子,殿内的几人都听出微妙来了,先前回话的那位修撰头都大了,他是不敢得罪顾屿时,但也不敢得罪谢祝璟啊,他朝邬平安看了一眼,心底懊悔,早知道不顺口回应那一声了。 主要是今日如果真是谢祝璟轮休也就罢了,但谢祝璟不是。 他是调换了沐休的日子,这不过是件小事,遑论今日圣上也休息,邬平安当然没什么不许的。 邬平安也没法装作听不见了,他和气地笑道:“可是哪里需要找他商议,索性休沐就一日,明日谢侍讲就回来,先放一放也是无碍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不过是一日时间,别抓着计较了。 他是上司,顾屿时当然要给薄面,于是,他沉声回答:“下官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顾屿时的眸子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 谢家和封家好事将近,谢祝璟沐休会去做什么?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答案。 皇城也分前后两部分,后边就是各位妃嫔公主的居住,中间有太医署等地方,再往前就是各个中央机构,也俗称前朝。 而翰林院内部轮值的地方就在文元帝平日议事的大殿后的外书房。 换而言之,若是翰林院内有争吵,稍微大声点就能传到文元帝耳中。 就在殿内气氛微妙时,有人踏入殿内,是御前的小李公公,小李公公一见顾屿时就是眼睛一亮,拱手:“顾大人,圣上召您过去。” 这个时间点…… 顾屿时眸色一凝,直接起身:“有劳公公了。” 他和邬平安点头示意,转身跟着小李公公一起进了御书房。 他一走,殿内终于有人敢出声,也不知是谁讪笑了一声:“这顾侍读和谢侍讲两位……” 话音未尽,眼见四周人都朝他看来,他忙不迭地闭口,不敢再讲话了。 邬平安觑了他一眼,心底摇了摇头。 背后议论?议论谁?议论顾屿时还是谢祝璟,议论这二人就不得不提起一人,封二姑娘。 内阁和六部可就在不远处,谁敢保证不会隔墙有耳? 一旦这些话传到封阁老或者封侍郎耳中,是真觉得自己屁股下的位置坐稳了,是吗? 邬平安敲了敲案桌,叫众人莫要心浮气躁,他说: “将要年底,早些将这些卷宗编撰完成,咱们年底时也能轻快轻快。” 众人抬手作揖,齐声:“是。” 而顾屿时步入御书房时,发现大理寺寺卿江大人也在,心底的猜测成真,他被李公公引到文元帝旁边,文元帝冲他颔了颔首: “江南一案,你最清楚,这些时日,你就跟着江爱卿忙一段时间吧。” 顾屿时无一不应:“微臣遵旨。” 大理寺和翰林院就在隔壁,他在翰林院当值也是当值,多走两步去大理寺也不费事。 江大人笑道:“顾大人能力出众,有顾大人相帮,此案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 顾屿时没说话,文元帝就先笑骂道: “他才入朝多久,别给他戴高帽,人是去了大理寺,但案件一结束,就赶紧把人给朕还回来。” 江大人诧异地瞥了眼顾屿时,是啊,这人才入朝多久? 可听圣上话音,对其的倚重却是肉眼可见。 也正如文元帝所想,他的确想要顾屿时这个人才,只看江南一案,就知晓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也是铁面无情的,多适合他们大理寺啊? 左右顾屿时在翰林院任职满期后,也得在各个机构轮值,不如提前些时日来他大理寺。 江大人笑呵呵地应下文元帝的笑骂,能被文元帝指着鼻子骂,也得看资格。 他顺着坡子向上爬: “皇上体谅一下臣看见良才的心情,实在是大理寺缺人啊。” 文元帝骂他:“滚滚滚。” 缺人?哪个机构不缺人? 三法司,也就是督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着实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哪怕翰林院出身的人要在中央机构刷履历,也少有人第一趟就前往三法司的。 谁叫那处虽是权力大,但也是极其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文元帝心中对顾屿时早有安排,自然是不会叫他前往大理寺的,只能说江大人的想法注定落空。 江大人是走了,但顾屿时却是留了下来。 文元帝看折子看累了,就让顾屿时读给他听,两方折子听罢,文元帝才敲响了案桌,顾屿时顺势停了下来。 他垂眸立在一旁,全程没有流露出情绪激动。 他年少担起家中重任,又年少中举,后来和封温序相识,又得封阁老一时惜才,隐晦地告知他过于年少,纵是殿试得中,也不会有人叫他上来就做官,于是,他游学五年,才回到京城重新参加殿试。 他知晓封阁老的意思——他过于年少,便是入朝,也少不得被人看轻。 能力是一回事,但谁敢将重任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也因此,纵他入朝时已经及冠,但也早习惯时刻把克己复礼四个字铭记在心,早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性格。 非是重来一次,而是他前世就是如此。 可以说,封温玉是他一成不变的日子中唯一的例外。 文元帝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顾屿时这性子,好,也不好。 他长喟了一声:“少悔啊。” 顾屿时上前,他垂眸恭敬应声: “臣在。” 他没有颜云鹤那般的父母替他筹谋,也不像谢祝璟一般孑然一身可以行事毫无顾忌,他少时就背负重任,其中期望足可以将一个人压垮。 没人知晓他的字是由封阁老替他而取,取自慎行其余,则寡悔。 封阁老希望他谨而慎行,莫要做会让自己后悔之事。 母亲听说后,也一个劲地欢喜:“确是如此,你日后是要入朝堂的,最该是要谨慎行事。” 唯一个人,不忿地替他打抱不平: “到底要多谨慎才行?” “依我看,叫安澜才是最好,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她说盼他如愿,盼他安然顺遂。 她瘪着唇,又好像憋了一口气,于是叫他轻而易举地看出那分心疼,她哼唧着说:“我不管,我日后就要叫你安澜。” 文元帝摇了摇头,他今日心情不错,还有闲情和官员说些玩笑话: “朕都分不清你究竟是不是刚及冠了,太过沉稳,可就老气横秋的,不招姑娘喜欢了。” 顾屿时沉默。 他喜欢的人已经在谈婚论嫁,他不需要再招别人喜欢。 “听说,你最近和遇之有不愉快?” 顾屿时心中一凛,他不动声色地绷直了身子,低头道:“请皇上责罚。” 他掩住眸中的情绪,不敢有一丝轻忽。 他很清楚,对文元帝来说,他和谢祝璟都是他看重的臣子,若是因为一个女子而生龃龉,不论封温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都会叫文元帝对其有迁怒。 文元帝见他这般姿态,不由得好奇: “朕怎么听闻,是你亲自上门退婚的?” 既然退婚了,又做这幅姿态作甚? 顾屿时又不说话了,他实在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文元帝指着他笑骂道:“臭小子,既然退婚了,就少耽误人家了,朕瞧着遇之是个不错,总不会怠慢了人家。” 顾屿时偏过脸,他没出声否认这个话,但谁都看得出他的不认可。 见状,文元帝轻啧了一声:“你有什么不满,说出来让朕听听。” 顾屿时闭紧嘴,半晌,才沉声吐出一句: “他们不合适。” 文元帝要气笑了:“封家亲自选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哪里不合适?难道封阁老看人还不如你准?” 虽然封阁老当初说什么孙女任性,但文元帝岂能看不出谢祝璟和封温玉一事有封家的授意? 顾屿时没法反驳,但他自己清楚,他非是全然私心。 他只能垂眸说: “封阁老的确是慧眼识珠,圣上就当是臣固执拙见。” 文元帝一张奏折直接砸在他身上,这人固执得叫人心烦,文元帝眼不见心不烦地摆手: “出去,自己的事别再折腾得众人皆知。” 闻言,顾屿时意外地怔了一下,才堪堪垂眸:“……谢过圣上。” 他听得出,圣上的言下之意是在说,他不会管这件事,但这些事不许闹大,也不许搬到台面上来。 翰林院某种程度上是圣上的私臣,为了女儿情长闹得不可开交,传出去,圣上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顾屿时是走了,但文元帝的气还没有消,他冷笑骂道: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脾气,朕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个什么劲头来。” 徐公公赶紧奉茶,笑道: “皇上这是刀子嘴豆腐心,分明是心疼顾大人。” 文元帝斜了他一眼:“朕心疼他?” 徐公公不敢乱说: “若非将顾大人当亲子侄,又岂会连这点小事都关注,圣上爱护臣子,顾大人也是恭敬圣上,实在是贤君良臣一段佳话。” 文元帝没理会徐公公的阿谀奉承,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眸色晦暗地看向殿门口。 若是非要在二人中做一个取舍,文元帝毫无疑问会舍掉谢祝璟。 顾屿时此人深谋远虑,是他留给未来储君的班底。 所以,他不会允许顾屿时走错路。 【作者有话说】 女鹅:!居然没说过颜云鹤! 小颜:说明我说的在理。 小谢:呵呵。 小顾:…… 【哈哈哈,乱成一锅粥啦!】 【这章五千五,勉强是两章更新的量,我很努力啦!】 33| 第 33 章 ◎他也不想改变。【两章合一】◎ ==第三十三章== 封温玉近来有点烦。 颜云鹤和吃错药了一样, 常常往侍郎府跑,搞得封温玉三五日就能见到她一次,每每都是拿着来找二哥的借口。 封温玉没忍住地呸了一声: “你就不能放过二哥吗?” 颜云鹤倒好, 满口的冠冕堂皇:“我此举可是经过伯母点头的。” 封温玉不信, 后来拐着弯从娘亲口中得知真相后,更是忍不住地一头黑线。 娘亲分明是怕谢祝璟误会,才会拿此当推辞,他却是拿这鸡毛当令牌了。 封温玉都替二哥叫屈, 他好好地念书进学,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但叫整个侍郎府都想不到的是,封温舟这段时日和颜云鹤相处得其实还颇为和谐, 这叫颜云鹤都生出纳闷了: “你这么好心?” 不让人将他撵出去就罢了,还允许他一而再地拿他当借口接近封温玉? 封温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压根不多看就收回了视线,他不喜欢人伺候, 整个院落都很冷清, 只两三个洒扫小厮偶尔来打扫, 寻常都是他一个人待在院子中。 颜云鹤一来,随处一靠, 就仿佛是自家一样自在。 他实在是个闹腾的性子, 存在感也太强,以至于他一来, 整个院落就再冷清不起来。 石桌上煮了茶水, 如今入了冬日, 寒冬腊月, 冷风呼啸得其实很难受, 颜云鹤觑了封温舟一眼, 却是没劝他回屋。 他对封温舟没有那种下意识照顾的心疼,倒是叫他能看出封温舟的一点本性。 人家就喜欢寒冬腊月在凉亭中煮茶,非得折了人家的爱好,还一副替人家着想的姿态作甚。 颜云鹤不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抛着手中的荷包,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琢磨着封温舟的用意。 许久,一个念头闪过,叫他抬起了头: “你不喜欢谢祝璟?” 封温舟觉得他很烦:“你要待就待,要走就走,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颜云鹤啧了一声,这破脾气,也就侍郎府的人会觉得他是个小可怜。 但封温舟这话也是某种程度上否认他的猜想,颜云鹤是真纳闷了,他走到封温舟跟前,左右上下地打量人,半点掩饰都没有。 封温舟嘴角抽了抽,他是真烦颜云鹤。 但—— 他抬起头,和颜云鹤对视,知晓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索性扔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喜欢谢祝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妹是不是喜欢他。” 要嫁人的是他阿妹,选择的人也该是阿妹。 他只是不喜欢阿妹迫于情势做出选择,留下一个颜云鹤,也不过是让阿妹多一个选择。 颜云鹤挑了挑眉,对封温舟的话不置可否。 其实,他对这番话只信了一半。 换而言之,他没觉得封温舟在撒谎,但是,他也不觉得封温舟说出了全部原因。 没想到颜云鹤得了答案,也不走,封温舟皱了皱眉,许久,他问了一个问题: “明年会试,你依旧不参加?” 当年顾屿时一拖再拖会试时间,是他碍于年少,而颜云鹤不同,他已经及冠两年,没道理再拖下去。 封温舟未必不知道颜云鹤这么久不参加会试的原因。 不外乎是觉得国公府已经手握重权,再是出个有能耐的文官,会叫天家生出忌惮。 封温舟对此嗤之以鼻。 天家的忌惮,可不会因你示弱而消散,若真不想惹得天家忌惮,就放弃兵权。 追根究底,这件事本质上是利益和权力的争夺。 将主动权交出去,是最愚蠢的事情。 于颜云鹤眼中,他和封温玉的阻碍是两家结合带来的影响,但封温舟从扬州城回来后,却是敏锐地意识到了祖父为何不同意和国公府联姻。 说到底,国公府也不是到了没有回旋之地的绝境。 祖父只是不认同国公府的做法。 涉浅水者得鱼虾,涉深水者见蛟龙。 一个人的心性在不断退让中是会被养废的,锐气也会被随之消散。 说得难听点,颜云鹤久久不参加会考,日后也只是承袭祖辈爵位,这样的他有什么能耐护住国公府?国公府都护不住,他又凭什么能护住阿妹? 颜云鹤拨弄荷包的动作有一瞬间停顿,片刻,他轻啧了一声: “所以说,我一贯不喜欢你。” 杂念瞬间退出封温舟的脑海,他呵呵两声,难道他看颜云鹤就顺眼了? 两人话不投机,好在经此一遭,颜云鹤终于转身离开。 石桌上的茶水被煮沸,然而封温舟看都未看一眼,他抬头看向颜云鹤的背影,依稀透着青涩的脸庞上一片冷然。 ****** 铭心轩。 寒风催梅开,封温玉披着鹤氅出来的那一刻,忍不住地退回去一步,她抱紧了暖婆子: “怎么忽然就冷下来了。” 昨儿好像还不需要披鹤氅,今日穿着厚重的冬装依旧冷风呼啸,有寒意好像要从衣袖中钻进去,封温玉忙忙拢紧了鹤氅。 锦书瞧着这天色,也是迟疑:“不如姑娘和江姑娘改日再约?” 封温玉忙不迭地摇头拒绝,她眸中藏着狡黠,偷笑了两声:“今儿个可不止是单单地去见江姐姐。” 她回来数月了,还未曾见过和江姐姐定下亲事的那位孔公子呢。 今儿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封温玉可是一点也不想错过。 知晓拦不住她,锦书只好道:“那奴婢让人在马车内放一条褥子,再把火炉都先点着。” 封温玉也是怕冷,忙忙点头,主仆三人才出铭心轩,还没走到前后院相连的厢房内,就迎面遇上了颜云鹤。 封温玉巴掌大的小脸藏着鹤氅中,她脸颊晕了浅淡的胭脂,妆越淡,人越出众,仿若出水芙蓉般,她白了颜云鹤一眼: “明年二哥会试不中,你得负一半的责。” 颜云鹤瞧着她这装备齐全的,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眸,闻言,他敷衍地点头:“行行行,我负全责。” 他一点都不担心封温舟的会考结果,封温舟那种人,如果没有把握,根本不会去参加会试。 他笑着转身,跟上封温玉:“阿玉这是要去何处?我正是无聊,带我一个呗。” 不会又去见谢祝璟? 颜云鹤心底冷笑,他人都在侍郎府,要是今日能让封温玉和谢祝璟单独见面,他的姓名就倒过来写。 封温玉步子没停,斜眸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别跟着我,我是去见江姐姐,你跟着像什么话。” 一听她是去见江知兰,颜云鹤脸上笑意越发浓了些,但半点停顿都没有:“话说起来,我这次回京,还没和她见过面呢,你我一同去一同去!” 这人死皮赖脸的,封温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倒是不想带他,但颜云鹤是乘国公府的马车来的,马车跟在她后面,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跟着她到了印雅楼。 真是甩都甩不开。 封温玉只能警告他:“到了上面,不许乱说话。” 颜云鹤给她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见她忍俊不禁,才凑近说:“都听封二姑娘的。” 二人顾着拌嘴,一时没注意到有人从印雅楼中出来,锦书眼尖地发现了,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姑娘小心”,封温玉来不及躲闪,来人也看见了她,顿了一下,眼疾手快地侧身避开了和她的碰撞,但也仅此而已。 下一个呼吸,颜云鹤被撞得倒抽了一口气,他直接不耐地抬眸:“哪个不长眼的——” 待看清人后,他声音戛然而止,也注意到四周的安静,尤其是身边小姑娘的安静,他陡然笑了笑: “呦,这不是咱们顾大人吗?” 顾屿时抬眸扫了他一眼,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封温玉身上:“碰到了吗?” 经过青宁寺一行,如今封温玉面对顾屿时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顾屿时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她偏过头,不敢和他对视,含糊地说: “没有。” 颜云鹤被忽视,有点气笑了。 这个顾屿时!三年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当初他得知封温玉和顾屿时定亲时,可没少找顾屿时的麻烦,彼时,顾家落寞,顾屿时还未入朝,不过是个举人,颜云鹤要找他麻烦,只需要漏个想法,顾屿时在京城的日子瞬间变得难过起来。 彼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拿封温玉没办法,还不能让顾屿时主动退婚吗? 威逼利诱,甚至在书院被众人排挤无视,这一切遭遇,顾屿时都经历过。 但他就仿佛是个死人一样,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别人无视他,他就把别人无视得更彻底。 颜云鹤的那点手段对他好像根本造不成困扰,直到那一场意外发生。 京城看不惯顾屿时的人多吗? 多,多得数不胜数。 都是寒窗苦读十年,偏一个顾屿时凌空出世,压在众人头上,让众多考生喘息得不上来。 太多人想把顾屿时拉下来了,尤其是在顾屿时和封家结亲后,越发有人看不惯顾屿时,嫉妒之心足够毁了一个人。 众人心知肚明,顾屿时一旦参加会试,必然要占三鼎甲其中之一的位置。 恰好他在那时透露出对顾屿时的不喜。 有了国公府做靠山,某些人终于没了顾及。 等他赶到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颜云鹤至今记得那日场景,大雨磅礴,叫那条小巷泥泞斑驳,他从未见过顾屿时那般狼狈的模样,他脸色惨白,拖着身躯一点点地往外爬,大雨淋湿他的衣裳,像是要将苦难的人再苦难一些。 顾屿时看见了他,却又全程无视他,一点点艰难地从他身边爬过去。 直到有行人发现他,发出惊呼。 那或许是顾屿时此生最狼狈的时候。 颜云鹤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他不对劲的双腿上,脸色从未有过的难堪。 后来,那是他和封温玉的第一次争吵,爹和娘压着他前往顾府道歉,封家和国公府出面,圣上亲自下旨,让太医替他诊看。 整整一年,顾屿时才能如常地下地行走。 然而,事后补偿再多,顾屿时终究错过了那一年的会试,他本该是大津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颜云鹤不愿去回想那一年的混乱。 直到罪魁祸首被揪出,封温玉才重新理会他,但颜云鹤心底清楚,后来封温玉对他的不客气,终究有几分是习惯使然,又有几分是因当年顾屿时一事而生出的隔阂。 没人知道,他离京游学前去见过顾屿时。 顾屿时就和往常一样,对他不喜不怒,没有因断腿一事而怨恨他,全然是漠视的态度。 颜云鹤最讨厌他这幅模样,仿佛自己对他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 “你不害怕吗?一旦身落残疾,会试无望,你多年苦读和抱负就全是白费。” 其实他更想问,值得吗? 顾屿时终于掀起眼看向他:“颜云鹤,时至今日,你还是愚蠢。” 他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他既然这么选择,自然是值得的。 颜云鹤永远都不会懂,他拿了多么好的一副牌,他出身国公府,和封温玉家世相配,又有近水楼台的便利。 凡是对封温玉有想法的人,没人会不忌惮颜云鹤。 他也不过是其中一员。 在他得知那些人打着颜云鹤的名义来找他麻烦时,他就意识到了颜云鹤的傲慢。 颜云鹤未必有毁了他的意思。 但别人有。 颜云鹤知道这一点吗?他或许知道,但他或许也觉得不会有人敢这么胆大妄为,总归他没有在意。 可颜云鹤的处境,他不该思虑不周。 顾屿时从那一刻就知道,颜云鹤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 想起当时顾屿时对他的评语,颜云鹤唇角幅度有一瞬间抹平。 他果然是最不喜顾屿时,谢祝璟都得往后排。 颜云鹤上前一步挡在了封温玉前面,隔绝了顾屿时的视线,在某人冷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眯眸笑呵呵的:“顾大人让个道?” 顾屿时朝他看了一眼,又看向封温玉,须臾,他垂下眸,一言不发地侧身让道。 封温玉注意到了他视线,她忍不住地抿了一下唇。 有人从二楼探头下来,看见这一幕,心底咯噔了一声,忙忙出声: “阿玉,快上来。” 江知兰倒抽了一口气,这三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凝固的气氛被打破,颜云鹤好像没事人一样,拉着封温玉径直掠过顾屿时,挑眉对江知兰道:“这就来了。” 和顾屿时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封温玉没能忍住地回眸。 他依旧停留在原处,脊背挺直,却是莫名叫人心尖一颤。 封温玉蓦然咬唇,她下意识地扯出被颜云鹤拉住的衣袖,颜云鹤一顿,他偏头看向她。 封温玉没抬眸,她沉默地踏上了二楼,转身迈入厢房之际,她余光不由自主地朝门口看去,他还是停留在原处,许久不曾动弹。 这一幕叫封温玉心底堵得慌。 她坐在后,一直没有说话,颜云鹤也反常地一言不发,包厢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江知兰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气氛,她斟酌着语气: “你们怎么和顾大人凑到一起了?” 颜云鹤掀起眼看向女子,她垂着眼眸,根本头也不抬,颜云鹤眸色一沉,须臾,他出声否认:“什么凑在一起,只是偶然撞见罢了。” 闻言,江知兰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今日是我和阿玉相约见面,你来凑什么热闹?” 江知兰心知肚明,若非是颜云鹤,阿玉撞见顾屿时根本不会这么尴尬。 说到底,当初是颜云鹤对不起顾屿时。 而主要还是因为封温玉。 这二人一起撞见顾屿时,简直了,江知兰想到刚才那一幕,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遑论是当事人? 江知兰朝颜云鹤使了个眼色,颜云鹤沉默。 这是他在封温玉面前难得气短的事,他能面对顾屿时毫无半点心虚,但面对封温玉,他却做不到拿当时的事不存在。 他深知,因当年一事,封温玉一直对顾屿时心存愧疚。 而愧疚延伸出来的就是对他的疏远。 他好不容易叫二人关系恢复如初,实在不想再因任何人而生出波折。 颜云鹤执起茶壶,替三人各倒了一杯茶,其中一杯推向了封温玉,他低声道:“刚刚不是还在说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她不接,他就越推越近。 直到杯盏再推就要掉下去了,封温玉抬头瞪向他时,室内气氛才骤然一松,颜云鹤也替自己叫屈: “这京城就这么大,会遇见再正常不过,我总不能一直躲着他,是不是?” 封温玉觉得他在强词夺理:“没人让你躲着他,但你非得挑衅他那一声?”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顾屿时因他险些断了腿,错过了那一年会试,他本对不起顾屿时,再见面时,态度非要这么嚣张吗。 虽然顾屿时事后和她说起过,他本也没打算那一年参加会试。 但是不想参加和不能参加全然是两个概念。 颜云鹤也不否认,他耷拉下眼眸,拨弄着杯盏,他反问:“那我再去给他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四个字,由他说出来,莫名地有些嘲讽。 室内氛围瞬间又有些凝固。 江知兰捧着杯盏,忍不住地有些头疼,这二人从小就是欢喜冤家,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从未红过脸,唯独在顾屿时一事上,两人各执己见,总是会闹不愉快。 江知兰身为事外人,看得清楚。 若非封温玉,颜云鹤压根没觉得对不起顾屿时,情敌如政敌,下死手又如何? 当时顾屿时再是出众,也不过一个举人罢了,每年赶考死在路上的举人还少吗?颜云鹤压根不在意顾屿时的性命。 但对于封温玉来说,彼时她和顾屿时情投意合,又有定亲一事,二人才是一体,颜云鹤默许别人对顾屿时下手着实可恨,纵是两人自小的情谊也不由得生出裂痕。 一杯热茶下肚,江知兰陡然轻咳了一声,她生硬地转移话题: “算时间,诗会也快结束了,孔公子也要出来了。” 今儿个诗会在洛花园举办,待结束后,一行人会途径印雅楼,这也是江知兰和封温玉相约在印雅楼的原因。 本该是愉快的一日,偏是意外横生。 印雅楼僵持的时候,顾屿时也沉默地回到了顾府。 沐凡瞧着他拎着的糕点,心中泛起嘀咕——大人又不爱吃糕点,也不知为什么总会从印雅楼买些糕点回来。 这也就罢了,大人不会送给老夫人,也不会送给小公子,只将这些糕点摆在书房内,最后每每都是放坏了。 他没忍住,提声说道:“大人又买了糕点啊。” 顾屿时垂眸,视线落在那些糕点上。 有人曾一度喜欢印雅楼的糕点,于是,公务闲暇之时,他早已习惯走上一遭印雅楼。 纵然那人已经不在,他也不想改变。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们都烦死了。 小颜:谁知道会遇见他啊,阴魂不散。 小顾:呵呵。 【啧。】 【这章勉强两章合一?[托腮]】 34| 第 34 章 ◎“顾侍读?”【加更】◎ ==第三十四章== 封温玉瞧见了那位孔公子, 一群穿着青白二色衫的青年从诗会散开而来,三三两两地朝外走,恰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为首的那个人身姿颀长, 朝前才走了两步,就已经仿若不经意地抬头了数次。 左顾右盼地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一幕场景,这一副姿态,仿若昔日再现, 封温玉忽然仓促地闭了闭眼。 她爱玩,也爱闹,总是不如寻常大家闺秀那般温雅贤淑, 和顾屿时互通心意的那段期间,顾屿时若是有任何的诗会或者宴会活动,她都会打听得到消息,再装作不知情地路过附近。 顾屿时散了诗会, 就如同现在的孔怀瑾一样, 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她。 她总是坏心眼, 藏了许久不叫顾屿时找到,等他急不可耐或是失落时, 才会探出头笑骂一声“呆子”, 然后得意地掩住唇偷笑。 江知兰尽量地忽视颜云鹤,和封温玉小声说着女子家的私密话: “祖父说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来年会试定是能取得个好成绩。” 虽说不是一定会进三鼎甲, 但二甲进士却不是难题, 不过江知兰抿了抿唇, 最终还是没说这话, 提起三鼎甲, 太容易让人想起一个人了。 封温玉勉强笑了笑,她想起,她和顾屿时定亲前,家中祖父特意叫她去过一次,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祖父点了头,于是,娘亲纵是对顾家不满意,依旧是无奈地敲着她的额头: “你啊,就是主意大,现在就盼着他将来能考上三鼎甲,最好是叫你风风光光地做个状元夫人。” 顾屿时的确如众人所想,考上了状元郎,但她却是没做成状元夫人。 封温玉烦躁地闭眸,她很厌烦自己现在的心态,怎么又想起这个人了。 江知兰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停顿了一下:“最主要的是,娘亲说孔家惯有家规,若非三十五岁未得子嗣,否则不许纳妾。” 什么真才实学,对江知兰来说都不抵这一条家规来得叫她心动。 她在京城这么多年,见过的青年才俊还少吗? 可文人作态,私下出入烟花之地也道是风雅,偶尔办个宴会,也要请上伶人作陪,说是红袖添香,此等种种作风,让江知兰都懒得提起来。 封温玉将这话听进去了,她按住自己的心情,转而些许讶然道: “若真是如此,那孔家倒也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尤其是孔家这等门第,最注重名声二字,绝不会叫自己打自己脸。 二人谈话间,有人敲响了雅间的门,孔怀瑾颇有点狼狈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抬眸之时,视线掠过封温玉,很快便专注地落在江知兰身上。 江知兰也不自在地微红了脸。 见状,封温玉终于提起了些许精神,她揶揄地推搡了一下江知兰,偷笑着道:“这位便是未来姐夫?” 一下子,雅间内两个人都闹了红脸,江知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孔怀瑾红着脸,被这一声叫得无措,很是忙乱了一番,才记起来自我介绍:“在下孔怀瑾,见过封姑娘。” 他看了一眼颜云鹤,略有些迟疑,是江知兰介绍了其身份,孔怀瑾惊诧了一分,还是拱手作揖道: “颜世子。” 颜云鹤也不得不回礼:“孔公子。” 孔家在文人中意义非凡,没人敢得罪文人的笔,便是国公府也得对这些文人客客气气的。 一行人在雅间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孔怀瑾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他正对面的他颜世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盏,但视线时不时地朝另一旁的封姑娘看去,像是在观察她的神色心情。 期间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做小伏低,叫人吃惊愕然。 几人作别时,封温玉径直上了自家的马车,根本没有等颜云鹤,两人到底是闹个不欢而散。 颜云鹤有一刹间的面无表情。 江知兰又要头疼了,她念着二人交情,实在没忍住提醒一声: “当年一事终究是你对不起他,你何必和阿玉闹?” 颜云鹤厌烦地抬眸:“害他之人不是我。” 闻言,江知兰也皱起了眉头: “但那人是借了你的势,若非如此,他没那个胆子。” 颜云鹤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也正因如此,从那一日开始,他就注定要低顾屿时一头。 见人无话可说,江知兰也软了语气:“你是知道阿玉的,看似强硬,实则最是心软,遑论对方是顾屿时。” 那件事闹得太大,彼时顾家小公子年少,整个顾家全然指望顾屿时,顾母见顾屿时断腿,险些领着小儿一起撞死在京兆尹门口,说国公府要逼死她们孤儿寡母! 人到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逼人绝脉一事,令人骇然。 尤其人家孤儿寡母,天然就处于弱势。 不论是否真心,国公府和长公主不得不压着颜云鹤前往国公府赔罪,圣上也是出面,最终才解决这件事。 但整个京城,都早已默认国公府亏欠顾家。 而顾屿时和封温玉之间,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提封温玉和顾屿时退婚一事,封家未必就对顾屿时毫无亏欠。 顾屿时断腿的那一年,刚和封家定下亲事。 封温玉被困内宅,但偌大的封家当真没有一人察觉到顾屿时被针对的窘境吗? 江知兰不知道真相。 但顾屿时错过的那一场会试,最出彩的二人就是谢祝璟和封温序,顾屿时卧床养伤之时,状元郎和探花郎正在骑马游街。 顾屿时养伤的那一年,他身无退路,又前途未卜,彼时他在想什么? 江知兰不得而知,但她想,那一年他总归是不好过的。 家族的重担,母亲的哭声和期待,外人的白眼或者是同情怜惜的视线,都足够叫人窒息,江知兰不敢想,如果是她身处那般处境,她会不会崩溃? 但有人撑过来了。 江知兰杂念纷纷,最终停留在脑海的一幕—— 有人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无措地替小姑娘擦着眼泪,难得有些慌乱: “别哭,别哭,我没事的。” 少年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笑着哄她:“我还要娶阿玉呢,不会甘心一辈子躺在床上的。” 他眸色晦涩,像是在哄她,又像是在承诺,更像是在乞求。 江知兰叹了口气,或许是那一幕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得知顾屿时上门退婚,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不敢置信,也自始至终都没办法对顾屿时说出怨怼之词。 颜云鹤偏过了脸。 江知兰言尽于此,由着颜云鹤上了马车离开,有人抬手碰了碰她的眉心,她一惊,愕然抬眸。 是孔怀瑾,他收回了手,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有些紧张地浑身紧绷,但他还是低声说: “不要皱眉。” 江知兰蓦然失笑。 ****** 将近年关,翰林院忙碌非常,谢祝璟放开一本卷宗,朝上房扫了一眼,笔下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一刻钟后,有人快步踏进来,他穿着一身墨色暗纹的圆领袍,外披一件深色鹤氅,那般颜色过于沉稳,恰好压住他微有涩意的脸庞,他走得很快,却不显得匆匆,于是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张弛有度,余外透着些许矜贵气度。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拿了几本卷宗。 有人低声道:“听闻圣上让顾侍读到大理寺帮忙。” 谢祝璟平静地收回视线,心道,怪不得这段时日不怎么见人。 这天太冷了,持笔不过一刻钟,手都有点冻得僵硬,有人敲了敲他的椅背,冲他邀请: “下值后,一起吃酒去?” 谢祝璟转头,不意外地看见说话的人是张沢陵,这人写得一手好文章,颇得圣上心意,唯独一点值得别人诟病的就是,私下作风颇有些不羁。 谢祝璟和他不过点头之交,闻言,他直接拒绝。 张沢陵生得一副好模样,又是正当年,自有女子心生向往,平日中也自诩风流,被拒绝了,他也不肯放弃: “你又没有家室,早早归家做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我和你说,我前些日子在教坊司发现一名琴艺不错的伶人,你当真不同我一起去瞧瞧?” 教坊司。 只听这三个字,谢祝璟就皱起了眉头,他冷然地瞥了一眼张沢陵:“不必。” 三番两次被拒绝,张沢陵也有点恼了,他也是一路被捧过来的,这人一而再地不给面,他也懒得再邀。 他不着痕迹地撇撇嘴,想起了什么,出言调侃道: “你这和封二姑娘还没成亲了,她就管你管得这么紧?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遑论只是去吃个酒,如此这般,可不是良善贤惠之辈。” 莫说吃酒招妓了,便是纳妾又如何,小妾不过是个玩意罢了,只要男人按时归家,这些有什么要紧的? 谢祝璟脸色倏然冷了下来,他看向张沢陵。 殿内气氛一刹间降下了冰点。 忽然,张沢陵的板凳被人踢倒,力道之大叫他来不及稳住身子,直接跌坐在地,他恼怒而转头,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又进来的顾屿时,顾屿时一双眸子冷得发寒,定定地盯着他,张沢陵心下一颤,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嘴皮子一颤:“顾侍读?” 邬平安轻咳了一声。 顾屿时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他拿起卷宗,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他对张沢陵一个解释都没有,张沢陵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叫住人,只好憋屈地咽下这口气。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贤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小顾:别和畜牲多费口舌。 【就是,就是。】 【加更一章,本来是想0点前的,但是来晚了。】 35| 第 35 章 ◎他也做不到摇尾乞怜。◎ ==第三十五章== 寒风催梅开,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 封温玉得了一个消息,叫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整个人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周玥瑜让人倒一杯酥油茶给她, 叫她暖暖身子:“天寒地冻的, 你来请什么安。” 屋子里烧了地龙,倒是不怎么冷,封温玉脱了鹤氅,闻言, 她瘪了瘪唇: “女儿无聊嘛。” 她一提无聊,周玥瑜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没忍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游学一事, 你大哥当年也不是没有过,怎么轮到你二哥,你就这么忧心忡忡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亲自走一遍大津朝的天南地北, 于阿舟是一件好事。 也是诸多学子会在会试前选择游学的原因。 而封温舟也准备年后离京游学。 封温玉捂住耳朵, 不爱听这话, 她和二哥自出生起就没分开过,现在二哥一走可能就是一年半载, 还不许她难受一下吗? 见说不动她, 周玥瑜直接拍了拍她的后背: “去去去,缠着你二哥去, 别搁这儿碍事了。” 将要年底, 府上的事多, 周玥瑜手中拿了一张礼单, 礼单很长, 是年底要走的人情来往, 品类繁多,什么时候送,怎么送,是否要单独送,都有讲究。 这个关头周玥瑜都是忙得不行,也没空去管封温玉的那点情绪了。 甚至,她还说:“你要是闲得慌,就来替我整理清单。” 封温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是没帮过处理这事,但其中的学问太深,有些礼品看上去花团锦簇,但实际上没什么价值,相反有些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是不简单,而且,里头涉及到的人员关系也太复杂。 封温玉避之不及,她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和周玥瑜对上视线,她轻咳了一声,语速很快地说: “女儿去找二哥了!” 周玥瑜嗔怒地恼瞪了她一眼,笑骂道:“就知道躲懒,日后瞧你怎么躲!” 主持中馈一事,是后院女子少数能捏在手中的权力,待嫁人后,封温玉迟早也得操劳此事,周玥瑜心疼她,只要求她会,但也不至于让她现下就必须得上手。 封温玉将娘亲的话抛在脑后,日后的事交给日后的她来烦心,能躲一日是一日呗。 封温玉一走,周玥瑜瞥了眼清单的某个名字,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嬷嬷上前奉茶:“夫人在苦恼什么?” 周玥瑜轻颔首,叫嬷嬷看清单上的名字,有点头疼道:“其余的都好说,唯独这两家,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嬷嬷低头一看,夫人说的两家正是顾家和谢家,嬷嬷讪笑了一声,可不敢在这上头插嘴。 不提顾家,只说谢家,现下两家都有那一层意思,但两家终究是还没有定亲,这礼数重了或轻了都不合适,委实有点让人头疼。 嬷嬷想起来一件事,有些迟疑:“说起来,姑娘和谢公子也接触了数月时间。” 一般来说,双方对彼此都满意,两家也就能拖官媒上门提亲,两家彻底定下来了。 而自家姑娘和谢公子接触的时间未免有点长了。 提起此事,周玥瑜拿着清单的手一顿,她头也没抬,语气却寡淡下来: “阿玉的婚事经过了老爷子,何时定亲,何时成亲,都由老宅那边做主。” 实话说,周玥瑜也有点搞不懂老宅那边在想什么,翻过年,自家阿玉都双九年华了,周玥瑜再是心疼她,也不可能再留她几年,而且,和外男接触一事,时间太长还没个结果,难免有闲话。 侍郎府在烦恼的事情,顾家也在发愁。 这一日下值回府,老夫人院子中的人就请他过去,顾屿时脚步一顿,转而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顾老夫人正在看着清单发愁,见人来了,直接开门见山: “这马上就要年底,各家都开始走动送礼,往年咱们府上和侍郎府有亲事,送去的礼也是最重的,今年到底是要送,还是不要送?” 送的话,该是比往年高还是低?高又高几成,低又低几成? 封阁老首辅在即,顾老夫人是肯定不想断了和封家这层关系的,但两家婚事已经没了,还是自家上门退的亲事,再眼巴巴地上前送礼,也不知会不会惹人笑话。 笑不笑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这礼送得进去吗? 顾屿时没想到老太太叫他来会是为了这件事,他沉默了一刻,在老太太都要快着急的时候,才说: “送。” 老太太等了半晌,就等来这么一个字,实在没忍住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嘴是镶金了不成?多说几个字,是能要了你的命?” 骂归骂,老太太也没忘了正经事: “怎么送?” 他都说了送,想来心底也是已经有成算。 顾屿时敛着眸眼,语气平静:“比往年重三成。” 往年他未入仕,不得俸禄,再是厚礼,也就尔尔。 如今他入仕有了俸禄,钦差一行又得圣上赏赐,家中钱财富裕了些,门楣也成了伯爵门第,这礼数合该再厚上几成。 这话一出,老太太都有一瞬间无语了,她提出一点:“你是不是忘了,你和封二姑娘已经退婚了,往年已经是厚礼,这再重上三成,日后你再定亲该怎么送?” 提起这事,老太太有一事也在心底憋了很久: “提起亲事,你退婚了这么久,是不是也重新相看亲事了?” 顾老夫人偶尔也有应酬,自然早就得知了封温玉和谢祝璟一事,她心底可惜归可惜,但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屿时这么孤寡下去。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郑家那位姑娘,出落得如花似玉,又是落落大方……” 话音未尽,顾屿时已经沉声打断了她:“母亲,我前院还有事,就先走了。” 顾老夫人声音一下子被堵了回去,她气了个半死,狠狠地瞪了顾屿时一眼: “一提这事,你就忙!我看你能不能忙一辈子!” 见人已经起身,顾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郑姑娘,忙忙叫住人:“要去封家送礼,你自己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可没脸去见侍郎府的人,想想都觉着臊得慌。 室内又冷清了下来,顾老夫人怔了怔,很快,她回过神,眉头无意识地皱得紧紧的,口中不停地念叨: “这人怎么越来越……” 她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现在的顾屿时都不能用老气横秋来形容,越发地死气沉沉,自他得了圣上看重,这府上也有人递上帖子,瞧着好像是逐渐热闹,但身处其中,顾老夫人却是觉得越来越冷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顾屿时和封家退婚后,他就越发沉默了,不和好友交际,也不和府中有交流。 顾老夫人每每想和其交谈,但见那张死人脸,瞬间就没了说话的欲望,每一次都险些被气出个好歹来。 顾老夫人心底想着事,叫了管家来,让他将给封家的礼备好,也没有什么以此充好的心思,她心底清楚,给封家送去的礼,顾屿时肯定会再检查一遍的。 想至此,顾老夫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真是作孽!” 她知道库房中有一盏琉璃做的兔子灯,现下琉璃贵重,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还是顾屿时特意搜集的,就连她看了,一时都有点移不开眼,那些小姑娘怕是会更喜欢。 顾老夫人倒是有意将这个琉璃灯留下日后送给未来的儿媳妇,但是,老夫人摇了摇头,还是将琉璃灯写在了清单上。 两家定亲是交换过八字,她当然清楚封温玉的属相是什么,指向这么明显,送给别人也只会膈应得慌。 再说…… 顾老夫人抬头看了眼前院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少悔入仕后,就和她还有阿辞越发不亲近了,中秋的时候,他在翰林院忙到半夜才回府,没有一点要阖家团圆的意思。 也叫顾老夫人打心底有点不敢做他的主。 不久后,顾屿时拿到了送礼的清单,他一个个地看下去,视线最终落在琉璃灯的那一行字眼上,停顿了很久很久。 前世,他也送过封温玉这盏琉璃兔灯。 成亲后被她摆在了两人的房间中,直到后来争吵时,被她亲自摔碎,如同那枚红梅玉簪一样。 那段时日,府中到处充斥着“和离”二字,属于二人回忆的东西被一件件摔碎。 一声声和离砸在他身上,砸得他越发沉默,府中气氛越发令人窒息。 他一度不愿回府,更不愿面对封温玉。 他不懂沈敬尘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叫她态度那般决绝,恨不得立刻和他一刀两断。 挣扎,自我厌弃,到最后的妥协。 他甚至已经对她前往教坊司的事情视若罔闻,忍住怨恨地替她收尾,他一度想问她,他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叫她满意? 但最后一丝自尊,叫他怎么都问不出口。 他也做不到当着封温玉的面摇尾乞怜。 ****** “什么?” 封温玉坐在梳妆台前,险些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她转过头,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谁来了?” 书瑶也是挠了挠头:“是顾公子,他好像是上门送年礼的。” 年礼? 封温玉巴掌大的脸蛋皱在了一起,两家都退婚了,顾屿时还来送什么年礼? 她犹豫了一下,但两家一直有来往,好像的确不至于因为断亲一事就死生不复往来。 封温玉由着锦书给她额间点上花钿,这是近来京城流行的妆容,封温玉也是个爱俏的,当然不会错过,不过她没仔细看铜镜中的自己,挣扎了一下,着实有点好奇: “他都送什么来了?” 书瑶忙不迭地摇头:“奴婢看见顾公子上门,就赶紧跑回来报信了,但见小厮们搬进府的东西,应该不轻。” 锦书见自家姑娘纠结,有点不解: “姑娘好奇,不妨去瞧瞧,反正在自家府邸,姑娘还怕他不成?” 封温玉被说得动心了。 她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再去看锦书今日给她搭配的衣裳,她昨日睡得很好,铜镜中的小姑娘面色红润,浅淡的胭脂给她越发添了些许颜色,一身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仿若是冬日中唯一的亮色。 确认无误,封温玉才起身,不怪她这么谨慎,毕竟很有可能会遇见前未婚夫。 她才不想叫顾屿时觉得她在退婚后失魂落魄呢。 见自家姑娘仿佛是战斗一样,锦书和书瑶对视了一眼,颇有点面面相觑,忙不迭地跟上姑娘。 封温玉到会客厅时,顾屿时果然还没有走,她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现在也是如此,步调款款地迈入会客厅,人未至声先至: “娘!” 周玥瑜翻看礼单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但有一人比她反应更快,她脚步总是欢快,好像是独特的旋律,叫顾屿时早已熟记于心。 他抬头得太快,便撞入了来人那双姣姣的杏眸中,她额间点了花钿,衣裙是百花云织锦缎裙,越发衬得她花容月貌,一踏入室内,就瞬间夺去满室光辉,小姑娘只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仿佛他只是个过路人一样。 两人退了婚,迟早该是过路人。 他早就该有这个认知了,但他依旧控制不住心底一沉。 自印雅楼一事后,她就没再见过顾屿时,当时的情绪早就消失不见。 封温玉是承认自己喜欢顾屿时的,即便是现在,她对顾屿时依旧做不到像对待陌生人那样,但她会装,尤其在顾屿时面前,她自认装得很到位。 也因此,她对顾屿时的某些情绪很敏感。 就如同现在,她敏锐地意识到顾屿时在不愉快,或者说另外一种难受的情绪? 封温玉有点形容不出来。 和颜云鹤在时不一样,那时她隐有些心虚,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她将颜云鹤曾经做的事揽了一部分责任在自己身上。 但现在她的心情有一点点微妙,像是有些痛快。 时至今日,封温玉依旧觉得顾屿时退婚一事是莫名其妙,即便她已经猜到了原因和她的那些梦境有关。 但那又怎么样? 不论梦境中发生了什么,和她现在有什么关系? 即便梦境中是她日后会做的事情,但拿日后的她否定现在的她,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 封温玉有一种直觉,如果她这时提起谢祝璟,顾屿时绝对不会觉得好受,但封温玉没有提。 不是对顾屿时心软,而是她不想拿谢祝璟来刺激顾屿时。 没有必要。 谢祝璟也不该被她这么轻浮地拿来当做工具人。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呦,这不是嘴巴镶金的顾大人嘛? 小顾:…… 【笑死。】 【我一写小顾,就会卡文,我马上也要讨厌小顾了![摊手]】 【对于小顾这个人,作者和读者的视角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对他感观还行,其实前三章本来的稿子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小顾要卑微一点,但因为基友和我说觉得女鹅好像矫情一点,我:??反骨一下子起来了,春秋笔法一用,又删掉一些对他的描写,小顾瞬间面目可憎了起来[无奈][闭嘴]】 【夜里加了一更,晚上应该还会有一章。[托腮]】 36| 第 36 章 ◎“不中用啊……”【加更】◎ ==第三十六章== 会客厅内, 周玥瑜隐晦地瞪了封温玉一眼,瞎凑什么热闹。 封温玉偏过头,抬手挽起青丝别到耳后, 周玥瑜简直没眼看, 她这小女儿一旦心虚就会格外忙碌,小动作变得十分频繁。 其实周玥瑜很熟悉眼下这一幕。 往年也是如此,顾屿时亲自上门送年礼,封温玉眼巴巴地跑过来, 然后她给小年轻腾出时间,要么留下顾屿时用膳,要么让封温玉去送人。 可惜, 物是人非事事休。 周玥瑜忍住唏嘘,她低头看向礼单,这一看就有些不得了,她犹疑不定地看了眼顾屿时。 这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退婚后, 这礼单反而越发重了? 她仿若不经意地将礼单送到了封温玉手中, 心知肚明这妮子就是奔着礼单而来的, 果然,封温玉接礼单的手十分快, 她对封家的礼节很是清楚, 打眼一扫就意识到这份礼单的不同。 封温玉上下扫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一双黛眉瞬间蹙在了一起, 双眸也微瞪, 她没有周玥瑜的顾忌和委婉, 很是直白地问: “你这礼是不是送错了?” 顾屿时:“没有。” 封温玉狐疑地看向他, 确认他没有说谎后, 瞬间恼羞成怒。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定亲时送薄礼,退婚后送厚礼? 顾屿时发现他话落后,小姑娘越发恼了,瞪向他的双眸仿佛要冒火,他皱眉不解,下一刻,意识到了什么,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我今年入仕。” 简单的五个字,封温玉瞬间意会他的言下之意,怒意散去,她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封温玉瞥向他身上的朝服,心底腹诽,入仕就入仕,显摆什么。 除了显摆,封温玉想不出别的理由,不然干嘛送这么厚的年礼?依两家现在的关系,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周玥瑜见这二人干巴巴地看着对方,彼此都是憋不出一个字,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如今身负官职,在圣上面前当差,怎么有时间亲自上门?” 顾屿时惜字如金:“晚辈今日休沐。” 周玥瑜忍不住地和封温玉对视了一眼,眼神询问——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封温玉扯了扯唇角,她怎么会知道?这人说变就变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封温玉忽然看顾屿时有点不顺眼了,她装模作样地端起杯盏,周玥瑜只当她是口渴,然而顾屿时朝她多看了一眼,快到没有人发现。 见这人没反应,封温玉又是刻意地抿了口茶,杯盏被放下,又被端起,格外引人瞩目。 周玥瑜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小女儿在做什么,她额角一阵抽搐,几乎要抬手扶额。 端茶送客。 在封温玉再一次要端起杯盏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封榕臾踏进来,一身官服还未褪,见他这么匆忙,周玥瑜诧异地起身: “老爷这是怎么了?” 而封榕臾的视线却是看向顾屿时,颇有些凝重:“顾侍读陪我到书房坐一坐?” 他喊顾屿时官职,要谈的便是国事了。 周玥瑜立时噤声,顾屿时起身作揖,视线却是朝封温玉看去,封温玉有什么不懂的?她脸色不由自主地微垮,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顾屿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和封榕臾走了。 封温玉总觉得他的背影都透着些许得意,她不忿地瘪唇: “爹到底有什么事要找他啊。” 周玥瑜猜到了什么:“他是天子近臣,又得圣上看重,有关御前的消息,任何人都没有他来得快。” 书房内。 封榕臾找顾屿时的确是有正事,他如今在吏部任职,眼见到了年关,各部门都要做汇总,再准备来年预算,说得直白点,就是找皇上要银子。 各个部门的折子已经送上去,经由内阁看过,再送到圣上跟前,但今日吏部的折子都被原封不动地打回来了——没一个红批的。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封榕臾任吏部侍郎,上头也是有顶头上司的。 折子被打回来,吏部尚书第一个想法就是问:“内阁怎么说?” 内阁怎么说?内阁能怎么说? 他已经被打发去问过他老子了,最终也没得个准信。 结果回府后,就得知顾屿时在府上,他连官服都没换,就找顾屿时来了,顾屿时任侍读学士,换而言之,送上去的那些奏折大多数都会通过他念给圣上听,他也最直白面对圣上的人,最容易窥得些许圣上的意思。 如今圣上的心思越发难猜,便是内阁几位阁老都不敢轻易开口。 封榕臾才提到预算折子,顾屿时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关于这件事,顾屿时还的确知道些消息。 他言简意赅:“不止吏部,各个部门的折子都被送了回去。” 这一点不是秘密,吏部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有结果,所以,顾屿时也没有瞒着。 封榕臾惊愕,不止吏部一个部门,他反倒是放松下来了,略一沉吟,却还是想不明白。 圣上是觉得各个部门预算高了?但今日吏部算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地响,最终得出结果——没错啊。 封榕臾不由得朝顾屿时看去。 顾屿时沉默,文元帝在想什么?其实还和江南一案有关,前有官员贪污未定案,后有各个部门要银子,文元帝心里能爽快就怪了。 说得简单点,就是文元帝烦了。 这个要三十万,那个要五十万,国库难道能自己生出银子? 顾屿时倒是没叫他久等,隐晦地给了提示:“三法司。” 三法司? 现在提起三法司,最容易叫人想起什么?还是江南一案,换而言之,就是高阁老一脉。 封榕臾瞬间没声了。 他将官帽拿下来,冷笑连连:“一个贪污之案查了半年也没个结果,究竟是查不明白,还是不敢查?” 他不客气地下了定论: “畏首畏尾!” 顾屿时没接这个话,三法司要是听见这话,怕是要骂封榕臾站着不嫌腰疼。 三法司之一的刑部,其最高官职刑部尚书正是高阁老,你说查,怎么查?直接绕过刑部尚书? 主要的是,绕得过去吗? 就连顾屿时都有点摸不清圣上的心思,看着是要彻查一样,却是没有下令让高阁老避嫌。 会客厅。 人被她爹带走了,封温玉又拿起礼单一遍遍地看下去,确认她没有看错其中一样东西时,她唇角不着痕迹地抿直。 她曾在梦境中见过无数次的琉璃兔灯也出现了。 封温玉自嘲地想,再去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会显得她很傻。 周玥瑜转头见她还在看礼单,不由得纳闷地说: “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看这么久?” 封温玉垂着眼眸放下礼单,她表情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没什么。” 所谓的预知梦过于惊世骇俗,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封温玉忽然有些兴致缺缺,她起身准备回院子,还没出去呢,人就被周玥瑜叫住了:“顾家送来的礼单上有一盏琉璃兔灯,我让人送到你房间去?” 封温玉下意识地拒绝: “不要!” 周玥瑜意外:“你不是惯来喜欢这些东西吗?” 喜欢吗?她的确是喜欢的,但莫名的,她对这盏琉璃灯有些抵触。 封温玉没法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给自己找个借口:“……不合适。” 周玥瑜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有些失笑,她想说,这是顾家送来的年礼,不是顾屿时送她的定情物件,如今属于侍郎府,本就该由侍郎府分配,没什么合不合适的说法。 但周玥瑜看了眼小女儿的神态,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她果然还是心绪不平,才会对收下顾家的东西而感到别扭。 封温玉回去没多久,顾屿时也和封榕臾一起出了书房,他路过会客厅朝里面看了眼,沉默了一下,很快选择了告辞。 周玥瑜将一切尽收眼底,有点喝不下去茶了,对着来到会客厅的封榕臾抱怨道: “这一个两个,弄得像是有人拆散他们一样。” 封榕臾没回应这话,他对管家吩咐:“备马车,我去一趟老宅。” 周玥瑜看了眼会客厅内的沙漏,直接皱眉: “都这个时辰了,你去老宅做什么?” 封榕臾官服都没换,摇了摇头:“我到父亲府上蹭饭去,午时不必留我的饭。” 见状,周玥瑜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叫人去备马车,但也没忘记叮嘱他: “你这次去老宅,记得问上一嘴老宅究竟是准备如何安排阿玉的婚事的?这一直拖下去,耽误的可是咱自家姑娘!” 封榕臾含糊地应了一声,匆匆转身离开。 封家老宅,封榕臾赶到的时候,封阁老正在用膳,见状,封榕臾咽下了声音,也一同坐在了桌子前,立即有人奉上干净的碗筷。 封榕臾懂得食不言的规矩,但他心底藏着事,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木箸。 一刻钟后,两人一同进了书房。 封榕臾道明了来意。 封阁老面上看不大出情绪,整个书房内他敲响案桌的声音,许久,他平静地问: “是顾家那小子和你说的?” 封榕臾不意外老爷子能猜到这一点,他恭敬地点头:“是。” 话音甫落,书房就静了下来,这一静就是一下午,封榕臾也不敢有催促,直到傍晚时分,封阁老才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 直到现在老宅也只有一个封榕臾登门。 封阁老阖了阖眼眸,声音轻飘飘的: “不中用啊……” 封榕臾神色一凛,不敢深思老爷子这是在说谁。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呵呵,你果然也做梦了。 小顾:……我没有。 【笑死,女鹅根本不要。】 【这一章是加更。】 37| 第 37 章 ◎“你是笨蛋吗?”◎ ==第三十七章== 顾屿时送过年礼, 第二日谢祝璟就上门了。 他来得时候将近傍晚,顾屿时有前往大理寺的理由,圣上口谕在前, 翰林院自然要给顾屿时行方便, 而谢祝璟没这个待遇,他是下值后才腾出时间赶来侍郎府的。 六部忙得脚不沾地,封榕虞不在府上,依旧是周玥瑜招待的谢祝璟。 周玥瑜从不是个讨嫌的长辈, 谢祝璟才坐稳,她就吩咐婢女:“去请姑娘过来一趟。” 谢祝璟深感其意,拱手: “谢过伯母。” 此时的封温玉没在铭心轩, 而是在封温舟的院子中,婢女来请时,封温舟皱眉:“什么时候招待外男,也需要阿妹亲自去了?” 婢女不敢接话。 封温玉被说得有点臊, 但又担心二哥没搞懂情况, 含糊地说:“祖父让我和他相看呢。” 封温舟见她并不排斥和谢祝璟见面, 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他冷不丁地提起:“颜云鹤最近消失了?” 封温玉一顿。 自印雅楼不欢而散后, 她就没见过颜云鹤了。 她头也没抬, 搪塞道:“谁知道呢。” 封温舟在心底骂颜云鹤给机会也不中用,不等封温玉离开, 他直接放下了书卷, 没有一点预兆地提出要求: “今晚城内有烟花会, 阿妹陪我。” 封温玉一头雾水地问:“现在?” “就现在。” 封温玉好声好气地说:“娘让我去前院呢, 等谢公子走了, 我再陪你去?” 封温舟不说话了, 只固执地盯着她。 封温玉皱起黛眉,狐疑地看向他,封温舟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她不得不多想——这是不想让她去见谢祝璟? 她有疑问,就想问清楚:“你不喜欢谢公子?” “我和他素未相识,谈不上喜欢与否。” 封温玉纳闷了:“那你这是做什么?” 封温舟不解释原因,答非所问: “我年后就要离家,临走前,想和阿妹多待一段时间。” 他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封温玉根本无力招架。 会客厅,谢祝璟手中的茶水都要见底,外间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捻着杯盏的手不着痕迹地一紧,这脚步声只有一人。 周玥瑜见只有婢女一人回来,愣了一下: “姑娘呢?” 婢女尽量委婉:“奴婢去晚了,姑娘和二公子一起出府了。” 周玥瑜一阵头疼,她做娘的当然了解自己孩子,封温舟和封温玉出府是真,但这婢女绝对没有去晚,阿舟这又是在闹什么? 谢祝璟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甭管心底怎么恼,周玥瑜都是替封温舟打着圆场,口中叫骂了一声:“这孩子,出门怎么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 谢祝璟当然不会什么都没有表示: “是晚辈突然登门拜访,怪不得二公子和小小姐。” 封温玉不在府上,谢祝璟自然很快提出告辞,出了侍郎府,他的小厮檀林忍不住地垂头丧气:“真没想到这么不巧,二姑娘居然不在府上,可惜大人还特意在朱雀桥定了雅间呢。” 不巧吗? 谢祝璟转头看了眼侍郎府的牌匾,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计划落空,檀林有点拿不定主意地问:“那大人,咱们现在准备去哪儿啊?” 谢祝璟上了马车,他声音传出来: “去朱雀桥。” 檀林不解,没约到二姑娘,还去朱雀桥做什么?不解归不解,檀林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 今晚京城内有烟花会,而放烟花的地点就在朱雀桥,今日朱雀桥附近可谓是人满为患,谢祝璟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定下了一间位置极佳的雅间。 封温玉和封温舟待在一辆马车内,她一双眉头皱得老高,对封温舟遮遮掩掩的态度十分不满: “你到底在做什么?” 封温舟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她一句:“阿妹喜欢谢祝璟吗?” 封温玉一懵,这话题是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她撇了撇嘴,还是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和他不过见了几面,说喜欢言之过早,但我对他并不反感。” 封温舟尖锐指出:“和颜云鹤相比呢?” 封温玉郁闷: “这和颜云鹤又有什么关系?” 封温舟好像看出了什么,他很快撇开了颜云鹤,只说谢祝璟: “阿妹如果不喜欢谢祝璟,那和谢家定亲一事,阿妹能拖就拖。” 封温玉有点恼了,恼他的含糊其辞,板着脸道: “男婚女嫁,向来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说拖就拖的?” 封温舟语出惊人:“那阿妹就和我一起离京。” 封温玉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没觉着热啊,她皱眉: “你说什么胡话呢?” 和之前去扬州不同,有退婚一事在前,再加上封温舟乡试在即,更何况还有个去外祖母家小住的名头,她才可能一走就是数月。 如今什么前提都没有,娘亲和父亲怎么可能会同意她跟着封温舟到处抛头露面? 封温舟沉默,他其实不意外听见阿妹这番回答,但他还是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在阿妹不停地追问下,他才垂眸,出声: “阿妹觉得,在祖父眼中,你的婚事和封家的前程哪个重要?” 车厢内倏然陷入了安静。 过了好久,外间的喧闹传入车厢内,封温玉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她和封家哪个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 她相信祖父是疼爱她的,但这点疼爱和封家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说封家,只和她大哥或者二哥相比,她或许都是会被舍弃的那一个。 封温玉一贯有自知之明,也不会对祖父有过高的奢望。 可现在封温舟将她的婚事和封家放在一起相比较,封温玉想要听不懂这话中的深意都做不到。 “谢祝璟是祖父自己挑的人选。”封温玉下意识地提出这一点,像是想要给自己加筹码。 封温舟没否认,也没有赞同,他只是再一次重复:“阿妹,和我一起离京吧。” 封温玉呼吸逐渐急促,她陡然提高了声音: “难道我不在京城,我的婚事就能由自己做主了?” 她迫切地想要替自己找到一条出路:“爹和娘知道吗?” 封温舟反问:“重要么。” 只要是祖父做好的决定,封家其余人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封温玉仓促地擦了一把脸,她不是蠢货,已经听懂了封温舟的告诫。 封温玉舟是在告诉她,她和谢祝璟一事并不稳固。 封温玉攥紧了手帕,她想笑,却是笑不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封温舟定定地看向阿妹,他没有说的是,从一开始,祖父只是让阿妹接触谢祝璟,却一字不提定亲一事,就已经代表了祖父的迟疑。 谢祝璟是拦住二皇子求娶的最好人选。 但二皇子的危机解除后,这门亲事的优势就骤然下降。 谢祝璟已经是封党的人,再是联姻不过亲上加亲,仅对阿妹和谢祝璟来说,的确彼此是寻得良人,但对整个封家来说,却是利益不大。 封温舟很早地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忍受了颜云鹤拿他当借口接近阿妹。 他对这二人都看不上,但希望二人相争,能给阿妹拖延一些时间。 外间烟花璀璨,车厢内的小姑娘却是哭红了眼。 提花帘被风吹开了一角,有人和马车擦身而过时,骤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找,马车已经被人群挡住,他看不见马车上的标识。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晚的朱雀桥很美。 但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却是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她甩开封温舟,不许他追上来,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她要难受死了。 难受于亲人对她隐瞒。 她不解,如果只是权宜之计,为何不能和她坦白? 她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她知道的。 如果只是演戏,谢祝璟凭什么要冒着得罪二皇子的凶险来帮她? 封家不看好二皇子,于是要摆脱二皇子,而她的婚事就是许诺给谢祝璟的好处,这是一件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所以,她必须真情实感地投入其中,才能叫谢祝璟相信封家对他不是一时利用。 封温玉又难受又憋屈,她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路过的狗都叫她觉得碍眼,遑论出现在眼前的人了。 她哽咽着要推开眼前人:“你挡我路了!” 天边的烟花绽放,落入小姑娘的眼眸中,她哭得双眸红红,却仿佛缀了整个星空,顾屿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将她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拱桥右侧的一方角落。 他强势地挡住了所有窥探而来的视线。 她脸皮薄,真叫她哭着在大庭广众下走上一遭,明日清醒后,怕是要闹着跳湖。 推人,推不开。 事事不得意,封温玉的情绪有一刹间的崩,她哭得又急又凶:“你烦不烦啊!” 她忽视他些许凌乱的发髻,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某人任打任骂,沉默地像是一堵墙,安静地等她平静。 封温玉蹲下来,抱住自己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蓦然“嗝——”,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天地间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人流穿过的脚步声,还有天边的烟花绽放声。 小姑娘埋首于双膝间,她浑身紧绷,发丝都透着一股僵硬,小小角落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人也蹲下身子,他不问她为什么哭,也好像没听见那一声让人窘迫的嗝声,他只是平静地轻声问: “饿不饿?” 封温玉终于敢小幅度地抬头了,露出红红的眼眸,和兔子一样,她视线一点点挪动,也终于看见他拎着的东西。 封温玉认得那是印雅楼的糕点,她唯恐再打嗝丢人,死死地咬住了唇。 而顾屿时也没等她回答,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的糕点,这处没地方摆放,他就双手捧着,两人同时低头看了一眼,顾屿时难得词穷了一下,才说: “抱歉,摔坏了。” 糕点摔得七零八碎,封温玉移了移视线,终于看见他衣摆上的脏痕,瞬间意识到这糕点是怎么摔的了。 她怔了怔,问:“你是笨蛋吗?” 怎么走路也会摔倒? 顾屿时好像笑了一声,昳丽的五官有些声色惊艳,他轻声应她:“好像是。” 他在锦盒中勉强找到一个完整的桂花糕,递给女子,低声阐述来时发生的事情: “……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摔倒后,路上的行人都在看我。” 糕点有点噎人,封温玉却是有点想笑,和他的经历比起来,她只是打个哭嗝好像也不丢人了。 她吸着鼻子,没有看他,只是失神地望着湖面,好像是在说他: “真狼狈。”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狼狈。 小顾:不狼狈,很漂亮。 【二哥是平等地看不上所有接近女鹅的男人,不是针对小谢的。】 【晚上还有一章加更。】 38| 第 38 章 ◎但他是谢祝璟。【加更】◎ ==第三十八章== 拱桥横跨碧水之上, 行人熙熙攘攘都在举头望着空中璀璨的烟花,欢笑声充斥整个京城,没人刻意关注角落中的二人, 悲欢二字也从不共通。 今晚朱雀桥盛景, 靠近湖面的各家客栈和酒楼的二楼处都是人满为患。 有人站在二楼的楹窗处,他定定地看向拱桥下的二人,眸光晦暗,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外面挂着的灯笼散着盈盈的光辉,他处于光晕中,神色却是让人一时看不清。 身后的檀林还在惋惜:“今晚真热闹, 要是二姑娘也能看见就好了。” 自家大人孑然一身太久了,檀林迫切地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大人,他早就盼着大人成亲生子,这样一来, 每每大人下值回到家中也不会那般冷清。 谢祝璟声音平静地传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 或许也的确没什么情绪: “或许她已经看见了。” 也或许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什么烟花。 他神色淡淡,整个雅间内只有一个小厮陪着他, 但谁也不能说他孤寂, 他早看透了这条路上是什么,也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 檀林没听懂大人在说什么, 但他困惑之事不止这一件:“大人, 您和二姑娘也相识一段时日了, 还不准备邀官媒上门提亲吗?” 在檀林的设想中, 大人今年上门提亲, 定下日子后, 最好明年年底就能和二姑娘成亲。 闻言,谢祝璟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提亲吗?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由不得他做主。 小小姐很好,好到不止他一人看见,太多人觊觎她,也就让封家看见太多了可能,以至于现在颇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 他沦为骑驴找马中的前者。 谢祝璟提了提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身后的檀林还在发愁,他的视线终于从那对男女身上收回。 封温玉对他有印象或许是在封家,但对谢祝璟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他被宋作梁收徒之前,他曾在诗会上见过她数次,但她每每出现,注意力全然专注于一人身上,彼时不是没人对顾屿时欣羡,但也没人会自讨没趣。 更没人觉得顾屿时真的能一跃冲天,小姑娘情窦初开罢了,但封家怎么可能答应让自家的宝贝千金下嫁到那般寒门。 后来传来的定亲消息叫人意想不到。 谢祝璟或许也是其中一员,但当时他已经被宋作梁注意到,全副身心都在科举一事上,女儿情长从不在他的考虑中。 直到二皇子透露出要娶封温玉的消息,谢祝璟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落到他身上。 是好事吗? 怎么不是呢,封阁老的孙女婿,仅这一点名声,就能让他在仕途上顺利很多。 但他本来就是封党一派了,这个名头对他而言,实际上可有可无,除了把他更加紧密地绑在封家这条船上,其实对他没有再多的好处。 至于封温玉所想的得罪二皇子,更不是他最在意的因素。 他的视线焦点聚集在一点——封温玉或许会成为他日后相伴一生的人。 当年的匆匆数面不可抑制地涌上来,当时谁没有那么一刹间想对顾屿时取而代之? 藏着些许不可与人言的隐晦心思,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 明月高悬,如今也照在他身上。 可惜的是,他不是顾屿时,没办法叫封温玉只专注他一人。 ——但他是谢祝璟。 他想要的东西,再是不择手段,最终也会属于他。 封家不看好二皇子,不想搭上和二皇子绑在一起,于是借他摆脱二皇子,如今事情结束,封家也一字不提他和封温玉的亲事。 谢祝璟忽然扯唇笑了笑。 贪心不足,是会遭反噬的。 谢祝璟转身离开,檀林惊讶地跟上去,还在一直问:“听说今晚烟花会会持续很久,大人不看了吗?” “没必要。” 他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只是觉得小小姐会喜欢,才会特意让人定下这处雅间。 他话音甫落,人也走到了楼梯尽头,脚步倏然停在了原处。 小姑娘一脸愕然地站在他跟前。 离得近了,一些被忽视的细节瞬间清晰,小姑娘眼眸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哭,鼻头和脸颊都是透着绯色,谢祝璟不着痕迹地掀起了眼。 而她出声了,哭腔没有彻底褪尽,残余了些许沙哑: “谢、谢大人?” 她错愕,也意外,或许还有点别的情绪,叫她眸色有一刹间黯然,唯独没有心虚,她问:“谢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谢祝璟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檀林已经探出头来,看见封温玉,瞬间眼睛都亮了,忙忙替他家大人邀功: “大人早早就在二楼定了雅间,准备今日请二姑娘一同看烟花,可惜和二姑娘错开了。” 封温玉一顿,她抿住唇,某些情绪越发浓郁。 这下子,谢祝璟终于看清了,她藏着的那点情绪是歉疚,再见她哭红的眼和面对他微有些生疏的态度,谢祝璟或许猜到她为何会哭了。 他有一刹间的讶然。 于封家这种的背景下,她被养得未免有些过于良善了。 莫说世家,这世间都是利益至上,若非被涉及的人是自己,谢祝璟其实很能理解封家的选择。 但这不妨碍谢祝璟仗着这份歉疚得以寸进,他问:“小小姐也是来看烟花吗?” 封温玉刚欲说话,终于也察觉到自己声音的不对劲,她抬手自欺欺人地捂了捂脸,含糊地应声:“嗯。” 谢祝璟扭头看了眼四周: “二公子呢?” 他没记错,她是和二公子一起出来的,但现在二公子不见踪迹。 刚才那个死缠烂打的人也没了身影。 封温玉皱了皱黛眉,像是有点烦,但还是堵着声说:“我和他分开了。” 而分开的原因,她一字没提。 她不提,谢祝璟也不追问,他只是退了一步,重新上了楼梯,偏头问女子:“既然遇上了,小小姐要不要陪我一起看会烟花?” 封温玉咬了下唇,她现在心情其实很复杂,尤其是对谢祝璟。 她明知她和谢祝璟一事不稳固,她最好不要再和谢祝璟有接触,人和人相处总会生出情谊,而一旦有了感情牵扯,再说去斩断彼此的联系也太为难人了。 这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案。 但另一方面,她对谢祝璟有点微妙的歉疚,因着她觉得封家这样出尔反尔,对谢祝璟未免有点不地道。 怀着这些情绪,封温玉在看见谢祝璟因为她许久不说话而逐渐生出迟疑之态时,瞬间有点垂头丧气,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本来是来借个水,谁知道就莫名其妙地被领到二楼。 雅间迎来了它早在等待的人,茶水糕点一应齐全,外间的灯笼散发的光晕都仿佛越发朦胧了些许,封温玉在雅间坐好,眼睁睁地看着谢祝璟出去了一趟,很快,店小二送来了热水和毛巾。 封温玉心下一个咯噔,她偷摸地从衣袖中掏出小靶镜,左右对照,这才脸热地发现自己哭过的痕迹实在是太过明显。 她瞬间臊得面红耳赤。 谢祝璟余光已经看见她在偷照镜子的一幕,拧开了毛巾递给她,有些失笑:“怎么哭成了小花猫?” 她脸皮实在是薄,这样的打趣也叫她双颊生出绯红,她忍不住地羞恼出声: “谢遇之!” 她拿着毛巾仓促地擦过脸,她有点臊,手上就有些没轻没重,下一刻,手腕被人握住,她一怔,就见谢祝璟无奈地拿过毛巾,一点点替她擦去脸上泪痕,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眼尾,她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地偏过头去。 无人看见之处,她衣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握在了一起。 也就是这时,外间一声砰响,烟花绽放在空中。 封温玉被吸引住视线,她抬起头,微有些发怔,然后,她听见有人问她:“小小姐喜欢烟花吗?” 封温玉回神,她使劲地抿了一下唇: “不喜欢。” “转瞬即逝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谢祝璟诧异地抬头看她。 封温玉和他四目相视,她轻声说:“我曾经听人说昙花之色叫人惊艳,特意守在夜里等待花开,可花开的时间太短暂了,叫我有些分不清那些等待是否值得。” 谢祝璟问她:“即便花开之时足够绚烂?” 封温玉沉默了许久,才说: “即便如此。” 谢祝璟忽然低笑了一声,在封温玉纳闷的眼神中,他说:“是小小姐热忱良善,投入了太多期待,才会觉得失望。” 封温玉指尖有一刹间蜷缩,她抬眸和谢祝璟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她忽然安静了下来,没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这一晚的烟花会持续了很久,久到封温舟亲自找过来,在看见两人相对而坐的一幕后,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什么都没说,领着阿妹离开。 谢祝璟和二人告别,看着二人离开。 他站在楹窗旁,朝下方看去,和某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人眸色沉沉,分明身处下方,彼此视线对撞的那一刻,却不见一点仰视的窘迫。 直到侍郎府的马车离开,那人才从朱雀桥消失。 谢祝璟扯唇:“真是不死心。” 封温玉不知道她走后,朱雀桥还发生了一场无声的交锋,她最近有些郁闷不振,这种情况持续到年前,书瑶匆匆跑来,打破了铭心轩的安静: “姑娘,谢大人让人给您送了一份礼物来。” 礼物被人小心翼翼地搬进来,是一盆玉石雕刻而成的昙花。 封温玉眼睑忍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她说昙花花期短暂。 他便送她一盆永不会败落的昙花。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要转瞬即逝的东西,人也不要。 小谢:才不会。 【小顾你……别躲在角落了。】 【这一章是昨天答应的加更,啊啊啊,对不起来晚了,补偿这章评论发88个红包[爆哭][爆哭]】 39| 第 39 章 ◎“封家养得起一个姑娘。”◎ ==第三十九章==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封温玉不问朝事, 都敏锐地察觉出今年京城的不太平,按照往年来说,这个时候文元帝已经准备封笔, 各部门官员也能得几日年假。 但如今还有五日就要除夕, 各部门依旧运转得如火如荼,封温玉细想之下,她都有数日没在府上见过父亲了。 从烟花会回来的那一日,她不是没有想过就她婚事对爹和娘质问, 但前些时日她郁郁寡欢,周玥瑜看在眼底,急在心里: “你这孩子, 到底怎么了?什么都不说,是要急死娘吗!” 封温玉的那些质问瞬间被堵在了口中。 问什么呢? 她对娘亲还不了解吗?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到大就得娘亲偏爱,一旦娘亲得知祖父存了利用她婚事的心思, 娘亲便是没有办法阻拦, 也会和老宅那边闹僵。 她已经够让娘亲操心的了, 她做不到再因一己之私置娘于尴尬的处境。 封温玉摆烂地想,左右她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顺其自然。 锦书瞧姑娘今日情绪总算振奋了点, 忙忙将消息递上来:“今日一早, 老宅那边送来消息,叫二公子过去一趟。” 封温玉一下子站了起来:“二哥已经去了?” “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 这么长的时间, 就算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封温玉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有点焦虑, 她是最了解二哥的人, 她这段时日的表现落在二哥眼中, 指不定会让二哥对老宅那边生怨, 要是在老宅透露出情绪那可就糟了! 她其实很敏感,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或许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但绝对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尤其是对于老宅来说,平时疼着、爱着,可一到关键时刻,封家所有资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倾向她的两位兄长。 她曾经替自己委屈过。 但原因很赤.裸,因为她不是男子,不能科举,不能做官。 她和二哥待在一起时间最长,少时经常一起出入老宅,她也就更能感知到祖父对二哥的看重,甚至远超过大哥,大哥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毕竟二人年龄差摆在那里,彼此交流得少,对彼此的想法就不会那么了然。 而二哥…… 封温玉头疼地苦笑一声,她比谁都了解,二哥骨子里其实傲得不行,比之颜云鹤也不遑多让。 二哥对老宅一贯是不亲近。 封家老宅。 封温玉所想没错,封温舟对老宅的确不亲近,他比封温玉更早看清老宅的本质,温情下是利益交错,他思绪敏感,早看得分明,祖父对他的重视不过是希望日后他能撑起封家门楣,而非是简单的血缘亲情。 封温舟也知道这一点其实无可厚非。 但不妨碍他对老宅敬而远之。 封阁老正在书房等他,他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郁的茶香,走近一看,茶杯中的茶水已经呈现褐色。 浓茶解乏。 封温舟抬头,封阁老脸上沟壑严重,脊背也早不复往日挺拔,人人说都高阁老已到了古稀之年,但实际上封阁老和高阁老的年龄差也不过七岁,也早就不年轻了。 换而言之,他也撑不了封家多少年了。 封阁老一如往常地考察了他的功课,须臾,他点头:“坐。” 案桌旁早摆了板凳,上头茶水糕点一应齐全,这是旁人在老宅根本不会得到的待遇,而对于封温舟来说,早就司空见惯。 下人很快送来封温舟喝惯的茶水,封阁老耷着眼皮瞧着,他颔首: “来和我下下棋。” 封温舟没拒绝,棋盘被摆好,封阁老也不讲究,由着他持黑子先行,封温舟认真地落了一子,也不在乎封阁老是否真心是要下棋。 棋盘黑子隐隐被白子包围,却又有劫后余生之像。 他过于专心致志,封阁老在这个时候忽然问: “你对江南一案了解多少?” 黑子慢了半拍才落到棋盘上。 顾屿时钦差一行时,他也正在扬州乡试,说他对江南一案半点不知情才是假。 封温舟头也没抬,等封阁老不耐地敲了敲杯盏,他才极其吝啬地说了两个字: “身份。” 封阁老却是笑了。 是啊,身份。 高阁老和文元帝再是互相扶持三十年的情谊,也改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君臣有别。 文元帝可以纵容高阁老贪污,甚至睁一只眼闭只眼,一旦文元帝察觉到高阁老忘了臣子本分,才是高党真正地杀身之祸。 “三法司迟迟不曾定案,你怎么看?” 棋局变得三心二意,这又是考察,封温舟没什么情绪波动,习以为常:“圣上没有口谕,他们才会举棋不定,说到底,还是不够。” 什么不够? 证据不够!赃物不够!贪得不够! 封阁老突然笑了起来,胸腔都微微震动:“是啊,还不够。” 不够多,不够让文元帝感到愤怒。 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在文元帝心里,高阁老倚仗着三十年情分就是高人一等,想要将人拉下去,就得让文元帝觉得高阁老冒犯到了自己,威胁到了自己! 封阁老的视线看向了他,语气又和缓下来: “你要出门游学?” 封温舟一向话少:“我还年少。” 十七岁,在朝臣眼中,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便是在会试中得了三鼎甲,也不会叫上头对他委以重任。 封阁老也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打算阻拦。 直到封温舟那一声:“我想带阿妹一起。” 书房骤然一静。 许久,封阁老语气淡淡道:“在怪我?” “不敢。” “不论如何,玉丫头所嫁之人不会是平庸之辈,也不敢怠慢她。” 于女子家而言,这些条件已然是足够好的一门亲事,封温玉是他的亲孙女,他还不至于坑害她。 封温舟皱眉:“但阿妹不喜欢。” 权衡利弊太多惹人烦,阿妹不喜欢这一点就足够否认祖父口中的各种优点。 封阁老气笑了:“要是她喜欢上一个匹夫,你也会点头?” 封温舟语气冷静到近乎不近人情: “为什么不行?封家能做到让一介匹夫一步青云。” 封阁老怒斥:“狂妄!” 他算是看出来了,封温舟压根没将封温玉日后要嫁的人当妹夫,全然当做封温玉养的阿猫阿狗,所以对方是谁不重要,他只看重封温玉是否喜欢。 封温舟固执地和封阁老对视。 封阁老气得够呛,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狂妄?谁年少时不狂妄? 封温舟再一次提起:“年后,我要带阿妹一起走。” 封阁老也冷哼:“她不会和你走。” 祖孙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等封温舟离开了,封阁老脸上的恼意才逐渐淡去,他端起杯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管家观察着老爷的神色:“小公子年轻气盛,阁老不要和他计较?” 计较? 封阁老掀了掀有些耷拉的眼皮子。 他当然将封温舟的那点不满看在眼中,不满才好啊。 这孩子不知是随了谁,生性薄凉,对封家的归属感也只是平常,或许是一同出生的原因,唯独能叫他在乎的也就一个封温玉。 这是封温舟和封家的牵绊。 他越是不满,才代表他将封温玉看得越重。 管家见阁老面色挺好,心中惊诧阁老对小公子的看重,但还是有点迟疑: “阁老当真让小公子带着小小姐一起游学?” 封阁老冷哼了声:“随他。” 管家欲言又止,小小姐翻过年也有双九年华了,亲事再拖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 封阁老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他语气格外寡淡: “封家养得起一个姑娘。” 管家倏然噤声。 他一时不知道该对小小姐报以什么情绪,阁老对小小姐疼爱吗?自是疼爱的,但和小公子相较而言,这份疼爱太过浅薄了。 阁老的回答看似是在说即便小小姐不嫁人,封家也养得起她。 但追根究底,阁老不过是在替小公子的任性善后。 ****** 年前的第三日,顾屿时和谢祝璟一同当值。 偌大的御书房内除了御前伺候的,也就谢祝璟和顾屿时在其中,顾屿时站在文元帝身后,替其整理奏折,谢祝璟捧着奏折,口齿清晰地念着,张弛有度,他手上这份奏折正是兵部的预算折子,这已经是兵部送来的第三份了。 谢祝璟在读到数额时,难得卡壳了一下。 文元帝头也没抬,唯独眼皮子微不可察地掀了一下:“继续。” “兵部申请拨款五十万两白银。” 顾屿时都没忍住扯了下唇角。 兵部上书三回了,回回都是申请拨款五十万两,甭管文元帝怎么驳下去,上来的折子就是不改数额,文元帝也气笑了: “这个老匹夫,跟朕在这装傻充愣呢!” 谢祝璟没有接话。 前世顾屿时任职过兵部,其实心底清楚,兵部的这个数额当真没有多少,甚至是看出文元帝的意思,一而再地砍下预算了。 五十万两听上去很多,但用来造船造炮,很快就会消耗一空。 文元帝显然也清楚这个事实,所以,他恼归恼,骂归骂,这份奏折最后还是留在了御前,没红批,也没驳回。 直到文元帝乏了,顾屿时和谢祝璟才一同出了御书房。 近来六部都有点心浮气躁,申请批款的折子一封封地被打下来,这明年总不能不开工吧? 各个部门算盘都敲得噼里啪啦地想,力求减少预算。 谢祝璟和顾屿时并排走着,都能感觉到四周压抑的气氛,谢祝璟调整了一下官帽,他侧过头,看向对四周置若罔闻的顾屿时,他冷不丁开口: “顾侍读怎么看待六部批款一事。” 顾屿时瞥了他一眼。 怎么看待?合该批款,人人都说银子乃黄白之物,但缺了银子且瞧瞧。 顾屿时当然知道谢祝璟问的不是表面的问题,但他有什么义务替谢祝璟解答? 他们可不是前世好友的身份。 天太冷了,他拨了拨官服的衣襟,说话都能呼出白气,敷衍地说了句废话:“一切都由皇上定夺。” 不待谢祝璟再说话,他脚步一转,没和谢祝璟一起回翰林院,而是去了大理寺。 江大人正行色匆匆地从里头出来,看见了他,也不客气,径直拉住他: “顾侍读和我一起去面圣。” 顾屿时稳住脚步,转身跟上:“是有何事要面圣?” 江大人的脸色有些晦涩: “江南传消息来了。” 这个节骨眼传来江南的消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和谁有关。 顾屿时抬头朝内阁看了一眼,脸色仿若也凝重起来,但眸底深处一阵平静。 封家果然发力了么。 【作者有话说】 女鹅:阿猫阿狗? 二哥:不对么? 【这是今天中午的更新,我今天不说晚上有没有加更了[托腮]如果有就是惊喜,不然我要是卡文的话,就让你们白等了。】 40| 第 40 章 ◎那场大雪终于消融。【加更】◎ ==第四十章== 江南一案, 自顾屿时回京后,圣上安排了新任知府上任,也有接手贪污一案后续的意思。 结果这一查, 新任知府立即派人加急上折子送到京城。 这一看, 可不得了。 什么叫金玉铺地?什么叫海外不明来历的财物?什么叫发现往年的贡品? 顾屿时拿着奏折,读到这里的时候,饶是前世已经知道了,现在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什么叫贡品? 是每年送到宫中给皇上用的。 结果, 在涉案官员府中发现了贡品真身,那么,现在皇上用的是正品还是赝品? 顾屿时朝江大人看了一眼, 江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仿若什么都没听见,只是那头越来越低,都快埋到了胸前。 一张折子读完, 御书房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久, 文元帝终于说话了,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怒不可遏, 反而格外平静, 平静得可怕: “赃物呢?” 江大人没有再装聋作哑:“扬州知府已经命人送往京城。” 文元帝沉默了片刻: “传内阁和三法司。” 众位阁老和三法司诸位大人匆匆而来,顾屿时站立于台阶上, 和当值的翰林同僚对视了一眼, 复又埋首记案。 直到月上树梢, 顾屿时才从御书房中出来。 外间不知何时落了雪, 地面铺上了一层白色, 殿门打开的瞬间, 寒意席卷全身。 他朝前看了一眼,高阁老越发沉默,脊背仿佛都不若从前挺直,除了封阁老,其余几位大人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许,像是在划清干系。 或许是天冷了,封阁老脚步也慢了下来,总归顾屿时去了一趟翰林院,再出宫时,封阁老还没有上马车。 顾屿时停住,低头抬手作揖。 封阁老呼出了一口气白气,天太冷了,他将手揣在衣袖中,他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不经意地闲谈: “这次涉案官员足有两位数之多,当时顾侍读还是走得太匆忙。” 以至于最重要的赃物居然一点都没有查出来,可不是太过匆忙?否则,也不该如此疏忽。 顾屿时跟在封阁老身后走,踩在白皑皑的雪上,鞋底传来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说: “是下官疏忽。” 这人…… 封阁老心底轻笑了声,他转而说:“涉案之人嚣张,倒也不是顾侍读的错,不过……” 封阁老不紧不慢地说: “我和高阁□□事数十年,第一次觉得高阁老累了。” 顾屿时终于抬起了头,他直视前方,声音很平静,说的话也好像很寻常,却叫封阁老眯起了眼眸:“情分是会被耗光的。” 是啊,情分是被耗光的。 初得知高阁老贪污,文元帝会因情分放过他,钦差查出高阁老一党结党营私,文元帝还会因为情分而犹豫迟疑,可现在赃物也被送到文元帝跟前,彼此情分早有嫌隙,文元帝能放过他几次? 封阁老抬头看向漫天的雪色,想起江南传来的消息。 封家祖籍在扬州,扬州的消息早有人传给封阁老,扬州知府查出赃物不能说十分容易,但也是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加之顾屿时和封榕臾书房谈话时透露的消息,封阁老不信顾屿时在扬州没有留下后手。 细想江南贪污一案,从始至终都有顾屿时插手的影子。 但是原因呢? 顾屿时为什么要针对高党? 他初入仕,当时和封家有姻亲关系,勉强还能说是党派之争,但江南一案前,他就和自家孙女退了婚,说得难听点,他从未涉及入封家核心,根本没有必要替封家做到这种地步。 如此一来,顾屿时针对高党的原因,就令人琢磨不透了。 遥想当年他断腿一事,他如果要恨,该恨颜云鹤,该恨国公府,也该恨……封党。 唯独不该涉及到高党。 封阁老发现,自顾屿时入仕后,他也越发看不透这个晚辈了。 顾屿时不知道封阁老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他的确不恨封家。 和封温玉的婚事是他亲自求来的,他也知晓断腿一事背后的利益交错,所以,他才会说颜云鹤蠢。 借颜云鹤的名义,对他出手的人岂止是当年断他腿的人? 可颜云鹤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 于他而言,断腿一事让封家对他心存愧疚,他和封温玉的婚事再无阻碍,也让颜云鹤从中退场,他自认他所求值得这个代价。 顾屿时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封温玉的血肉和傲骨是由封家铸成的。 他不会去做蠢事,更不会叫封温玉在他和封家之间做抉择。 风雪潇潇,两人在马车前作别,封阁老抬眼看他,他的眼神浑浊而深沉,忽然出声:“你也及冠快要一年,是不是也该要定下亲事了?” 抛除封温玉的关系,顾屿时也勉强算他看大的晚辈,他提出亲事这一点倒也不会突兀。 然而,顾屿时一向平静的神情终于微变,他皱眉沉声: “未曾立业,下官无心成家。” 对这番话,封阁老不置可否。 未曾立业? 他如今是深得圣上看重的五品侍读学士,这都不算立业?那满京城未得功名就成家的人算什么? 再说,对于现下很多人来说,总觉得一人成家有子后才算是真正地能够担待起重任。 所以,顾屿时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不想成家。 而原因…… 退婚,江南一案,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很接近,让封阁老不由得生出一个猜测——顾屿时针对高党,是否和他那孙女有关? 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再也消不掉。 封阁老深深地看了顾屿时一眼,终于转身上了马车:“太晚了,顾侍读也该回家了。” 马车慢悠悠地晃走,顾屿时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才也上了马车。 回家吗? 顾宅。 顾屿时回来时,老太太和顾屿辞都已经歇息,望着府中一片暗色,或许是封阁老的话让他有点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 她睡时不喜欢灯亮,可他每每回来时,不论她是否熟睡,案桌上都会一盏昏暗的烛灯亮着。 她口口声声和离,然而细微之处,却又仿佛处处和从前一样。 恨意不够彻底,爱意不敢声张,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让彼此都备受折磨。 沐凡不解大人为何停住,他不由得喊了声:“大人?” 顾屿时回神,沐凡拎着灯笼在前方替他引路,他踩着那点微弱的光亮,习以为常地踏入府邸。 ****** 翌日,朝堂之上,江南传来的消息宣扬开来,众人哗然,彼此对视,眼底都是不敢震惊。 圣上有旨,涉案官员避嫌,此封旨意一出,众人立即明白了圣上的意思,有人忍不住地朝高阁老看了一眼。 这下子莫说要放年假了,三法司忙碌得脚不沾地,各部门官员早出晚归,等到赃物被送入京城后,更是忙得连家都回不了。 文元三十七年冬,正月初七,和涉案官员一同被押送回京的还有各类赃物,赃款合计白银五百万两左右,还有难以估算价值的各种古玩玉器,涉及贡品数百件。 队伍长得看不到头,前一辆送到皇宫了,最后的马车还没看不见尾巴,看热闹的百姓挤满大街小巷,议论声百禁不止。 封温玉也是看热闹的一员,倒不是她自己主动要来的,而是被江知兰叫出来的。 江知兰看着好像没有尽头一样的队伍,目瞪口呆: “只听文字,终究不如眼前一幕来得震撼。” 她从父亲口中得知江南一案涉案的官员今日被押送回京,实在是好奇,就没忍住地叫封温玉一起出来凑热闹了。 封温玉也是咽了咽口水,这还是仅是江南一带的赃物,可想而知,这些年,高党贪污的数量,近乎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她下意识地想,她们这些人都觉得震撼,那么文元帝本人呢? 要知道,被高党贪污的这些东西,原本可是属于文元帝的。 文元帝是怎么想的? 文元帝怒不可遏,望着这不断的赃物,再多的情分也被耗空一尽,他忍不住砸下了清单: “这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他的天下!” 御书房内除了御前伺候的和翰林院当值的,没有其余官员,顾屿时今日当值,他俯身捡起清单,心底清楚,这话一出,高党彻底完了。 诚如顾屿时所想,赃物入京后,弹劾高党的折子瞬间堆满了御案,有据实禀报的,也有捏造事实落井下石的。 见状,顾屿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圣上此时再厌恶高阁老,但三十年情分做不得假,这样的奏折再多一点,很有可能激起圣上的逆反心理。 他冷眼瞧着,这里头之前依附高党现在又挑出来落井下石的官员,前程算是到头了。 今日能背刺高党,来日会不会背叛圣上? 人心难测,圣心就更难揣测了。 下值后,顾屿时返回翰林院,路过了一遭内阁,树倒众人推,没人不眼馋首辅的位置,高阁老一日不倒,下头几位阁老就没有上升的机会。 第二日起,弹劾高阁老的奏折肉眼可见地减少。 这也就造成文元帝的一种心理——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可满朝官员依旧不敢弹劾高氏,可见高氏对朝堂的威慑力。 于是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文元帝面色沉沉,他倏然下了一道圣旨,命三法司严查到底! 半个月后,江南贪污一案终于定案,贪污、结党营私,数罪并罚,高谦明直接被革职,而高阁老在定案前就独自求见了文元帝。 没人知道二人说了什么,但翌日,高阁老就自请卸职归家。 按理说,文元帝该是要三推三拒的,但文元帝没有,直接落了红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文元帝还是留情了,因为高谦明留了一条性命。 至此,辉煌了三十年的高党彻底退出朝堂大舞台。 顾屿时踏出御书房时,外间暖阳突破乌云落在他身上,他抬头望天,许久,他好像呼出了一口气。 江南一案结束,他不需要再去大理寺,于是转身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前,他和谢祝璟迎面相撞,谢祝璟停了一下,他探究的视线落在顾屿时身上。 “你恨高党?” 顾屿时眸色微深,但他只看了谢祝璟一眼,就和谢祝璟径直擦身而过。 他恨高党吗? 恨之入骨。 前世封温玉小产,周迟榆只是个引子,但设法拦杀的人是高党。 他分得清仇人。 不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打算让高党善终。 正月结束,那一场大雪也终于消融在暖阳下。 【作者有话说】 小顾:雪化了。 【小顾一直在报仇呀,从一开始,他要报复的就不止是周表弟一人,这件事结束,咱们要开始下一个事件啦!】 【我昨天本来是要加更的,但我下午太困了,就寻思眯会儿,0点前更新就行,结果!!我从17点一觉睡到了凌晨3点!啊啊啊!又错过了[爆哭][爆哭]】 【第38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41| 第 41 章 ◎“顾安澜!”◎ ==第四十一章== 高党一案尘埃落定后, 封阁老按部就班地升至首辅一职,封温玉明显感觉到外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 但对封温玉来说,她也习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 她目前陷入了一桩棘手的选择事件中。 二哥让她陪同游学。 从娘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 封温玉脑袋都被炸懵了,她?陪同二哥一起外出游学? 烟花会的时候,她听二哥提起过这件事,但她没想到这么久了, 二哥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封温玉怀着莫名的情绪,问:“娘答应二哥了?” 周玥瑜脸上的恼意未散,闻言, 直接翻了个白眼:“我看他是被惯坏了,一点分寸都没有,他出门是游学还是游玩?居然还想拖家带口的。” 要是封温舟真的成亲了,他想拖家带口, 周玥瑜便是无语, 也懒得阻拦。 但是, 他出门游学,带着自家妹妹算是怎么回事? 周玥瑜语气微恼:“你和谢家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呢, 哪有时间陪他四处流浪, 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流浪这个词都出来了,可见周玥瑜对封温舟这个提议的不满。 周玥瑜是真的有些不满, 她膝下子女四人, 只能尽量地一碗水端平, 如今长子长女都已经成婚, 唯独这幼子幼女了, 幼子未曾及冠, 上头还有他祖父和父亲操心,周玥瑜现在的关注重点当然是放在了封温玉身上。 她们女子家的青春年华就这么些年,哪能被他平白耽误了这关键时刻? 话落,周玥瑜带着狐疑的视线看向封温玉:“你不会也想要和你二哥一起出门吧?” 问这话时,周玥瑜的语气都有点紧绷了,一个不着调也就罢了,总不能两个一起不着调吧? 听出这话中的危险,封温玉当机立断地摇头: “娘可是污蔑我了!我可没有这个想法!” 周玥瑜眯着眼眸,轻哼了一声:“你最好是没有。” 这兄妹二人惯来沆瀣一气,周玥瑜不得不怀疑这是两人商量好的对策,然后由封温舟提出来。 想至此,周玥瑜又唠叨了一声:“你定亲在即,可不能再和你二哥一起胡闹了。” 提起定亲二字,封温玉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她不经意地抬手捂了捂耳畔,闷闷地“哦”了一声。 见人答应下来,周玥瑜也放心了,但下一刻,她又皱起眉头: “这谢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都多久了,还不请官媒上门提亲。” 偏这个事,周玥瑜还不能主动提起来,她是个有门第之见的,心底对谢家的门楣还颇有微词呢,哪能叫别人觉得她家姑娘倒贴。 封温玉眼神又飘忽了些许。 得知封温玉拒绝同行的封温舟沉默了片刻,接连三日,封温玉来找他时都吃了闭门羹。 封温玉气得跺脚: “封温舟,你再不开门,日后别想再让我叫你二哥!” 封温舟耷拉着眼皮子,只当没听见这番幼稚的威胁,外间好久没了动静,他翻书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怀疑地看向院门。 今日这么快就放弃了? 须臾,他听见墙头上传来声响,封温舟脸色微变,他忙忙抬起头,就见有人风风火火地借梯子爬上墙头,探出半边身子,总让人觉得她一个不慎就会掉下来,叫人看得心惊肉跳,封温舟脸色骤变: “你快下来!” 封温玉踩在梯子上,旁边的婢女和小厮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封温玉一手扶住墙头,心底也有点慌,但她还是没下去,而是高抬起下颌,冷哼:“你以为关上门,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封温舟被整得无语了,立刻叫人把院门打开,再让人护着她下来,气急败坏:“你想进来,有一百个法子,非要以身涉险?” 封温玉被训得一头雾水,爬个梯子就是冒险了? 心中暗暗嘀咕小题大做,但封温玉也没反驳这话,而是质问: “那还有什么法子?难道让人把你这门撞开?” 封温舟难得对封温玉冷脸:“一扇门而已,总比你摔下来要好。” 封温玉连续呸呸呸了几声,她瘪唇: “你可别诅咒我!” 她这分明是完好无损地下来了。 封温舟瞪她,封温玉也瞪回去,她不满道:“我都吃了三日闭门羹了,你不和我道歉,还要恼我?” 封温舟抿唇:“你活该。” “谁让你不和我走。” 提起这事,封温玉又有点心虚,她呐声道:“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么。” 院子中安静了一阵,封温舟才说话: “是我没用。” 封温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理解:“分明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怪到自己头上!” 封温舟转过头,一言不发。 封温玉麻了,他总是这样,固执得要命,只认自己的死理。 正院里,周玥瑜才让管事下去,就听说二姑娘和二公子闹起来了,她头疼扶额,但对这二人的矛盾,周玥瑜压根不想插手。 往日也不是没发生过两人争执,而外人一旦插手,只会叫两人越闹越凶,最后连带整个封家都不得安宁。 恰是这时老爷身边的小厮回来了:“夫人,老爷说有一本奏折落在了书房,让小的回来取。” 书房重点,没有主子在场,再是信重的小厮也不得冒进。 闻言,周玥瑜眼睛一亮,她亲自去书房取了奏折,然后吩咐:“去叫姑娘来一趟。” 封温玉怒意未散地来了前院:“娘找我什么事?” 周玥瑜将奏折交给她: “你跑一趟吏部,将东西交给你爹,可是要快些,你爹催得紧。” 一声催得紧,让封温玉拒绝的话全部咽下,她瘪了瘪唇,说:“知道了。” 下人早备好了马车,封温玉拿着奏折就能出门,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吏部,六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封温玉只能请人进去通传一声。 如今天气才将将要入春,她还披着鹤氅,一袭红色在肃静的吏部门前格外显眼。 有人瞧见了背影,认出了她,本来要回翰林院的步子,硬生生地转了一个方向。 听见身后脚步声,封温玉稍稍偏了偏头,待瞧见了一身官服的顾屿时,封温玉忍不住地有一点点尴尬。 可不就是尴尬!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日烟花会顾屿时好心安慰了她许久,但她情绪一缓和,瞬间意识到她和顾屿时的独处不合适,便寻了借口说要找地方借水洗脸,结果一去不复返。 也不知道那日她走后,顾屿时有没有离开。 应该不可能在原地等她了吧? 杂念纷纷,但她也没有主动搭理顾屿时,只当做自己没看见,抱着奏折站在一边,低着头祈祷顾屿时可千万不要认出她。 然而,期盼落空。 “你怎么在这里?” 人停了下来,还就停在她旁边,封温玉也是有一刻无语了。 她磨磨蹭蹭地抬起头,闷声说:“来给我爹送东西。” 奏折的一角从鹤氅中露出来,她拿住奏折的手指都冻得有点发白,顾屿时也看见了,他微微皱眉:“我替你送进去。” 虽说是快要入春,但天气还没有回暖,冷风呼啸地,只在外间待了一会儿,就能冻得人浑身发抖。 封温玉下意识地将奏折收紧了一点,她轻咳了一声: “谢过顾大人好意。” 顾屿时和她爹又不在同一个部门,眼见她爹催得紧,可见里头内容肯定是重要的,万一有不能被顾屿时看见的东西呢? 封温玉全然忘记顾屿时的官职,侍读学士,被送到御前的奏折大部分都会由他读给圣上听。 她防备了个寂寞。 顾屿时也看出了她的防备,心下莫名一堵。 莫名情绪作祟,他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沉声说:“二姑娘放心,我不会偷看。” 他叫她二姑娘,可真刺耳。封温玉在心底默默地想。 等她听清顾屿时的话,她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但还是没有半点要把奏折交给他的意思。 真倔。 顾屿时都有点要气笑了。 而这时,封榕臾也终于出来了,他惊诧地看见两人待在一起,又皱眉看向封温玉被冻红的脸颊:“怎么是你亲自送来了,路上冷不冷?” 封温玉一边将奏折交给他,一边摇头: “马车里烧着炉子呢。” 封榕臾接过折子,当着顾屿时的面打开了,封温玉见状,欲言又止。 然而封榕臾看完折子后,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个,外头冷,阿玉快回去吧。” 话落,他朝顾屿时转头看去: “顾侍读有没有时间,替我看看这封折子?” 这折子正是今年吏部要申请的预算,高党一事结束,查出来的赃款足够批下六部的预算,还绰绰有余。 顾屿时是御前人,对圣上可以批准的预算底线肯定清楚,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上了顾屿时。 要知道,平时顾屿时几乎是从来不到六部这边的。 封榕臾有意从顾屿时这里打探些消息。 封温玉这时还没走呢,听见她爹的话,尤其是顾屿时还朝她看了一眼,热意瞬间窜上她的脸颊,她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向顾屿时。 顾屿时像是有点迟疑: “下官应是不便——” 尴尬到了极点,封温玉头顶都要冒烟了,她恼羞成怒,下意识地阻止:“顾安澜!” 一瞬间,四周陷入一股莫名的安静。 封榕臾拿着折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没弄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封温玉也是懊悔咬唇,她怎么就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顾屿时出声打破了沉默,他回答了封榕臾的前一个问题: “下官有时间。” 有人看向他,他也抬眸,四目相视间,她抿了抿唇,像是怔了一下,又很快垂眸偏过了头,不肯回望他。 【作者有话说】 小顾:你叫我,你心里有我。 女鹅:滚呐! 【小顾,你……[白眼][白眼]】 【女鹅默默流泪,封爹成功让女鹅颜面无存。[捂脸偷看]】 【小沈快上线了,小裴也快了!】 【今天的更新奉上啦!】 42| 第 42 章 ◎简直是在做梦!◎ ==第四十二章== 顾安澜。 顾屿时已经进了吏部有片刻时间, 他沉默地拿着折子,脑海不断徘徊着那一声顾安澜,他难得有些失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后来的那两年, 他和她的交谈肉眼可见地减少, 彼此争执的时候,言语就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将对方捅个遍体鳞伤。 她骨子中藏着傲,这样的情况下, 她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冷淡疏忽的顾屿时。 再想听她喊一声顾安澜,简直是在做梦。 他有时也在怀疑,这一场所谓的重回过去, 是否仅是和离时他不甘心的一场梦。 不甘心和她最终走到物是人非的结果。 ****** 封温玉也在想——顾屿时真讨厌。 都已经退婚了,他就不能自觉一点地和她保持距离吗? 抱着这个心思,封温玉调头就走的速度很快,隐约听见背后有什么声响, 但她没在意, 直到手腕被人拽住, 她被迫停下! 封温玉微惊,下意识地抽回手腕, 再回头去看, 就看见一脸阴郁的颜云鹤,一身墨蓝色暗纹的鹤氅衬得他有些难以直视的贵气, 但他此时微微喘着气, 将这份贵气破坏了不少。 封温玉那点不自在消失, 出声抱怨:“你干嘛吓我一跳!” 颜云鹤被倒打一耙, 憋屈道:“我喊了你不下十声。” 结果她不仅不搭理他, 还越走越快, 让颜云鹤不由得心生慌乱,二人那日是有口角之争,但也不至于让她再也不搭理他吧? 她不愿理会他了。 这个念头一出,颜云鹤也顾不得二人是否还在闹别扭,下意识地追了上来。 所以刚才背后传来的声音是他在喊她? 封温玉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忽视掉这个问题,然后纳闷:“你怎么在这里?” 他又没有官职,来官署区做什么? 颜云鹤抬手指了指和六部距离不远的皇宫:“我刚从宫中出来。” 长公主和文元帝一母同胞,惯来关系亲厚,现下才二月底,长公主打发他入宫给文元帝请安,用寻常百姓的话来说,他这就是来娘舅家串门来了。 如今春寒料梢,颜云鹤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皇宫门口看见封温玉。 惊喜之余,他又不禁生出惊疑,颜云鹤不着痕迹地将女子的妆容尽收眼底,然后仿若不经意地问: “阿玉来官署区做什么?” 封温玉有点冷,她还在朝马车的方向走,满不在意地回答:“给爹送东西。” 不是来找谢祝璟,也不是来找顾屿时。 颜云鹤笑得眯起眼,那股慵懒矜贵劲从他身上要溢出来,他慢条斯理地笑着说:“那还真是巧了,晚上一刻钟,咱俩都得错过。” 他想说缘分的,但又觉得过于直白了点,最终还是收敛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有点无语,什么巧不巧的啊,好像两人见个面是什么登天的难事一样,而且现下初春裹着寒意,叫二人冷得浑身都在打着颤,多耽误一刻钟,就是多受一刻钟冻。 不抓紧时间归家,在这儿闲聊什么呢。 春意一来,京城中青年才俊就换上了单薄的春衣,好像根本不怕冻一样,封温玉也是其中一员,她里头就穿了单薄的春裙,若非出来时披了鹤氅,不知道要有多狼狈。 她将自己裹在鹤氅中,巴掌大的脸都藏了起来:“你怎么来的?” 颜云鹤回答她: “马车。” 封温玉视线扫了一圈,在拐角的巷子边瞧见了马车,她归心似箭,没再管他:“那你也赶紧回府吧。” 颜云鹤有点不乐意。 她们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这才说了几句话啊。 他绞尽脑汁:“时辰还早,福春楼那边新推出了一种温酒,要不要去尝尝?” “伯母应该也不在府上,你回去了也是无聊。” 封温玉觑了他一眼,倒是不意外他知道娘亲不在府上,自她祖父当上了首辅后,送来封家的请帖简直数不胜数,去哪一家,不去哪一家,都有讲究,但再是挑挑拣拣,娘也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是寿王妃设宴,她昨儿就听娘提过一嘴,还想带她一起赴宴,被封温玉忙声拒绝了。 这些成亲后妇人的聚会,偶尔无意中透出的虎狼之词简直能让人臊得钻到地下去,她们和未出阁的姑娘也没什么话题,三句话不到就是询问有没有定下亲事。 人人都知道封家和谢家有亲近之意,但她一日未定亲,别人就觉得有可趁之机。 尤其她祖父官位又升了一截,对储君之位有意的皇子们更是着急拉拢,其余人又有意讨好,于是太多人明里暗里地给她推荐族中的青年才俊。 封温玉有幸经历过一两次,从此对这类宴会避之不及。 颜云鹤还在游说,封温玉被磨得不行,只好捂住耳朵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念叨了。” 颜云鹤一顿,他有点气笑了: “你还嫌我烦了。” 旁人想要他说几个字,还得看他心情呢,她倒好,这么光明正大的嫌弃。 果然,主动贴上来的,就是不会被珍惜。 心底这么想着,在小姑娘上了马车,转头催他“快些啊”时,他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你先行一步,我叫马车跟上你。” 他再不着调,也不可能和封温玉同乘一辆马车。 福春楼。 二人坐在了二楼靠窗户的雅间,锦书几个婢女小厮都跟着在里头,一是伺候两位主子,二也是省得惹人闲话。 桌面上煮了一壶酒,颜云鹤和她介绍道: “这是店家新酿的青梅酒,度数低,最适合你这般的人。” 封温玉恼了他一眼,什么叫她这般的人? 颜云鹤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自是了解封温玉的,酒量一般,却是有点贪杯,这种度数低的果酒最是适合她。 酒香味很快溢满了雅间内,案桌上也摆了几道吃食,但封温玉只心心念念地点着那壶酒,颜云鹤失笑地替她斟了一杯酒,提醒她: “先尝尝如何。” 拇指大小的白玉酒杯,几乎是才尝到味就没有了,透着一点酸甜的酒香瞬间溢满口腔,封温玉忍不住地轻轻弯起了眼眸。 她在府中时,娘和二哥都不许她沾酒,也就只有颜云鹤会带着她偷喝。 也因此,二哥对他越发看不顺眼。 这酒不醉人,颜云鹤很大方地给她倒了三杯,叫她过了一番滋味,雅间内烧着炉子,气温一上来,人就有点懒洋洋的了,封温玉倚靠着楹窗,头枕在手臂上,安静地朝下头看去,人来人往的坊市也添了些许余韵。 她倚在楹窗上看风景,自也有人在看她,他靠在位置上,女子仿若眼含秋波,面若春霞,他捏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喉结稍稍滚动,将酒水一同咽下去。 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个念头不自觉地就出现在脑海中,颜云鹤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封温玉不明所以,不解他在笑什么,她刚要问,余光瞥见了什么,她惊讶地转头看去,也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她叫颜云鹤来看: “那是不是乔家的马车?” 刚才马车的提花帘被风吹起来的一刹间,她好像看见乔安虞。 颜云鹤听话地凑过来,他眯着眼仔细地辨认马车上的标识,很确定地冲封温玉点头:“是乔家的。” 封温玉整个脸都皱在了一起,有些惊疑不定。 她瞧着乔安虞去的方向好像是瓦舍,不止她看出来了,颜云鹤也看出来了,他“呦”了一声: “不得了,咱们乔姑娘也肯下凡了?” 这话,真是够阴阳怪气的。 颜云鹤惯来不是好性子的人,也知晓乔安虞和封温玉的那点矛盾,他也是个拉偏架的,甭管乔安虞因为什么针对封温玉,都不妨碍他看乔安虞不顺眼。 乔安虞出身高贵,自持是出身后族,平日中是有点抬起下巴看人的,对于瓦舍之地更是不屑一顾。 瓦舍,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尤其夜间最是热闹,这里头有京城最大的勾栏、酒肆和青楼。 因着青楼的存在,乔安虞每每听见瓦舍两个字时,眉头都死死皱在一起,嫌恶也摆在脸上久久不肯消去。 颜云鹤说乔安虞今日下凡,不过在讽刺乔安虞罢了。 封温玉也有点意外,不过这件事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虽然是疑惑,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 ****** 高党一事让京城沉寂了一段时日,但三月一过,整个京城就都热闹起来了。 无他,三年一次的会试要开始了。 各处的举人都奔赴京城赶考,大街小巷的客栈和酒楼都住满了人,就连牙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举人要住客栈的,自然也有想要租个小院子安心读书的。 便是封温玉这段时间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不过,眼下这群人的聚会不再是蹴鞠骑马,或是赏菊观梅,而是把地点都设在各个茶楼,稍不留神,或许就能听见几个青年凑在一起文辩。 封温玉再一次被叫了出来,茶楼格外热闹,她和江知兰缩在一起,江知兰附耳对她说: “听说有人给这次会试的举人列了个排行出来。” 封温玉惊诧了:“文无第一,这如何能排个高低出来?” 江知兰失笑:“这自是排不出来的,不过有几个人夺魁的呼声很高。” 她冲着楹窗前的那群人抬起下颌:“瞧瞧,都是奔着那些人来的。” 她们这些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能考得会元的人选,家世背景寻常都是不错,毕竟世家倾轧,资源封锁,从草根爬上来的人能有几个? 封温玉也心知肚明,她压低了声音,揶揄地笑:“我记得孔公子也是今年参加会试,依着孔公子的才能,必然能榜上有名,我可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江知兰闹了个脸红,她拉着封温玉赴宴的心思,也不过是想瞧瞧孔怀瑾,作为当下考生之一,他自然会经常出现在这等以文会友的场所。 封温玉眨了眨眼,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眼前一幕对她来说有些恍若昨日,顾屿时会试的那一年,她曾也这般频繁地出入各个茶楼。 底下又传来争辩的声音,封温玉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她探头朝下看去,待看清争辩的那人是谁时,她轻挑了下眉,是和乔安虞定亲的那位李公子。 封温玉和江知兰凑近,有些疑惑:“怎么不见乔安虞?” 闻言,江知兰也纳闷地摇头: “听说别人给她送去的帖子都被回绝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是在忙什么。” 要知晓,往日乔安虞最是喜欢热闹,哪怕和封温玉不对付,也是场场聚会都不落下。 真是稀奇。 【作者有话说】 女鹅:她在搞什么鬼? 小乔:偷摸地干大事。 【会试开始了,来吧,下注吧,猜猜小沈和小裴哪个男配会先出来,话说小裴也算是二进宫了。[闭嘴][闭嘴]】 43| 第 43 章 ◎沈敬尘◎ ==第四十三章== 或许是乔安虞太过反常, 以至于,再一次撞见乔安虞的马车朝瓦舍去的时候,封温玉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她转头太突然, 像是做贼一样鬼祟, 锦书险些没拽住她:“姑娘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摸了摸鼻子,她微低了些许声音: “我就是好奇,这瓦舍到底有谁在,居然能引得乔安虞三番五次地前往。” 得, 这是要看热闹。 锦书没有拦她,只是提议道:“瓦舍内鱼目混杂,不如姑娘叫上周叔一起?” 她口中的周叔是指平日中接送封温玉的马夫, 他年轻时是在镖局中走镖的,自有一身武力,否则也不会被周玥瑜安排在封温玉身边。 封温玉知晓锦书的言下之意,看热闹行, 但要保证安全。 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没反驳锦书的提议, 书瑶匆匆叫来周叔,封温玉一抬头, 见乔安虞的马车快要消失在街道尽头, 几人来不及再闲谈,忙忙追了上去。 有周叔在, 封温玉倒是没跟丢人。 就是这种尾随别人的行为, 叫她有点心虚, 生怕会被乔安虞这个当事人捉住现行。 脑子一热, 她就追上来, 等冷静下来,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正再纠结是否继续跟下去的时候,前头的马车停了下来。 封温玉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一侧身,有点做贼心虚地想,不会发现她了吧? 要是被乔安虞逮住她,指不定怎么言语臊她呢! 紧接着,封温玉就看见乔安虞下了马车,只带着一个婢女往瓦舍里头走去,把马车停在了小巷拐角处,封温玉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不想引人瞩目呢。 封温玉有点迟疑了,她还要继续跟上去吗? 她是有点好奇乔安虞的反常,但明知别人藏着掖着,还要追根究底别人的隐秘就有点讨嫌了,怀着这样的心思,封温玉停了下来,正要转身离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乔安虞踏入了教坊司。 乔安虞去了教坊司! 等脑子清楚地传来这个认知时,封温玉险些惊掉了下颌。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里头培养各种伶人,偶尔有罪人之后也会被送到教坊司,直白地说这也是一处勾栏,顶多是比青楼好一点,里头的伶人没有那么轻易地陪客卖身。 不那么轻易,不代表没有。 而封温玉也听说过教坊司的名声,算是京城内最大的一处勾栏,里头不仅有伶人也有伶倌,是以,不止有男子会出入这里,也有一些女子出没,但都会寻个听戏的名头。 但是那些女子通常都是成了婚的,少有未出阁的姑娘出入这教坊司。 这年头女子艰难,嫁人后也得不了几年太平日子,什么纳妾养外室的数不胜数,有些性子软的就忍气吞声,默认地那般过一辈子,性子强硬的也会为了自己的儿女而忍耐。 封温玉身处高门,深知这些人家瞧着金玉其外,但内里指不定怎么腌臜呢。 和离很难,毕竟闹起来了,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面,不过一旦儿女成家了,没了后顾之忧,明面上是不闹开,但私底下借着听戏的名头出入教坊司的妇人可不是没有! 据封温玉所知,之前有个外放的官员在地方宠妾灭妻,妻子实在受不了,借吃斋念佛的名义去了庄子。 名头不过是哄外人罢了!实则私底下的生活快活得不得了。 那官员又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最是好面子,能拿其怎么样?能舍得名声和离吗! 不仅不敢宣扬,还得自个儿眼巴巴地替其妻子找由头,那所谓的吃斋念佛就是他自己传出去的消息。 就如同封温玉,她娘就不止一人对她说,嫁人一事,高嫁不好,低嫁也不行,选个稍低点的门楣,日后一旦不顺心,大不了搬入自家的宅子住着,还说什么会给她的嫁妆中再添上些宅子。 封温玉纵然知道这些腌臜,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乔安虞在闺阁时就敢往教坊司跑啊! 这一旦传出去,坏的是乔家姑娘的名声。 纵然乔大人只要她这么一个女儿,但乔家旁支的姑娘可是不少!世人一旦怀疑乔家的家风,可不管什么主脉旁支的! 尤其是现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四皇子乃是皇后的亲生子,也是乔家的外孙,一旦乔家名声有染,二皇子一派定然会借此大力抨击乔家和四皇子。 乔安虞疯了吗?! 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而且乔安虞已经和李家定了亲,李家那种家风一旦知晓乔安虞出入教坊司,不论她是真来听戏还是看人,都不可能再把这门婚事继续下去。 退婚无所谓,凭乔家的能量,乔安虞和离再嫁都不是难事。 但名声不能坏啊! 封温玉忍不住地猜测,难道是乔安虞被迫和李家定了亲,这番行为是在无声地抗议? 但那也太蠢了,哪有不找对方的错处,而坏自己名声的。 再说,她自认是对乔安虞有一些了解的,乔安虞不可能为了做戏委屈自己出入这种地方。 越是分析,封温玉越是麻木。 所以,乔安虞还真的在教坊司看上某个伶人了? 封温玉僵硬地转头,问向锦书:“我看错了,是不是?” 锦书知道她在问什么,哭笑不得地回答她: “姑娘没看错,乔姑娘的确是进去了。” 锦书有点担忧姑娘会一时好奇地也跟进去,忙忙出声隐晦地劝阻:“姑娘,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该要回府了。” 说实话,封温玉的确有点想要一探究竟,是谁啊,这么有魅力,能把乔安虞这么高傲的性子迷成这样。 但她没这个胆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在扬州城时她和表哥追着家中下人而去,快要接近云烟楼时,顾屿时怒不可遏出现的一幕。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顾屿时发那么大火。 他在悲愤,也好像有一点藏得很深的恨意,以至于他控制不住情绪。 也让封温玉时至今日也还记忆犹新。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她也觉得没意思了,转身道:“回去吧。” 管他是谁呢,总归和她没什么关系。 教坊司内。 雅间里头的人听见声响,他轻垂着眼眸,安静地坐在琴前,如同月宫玉桂,清冷皎洁,令人不敢攀折,但那双手上缠着纱布,像是谪仙跌落凡尘,又像是美玉存瑕,让人惋惜的同时,又不自由地生出妄念和破坏欲。 乔安虞进来后,就让人将雅间的门关上了。 她一下子就看见了他手上的纱布,瞬间急了:“他们又来折磨你了?!” 如果顾屿时看见这人,定然是一眼就认得出这人是他恨之入骨的霖玉公子,但他不在,眼前只有乔安虞一人,乔安虞不认得什么霖玉公子,只知道沈家长公子,只认得沈敬尘。 沈敬尘远不如十二年后的从容,他落入教坊司才不过一年,顶多是被磨了性子,如同提线木偶般地坐在了台前供人取乐。 他还没从沈家落败中回过神,就已经登高跌重落入尘埃。 往日相识之人,好友避而不见,或是来看看往日仰望之人如今跌落的惨状来满足一下自己那点隐晦的心思。 沈敬尘不想再和从前有任何牵扯。 于他而言,那是伤疤,让过往相识之人看见他的狼狈,只会越发让他意识到他如今的处境,越发的……叫他难堪。 沈敬尘低垂着眼眸,回答乔安虞的话也是冷淡至极: “这和乔姑娘无关。” 话落,他微微拧眉,对乔安虞出入教坊司的行为不赞同,语气稍微生硬:“你不该再来的。” 他早提醒过乔安虞,不要再来教坊司。 但乔安虞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解。 即便他知道,乔安虞每一次到来都会让他好过上一些,但沈敬尘不愿。 他已经沦落至此,乔安虞是他在沈家落败后难得对他存有善意的人,他做不到利用这一份恻隐之心拉着她陷入泥潭。 乔安虞见他还是这么冷淡,难免有些挫败。 从前就是如此,他是沈祭酒的孙子,沈家是书香门第,作为国子监的院长,沈祭酒门徒无数,清誉之名响彻天下,作为其的嫡长孙,自幼被他亲自教诲,也养成了一副清冷的性子。 乔安虞第一次见他时,就是在国子监。 乔安虞见过太多因她身份而讨好谄媚的人,她倒是不觉得讨厌,只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后也不会再投去视线。 那一次,她也是去找表哥四皇子,初见沈敬尘时,他就是不卑不亢,待表哥也是不冷不热。 三人作别,她忍不住地再三回头,后来她瞧得出表哥对他的态度不满意,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不自觉地替他说了一声好话:“沈公子醉心文学,不通人情世故,表哥和他计较什么。” 从那之后就仿佛注定了什么。 一旦他出现,她总是下意识地追逐他。 但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路人,一个过客,纵是出身再高,也不曾被他放进眼中过。 乔安虞不止一次为此黯然伤神。 她本以为他就是这般冷清之人,也以为他就是如她所说,不通人情世故。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她错了。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喜欢上别人,一旦喜欢上别人,他和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区别,会担忧,会紧张,会不安,也会吃醋酸涩。 乔安虞在心底无声地喊他的名字——沈敬尘。 沈祭酒给他取名敬尘,可他这人却是目下无尘。 看不上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一百遍,他也会视若无睹。 或许是年少慕艾,又或许这是她唯一的长久期盼而不可得,叫沈敬尘成了她心底的执念。 她早得知了沈敬尘在教坊司。 但乔家,和家中长辈的压力,让她不敢前往,也不能来见她。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才能出现在这里见他一面。 她拿自己的婚事换了这段时间相处。 大婚前,乔家不会阻拦她前往教坊司,但也仅此罢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向来疼爱她的祖母失望地问她:“值得吗?” 乔安虞也说不出值不值得,她只是想了却心中的那一个执念。 再说,没能嫁给喜欢的人,嫁谁不是嫁呢?总归家中会替她认真挑选人,不会害她。 乔安虞望着沈敬尘的侧脸,她安静地坐了下来,阻止了他还要弹琴的举止,她说: “今日不要弹琴了,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沈家还在时,她再是如何追逐,二人也总会错身而过,现在,他被迫停下,不得不陪着她共处一室。 乔安虞细究自己的心思,怔怔地想,她好像也没觉得快乐。 他也不快乐。 【作者有话说】 女鹅:姐妹,你干嘛呢? 小乔:你管我! 【好的,你们都猜对了,是小沈出来,[摊手]这么好猜嘛!】 【今天帮闺蜜抢演唱会的票,我第一次搞这个,然后我问她,要是我们俩都抢到了怎么办?(因为我不追星,也不看演唱会) 闺蜜:你太高估我俩了 闺蜜:你待会就知道了,秒空 我:[问号] 结束后,一个没抢到 闺蜜:这下不担心两个都抢到了吧? 我:(流汗)抢票前的我还是太狂妄了 我:下次追点冷门的[摊手]】 【这一章评论发52个红包~】 44| 第 44 章 ◎前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加更】◎ ==第四十四章== 顾宅。 顾屿辞等了数日, 才在门口蹲到他哥,几乎是人才下马车,他就立刻上前:“哥!” 少年脸有些藏不住的欢喜, 顾屿时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扫过, 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再踏入府邸,声音淡淡: “什么事?” 顾屿辞按捺不住地说:“三日前太医来了府上,说我可以多出门走动了。” 娘生他时艰难, 也让他从娘胎中就带了病根,因此,娘一直觉得愧疚他, 也越发紧张他,近乎从不肯让他单独出门,被困久的人,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 所以, 顾屿辞一得了太医的准话, 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消息告诉他哥。 他对顾屿时抱着一种莫名的孺慕之情, 或许是他年少时就丧父,对父亲的记忆浅薄, 从他有记忆开始, 撑起整个顾家的就是顾屿时,顾屿时于他而言, 从来都是亦兄亦父的角色。 顾屿时终于停下了。 顾屿辞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他, 顾屿时眼神不由得有些复杂, 许久, 他才说: “娘同意了, 你就可以出门。” 闻言, 顾屿辞有些颓废,他会先告知大哥这个消息,也是他心底清楚,一时半会儿的,娘绝对不允许他出门,有了大哥点头,他才好借此说服娘亲。 现在大哥明显是让他去问娘的意见,顾屿辞有点失望,但他还是没敢再提出要求。 兄弟二人在游廊上分离。 顾屿辞有点黯然地垂下头,他其实是有心和大哥亲近的,但大哥每日早出晚归,今日也是很难才等到大哥,两人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谈何亲近? 沐凡转头看了一眼小公子,再抬头觑了眼自家大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我听管家说,小公子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顾屿时目不斜视,话音透着股近乎漠然的冷情:“所以呢?” 沐凡愣了一下,没听懂大人是何意,也没敢接这话。 顾屿时没看沐凡,也不想知道沐凡在想什么,顾屿辞等了他三日,他就该早早地出现在顾屿辞眼前吗? 他已经背负了顾家的太多期待,还要再去满足个人的情感需求吗? 沐凡偷偷地看了眼大人一眼,现在已经月上树梢,圣上放大人归家很晚,大人只披着层单薄的披风,老太太整日忧愁小公子的身体,欣慰于大人的担当和稳重,却好像忘了大人也不过刚及冠。 大人离府时,府中静悄悄地还未苏醒,归家时,府邸依旧是一片暗色,来来去去,大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是时间对不上吗?所以缺少了关怀? 但他记得,小公子一旦有个头疼脑热,老太太总要衣不解带地连夜照顾,便是平时,也要百般嘱咐下人,对小公子的一切事宜都是亲自过问。 就好像……这里是小公子的家,却只是大人暂停的落脚处。 沐凡忽然有点懊悔自己多嘴了。 为了将功补过,他忙忙地提起另一件事:“对了大人,您让我派人盯着教坊司那边,今日咱们的人看见封姑娘了!” 顾屿时的脚步毫无预兆地一停,沐凡险些撞上去,四周吹过的风在这一刻都仿佛更冷一些,寒风刺骨。 封温玉,教坊司,这两个词一起撞入脑海时,顾屿时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几根细细的线勒紧,下方坠着一块石头,死死地要拖着他沉湖,坠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好久,沐凡才听见大人的声音:“她去教坊司了?” 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让人听得心中一阵堵塞。 沐凡忙不迭地摇头:“没呢!听咱们的人说,封姑娘好像是跟在乔家姑娘身后去的,只看着乔姑娘进了教坊司,就转身回去了。” 那块石头好像轻快了点,但也仅够让他沉浮在湖面之上,暂得片刻喘息时机。 沐凡不解地看向大人,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大人让他派人盯着教坊司做什么,今日得知封姑娘出入瓦舍的时候,他简直吓了一跳,后来听说封姑娘没进教坊司才松了口气。 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家大人能未卜先知了! 沐凡又挠了挠头:“不过大人让我查的那位霖玉公子,我还是没查出来,就好像教坊司根本没有这个人。 ” 沐凡声音有点变小,他心底也苦,大人只给了他一个称号,但他都快把教坊司翻遍了,也没查到教坊司中有谁叫霖玉公子的。 顾屿时眸色微沉。 没有霖玉公子? 他对沈敬尘了解不深,他第一次去查沈敬尘时,是在知道封温玉有替沈敬尘赎身的想法的时候。 彼时,他一度觉得沈敬尘是出身南疆,叫封温玉如此鬼迷心窍,根本就是给封温玉下了蛊! 后来才得知沈敬尘就是出身中原,祖籍齐鲁。 自欺欺人的借口被扯破,顾屿时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有意替一个伶人赎身,甚至要将这个伶人安排在她的嫁妆宅子中。 大津朝的律法规定,女子嫁妆隶属于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妄动。 但顾屿时从未想过她会那么安排她的嫁妆。 顾屿时不愿去想他初得消息时的狼狈,他不懂,便是封温玉喜新厌旧,也不该选择沈敬尘。 论年龄,沈敬尘还要年长于他,论容貌,沈敬尘都年迈了能有什么姿色?论才情,他年少就独得三元,压得同辈人不敢争锋,沈敬尘哪一点能和他比? 于是,顾屿时只能刻薄地揣测,沈敬尘是倚仗着一副勾栏做派,才能把封温玉骗得团团转。 那时他顾不得封温玉会不会更厌恶他,暗中给教坊司施压,最终赎身一事才不了了之。 如果说顾屿时重生回来,对高党和周迟榆是恨之入骨,对沈敬尘就是厌恶至极。 即便是颜云鹤,或者是后来的谢祝璟,都不能叫顾屿时这么嫌恶。 霖玉公子是不存在,还是沈敬尘还没来得及获得这个称号? 沐凡小心翼翼地问:“除了霖玉公子这个名讳,大人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别的线索?顾屿时当然有。 他知道论起年龄,沈敬尘年长他三岁,现在也该是二十有三,最爱装模作样地穿一身白衣,但这中间有十二年的距离,顾屿时不知道现在沈敬尘是什么模样。 便是沈敬尘这个姓名,也是他费了一些功夫才查到的。 这人出名时,就是以霖玉公子出名的,后来也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姓名,想来也是觉得不敢见人。 顾屿时忽然发问:“你刚才说,她是跟着谁去的?” 沐凡不知道大人怎么了,忙忙回答: “是乔家的大姑娘,就是皇后母族的那个乔家。” 乔安虞?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在闺阁时和封温玉格外不对付,在他和封温玉成亲一年后才成亲,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当时封温玉还和他抱怨过,说其没脑子,嫁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要仔细挑一挑人选。 后来,新帝登基,乔家逐渐落败,乔安虞在京城也不在是众星捧月的存在,随着夫家一起远赴地方任职。 乔安虞离京前,曾来府上见过封温玉一面。 便是十年过去,顾屿时对这件事仍旧记忆犹新,那次会面后,封温玉有好长一段时间心不在焉。 乔安虞那般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入教坊司。 顾屿时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封温玉是如何接触到沈敬尘的? 二人云泥之别,沈敬尘这般身份的人,想要见封温玉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前世被情绪淹没了理智,他居然一直没有意识到二人光是相识一事就已经是不对劲。 顾屿时脸色微微一沉,他想起一件事,他出入大理寺时,翻过一年前的卷宗,其中之前的国子监祭酒就是姓沈。 前世他能接触大理寺卷宗时,沈家早成了先帝时期的一段历史,他根本不会把沈敬尘和沈家放在一块联想。 他隐约记得卷宗上记载了沈家一门的下场——满门抄斩。 如果沈敬尘真的是沈家人,他早该死在一年前了,怎么会还活着? 分明不应该,但顾屿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沈敬尘是沈家人,才能把沈敬尘、乔安虞和封温玉这三人串联在一起。 顾屿时心脏处后知后觉地蔓延上一丝丝疼意,他有点迷惘,所以呢? 所以,前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乔安虞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封温玉和沈敬尘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真相,又值得封温玉不顾名声地一而再地前往教坊司吗? 他在其中又被摆在了什么位置。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寒意随风裹来,顾屿时有太多问题要问,脚下的影子在扭曲拔高,就像是快要冲破胸腔的情绪,但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知道,没人能给他答案。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唯独他被困在前世的回忆中。 “大人……大人?” 顾屿时被堪堪地叫回神,他好像看了一眼沐凡,又好像根本没看,他唇色微白地走向前院。 沐凡无声地动了动嘴皮子,担忧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刚才那一刹间,他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自家大人好像格外孤寂。 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大人和这个世界隔了一道屏障,他融不进来,别人也闯不进去。 只有封姑娘的消息,会叫大人的情绪有所波动。 沐凡对面这样的大人,难免会有点心惊肉跳,人在世间总该有在意的东西,这是拉住他们的一根绳,一旦没了这根绳,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所依、也无可归。 沐凡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大人和封姑娘没有退婚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顾:勾栏做派! 小沈:? 【加更来啦!难得,今天终于赶上加更了!】 【放在现代,小顾就是有点抑郁了。】 【其实小顾和女鹅就是阴差阳错,他不是没有试图去问过,但就是错过[闭嘴]】 【上一章的评论已经发啦!】 45| 第 45 章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四十五章== 窗棂筛进熹微的日光, 铺在床幔上,成了暖洋洋的春意,里头的人被催醒:“姑娘该起了。” 封温玉困倦得紧, 很是艰难地应了一声。 昨儿偷摸跟踪乔安虞回来后, 她心底藏着事,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有意找人替她解困,但她也不是个大嘴巴的人, 把人家的隐秘到处宣扬。 锦书有点发愁,自家姑娘起不来,她也只能由着姑娘再睡会儿, 盯着室内的沙漏,不敢叫姑娘耽误了时间,又先让书瑶去催厨房送来早膳。 等膳食端来,又过去了一刻钟, 这下子, 锦书不敢再让姑娘睡了。 浸了凉水的帕子直接敷在了姑娘脸上, 一道哀怨声响起“好狠心的锦书”,锦书哭笑不得, 昨日睡前是谁一而再地叮嘱她一定要把自己叫起来? 人清醒了, 再起身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封温玉坐了起来, 锦书和书瑶替她穿衣、洗漱, 盘了发髻又簪了玉钗, 整个人收拾妥当后, 才挪到案桌前, 开始吃早膳。 她还有迷瞪, 食不知味的。 锦书轻咳了一声,隐晦地提醒催促:“姑娘和谢公子约的是什么时辰?” 封温玉瞥了一眼旁边的沙漏,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立时清醒,三口做两口的喝下米粥,手忙脚乱地拿着块糕点咽下,场景陡然变成了她催促锦书: “快些,快些,要迟到了!” 书瑶偷笑起来,锦书忍不住地无奈:“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着姑娘了。” 封温玉摸了摸鼻子,赧然得不敢看锦书,领着二人匆匆地往外走去,紧赶慢赶,等她到府门口的时候,就见谢祝璟的马车不知已经停在门口多久。 周叔也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她。 谢祝璟今日依旧穿着一身青衫,只是衣袖出绣着暗纹,叫这身不起眼的青衫变得好像只是内敛藏拙起来,他目光平稳,不见丝毫等待的不耐,封温玉便问: “等很久了吗?” 谢祝璟不提自己等的时间,替她挽起因奔跑而微有些凌乱的青丝,低声:“我也不过刚到,你不用着急。” 封温玉稍安了心,她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分明是约好的时辰,再叫别人空等,就好像是违诺了一样。 她瞧了眼天色,忙忙催促道: “那快些吧,莫要晚了。” 她和谢祝璟今日相约,倒不是要去何处游玩,而是近来京城涌来一堆难民,消息直达天听,众人才知是边城一带大雪压倒房屋,百姓们流离失所,彼时靠近年关,知县任期快要结束,只顾着履历漂亮,将此事隐瞒不报。 知县的不作为,知府的疏忽不察,让这件事如同滚雪球一般,演变得越来越大,最终难民居然逃到了京城附近,纸包不住火,有官员发现难民后连忙上报,朝廷这才得知边城的惨状。 前有高党贪污,后有知县欺君,文元帝怒不可遏,下令直接将知县处死,当地知府也被贬了官。 她祖母命人在城门口施粥,谢祝璟是被二师叔叫去帮忙的,封温玉得知此事后,便和谢祝璟相约今日一同去。 施粥一事,于名声有益,封温玉到城外前,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直到真正地看见城外景象,封温玉陡然变得沉默,怔怔地看向眼前一幕,不论是挤在棚屋下,还是排队领粥的人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嶙峋,他们拥挤在一处,狼吞虎咽着热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烫一样。 书本上的难民惨状如今真正地出现在眼前,才叫人知道文字累累的沉重。 封温玉惭愧于自己之前利用难民生利的想法,一脸白净的脸蛋臊得通红,也因此而愤愤不平: “边城知县是疯了吗,这么多人的性命就不管不顾了?” 谢祝璟偏头看向她,又很快垂下眼,用一种平静至极的声音道:“这世上从不缺贪官污吏,为了自己的政绩而虚报真相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官员最初时未必是这幅模样,但做官做久了,便是高人一等,百姓是政绩、是名声,但百姓的性命又值当什么呢? 边城一事会惹得文元帝震怒,还是这位知县太大胆了,敢于虚报事实,却没有处理后续的手段和能力。 封温玉又变得沉默下来。 谢祝璟见她这般,不禁觉得新奇,人是没办法共情和自己不同阶级的人的,站在不同处境却能说出感同身受的人大多是惺惺作态之辈,而他本来以为封温玉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原来她没有。 原来她根本不知道来到城外会看见什么。 谢祝璟正要说什么,就见小姑娘转身回了马车里,下一刻,锦书出来摇了摇铃铛,立即有人背对着马车将马车围起来,谢祝璟讶然,这是做什么?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一刻钟后,小姑娘重新下了马车,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顶上贵重的玉钗也被她拆下,整个人没了锦衣华服映衬出来的光鲜亮丽,唯独那张脸越发白净,如同春水映梨花一般,越素淡,越出尘。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谢祝璟蓦然无声地失笑,胸腔处的心脏却是越跳越快,仿佛撞在肋骨上,他在这一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愈发觉得封家将她养得太良善了。 以至于有些笨。 她究竟明不明白,明月即便坠落,也不会让人将其和萤火混淆的。 她便是粗布麻衣,于人群中也是格格不入。 封温玉纳闷于谢祝璟在笑什么,催了一声:“不是帮忙施粥吗?” 话落,她不等谢祝璟回答,就上前接过汤勺,她笨拙而生疏地替难民打粥,每一碗都是盛得满满当当的,很快,她这个摊位前就排满了难民。 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封温玉头一次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点重。 人一忙起来,什么感春悲秋的情绪都散得一干二净,忙到最后,封温玉的手臂都要抬不起来,又有人抬着米粥送过来,倒入锅中的时候,有米粒溅起,封温玉好像感觉手背疼了一下,但是不明显,看着下一个难民端起碗,她立刻将这点疼意抛在脑后。 忽然,有人拉住她,封温玉的脑子有点浆糊,慢半拍地转头,是谢祝璟,他皱眉将将汤勺交给旁边的下人,把她拉到了一旁。 封温玉有点懵:“怎么了?” 谢祝璟正低头看着她的手,果然,她手背上被烫出了一个红点:“不疼吗?” 封温玉顺着他的动作也看见了那个红点,她小声嘀咕: “又不疼。” 谢祝璟不和她纠缠,直接让人拿了冷水来,四周来来往往都是人,为了一点小伤折腾,封温玉有点不好意思,她想抽回手,声音也越发小了下来: “真没事。” 谢祝璟抬头看她:“等烫出水泡,留下疤痕,小小姐才会觉得疼?” 封温玉还想着说什么,就被谢祝璟看透了心思,强行打断: “你是来行善的,他们的苦难也不是你造成的,便是因此获利也是你该得的。” 他声音平缓,却钉在了她心上,他说:“小小姐无需因此感到愧疚。” 利己才是常态。 封温玉咬住唇,没声了。 谢祝璟替她擦了药,才说:“如果知道小小姐会因此愧疚,我不会同意小小姐今日来这一趟。” 被小题大做地涂了药,封温玉才能收回手,她觑了谢祝璟一眼,小声咕哝: “骗子。” 谢祝璟有点没听清,他抬头,意外地问:“小小姐说什么?” 封温玉轻哼了一声,不心虚地重复:“骗子。” 他根本看不见,他眉眼飞扬,不复往日的平稳,他分明很欢喜,才不会不让她来这一趟。 口是心非。 谢祝璟愣了一下,才蓦然失笑:“好,我是骗子。” 他承认得这么痛快,倒是让封温玉一时间噎住了。 谢祝璟朝她伸出手:“小小姐辛苦了一日,饿不饿?” 刚刚处于忙碌时,还不觉得饿,现在被谢祝璟一问,封温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意,她没再逞强,伸出手让谢祝璟拉她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边的队伍依旧排得很长,但她今日的施粥之行已经结束。 封温玉没再回头,她很清楚,施粥不是长久之计。 马车回了城,停在福春楼前。 用膳的时候,她没忍住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安置这批难民?” 守城的官兵不会允许难民进京,便是文元帝也不会允许,但一直让难民停留在城外也不是个事。 谢祝璟用公筷给她夹了菜,对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待边城难情处理妥当,让他们返乡。” 封温玉皱眉:“可这段时日……” 谢祝璟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朝廷会处理的,而且,老夫人已经做出了一个好的表率,不是吗?” 师公乃是首辅,老夫人领头建棚施粥,京城其余官员和富商只会有样学样,在朝廷旨意下来前,这些难民起码会有个挡风之所。 封温玉终于明白了为何向来久居内宅的祖母会一反常态地派人施粥,还将消息传给她和谢祝璟。 封温玉也不再纠结,转而不忿道:“说到底,还是边城知县的错,要不是他拖延不报,事态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 逃到京城的难民有这么多,倒在路上的又有多少? 闻言,谢祝璟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只凭那位知县,做不到满山过海。” 大雪压倒百姓房屋,遇难的可不是一人十人,岂是当地县令相瞒就瞒的? 当地百姓遇难不报官,不去找当地知府,反而千里跋涉直奔京城? 从事发到现在,包括难民前往京城的途中,途中城池和衙门没一个人往上报信,而等到难民一到京城,立刻被人发现,直接在早朝上禀报给圣上知晓。 太多的不应该凑在一起,就注定了这件事不会是意外和巧合。 仅凭一个县令做不到这种地步。 封温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愕然地抬眸:“你是说……这里面有人故意为之?” 后面几个字,封温玉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主要是这件事过于惊世骇俗,是谁拿这么多百姓的性命谋划? 谢祝璟摇头,只说:“消息一传上来,圣上就贬了曹知府的官位,如今边城知府一位空缺。” 他推开了杯盏,手指沾水,在案桌上写了一个“寿”字。 封温玉看得清楚,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谢祝璟这个时候写了一个寿字,能指向谁? 除了二皇子寿王外,封温玉再想不到其他人选。 党派之争都是浮尸遍野,遑论是储君之争,恐怕死上再多人,争权者也是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小谢:有点笨。 女鹅:??? 【啧,你都快爱死了,好么。】 46| 第 46 章 ◎“小小姐的意愿呢?”◎ ==第四十六章== 会试和难民一事撞在一起, 难免会引起一片议论,朝臣或许对此事会保持缄口不言,但年少轻狂的人可不少, 有不少学子对此事义愤填膺。 再一次听见四周的议论声时, 封温玉都不得不说背后之人真是好手段。 事态闹得这么大,朝廷定然是要给个说法,尤其是天灾这种难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君王德不配位,文人的笔杆子又最是戳人心扉, 仅仅处死一个县令可平复不了这件事背后的声音。 因为这件事,封温玉甚至都没心思去在意乔安虞去教坊司一事了。 封温玉肯定是不想让二皇子得意的,封家和二皇子已经存有龃龉, 一旦二皇子上位,于封家可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密集的聚会现在也停歇下来,各家都很安分,家中的姑娘和公子都被拘在家中, 以防在这个时候惹眼。 城外的施粥一事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正如谢祝璟所说, 封家起头后,很快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也都开始施粥, 城外的难民勉强安定下来。 明眼人都看出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明哲保身, 也有人暗自担心会不会被牵扯。 直到一封弹劾四皇子的奏折被摆到朝堂上, 众人皆知, 这件事终于拉开了序幕。 封温玉得知消息时, 忍不住地吃惊: “弹劾四皇子?” 皇子一行人对她来说距离遥远, 而涉及到四皇子, 封温玉难免会想起乔安虞。 一旦四皇子出事,乔家也难逃牵连。 周玥瑜拧眉,封家这种环境,她从不瞒着自家儿女这些消息,某种程度上,这本就是出身低微者接触不到的资源,她摇头,颇有些唏嘘: “据说,那位宋知府本就是四皇子一党的人。” 封温玉欲言又止,最终她问:“弹劾四皇子的罪名是?” “社仓鼠耗。” 封温玉一时哑声。 社仓鼠耗,便是私自昧下地方为荒年或者难情而储备的粮仓,谎报鼠咬、霉烂损耗,或是大斗进小斗出,暗中倒卖储粮,导致灾年无粮赈灾,加剧民困。 周玥瑜摇头:“下行下效,宋知府讨好四皇子,底下县令讨好知府,那陈县令便是其中一员,粮仓空旷,虚报难情后,又无粮赈灾,导致县城百姓死伤无数,最终活不下去了,才逃到京城来。” 谢祝璟曾提醒过她这件事和二皇子有关,所以,是谁暗中安排官员弹劾四皇子,不言而喻。 封温玉皱起一双黛眉。 四皇子绝对不无辜,若非证据确凿,谁敢在这时弹劾储君的有力竞争人选?而二皇子放任难情发酵,无视一城百姓的生死,只为打击争储对手。 身为上位者,毫无仁德之心,不论最终这二人谁登上那个位置,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封温玉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在城外看见过的惨烈让她不由自主地拧着眉头,她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四皇子?” 周玥瑜:“圈禁于府内,由三法司着手调查。” 至于四皇子最终的下场如何,就看三法司调查的结果了。 封温玉也不再说话,她很清楚,四皇子再差的结果也就是圈禁了,那是圣上唯一的嫡子,难道能处死不成? 皇宫,御书房内倏然响起一道破碎声。 气氛凝固,外头守着的宫人都不由得越发低了低头,而殿内伺候的没法躲,瞬间跪了一地。 顾屿时捧着奏折,被打断话音,也低垂下头。 谢祝璟也是安静地立在一旁。 文元帝怒不可遏,他手中的白玉珠串直接砸在了御案上,玉珠不堪重负,直接断了线,溅落一地! 文元帝仍觉得不痛快,冷笑连连: “一个个恨不得让朕立刻处死老四,打量朕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他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对兄弟赶尽杀绝,他岂敢将这个位置交给他?! 这一声怒言后,文元帝闭上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顾屿时依旧保持着沉默。 许久,文元帝睁开眼,他冷声: “着令,命雁门总督接手边城,调查粮仓和处理难情一事。” 顾屿时拿着奏折微微一紧,他眸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谢祝璟也不易察觉地抬起了头。 他对此时的雁门总督汪清辉自然是熟悉,封阁老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有二人,这汪清辉便是封阁老的关门弟子,换而言之,此人正是谢祝璟的三师叔。 封党二代四人,其中宋作梁和封榕臾身居京城,而封阁老的幼子和汪清辉一直在地方任职,某种程度上这是文元帝对封党一派的制衡。 稍顿,文元帝又抬头,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着翰林学士程瑞竹,即可前往边城,协助调查此事,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下,谢祝璟不动声色。 顾屿时垂眸落在奏折的视线愈发凝实了些。 二人视线在空中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错开。 程瑞竹,此人在翰林院没那么出风头,但谁也不敢轻视他,程家曾也是高党一派,但高党倒之前,程父就快刀斩乱麻地脱离了高党,墙倒众人推的时候,程家也不在此列,反而越发低调下来。 后来高党一派倒下,空出位置不少,程父也升了一级,如今乃是礼部尚书,年初时入了内阁。 而程瑞竹便是他的嫡子,也是独子。 而这程瑞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刚正不阿。 雁门总督统揽一方军政大权,又属边关,和邻国接壤,这一位置,历来都是非圣上心腹不可为。 边城属于雁门一带,圣上让汪清辉调查边城一事无可厚非,可偏偏派了程瑞竹协助调查。 其中深意令人不得不深思。 顾屿时和谢祝璟一起出了御书房,谢祝璟抬头望了望天,二人属于同僚,甭管私人情感如何,都难免会有所交流。 顾屿时派系不明,但谢祝璟隐隐能察觉到顾屿时对封党的偏袒。 而原因,不言而喻。 二人一如往常地走在长长的红色甬道上,谢祝璟忽而轻轻出声:“圣上这两年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顾屿时脚步不停,神色平静,他没打算回应谢祝璟,但谢祝璟还在问: “顾侍读觉得圣上是何用意?” 顾屿时终于看向了他,眸色微有些冷:“谢侍讲,慎言。” 圣上的心思岂是他们能揣测的?心底猜测便猜测,明面上讨论,是活得腻歪了吗? 旨意和折子被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谢祝璟下值后,便去了宋府,二人是师徒,便是见面再频繁也是理所当然。 折子都是会经过的内阁,所以,封家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不许谢祝璟特意通知,将今日一事告诉宋作梁,谢祝璟拧眉: “圣上这是对三师叔起了疑心?” 毕竟,那个位置很难让人放心,和忠心与否无关,只关乎这个位置的权力大小。 宋作梁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摇头道: “制衡之术罢了。” 程家曾是高党,如今又出了一名阁老,不论高党倒之前还是之后,程家和封家都不会握手言和的存在。 谢祝璟停顿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我瞧圣上对二皇子越发不满了。” 宋作梁没有谈论这件事。 圣上越发年迈了,边城一事爆发后,还被气昏过一次,没人敢保证圣上还能坚持多久,而二皇子却是正值壮年,昔日对子嗣的疼爱,如今逐渐转变成对权力更迭者的猜疑和忌惮。 圣上对二皇子生出不满之情几乎是必然的。 但这件事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正事谈罢,宋作梁不由得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你和小小姐相处如何?” 谢祝璟一顿,他垂眸望着杯盏,片刻,他才说: “挺好。” 不是很好,仅是挺好。 他能感觉到封温玉对他不排斥,但若说喜欢,却是感受不到,她只不过是真切地把他当做一个可以成亲的对象来相处。 或许没那么情深,但也可以做到夫妻和睦。 现下大多夫妻都是这般相处,封温玉的行为也挑不出错。 他本该满足的。 可偏偏他见过她喜欢一个人时的模样,于是,欲望难填,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很满意。 宋作梁敏锐地听出这话音的情绪不明,他有点稀奇。 他自认对他这个弟子还是很了解的,有野心,也不择手段,便是这次边城一事,其实也有谢祝璟的手段在其中。 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事先没一个人察觉? 帮二皇子掩盖难民行踪一事就是谢祝璟提出来的,也只有事情闹大了,才能文元帝看清二皇子不顾百姓性命的本质,也根本不合适那个位置。 于谢祝璟而言,只要目的能达成,他根本不在意过程中的牺牲。 宋作梁一直以为谢祝璟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儿女情长。 想至此,宋作梁隐晦地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听闻小公子有要带小小姐一起外出游学的打算。” 小小姐定亲在即,小公子却要拉小小姐离京,这也是在表达对这门婚事的不满。 谢祝璟掀起眼:“师公如何说?” “你师公自是拒绝了,却是有点拿小公子没办法。” 说是没办法,实际上也是放纵,也就是说,封家老宅那边不会过于阻拦小公子的行为,也就代表了,不会过于促成谢祝璟和小小姐的婚事。 宋作梁问谢祝璟:“失望吗?” 他望向谢祝璟的眼神像是带了一点审视。 谢祝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神情和语气都是平静: “小小姐的意愿呢?” 宋作梁忽然笑出声:“小小姐向来识大体,自然是没有答应。” 话落,他起身拍了拍谢祝璟的肩膀,像是随口一言,又像是告诫提醒: “小小姐心软,有些手段可莫要使在自家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什么手段? 小谢:没有手段。 小顾:呵。 【更新来啦!】 47| 第 47 章 ◎撬墙角都没有缝隙!◎ ==第四十七章== 钦差前往边城, 会试也即将开始,京城有关难民一事的议论声终于降下来,被会试的话题盖过。 封家也有一人要参加会试。 天未亮, 周玥瑜就忙起来, 封温玉早早起来凑热闹,吃着糕点看着周玥瑜把东西都塞给小厮,然后对周迟柏说: “这会试要考上几日,你可得仔细着身子, 若是刮风下雨的,小心着避一避。” 往年会试,总有人熬坏了身子, 这可不是什么能马虎的事。 这次会试,乃是礼部尚书程远泽亲自主持,封家有亲眷要会试,因此整个封家都要避嫌。 周迟柏这段时间一直在封家学习, 封家的资源非是周家能比的, 封榕臾和封温序偶尔透露的时政能让周迟柏少走一截路。 封温玉这么早起来也不是没有目的:“娘, 我送表哥去考场!” 周迟柏一顿,转头讶然地看向表妹, 他有自知之明, 来了京城后便一心苦读,从未刻意地往表妹面前凑, 封家也替表妹相看了合适的人选, 表妹和他也只有浅薄的兄妹情谊, 他不欲破坏。 他没有想到, 表妹会主动提出要送他去考场。 周玥瑜也是意外, 她狐疑地看向封温玉:“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我就不能是真心送送表哥么, ”封温玉瘪了瘪唇,佯装有点不高兴地嘀咕着,下一句才道出真正的原因,“今日孔公子也参加会试,我和江姐姐约好了见面。” 周迟柏浅淡地抿了抿唇,他敛下了眸色,掩住心底的那一丝失落。 周玥瑜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周玥瑜也没拒绝: “早点回来。” 话落,周玥瑜又有点忧愁:“江丫头都定亲了,偏你还没个着落。” 封温玉不爱听这话,小声反驳: “谁没个着落了。” 周玥瑜冷笑一声,险些要拎起她的耳朵:“你有出去鬼混的时间,不如和谢祝璟培养培养感情。” 封温玉左耳进右耳出,这事又不是她和谢祝璟能做主的,干嘛要教训她。 见时辰快到了,封温玉忙忙拉着周迟柏离开,声音从前面飘过来: “娘放心,我一定会将表哥安安全全送到考场的!” 一路到了考场,考场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考生和送考的,挤得街道险些要站不下,马车挤不进去,只要远远停下来,封温玉也下了马车,她给封温舟准备考试的东西,此时替周迟柏检查考试的一应物件时,也是得心应手。 周迟柏静静地看着她替自己忙活。 片刻,封温玉松了一口气:“东西都在,没落下什么。” 她踮起脚尖看了眼考场前的人,忍不住地摇头,科举一事向来是人山人海过独木桥,能稳稳地迈过去的也仅有那么些人罢了。 封温玉被气氛也渲染得紧张起来,怕耽误了周迟柏的时间,她不由得催促:“表哥快些进去吧。” 周迟柏望了封温玉一眼,她在替他操劳,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他身上,周迟柏低声地应:“好。” 封温玉将人送到后,自觉完成了任务,正要回去,就听背后一声欢喜的: “二姑娘?” 封温玉脚步一顿,会这么叫她的本来只有侍郎府的人,但退婚后,又多出一人,她转头看向沐凡:“你怎么在这儿?” 话是这么问的,但封温玉的眼神已经挪到了沐凡后头的那辆马车上,里头坐着谁不言而言。 十分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三分。 封温玉暗自撇了撇嘴。 沐凡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还在高兴地说:“我家大人刚下值,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二姑娘,真是巧。” 封温玉扯唇笑了一下,没觉得哪里巧了。 沐凡说:“大人要去城外处理难民一事,二姑娘要一起吗?” 他可是知道不久前封姑娘和谢祝璟去城外施粥一事,沐凡早就心里着急了,眼见谢大人和封姑娘逐渐水到渠成,日后,自家大人再想后悔,撬墙角都找不到缝隙! 今日刚好赶巧遇见了,沐凡觉得他要是错过这个邀请二姑娘的机会,简直是天理难受。 封温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处理难民一事?” 此时那辆马车终于掀开了提花帘,里头的人望向她:“要去看看吗?” 封温玉看见顾屿时的那一刻,有点错愕失声,许久,才找回了声音: “你怎么了?” 仅仅是一段时日不见,他好像消瘦了很多,分明那次在六部门口撞见他时,他身姿还不至于这么单薄,就仿佛是大病了一场。 顾屿时抬眸看向她,眼神是她难以理解的复杂。 又来了,这种眼神,让她莫名地有点烦躁,又有点压抑,分明长了嘴,怎么就不知道说话呢? 顾屿时忽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压抑着病情一样,封温玉那点恼意又散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他,真病了? 顾屿时低垂下眼神,声音些许沙哑: “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封温玉一时堵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关心?两人的关系也没了必要。 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因此,封温玉没看见沐凡脸色古怪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 顾屿时又重复地问了一次:“要去看看吗?” 说实话,封温玉的确有点在意,她正在犹豫时,恰好这时江知兰也找来了。 江知兰朝顾屿时看了一眼,这还是她在二人退婚后,第一次正面接触顾屿时,恍惚于他的变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唯独没变的一点便是即便和别人交谈时,他的注意力也一直都放在封温玉上。 旁观者清。 江知兰一眼就看得出顾屿时对封温玉的心意,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为何走到了退婚一步。 江知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正要和你说呢,娘让我今日陪她去上香,今日是没时间在外逗留了。” 封温玉有点不解:“这时候上香?是要求什么?” 江知兰轻咳了一声,含糊道: “……替孔公子求个好名次。” 封温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屿时,顾屿时会试那一年,她也曾替顾屿时去附近的寺庙求过签,结果好的,便是各种喜气洋洋,若是不好,还得骂一声野庙野和尚,只会骗人钱财。 顾屿时入仕才一年,求签一幕也是不久前,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 江知兰走得很快。 而顾屿时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封温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马车调头朝城外而去,中间隔了一点距离,确认二姑娘听不见,沐凡才小声地冲车厢内开口: “江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难得二姑娘愿意搭理我们,待会大人可得好好把握时机。” 沐凡是真心希望自家大人别再犯浑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封姑娘情根深种,真不知道大人在作什么。 两人如今没有关系牵扯,见上一面都得靠缘分,再不抓紧时机让封姑娘回心转意,等封姑娘真的定亲了,日后有大人后悔的时候。 里头一直没有回应,沐凡也是麻了,他闷声嘀咕: “大人和谢大人是同僚,要是谢大人和二姑娘成亲了,定然是要给大人送请帖的,大人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姑娘嫁给别人?” 成亲? 马车里头的顾屿时倏然皱眉,被沐凡的话影响,忍不住地想起那副画面——他站在宾客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谢祝璟拜堂成亲。 各种画面浮现在脑海,顾屿时的脸直接黑了。 沐凡还欲说点什么,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恼怒至极的“闭嘴”,他麻溜地止住声音。 若是封温玉在,定然听得出这一声的区别,全然没了刚才的沙哑暗沉。 沐凡心底还是没忍住腹诽,自家大人分明都装病骗人了,怎么还能觉得自己能忍得住和封姑娘真一刀两断的? 等到了城外,封温玉下了马车,就见顾屿时浑身冒着黑气冷意,她一顿,有点纳闷,这人又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屿时敛了情绪,走到封温玉跟前: “走吧。” 封温玉没管他,只是好奇:“圣上要怎么安排这批难民?” 顾屿时看了她一眼,才回答: “让附近三省的城池接手,替他们重办户籍。” 封温玉有点讶然:“我还以为会让他们返乡。” 封温玉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些人不可能一直靠着城内施粥活下来,朝廷也不会一直养着他们。 顾屿时沉默了一下,隐去了自己在其中的功劳,只解释: “京城和边城距离太远,真的让他们返乡,这一批人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说是返乡,等这群人靠着一双腿回到边城,怕是需要半年之久,到时边城一切都已经稳妥,这群人回去也是无处可归,不如就近安置。 再说这批难民看似多,但分到数个城池后,又变得不起眼了。 顾屿时提出难民就近安置后,文元帝就将这件事交给了他,这也是顾屿时会出现在城外的原因。 等封温玉再看见这群难民时,明显察觉到两次见面时的变化,不是领粥时的热情,喝完粥后就缩在一角的死气沉沉,如今这些难民排队在各个案桌前记录自己要去的地方,纵然还是落魄,眼中却是有希冀,像是只要有归根之处,他们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封温玉看得沉默,许久,她问了一个问题: “四皇子一案何时会有结果?” 顾屿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像是知道她在问什么,语气平静: “很快。” 【作者有话说】 沐凡:家人们,谁懂啊,摊上一个死鸭子嘴硬的主子。 小顾:? 【怎么了,人家有说错嘛!指指点点.jpg[白眼]】 48| 第 48 章 ◎晦气,贱人。◎ ==第四十八章== 安排难民一事琐碎, 顾屿时也没办法当甩手掌柜,封温玉一手托着下颌,坐在车辕上, 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一幕。 他来回于各个队伍之间, 时而抬头朝这边看一眼,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 封温玉忍不住地有点恍惚。 像是又看见了梦境中的顾屿时,梦里的他入仕后也是如此,得圣上看重, 于是忙碌非常,但再是如何,他都不肯叫公务挤压了属于她的时间, 她好像能确切地感觉到二人浓情蜜意的时期。 有人朝她走来,叫她不得已回神,顾屿时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水,递给她: “喝口水。” 封温玉觉得他很奇怪, 皱眉道:“我又不渴。” 顾屿时:“那我喝。” 他也不强求, 直接自己将水一饮而尽。 封温玉扯了一下唇角, 搞不懂他这番操作是在干什么。 顾屿时沉默,他只是觉得那一瞬间的她离他好像很远, 就像是和四周的一切隔离在外一样, 让他忍不住地心底发慌,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想要把她拉回来。 不等封温玉纳闷, 就听顾屿时说: “回城吗?” 封温玉被打断了思路, 朝难民处看了一眼, 有些惊讶:“你忙完了?” “日色晚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才回答她的问题, “不急于一时。” 封温玉莫名听懂了,他是在说日色晚了,耽误她归家。 有点郁气藏在心底,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归她不是很想搭理顾屿时,直接转身进了车厢,便算是用行动给了顾屿时答案。 顾屿时抿唇,他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她生气了? 不仅他不懂,锦书也看得不明所以,车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锦书才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不高兴吗?” 封温玉抿了抿唇,她绞住手帕,指尖有点发白,手帕也出现褶皱,很久,她才低低地说了几个字:“不合时宜。” “什么?” 锦书没听懂。 封温玉却不再解释了。 所有的体贴和情愫,如果在二人有婚约时表现出来,自然会叫她高兴和欢喜。 但是二人退婚了,再做这般作态,就是不合时宜啊!而且令人憋屈。 是他要退婚的,她莫名承担了所有,若是二人间存在了芥蒂,或者是二人情谊不再,封温玉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顾屿时现在的表现,让封温玉觉得退婚一事很不值当。 马车径直入城,连告别都没有,就回了侍郎府。 顾屿时一路将她送到府邸,见她下了马车后,目不斜视地转身进府,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一顿,最终脚步被钉在了原处。 日落风冷,刮在他身上,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越显他身姿单薄。 ****** 会试共三场,九日。 因着封家也有人参加会试,江知兰便和封温玉约好了一起来接人。 两人坐于茶楼上,底下的小厮在考场前候着,和封温玉相比,江知兰不断地探头朝下看去,期盼和焦急的情绪根本掩饰不住。 封温玉也不打趣她,和她一起探头盯着考场门口。 但二人没看见周迟柏和孔怀瑾,反而是先看见了李峰宇,也就是乔安虞的定亲对象。 李峰宇一出来,就倒下了,被李家的小厮抬着上了马车。 这种情况在考场前并不罕见,一熬数日,这些书生长久坐着,身体本就单薄,熬了这么久,少不得病上一阵子。 瞧见了李峰宇,封温玉就没忍住左顾右盼,下意识地寻找乔安虞的身影。 见状,江知兰不解地问她:“在找什么?” 封温玉也没瞒着,实话实说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李公子今日会试结束,乔家没有一人出现?” 两家定亲,为表看重,按理说,乔安虞也应该出现在考场前才对。 就像是江知兰一样。 江知兰脸色微微不好,她轻轻地呸了一声:“提那个晦气的作甚。” 封温玉有点震惊地看向江知兰,这晦气二字是在指谁?李峰宇还是乔安虞? 四皇子被圈禁,乔家近来的处境是有些不好,但这件事应该也怪不到乔安虞身上? 江知兰知晓她误会了,摇了摇头:“我在说李峰宇。” 她压低了声音,偷偷骂道: “李家真不是个东西,一听说四皇子出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乔家退亲。” 虽说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先前要巴上乔家的是李家,现在乔家还没垮呢,李家就一副生怕被牵扯的模样,真是令人不齿。 再说了,祸不及出嫁女,两家已经定了亲事,就差最后一步就要成亲了,便是乔家被治罪,乔安虞也可以借这个理由到李家避难。 但瞧李家的作态,莫说庇护乔安虞了,不落井下石就是好事了。 还自称是孔孟之后、书香世家呢,连这点担待都没有,轻易违诺。 封温玉愕然:“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江知兰呵呵道: “道貌岸然之辈,自然是要脸的,正准备私下里寻到乔安虞的错处,好理直气壮地退婚呢,当然不肯宣扬。” 她会知道,还是那日她娘回了娘家一趟,外祖家有一旁支便娶了李家的女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家既然有了这个心思,自然不可能瞒得了所有人。 乔老夫人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一品诰命夫人,文元帝都得给两分薄面。 毕竟说破了天,乔老夫人都是皇后的生母,当今圣上的岳母,当初乔家在圣上登基时也是奋全族之力相助,自有一段情分在,且不说四皇子还没倒呢,便是四皇子倒了,文元帝也未必会对乔家赶尽杀绝。 李家有了这个想法,乔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再让乔安虞来接李峰宇。 这种人家,总有一些傲骨在的。 封温玉听罢,脸色不由得古怪了一点。 毕竟,乔安虞的错处可不是没有,一旦李家知道了乔安虞经常出入教坊司,他们想要退婚,便是乔家也说不出错来。 她和乔安虞不对付是一回事,但二人相识许久,封温玉也不想看见乔安虞落得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封温玉小声嘀咕:“既然要退婚,乔家还不如主动提起。” 话虽是如此说,但她和江知兰对视一眼,都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如今,肯定是没人敢掺和进四皇子一事,两家退婚后,乔家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给乔安虞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李家是乔家给乔安虞准备的退路,即使这个退路现在看上不稳定。 但能活,谁想死呢? 而且,李峰宇往日表现得对乔安虞也算殷勤,这也是乔家犹豫的点。 封温玉也好奇:“李峰宇怎么说?” 到底是心底有点不喜,也叫不出李公子三个字,封温玉索性直呼其名了。 江知兰撇了撇嘴,嫌恶道: “他?他什么都没说。” 封温玉终于明白江知兰为何说李峰宇晦气了。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是默认退婚的态度,反而因为他的沉默,他整个人在这件事变成了隐形人,退婚成了李家的想法,一旦有变故,他还能站出来说他从未想过退亲。 封温言也皱眉不喜,她直言: “依着乔安虞的脾性,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区别只是李家提出还是乔家提出的罢了。 封温玉迟疑地想,乔安虞这段时间应该会老实点吧? 封温玉都替乔安虞有点提心吊胆,可别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了她前往教坊司的事。 正如封温玉所想,乔李两家退婚一事很快爆发。 是乔家主动提及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今李公子高中,乔家高攀不起,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如今会试成绩还没出呢,乔家这句高中,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李家攀炎附势的小人作态。 而封温玉一直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乔安虞前往教坊司一事还是被人发现了。 其实封温玉也不觉得奇怪,连她都能发觉乔安虞的异常,别人如果有心盯梢,会发现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 “未出阁就敢经常出入教坊司的女子,我李家可不敢要!” 这么一句话,京城的风向瞬间发生了变化,即便乔家咬定了乔安虞只是去看戏,众人依旧对乔家的家风议论纷纷。 世人对女子惯来这般严苛。 封温玉再见乔安虞,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乔安虞整个人仿佛都沉寂下来,再没有往日的张扬明艳,封温玉第一眼险些没认出她。 因着四皇子一事,乔安虞身边也没了往日对她各种谄媚献殷勤的人。 乔安虞也看见了她,冷冷地瞥来一眼: “想笑话我,就笑话吧。” 封温玉白了她一眼:“谁要看你笑话。” 她倒是想看李家笑话,谁叫乔安虞不争气,养小倌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点,生怕不被人发现一样。 封温玉也坐在了凉亭中,她看乔安虞这么安静的模样,还有点不习惯。 乔安虞在看见她坐下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变化了,往日捧着她的人都远离她,生怕会被她牵连,也叫名声有毁,她怎么也没想到,封温玉居然还敢在此时接近她。 有人匆忙而来,走近凉亭对着乔安虞耳语了两句。 封温玉就见乔安虞脸色骤变,她起身就走,快要踏出凉亭时忽然转头看了封温玉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神色慌乱地离去。 封温玉不解,在江知兰找来时,她便纳闷出声: “她急匆匆地就跑了。” 江知兰捂住胸口,忍住激动:“能不急么,听说李峰宇带人去教坊司找到了她经常去看的那个小倌!” 封温玉直接傻眼。 乔安虞自己都深陷泥潭了,还要跑去护人? 江知兰拉着她就走:“快快快,她们都跟去看热闹了,咱们也跟上。” 她回来就是找封温玉的,不然早跟着人群一起去了。 封温玉被拉走了,必须得承认,她也的确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乔安虞这么喜欢,喜欢到名声都不顾了。 她们此时是在梨园,和瓦舍离得很近,一群人都没坐马车,可见一个个都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态。 才到瓦舍,还没接近教坊司呢,就听里头传来乔安虞焦急恼怒的声音: “李峰宇,你疯了不成!” 封温玉踮起脚尖,只见里头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被按在地上,李峰宇踩着那人的手,而乔安虞气得双眼通红,李峰宇也怒意冲冲: “你和我定亲期间,整日来看这个小白脸,还说我疯了?” 对他爱答不理,结果私下养小倌,这件事传出去,乔家是丢脸,但李峰宇脸上也难堪。 李峰宇要是能心平气和,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乔安虞看见那双手被踩在地上,浑身都气得发抖,她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直接一脚踹上李峰宇:“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李峰宇的身形算不上健壮,加之猝不及防,直接被乔安虞一脚踹到在地,他脸皮臊得通红,恼羞成怒: “水性杨花的贱人!” 他冲他带来的人怒声:“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他!” 乔安虞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李峰宇,李峰宇被看得心中发冷。 封温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想到这会发展成一场混战,她瞥见有人朝京兆府的方向快步跑去。 有人去报官了。 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了。 封温玉和江知兰面面相觑,心底清楚,自今日起,乔李两家是彻底结了死仇! 而这时,教坊司的人慌乱地扶起了那白衣小倌,封温玉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那人抬起头的一刹间,封温玉蓦然瞪大了眼,脑袋像是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女鹅:!!?? 小乔:扣个锤子问号! 【终于见到小沈了[爆哭][爆哭]】 49| 第 49 章 ◎“……娘,我看见沈敬尘了。”◎ ==第四十九章== ……沈敬尘? 封温玉近乎呆滞地看向沈敬尘的方向, 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哪怕只是仓促一瞥,她也不可能认错沈敬尘的。 乔安虞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她一贯厌恶教坊司这等地方, 如果说有谁能叫她忍住这番厌恶也要三番五次地出入教坊司,那也只有沈敬尘。 但沈家满门抄斩,沈敬尘不是早就死了吗? 江知兰也看见沈敬尘,脸色微微一变, 下一刻就是立即转头看向封温玉:“阿玉!” 她惊惶担忧出声,封温玉被叫得回神,混乱中间的人仿佛也听见了这一声, 蓦然抬头朝这边看来,慌乱间,封温玉竟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那道视线仍然直直地穿过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沈敬尘在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 封温玉脸上的血色一刹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知兰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替她挡住了沈敬尘的视线, 江知兰皱眉看向沈敬尘,在看见往日光风霁月的沈敬尘落到今日这般狼狈的地方, 她一时也有些哑然。 但也仅此罢了。 她更担心封温玉的状态。 当初沈敬尘可能没死的消息, 江知兰也是隐隐知道的。 毕竟她父亲是大理寺寺卿,沈家一案还是由她父亲接手的, 但江知兰没有想到, 沈敬尘会沦落到这种烟花之地。 往日最是克己复礼的人, 如今仅是一介任人欺辱的小倌。 这样云泥之别的差距, 让江知兰一刹间意识到了沈敬尘的处境, 登高跌重, 小人戏耍,他的处境绝对不算好。 但这和她没关系,和封温玉也不应该有关系。 江知兰握住封温玉的手腕,语气微微加重:“阿玉,我们该回府了。” 早知道这场热闹会和沈敬尘有关系,她绝对不会拉着封温玉来看。 封温玉恍惚地看向江知兰:“江姐姐……” 她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发紧干涩,让她一时有点失声,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直到京兆府的人到来,挥开四周的百姓,拦下混乱的两方人: “住手!” 京兆尹额头冷汗地赶过来,待看见这一幕,简直眼前一黑,疯了疯了! 都御史家的姑娘和御使大夫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两人同是三品官,都御史隶属于督察院,属于三法司之一,而御使大夫更不用说,纠劾百官失职、渎职行为,在百官中有点讨嫌的职位,但谁都没办法忽视这个位置的权力。 早知道这两家结仇了,但谁能想到这两家会大庭广众下聚众斗殴?! 这般人家不是最爱体面吗? 京兆尹仿佛已经看到明日早朝时的腥风血雨,一脸冷汗地让官兵将人都带回衙门,至于引得二人打起来的罪魁祸首,京兆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他也曾在国子监学习过,自然认得沈敬尘。 但很快,他就当不知道一样,带人离开了。 非是他于心不忍地放过了沈敬尘一马,而是他担心把沈敬尘带去衙门,会惹得这两位祖宗又打起来。 甭管沈家往日如何辉煌,人走茶凉,是人就会选择明哲保身,遑论他和沈敬尘又没什么情分在。 乔、李两家人被带走,热闹就散了,人群议论纷纷地离开,沈敬尘也被教坊司的人拉回去,他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封温玉,封温玉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但她不知该如何该面对他。 下意识地就是逃避。 沈敬尘的衣裳染上尘埃,整个人狼狈不堪,手指被踩得斑驳,看见那人回避的姿态,他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幅度,眉眼间的情绪越发寡淡了些许。 经过这一事,教坊司今日也不敢再做生意,索性关门谢客。 木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像是赋予了封温玉勇气一样,她终于敢抬头朝教坊司的大门看去。 没看见人,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只能怔怔地问江知兰: “你看见了么……” 江知兰叹了口气,她让婢女去叫马夫将马车驾过来,然后才看向封温玉:“阿玉,当年一事和你无关,你没必要心存愧疚。” 党派之争,说到底争夺的是权力地位,根本不是封温玉能阻拦的,沈家站错了队,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封温玉动了动嘴皮子,没能说得出话。 她很清楚,她会对沈敬尘有逃避的作态追根究底的原因还是她心虚。 她愧对于沈敬尘,所以不敢面对他。 马车来了,江知兰强硬地拉着她上了马车,封温玉也沉默地频繁回头,但教坊司大门紧闭,只有门口混乱之后的一片狼藉。 封温玉最终还是难过心底的那道坎,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她脚步停在了马车前。 江知兰微微提声:“阿玉!” 江知兰在提醒她不要犯糊涂,乔安虞的下场就在眼前,世人对她们女子家总是规矩累累,不论心中什么想法,江知兰都不可能放任她去接触沈敬尘。 封温玉像是知道江知兰要说什么,她语速很快地打断江知兰的话: “给他请个大夫!” 她恳求地看向了江知兰:“我看见了,他的手……” 江知兰简直拿她没办法,也清楚她的心底难安,终究是皱眉默许了她的做法: “你不许亲自去。” 封温玉立刻转头,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周叔身上:“周叔,你去请个大夫上门替……他看伤。” 她有点难言,连怎么称呼沈敬尘都成了一个问题,最终她低头说: “莫要告诉他,是我。” 此话落下,江知兰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拉着她上了马车,车厢内一阵平静,等快要到侍郎府时,江知兰才重重出声: “阿玉,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犯糊涂,别拖累了自己。” 封温玉勉强扯唇,她说:“我知道的。”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没办法把江知兰的关心和提醒抛之脑后。 等人下了马车,江知兰才头疼地揉了揉眉头,身为局外人,说话自然是轻飘飘的,不觉得一点为难。 但她很清楚,当年那件事,封温玉不可能放得下。 当年如果不是封温玉和乔安虞胡闹,沈敬尘不会失手打死人,沈家也才会或被动或主动地掺和进那次的祸端,沈家一百二十三人,除了一个沈敬尘,尽数被斩首,鲜血染红了街道,那段时间京城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这一百二十二条人命足够将一个人的心理压垮,岂是她一声“别犯糊涂”就能让封温玉别管沈敬尘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 她和封温玉相交有十年,彼此手帕交,也是唯一的闺中好友。 她自是偏向于封温玉的。 在这一刻,她竟是希望沈敬尘也在当年的那一场祸事被斩首,免得此时封温玉的苦恼和难安。 当初一事或许有封温玉和乔安虞的原因在,但追根究底,还是沈家生出了贪念才招来了祸端,不是么? 封温玉回去后,也呆坐了一日。 她在想沈敬尘。 文元帝是有嫡长子的,那是曾经的文德太子,彼时,即便二皇子深得文元帝疼爱,也不敢争其锋芒。 先皇后在生下嫡长子时难产而死,文元帝和其夫妻情深,在嫡长子出生时,就下旨册封太子,文德太子的盛宠人尽皆知,但人是会变的,人和人之间的情谊也是会变的。 文元帝久久不放权,眼见太子越发强壮,也让朝臣越发信服,更是生出忌惮之心。 皇权是催发父子反目的最佳诱因。 而这些本该和沈敬尘没关系的,但偏偏是文德太子一事让沈家满门抄斩。 文德太子有一乳母,乳母有个亲子,名叫郑洵,此人倚仗太子私下行事不堪,那人的癖好让封温玉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作呕。 他喜幼女幼/男。 倚仗太子,私底下讨好他的人无数,时日一久,他也行事越发不拘,偶尔落在她和乔安虞身上的眼神也肆意,彼时她祖父刚入内阁,乔安虞又一贯得宠,两人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两人对郑洵厌恶至极,虽是不对付,但也乐得凑在一起给郑洵找个麻烦。 但二人彼时行事之间多有思虑不周,至今封温玉仍不敢去想当年的情景,若非沈敬尘闯进来,或许她和乔安虞早逢大难。 直到鲜血溅在她和乔安虞的脸上,两人才惊恐地意识到——沈敬尘失手杀了郑洵。 后来文德太子的人闯入,她和乔安虞被放归家,沈敬尘却是被带走,谁也不知道文德太子和沈家商量了什么,总归郑洵最终是不慎坠马而亡。 文德太子在一个夜晚起兵造反,伏法后,文元帝反而念起其的好来,他觉得太子不会不孝,都是底下人教唆带坏了他,亲手带大的孩子终究是不同,即便是造反最终谥号依旧是文德二字,以太子之尊入皇陵。 文德太子的属臣一一被被文元帝清算,沈家也在行列之一。 沈家九族被株。 不止沈家,那段时间京城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仿佛成河。 封温玉一直以为沈敬尘也死在了那场祸端中。 怪不得,乔安虞之前会莫名其妙地问她——你去见过他吗? 当时她不懂,如今想来,封温玉才恍然,能把两人牵扯到一起的只有沈敬尘。 周玥瑜发现她的不对劲,匆忙赶来看望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回事?” 封温玉拉住了她的手,仰起头,心脏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周玥瑜:“……娘,我看见沈敬尘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女鹅应该就能恢复记忆了,应该,是应该。】 【看见评论破五千啦,今天晚上有加更哈,不过可能会很晚!】 【这章评论发52个红包~】 50| 第 50 章 ◎顾府变成了囚笼。【加更】◎ ==第五十章== 听见这个名字, 周玥瑜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他还活着?” 当年一事,沈敬尘救了阿玉,阿玉感激他本该是理所当然, 但后来一系列的事, 让阿玉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揽责,总觉得若非那场变故,沈家不至于和文德太子谋反一事牵扯在一起。 但实际上,这件事错综复杂, 沈敬尘也不是沈家站队文德太子的唯一因素。 在周玥瑜眼中,感激也就罢了,封温玉没必要对沈敬尘怀有愧疚。 她着实没想到沈敬尘还活着, 瞥了眼封温玉失魂落魄的神情,周玥瑜心底暗叫了一声糟。 沈家犯的是谋反之罪,还和文德太子牵扯在一起,那是文元帝心底的一根刺, 谁敢掺和这件事, 谁就是在找文元帝的不痛快! 周玥瑜看向锦书, 锦书不敢有隐瞒,将今日一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上来。 周玥瑜眉头越皱越深, 她几乎没有犹豫, 一言定音: “这件事到此结束,阿玉, 日后不许再提起这个人。” 封温玉抬头, 愕然:“娘?” 周玥瑜没有一点心软, 斩钉截铁: “我会让人替他赎身, 就当报了当年他救了你的恩情, 但除此之外, 阿玉,你不许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 周玥瑜自认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不可能叫一个沈敬尘拖累封家。 封温玉看向周玥瑜不容置喙的神情,有一刻的哑声,她知道,在这件事,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周玥瑜出了铭心轩,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下令: “这些时日看好了姑娘,在我安排好沈敬尘的事宜之前,不许她出府。”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愕然,怎么都没想到姑娘会因为此事被禁足。 但想一想乔姑娘的下场,二人又不意外夫人的决策了。 教坊司一事闹得那么大,京城中凡是有心之人都得到了消息,尤其是翌日朝堂上因此事还闹起了轩然大波。 京兆尹倒是没提起沈敬尘这个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谁叫这件事还涉及到一个御使大夫呢。 李大人直接参了乔家一本,义正言辞:“乔姑娘和沈家余孽牵扯不断,可见乔家居心叵测!” 沈家余孽四个字一出,整个大殿蓦然陷入死寂。 顾屿时也是安静的一员。 前世江南一案爆发得晚,高党没那么早失势,二皇子也不急于孤注一掷,自是没有边城一事,没有涉及到四皇子,李家也不敢和乔家公然翻脸。 一件事,引发了一系列的变故。 也让沈敬尘提前数年暴露在顾屿时眼前。 沈敬尘,沈家余孽。 顾屿时眸光骤然变得晦暗不明。 李大人再想攻讦乔家,也不至于没脑子地提起文德太子,但一声沈家余孽,让众人不得不想起当年文德太子谋反一事。 经过那年事件的大臣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心底痛骂李大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外头从昨夜起就大雨不断,封阁老偏头看了一眼外头斜织的花白雨幕,柳树被风雨刮得狂乱摇摆,他心底叹道,好一场大雨啊,就仿佛是…… 上头的文元帝眸色幽深,他也在看向外面的雨幕,像是在喃喃,可四周安静,以至于让这轻声炸响在殿内众人耳畔: “朕记得当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有人借着雨幕嘈杂声掩盖马蹄声,破开了皇宫的大门,后来,他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嫡长子。 文元帝至今记得那人伏法后,凄凉地望了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自裁于金銮殿前。 他不信他和一手养大的亲子会走到反目的地步,一昧地将罪责都安在怂恿太子造反的臣子头上。 ——都是外人的错! 一声惊雷骤然响,闪电自天空划过,将大殿照得晦暗不明,文元帝小半张脸被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喜怒。 这样的一番话落下,众人都是毛骨悚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不止是乔大人,李大人也是脸色煞白一片。 下了朝,顾屿时第一次主动找上了封阁老,四周有人惊讶,但也都很识趣地告辞。 封阁老也是讶然,但只当顾屿时是在好奇沈家和文德太子一事,他有意提点: “圣上不喜人提起当年一事。” 但顾屿时的话让他意外:“下官只是有一事不解,请阁老替下官解惑。” “二姑娘和沈敬尘是否有故?” 文德太子谋反一事,他非是没有耳闻,但当初他还未曾入京求学,即便京城血流成河,但都和他隔了很久的距离。 封阁老掀起眼看向他,此时他们才出了金銮殿没多久,四周都是官员,而顾屿时连出宫都等不及就来问他这个问题,他面色仿佛依旧平稳,眸光却是旁人看不清的晦暗,语气也微微艰涩。 封阁老忽然捻住了手腕上的盘珠。 朝堂上风波骤起,而侍郎府也是不太平。 昨晚封温玉脑海一阵阵发疼,像是有什么要突破桎梏钻出来,逼得她顾不上去想沈敬尘,不得不提早入睡,但入睡后,她依旧不得解脱。 一波波梦境袭来,是梦,又不是梦。 她看着顾屿时对高党赶尽杀绝,看着顾屿时被文元帝迁怒贬出京城,沦成一处地方官,又见新帝登基,顾屿时被召回,看着两人一路相互扶持。 然后又看着她和顾屿时婚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断腿一事没能叫二人生隙,无子一事也不能叫二人生疏,封温玉站在梦中的视角,她不懂,顾屿时为何忽然变得冷淡。 她眼睁睁地看着梦中女子变得一点点沉默,往日被称作家的地方也逐渐变得压抑。 顾府变成一个囚笼。 困住她,也困住顾屿时。 封温玉拼命地逃离,越来越不想待在府中,就好像只有她一人被滞留在回忆中。 她也不能回封家。 他们不懂顾屿时不纳妾,后院十年如一日地只有她一人,她还有什么不满,只会劝她不要闹。 没人能理解她。 她被逼得越来越沉默,好像快要疯了。 她去往教坊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唯独这里不会提起顾屿时,她暂且偷得一时安宁。 她像是心中有愧在补偿沈敬尘,又像是在沈敬尘身上寻找从前,于是,她领着沈敬尘去青宁寺看桃花,在乞巧节放灯火,走过她曾和顾屿时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她不作隐瞒,或者是本就存了让顾屿时知道的心思。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她不信,顾屿时会不知道她出入教坊司。 但顾屿时从未过问过。 像是不在乎。 往日因她和外男有丁点接触就要闷闷不乐数日的人,连她和小倌走近都不在意了,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于是,和离成了挂在她嘴边的词汇,一次次被拒绝,到了最后,他连争执的话都不肯再和她说。 封温玉想,她恨死顾屿时了。 一切的恨意停留在了那张和离书上。 她看见了那封和离书,被顾屿时攥在手中,单薄的一张纸,承载了二人整整十五年的情谊。 她抬手去接,手却变得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有白光闪烁,那张纸变得遥不可及,像是解脱,像是逃避,封温玉蓦然睁开双眼。 外间惊雷炸响,封温玉借着白光看清了眼前场景,入目的是胭脂色的床帐,是她未出嫁时的闺房,顾屿时退亲和那封和离书的场景交错出现在脑海,封温玉怔怔地望着床顶,泪水汹涌地从眼角滑落,滚入软枕中消失不见。 锦书听见动静,拉开了床幔,要伺候她起床,结果就见她泪流不止的模样,下一刻响起惊慌的声音: “姑娘怎么了?” 封温玉一动未动,锦书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听得很恍惚,许久,她才找回了声音:“……我没事。” 她眼神还未聚焦,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吹散: “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被扶着坐起来,视线怔怔地落在铜镜上,她分不清她是做了一个梦,还是真实地生活了那十二年,或许梦中的时间过于久了,以至于她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时竟是有些恍惚。 锦书担忧地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总觉得姑娘不止是做了个梦那么简单。 千思万想,近来能影响到姑娘的心态的事情只有一桩,锦书有些哑声,但还是迟疑地劝说: “夫人说会安排人替沈公子赎身,就一定会做到,姑娘就莫要再自责了。” 沈敬尘? 分明是发生在昨日的事,但经过一夜居然变得恍如隔世。 但锦书的话仍像是一根绳拉住了她仿若无根之萍的思绪,她喃喃出声,像是安排自己:“对,要替他赎身。” 梦中的她想替沈敬尘赎身,却遇到了想象不到的阻碍。 教坊司中一贯有罪臣之后,她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最后却格外艰难,管事的为难地告诉她——沈敬尘身份特殊,身为罪臣之后,如果离开了教坊司,就只能被流放边关。 教坊司是个叫人难堪的地方,但京城却是富贵乡。 流放边关,恐怕沈敬尘还没走到边关,人就死在途中。 赎身一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封温玉站起了身,而锦书和书瑶却是拦住了她,一脸为难: “姑娘,夫人说了,近来不许您出府。” 封温玉被拦住,她脑子如针扎一般的疼,她说:“让开!” 她要找点事做,才能抑制住她不断去回想梦中的情景。 锦书和书瑶为难,但最终没敢拦她,封温玉如风一般往外走去,却在游廊上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袭青衫的人,拎着锦盒,眉眼散着笑意和些许意外: “小小姐这是要出门?” 封温玉脚步骤然一停。 她盯着谢祝璟看,混沌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的声音有点哑,但也轻飘飘的: “谢祝璟?” 谢祝璟微微皱眉,他也察觉到封温玉的状态不对。 仅是称呼也看得出来,她通常喊他谢大人,生恼时喊她谢遇之,但很少这样喊他姓名。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热,但有些冷汗,他不明所以,却是忍下不解的情绪,低声回应她: “我在,小小姐怎么了?” 封温玉还是那般回答:“我没事。” 但她的视线一直盯着谢祝璟,谢祝璟的出现,蓦然把她剥离出梦境,让她意识到她身在何处,她一错不错地看向谢祝璟: “你来找我。” 她是陈述句,然后低头看向他拎着的锦盒。 谢祝璟打开了锦盒,里头是一盘橘子,他失笑:“是皇上赏的。” 不算贵重的东西,但是圣上赏的,便是荣誉,在这个季节也是新奇,他一路端着,想着拿来给她甜甜嘴。 没想到会撞见她这一幕。 谢祝璟有些庆幸地想,幸好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梦里和离,梦外退亲,挺好的。 小顾:……一点都不好。 小谢:哪里不好了,我看可太好了! 【终于写到恢复记忆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51| 第 51 章 ◎“小心弄巧成拙。”◎ ==第五十一章== 谢祝璟觉得今日的小小姐有点粘人, 重点表现于她的视线今日过于专注地落在他身上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像是一直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却是侥幸偷来的一样。 谢祝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小小姐的变化, 但作为利益既得者, 谢祝璟乐见其成。 他向来是个在乎结果比过程更多的人。 那盘橘子不多,顶多八个左右,但封温玉看了很久,曾经也有一人这样眼巴巴地对她, 不论得到什么好东西,想到的第一人总是她。 谢祝璟去牵她,最终, 只拉住了她的一点手腕,将她带到了凉亭处。 橘子被剥好,连同白丝都被一点点去掉,最后被人送到她眼前, 封温玉接过, 一点点咽下, 酸甜味在口中泛起,这是特意呈给圣上的, 甜味自然是要超过酸味的, 她又抬起头看他。 有点乖得过头了。 谢祝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疑惑之前,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率先问她:“还吃吗?” 封温玉本来想点头, 但她嗓子有点哑, 橘子刺激得她喉咙有点疼, 她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见状, 谢祝璟收起了盘子,都推给了封温玉: “明日再吃也是无妨。” 今日雨势很大,噼里啪啦地下了很久,有人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呆。 颜云鹤就是这个时候来侍郎府的。 他一得知沈敬尘的消息,就猜到封温玉心底肯定不平静,马不停蹄地匆匆赶来,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碍眼的一幕。 有人比他先赶到一步。 颜云鹤脸黑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挤入了凉亭: “外面都闹翻天了,你倒好,在这里偷闲。” 他直接忽视了谢祝璟,当其不存在,只和封温玉说话,瞧见石桌上有茶水,一点也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下一息,他坐在了封温玉的另一侧。 一共四个位置,只剩下距离封温玉最远的那个位置空着。 颜云鹤坐下后,一扫眼就看见了那盘橘子,也看得出那橘子是谁带来的,他是一点也不客气,也好像就是故意的,直接拿起一个橘子,三两下剥好,扔进口中,啧啧道: “嘶,有点酸啊。” 面对不速之客,谢祝璟眉眼的笑意也寡淡了些许,他淡淡地看了颜云鹤一眼,看向石桌上的橘子皮,眸色更是冷了一些。 “本就不给你吃的,强扭的瓜自是不甜。” 他像是在说橘子,又像是在意有所指。 颜云鹤唇角的幅度不易察觉地抹平了些许。 封温玉的注意停留在他的前一句话:“闹翻天?” 颜云鹤不意外她不知情,有关沈家一事,所有人都有默契地瞒着她,但颜云鹤一向觉得堵不如疏,他甩了甩玉佩上的穗子,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沈家。” 封温玉脸色微变,她想起了被谢祝璟的到来打断的事情。 谢祝璟也微微眯了眼,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争执,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封温玉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封温玉刚欲有动作,一只手直接按在了她肩膀上,颜云鹤笑眯眯的,但话音却是不和缓: “我都来了,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教坊司?” 他不做隐瞒,教坊司三个字也是大咧咧地出现在他口中,话落,他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谢祝璟,心底自有一番算计。 他是真心排挤谢祝璟的,不留痕迹地想将人挤出局。 世人都是接受不了女子频繁出入教坊司这等地方的。 谢祝璟最好是和李峰宇一样,也接受不了,然后早点放弃。 封温玉被按得死死的,她抬起头望向颜云鹤,又有一点恍惚。 梦中,她和顾屿时成亲后,颜云鹤就一直待在边关,余后十二年,她只见过颜云鹤三次。 她不傻,那十二年足够她琢磨透颜云鹤对她的心思。 封温玉快速低头,忍住了眼中的酸涩,她堪声: “你能拦我一日,难道能拦我一辈子?” 颜云鹤要被这小白眼狼气笑了,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我拦不了你,还治不了他?” 他才不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沈敬尘敢让封温玉名声有损,他就敢让沈敬尘明日暴毙在教坊司。 颜云鹤薄凉地想,早就该死的人,就不要活着出来添乱了。 封温玉心脏狠狠一缩,她深知颜云鹤的话不是在开玩笑,酸涩的情绪一下子淡去,她皱眉提声: “颜云鹤!” 颜云鹤瞬间收手,讨饶道:“好好好,你不去找他,我就绝不会动他。” 顾屿时也就罢了,二人彼时有婚约在身,沈敬尘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和封温玉生分? 沈敬尘从一开始就对阿玉图谋不轨,若非那一次的相救之恩,沈敬尘凭什么叫阿玉瞧得见他? 郑洵一事,封家和乔家没少在其中打点,才彻底隐去沈敬尘失手杀人的真相。 要他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文德太子对沈家的算计,否则,文德太子的人怎么会赶到得那么及时? 封温玉因此事对沈敬尘有愧,但真相究竟是谁牵累谁,还说不定呢! 颜云鹤从不吝啬以最大恶意揣测旁人。 况且,沈敬尘出现的时机太巧了,高党一倒,沈敬尘就冒了出来,颜云鹤心底冷笑,这是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 若说谁最不希望文德太子一派的势力死灰复燃,绝对是二皇子和四皇子。 但如今,高党倒下,二皇子势力大损,四皇子也被边城一事打击得自顾不暇,双方都没人腾得出手来管沈敬尘。 文德太子是死了,但他还留下了一位子嗣。 正因为他死了,文元帝对他的憎恶尽褪,只记得他往日的好,于是,对他留下的血脉也是善待有加。 封温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满意他的回答,一双黛眉微微皱起。 颜云鹤叹气:“可别皱眉了,沈敬尘一事有人去管,你就别插手了。” 谢祝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知内情,此时没有选择掺和进去。 但一贯和颜云鹤针锋相对的人此时没有出言和颜云鹤作对,就可见他对颜云鹤说法的默认,不论二人之前是否有故,现在这般情景,都不适合封温玉出面和沈敬尘接触。 封温玉被拦得已经有点麻木,也微微有些迷惘。 主要是现实和梦境的差别太大,梦中,她和沈敬尘接触时,从未遇到过这么多的阻力。 封温玉隐约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就好像梦中她相识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和沈敬尘有接触一样。 但怎么可能? 不等封温玉细想,有下人匆匆跑来: “姑娘,外头乔姑娘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 封温玉的思绪被打断,乔安虞来找她,让她有些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颜云鹤有不耐:“告诉她,不见!” 这个时候来找封温玉,想也知道乔安虞的目的。 封温玉没想到他会自作主张,拦下传话的人:“把人领去会客厅。” 封温玉起身,她歉疚地看了眼谢祝璟,谢祝璟颔首示意无碍:“小小姐有事先忙,我改日再来。” 封温玉松了一口气,然后警告地看向颜云鹤: “你不许跟来!” 颜云鹤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险些憋死他。 等人走了,他才讥讽地看向谢祝璟:“人都拦不住,要你何用。” 谢祝璟唇角也浮现冷意: “颜世子不是也没拦住?” 颜云鹤被堵回来,他懒得口舌之争,片刻,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谢祝璟没再看颜云鹤,而是转头看向封温玉离去的背影,许久,他淡淡道: “小心弄巧成拙。” 他不会阻止颜云鹤对沈敬尘出手,只要颜云鹤别没弄死沈敬尘,最终反而让小小姐对沈敬尘越发愧疚就好。 颜云鹤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眉眼有些嘲讽:“道貌岸然。” 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这一身青衫不知染了多人的血,偏他要在阿玉面前装个出尘不染。 会客厅。 乔安虞端坐在客座上,她手中端着杯盏,却是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封温玉踏进来,见到她这幅模样,不由得有点哑声。 梦中的乔安虞也是如此,在随夫家离京城的前一日找到她。 惯来心高气傲的人,却是对她低下头: “当年一事,你我都对他有愧,眼下我要离京,日后山高水远,再没办法护住他。” “如今顾大人身居高位,只要你想,就完全能够护住他。” 她失态地拉住她的手:“封温玉,你帮帮他!” “就当是我求你。” 梦中的她被乔安虞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沈敬尘还活着,来不及震惊,就被乔安虞的请求打懵,往日的贵公子沦落到被人随意折辱的地步,封温玉难得失声,也根本没法拒绝乔安虞。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乔安虞都只会为了一个目的而找她。 果不其然,她刚坐下,乔安虞就按捺不住地开口: “你昨日也去了。” 封温玉没否认。 乔安虞捧着杯盏的手都在抖,她熬了一夜,双眼通红,今日好不容易摆脱看守她的人来找封温玉,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声音发颤地问:“所有人都不敢帮他,你也要冷眼旁观吗?” 乔家是绝不会再允许她和沈敬尘有牵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封温玉了。 望着乔安虞的模样,封温玉心中堵得难受: “你想要我怎么做?” 乔安虞被问住了。 要封温玉怎么做?时常派人去教坊司照顾沈敬尘?那封温玉的名声怎么办? 乔安虞忽然闭眼,眼泪狼狈地掉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小谢:强扭的瓜不甜。 小颜:甜不甜的,不吃怎么知道? 【小乔也是挺难的,她和女鹅一样被救过,而且她对小沈还是一直有爱慕之心,只会比女鹅更为难。】 【下一章应该能写到小顾破防?应该吧。】 【49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52| 第 52 章 ◎沈敬尘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送走乔安虞后, 封温玉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她失神地坐在位置上,直到颜云鹤来了时,她依旧提不起精神头, 她只能勉强朝颜云鹤身后扫了一眼:“他呢。” 颜云鹤看得心底闷得慌, 故意逗她: “谢大人自是回去了,他可不像我一般不务正业。” 封温玉笑不出来。 颜云鹤看不得她这幅模样,一屁股坐下,他直接问:“就这么放不下?” 封温玉也说不清, 她对沈敬尘有感激有愧疚,加之那番梦境,叫她对沈敬尘的情绪复杂, 至少,她是做不到放任沈敬尘在教坊司不管不顾的。 但—— 她闷声说:“娘说,会替他赎身。” 颜云鹤笑了,浅淡的一层, 不达眼底: “阿玉是觉得不够?” 替沈敬尘赎身, 还不能偿还沈敬尘对她的恩情? 封温玉的额头在隐隐作疼, 她说:“我不知道。” 得。 颜云鹤也不逼她了,觉得愧疚, 那就加码补偿沈敬尘就是, 没必要叫她为难,他没有犹豫地就做好了安排: “替他赎身, 给他银钱, 让他远离京城安置。” 赎身可以, 留在京城碍眼不行。 不等封温玉蹙眉, 颜云鹤就直接道:“留在京城, 也只会烦心, 索性远离故土,找个没人相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是吗?” 他说得一副为沈敬尘好的做派,好像全然没有一点私心。 封温玉哑声,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她小声嘀咕:“说得轻巧。” 颜云鹤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封温玉的声音大了一点: “我说,在教坊司替人赎身,岂是那么容易的!” 旁人也就罢了,沈敬尘可是罪臣之后。 梦中顾屿时已经入了内阁,深得圣上倚重,而她借着顾屿时和封家的名号都没能替沈敬尘赎身,赎身一事,哪有他们说得那么轻巧。 她倒是没怀疑什么,一来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教坊司那等地方,二来没瞧乔安虞也一直没能替沈敬尘赎身吗。 她全然不知,乔安虞不替沈敬尘赎身,是因为乔家不许她有这个心思。 颜云鹤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封温玉不明所以地躲开,颜云鹤轻啧了声: “也没烧傻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难?有什么难的。 教坊司那地方只看钱,替一个伶人赎身,只要没人刻意压着,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封温玉的一双黛眉绞在一起,压根不信颜云鹤的话。 颜云鹤也不和她争执。 等出了侍郎府,颜云鹤不打算等封家来办这件事,毕竟封家替沈敬尘赎身,他担心会有人将此事和封温玉牵扯到一起。 封温玉压根不知道颜云鹤准备做什么。 而教坊司内,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沈敬尘的房间内,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李峰宇不止是想毁了他的手,他唇角也有一片青紫,唯独那双眸子还算清亮,他微微沉眉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袭绀宇色长袍,他好像长久身居上位,仅仅是站在那里,眸色晦暗地投来视线,就让人生出压力,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敬尘其实认得来人。 他刚被送到教坊司的时候,骨头硬,又自恃清高,被狠狠地磨了一番性子,好些时日,他总觉得,还不如当初和沈家一起死在刑场上。 这个念头只要升起,他就会想起他被死囚掉包时,母亲好像察觉到什么而看过来的眼神。 昏暗的牢房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拼命地告诉他——活下去。 活下去。 在三个字面前,什么傲骨,什么清高,都不值一提。 在教坊司的那些年,他不是没听说过封温玉的消息,随着封阁老的升迁,封家也水涨船高,封家小孙女和新科状元的亲事在京城被传得沸沸扬扬。 教坊司内当然也有风声。 在顾屿时不知道的时候,他像是阴沟中的老鼠,偷窥过他和封温玉无数次。 嫉妒?酸涩? 其实都没有。 他比想象中的要平静,沈家的一百二十二条性命足够叫他清醒,身处教坊司,他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雅间内很安静,外间有人守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顾屿时眸光极其晦涩,封阁老的话不断徘徊在他脑海——沈敬尘救过封温玉。 他忽然想起,为什么前世他一直放任沈敬尘不管不问,分明只要他一句话,处置沈敬尘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因为他不想重蹈覆辙。 当初因为颜云鹤对他所做之事,封温玉和颜云鹤有了隔阂,随着他和封温玉成亲,他甚至不需要对颜云鹤做什么,只需要在颜云鹤出现的时候适当地沉默,封温玉便不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和颜云鹤相处。 颜云鹤也看出了这一点,出现得越来越少,最后远离京城不再回来。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他前世对沈敬尘再厌恶,也不曾对沈敬尘出手。 仅是一点情谊,就能让他对沈敬尘投鼠忌器,现在得知沈敬尘对封温玉有过相救之恩,他又能对沈敬尘做什么? 顾屿时终于出声,声音有点冷沉: “我记得沈家祖籍在齐鲁之地。” 他语气仿若平静,又夹杂了些许让人不易察觉的厌恶。 沈敬尘倏然抬头,沈家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触之生疼,顾屿时这个时候提起沈家,让他不得不警惕:“顾大人何意。” 一声顾大人,顾屿时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仅仅是一个照面,顾屿时就意识到了一点——沈敬尘认识他,而这个认识,是基于封温玉的。 换而言之,前世在沈敬尘和封温玉有所接触的十年前,他就对封温玉有所关注。 颜云鹤能想到的事情,顾屿时自然也能想得到。 他对沈敬尘的厌恶之情经常蒙蔽他的理智,但如今他强迫自己冷静,立时察觉到不对劲。 沈敬尘暴露的时机太巧了。 按理说,封温玉本不该和沈敬尘有接触,前世让沈敬尘暴露在封温玉面前的契机是乔安虞。 而这一世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封家拦截,有关沈敬尘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封温玉耳中。 若非李峰宇那么巧地在她们聚会那一日闹事,封温玉不可能会前往教坊司看热闹。 顾屿时望向沈敬尘的视线中不易察觉地掺入了一丝审视。 他骤然想起,前世封温玉和沈敬尘接触时,正是他初入内阁的时候,彼时他忙碌公务,连续三五日归家的时间有点晚,待处理完事情,他特意早早地回府,准备给封温玉赔罪。 结果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只有空落落的府邸。 从下人口中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时,顾屿时沉了眉,但也没多想,让人备了马车准备亲自前往教坊司接人。 直到在坊市中撞见了封温玉和沈敬尘相处甚欢的一幕。 顾屿时太过熟悉男子看向女子时的眼神,不论是他,还是颜云鹤,都流露过那样的眼神。 顾屿时下意识地喊她:“夫人。” 很刻意的一声宣誓主权的称呼,但或许是人群阻隔,她没听见,男人低头说了一声什么,二人相伴转身离去。 顾屿时至今记得他当时的情绪,像是胸口被堵了一团东西,憋得喘不过气。 马车在人群中不抵步行来得快,等顾屿时追去的时候,早找不到二人的背影了。 他记得那一日,他回府等了很久,没等到封温玉归家,反而在傍晚时分等来了御前的召唤。 男子的身份,封温玉知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两人为何走得那么近,诸多疑问藏在他心底,叫他在面圣时也心烦意乱得厉害。 他在封温玉的事上很容易分寸大乱,封阁老在世时不止一次说他过于极端。 等他回到家时,早就夜色浓郁,封温玉也早早睡下,一肚子的疑问也被迫咽下。 一夜睡得不安稳,天未亮,他又要起身上朝,等再回来时,府中又是空荡荡地没人,待傍晚她回来时,见到他时又冷着一张脸,顾屿时心底也堵得厉害。 “大忙人也知道回家?” 他想到那个小白脸也烦,声音也冷:“你不是也没在家。”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听到他的话,又像是觉得他倒打一耙,又气又恼地撵他滚。 两人莫名其妙地冷战。 顾屿时受不了这个,连续数日早早地回府等她,结果等得他心底拔凉,她回家后,也冷着一张脸不肯和他说话。 想问什么,又担心她觉得是在质问,提起别的话题,她又不肯搭理,夜间也不许他碰,越憋越难受。 再一次撞见她和那人在一起时,他也恼了,那日回府后,她好像找他有事,但他心底憋着气,只道公务繁忙,直接宿在了书房。 那是他头一次宿在书房,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有,他一夜都没睡着。 他不停地看向书房门口,盼着某人来找他。 但他期盼落空,一夜空等到天明,他沉着脸去上朝,数日气压阴沉,圣上都察觉到了不对,隐晦地提醒他注意私人情绪。 数日时间,足够他收拾好情绪,他想找封温玉把一切说清,但等他回到府中时,迎接他的是更空荡荡的府邸。 ——封温玉回封家了。 成亲十二载,封温玉从未闹过回娘家,这是头一次。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白脸? 顾屿时孤身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久,心底像是破个洞,冷风不断地往里灌。 …… 顾屿时闭眼,他不忍回想那时的兵荒马乱,他没忘记今日来找沈敬尘的目的: “我会替你赎身,安排人手送你回齐鲁。” 沈敬尘没有一点放松,眼中依旧警惕:“顾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他。 顾屿时对他的警惕视若无睹,回忆让他越发厌烦沈敬尘,尤其是他出现的时间段,让他忍不住怀疑,是否是沈敬尘故意而为。 顾屿时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立刻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 沈敬尘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出顾屿时对他的厌恶,他不知道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而对顾屿时的要求,沈敬尘只是轻扯了一下唇角,他垂下眼睑,反问:“我有选择的余地?” 顾屿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他和沈敬尘对答案都心知肚明,他冷然地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 沈敬尘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雅间,忽而唇角溢出些许嘲讽。 等颜云鹤派人来替沈敬尘赎身的时候,教坊司已经没了沈敬尘这个人。 颜云鹤皱了皱眉,想不出是谁截胡,只能先将消息递给了封温玉。 沈敬尘不见了。 封温玉得知这件事时,愕然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小顾:什么叫不见了? 女鹅:找不到,不就是不见了? 【失算,没写到小顾破防。】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从小顾的视角看出来两个人的阴差阳错。[闭嘴]】 53| 第 53 章 ◎“当时救你的只有他吗?”◎ ==第五十三章== 封温玉得知颜云鹤送来的消息后, 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敢置信。 “我去晚了一步,教坊司的说沈敬尘已经离开了。”颜云鹤耸肩,话落, 他还微微皱眉, “不是伯母派人去的?” 颜云鹤也纳闷,圣上对沈家的态度明显,除了她们,还有谁会掺和沈家一事? 乔安虞? 脑海中刚升起这个念头, 颜云鹤就立即否认了这个答案。 有四皇子一事在先,再有李家弹劾乔家一事在后,乔家自身难保, 不可能再去替沈敬尘赎身,如果乔家真的愿意掺和这趟浑水,乔安虞就不至于来找封温玉那一趟了。 封温玉的脑子很乱,前世教坊司口口声声说沈敬尘不能赎身, 怎么现在这么轻易地松口了? 她很清楚, 绝对不可能是娘亲派人替沈敬尘赎的身。 否则, 娘亲早来告诉她这件事,让她不要再在沈敬尘花费心思了。 见封温玉摇头, 颜云鹤不由得挑了下眉:“那还能有谁。” 封温玉一颗心微微下沉, 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答案,自那段记忆恢复后, 她身边人对沈敬尘截然不同的态度, 让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梦中的顾屿时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在乎她和沈敬尘接触。 这个念头一起, 封温玉几乎毫不犹豫地确定了, 梦中的她没办法替沈敬尘赎身一定是顾屿时搞的鬼。 尤其是顾屿时看见沈敬尘时, 对其的嫌恶根本不作掩饰。 那么这一世, 顾屿时凭什么替沈敬尘赎身? 但除了顾屿时,封温玉再想不到了其余人选。 封温玉坐不住了。 她急匆匆地站起来,下令:“来人,备马车。” 颜云鹤一头雾水,眯了眯眼眸: “你这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没时间和他解释,快步朝外走,颜云鹤也一路跟着她,自然听见她上了马车后的那一声:“去顾家。” 颜云鹤脚步骤然一停。 顾屿时? 这件事,他甚至怀疑了是谢祝璟先他一步对沈敬尘下手,都没怀疑到顾屿时身上。 按理说,顾屿时应当不知道当年沈家一事的来龙去脉,也不该知道封温玉和沈敬尘的过往。 封温玉是怎么锁定顾屿时的? 他颇有点烦躁地想,怎么哪里都有顾屿时! ****** 马车一路到了顾宅。 封温玉下了马车,立即有人上前去敲门,门被打开,里头的小厮探出头来,在看见封温玉的时候也是惊愕: “封姑娘?” 封温玉抬眸看向这座宅子,眸中有些许的恍惚。 梦中,她和顾屿时就是在这里成亲,她也在这座宅院中生活了整整五年,直到顾屿时因高党一事被圣上贬去贵州,后来新帝登基,召顾屿时回京,她们才搬入后来的顾府。 封温玉压下眸中的情绪波动,她道明来意:“我要见顾屿时。” 下人有点为难:“封姑娘,咱们大人还没下值,不如小的去通知老夫人,您进来稍等片刻?” 封温玉一顿,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完全没想过顾屿时会不在府上。 她皱了皱眉,转身之际,后边府宅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封姐姐!” 封温玉回头去看,就见顾屿辞匆忙地跑来,他停下脚步,微有些气喘吁吁,封温玉下意识地出声: “你急什么,你身子不好,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见顾屿辞诧异地抬头看来时,封温玉不由得脸色微僵地移开视线。 她在和顾屿时大婚前,和顾屿辞的交集其实很少。 这很正常,顾屿辞身体不好,常年被困府中,不得外出,而她纵然和顾屿时相约,也不会经常来往男方家中。 但后来她和顾屿时大婚,和顾屿辞见面的次数不由得变多,或许是经历和身体问题,生怕被当个累赘,他待她的态度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小叔子态度好,她也不会做个恶长嫂。 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彼时她刚有孕满三月,婆母要带她前往青宁寺还愿,认为她有孕是之前的烧香拜佛许愿成功,而当时的顾屿时正轮值刑部,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她受这个奔波之苦。 但婆母坚持,又道若不还愿,恐后面会生乱,封温玉被念得心底发慌,念及腹中孩子,她还是赞同了去还愿一事。 总归只是半日的行程。 她没让顾屿时换休,觉得没必要闹得沸沸扬扬,她提议让顾屿辞一同作陪,也是心疼顾屿辞常年被闷在府中。 婆母抱着青宁寺灵验,想替顾屿辞也求个平安的想法,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去时很顺利。 回来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全家都待她很是小心,担忧她吹了冷风,早早就让她上了马车,婆母刚踩上小木梯,谁也没想到变故横生,那匹马不知为何忽然受惊,婆母直接被甩落跌地,她顾不得喊疼,目眦欲裂地喊: “快把夫人救下来!” 她脸色煞白地护住肚子。 马夫传来慌乱的声音:“夫人,前头是湖泊!” 天地旋转间,封温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才落入水中,就被人拉了上来,然而下一刻,婆母的哭喊声让她回神:“快把人救上来啊!” 封温玉呆愣地看向湖中的少年,他跌落水中,脸色憋得通红,又被冻得有些青紫,下人很快将人救上来。 他呛咳了几声,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然而还在一直看着她,嘴皮子都冷得发颤: “……嫂、嫂怎么样?” 封温玉已经不记得她回答了他什么。 只记得那一日,回家后,整个顾家都是兵荒马乱,或许于寻常人而言落水顶多是发热一遭,但他身子骨太差了,当晚便高热不退。 大夫来了又走,药熬了一碗又一碗,天未亮,她派人传信给祖父,让人请了太医,但他仍是数日缠绵于病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瘦下去,最终还是没熬过去。 顾家挂起了白幡。 婆母痛失幼子,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迁怒?算不上。 但终归到底是对她冷淡了些许。 或许是在怪她提议让顾屿辞一同前往去还愿。 封温玉看在眼底,却无处排解,谁让顾屿辞的确是为了救她才落水,没人能要求一个痛失亲人的人理智。 后来顾家爆发了一次争吵,不是她和婆母,而是顾屿时和婆母。 她赶到的时候,争执已经结束了,婆母伏案落泪,顾屿时沉默了片刻,拉着她就走,不待她询问,顾屿时就冷静出声: “你和她是因我才会结识成为一家人,本身就是互不相欠。” 封温玉能听出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这是让她没必要低婆母一头。 但她忍让的原因并非是世俗的婆母关系。 顾屿时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针见血道:“阿辞救你,追根究底是因为你是他大嫂,也因为你有孕。” 他在救他大嫂,在救顾家的血脉,和封温玉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关系。这是顾屿时在告诉封温玉的信息。 “即便是有亏欠,也是我欠他。” 封温玉哑声:“哪有这么算的,他到底是救了我。” 论迹不论心。 许久,顾屿时只是说了一句话:“当时救你的只有他吗?” 当然不是。 她落水后,最先下水救她的是一众下人,换而言之,即便没有顾屿辞,她也会被人救上来。 顾屿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说:“他自小体弱,母亲将他看护得比眼珠子都重要,他自身根本不会凫水。” 没有自知之明的帮忙,是救人,还是添乱? 顾屿时不想去问救了封温玉的人究竟是不是顾屿辞,既然母亲让他承这个恩,他就承下。 毕竟顾屿辞终究是不顾自身安危下了水。 但同意顾屿辞一起前往还愿,是一家子一起做的决定,凭什么要怪在封温玉一人身上? 封温玉期间同样饱受惊吓,也同样落水,她本就是受害者之一,如今又要平白承担一条人命在身上? 他的态度过于鲜明,府中人不敢有一丝怠慢,他让她好好休养身体,隔绝了她和婆母相见的机会,等她再和婆母见面时,婆母又变得和以往一样,仿若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芥蒂。 思绪回拢,封温玉望着眼前人,情绪不由得有些复杂。 而顾屿辞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封姐姐,我大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封温玉看得心中闷闷的,各种情绪拉扯着她的心脏,她轻呼出一口气: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默许了他的安排。 顾屿辞眼睛一亮,亲自给她带路,脸上都是笑:“很快!大哥得消息,肯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封温玉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的顾屿时正在皇宫,他在替沈敬尘赎身后,没有一刻耽误地安排了人将沈敬尘送回齐鲁。 两地相距近千里,沈敬尘被送走后,如果没有意外或者小人作祟,他和封温玉此生都该再不复相见。 他才出了皇宫,直接看向沐凡: “事情查得如何?” 沐凡挠了挠头,语气中透着点敬佩和不解:“大人料事如神,那日的确有人刻意地在李公子面前提起了乔姑娘和教坊司,才让李公子一时冲动地去找了麻烦。” 他偷看了一眼大人,大人怎么猜到是有人故意怂恿李公子去找教坊司麻烦的? 顾屿时眸色越发深了点:“是谁?” “卢家的一个小辈。” 卢家? 顾屿时瞬间想起了一个人,卢敏行,衢州城的总都尉。 和高谦明曾是同窗好友,高党倒下的时候,他早就抽身而出,甚至高谦明的一些罪证都是他提供的,偏他又不像旁人那般落井下石,也就没让文元帝对其心生厌恶。 顾屿时沉了眸。 卢敏行此人就是个疯子。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仿佛根本不在乎后果一般。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忽然觉得你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小顾:我没有。 【还记得卢敏行嘛?提示:女鹅和小颜回京城时,寺庙,土匪。】 54| 第 54 章 ◎有人喊她:“封温玉。”【加更】◎ ==第五十四章== 不论前世今生, 这个人都很疯,行事毫无顾忌。 这厮为人谨慎,很少在外留下把柄, 有时候连顾屿时都看不透他的目的, 老实说,顾屿时很不愿意和这样一个人对上,他宁愿对上的人是像封阁老这样的心思缜密者,因为心思缜密, 就代表了有迹可循。 可是疯子不讲道理,也不讲逻辑,无法用常理推测。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和沈敬尘扯上了关系, 沈敬尘在这件事中承担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接近封温玉又是否别有用心? 不等顾屿时想明白,他的思绪被匆忙而来的人打断: “大人,封姑娘在府中等您!二公子请您早点回去!” 顾屿时整个人都怔了一下,慢了半拍, 他才卡壳一般地说:“你说谁?” 来人以为自己没说清, 忙忙道:“侍郎府的二姑娘!” 顾屿时没再说一句废话, 径直转身上了马车,声音仿若寻常又夹杂了些隐晦的急促:“回府!” 顾家。 封温玉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水, 而顾屿辞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顾母也来了,毕竟封温玉是女客, 顾屿时没回来, 顾母不可能让顾屿辞一人招待封温玉。 担忧封温玉觉得自家在怠慢她, 顾母来得甚至有点匆忙, 人坐在位置上, 还有点拘谨, 话过三旬,她有点隐晦地询问: “封姑娘来找阿时是有什么事?” 眼前人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梦中的顾母在顾屿辞去世后大病了一场,身子骨也差了下来,两年后也与世长辞,即便是梦中,她也已经有数年没见过顾母了。 遑论她曾亲耳听见顾母临终前逼顾屿时纳妾延续血脉的话。 她对顾母的感观很复杂,平心而论,顾母不算一个很刁钻刻薄的婆母,成亲十二载,顾母在世的那几年,即便焦急于子嗣,也没有给过她难堪,于婆母的立场上,顾母能做到这一步好像已经足够了。 但于封温玉而言,她小产失子,还坏了身子,在此后,婆母明里暗里地催促她的夫君纳妾生子,心底的苦闷难与人言。 若非顾屿时在这方面一点也不妥协,或许她和顾屿时根本走不到婚后的第十二年。 如果她像长姐一样嫁入世家联姻,也许她会不在乎对方纳妾,但顾屿时不行,二人成亲时,他许诺过她绝不纳妾,那么顾屿时一步雷池都不能越过! 封温玉早就意识到她在顾屿时身上的自私,她很清楚,就算顾屿时一生无后,她也不会允许顾屿时纳妾! 一旦他有纳妾的想法,二人的婚姻就会瞬间破裂。 顾屿时比她还要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顾母临终前提出这个要求,顾屿时也没有一点妥协的迹象。 在顾母哭着说是顾家对不起她,逼着顾屿时纳妾的时候,顾屿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平静到近乎漠然地说:“母亲既然知道此事对不起她,就不该提起。” 房间内的哭诉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屿辞早逝,顾屿时无后,顾母念念不忘的子嗣血脉,临死都没有看见。 封温玉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顾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后悔替顾屿时求娶她吧? 封温玉思绪混乱时,听见了顾母的问话,她垂眸掩住眸中的情绪: “我找他问件事。” 她说得不清不楚,但顾母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打听下去。 顾母不自在地看着封温玉,心底暗骂自家那个逆子非要退婚,弄得她现在面对封家人都觉得臊得慌。 她连灌了两杯茶水,但心底也生出了一点想法,封温玉还肯踏足顾家,是不是代表二人之间还有回旋之地? 怀着这样的想法,在顾屿时归家的时候,顾母连忙起身,还顺便把顾屿辞也领走了,给二人腾出了空间。 看得出顾屿时有点行色匆匆,站定时,额头还有些许的细汗,他垂眸望她,一副如常的平静神情,低声问: “你来找我。” 他是想问她是不是有事找他的,但出口时就变成了这四个字。 封温玉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平静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叫他有所动容,前世的记忆不断回荡在她脑海,封温玉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恶劣了一点。 她抿紧了唇,在顾屿时变得有些狐疑的视线中,她终于开口,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沈敬尘在哪里?” 她的语气微微有点生硬。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交流过了,她都快忘了和他温馨谈话的场景。 顾屿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立在原地很久,才问她:“你来找我问沈敬尘?” 这语气很莫名,封温玉没听懂,但落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如同有实质一般,她微微皱了皱眉: “你别装听不懂,除了你,还有谁会带走他?” 封温玉觉得顾屿时在装模作样,她已经笃定了顾屿时带走了沈敬尘,她有点慌乱,他这个时候还在否认,难道真对沈敬尘下手了? 封温玉毫不怀疑顾屿时对沈敬尘的厌恶。 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封温玉。” 封温玉下意识地抬头,却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呼吸有一瞬间地停滞。 她几乎是一刹间得到了答案。 ——他认出她了。 封温玉心脏都忍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在清醒后从记忆中得到顾屿时上门退婚时,她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了顾屿时也有那些记忆。 二人已经退婚了,封温玉也不想再和顾屿时有纠缠。 所以,她恢复记忆后,就没打算让顾屿时也知道她有那些记忆。 相识十五载,没人能比她更了解顾屿时。 不论顾屿时对她如今是什么感情,只要她一日没有前世的记忆,顾屿时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她们二人的关系上找替身,即便这个替身是她自己。 但封温玉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顾屿时就认出她了。 封温玉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然而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禁锢住了她的行动,他急迫地望着她,眸子暗沉沉得像是坠入寒潭,又仿佛是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让封温玉心脏有一瞬间地收紧。 她忍不住地出声:“放手!” 顾屿时没放,还在问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番场景太像二人曾经争吵的时候,封温玉应激一般,提高了声音:“与你何干!” 确认了她的确有前世的记忆,这个认知瓦解了顾屿时的心底防线,像是有一把火将理智烧得一干二净,情绪在心底汹涌不断,又被他死死地压住,顾屿时的胸膛不断起伏着: “如果不是为了沈敬尘,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秋日冷凉,但今日暖阳很盛,透过门窗落在会客厅内,也落在二人身上,却是烈得让人有些刺疼。 封温玉被逼问得退后了两步,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有点疼,而这疼意也让封温玉陡然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和顾屿时对视:“那又如何?” “顾大人是不是忘了,你我二人已经退亲了。” 她仰着脸,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你我二人现在毫无瓜葛,顾大人越界了。” 她说他越界了。 顾屿时浑身僵硬,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没有冷静,而是在这一刻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早在这之前,他的心脏就仿佛坠了一块石头,丝丝缕缕地勒着他,他无视这种感觉,自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选择退婚,直到这一刻,封温玉的话狠狠砸在他头上,那番疼意越发清晰,彻底具象化,近乎渗入骨血,叫他的身体也变得沉重。 他根本接受不了二人再没关系。 否则前世他不会宁愿二人彼此折磨,也不肯如她所愿地写下和离书。 重新回来的第一个月,他一直避开封温玉,是在考虑二人的日后,也是不敢去见她,直到在乔家看见了她,那一刻,他清楚地听见冷风灌入他的世界的声音。 ——她果然不是她。 他必须得接受,他日后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 退婚成了艰难,却又不那么艰难的决定。 可现在,她也回来了。 女子冷脸站在那里,强硬地挣脱开他的手,扯唇嘲讽地说:“如果我没记错,上门退婚的人是顾大人自己,现在又何必做出这番模样。” 况且,不说今生,前世,他也写下了和离书。 所以,不论前世今生,二人都已经是陌路人。 封温玉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忘记自己来找顾屿时的目的,她垂着眼眸,重复自己的问题: “沈敬尘身在何处?” 她拒人千里地站在他眼前,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质问他。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顾屿时对沈敬尘的厌恶几乎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声音沙哑: “他救过你。” 他又答非所问。 封温玉是真的很烦他这个样子,她皱眉,烦躁地说:“那又如何。” 顾屿时的心脏处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汹涌的酸涩和疼意,喉咙处有血腥味在蔓延,他问她: “为什么一直不说。” 封温玉唇角闪过些许嘲讽和自嘲,又很快消失。 她是没想过提起沈敬尘吗?是顾屿时没给她机会。 再后来,她和顾屿时的关系和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也没有区别,还有提起的必要吗。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说: “都结束了。” 所以,她有没有想过提起沈敬尘,就如同顾屿时后来究竟为何那般对她,都不重要了。 她早不执着于答案了。 她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就掉马了? 小顾:很好认。 【是呢,毕竟年轻时的女鹅没有这么讨厌你~ 小顾:破防,裂开。】 55| 第 55 章 ◎“值得吗?”◎ ==第五十五章== 封温玉出了顾家, 外间暖阳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目,许久, 她迎着暖阳,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锦书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娘,事情解决了吗?” 封温玉浑身一僵,脸上闪过些许懊恼,她没等到顾屿时说出答案, 就出来了。 可是让她再回去,她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封温玉的声音有点堵:“他不肯说,回去让人查。” 封温玉有点泄气地想, 他又不是十二年后的那个权高位重的内阁首辅,封家想查出现在被他藏起的人,应当不是一件难事。 锦书也不敢细问,扶着她上了马车, 只是转头看向顾宅的时候, 忍不住地有点可惜。 当初圣上赏赐顾大人, 是有几处宅子可以挑选的,那时他和姑娘还未退婚, 这座宅子还是姑娘亲自挑选的, 里头的布局也是由着姑娘的喜好布置的,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姑娘和顾大人会走到这种地步。 一路回到侍郎府, 颜云鹤还没走, 等人回来, 他立即纠缠上来: “如何?真的是他?” 封温玉脸有郁气, 没肯说话, 也是默认。 颜云鹤心底暗骂了一声, 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那人呢?” 封温玉终于出声了,有点堵,有点闷,也有点不易察觉的怨:“不知道。” 颜云鹤诧异地挑眉,顾屿时会替沈敬尘赎身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和他一样,都是抱着替封温玉报恩的心情去了,省得封温玉后续再和其有牵扯。 在这种前提下,顾屿时居然会隐瞒沈敬尘的去向? 颜云鹤琢磨不透顾屿时的用意,索性不想了,然而眼前人却忽然请求他: “能帮我查一下吗?” 颜云鹤未经思考,直接道:“当然行。” 颜云鹤话音如常,暗中却是险些咬碎了牙,一个沈敬尘值得她这么在意吗。 亲眼见着人回了府,颜云鹤才转身离开,在封温玉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的情绪凉了下来。 林栋细细地打量他神情,迟疑道: “世子在不高兴?” 颜云鹤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林栋讪笑了一声,封姑娘这心思不是顾大人身上,就是在沈公子身上,中间还掺和着一个谢祝璟,自家世子对其有心思,自然是高兴不起来。 他摸了摸鼻子:“那咱们还查不查?” 颜云鹤唇角掀起一个幅度,他漫不经心地说: “查啊,为什么不查。” 最好是能查出一个死无全尸的结果。 林栋听出了世子的言下之意,有点犹豫道:“封姑娘对那位本就有愧,如果这个时候沈敬尘出事,姑娘会不会越发自责?” 颜云鹤语气凉凉: “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安排沈敬尘去向的人是顾屿时,不对吗?” 这二人在封温玉心底分量不轻,如果能在除去沈敬尘的同时让封温玉对顾屿时生出恶感,是最好不过。 至于封温玉会自责这一点,时间会治愈一切,封温玉再重情谊,也不是一个将旁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 快刀斩乱麻。 再说,难道沈敬尘活着,阿玉就不会自责愧疚了吗。 颜云鹤快速决定好了一切,林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低头:“属下知道了。” 主仆二人都没将一个伶人放在眼中,也不觉得除掉一个伶人有什么困难。 顾屿时不知道颜云鹤的打算,但事实上也没轮到颜云鹤动手。 送沈敬尘回齐鲁的马车才离京不久,就出事了。 沐凡来禀告消息时,顾屿时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在得知沈敬尘或许和卢敏行有关系时,他就意识到沈敬尘不可能安稳地回到齐鲁。 就是不知,沈敬尘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是也是知情者。 他已经枯坐了一日,阳光很盛,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沐凡心惊肉跳地看着大人:“大人,咱们的人说沈敬尘在混乱中不见了,咱们要找吗?” 顾屿时抬起头,他眼底灰蒙蒙地暗沉一片,他说: “不必找了。” 沐凡讶然。 不等他问,就听大人的声音:“他会自己回来的。” 沉沉凛然的声音,仿佛是从这些信息中察觉到了什么,嘲讽又自嘲的陈述语气。 沐凡听得胆战心惊,却是不敢再问。 ****** 那日封温玉回府后,却是迎面撞上了封温舟。 因着封温玉不肯和他走,加之封阁老的寿辰在即,封温舟被耽误了行程,至今还没能开始他的游学之路。 封温玉在看见封温舟的一瞬间,眼睛蓦然红了起来,整个人失态地扑入封温舟怀中,她哽咽地喊: “二哥!” 封温舟眉头狠狠一皱,他脸色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封温玉在他怀中哭着摇头。 没人欺负她。 她只是在看见二哥的一刹间,忽然想起了梦中二哥的下场。 在她小产后,不止是顾屿时一个人对高党赶尽杀绝,发疯的人同样有二哥,谁也没能想到平日中不吭不响的二哥会和顾屿时一起暗谋,整个高家包括其余党最终都是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 祖父看出了什么,几次告诫二人收敛,但见效甚微。 彼时二人都已经在朝中有了官职,顾屿时更是身处三法司之一的刑部,没人拦得住他们,一桩桩的罪证摆在文元帝面前,逼得文元帝不得不处置高党。 直到祖父找上她,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屿时和二哥被贬。 顾屿时由刑部侍郎南下任职贵州知府,同样都是四品官,看似未曾贬官,但从京城这个权力中心退出,而且还是三法司这等地方退出去,不亚于贬官。 况且,同是知府,也得看什么地方。 若是江南一带,自然是好,但偏偏是贵州,远在西南,地形复杂,多是深山老林,交通不便,民风彪悍,又文风不盛,历朝历代都被官员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只说最简单的长途颠簸,水土不服,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半条命。 若是再郁郁不得志,很可能整个人丧命于当地。 她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快要呼吸不上来,她怔怔地望着顾屿时安排人收拾东西,鼻子发堵地问他: “值得吗,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你的前途、抱负都不要了吗?” 顾屿时打断她的话,他说:“不是抱负!” 入朝为官,是为了撑起顾家门楣,从来都不是抱负,而是他被迫承担起的责任。 可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封温玉,那便再也没什么比她还重要。 他话音平静,让封温玉分不清真假,听不出这是否只是不让她心里有压力的说辞,但她依旧鼻头发酸,心脏也堵得厉害。 他问她:“还恨吗?” 恨吗? 封温玉很想说不恨,但那日雪地中殷红依旧刺痛着她的双眼,她百般期待的孩子命丧那日,她说不出不恨两个字。 她闭上眼:“恨。” 她怎么能不恨? “那就值得。” 后来,他艰难地开口问她:“阿玉,你要不要留在京城。” 贵州之路难行,也远不如京城富庶,那是顾屿时唯一一次放手的迹象,她却是蓦然睁开眼,哽咽着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他骤生慌乱,再不曾提过让她留在京城的话。 而二哥当时才入翰林院不久,本是该在京城六部任职,有封家在,他完全能够安安稳稳地步入内阁,但他被外放了。 封家百般周旋,封温舟最终被外放到杭州一带,称得上富庶,可还是从权力中心退出来了,祖父因此事郁结在心,本就年龄大了,也很快撒手人寰。 祖父临终前,父亲勉强步入内阁,但终究不如祖父在时强盛。 后来新帝登基,顾屿时被召回京城,新帝对其委以重任,但顾屿时和封家牵扯太甚,为平衡之道,二哥一直远在地方为官,纵然最后做到一州巡抚,也数年不得回京。 直到梦境结束,封温玉也没有再见过二哥一面。 她清醒后,高党一派已经落寞,她不需要猜也知道是谁出的手。 或许她该对顾屿时有感激的,如今高党已经不再,二哥不会再落得那种被困于外的地步。 封温玉越哭越凶。 她莫名想起梦境的最后,顾屿时说的那句他不会同意和离,封家也不会。 那时她怨恨他拿封家威胁她。 但其实不是威胁,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没有二哥的封家,她本就只是一个外嫁女,父亲和大哥再疼爱她,但终究有顾虑,大哥有妻有子,父亲要顾忌整个封家,他们不会为了她而和当时的顾屿时决断。 甚至,父亲和大哥可能根本不理解她的决定。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如果封家得知她要和离,恐怕整个封家的人都会轮流上阵劝说她回心转意。 可是……如果二哥在,他绝不会让她受那些委屈。 或许早在她第一次和顾屿时有争执时,二哥就会上门带她回家。 泪水浸湿衣襟,封温舟从冷脸逐渐变得不知所措,他转头看向锦书,锦书也只能迷惘地摇头。 他声音无措起来:“阿妹,到底怎么了?” 封温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 “二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封温舟懵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将这话联想到他游学一事,他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不走了。” 游学又非是必要,封家倾斜的资源,足够让他足不出户也能了解天下局势。 他拘谨地轻拍着阿妹后背,无措地安慰着人,然而抬眸间,他眼底却是涌上森然的凉意。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呜哇,二哥不要走! 二哥:好好好,不走。 【某种程度上,小顾和二哥才是一种人。[闭嘴]】 【应该很快就能写到修罗场了叭[摊手]】 【推荐一下基友墨子的新文,也是追妻火葬场,姐们们可以收藏看一下!】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by墨子哲 简介: 安国公府世子爷傅煊才华八斗,风光霁月,是不少贵女的白月光,偏偏被小门小户的陆晩捡了便宜。 众人只觉她爱惨了傅煊,婆母刁难,小姑子难缠,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个病秧子,为了在国公府站稳脚殚精竭虑,难怪三天两头累倒在床。 傅煊也这么以为,看在她辛苦操持家业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小妻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娇弱,他一直不敢下手。 结果行宫遇刺那日,他那药丸不离手的病弱妻子,反手拧断刺客脖子时,溅在脸颊的血珠都没擦。 傅煊:……? 傅煊顺藤摸瓜,查出了她的身份,哪是什么小门小户,搞不好,整个国公府都要被她牵连。 想找她算账时,却听到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妹妹整日面对个冰块,还要劳心劳力掌管中馈,也太憋屈了。” 她浑不在意,“无妨,总归是要和离的,就差他签个字。” 当晚傅煊的胳膊突然受了伤,据太医所说半年之内都动不了笔。 和离?呵。 全京城都在赌—— 赌陆晚哪天被休,赌傅煊何时纳妾,直到某日,她将新写的和离书又递给了他,“世子拖得够久了,和离书,签不签?” 他咬牙丢掉了和离书,“夫人查案难道不需要帮手? 56| 第 56 章 ◎“她嗓子疼,不宜说话。”◎ ==第五十六章== 会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封家就先迎来了封阁老的寿辰,这是他当上首辅后的第一个生辰,注定了没办法低调。 封家老宅。 封温玉今日一大早就被扒拉起来, 梳妆打扮后, 和周玥瑜一起到了老宅,二叔不在京城,寿宴上的一应事情都要由她们这一脉接手操办。 封温玉也得去接待女眷。 封温玉有点不舒服,昨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她一夜没怎么睡好,今日起来时,明显觉得喉咙有点不对劲, 艰涩得生疼,不免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地。 封温舟试了试她的额头,皱眉正要说话,就被封温玉及时打断, 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低声说:“今日是祖父寿辰, 我忍忍就过去了。” 难得的一次寿宴,来的全是朝中的达官显贵,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 她声音有点哑, 封温舟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封温玉捧着杯盏,硬生生地喝了两三杯水, 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封温舟见她执意如此, 起身去找了周玥瑜, 低声讲了什么, 周玥瑜也一脸惊色地看过来, 快步走过来, 压低了声音道: “你这孩子,不舒服了怎么也不说。” 封温玉立即找到了告状的罪魁祸首,一双姣好的眸子恼瞪向封温舟。 封温玉忍住嗓子的异样,闷声说:“我真没事。” 再如何勉强,她声音也不如往日清透,周玥瑜立即察觉到了这一点,外头的宾客也不能扔在一边,她只好连声嘱咐道: “你别管客人了,找个地方休息去。” 周玥瑜一锤定音,不给封温玉反驳的机会。 能偷懒,封温玉自然不会强求,她闷闷地应了声“哦”,才领着锦书和书瑶离开。 她对老宅很是熟悉,很快找到了一个隐蔽安静的地方。 四周没了外人,她一下子就蔫吧地趴在了石桌上,锦书吓得一跳,慌忙让人去备一壶清茶,才低声叫她:“姑娘?” 封温玉嗓子疼,不想说话,她觉得脑海也有点昏沉沉的,特想睡一觉。 对锦书的喊声,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有脚步声传来,锦书只是下人送清茶来了,正要转头让来人脚步轻一点,但在视线落到来人的脸上时,她忙忙低头:“谢公子?” 谢祝璟是和宋作梁夫妇一起来的,见外头只有周夫人在招待客人,四处没见到女子,没忍住地问了一声,才得知她有点不舒服。 宋作梁夫妇来了后,不需要他们这些小辈招待宾客,谢祝璟也才能寻到空档来找她。 他对着锦书颔首,微微拧眉,视线落在恹恹的女子身上,声音也放轻:“她怎么了?” 封温玉也听见了谢祝璟的声音,从臂弯中稍稍抬起头,一双眸子因难受而有点泪津津的,泛着些许绯红,她含糊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故意含糊出声,而是好像喉咙肿了,只有这么说话才会好受一点。 谢祝璟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眸子吸引,等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时,他立即收敛,忍不住地上前了一步,抬手也试上她的额头,有点微热,不是滚烫的灼热,他眉头依旧未松:“请大夫了吗?” 封温玉摇了摇头,她脸上泛了一抹绯红,仿佛是特意晕开的浅淡脂粉,她的声音不稳: “没那么难受。” 她说得是真的,她自觉这是能接受的程度,才会不想在祖父寿宴上惹眼。 谢祝璟也知道她的顾虑,拧着的眉头未松,恰好这时下人送来了清茶,他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无声地推给她。 封温玉撑起了一点身子,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也没人催她。 等嗓子舒服点,她就看向谢祝璟,眼眸中有一点迷惘:“你不去忙吗?” 今日这种场合,应该是结交人脉的好时机。 话音甫落,封温玉仿佛听见他叹了口气:“难道小小姐要我把你一人扔在这里。” 封温玉忍不住地咬了下唇肉。 她知道谢祝璟为什么叹气,二人是就差一步就能定亲的关系,是她当初亲自点头愿意和他接触,如今他明知她难受,她却让他去忙,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说得直白点,他察觉到她对他其实未曾有依赖和亲近之意,所以才会叹气。 她又闷声说:“抱歉。” 那杯茶水又被推到了她手边,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小小姐为何道歉?” 封温玉咬住唇,说不出话了,然而谢祝璟也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他说:“如果这都要道歉,那么没能让小小姐对我倾心,是不是我不够努力,我好像也该道歉?” 封温玉听得越发愧疚了。 然后她听见谢祝璟说:“我在这里陪着小小姐,可好?” 分明是担心她才要留下陪她,在他口中却变成了一个需要她点头的请求。 封温玉指尖一点点地握紧了杯盏,根本没办法拒绝。 但二人空间没能维持多久,很快有人闯了进来,颜云鹤见到二人单独待在一起的一幕,瞬间眯起了眼眸,不待人察觉,就恢复自然,他挑眉道: “找了你半日,结果是在这里偷闲。” 谢祝璟早就知道了颜云鹤是块狗皮膏药,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找来,叫谢祝璟意外的是另一个人。 他看向落后颜云鹤一步的顾屿时,眉眼余梢不着痕迹浮现些许冷淡。 和颜云鹤不同。 颜云鹤的身份,对封家来说是把双刃剑,在有更好的人选前提下,封家根本不会考虑和国公府联姻。 而他早就察觉到封温玉对封家的在意,也因此,即便封温玉察觉到颜云鹤的情谊,颜云鹤也不会有什么机会。 他虽厌烦颜云鹤在封温玉面前找存在感,但其实并未有过什么危机。 但顾屿时不一样。 他亲眼见过封温玉对顾屿时的不同,也知晓,当初二人的婚事盖因二人情投意合才会促成,即便是现在,封温玉也没有全然放下顾屿时。 更何况,他和顾屿时同处翰林院,自然也能察觉到顾屿时对封温玉的念念不忘。 圣上倚重顾屿时,有意让他成为储君的班底,这一点,凡是明眼人都有所察觉。 所以,纵然两家退婚,封家对顾屿时的态度依旧没有一点轻慢和抵触。 换而言之,如果顾屿时再次追求封温玉,而封温玉也有意重续缘分,那么封家对此只会乐见其成。 他和封温玉自然也是一段好婚事。 但他本就是封家门生,和封家的关系至死不休,如果有更好的人选,自然要放封温玉出去成亲,为封家助力。 莫要说联姻就是牺牲,享受了封家带来的权力和好处,该是付出的时候就要推三阻四,这世间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遑论封家已经尽量选择了合适的人选,任谁都挑不出错。 如果他对封温玉没有生出那点隐秘的心思,他也会觉得这是最妥善的安排。 可偏偏他生了心思,便不甘心退居一步。 谢祝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你们两个倒是难得凑在一起。”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顾屿时和颜云鹤之间的龃龉,断腿之仇,也能握手言和? 提起这个,颜云鹤脸色就不是很好。 得知封温玉在后头休息,他便有意寻找封温玉,可他对封家老宅不熟悉,结果顾屿时却仿佛知道了封温玉在何处一样,没有一点犹豫地找到了这里。 他语气也有点莫名:“顾大人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 颜云鹤觉得不应该,纵然顾屿时之前和封温玉有婚约,但熟悉侍郎府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熟悉封家老宅? 封温玉从二人对话中听出了什么,她当然知道顾屿时为何对封家老宅这么熟悉。 前世二人成亲后,封阁老看重他,自然会允许他经常进出封家老宅。 顾屿时没搭理颜云鹤,他一眼就看出封温玉的不对劲,沉下眸: “你不舒服?” 是疑问,却又是确定的语气。 他下意识地上前,却被谢祝璟拦住了,顾屿时沉眸和谢祝璟对视,谢祝璟唇角的幅度都没有一点变化:“顾侍读,注意分寸。” 颜云鹤才不管二人交锋,一屁股坐在了封温玉的另一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难受吗?” 封温玉还没有回答,谢祝璟忽然敲了下杯盏,她被吸引注意,低头看去,就见谢祝璟不知何时给她添满了茶水,将杯盏推给她,低声道: “再喝点。” 封温玉下意识地端起了杯盏。 顾屿时和颜云鹤看得都是眸色微沉。 而这还不够,谢祝璟抬起头,淡淡地出声:“她嗓子疼,不宜说话,有什么话,二人不如日后再说。” 平静而隐晦地宣誓主权。 颜云鹤笑不出来了。 顾屿时也彻底冷下了脸。 颜云鹤皮笑肉不笑:“谢大人这个师兄当得可真是尽职。” 他咬重了师兄二字。 言下之意,你和阿玉还没定亲呢,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没捞着,你谢遇之摆什么谱? 封温玉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 顾屿时不知何时走到了封温玉跟前,他是下意识地抬手扶正了她头顶的发簪,在封温玉皱眉看向他时,他下颌紧绷: “歪了。” 她刚才趴在石桌上,没注意弄歪了玉簪。 她被这气氛搞得不敢出声,但对于顾屿时,她还是没忍住:“那也和你无关。” 若说谢祝璟的动作让顾屿时心中堵闷,封温玉这一声才是真正地扎入他心脏,他呼吸都停了一刹。 颜云鹤气笑了:“顾大人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顾屿时瞥了眼他和封温玉近在咫尺的距离,面无表情: “颜世子不如先问问自己。” 颜云鹤抬起头,似笑非笑: “我和阿玉自幼如此,早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小颜:有没有边界? 小顾:管好你自己! 小谢:呵呵。 女鹅:…… 【都不许吓到我女鹅!】 57| 第 57 章 ◎“阿妹,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 ==第五十七章== 颜云鹤很成功地用一句话膈应了另外两人。 毕竟, 不论他们再怎么争,都不能掩盖颜云鹤和封温玉是青梅竹马的事实。 一刹间,三个人没一个心情好的。 封温玉觉得头越发疼了, 她仿佛鹌鹑一样埋头在臂弯中, 好像这样就能什么都听不见。 顾屿时满心苦涩。 她对谢祝璟和颜云鹤二人起码还有个好脸色,对他全然是一点也不想搭理。 他像石雕一样,脚步被钉在了原处。 封温玉垂着眼眸,她能明显感受到身后人的存在,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她捻着杯盏的指尖有些泛白。 最后解救封温玉的人是封温舟,他见一群人围着封温玉, 而封温玉被逼得不敢抬头时,声音都泛着凉意: “我假设你们都知道她不舒服。” 他咬重了假设两个字,话音中的讥讽都快要溢出来。 话落,他没管三个不知所谓的男的, 拉着封温玉就走:“祖父找你。” 封温玉忙不迭地起身和他离开, 一次也没回头。 她走后, 这一处彻底冷场,三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颜云鹤斜眸扫过二人, 率先甩袖离开。 谢祝璟重新掀开了两个杯盏,他抬手做邀: “顾侍读, 请坐。” 二人视线在空中对撞了一下, 许久, 顾屿时才坐下, 谢祝璟拎起茶壶, 给两个人都倒了一杯茶。 仿佛闲聊一样, 谢祝璟淡淡道:“顾侍读今日出现在此,莫非是后悔了?” 他语气好像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中藏着的试探。 正如他所说,相较于颜云鹤,顾屿时才是他真正忌惮的那个人。 顾屿时蓦然想起封阁老给他起的字,少悔。 他平生几乎从未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可他过于自大,在二人关系上的处理让他追悔莫及。 顾屿时掀眸,他直视谢祝璟,声音又沉又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说过话: “后悔了,又如何?” 谢祝璟唇角的幅度寡淡了些许,那杯茶水在他手中轻晃,最终一口也没喝,他冷淡地说:“顾侍读应该知道,小小姐非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清清冷冷的声音,好像没什么情绪,却是直直地扎入顾屿时心头。 他当然听得出谢祝璟话中的言下之意,他想退婚就退婚,想后悔就后悔,把封温玉当什么了? 谢祝璟在让顾屿时知难而退。 顾屿时脸色微白,心口仿佛破了洞,但他望向谢祝璟的视线依旧没有变化和退缩: “且不说你和她未曾定亲,即便你二人定了亲,我和她的事,你也插不了手。” 固执得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顾屿时站起了身,他眸色沉沉地看了谢祝璟一眼:“谢侍讲会单独留下我谈话,可见你对和她的亲事也不是全然有把握。” 前世顾屿时从未想过会和谢祝璟话不投机,但现实就是如此,他不仅和谢祝璟话不投机,还看谢祝璟怎么都不顺眼。 顾屿时走了。 谢祝璟望着他的背影,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身后有人走近,低声:“大人。” 谢祝璟稍偏头:“嗯?” 檀林看了眼四周,才压低声: “咱们的人在京城外碰见了沈敬尘。” 谢祝璟蓦然抬起头。 ******* 今日的封家很热闹,只有书房重地依旧肃静无声。 封温玉被封温舟一路拉到书房时,还有点懵,她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悄声问: “祖父找我什么事?” 特意挑在今日,还要到书房来谈,这么郑重么。 封温舟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而是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封温舟没说谎,封温玉的确很快得知了答案,书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祖父,一个是她父亲,封温玉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噤声。 封阁老抬了抬手,指向唯一的空位:“坐。” 他是看着封温玉说的,很明显,是让封温玉坐,然后,封阁老觑了眼封温舟,撵人的意味十足。 封榕臾也轻咳了一声,不停地给封温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 封温玉有点坐立不安,她朝二哥看了一眼。 封温舟便仿佛没看出祖父和父亲的暗示,直接出声:“少了个位置。” 封榕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佯装骂道: “你这混小子,你祖父找你阿妹有事,你留下来做什么!” 骂归骂,却刻意提起封温玉是封温舟阿妹这件事。 封阁老没好气地抬起眼,懒得搭理装模作样的长子:“给小公子搬个凳子。” 封温舟坐下了,就坐在封温玉旁边,摆明了立场。 封温玉也不得不承认,封温舟坐下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封阁老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心底微叹,封温玉对封温舟的依赖之情是众人肉眼可见的,若有朝一日,封家和封温舟摆在天平两边,封温玉会选谁?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也怪不得这臭小子会唯独对她不同。 封榕臾将糕点塞到自己闺女手边,才开启话题:“爹,你找玉丫头做什么?” 封阁老无视封榕臾的动作,他这一辈就两个儿子,纵然还有两个弟子,但终究是不同的,弟子毕竟不姓封。 眼不见心不烦地忽视封榕臾后,封阁老才看向封温玉,有些苍老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你和谢祝璟也接触了一段时日,觉得他如何?” 封温玉心下一紧,虽然她在踏入书房是就隐隐猜到祖父找她的目的,但真的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仍是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本就有些疼的脑子越发乱哄哄的,她埋下头,声音微哑不稳,话音也变得有点含糊: “他……挺好的。” 这个答案—— 封阁老意外,也又不那么意外,他声音没有起伏:“如果让你和他定亲,你觉得如何。” 封温玉陡然沉默下来。 其实她该知足的,相较于别人姑娘,她的处境已经很好了,她不想嫁皇子,家中就推出家中门生替她挡掉婚事,结亲对象也让她提前接触,纵是定亲也会问过她的意见。 哪怕仅仅是过问。 封温玉攥紧了手帕,嗓子好像越发疼了,封温舟看出了什么,在她给出答案前,忽然出声:“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凭心意而言。” 封阁老看了他一眼,但也什么都没说,等着封温玉的答案。 封温玉扯唇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她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阿玉没有意见。” 没有想,或是不想,她只是没有意见。 封温舟微微皱眉。 封温玉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结束了,然而,祖父的下一句话却是仿佛一道闷锤砸在了她头上。 “那顾屿时呢。” 简短的几个字,让封温玉浑身僵住,她抬头,声音艰涩:“祖父是何意?” 封阁老那双眸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让封温玉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封阁老只是平静地问: “放得下吗?” 封温玉的嘴唇都有点发白。 “遇之那孩子敏锐,又最是心眼小,短时间也就罢了,他能因各种原因而包容忽视这一点,但时日一长,你还是放不下顾屿时,二人必然会生出隔阂。” 封温玉浑身僵硬,她再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祖父说得没错。 谢祝璟和顾屿时不同,纵她和顾屿时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顾屿时也会给她体面,整个顾家的中馈和资产也都由她掌控,府中下人的卖身契也都放在她手中。 这也是即便十二载后顾屿时身居高位,她仍旧敢和顾屿时发脾气的原因。 但她不了解谢祝璟。 一个男人想要磋磨一个后院女子,有太多的办法了。 他只需要纳妾,再对她冷淡一点,就能让府中下人见风使舵,她的日子也会立刻变得艰难。 封温玉像是在说给封阁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能放下。” 封阁老不置可否,他没说的是,男子薄幸,即便封温玉后面真的放下了,可一旦谢祝璟变心,她之前和顾屿时的婚事依旧能成为谢祝璟抓住的错处。 他问她:“想好了?” 封阁老又一次发问,封温玉忍不住地捻住了手帕,下意识地重新思考答案。 封温舟烦了,对封阁老说话也不客气:“你看重顾屿时直说就是,吓唬她做什么。” 什么错处?什么隔阂?阿妹就算一辈子都忘不了顾屿时又如何?只要封家一日压在谢祝璟头上,谢祝璟就一辈子不敢对阿妹有所怠慢。 封温舟才不信什么男人真心。 只有阿妹背后的倚仗足够大,大到谢祝璟需要看阿妹脸色生活,那阿妹自然不会受委屈! 想到这里,封温舟不由得抬起眼:“祖父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为的不就是庇护家中小辈,若是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了,要这高位又何用?” 封榕臾立即训斥:“怎么对你祖父说话呢!” 封阁老凉凉地看了眼封榕臾,真心训斥,何必等封温舟把话说完? 封温玉惊疑不定地看了眼二哥,终于意识到原来今日祖父谈起她婚事的目的不是为了谢祝璟,而是为了顾屿时? 封阁老看了眼这书房中的父子三人,最终摆了摆手,叹息了一声: “罢了。” 等封温玉出了书房,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她失神地想,祖父最后的话是在说她和谢祝璟的亲事定下来了吗? 封温舟看出她的状态不似欣喜,他皱眉:“你要是不愿,我亲自和祖父说。” 话落,他就要转身回书房,封温玉立即拉住了他: “二哥不要!我……不是……” 她却说不出不是什么。 封温舟看出了什么,他忽然说: “这世上从来都不公平,有人生来就能肆意妄为,不必考虑后果。” 封温玉怔怔地抬起头,就听见她二哥说: “阿妹,你就是其中一员。” “所以,你只需要考虑,你想不想嫁给他,愿不愿意嫁给他。” 谢祝璟是否会不满,又是否会失望,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也不需要考虑会不会有麻烦。 自然会有人替她摆平一切。 封温玉哑声,她许久没能说出话来,见状,封温舟换了个方式问她:“你对谢祝璟排斥吗?” 封温玉沉默了一下,不论有没有恢复记忆,她对谢祝璟都是不排斥的,否则也不会答应和谢祝璟接触。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总要嫁人的,而谢祝璟是由封家推选上来的人选,自是要好过其余人选。 她讨厌低头,也不想回头。 谢祝璟是最好的人选。封温玉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封温舟了然:“那就够了。” 封温玉失声,许久,她才堪堪垂头,低声:“如果……我会后悔呢?” 有人声音平静到一种理所当然的地步,他告诉她: “阿妹,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万一我后悔怎么办? 二哥:离呗,反正养得起。 【啊啊啊,二哥就是女鹅的底气啊![摊手][摊手]】 【我的设定上,封家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就是很正常的世家(自觉正常的世家[闭嘴])】 58| 第 58 章 ◎“阿玉,离他远点。”◎ ==第五十八章== 寿宴才结束, 封温玉就被拦住了,她看向拦住她的人,怔了一下, 才掩住眸中情绪, 问: “你要干什么。” 封温玉现在对顾屿时的情绪很复杂,爱?恨?早不是这些单一的情绪。 尤其是经过在书房和祖父谈话后,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顾屿时是真的要错过了。 或许是前尘尽散, 她对顾屿时的爱和恨也都没了意义,她忽然能很和平地对待顾屿时了。 顾屿时敏锐地察觉到封温玉的态度变化,分明是好转的现象, 但他心底却是忍不住地有些发慌,他下意识地出声: “我有事和你说,我们谈谈,行吗?” 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封温玉轻呼了一口气, 她说:“好。” 顾屿时愕然抬头, 他呆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 封温玉是答应了他。 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封温玉转头看了一眼锦书,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恭敬地福身退下, 很快, 这里只剩下了封温玉和顾屿时二人。 封温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她无意识地捻紧了手帕, 看向顾屿时:“你要说什么。” 顾屿时:“是我替沈敬尘赎的身。” 封温玉:…… 她觉得她高估自己了, 她根本没法对顾屿时心平气和。 这一点, 她早在去找他时,就已经心知肚明,还需要他特意跑来告诉她? 不对。 封温玉脸色微变,如果没出现什么变故,顾屿时怎么会特意通知她这件事? 封温玉脸色有点不好:“他人呢?” 顾屿时亲眼看着她因沈敬尘而起的情绪变化,心底堵得难受,他让自己保持冷静: “前些日子,我差人送他回齐鲁,途中遭遇变故,他不见了。” 顾屿时没等她再发问,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阿玉,你知道沈敬尘和卢敏行有关系吗?” 封温玉气急败坏的情绪戛然而止,她被问得一懵,脑海中乱哄哄的,主要还是因为卢敏行这个名字。 沈敬尘和卢敏行? 她呼吸有些不稳,近乎是脱口而出: “不可能!” 顾屿时眸色微变,他察觉到了什么,语气笃定:“你认识卢敏行。” 但这不应该。 封家不会故意瞒着封温玉有关朝堂的事情,但也不会特意去和她说起外任官员。 她对这些向来不敢兴趣,前世他们刚成婚,她偶尔会问上两句,但很快就会听得乏味,他清楚她有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对朝堂的事向来浅尝辄止,只在出现重大变故,或者她社交时候需要注意的时候,才会刻意提醒她。 今生卢敏行一直在外为官,前世的时候,也是在最后两年,卢敏行才得以调任回京城,彼时二人交流甚少,她不应该对卢敏行记忆这么深刻。 深刻到他现在一提起,她就立即变了神情。 封温玉咬住唇,想说顾屿时是在刻意污蔑,但她心底又格外清楚,顾屿时不会在这方面和她说谎,若非是确定了答案,他或许根本不会提及此事。 能在官场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顾屿时自然不算是个好人,即便对沈敬尘再厌恶,他也只会拿既定事实在她面前打压沈敬尘,而非是给沈敬尘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顾屿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眉眼一沉:“发生过什么?” 他确认,就算最后的那两年,封温玉的行踪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甚至知道她每一次前往教坊司的动态,否则,也不能及时地掩盖她的行踪。 在那两年内,她和卢敏行绝对没有过交集。 封温玉的唇肉被咬得生疼,这也让她稳住了心神,许久,她才说: “在我从扬州回京城的途中,他曾派人截杀过我。” 话音甫落,顾屿时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怖,这让封温玉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截杀二字对二人来说都是阴影,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顾屿时:“我没事!” 这一举动,让二人都是怔愣。 封温玉仓促地收回了手,她蹙起黛眉,语气生硬地又说了一遍: “我没事。” 她不敢去看顾屿时的神情,只偏头,继续分析道:“卢敏行派人截杀我,是高党的缘故。” 顾屿时还未回神,但听见这话,依旧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是。” 顾屿时将卢敏行弹劾高党一事告诉她,然后说:“他既然能收集到高谦明的罪证,说明他从一开始对高党就别有居心。” 封温玉被堵了一下,她抿唇,又说:“你会不会弄错了,沈敬尘……从未提起过卢敏行,而且,我也从未见过他和卢敏行有过会面。” 被她含糊掉的语句是指前世那两年中。 顾屿时没有反驳她,只是将证据摆在她眼前: “那日引李峰宇前去找沈敬尘麻烦的人是卢家小辈。” 封温玉心下狠狠一沉。 纵是前世,她也不是整日跟在沈敬尘身边,有时甚至一两个月都不会见一面,便是见面,也是她倾诉烦心事的时候颇多。 封温玉忽然有点迷惘了。 她真的了解沈敬尘吗? 她好像从未听沈敬尘提起过他为何会沦落到教坊司那个地方,她曾经以为这是沈敬尘的痛处,不忍心提起。 可现在想想,这件事本就是疑点重重。 高党,卢敏行,沈敬尘。 卢敏行如果不是因为高党而截杀她,那原因又能是什么? 而沈敬尘和卢敏行扯上了关系,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封温玉捻着手帕的指尖都在发白,她抬头看向顾屿时,直接问他的目的:“你想说什么。” “沈敬尘肯定会再出现,阿玉,离他远点。” 封温玉沉默下来。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愧疚,会心软,也会对人生出感激,她有优点,便也有缺点,但不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在某些时候都是能被利用之处。 可一旦她知道对方是抱有目的而来,不论沈敬尘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动还是被动,尤其在这个目的可能危及她和她在意的人时,她的那点愧疚能支撑她对沈敬尘的目的视而不见吗? 她其实很清楚答案。 ******* 封温玉看向眼前人,忍不住地沉默下来。 今日是会试成绩下来的时间,京城众人早都涌去了贡院,而这一条路是封温玉前往贡院的必经地。 但沈敬尘恰好出现在此。 自那日她和顾屿时交谈后,回去后,她一直心神不宁,等现在看见沈敬尘时,她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想替沈敬尘辩解都没有余地。 因为有人堵住了路,马车只能被迫停下,所以,封温玉一探出头就看见这一幕。 他一身狼狈,怔然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院墙。 封温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了这是往日沈家的府邸,沈家被满门抄斩后,这处府邸也被查封,沈敬尘被赎身后,唯一的落脚地没有了,他会狼狈地出现在此,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没有和顾屿时的那番谈话,封温玉根本不会怀疑什么,沈敬尘无处可去的时候,会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他的衣袖下隐隐能看出伤痕包扎的痕迹,他应该是受了伤,封温玉想起了顾屿时说的遭遇变故,所谓变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锦书压根没认出沈敬尘,只是见姑娘好像怔住了,出声提醒道:“姑娘,贡院快要放榜了。” 沈敬尘也听见了声音,转头看过来,二人四目相视时,四周都仿佛安静了一刹间,但他很快回神,下意识地偏过头,似乎是不想让她认出他。 封温玉将他的举止看在眼中,竟然有一种荒诞的冷静。 像是抽离了肉身,于是,一切变得毫无遁形。 她蓦然想起,前世顾屿时也曾受过伤,但她是事后很久才发现,那时的疤痕已经浅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地步,她气得掉眼泪,顾屿时无措地替她擦着眼泪,然后无奈地说: “我就是怕你会哭。” 因为怕她担心,所以会瞒着,而他也的确瞒得很好,若非那次贪欢露了馅,或许她从头至尾都不会发现他受过伤。 那时她埋怨顾屿时不够坦诚。 可现在看着沈敬尘,她却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如果沈敬尘真的不想让她发现他受了伤,他真的做不到藏好吗? 他分明是那么细致又谨慎的人。 前世最后一幕又浮现在脑海,若非是沈敬尘突然出现在顾府,她根本不会知道沈敬尘受过伤。 沈敬尘一次次受人折辱,于是,她不得不将心神越发放在他身上。 内阁夫人的名头也震慑不到那些作祟的小人。 可是,真的震慑不到吗?那些伤痕,真是被人折辱而来的吗? 在他要转身离去时,封温玉忽然喊住了他:“沈敬尘。” 他像被这个三个字钉在了原处,浑身僵硬,但也未曾转身。 封温玉下了马车,走到沈敬尘跟前,脚步有点焦急,语气也透着一股迷茫和慌乱: “真是你。” 这一声语气莫名,然后她才蹙起了黛眉,呐声道:“那日,我看见你了。” 沈敬尘沉默了一下,才喊她: “封姑娘。” 语气拒人千里,低垂着眼睑,不和她对视。 封温玉像是没有看出来,她咬了下唇,才低声道:“我后来有请娘亲去替你赎身,可你不在了。” 沈敬尘听见这话,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很快,被他掩住,他偏过头说: “谢过封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我现在很好。” 他说他很好,但他的浑身状态和他的话截然相反。 封温玉隐约察觉到他的抵触,她抿了抿唇,问: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沈敬尘不肯回答,是封温玉故作威胁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他被逼得报了一个地址,是城北的一处小巷子,封温玉隐约记得那处人群鱼目混杂,租住的百姓却是不少,因为那处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房价最便宜的地方。 封温玉得了答案,才肯放他走。 锦书一直跟在她身后,有点担心地问:“姑娘,他既然已经从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了,现在生活也归于平静,咱们要是前去打扰,会不会叫沈公子陷入不便?” 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姑娘这般的人物常常出没寻常百姓的家中,很容易引起四周邻居的好奇和纳闷。 锦书一心打消姑娘和沈敬尘再联系的想法,甭管沈敬尘是否从教坊司出来了,但总归当过伶人,她担心和沈敬尘接触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封温玉掩住眸中晦涩的情绪,她说:“我知道。” 她只是想看看沈敬尘,或者说卢敏行有什么目的。 于她而言,如今沈敬尘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一旦她不接招,谁知道下一次算计是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啊,我这两天好倒霉啊,昨天还蹭到别人车了,幸亏没什么事,交警来了后,那个车主还问我是不是感觉错了,然后让我走了。 但是意外不止这一件,啊啊啊,去舅妈家一趟,我又把自己的车头撞到了,虽然不严重,但真是流年不利,好烦啊[爆哭]】 59| 第 59 章 ◎谢家上门提亲。◎ ==第五十九章== 遇见沈敬尘, 让封温玉到贡院后,连看榜都变得有点消极,她坐在茶楼的雅间内, 心不在焉地垂着眸。 下头挤着一群人, 有周叔也在人群中,江知兰从窗户探出头,眼巴巴地盯着榜单。 须臾,外间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江知兰听清外面在说什么后,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封温玉才蓦然回过神来, 她迷惘地问: “怎么了?” 江知兰坐回了位置,恹恹道:“榜首出来了。” 见她这样,就知道榜首不是孔怀瑾了。 江知兰没失望多久,她的婢女很快冲进来, 兴冲冲道:“上了!上了!姑娘, 姑爷上榜了!姑爷在榜上第三位!” 第三! 江知兰瞬间站起来, 她双眸都亮了,笑意都掩不住, 连说了两声好: “好, 好!” 封温玉很能理解江知兰的心情,会试前三, 在殿试上很可能拼一把三鼎甲, 三鼎甲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而三鼎甲最低也会是七品官, 若是得圣上青睐, 江知兰和孔怀瑾一成亲可能就是六品命妇。 六品命妇听着不高的, 但江知兰才是什么年龄, 等日后,三品命妇、甚至一品命妇也不是不可想。 封温玉也好奇起周迟柏的成绩了,周叔来得很快,带来了消息: “表公子榜上第十。” 这个成绩在封家的预料之中,周迟柏才学不错,但在这一批会试学生中不算拔尖,三鼎甲有点艰难,不过二甲进士应当能有一席。 这些都是封家自个儿的猜测,而会试和殿试的不确定因素也很多,谁也不能保证最后结果。 往日会试第一名在殿试时跌到十名开外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会元是谁?” 她下意识地朝皇榜上看去,但离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字,恰好外头又传来恭贺声:“恭喜裴兄高中会元!裴兄可一定要请客吃酒才是!” 周叔也在此时低声回她: “会元是出自江都府的裴砚。” 封温玉怔愣了一下。 裴砚,又是出自江都府,看来这位会元还是一个熟人。 封温玉心底藏着事,没在茶楼久留,封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她快步离开,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看见她时,视线就怔怔地落在了她身上。 ****** 侍郎府。 封温玉刚回来,就被周玥瑜叫去了,周玥瑜推开手边的账本,让封温玉坐下。 封温玉有些纳闷: “娘找我什么事?” 周玥瑜脸上有些笑意:“我得了消息,谢家已经派人请了官媒,想来,这几日就会托官媒上门提亲了,你可莫要再整日往外跑了,免得官媒上门时,撞上你不在家的时候。” 自家闺女的婚姻大事眼见有了着落,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不知道老宅那边的打算,之前谢家一直拖着不请官媒上门,她险些都要有意见了。 封温玉停顿了一下,半晌,她好像才听清周玥瑜说了什么,她垂眸,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 周玥瑜拍着她的手:“你及笄也快有两年了,这婚事一定下来,顶多一年半载就要成亲,幸好自你出生起,娘就给你一直攒着嫁妆,倒也不会仓促。” 主要的还是嫁衣,自家闺女所嫁不是白身,嫁衣上能佩戴的东西和绣纹也各有不同。 谢祝璟接下来可能官职还会有变动,嫁衣上的绣纹也要跟着变动,所以,嫁衣不能着急做,但等谢祝璟的职位调动下来,又怕到时候来不及。 周玥瑜扶额,显然是已经操心起以后的时候,她嘀咕着: “看来不能让你亲自准备嫁衣了,还是得多找几位手艺精湛的绣娘。” 封温玉当然听得懂娘亲在说什么,前世顾屿时官入翰林没多久,两人就成亲了,短时间内顾屿时的官职不会有变动,所以,她的嫁衣大半都是由着她亲自做的,可以佩戴玉带、绣牡丹、也可绣五品文官补子,时间也来得及。 直到回了铭心轩,封温玉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不论是遇见沈敬尘,还是谢祝璟很快上门提亲一事,都打乱了她的心神。 周玥瑜口中的快,是真的很快,几乎是才和封温玉提及提亲一事,翌日,谢祝璟就领着官媒上门了。 谢祝璟无父无母,替他来提亲的人是宋作梁的夫人,也就是他的师母杨夫人。 人还没到前,封温玉就被周玥瑜亲自叫起来了,叮嘱着她梳妆打扮,见她穿的衣裳,立即摇头: “这衣裳寻常穿也就罢了,今日是素了点,前儿不是才做了一套蜀锦的裙子?那套底色雅致,纹绣和织法都好,拿那套来给姑娘换上。” 封温玉欲言又止,她坐在铜镜前,从铜镜中看向娘亲:“我和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至于?” 周玥瑜白了她一眼: “怎么不至于?这可是个重要日子,非得叫他好好看看咱们家的姑娘是如何矜贵的人物,才叫他不敢怠慢你。” “况且,你打扮越盛重,就代表了对他越重视,但凡他是个明眼人,心底就该记你一分好。” 封温玉咬住唇,说不过她,便选择了住嘴。 前头来了人催周玥瑜,说是人到了,周玥瑜连忙站起身,对着锦书和书瑶交代:“莫要疏忽,待收拾好了,就让姑娘到前厅来。” 杨夫人和周玥瑜相识将近二十年,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两人一见面就是止不住地笑,封温玉也被叫来了会客厅,她一眼就看见了谢祝璟。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雨过天晴色的苏锦箭袖长袍,同色发带束了发,较往日要多了几分少年意气,叫封温玉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往日谢祝璟多是稳重得体,他原来还有这么一面吗? 谢祝璟也在看她,她穿着一袭蜀锦百花裙,蜀锦的色彩似乎自带一种厚重感,这种厚重感不会显得老气,反而是撑起了一份气场,在暖阳下,它折射出的光泽十分闪亮,又若隐若现,蜀锦难得,于她身上,又格外矜贵。 她轻抬眸看过来,下颌尖细,双颊却是饱满,略施粉黛,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浅淡脂粉,她总是很淡的妆,仿佛是出水芙蓉一般,越淡,越叫人觉得惊艳。 最叫谢祝璟在意的,还是她的那一双眸子,透彻又复杂,矛盾得让人忍不住地细究。 她身份高贵,温柔从容,又生着这般一副绝色样貌,当她认真地看向一个人时,不喜欢她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也正因为她过分从容随和,会让人生出一种她很容易把你放在心上的错觉,实际上,她的在意的确很容易,但这份在意太浅,清风拂过便要散了。 让人忍不住地生出贪念,想要这份在意再浓厚一点,她的视线停留得再久一点。 杨夫人握住封温玉的手,盛赞道: “瞧瞧你养的好孩子,这般标志的模样,又有这般气度,可是便宜了我家这小子。” 花花轿子人人抬。 周玥瑜也少不得夸赞谢祝璟一番:“遇之这孩子少年成名,又才思敏捷,实乃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二人你来我往的,倒是叫被夸的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封温玉偏头看了一眼谢祝璟,见他眼中也有无奈之色,忽然意识到两人同病相怜,瞬间那点尴尬消失不少,她放松了些许。 谢祝璟见状,眸中的无奈之色消失,自他拜入宋作梁门下,又得那一届的状元名头,便听惯夸奖之词,自不会觉得什么赧然不好意思,只是他看出了女子的不自在。 有一个和她同处境的人会叫她放松了一点,那他便能做这个人。 周玥瑜和杨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两人对视一眼,是周玥瑜先开口: “阿玉,你带着遇之出去转转,我和你伯母说会儿话。” 封温玉要叫宋作梁一声师伯,杨夫人自然也是她的伯母,也算是自小看她长大的人。 封温玉知道她们要谈什么,抿了抿唇,她站起来:“好。” 她和谢祝璟出去了。 杨夫人也忍不住地笑了声:“这二人也算是投缘。” 知女莫若母,周玥瑜未必看不出自家女儿还是有点心结在,但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大肆宣扬了。 而且杨夫人说得也没错,谢祝璟足够主动,阿玉又不抵触谢祝璟,时日一长,未必不会是一个好结果。 周玥瑜摇了摇头: “我瞧遇之在阿玉面前,倒是有点放不开。” 她可是听说过谢祝璟的行事作风,可不似在阿玉面前这般淡泊清高。 杨夫人挑眉:“这是好事。” 由爱生怖,不论如何,谢祝璟会下意识地在封温玉面前扮演一个好人,就说明了他的在意。 周玥瑜笑了,显然也是认同这一点。 二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清楚,这一遭只是走个过场,有了老宅那边的首肯,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后院中,封温玉领着谢祝璟顺着水池旁走,她时不时地觑一眼谢祝璟。 忽然,谢祝璟拉住了她,失笑: “再往前走,要掉下去了。” 封温玉呐呐,脸色有点窘迫地赧然,她不好意思地要挣脱谢祝璟的手,结果,谢祝璟握得越发紧了点,他含笑问她: “喜欢这一身?” 封温玉闭嘴,怎么也不肯说话。 谢祝璟放软了声音:“你我日后要成为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我换身衣裳能叫你欢喜些,我自是肯去做的。”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有同我说了,我才会知道该如何去做。” “否则,猜错你的心思,岂不是要惹你不高兴,时日一久,你我恐要生隙。” 他声音很平稳,他说:“我不想这样。” 封温玉怔了一下,许久,她垂下眼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声音很轻很轻: “……喜欢。” 谢祝璟听清了,他眸中瞬间闪过笑意,唇角也微微勾起。 【作者有话说】 小谢:名分,这不就有了。 小顾:去死。 小颜:你也去。 【小谢啊,你要小心小顾背地里扎小人。】 【我这两天真的水逆,昨天手机又被车门夹坏了[裂开][裂开]下面几天,我要是出门,座驾就是小电驴了!果然,小电驴才是我的归宿!主要是太热太晒了[爆哭]】 60| 第 60 章 ◎“她是选了谢祝璟,还是没选我?”◎ ==第六十章== 杨夫人和谢祝璟走后, 封温玉回到铭心轩很久没有说话,眼神无意识地停留在某处,像是在发呆。 锦书不明所以:“姑娘怎么了?” 封温玉垂敛着眼睑, 她说: “没有。” 只是和谢祝璟的对话让她想起了顾屿时, 那番话在她和顾屿时成亲前,顾屿时也曾对她说过,不论是谢祝璟还是顾屿时,她相信他们在说那番话时都是真心的, 但时过境迁,人总是会变的。 府外,杨夫人和谢祝璟一行。 送走了官媒, 杨夫人笑呵呵地看向谢祝璟,有些摇头无奈: “你啊,老爷子那边既然已经点头了你们的婚事,这件事便是铁板钉钉的, 何必赶得这么紧。” 谢祝璟不置可否, 只是略微低头:“劳烦师母了。” 至于他为何这么着急?很简单, 迟则生变。 于封家而言,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小小姐而言, 他也不是最被喜欢的那一个,两人婚事怎么可能会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 只有像现在这样, 有了名分, 过了名帖, 他才能放心。 杨夫人恼了他一眼:“你喊我一声师母, 这些便都是我该做的, 何来劳烦一说。” 谢祝璟无父无母, 到了宋家,便和她们亲子也没什么不同,他身后无倚仗,不仅是成亲时要替他张罗,待后面,也是要该分给他家产的,不敢说和亲子一模一样,但总不会少了的。 换而言之,若非她们膝下还有个亲子,日后谢祝璟也是要给她们养老的。 师徒二字意义重大,和父子也相差无几了。 谢祝璟不由得沉默了一刻,他掩住心中情绪,扶住杨夫人的手腕,声音越发温和了:“是遇之说错话了,谢过师母。” 封家小女定亲,这也不算是一件小事,至少对于翰林院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有人下意识地朝顾屿时的位置看去。 顾屿时手持狼毫笔,在白纸上滴落了一团墨水,但他没在意,定定地望着邬平安,一双冷凛的眸子泛着寒意,声音沉闷又紧绷:“……掌事大人刚刚说什么?” 邬平安被看得一顿,慢了半拍,才重复了刚才的话: “我是说,谢侍讲或许好事将近……” 他说得很含糊,说完,视线就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最终落到张沢陵身上:“张沢陵,昨日那份卷宗整理好了吗?”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借着公务的借口快速地朝张沢陵走去,看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痕迹。 邬平安背着顾屿时,抬手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这顾侍读一冷下脸,他竟是恍惚有种对上封阁老的感觉,他隐隐有点懊悔,怎么就一时口快了呢! 谢祝璟要告假,肯定是要说明原因,提亲这等关于个人终身大事的事,邬平安当然会同意他告假。 也因此,邬平安会比别人早得到谢祝璟和封家小女定亲的消息。 顾屿时没管邬平安,他视线落在卷宗上,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四周的声音或是安静都仿佛和他隔了一层,让他整个人好像空荡荡地飘浮在空中,一个不慎就会坠落。 心脏依旧砰砰地跳着,却又仿佛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胸腔肋骨上,传来又闷又钝的疼意。 邬平安盯着张沢陵办公,张沢陵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有点哀怨地看向邬平安,邬平安只当没看见,蓦然,身后传来一声响,惊得二人都偏头看去。 是顾屿时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不慎碰到了案桌上的砚台,砚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又沉闷的响声。 邬平安不敢再当没事人了,忙忙喊道: “顾侍读?顾侍读,你去哪儿啊!” 然而那人好像根本听不见邬平安的声音,身影彻底消失在翰林院内,邬平安傻眼了。 张沢陵不由得轻啧了一声:“这下可热闹了!” 邬平安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没好气道: “热闹?你是想看谁的热闹?” 一个御前新贵,一个封家孙女婿,他们看得起谁的热闹? 他胆子大,想死就自己死,别拉着整个翰林院。 张沢陵捂着头,疼得抽了口气,不敢得罪上司,只好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招惹来的。” 他好像还想再发表点高见,被邬平安及时打断,他烦躁地说: “闭嘴吧,真惹了那两人,可没人保得住你!” 即便是他背后的张家,也不一定愿意为了他而得罪封家。 张沢陵闭嘴,又张开,邬平安不耐烦:“你又想说什么。” 张沢陵:“我是想说,待会御前找人怎么办?” 一位侍讲学士告假,一位侍读学士也不知所踪,谁当值? 邬平安斜眼看向他,轻哼:“你不是挺能耐吗,待会就你去御前当值。” 或许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一刻钟后,御前的小李公公过来了,视线扫了一圈,纳闷地“咦”了一声:“顾侍读呢?” 邬平安推了一把张沢陵,笑道: “顾侍读有事出去了,今儿由张编修当值。” 小李公公也没说什么,领着张沢陵就走了,但到了御书房,文元帝一扫到他,就挑了下眉: “少悔呢?” 他可记得今日是顾屿时当值。 张沢陵讪笑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谢侍讲今日告假,顾侍读得了消息,就出去了。” 谢祝璟和顾屿时的那点事,文元帝早就知道了。 他一听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冷笑了一声,骂道: “这臭小子,为了个女人晕头转向!” 张沢陵眸色微闪,这骂归骂,但不见圣上有一点责怪之意,他心底也不由得轻叹。 文元帝怪顾屿时吗? 的确是不怪的。 这人啊,若是没有一个弱点,那也不好,上位者也轻易不敢用他,如今顾屿时把弱点明目张胆地摆出来,文元帝反而越发敢重用他了。 文元帝听了两本奏折,冷不丁地来了声: “等他回来,让他来觐见。” 张沢陵恭敬地低头没说话,他心知肚明,这话不是在嘱咐他。 果然,小李公公笑着应声:“奴才记下了。” 顾屿时可不知道文元帝在等他,他才出了皇宫,就骑马直奔侍郎府而去,但半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是封阁老的人。 来人躬身:“顾大人,阁老请您过去一趟。” 顾屿时脸色铁寒,他眸色晦涩难辨地盯着来人许久,才肯跟着他一同离开。 今日封阁老沐休,但他的消息来得一点也不慢,顾屿时到的时候,封阁老正在书房内捯饬着棋子,见人来了,朝对面一指: “坐。” 顾屿时一眼就看见他手边放着的茶水,茶水呈褐色,他没坐,只说:“今日阁老休沐,何苦喝这么浓的茶。” 封阁老觑了眼茶水,喃喃道: “是有点浓了。” 立即有人将茶杯端下去,很快换了一杯清淡的茶水来。 封阁老见顾屿时还站着,摇了摇头:“这是着急走,连一盘棋都不肯和我下?” 顾屿时语塞,最终还是坐下了。 墨玉匣子中摆着棋子,封阁老捏着棋子先落子,声音很淡也很轻: “亲事是她自己选的。” 顾屿时捻着棋子的手格外用力,他冷声说:“阁老给了她几个选项。” 封阁老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 “重要吗?” 顾屿时几乎是瞬息回答:“重要。” 封阁老眯起了眼眸。 “您若一个选项都没给她,也就罢了,若是给了她选项,她便一定会选一人。” 最简单的心理暗示。 顾屿时听见自己问:“所以,阁老给了她几个选项。” 封阁老望了他很久,忽轻声道: “两个。” 顾屿时心中一凉,猜到了答案。 “你和遇之。” 心中传来仿佛针扎一般的疼意,但他还在固执地问:“她选了谢祝璟,还是没选我?” 这是两个答案。 封阁老摇了摇头: “你明知道答案。” 天平的另一端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顾屿时也被摆在天平上时,封温玉一定会选另一端。 他手上不稳,白棋掉落在棋盘上,砸到黑子上,位置都被挪动,棋局瞬间毁于一旦。 封阁老没再要求下棋,只是问他:“还要去找她吗?” 顾屿时转身就走。 他走后,封阁老把棋子扔在了墨玉匣子中,宋作梁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他低头看了眼棋盘,白子压根就是乱下,一点章法都没有,可见顾屿时此时的心情。 宋作梁皱眉:“值当吗?” 为了拉拢一个顾屿时,值当吗? 不论是第二代还是第三代,都有出众之辈,家中男儿已经担得起责任,何苦需要靠女子联姻来巩固朝中地位。 封阁老闭上眼,他声音很平静: “边城快有消息传来了,四皇子不中用了,二皇子也惹了圣上不喜。” 对此,宋作梁仅仅是皱眉,可封阁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咱们陛下今年请太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脸色大变:“老师的意思是……” 封阁老转头朝外看去,声音很平静: “时间不多了。” “圣上既然看重他,咱们也恰好有拉拢他的筹码,何苦浪费。” 宋作梁沉默了一下,才说:“可小公子和小小姐……” 封阁老摆手: “小情人嘛,多些波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太轻易得到的,也会不懂得珍惜。” 宋作梁斟酌着语气:“若到时遇之不肯放手呢。” 封阁老倏然睁开了眼,眼底的情绪深暗,却是让人看不太清,他扫了宋作梁一眼,像是一眼看透他的想法: “看来你这做师父的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弟子。” 【作者有话说】 【好像很久没加更了,等周末吧,周末加更一下吧[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61| 第 61 章 ◎“别坏了我的名声。”◎ ==第六十一章== 铭心轩。 书瑶紧赶慢赶地走来, 她脸有异色,语气很飘忽:“姑娘,顾大人来了, 他想见您。” 封温玉下意识地偏过头, 但很快,她垂眸抿住唇,眼睑微微轻颤。 她几乎能猜到顾屿时为什么而来,但婚事已定, 没必要再生波。 封温玉回想她在祖父面前说的话,她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挑拣起丝线, 声音传出来: “不见。” 书瑶意外,忍不住地和锦书对视了一眼,锦书也示意她赶紧下去,她不敢耽误, 忙忙退了下去。 锦书也坐下来, 帮姑娘挑拣丝线, 没有提起顾屿时,而是问:“姑娘挑线, 是准备做点什么?” 封温玉低声:“给二哥做身衣裳。” 或许是颜云鹤那个家伙在二哥面前说漏了嘴, 让二哥也知道了她给谢祝璟特意做了一个荷包,数次望向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左右现在有时间, 她便打算给二哥做身衣裳。 她一闲下来, 就觉得心中发慌, 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让她不至于胡思乱想。 至于顾屿时…… 封温玉垂眸捻着丝线, 她想,那不过是前尘之事。 会客厅。 顾屿时还穿着上朝时的官服,他站在会客厅,眉眼低沉,却是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会客厅门口,生怕会遗漏某人。 书瑶来得很快,顾屿时一眼就望见她身后空无一人,意识到什么,他心底陡然一沉。 书瑶觑了眼顾屿时:“顾大人,咱们姑娘不方便见客,请您下次再来吧。” 她不想见他。 他早该有这个认知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他低声,对书瑶恳请道:“能不能再去请一次。” 书瑶一脸为难,她说: “顾大人,您也该了解我家姑娘,我家说不见,即便我再去请两次三次,姑娘还是不会见您的。” 自家姑娘虽是随和好相处,可一旦做好的决定,就很难被改变。 话落,书瑶福了福身,转身退下,她还得赶回去伺候自家姑娘呢。 会客厅转眼间只剩下顾屿时一个人,他像是双脚被钉在了原地,心脏仿佛被丝线不断拉扯勒紧,倏地坠落,沉入冰湖,他猛然退后了一步,一手抵在案桌上,低头不断急促地喘息着。 心脏处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意让他有些窒息。 他太了解封温玉了,以至于很轻易地能读懂封温玉的潜台词——她在告诉他,这门亲事已成定局。 顾屿时双眸渐红,分明都回到了过往,可偏偏一前一后,让退婚一事搁置在二人之间,再无回旋之地。 就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二人都注定要归于陌路。 有水珠砸落地面,一滴一滴,浸湿地面。 顾屿时上门的消息当然传到周玥瑜的耳中,她没有阻止,也没有出面,得知封温玉没有见顾屿时,她也不觉得意外,至于顾屿时—— 周玥瑜冷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一直记得女儿被迫离开京城待的那数月,若非顾屿时上门退婚,阿玉何苦经历那番车马劳顿。 两家没闹得难堪,听老爷说,于政事上,顾屿时私底下给封家透露过不少消息。 这让她对顾屿时的感观很复杂,还藏着一点憋屈。 毕竟一码归一码,退婚一事,她心中的确有怨气,只是没好意思对一个小辈发泄出来,但不表现出来,不代表就一点都没有。 她不至于怨恨得要让顾屿时落魄,但也乐见其成顾屿时如今后悔的模样。 ****** 封温玉一整日都在选针线,选花样,又挑选了一块蓝色的蜀锦,裁剪了一下午,衣裳已经初见雏形。 等她停下来时,才发觉外间不知何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下了雨,屋里光线有点黯淡,锦书及时地点了烛火,但拦住封温玉: “天色暗了,姑娘明日再继续吧,否则对眼睛不好。” 封温玉“嗯”了一声,由着锦书把东西都收起来,本来被支起的楹窗也被放了下来,屋内只剩下烛火的光亮。 这一幕很安静,让封温玉很习惯,她一怔,她往日明明是很喜欢热闹的人。 不久后,书瑶一手撑着伞,一手领着食盒进来,她额前的发丝被浸湿了些许,她放下伞,抬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夫人说下雨路滑,让姑娘在自己院中用晚膳就好,不必到正院去了。” 封温玉坐到了桌前,她问了一声:“娘在做什么?” 书瑶捂住唇,偷笑: “听说夫人下令,让管家找一找先前从宫中退出来的绣娘。” 这话一听,就知道娘亲在为什么做打算,封温玉不由得有些哑声,许久,她轻声道:“时间还早,我可以自己做底衣,绣纹等他调任后再绣就是了。” 前世她和顾屿时成亲时,她就是自己做的嫁衣,轮到谢祝璟时,难道真的要让别的绣娘接手吗? 女子亲自缝制嫁衣本就是惯例。 她也不想厚此薄彼。 书瑶觉得都好,但她听姑娘的,她只是说:“那姑娘要辛苦些了。” 封温玉没忍住地笑: “替自己忙活,当不得辛苦二字。” 锦书见姑娘被书瑶逗笑了,微微放下心,她总觉得姑娘不知何时起变得安静了很多,她琢磨不透,又怕问起来会触及姑娘的伤心事,只好按捺住心底的不解,但担忧一直没缓解。 晚膳很丰盛,但封温玉晚上惯例吃得不多,书瑶才收起碗筷,锦书也在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回过头时见姑娘倚在软塌上翻书,锦书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蓦然一顿,心底的疑惑一簇簇地往上冒。 姑娘一向只喜欢看话本,再不济也是游记之类的书,何时对这些诗词策论也感兴趣了? 封温玉不知道锦书在想什么,便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世最后那两年,她几乎是什么书都看不下去,唯独那些诗词策论能叫她静下心来,时日一久,她反而是习惯了时不时翻上一遭,而顾屿时的书房中别的不多,这些东西一贯不少。 她记得,她翻看完那些策论后,某一日,顾屿时的书房忽然多了不少新的诗词策论。 直到梦境结束,她都没把那些新的诗词策论看完。 封温玉翻书的手陡然一顿,她坐了起来,将手边的诗词策论都翻了一遍,待看清后,她呼吸倏然急促了些许。 这些东西是她找大哥要的,也是历年来考生的试卷,由考官或者圣上看见的都是由人誊抄出来的,为的是防止认出考生笔迹。 而她手中的这一份笔迹各不相同。 不论她这份是考生字迹,还是别人誊抄出来的,总归不可能是由一个人写出来。 可梦境中,后来多出来的那一批新的诗词策论分明都是一个人的笔迹。 梦境中的她没心情关注这些,可梦境之外的她却是猛然察觉出不对,她本该是一眼就能认出那些策论出自谁手。 她曾经夸过他的字好看,他还特意写过字帖给她临摹。 封温玉死死地盯着这些字迹,指尖都按得有些发白,她忽然对梦境中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分明在自己的认知中,他冷漠得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可为什么…… 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 封温玉怔怔地抬头,在锦书不解地又唤了她一次时,她才堪堪回神,声音飘忽地应了声好。 她被锦书扶起来,转身要朝净室走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策论。 净室内热气弥漫,叫人的面上都不由得敷上一层水汽,封温玉眨了眨眼,有水珠从她眼睫上掉下来,外间淅淅沥沥的雨声都有点飘远,她思绪有点乱,等沐浴后,依旧没整理好心情。 她有点烦躁地躺在了床上。 今晚书瑶守夜,她铺了被褥在地上,躺下去时,见姑娘还没睡着,便习惯地和姑娘说起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 “奴婢去拎晚膳时,听后门的林光说,今日一直有个人待在后墙处,被雨淋了,也不知道走。” 封温玉很安静地听着,思绪却不由得有点飘远。 后墙?她这院子和后门离得不远,隔着一道墙就是外面的小巷子,当年她和顾屿时还未定亲时,他常是待在那个小巷子等她,她院子中有一个木梯子,她爬上墙头,就能看见那呆子站在小巷子中。 这个片段刚闪过脑海,封温玉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恰好书瑶最后一句话说完:“林光说那人穿着不菲,只站在巷子中什么都没做,便没有驱赶他。” 封温玉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她下意识地视线挪到窗户口,窗户被关上了,她看不见外间的情况,但只听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就能猜到外间的雨势不小。 封温玉被自己的猜测打了个晕头转向,她没忍住地披上外衫,快速地下了床,书瑶被她吓了一跳,忙忙也跟着爬起来。 封温玉一出门,就看见了游廊上的伞,她撑起伞闯入了雨幕,书瑶吓傻了。 封温玉仰起脸看向墙头,她的披风被斜雨打湿,她深呼吸了两下,书瑶也找到伞跑出来,见姑娘居然又爬上墙边的那个梯子,她一愣,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劝,也不敢拦,默默地替姑娘扶稳了梯子。 木梯被雨水淋湿,有点难爬,但封温玉还是借着木梯看见了墙外的人,他站在小巷子中,像是木雕一样,又因为这一场雨而浑身狼狈。 他听见声响,也抬起头,四目相视的一瞬,他瞬间慌乱: “下雨了,别爬墙。” 封温玉的鼻头忽然有点酸。 顾屿时,你在干什么啊。 伞被她扔了下去,她忍住心底汹涌的情绪:“回去,别守在这里了。” 顾屿时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女子说: “别坏了我的名声。” 简短的几个字,让他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伞砸在了他脚边,但他一点知觉都没有,心脏疼到麻木。 墙头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铭心轩乱成了一团,书瑶赶紧接下来姑娘,她慌得快哭了:“姑娘您要给他伞,拿我的就是,怎么能让自己淋雨呢!” 这处混乱,惊醒了院子中的下人。 锦书一出来就见到这一幕,心底咯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准备热水。 封温玉被一堆人簇拥进净室,热水一泡,浑身冷意散去,又被人裹住外衫,扶到床头,锦书替她擦着发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情去问。 直到姑娘问的那一声:“他走了吗?” 锦书朝书瑶看去,书瑶擦着眼泪: “走了,伞也没了。” 如今已经夜深人静。 【作者有话说】 小顾:木雕×望妻石∨ 小谢:呵呵,别坏了她名声。 小颜:呵呵,别坏了她名声。 小顾:…… 【扎心了,几位。】 【这章评论前20发红包,再随机发30个红包】 62| 第 62 章 ◎“成亲了,还能和离呢!”【加更】◎ ==第六十二章== 不过一日, 谢祝璟和封家小女定亲的一事就传遍了京城,颜云鹤得到消息后,直接扔了手中的杯盏, 他脸色骤变: “什么?” 他起身就要出府。 长公主派人拦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颜云鹤被下人拦住了去路, 他看向长公主,低声喊道: “娘!” 长公主一点动容都没有,她看向颜云鹤,冷声说:“这些时日还没有闹够么!她若和你有情也就罢了, 偏偏是你一厢情愿!如今人家也订婚了,你也该消停了!” 颜云鹤胸膛不断起伏,他又喊了一声: “娘!你说过, 不会再拦我的!” 长公主闭眼,又睁开,她直言不讳:“我已经给过你时间了,是你自己没有做到。” “你真以为追着封家那丫头的屁股跑, 她就能看上你?封家就能同意让她嫁给你?!若真是如此, 对她献殷勤的男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肯为了她背后的权势低头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见人还是执迷不悟, 长公主有点失望: “你还没看懂吗?” “封家要的是能撑得起封家第三代门楣的人,而不是一个承蒙祖辈荣光的小辈。” 她说得不留一点情面, 颜云鹤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长公主却没有停下:“你若是早看得明白, 就该知道,你要做的是让封家看见你自身的价值, 而非是所谓的男女情长!” 人心易变。 于她们这些世家而言, 真心最是难得, 却也最是不值钱。 她冷眼瞧着, 封温玉自出生起, 父母疼爱, 兄长爱护,便是唯一一个长姐也因她们都是女孩对她疼惜万分,这样的人,她不缺爱,不缺钱,封阁老的地位也让她生来就是天之骄女。 颜云鹤的喜欢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喜欢她而动心。 颜云鹤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式。 长公主喊他:“阿胥。” “她已有婚约,别去打扰她了。” 颜云鹤被她让人看管在院子中,她出了颜云鹤的院子,背后还传来颜云鹤呼喊她的声音:“娘——” 长公主闭了闭眼。 有人走到了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时不时地朝里头看一眼,有点放心不下:“要不我去和封阁老说说?” 国公爷心想,大不了豁出这张老脸。 长公主瞬间睁眼,瞪向颜成岭,没好气道: “老爷别添乱了。” 颜成岭烦躁:“难道真要一直关着阿胥。” 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不顺着他?这时候居然要拘束着他。 长公主沉默下来,若是可能,她何尝不希望自家儿子能得偿所愿,但事与愿违。 许久,她垂眸说:“你疼爱你的儿子,别人会替自己闺女考虑。” 国公府看似显赫万分,但对封家那种人家来说,却是一种避之不及的麻烦。 皇兄越发年长了,新帝一旦忌惮国公府的兵权,整个国公府都会危在旦夕,如果她是周玥瑜,她也不会让自家闺女跳入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的火坑。 长公主咬牙:“关!” “他这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的性子,你我若不在了,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世上没人能随心所欲,皇兄都是如此,遑论是他。” 颜成岭也沉默下来。 ******* 翌日,谢祝璟复工,来了翰林院,只见里头少了一人。 谢祝璟看向邬平安,挑眉问道:“顾侍读已经去面圣了?” 看清是谁问的他,邬平安顿了一下,才说: “顾侍读啊,他好像身体不适,早上便派人来告假了。” 身体不适? 谢祝璟眯了眯眼眸,这是真的,还是特意传出来的苦肉计? 然而接下来邬平安的话让他打消了怀疑: “圣上听说后,派太医去了一趟,说是风寒,要休养数日。” 毕竟顾屿时这个职位要时常接触圣上,没人敢催他来当值,万一传染给圣上了,谁担得起责任? 谢祝璟语气莫名地应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傍晚时分,谢祝璟下值,他的马车等在宫外,他快步上了马车,车帘子才落下,檀林的声音就紧接着传来: “大人让我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他如今住在长巷街。” 谢祝璟一顿,他垂眸拨弄了一下腰间的荷包,上面绣着的福字已经有点磨损,片刻,他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去: “既然如此,咱们便去看看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沈公子。” 他入京时,沈家已经落寞,他还未见过沈敬尘呢。 但相较而言,他有一个好师父,只要他有心打听,得知沈家的消息并不难。 马车轱辘轧在路上,等到了长巷街时,这里不如皇宫门口有人洒扫,路上的雨水还未干透,马车轧过去的时候溅起一路水花。 最终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 谢祝璟没有下马车,他只是挑起了提花帘的一角,没等多久,就看见了沈敬尘抬着他的小摊子回来。 他在坊市支起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信,念信。 识字读书对于现下的百姓来说是一件难事,寻常百姓六口之家的一年用度也不过十两银子左右,而读书光是笔墨纸砚就要花费数两银子,更不要说找夫子的花销,想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必然是全家上下的托举。 沈敬尘的摊子起码能赚得一点银钱叫他度日。 沈敬尘没再穿白衣,而是一身简单的粗布麻料,没晕染什么颜色,这也正常,毕竟律法规定,白身者不得穿艳丽颜色。 沈敬尘不是白身,他是有罪之身,能像个普通百姓一样活着已经是幸运。 他走在人群中,可一出现,谢祝璟就认出他了。 很难不认出。 谢祝璟出身草根,一眼就看得出沈敬尘和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格格不入,这人再是落魄,前半生将近二十年的教育和习惯也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 待人走近了,谢祝璟蓦然轻嗤了声。 他一度都是极其讨厌沈敬尘这种人的,如果沈敬尘没有落魄,那么矜贵清冷、儒雅端方、风光霁月这些词就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这是由鸿学大儒、世家富贵才能培养出来的天骄。 有些人生来就站在世界顶端,如谢祝璟这等人,或许爬了一辈子,才能堪堪抵达他们的起点。 谢祝璟忽然不意外乔安虞那么骄傲的人会对沈敬尘念念不忘了。 这人便是落魄了,依旧风姿亦然。 但不应该。 谢祝璟眯起眼眸,他和顾屿时、颜云鹤都不一样。 他是真的从微末之处爬起来,他比顾屿时和颜云鹤都要了解底下人的作态。 人都有劣根性。 沈敬尘这样一个从高处掉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没人踩呢?有太多不得志的小人会在沈敬尘这种登高跌重的人身上找到自尊和快感。 尤其是落在教坊司这种地方,更是应该被扒皮拆骨,他已经落魄数年了,所谓的骄傲和傲骨早该被折磨得稀碎。 谢祝璟忽然问:“这些时日,有没有人和他接触?” 檀林被问得一顿,仔细思索后,才回答: “他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摆摊,就是待在家中,和附近邻居都不怎么来往。” “摊位上的客人呢?” 檀林很快认错:“是小的疏忽,没有观察到这方面。” 谢祝璟只能作罢,转而问: “是谁替他赎身的,有查出来吗?” 封家的名声很好用,而顾屿时还不是十二年后的首辅大人,檀林自然是问出来了: “是顾大人。” 谢祝璟没觉得意外,叫他意外的是,顾屿时替人赎身,就由着人在京城定居了? 用意呢? 谢祝璟放下了提花帘,声音传出去: “回去。” 马车在沈敬尘归家后,才调转了车头,都快离开长巷街了,谢祝璟的声音才又慢条斯理地出来:“把消息递给颜世子。” 檀林恭敬低头:“是。” ****** 顾屿时病了。 昨晚,他拿着伞,刚回到顾家,就再也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梦中那把伞又砸落在他脚边,伴随着女子的那一声“别坏了我的名声”,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一睁眼,引入眼帘的就是熟悉的床幔,他撑起身子,恍然发觉浑身的无力,喉咙更仿佛是被火烧一样的灼疼。 屋里头是沐凡在守着他。 沐凡见人醒了,又惊又喜:“大人,您终于醒了!” 他有点无语伦次: “您昨日吓坏我了,一回来就晕倒在门口,若非下人发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小公子守了你半夜,被老夫人撵回去了。” 他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但许久没听见大人的声音,他不由得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险些让他吓一跳: “大人?” 床上的人呆呆地望着床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若非他还有呼吸,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沐凡险些要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了。 沐凡想起了什么,忙转身把药端来:“大人,这是御医给您开的药,说是每天都得三剂药,熬过头三日就好了。” 药都端到了跟前,大人依旧没有反应,沐凡的手都忍不住发抖了: “……大人?” 沐凡要急哭了:“大人,您别吓我。” 好久,床榻上终于传来某人嘶哑的声音: “……侍郎府……有消息、传出来吗……” 沐凡倏然噤声。 这时候的安静像是在默认了什么,顾屿时蓦然闭上涩然的双眼。 沐凡见不得自家大人这幅模样,忍不住暴言: “莫说定亲了,便是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不论大人什么想法,都得您身体好起来才能做打算。” 【作者有话说】 沐凡:暴言。 女鹅:? 小谢:?什么屁话? 小顾:说得没错。 小颜:没错啊,一点也没错。 【附上一章加更啊。】 63| 第 63 章 ◎他和顾屿时也调换了位置。◎ ==第六十三章== 顾家。 得知顾屿时醒来, 顾老夫人赶过来,气得直掉眼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你这混账!当初让你不要退婚, 你非得退婚, 现在又这般作态给谁看!” “你知不知道大夫说,再晚一点请大夫诊治,你整个人都可能烧成傻子!” 顾老夫人想起顾屿时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情景,就是一阵心悸, 她哭着说:“你是想和你爹一样,独自一人去了,就留下我和你弟孤儿寡母, 任人欺辱是不是?!” 耳边嗡嗡吵得顾屿时脑子不清醒,他闭上眼,不愿去想这话中的担忧颇多还是埋怨颇多,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沐凡忍不住替自家大人不忿, 他说: “老夫人, 咱们大人才醒, 不然您让大人静静吧。” 怎么就没有一句软和话呢。 沐凡有点难过地看向大人,大人闭着眼, 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样, 他不由得想,大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 还是已经习惯了? 老夫人闻言, 她何尝不想闭嘴, 但顾屿时这要死不活的模样, 让她实在是看不惯, 她又要说什么, 忽然被床上的人打断: “是我自作自受。” 老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顾屿时唇上干得起皮,声音更是嘶哑难听,他声音很轻很慢:“是我失去了又后悔,是我犯贱,是我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不成体统,丢人,又自甘下贱,够了吗?” 老夫人的手都在发抖,胸膛不断起伏,她被这一番话刺得生疼: “……你这是在怨我?” 顾屿时睁开眼,他平静到一种让人心慌的地步,他说:“没有。” 不怨。 没什么好怨的。 不论老夫人为了什么逼他上进,但最终得到好处的是他,后来他也因此被封家看重,能得以娶到封温玉。 所以,他不怨老夫人。 他只是—— “这是您想说的话,我替您说了出来。” 所以,别说了。 自小都是这样,他做得再好,也得不到她一句夸奖,只会被她皱眉说莫要骄傲。 做得不好,苛责和批评就会铺头盖面而来。 ——你是长子,要担得起整个顾家的责任,要给你弟弟做个榜样,怎么能懈怠! 责任,这二字压了他数十年。 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怔怔地看向顾屿时,他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话让她在这一瞬间骤然意识到,她和她的长子不知何时早就离心了。 他不寄希望于在她这里得到关怀和亲情,没有期望,所以不会觉得失望和难过。 老夫人蓦然有点恍惚地后退了一步,身子都有点站不稳。 沐凡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只听见自家大人沙哑的声音,忙忙地送了杯清茶上去,他焦急地低声:“大人,水。” 简短的三个字,让老夫人的心神一荡,她听出顾屿时的声音不对了吗? 听出来了。 可是顾屿时往日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他总能做到她的要求,以至于她下意识地觉得他能做得更好。 顾屿时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 她习惯性地指出他的错处,想叫他变得更好,于是,忽视了对他的关心。 她逼着他读书,逼着他成才。 为了逐渐落寞的顾家,顾家需要有人撑起来,她们走出去才不会被人看低,才不会被人欺负轻视。 后来他殿试第一,被圣上看重,外人的恭维声包围住她,让她不自觉地骄傲。 她骄傲于能培养出顾屿时。 但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原来顾屿时不是铜墙铁壁。 老夫人忽然有点待不下去了,她连话都没说,转身失态地离开了前院。 沐凡懵了:“老夫人怎么走了?” 顾屿时端过了茶杯,温水润过喉咙而过,他垂着眼眸,仿佛没有听见沐凡的话。 他强撑着浑身无力的身子坐起来。 沐凡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不论他是什么想法,都要身体好起来才能做打算。 ****** 顾屿时病了的消息没有传到封温玉耳中。 近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前往边城的钦差一行回来了,带回来的却不止是四皇子挪用粮仓的罪证,还有二皇子命人拖延消息的的证据。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本奏折直接砸在二皇子的头上,将二皇子砸得慌乱,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惊慌地解释: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文元帝震怒:“闭嘴!” 他指着二皇子,怒不可遏: “为了让你弟弟死,你甚至不惜牺牲数万百姓的性命!不仁不慈,不孝不悌!” 赈灾花费了百万白银,这于国库又是一笔亏损。 仅仅是为了拖延消息,老二就能做出如此有损大局的决定,他怎么敢把这天下交给老二! 兄弟阋墙,皇室丑闻扯上数万百姓,他数年来经营的名声也毁于一旦。 文元帝眸色阴沉地看向二皇子。 蠢货。 不仁不慈,不孝不悌,这八个字砸下来,砸得二皇子晕头转向,况且这还是朝堂之上,这是要彻底断绝他储君的希望啊! 二皇子忍不住悲愤: “父皇,何至于此啊!” 皇位之争,从来都是鲜血遍地,他做错什么了?! 文元帝闭眼,四周都彻底安静下来,满朝文武恭敬地埋首跪了一地: “把二皇子和四皇子压下去,即日起贬为庶民,圈禁于府邸,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抬头:“父皇——!” 他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不过死了一些百姓,怎么他就轮到被圈禁的地步了? 谢祝璟埋首于地,二皇子和他擦身而过时,他轻飘飘地偏头朝二皇子看了一眼。 死了那么多百姓,文元帝在乎吗? 在乎,又没那么在乎。 但文元帝老了。 人老了,难免会惦记起死后的名声,死伤数万百姓,一旦文元帝放过二皇子,百姓会如何看待文元帝? 文元帝不会想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 况且此事一出,在文元帝眼中,二皇子的确不合适储君的位置。 被圈禁于府中,等新帝登基,起码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散朝后。 宋作梁和谢祝璟一路出宫,四周百官都很安静,毕竟今日倒了两位皇子,还是夺储的有力竞争者,不少朝臣都押错了宝,惋惜和懊悔也就罢了,现在重点是别被两位皇子牵连。 所以,没一个官员有兴致闲聊,脚步都是匆匆。 宋作梁将这一点尽收眼底,他忽然说: “你二师叔传来了消息,此次边城因雪灾一事,人员伤亡了三万六千余人,因难民波动,更是牵扯到四周的郡县,受到影响的百姓多达十万人。” 三万六千余人。 四年前,国公爷领兵出征南蛮,一共二十万人,战役期间,人员伤亡也是三万人左右。 这次难情的人员伤亡几乎和那场战役的数量持平。 而这次的伤亡本该不会这么严重。 谢祝璟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只是偏头望向不远处挣扎不肯伏法的二皇子,声音平静: “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若是换做二皇子这等人登上那个位置,那时牺牲的百姓或许还不止这三万。 那个位置的人,也许不需要爱民如子,但最起码不能对百姓的性命一点不在乎。 于谢祝璟而言,二皇子从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人选。 况且,人的立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会一样。 他是封党人,而封党和二皇子结仇,尤其是他和封温玉接触后,二皇子一党对他多有针对,既然他和二皇子已有矛盾,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让二皇子顺利坐上储君之位。 谢祝璟平静得让宋作梁都有点侧目。 他对谢祝璟的性子早有所了解,他提起此事时,也不觉得谢祝璟会后悔暗中把这件事闹大。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听见这场难情牺牲了这么多百姓时,谢祝璟还是没有一点动容。 师徒二人沉默地朝宫外走去,忽然,谢祝璟的脚步一停。 宋作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待看见马车上掀开提花帘朝这边看来的女子时,一时心底情绪很是复杂,但他看了谢祝璟一眼,还是说: “去吧。” 谢祝璟对他拱手,然后快步地朝马车走去,他在马车车窗处停下,眉眼泛起些许温和笑意: “小小姐怎么来了?” 退了早朝不代表就下值了,他还得回翰林院。 封温玉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不想隔着马车和他对话,下了马车,还拎着一个食盒,谢祝璟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封温玉轻声说:“是二叔家寄了荔枝来,娘让我给你送点尝尝。” 荔枝难保存,运输也费劲,只能在荔枝外壳还青的时候连同树枝一起托送而来,数量不是很多,封温玉总觉得娘让她拿了有一半来。 谢祝璟也看见了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盘荔枝,眸色微动,他低声问: “是不是等了很久?” 封温玉没有隐瞒,直接点头,她等了有半个时辰。 谢祝璟低声将早朝时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二皇子和四皇子一事,圣上震怒,这才延长了早朝。” 封温玉哑然,她也不敢在宫门口逗留了,临走时,又想起一件事,不自在地说道: “再过几日,长姐要回家探望,娘让我和你说,让你那日一同去家中吃饭。” 谢祝璟郑重应下。 等她走后,谢祝璟拎着食盒刚转身,就对上了一人沉沉的视线,顾屿时站在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这一刹间,谢祝璟蓦然惊觉,原来他和顾屿时也调换了个位置。 曾经他才是站在远处观看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小谢:现在不是了。 小顾:…… 【啊对,小顾变成只能在远处看着的人了。】 【61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这一章评论还是前20+随机30个红包~】 64| 第 64 章 ◎小白脸做生意。◎ ==第六十四章== 谢祝璟拎着食盒走到顾屿时跟前, 仿佛二人是寻常同僚,问道: “顾侍读这是回来当值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屿时病的这几日, 文元帝派着太医连去了三日, 这下子,朝堂中谁人不知道顾大人深得圣上信重。 顾屿时没有搭理他,视线在他手中的食盒上落了一眼,径直踏入翰林院。 谢祝璟也不在乎, 他和他并肩走着,他眸色不明地笑了声: “顾侍读病得也巧,那日我和小小姐刚定亲, 想来不久就该请顾侍读喝喜酒了。” 顾屿时蓦然停住了脚步,他冷冷地看向谢祝璟: “你的话何时这么多了。” 他一点也不遮掩,格外刻薄地评价:“惹人烦。” 顾屿时扫向被谢祝璟刻意拎着的食盒,说的话难听又刺耳: “偷来的东西就该藏好, 而非是大摇大摆地张扬。” 谢祝璟脸上的笑意寡淡了些许。 偷来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 口中也轻念着:“偷?” 语气莫名, 却又无端透着一股危险。 顾屿时仿佛感觉不到,他寸步不让, 和谢祝璟对视: “难道不是吗?” “若非……”顾屿时停顿了一下, 将一切归结于,“我和她错过一步, 谢侍讲以为轮得到你?” 话落, 顾屿时深深地看了谢祝璟一眼, 再没说什么, 转身离开。 谢祝璟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无意识地低声轻喃着:“一个失败者, 也敢来耀武扬威。” 还是这般理所当然的口吻, 真是令人厌恶。 顾屿时还没坐下,就被御前的小李公公请走了,谢祝璟来迟了一步,殿内已经没了顾屿时的身影。 张沢陵惯来不羁,此时见谢祝璟居然拎了个食盒进来,不由得挑眉问: “谢侍讲拿的是什么?” 谢祝璟觑了眼殿内的空位,声音平静:“未婚妻送来的东西。” 殿内安静了一刹,邬平安更是眯着眼翻看卷宗,一副沉溺于其中从而听不见外界声音的模样。 张沢陵讪笑了一声,实在没忍住地嘴角抽了抽。 他问是什么东西,又没问是谁送来的。 谢祝璟何时也学会了答非所问。 他又静等了片刻,见谢祝璟半点打开食盒让他们见识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张沢陵不由自主地一噎。 得,好好当值吧。 御书房内。 文元帝扫向时隔数日重新回来当值的人,短短数日,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折腾这一遭,心里畅快了?” 他可不记得有听说封家小女去顾家探望的消息。 瞎折腾。 顾屿时不想谈论这些,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听闻程润泽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润泽一回来,他贬了自己两个儿子,文元帝心底当然也不畅快。 文元帝脸一黑,拿起手边刚呈上来的糕点砸过去,还没骂出声,就见顾屿时抬手将糕点接住,恭敬地低头: “谢陛下赏。” 文元帝骂人的话被堵在喉咙中,他腻烦地摆了摆手:“滚。” 还能这么机灵,可见是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外间响起女子哭声,顾屿时朝外看了一眼,他来时就看见了跪在殿外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直深得圣上宠爱,如今她亲子被贬,她自然是要来求情的。 殿内气氛骤然生变,文元帝脸上的情绪变得深不可测,他蓦然轻笑了一声,语气耐人寻味: “这人和人果然不同。” 顾屿时没去想文元帝这番话是何意,左右是他们皇室自家的事情。 文元帝偏头朝李公公看去:“皇后在做什么?” 李公公呼吸稍轻,他埋头恭敬地说: “听说消息传过去后,皇后娘娘便脱簪进了小佛堂。” 顾屿时垂眸,一言不发。 文元帝却是恍惚,像是陷入了回忆:“当年贵妃入宫,颇得朕心,朕一度宠爱她越过了皇后。” 这后宫女子争夺的是宠爱,是位份,最终目标是皇后的位置,亦或者是太后之尊。 她们一直争的是权势地位,是能给背后家族带去的荣光。 某种程度上,她们和前朝百官没什么不同,都在争先恐后地讨好圣上,皆因这世上的荣华富贵、钱权财势,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文元帝从未想过让贵妃坐上皇后的位置。 这让贵妃一度黯然落泪,但他只需要冷上几日,贵妃自然就清醒了。 文元帝忽然说: “皇后啊……” “朕和她也算是年少夫妻,她一向沉稳,无愧于乔家的名声,朕很满意她。” 提起贵妃是宠爱,提起皇后是满意。 顾屿时懒得去想文元帝是何意,他只是冷不丁地提起:“那元后呢。” 这二人才是真正的年少夫妻。 人人都说文元帝对先皇后用情颇深,所以才对先太子格外疼爱用心,在先皇后去世后,甚至把先太子带在身边照顾。 然而文元帝的回答让顾屿时忍不住地抬头: “先皇后?朕不记得了。” 顾屿时心底发凉。 还是皇子时,她替他主持中馈,交好各家诰命夫人,打理内宅,后来为了给他诞下嫡子,更是难产而死,死于最好的年华,死于将要见到晓光前。 可如此作为,只得了一句,他已经不记得了。 文元帝的声音很平静,很寻常,也薄凉得不可思议: “朝务繁忙,后宫不断进新人,朕连身边人都没时间去看,遑论已故之人。” 他忽然抬头看向顾屿时,神色莫名: “人心易变,感情之事更是瞬息万变。” 他像是在提醒顾屿时,也像是在告诫顾屿时:“别执拗。” “不论是谁,总有一日,你会发现,都不过如此。” 他记不清先皇后的面容了,隐约记得皇后入宫时的温柔得体,他和皇后也有一段柔情蜜意,但那又如何,后来贵妃入宫,他依旧会对贵妃生出欢喜,然而数十年后,这些情感早就淡了去。 顾屿时对文元帝的话不置可否,他只知道: “臣只要她一人。” 文元帝要气笑了,感情他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要是她嫁给别人了呢?你就一生不娶了?”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了顾屿时平静的回答:“那就不娶。” 文元帝瞬间皱眉:“荒谬!娶妻生子、延续血脉,乃是人生大事,岂容得你如此胡闹!” 顾屿时的声音平静: “太医说,阿辞的身体已渐渐好转,待他及冠后,臣会替他说亲娶妻,他会给顾家留下血脉。” 文元帝心下猛然一跳,他骤然想起当时顾屿时之前向他提出的请求——求太医院院首替他胞弟治病。 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顾屿时没说的是,早在前世封温玉被诊断出日后不会再有子嗣时,他就接受了顾家不会有血脉存留。 这一次重来,他甚至提前做了安排,自认仁至义尽。 文元帝冷声:“今日的话,朕就当你没说过。” 在皇上面前说自己除了一人外,谁都不娶,日后一旦没做到,和欺君有何区别? 文元帝头疼地指着门口: “滚出去。” 顾屿时拱手:“臣告退。” 顾屿时走后,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只剩下外间贵妃的哭求声。 哭声不断传来,请求他凯恩,文元帝有些沉默,许久,他出声: “前朝重地,让贵妃回去。” 李公公为难地说:“若是贵妃不走……” 文元帝重新垂眸,伏案处理公务,头都不抬: “那就告诉她,昭和也到了婚配的年龄。” 她不止二皇子一个孩子,她舍得为了一个二皇子放弃所有吗? 李公公愕然噤声,昭和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爱的一位公主,他不敢再说话,脊背越发弯了一点,他退了出去。 须臾,外间响起贵妃不敢置信又凄然的一声:“皇上——” 复又归于平静。 ****** 封温玉给谢祝璟送完荔枝后,没急着回府,而是去了一趟坊市,她想去锦绣坊找些新花样。 马车在坊市停下。 封温玉和锦书一同进了锦绣坊,里头掌柜方娘正在训斥工人,听见脚步声,方娘一抬头,惊喜道: “封姑娘很久没来了。” 封温玉有点好奇:“这是怎么了?” 方娘听她问起,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这招工人,是为了替我招待客人的,结果她倒好,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我这正训诫她们呢,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这可是容不得的。” 话落,方娘又不忿道:“要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也就罢了,偏是跑到坊市街头去看小白脸。” “真是不知所谓,什么小白脸,能有到手的工钱实在?” 封温玉懵了一下:“啊?” 小白脸? 方娘对她解释: “就是坊市街头,来了一个摆摊替人写信的,仗着一副好颜色,又道家道中落,惹得不少小姑娘心生怜惜,有事没事就去写两封信。” 话落,方娘恨铁不成钢地的瞪了眼店内的工人:“到手的工钱还没焐热呢,就眼巴巴送给男人了。” “这是能解得了渴,还是能管得了饱?” 等封温玉从锦绣坊出来时,一脑子都是小白脸三个字,她抬头望了一眼,很容易找到那个所谓摊子。 被一群小姑娘围着,各个都是赧然的模样。 封温玉也生出了一点好奇,她往前走了两步,待看见摊主时,她实在没忍住地有些错愕。 锦书也意外,她小声嘀咕:“这沈公子的确好相貌。” 生得一副好颜色,又满腹经纶,整日干干净净地坐在那里,也不怪这些小姑娘会心生好奇。 锦书觑了眼姑娘,低声问: “姑娘,咱们就不要打扰沈公子做生意了吧?” 做生意。 这三个字一出,封温玉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 小沈:写信生意。 小颜:嗤。 【今晚应该有加更,可能会很晚,不要等呀!】 【昨天那章的红包已经发啦!】 65| 第 65 章 ◎“我偷偷过来的。”【加更】◎ ==第六十五章== 这算是正经生意吗? 封温玉有点狐疑, 靠着皮相赚钱,和沈敬尘在教坊司时竟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封温玉压下心中的复杂,她没有去打扰沈敬尘, 和锦书一起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见,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沈敬尘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沈敬尘收摊归家。 路上,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声音不高不低:“你这法子看上去没什么用。” 沈敬尘目不斜视,他语气很淡,只说了三个字: “还不够。” 来人笑了, 有些人堕落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他语气意味深长:“我瞧这两位姑娘待你都还挺真心实意,你真心舍得?” 沈敬尘的脚步骤然停住,他转头, 极冷地看了来人一眼, 毫不犹豫地送客: “你该走了。” 一个巷口, 沈敬尘迈过去时,身边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孤身一人走在小巷中, 沈敬尘忽然抬了抬头, 暖阳四盛,唯独这处小巷被遮住了阳光。 舍得?不舍得? 他从未拥有过, 谈何舍得或舍不得? 再说, 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做主了。 沈敬尘垂眸, 他抬手收紧了背筐, 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 ******* 自下雨那日后, 封温玉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顾屿时, 但或许是周玥瑜也得知了那晚的事情,总归,封温玉忙得没什么心神分在顾屿时身上了。 她要整理她自己嫁妆的清单,还要到周玥瑜那里挑选嫁衣的锦缎,除此外,周玥瑜还让她操办侍郎府接下来的家宴。 这些对封温玉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会很忙,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 只是最近,封温玉有一事格外纠结。 她哭过一次,封温舟好像真的有不去游学的打算了,这让封温玉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 她是不想让二哥被外放,但没有想要把二哥困在自己身边。 对此,封温舟的回答很明确:“你和我一起去,我就去。” 封温玉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周玥瑜骂了回去: “我看你是真的脑子坏了,你阿妹刚定亲,后面还要备婚,你让她和你一起去哪儿?” 封温舟思路清晰:“只是定亲,成亲最起码也得再要一年半载,期间所有的事宜娘亲都可以代劳,把她困在京城有什么用?” 周玥瑜被堵得哑口无言。 封温玉也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封温舟没管周玥瑜,他径直看向封温玉: “待成亲后,除非谢祝璟调任,否则你再想离开京城,难如登天,你当真不要趁这最后的时间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吗?” 他说:“阿妹,京城很繁华,但天地很大。” 他不希望阿妹被困于男女之情中,也不希望阿妹成亲后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 她生来该是要为自己而活着的。 封温玉脑子有点乱,声音也有点卡壳: “你、你让我想想。” 封温舟没逼她,只是垂眸,下了最后通牒:“你不去,我就也留在京城。” 她和他双生一体,本就该一直在一起。 周玥瑜左看看右看看,简直快要气笑了,她点着封温舟的额头: “你这么黏着你阿妹,日后她成亲,你还要和她一起陪嫁过去不成?” 封温舟皱眉,有些不满: “不是陪嫁。” 他说:“大不了日后我建府,就在阿妹旁边。” 周玥瑜无语住了:“你想的倒是美。” 谢祝璟如今的宅子是宋家给的,就在城东,四周早住满了人家,日后升官了,也会居住在城东,附近哪有宅子给他建府? 再说,他没还及冠呢,就想着出去单过了? 感情他阿妹一走,他对这府中也没什么留恋了。 越想越气,周玥瑜直接道:“反正我不同意,你也别想拐带你阿妹离京。” 封温玉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封温舟不以为然: “你想去就去,别考虑太多。” 周玥瑜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不定,封温玉看得头皮发麻,她给封温舟疯狂递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而封温舟却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直接道: “你想走,我会请示祖父。” 封温舟比谁都清楚,这封家是谁说的算,如今是封阁老,日后是他,其余人的意见不重要。 周玥瑜听出来了:“你在拿你祖父压我?” 封温舟垂眸,他声音也有点冷: “您不是也在拿娘亲的身份压阿妹。” 周玥瑜怔了一下。 她在拿捏阿玉? 周玥瑜皱起了眉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封温舟,许久,她才说:“我懒得管你,但你不能耽误你阿妹。” 周玥瑜一直都知道封温舟这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从小,他体弱多病,但很少哭闹,略显得自闭内敛,唯一执拗的点就是非要和阿玉待在一起。 封温舟初露锋芒的时候,就被老爷子看在眼中,后面即便是在侍郎府长大,他的一应事情也都是由老爷子亲自安排。 这也就造成了封温舟和侍郎府其余人都不是很亲近的现状。 但周玥瑜没有想到,封温舟会冷心冷情到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地步。 这点忧虑,一直到封榕臾下值回府,她依旧没有缓解。 封榕臾看出她有心事,有点诧异:“怎么了?” 周玥瑜将今日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忧心忡忡道: “你说阿舟他这性子会不会极端了一点?” 封榕臾也沉默了,他拍着周玥瑜的后背,低声道:“……父亲说,阿玉是一根线。” 周玥瑜没忍住地擦了擦眼泪。 那是她的女儿,怎么就成为拴住别人的一根线了呢。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兄弟,可不一样啊,就仿若她的阿玉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件有用的物件。 封榕臾声音重了点: “我知道你疼爱阿玉,我也疼爱她,但你我都知道,没有价值才是一件可悲的事。” 因为有价值,所以在婚事一事上,封温玉才有一定的选择权。 起码封温玉还有提前接触的机会,还能被问一句是否愿意。 当初阿言嫁入郡王府时,可是一点也由不得她,难道阿言就喜欢郡王世子了吗? 不仅是家中女儿,于大局而言,便是他自身,也都能被放弃。 就如他的长子,何尝不是被放弃的一员? 他们早就清楚,封家一切的资源都要给封温舟铺路,待封温舟科举入仕后,封家的第二代弟子也都要给他让路。 因为阿舟是父亲指定的下一任家主。 周玥瑜哑然许久,她堪声说:“他要带走阿玉。” 封榕臾很果断: “那就让他们走。” 周玥瑜急了:“阿玉的婚事在即,岂能再耽误下去。” “夫人!”封榕臾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封家的女儿不愁嫁!” 周玥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听见了封榕臾说: “阿舟越是看重阿玉,对阿玉而言,才是一件好事。” 好半晌,周玥瑜擦了擦眼泪,她自嘲道:“总归咱们女儿家不比你们男人能科举当官,便只能依附你们,婚姻大事都要让步,还要安慰自己是好事。” 她不是在怨阿舟,只是在怨这世道。 封榕臾无奈了: “夫人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他替她擦泪,柔声哄着:“快别哭了,不然明日眼睛肿了,孩子们指不定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周玥瑜任由他擦着眼泪,心中却在想,这难道不是一种欺负吗。 六月底,侍郎府家宴。 封温玉和封温序一起去郡王府接人,还未到门口,郡王府已经派了下人在门口等待。 封温玉小声嘀咕:“看来长姐如今在郡王府要比之前好过了。” 封温序也压低了声音: “祖父当了首辅,郡王府只要有一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一同到了会客厅,封温言已经等在屋里了,她身后的嬷嬷怀中还抱着襁褓,封温玉忍不住地投去视线,她近乎是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腹。 直到长姐喊了她一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封温玉仓促回神,看向长姐:“长姐叫我?” 封温言一身妃色云织锦缎裙,很是端正,又温柔得体,对阿妹的走神有点无奈:“你在想什么呢,我让你来看看你外甥呢。” 封温玉忙忙凑上去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幼儿的脸,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 “好小的人。” 小儿满月时,她正在扬州,恰好错过了。 封温言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有欣慰和感叹:“阿妹也长大了。” 封温玉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问: “阿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在会客厅等着了?” 提起这个,封温言唇角闪过一抹不屑,但消失得很快,她说: “自府中家宴的消息传来后,婆母和夫君他们比我更操心。” 从昨儿就明里暗里地打听,这次她要不要回侍郎府赴家宴,生怕她和娘家有了嫌隙。 祖父当了首辅,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经过她手,世子去妾室的院子都变得小心翼翼,封温言觉得很没意思,她又不拘着他,总归她也懒得伺候他。 封温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好像没有必要。 前世祖父去世后,封家较之前落寞了些许,但顾屿时后来也当上了首辅,有这么一个妹夫,郡王府压根不敢怠慢长姐。 倚仗娘家在朝中的权势地位,长姐自身又争气,不是什么泥性子,在郡王府可谓是硬气了一辈子。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情爱嫁人,自然不会难过。 但也因此,前世阿姐一直不理解她为何要和离,尊重给了,权力给了,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 封温言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 “今日也叫阿姐见见这位未来的妹夫是何许人也。” 封温玉猝不及防,她脸上染了些许绯红,赧然低声:“阿姐!” 她忙不迭地转移话题: “姐夫呢?他不一起去吗?” 封温玉翻了个白眼,她说:“一大早的就是要接见一个同僚,也不知道挑着日子。” 封温玉得了答案,也没有追究到底,意识到还要在等一会儿,她低声问了净房在何处,被婢女领着离开了会客厅。 郡王府很大,她今日嫌热,来之前灌了几杯冰过的凉茶,现在遭报应了。 净房倒是不远,她解决完,净手后,刚准备和婢女一起往回走,结果抬头就看见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忍不住左看右看,确认这还是在郡王府,一脑子雾水:“你怎么在这里?” 顾屿时以为她在担心什么,沉默了片刻,他才说: “我偷偷过来的,没人发现。” 所以,不会坏了她的名声。 封温玉噎住,这是重点吗? 而且什么叫偷偷? 她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净房,臊得头顶有些冒热气,她咬牙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在这儿?!” 数日不见他,她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提起这个,顾屿时眸中情绪就冷了一点,他说:“谢祝璟整日挂在嘴边炫耀,我想不知道都难。” 封温玉隐约听懂了,再想起阿姐的话,终于知道那个没眼色的同僚是谁了。 她问:“所以,你来郡王府堵我?” 顾屿时不明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反问: “难道能去侍郎府堵你?”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抱着一丝侥幸,他问:“今日是你侍郎府的家宴,能让我进门?” 封温玉皮笑肉不笑,他能问出这番话,就已经很没有自知之明了。 她越过他就要走,而他紧跟着她,问她:“你们还未成亲,为何要邀他一起吃家宴?” 他咬重了家宴两个字。 封温玉嫌他烦:“你和我没成亲前,难道没去吃过?” 顾屿时下意识道: “那怎么能一样。” 封温玉蓦然停住,她转头看向顾屿时,彼此对视,安静了一刹间,封温玉很认真地说:“是一样的。” 那时他是她的未婚夫,如今谢祝璟也是她的未婚夫,所以,是一样的。 她不会区别对待。 顾屿时心脏蓦然一疼。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所以前世喜欢他时,不留一丝遗憾,竭尽全力地和他定亲。 也因此,她后来一度要跟他和离,才会让他误以为她已经喜欢别人了。 所以要给别人一个名分。 可如今,亲耳听见她要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给别人时,顾屿时蓦然发现,原来她的这份认真也会戳疼人。 封温玉要转身离开前,顾屿时忽然说: “可我不想。” 他喊她夫人,说:“我不想你和他一起吃家宴。” 那个称呼让封温玉浑身一僵,她骤然说:“你我已经和离了!” “没盖章落印,所以不算。” “你我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夫人,你真不要我了吗?” 封温玉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是在和我耍赖?” 【作者有话说】 小顾:我偷偷来的。 女鹅:别乱说这些让人怀疑的话,好吗?! 小谢:??? 【小谢说,最讨厌听到偷这个字眼了。】 【附上一章周末加更,本来只写了三千的,后面加到四千多字,才来晚了的。】 66| 第 66 章 ◎“小小姐喜欢嘛?”◎ ==第六十六章== 耍赖? 不是耍赖,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离,气恨之下写下和离书已经出格,怎么可能再盖章落印。 再说, 他没把和离书给她。 顾屿时说:“你都没收到和离书, 怎么能是和离。” 封温玉愕然,回忆半晌,才发觉那段记忆中,她的确没有拿到和离书, 在将要拿到和离书时记忆戛然而止。 所以,他最终没给她? 封温玉人傻了一刹,情绪莫名, 最终,她压住情绪,咬声说: “谁和你论从前,反正这一次, 你我是真的退婚了。” 而有人忽然问了她一句:“如果你回来时, 发现我和你没有退婚, 高高兴兴地和一无所知的你成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会高兴吗。” 真的不会有芥蒂吗。 纵然这个人也是她, 可终究有差距。 封温玉直到回到会客厅,也没给顾屿时一个答案, 没有如果, 她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但她知道, 过去就是过去了。 如今她已经和谢祝璟定亲, 如果和顾屿时还是藕断丝连, 对谢祝璟不公平。 封温言见她回来后有点心不在焉, 没忍住担忧地问: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后人都恹了。” 封温玉勉强扯唇:“我没事。” 郡王世子也回来了,一行人准备回侍郎府,刚到侍郎府,封温玉就看见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封温言掩唇笑道:“看来是我们回来晚了。” 封温玉被笑得浑身不自在,逃也似的下了马车,有人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慢些。” 刚见过顾屿时,又见谢祝璟,封温玉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她只能按住这些情绪,若无其事地问: “是等了很久吗?” 她无意识地拢了一下青丝,小动作实在多,谢祝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得体:“我也是刚到。” 封温言和封温序也下了马车,封温序和谢祝璟已经见过数次了,又是同僚,两人很是相熟,但封温言是第一次谢祝璟,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谢祝璟,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一般地挑剔什么。 最终,她笑着道:“这位就是谢公子吧。” 谢祝璟微微拱手: “大小姐。” 他没喊什么夫人,总归这是侍郎府,一切都该按着这边称呼来。 果然,封温言笑了,她调侃道:“和阿玉一样,叫我一声阿姐也行。” 迟早要改的称呼,封温言也不在乎早一些时间。 封温玉被说得赧然,忍不住地羞恼:“阿姐!” 谢祝璟失笑地看着她。 侍郎府门口出现了一个人,他皱眉看向门口的一群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爹和娘已经在府中等你们了。” 见他来了,封温玉三步做两步地走到封温舟身边,封温舟也下意识地将她挡在了身后,一行人往府内走,他错开了一步,和封温言并行,声音沉闷: “他们一日未成亲,就不是正经夫妻。” 封温言懵了一下,才想明白二弟这是在对她让谢祝璟叫她阿姐一事不满,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一辈子把阿玉栓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得了。” 封温舟没说话。 封温言敲了敲他的脑袋,封温舟没躲,自小,封榕臾刚升迁,周玥瑜也要替他打点社交,都忙得不可开交,看顾他和阿妹的一直都是封温言,于他心中,封温言的分量无疑是比旁人要重一点的。 “听说你和娘吵架了?” 封温舟皱眉,觉得她的消息不实:“没吵。” 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封温言也不管他,直接翻了个白眼,微微告诫道: “百善孝为先,你该知道孝一字的重要性,莫要毁了自己,也莫要牵累了阿玉。” 她担心只提起他自己不够他重视,想了想,还是把阿玉带上了。 封温言也搞不懂,她这二弟是怎么养成这般性子的,但也没什么不好,他对封家不论是亲近还是不亲近,不会害封家就好,不必拘束着性情。 家宴就是一起吃顿饭,饭后,周玥瑜抱着外孙不放手,和封温言一起逗弄着小儿。 而封温玉没在室内,她和谢祝璟在后花园呢,她从锦书手中接过鱼饵,好奇地问谢祝璟: “你今日不忙吗?” 来得这么早,又能待这么久。 谢祝璟坐在一旁,笑着看她,封温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捻着鱼饵的手指都有点发紧,就听见他说:“今日我休沐。” 封温玉半倚在栏杆前,一手洒着鱼饵,她今日去了郡王府,特意打扮了一番,绯色的罗裙将她衬得越发娇俏,腰肢也纤细得堪堪一握,她被人注视着,不敢回头。 鱼饵从她指尖轻颤着落下,随着她的动作,衣袖滑落了一些,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 那处空落落的。 然后有人推了一个锦盒给她,封温玉满脸诧异地回头,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谢祝璟望着她的手腕,冲她伸手,封温玉犹疑了一下,才将手伸给了他,一顿,她又忙忙缩了回来,在手帕上将鱼饵擦干净了,才又重新伸过去。 这番举动,一度惹得谢祝璟忍俊不禁,他握住她的手,打开锦盒,拿出里头的东西,轻轻替她戴上: “我见到时,就觉得很适合你。” 这是一枚红玛瑙缠丝玉镯,红得格外耀眼,越发衬得她手腕白皙,戴上后也是相得彰益。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这枚玉镯,显得有点呆。 谢祝璟松开她的手,又没松得那么彻底,食指好像还勾缠着她的小指,松松垮垮地牵扯在一起,他和她解释:“前些日子在一对胡商手中得到的。” 他的指腹擦过了玉镯,又仿佛轻轻蹭到了她的手腕,让封温玉忍不住地咬住了唇。 她听见了他笑声说:“果然很适合小小姐。” 他说适合,然后问封温玉: “小小姐喜欢吗?” 封温玉又低头看了一眼玉镯,这般浓郁的颜色,她没办法不喜欢,于是,她很诚实地点头,声音嗡嗡,又有点轻声细语: “……喜欢。” 叫谢祝璟一时竟是有些分不清她的这声喜欢是在说玉镯,还是在说人了。 心脏仿佛砰跳了一下,隐秘地传入耳畔,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痒意涌入四肢百骸。 很不争气,却是让谢祝璟有些失笑。 封温玉被笑得不明所以,她有点纠结:“那我该送你点什么?” 谢祝璟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她和顾屿时相处时是否也是这么计较,但,或许没必要一直对比。 他将腰间一直挂着的荷包拿了出来,望着女子说: “小小姐如果想要回礼,不如再给我做一个荷包吧?” 他说:“这个旧了。” 声音平稳又轻缓,让封温玉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那个荷包上,她一眼就认出这个荷包是她送的,她惊讶了一声: “怎么磨损成这样了。” 她蹙起黛眉,欲言又止:“你怎么也不知道换着戴啊。” 她知晓他的出身,本就不富裕,再一直只带着一个已经磨损的荷包,若有些坏心眼的可能会在背后嚼舌根。 谢祝璟掀起眼,话音仿若寻常:“我家中没有女眷,无人替我操心,也没有第二个荷包给我替换。” 他也没说谎,在这之前,他从不佩戴荷包或者香囊。 没必要。 而且,也的确没有人刻意替他准备这些。 封温玉的话被堵在了喉间,许久,她恹恹地低头:“知道啦,我日后给你做。” 他是她未来夫君,她合该对他上点心的。 她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苦肉计,但她的确吃这一套。 有人目的得逞,然后忍着笑,感念道: “辛苦了。” 封温玉觑了他一眼,没有客套地说什么不辛苦,荷包很简单,挑布料和丝线有锦书帮忙,她一日能做出一堆,他若爱护一些,够他替换一年的。 但一日辛苦,难道就不是辛苦了么? 她有些骄矜地想——这一声感念,是她应得的。 ****** 七月初,文元帝感染风寒,大病了一场。 这像是一个信号,一时间中,京城各个世家或是百官都是心底惴惴不安,但明面上,没一个人敢表现出来。 封温玉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由得想起前世的记忆,心知肚明,这个皇朝的主人很快要换人了。 前世要晚一点,但或许是高党一案,还有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倒台,对文元帝的打击不小,表面看不出什么,内里却早有亏损。 封榕臾越发忙了,忙得早出晚归,纵是下值,也会先去一趟老宅。 老宅中,封榕臾坐立不安,封阁老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头: “行了,坐稳了。” 他像在让封榕臾坐下,又像是在一语双关。 封榕臾坐下,许久,他还是没忍住地说:“皇上的这场病来实行凶险,偏生四皇子和二皇子已经被贬,皇上究竟属意谁……” 话音未尽,就被封阁老打断了,封阁老声音沉沉: “你心乱了。” 封榕臾骤然噤声。 他怎么可能不乱?新帝登基,就等于朝中势力要全部重洗,谁知道对封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封榕臾看了老爷子一眼,问:“您也猜不透?” 封阁老低头看向棋盘,声音中的情绪莫名: “或许有一人会知道。” 封榕臾很快意识到老爷子是在说谁,他有些不敢置信:“陛下竟然这般重视他?” 封阁老垂目,声音中疲倦之态显然: “等着吧。” “应该很快就有调令下来了。” 如同谢祝璟,他在翰林院待的期限已经满了,该是要调任。 封阁老有一种预感—— 这次调任的官员名单中,会有顾屿时。 即便他的任期未满,但只要圣上想,这根本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说】 小谢:嗯,她喜欢。 小顾:又不是喜欢你。 小颜:所以,我呢?我不出来了嘛? 【别急别急,你后面再出来,不然戏份太分散了!】 67| 第 67 章 ◎新人来了!◎ ==第六十七章== 那日顾屿时费心思去郡王府堵人, 结果没几日,他就在谢祝璟身上看见他新换了个荷包。 他很难看不见。 先不提某人的故意炫耀,他对女子手艺的熟悉也足够让他一眼注意到谢祝璟身上的变化。 数日, 顾屿时浑身的气压都是低得让人不敢靠近, 直到文元帝病倒,才叫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消停一些。 顾屿时垂眸,他知道,他在翰林院待不久了。 这一日, 他比谢祝璟晚从御书房出来一刻钟,谁知出来后,谢祝璟居然还没有离开, 他站在不远处,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顾屿时皱了皱眉,没管他,继续往前走, 而谢祝璟和他并排, 忽然提起一件事: “你可知, 昨日长公主入宫了一趟。” 长公主,圣上胞妹, 也是颜云鹤的生母。 顾屿时蓦然转头, 凛然地看向谢祝璟:“消停些。” 他现在不是孑然一身,自己找死也就罢了, 莫要拖累了别人。 谢祝璟挑眉, 还欲说点什么。 顾屿时走得越发快了。 谢祝璟没有追赶上去, 他眯了眯眼眸, 是他的错觉么? 顾屿时好像知道得要比他多, 尤其是文元帝病倒一事, 众人都是忧心忡忡,可是顾屿时…… 谢祝璟总觉得顾屿时只是比往日沉默了一些,就仿佛——他早有了心理准备。 可惜,顾屿时对他的厌烦肉眼可见,他没办法从顾屿时口中打探到什么。 顾屿时甩开谢祝璟后,走远了一段路后,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蔽日,像是要变天了。 他敛下情绪,正要转身离开,忽然朝着不远处的廊柱后冷声道: “还不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有人从廊柱后走出来,他外头一袭红色长袍,里头应当是青色内衬,外衫的颜色压住里头颜色有些老气的内衬,反而衬得他沉稳了些,他眉眼仿佛一直挂着吊儿郎当的笑,他朝顾屿时拱了拱手: “这不巧了,居然和顾大人遇上了。” 巧? 见顾屿时眼神越来越冷,颜云鹤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渐渐淡去,等他站在顾屿时跟前时,那点笑意已经完全消散了。 颜云鹤语气仿佛是抱怨,却透着点冷意:“你们公然议论我娘亲,若是我直接出来,岂不是要叫谢大人尴尬,我还不够善解人意?” 顾屿时不愿管他: “够了。” 顾屿时很清楚一点,他和谢祝璟的矛盾不是来源党派之争,也不是政见不合。 若是真要算,他必定和封党有牵扯,换而言之,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和谢祝璟的关系都注定要比和颜云鹤要亲近。 也因此,谢祝璟明知他厌烦他,也会找机会从他这里探听消息。 必要时候,他们才会是同一阵营。 顾屿时早有这个认知,但还是不妨碍他厌烦谢祝璟。 他迈腿要走,颜云鹤正要跟上,顾屿时抽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该是要去刑部报道。” 昨日长公主来宫中,不止是看望文元帝,也是替颜云鹤求谋一官半职。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颜云鹤的人脉乃是当今圣上,所以,今日就有文件下来,颜云鹤入职刑部。 会试和殿试都直接省了。 于理不合?于圣上合就行了。 颜云鹤掩住了眸中的情绪,还是跟着他走,笑着道:“不着急。” 顾屿时皱眉,他不知道颜云鹤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选在这个时候入朝为官,但仔细想一想,现在也是最好的时候了,一旦文元帝倒下,颜云鹤的这个身份可远不如现在值钱。 趁着文元帝在,做出点成绩,好让自己在朝堂中站稳才是紧要的事。 而且—— 顾屿时一针见血地问:“你我很熟吗?” 细论的话,两人之间还有着断腿之仇,向来对他不假言辞的人何必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 颜云鹤脸上的笑意消失,他果然还是讨厌顾屿时,装也装不了多久,他说: “不熟。” 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腰间的荷包,语气莫名: “但敌人的敌人合该是朋友,不对吗?” 顾屿时莫名地听懂了他的话,他忽然抬头看向颜云鹤,像是从未看过颜云鹤一样,许久,他唇角溢出讥讽:“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你我可不是朋友。” 对封温玉有觊觎之心的人,合该全是敌人。 谢祝璟是,颜云鹤自然也是,处于这个时候,哪有所谓的朋友。 话落,顾屿时径直甩开颜云鹤,但他没去翰林院,而是去了吏部一趟。 接待他的是吏部的一位侍郎,侍读学士的官职不高,但属于天子近臣,顾屿时又深得圣上宠信,是以,这位吏部侍郎亲自接见了顾屿时,也笑得亲切: “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竟是叫你亲自跑一趟。” 顾屿时眸色冷清,垂眸冲他作揖:“大人客气了,实不相瞒,今日前来,的确有事相求。” 话音甫落,他拿出了请书。 吏部侍郎在吏部待得久了,见他这架势就知道是何意,心底有点发憷,什么职位居然会让顾屿时亲自来求? 结果接过请书一看,这吏部侍郎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了,一个连芝麻官都算不上的地方八品官,他笑着道: “顾侍读客气了,正所谓举贤不避亲,顾侍读为国选材,实属劳心劳力,你难得开口,这月恰是选官时,我交代人一起去办,也不起眼。” 他瞧了籍贯,人没问题,求的也不是什么重要官,顺水人情的事,何乐而不为? 顾屿时起身道谢,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接手的人最好是封榕臾,可惜封榕臾不在,而且一件小事,也的确不值得特意寻人,若是由封榕臾接手,封家也一定会查清这其中原由。 当然,他也不指望能瞒得过封榕臾。 因着圣上的病情,这次殿试属实有点不受人重视了,他这次是替一个二甲进士求的官,前世此人和他颇有渊源,早在他入京赶考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关注了这人。 而他求的正是衢州城的官。 明知前路,他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准备,他也不喜欢我在明敌在暗的局势。 顾屿时眸色晦暗,他在心底无声地默念了一遍卢敏行的名字。 不论卢敏行和沈敬尘有没有问题,只凭他曾追杀过封温玉,就足够引起顾屿时的怀疑和针对了。 新一轮的进士出炉,顾屿时等上一届的职位也陆续有了变动,按理说,他该是接任谢祝璟的侍讲学士之位才对。 但圣上显然另有打算,顾屿时只能安静等着。 今日翰林院来了新人。 顾屿时也在今日见到了今年的新科状元,对方穿着六品的官服,样貌端正清隽,身姿颀长,瞧着便是文人的清贵模样,于众人而言,这是个生面孔。 但顾屿时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恰好,那人也抬头看过来,他沉默了一瞬,上前一步对着顾屿时微微躬身,作揖: “见过顾侍读,下官裴砚,自石泓。” 两人一对上,瞬间殿内涌起一股微妙的气氛,邬平安正领着人介绍翰林院,这下子也安静下来了,他眼神觑向四周人,想知道这二人是有什么龃龉? 谢祝璟也微微眯眸,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他委实是个敏锐的人,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毕竟除了封温玉,其余人或事很少能引起顾屿时的关注和情绪波动。 所以,这个新人和小小姐有关? 过了好会儿,顾屿时眸色不明,他说:“原来是裴公子。” 一旁暗中观察的谢祝璟轻挑眉,不叫官职,叫公子,看来的确是相识。 但这位裴修撰一不是来自京城,而也不是和顾屿时同乡,关于裴砚的资料在谢祝璟脑海中过了一圈,隐约猜到了两人相识的时间点。 他语气平稳,若无其事地插话: “看来,顾侍读和咱们这位新科状元相识?” 顾屿时直接冷脸,压根不搭理他,谢祝璟也不在意,视线放在了裴砚身上。 裴砚垂眸,往日清高的人如今也变得内敛了不少,他说: “下官和顾侍读在扬州城时有过一面之缘。” 谢祝璟心道果然。 顾屿时冷不丁地说:“我记得令堂如今调任到了南岭?” 江南和南岭只差了一字,但地位可是天差地别,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在江南任职知府可是一件肥差,但平调到南岭后,其中要受的苦楚可就多了。 说是平调,某种程度上也是贬职。 邬平安终于听懂了,当年高党一案乃是顾屿时钦差主查,裴知府一家也是受了此案牵连才会被调职,如此看来,这二人岂是一点龃龉? 压根就是有仇! 对顾屿时的话,裴砚只回了一句:“顾侍读的记性很好。” 不轻不重,也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殿内的气氛越发安静了一点。 顾屿时的视线冷冷地掠过他,邬平安怕出事,忙说:“张修撰,你带带他。” 张沢陵噎住,他无语地嘀咕: “……怎么就落到我身上了。” 这人和顾屿时不对付,万一顾屿时迁怒他了,怎么办? 张沢陵倒是想甩手不干,但邬平安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 等裴砚被领走后,谢祝璟才上前了一步,他毫不掩饰地探究: “难得见顾侍读对一个人这么关注。” 顾屿时烦了,冷眼刮他:“谢侍讲今日好奇心很重?” 谢祝璟不否认,而是坦诚相问: “那顾侍读可愿意替我解惑?” 顾屿时只抛给了他两个字:“做梦!” 【作者有话说】 小颜:烦死了,一个两个没个消停。 小裴:你自觉点退出,就消停了。 【小谢感觉不对,小谢打探一下,小谢被小顾撅回来。】 68| 第 68 章 ◎游学,青陵城◎ ==第六十八章== 和沈敬尘偶遇后, 封温玉没有特意地寻找沈敬尘,如果顾屿时说得没错,沈敬尘的确别有用心, 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他都一定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 封温玉也有疑惑,没有了乔安虞的特意托付,也没有了教坊司的困境,依着沈敬尘的性子, 他不会刻意来寻求她的帮助,那么,契机会是什么? 但封温玉还没等来沈敬尘的行动, 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京城,程家。 程瑞竹回府,就见父亲满腹心事地坐在位置上,见他回来, 只指了位置:“坐吧。” 程瑞竹扫了一眼案桌上稍显凌乱的卷宗, 还有不慎滴落桌面的墨水, 无一不说明了主人家的心境,程瑞竹沉了沉眸, 低声:“出什么事了?” 程瑞竹抬手摸了摸茶壶, 送上来的应该特意冰镇过的凉茶,此时还泛着凉意, 程瑞竹倒了一杯给程远泽。 程远泽接了, 对他的问题, 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和顾屿时的关系如何?” 程瑞竹听出了言外之意, 皱了皱眉, 片刻才回答:“翰林院同僚,顾少悔在一些政事上虽是手段凌厉,但不是那等不择手段之辈,勉强算是殊途同归。” 他将高党一事看在眼底,再加上程家的信息网,自然隐约猜得到顾屿时在其中的手笔。 如果说他之前还对顾屿时的手段颇有微词,但经过钦差一行,他倏然懂了,有些时候,若是不心狠,莫说自己的下场如何,便是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自己心底想行之事都是寸步难行。 至于和顾屿时的交情,那自然是没有的。 他走得便是孤臣之路,自家脱离高党并非是没有代价,从那之后,他就注定了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闻言,程远泽像是松了口气,他说:“如此就好。” 他低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程远泽只说了一句:“京城快要变天了。” 程瑞竹皱眉。 程远泽灌了一杯凉茶,没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提起一件事: “依着你的性子,在朝中很是容易得罪人,我本想让你去刑部任职,但长公主替世子求了刑部一职,你应当是去不了了。” 程瑞竹抬眸,六部三司,他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刑部或者是大理寺,这两处虽是容易得罪人,但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程瑞竹心知父亲还没有说完,程远泽眉头一直没松: “至于大理寺,圣上属意于顾屿时。” 倒不是说一个部门只能去一个人,但总有主有次,他不会想让程瑞竹去给人作配,可是,如今的局势又让他有些徘徊。 程远泽问了:“你想去何处?” 程瑞竹没有犹豫,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大理寺。” 见程远泽有所犹疑,程瑞竹直接点破:“父亲不用担心,你我都清楚,顾少悔不会长久待在大理寺的。” 最重要的是,他想留在大理寺,他于朝中争斗没有兴趣,主审案件,还冤屈者清白,给受害者一个公道,会比其余部门更适合他。 程远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为父知道了。” 七月底,各处调令就全部下来了。 翰林院进了一批新人,也被调走了一批人,顾屿时和程远泽调任大理寺,而谢祝璟则是去了吏部。 吏部乃是封党的大本营。 六部中以吏部和户部为重,而大理寺寺卿升职的方向也是刑部尚书,某种程度上,纵是三个人如今官职都是正五品,谢祝璟的官位也是要比其余二人要重要一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封家在仕途中对谢祝璟的助力,否则,凭借谢祝璟一介草根,想在六部分口羹岂是那般容易。 各处调令落实,众人也都到新的官署部报道,对于封温玉来说,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叫她心绪难安的是父亲交代下来的事情。 这一日,封榕臾叫来了封温舟和封温玉,封温玉踏入书房时,还有点懵。 什么事需要在书房商谈? 她眼睁睁地看着封榕臾递给封温舟一封信,脸色郑重: “这是你祖父给的,你现在立刻启程,前往雁门,将这封信交给你三师叔手中。” 封温舟皱眉:“这是什么?” 封榕臾摇头,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不要问,到雁门之后,一切事宜都由你见机行事。” 封温舟心知肚明,父亲既然不说,要么是不能说,要么就是他也不知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果断地没有再问。 封温玉听得不明所以,她问了一句:“父亲叫我做什么?” 封温舟却是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果不其然,封榕臾的下一句就是: “你和你二哥一起去。” 封温玉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我?” 封榕臾沉重点头:“此行要快,要隐秘,阿舟,你此行只为了游学,而阿玉,你便是陪同你二哥一起。” 封温玉听出此话中的凝重,不禁有些心惊肉跳,她立刻消声,认真地点头: “女儿记住了。” 闻言,封榕臾一顿,他抬手摸了摸小闺女的头:“辛苦阿玉了。” 封温玉陪封温舟游学一事本是争执不休,但谁能想到,如今这竟然是最好的掩饰。 三人没有再说,封榕臾直接道: “现在回去立刻行李,一炷香后,有人会送你们到码头,到了码头自然有人接你们。” 封温玉和封温舟对视一眼,都没敢耽误时间,忙忙赶回去,让人收拾行李,因为要快,封温玉只让人简单地带了几身衣裳和首饰,着重带了银票。 一炷香后,兄妹二人在门口碰面,封温玉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上了马车后,她拉住了封温舟的衣袖,小声地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什么事竟然需要他们乔装打扮地前往雁门送信? 封温舟的信息量也少,但他直觉引起这些变故的终究逃不过一个原因,他低声: “圣上病重。” 封温玉忍不住地抿了抿唇。 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像是迟疑,又像是安抚,闷声沉稳:“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封温玉一怔,她很快抬眸,小声说: “我信二哥。” 一路到了码头,二人看见了码头处的船队,封温舟拿出令牌,立刻有人安排他们上车,有人交代他们:“此行预计一个月,目的地是边城,几位无事尽量少出房间,到了边城,立刻下船。” 封温玉疑惑,她们不是要去雁门吗?但她没有问出来。 封温舟牵着她就上了二楼,二人的房间就在隔壁,封温舟看了锦书二人一眼,直接把封温玉拉入他的房间。 锦书二人没跟过去,她们在封家伺候这么久,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甭管两人心底多紧张,表面上都是镇定自若地去了隔壁房间安置行李。 封温玉微微喘着气:“二哥?” 封温舟扫了一眼她发髻上戴着的玉簪步摇,抿了抿唇,才说: “船队中间会停下来补给,我会让人给你置办两套不起眼的衣裳和首饰,可以吗?” 封温玉一听不起眼三个字,就明白了自己这一身的不合适,当即道: “都听二哥的。” 封温舟说到做到,等中间船队停泊时,他立即让人去采购了几套新衣裳,一行人都换上了,这一个月内,几人都是偶尔出来透口气,又很快地回到了房间。 一个月后,几人在边城下了船。 封温玉站在码头处,看着船队远去,旗帜飞扬,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一个陈字。 陈? 封温玉苦苦思索,才在脑海中想起,前世记忆中,好像后来陈家的后辈中的确出了一位皇商。 她记得,这位陈家子弟的经历很是复杂,先是被因执意经商被逐出了陈家,后来不知哪来的机遇,被新帝赏识,后得皇商之名,正大光明地重回了陈家。 陈家,新帝。 封温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也许猜到了那封信的目的。 封温舟打点好了一切,回来叫她:“阿妹,咱们要尽快赶到雁门,后面一路都要快马加鞭了。” 封温玉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京城。 顾屿时是在封温玉兄妹二人离开京城后的第三日,才得知封温玉不在京城了。 要说谁对当下局势最了解,除了开了预知视角的顾屿时,那么就只有当今首辅——封阁老。 顾屿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紧皱起眉头。 当今膝下皇子众多,二皇子和四皇子倒台后,最容易冒出头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不过因二皇子和四皇子强势,加之二者背后的外戚势力,最终也就只有这两位留在京城没有回封地。 论才能和宠爱,五皇子都不如六皇子,前世也的确是六皇子登上了皇位。 而六皇子的领地就在青陵城,和雁门城相距不远。 虽然这一次的事情和前世有所不同,但他所料不错的话,皇上应该很快就要召回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回京的途中可不是一帆风顺。 不等顾屿时想明白,他就接到了圣上召见。 文元帝这些时日好像越发苍老了,他目光越发深沉得让人看不透,他说: “少悔觉得朕的这些皇嗣谁更合适这个位置?” 四周骤然一静,不论是伺候的宫人,还是记录圣上起居的起居郎呼吸都是一滞,越发埋低了头,不敢听下去。 顾屿时只是平静地垂眸:“臣觉得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心底早有了人选。” 文元帝蓦然笑了起来,胸腔共振,他眼神有些飘远,许久,他说: “少悔啊,你替朕去一趟青陵城,接寿王回京。” ——青陵城。 顾屿时眸色一凛,他垂眸拱手: “臣领旨。”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么?我也去? 二哥:对。 小顾:我也来了! 【今天更新来晚了,这一章评论发188个红包,至于加更放在周末吧,和五千营养液的加更一起,一共是两章加更。】 【话说,我算是第一次写这种文,我感觉我节奏有点不对,后面准备调整一下,我好像重点应该写男主追妻,但我重点有点分散了,头秃。】 69| 第 69 章 ◎“这是我生来的优势。”◎ ==第六十九章== 到了边城, 距离雁门就不远了,一行数人快马加鞭三日后,终于到了雁门都尉府门口。 封温舟递上信物, 很快有人来领他们进门。 汪清辉大刀阔斧地走进来, 和大师伯或者父亲不同,汪清辉能远在边关,调任一方兵权,自不会是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 他一见二人,笑着走近,抬手拍了拍封温舟的肩膀: “好小子, 来人通报时,我还当是谁来了。” 话归这么说,汪清辉在见到二人时,心底也不由得一沉, 京城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才叫老师会让这一对孙儿来送信? 封温玉福了福身:“三师叔。” 汪清辉见她唇色惨白, 眉眼疲倦之态斐然,忙道: “小小姐一路颠簸, 先去梳洗一番休息。” 封温玉没有推辞, 只是朝封温舟看了一眼,封温舟看向她:“等我一起。” 汪清辉挑了挑眉, 倒是也没说什么, 他在边关待了很多年, 但也听说过小公子的作风。 封温舟翻出信, 交给汪清辉:“祖父让我带给三师叔的信。” 信封上的蜡还没有掉, 显然兄妹二人一路上根本没有打开过。 书房中只有师侄三人, 汪清辉没有客套和隐瞒,直接打开了信,他粗略一扫,眉头就紧皱在了一起,忽略上面的话,他先看了对二人的安排。 汪清辉抬头:“你祖父说,你此番游学,由雁门往西或者北,再转向南,该往何处去,由你自己选。” 雁门往西,或者北? 封温舟一路上都在思考此事,思路清晰郎然: “青陵城,烬城。” 汪清辉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游学路,该由你自己决定。” 封温舟瞬间了然,祖父不能百分百确定圣上心中所想,于是,将决定交给他,由他来替封家做这个选择,这是一场豪赌。 封温玉听到这两座城池,眼睑颤了又颤,果然,和她猜想得没错。 就在二人沉眉时,封温玉陡然出声:“往西走。” 一瞬间,其余二人都抬头看向封温玉,封温玉没肯和他们对视,只是垂着眼眸: “往西走,去青陵城。” 汪清辉眼中有探究,他询问:“小小姐为何选青陵城?” 封温玉没法说出她怎么敢笃定选青陵城,但明知结果,难道还要坐视不管?由着二哥或许走错路? 她只是稍作犹豫,就立即有了决断,她含糊不清地说: “有人曾和我提起过青陵城。” 汪清辉瞬间想起了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而这位红人和他这位师侄曾经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牵扯。 连汪清辉都能想到封温玉的消息来源,封温舟自然就更清楚她含糊未尽的话音。 汪清辉皱了皱眉:“此人的话可能信?” 封温舟忽然冷哼了一声,他拉着封温玉转身,对汪清辉说: “我和阿妹明日前往青陵城。” 往厢房走去的时候,封温舟冷不丁地说了一声:“顾屿时好大的胆子,什么消息都敢往外漏,是不要命了。” 封温玉左看右看,总归不敢和封温舟对视。 她有点心虚地想,前世她的确是从顾屿时口中得知圣上属意六皇子的消息,怎么不算是真相呢? 封温舟抬手摸了摸心脏,他说: “下次说谎,不要心虚,你是不是忘了,我能感觉得到。” 他们是双生子,其中一方情绪波动过于明显时,另一方也会隐约有感知,就在她意有所指是顾屿时给她透露的消息时,她有过剧烈的心虚。 封温玉一噎,她险些忘了这件事,她恼羞成怒地咬声道:“你作弊!” 怎么能靠这个感知她的情绪? 对这番指控,封温舟不引以为耻,他略微抿唇,不喜欢封温玉的评价: “这是我生来的优势。” 他生来就注定了会比旁人更了解她。 封温玉说不过他,也心知二哥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她转移话题:“祖父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封温舟简单地说了四个字: “提前下注。” 封温玉噤声了,看来她们这位文元帝的确是大不好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后,局势就要重洗,怪不得祖父要早早做打算。 二人草草在雁门休整一日后,就出发青陵城,这次的马车和行李都是由汪清辉派人准备的,时间没有那么紧迫,倒是准备得精细了不少。 临走前,封温玉转头看向汪清辉,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各种遗憾,她抿了抿唇,没忍住出口: “三师叔,祖父一直很想您,他一直盼着您归家。” 三师叔和二叔因封家的缘故,被迫留任在外,前世祖父死前,三师叔也未曾归京,封温玉隐约知道祖父对三师叔的愧疚之情。 汪清辉一顿,眉眼骤然温和了很多,他抬手本是想摸摸封温玉的头,但思及她已然及笄,最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小姐要一路顺利,回京后,替我转告老师,请老师保重好身体。” 封温玉认真点头,表示她记下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封温舟瞥了她一眼,闷声道:“总觉得……你长大了不少。” 他很笃定地说:“你有秘密。” 封温玉心中狠狠一个咯噔,她抬眸看向封温舟,结果就听他问:“我和阿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封温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这是自然!” 封温舟眉眼舒展,不再有任何问题。 到青陵城有段距离,封温玉有点好奇:“游学,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封温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这一路所看所闻,就是游学的一部分。” 马车很宽敞,里头还放了被褥,封温舟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位置,低声道:“睡会儿吧。” 这一路奔波,又心神紧绷,昨日一晚根本不能全然休整好,封温玉至今还是困恹恹地,她听话地侧身睡下,隐约听见有人倒茶的声音,眼皮子越发沉重地坠在一起。 玉盘如洗,高高挂在天际,皎洁月色浅淡,温和而静谧地洒落,铺盖在无尽地荒野中。 顾屿时正在站在这一片荒野中,他奉命前往青陵城接人,但此乃密旨,这一路都不得暴露行踪。 他心底藏着事,长途跋涉没一日休息的,整个人都极快地消瘦下来,本来合身的衣裳如今空落落地披在他身上,偏他脊背挺得笔直,仿若被浅淡月色压住的一支松柏。 随行护卫的禁军对视一眼,上前低声劝道:“大人,前头快到驿站了,您也奔波一日,休息会儿吧。” 顾屿时声音沉淡: “到何处了。” “明日就能抵达青陵城的地界了。” 顾屿时抬头望天,思绪不由得飘远,封温玉,既然你也在,那么,你一定会选择青陵城吧。 他简短地下令:“休整一夜,明日入城。” 同样的对话也出现在另一边,封温玉捧着茶水,她说: “明日就到青陵城了,二哥打算怎么接近寿王?” 封温舟给她又添满了茶水:“自荐是最不值当的方式,即便圣上属意他,但一日没有登上那个位置,就代表了可能会有变数,所以,不着急。” 封温玉觉得她听懂了,就算有意在六皇子身上下注,也该是由六皇子拉拢封家,而不是封家上赶着讨好。 她偏头,有一个疑问:“这么端着姿态,二哥就不担心错失良机?” 封温舟头都没抬,一手拿书,一手替她接过杯盏: “那就是时也命也。” 封温玉咽声,没有疑问了,她没再插手这件事,她其实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不觉得自己会比封温舟更懂得如何处理这件事。 封温舟是被祖父亲自教导长大的,前世纵是被外放为官,也仍然成为了一州巡抚。 封温舟说到做到,到了青陵城后,也没有主动去接近寿王,他心底盘算着,时至今日,有关他游学的消息应该已经传了出来。 所以,他到了青陵城后,将封温玉安排妥善后,就混入了城内的各种文会,不动声色地放出自己名号,他是乡试榜首,之前也是连中小三元,这些名头还是很能唬人的,又是这般的年龄,引得不少人慕名而来,一时间造成青陵城盛况。 封温舟屡战屡胜,也并非是没有败绩,毕竟人无全能,但不论胜败,他都是情绪平稳,因此,短短数日,他就名声大噪。 顾屿时和寿王已经会面了,圣旨一出,足够让寿王将顾屿时奉为上宾,又听闻了城内一事,不由得道: “近来在城内名声大噪的那位,可是封阁老的孙儿?” 寿王仿若只是随意一问,但顾屿时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试探? 顾屿时在听说封温舟干出的事时,就知道封温舟这是在钓鱼执法,怎么说他和封温舟前世也是合谋一起把高党彻底拉下来的人,当然懂得封温舟的手段。 顾屿时垂着眼眸,冷淡道:“是。” 寿王眼睛一亮,但他未曾立即做决定,而是选择听听眼前这位钦差的意见。 这位钦差是御前的红人,莫说他是皇子皇孙,他前头五位兄长,就活着一个,皇子多了,可未必值钱。 就算他猜出父皇可能属意自己,也不敢得意放肆,前头的太子皇兄和二皇兄,哪一个没被父皇看重过? 寿王说:“封阁老为国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他的孙儿到了青陵城,本王也该招待一番?” 顾屿时没阻拦,只是提醒: “殿下,过犹不及。” 寿王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本王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作弊。 二哥:不是作弊,是生来的优势。 【下一章见面。】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章再发52个红包!前22+随机30个。目前还是欠两章加更,这三天内一定还清!】 70| 第 70 章 ◎“我会最快速度回来找你。”◎ ==第七十章== 封温舟在四处参加文会时, 封温玉也没闲着,她和锦书二人穿梭在青陵城的大街小巷,一是出都出来了, 自然要见识一下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二也是在有意无意地打听消息。 二人在青陵城没什么相熟的人, 也不确定在青陵城会待多久,便没有短租小院子,一直都是住在客栈内。 客栈内鱼目混杂,行李都不能安心地放置, 要留一个人看守,再加上,每日来往客人太多, 封温玉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 得到寿王邀请时,封温玉整个人都快蔫吧了,她有气无力地说:“终于来了。” 封温舟也从未这么集中地参加过文会,整个人也有点疲惫, 他接了寿王的请帖, 沉思了一下, 然后说: “见过寿王,咱们就立即离开青陵城。” 封温玉有点不明所以, 她蹙起黛眉, 迟疑地问:“咱们不就是为了寿王而来的吗?” 封温舟点头,又摇头: “任何事都不能太过刻意。” 祖父的目的, 不过是让寿王知道封家的意向, 至于其他的, 寿王但凡是个聪明人, 就该知晓这个时候越是低调才越好, 而封家也没办法做得太多, 毕竟如今那个位置上坐着的还是文元帝,这个时候对着皇子大献殷勤,是要找死吗? 九月底,秋意蔓延时,封温舟踏入了寿王府,封温玉没凑这个热闹。 在看见顾屿时时,封温舟瞳孔不着痕迹地一缩,他和顾屿时错身而过时,低声: “看来那位已经有抉择了。” 顾屿时被圣上看重,他能出现在青陵城,是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顾屿时没有说话,但这种情况下,他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 他朝封温舟身后扫了一眼,没看见想见的人,根本没有久留,至于寿王和封温舟要聊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听的。 封温舟赴宴时,封温玉也没有闲着,她正让锦书收拾东西,准备好明日离开,等离开青陵城,封温舟的游学之行才算是真正开始。 结果,封温舟一回来,就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咱们先不走了。” 封温玉疑惑:“为什么?” 封温舟抛下一记重雷: “寿王要回京了,咱们不能走在他前面。” 封温玉刚要出声询问,下一刻明白这话中的含义,脸色骤变,呼吸都有点不稳。 试问,在知晓寿王是下一位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时,其余皇子会让寿王安稳地回到京城吗?在离开领地,又没有抵达京城的这段路上,是对寿王动手的最佳时机。 想清楚这一点后,封温玉有点心惊肉跳,她立即让锦书她们都先停下手中的事情。 等上数日,果然,城内传出寿王即将回京的消息。 不怪消息会传出来,这件事也不是寿王想瞒就能瞒得住,各种事务职位的交接,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没有了秘密。 寿王一行人出发的第三日,封温玉几人才上路,她们选择了由东朝南的方向,并不着急赶路。 但封温玉怎么都没想到,几人这么拖延时间,还是和寿王一行人撞上了,或者说不是撞上,而是受到了牵连。 马车内,封温玉明显听见外间一阵嘈杂的声响,她掀开提花帘抬眸朝外看去,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她和为首的那人视线撞上,那人变了变脸色。 封温玉也不由得脸色骤变,她低骂了一声: “倒霉!” 那行人已经勒马停下,封温玉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她顾不得二人之间的那点私人情感,直接问出声: “怎么回事?” 顾屿时也没耽误,压低了声询问:“有空余的马车吗?” 封温玉余光扫了一眼被众人保护起来的寿王,心中一阵阵发麻,这种情况,允许她说没有吗? 幸好她们这一行带了侍卫又带行李,还有数个下人,马车的数量不少,的确能空出一辆马车。 封温舟也过来了。 忽然,封温玉感觉到顾屿时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心底咯噔了一声,她再熟悉顾屿时不过了,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顾屿时的声音清冷冷的,即便现在加快了语速,依旧算得上平静,叫其余人不由自主地也镇定下来: “有人行刺,我把寿王交给你,你带着寿王什么都不用管,径直往东行,能做到吗?” 封温玉哑声,他一句能做到吗?竟是让她觉得身负重任。 一刹间,封温玉就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她压低了声,不敢让寿王听见,咬声: “我这一行都是普通侍卫!” 保护她们的安全可以,要是遇上行刺的人,可挡不住! 顾屿时知道她的顾虑,垂眸望她:“我会继续南行,替你们打掩护。” 他抬手,像是下意识地想去摸她的脸,但手抬到了半空,又停了下来。 这一幕,让封温玉仿若梦回前世在扬州城被追杀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将她藏好,对她说: “我引开人,待人离开,阿玉你立刻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话落,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擦掉她脸上的泪,像是要把她的彷徨和惊恐都擦掉一般。 彼时她捂着嘴,拼命地摇头,眼睁睁地望着顾屿时的背影,哭都不敢哭出声。 一行封家人,唯独他站出来去引开敌人,她心知肚明原因,追根究底是为了让她平安,所以,她才会越发泣不成声。 她本该能躲过一劫的,可长途跋涉,又惊心胆颤地逃生,过于劳累和情绪汹涌,腹中的孩子最终还没能留下。 封温玉闭嘴。 封温舟看了一眼顾屿时,又看了一眼封温玉,忽然,他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接人。” 顾屿时转头看他,二人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间的接触,又很快断开,顾屿时回答他:“顶多七日。” 没时间给她们耽误,寿王上了马车,顾屿时离开前,他看向封温玉,四目相视间有情绪涌过,他低声承诺: “我会最快速度回来找你。” 封温舟望着顾屿时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有些失神的阿妹,他忍不住地皱了皱眉,顾屿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寿王显然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麻烦,他倒是不介意在弱势时把姿态放低,他说: “今日封公子和封姑娘相助之情,本王来日必报。” 封温玉垂眸,没有接这番话,是封温舟接过了话:“寿王客气了。” 队伍继续东行,封温玉有点提心吊胆,又有点心不在焉,整个人眼神空落落地放在某一处。 她和封温舟待在一辆马车上,封温舟一针见血地点破她现在的想法: “你在担心顾屿时?” 封温玉慢了半拍,才否认:“谁担心他。” 她垂着眼眸,说: “寿王能藏,难道他不能也藏起来,非要逞能,是福是祸都是他应得的。” 封温舟多看了她一眼,难得替顾屿时辩解了一句: “他若是不在,行刺之人不会相信寿王在队伍中。” 封温玉并非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意难平。 她忍不住地想,若是顾屿时曾经对她没有那么好,她或许会更果断一点地切割掉对他的情感。 她最终还是很轻地问了一声:“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吗?” 封温舟的回答倒是斩钉截铁: “会。” 封温玉像是没觉得不对,她只点头,轻喃着:“二哥说得对。” 见她不在状态,封温舟没再强迫和她聊天,但他没有说谎,是笃定了顾屿时会很快地平安回来。 如果真的是凶险至极的处境,顾屿时压根不会在阿妹面前停留,更别说将麻烦扔给阿妹了。 既然顾屿时这么做了,就代表了一切事态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把寿王交给他们,一是让寿王欠他们一个人情,二便是某人的私心了。 想至此,封温舟心底冷笑了一声。 为了引起阿妹注意,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而另一边,顾屿时领着随行禁军和寿王自己的侍卫在密林中设下埋伏,待将行刺之人一网打尽后,留下活口审问。 此时已经是三日后。 月色洒满荒野,顾屿时站在一棵树下,审问一事他没有插手,而是交给了寿王的人。 沐凡无声地靠近了他,低声道: “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顾屿时望着东边的方向,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嗯”,月色如洗,将他的影子照得格外颀长。 沐凡却是不太敢看。 圣上让大人来接寿王回京,谁能想得到寿王遇到的第一次行刺就是由大人亲自安排。 沐凡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大人的声音:“明日回程。” 沐凡有点懵: “啊?那咱们往哪儿去啊?封姑娘也没给咱们留下信号啊。” 顾屿时望了他一眼,很短暂,就收回了视线:“雁门。” 沐凡讪笑,不去想大人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觉得他蠢笨。 青陵城往东,就是雁门,担负寿王安全的重则,封温玉兄妹二人一定会去雁门,由汪清辉派人保护,再传信给各州各城的衙门,寿王这一路的安全才有保证。 不论寿王如何想,这份人情注定要欠下。 封温玉到了雁门两日后,才得到顾屿时进城的消息,人一回来,就去见寿王了。 书房内,寿王迫不及待地问: “是谁?” 顾屿时垂眸:“衢州城都尉,卢敏行。” 寿王朝自己的心腹看了一眼,待心腹点头后,他脸色骤然一沉。 顾屿时不着痕迹地掩住眸中情绪,谁都不会小瞧一位掌权者的记仇心,也不知卢敏行会不会喜欢他送的这份惊喜。 【作者有话说】 小顾:送个惊喜。 卢:我谢谢你。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71| 第 71 章 ◎“对不起。”【加更】◎ ==第七十一章== 当晚, 封温玉的院门被敲响,彼时,封温玉正在翻看书卷, 听到敲门声, 她心下蓦然一跳,她莫名有种预感,她好像猜到了敲门的人是谁。 她靠在窗户前,待看见书瑶一脸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她时, 她抿了抿唇,放下书,起身。 锦书和书瑶都很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 待看清眼前人时, 封温玉的眸色很复杂:“你怎么来了?” 顾屿时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有换,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 “我说过,我会尽快地回来找你。” 封温玉眼眸不由自主地一颤, 她被顾屿时搅得心神很乱, 她不去看他: “既然已经平安回来, 你该做的是要好好休息,而不是来见我。” 顾屿时垂眸望向她:“可我想见你。” 封温玉蓦然提高了些许声音: “顾少悔!” 她又放缓声音, 语气不容置喙, 是在告诫顾屿时,也是在告诫自己, 她说:“注意分寸。” 她已经隐约察觉出前世二人间或许有误会, 但不论是不是误会, 伤害已经造成了, 局面也变成如今这般, 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已经牵扯到了第三个人, 谁都没办法回头了。 分寸。 顾屿时听着这个词,心脏却仿佛被凌迟一般,他轻喃地念着这两个字:“分寸?” 封温玉抬头就见他脸上自嘲的神色,呼吸骤然一轻,脸色也有些白。 前世的一幕幕涌上眼前,对于顾屿时而言,她和沈敬尘的种种接触,也许都是没有分寸可言。 她脸上失了血色,有些狼狈。 封温玉挺直了脊背,她偏过头,咬声强硬地说: “你我关系不如从前,这些话,日后别再说,莫要引起旁人误会。” 四周变得有些死寂,这话分明是封温玉说的,但她却快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在封温玉快要控制不住逃离时,顾屿时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当初,你和他频繁接触时,可有想过会让我误会?” 顾屿时没有明说这个他是谁,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封温玉有一刹间的哑声,她有想过吗? 有过。 在赌气的时候。 最初时,她的确抱着最简单的报恩的心思去照看沈敬尘,再加上有乔安虞的托付,自觉身上有一种责任在,心底坦坦荡荡,所以,她从没有过心虚。 再后来是二人关系降至冰点,她一度有过借沈敬尘刺激他的想法,但很快,她也就意识到了这个做法的荒唐。 这样做,是对不起沈敬尘,也是对不起她和顾屿时之前的感情,更是对不起她自己。 她很快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所以,即使是最后沈敬尘登门时,她也只是困惑沈敬尘怎么会忽然上门,没有一点心虚隐藏的打算。 从始至终,她从不介怀让顾屿时知道沈敬尘的存在。 但顾屿时的问题,让封温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前世他质问的那一声“登堂入室”,胸口仿佛又憋了一口气,让她忍不住道: “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心虚。” “那现在呢?” 封温玉懵了:“什么?” 顾屿时上前了一步,他逼近了她,直视她的双眸,不肯放过她一点的情绪变化: “那时你心中坦荡,所以不怕我误会。现在你又为何担心别人误会?” 封温玉被逼得退后了一步,她仓促地抬头看向顾屿时,然后把顾屿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是因为过于在乎他,不愿他有一丝困扰,还是因为你我之间本就不清白?” ——你我之间本就不清白。 封温玉心下狠狠一颤,她被逼得一步步后退,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们相识十五载,夫妻十二载,同床共枕日日不休,如何能清白。 她是个人,不是金殿上供奉的佛像,怎么可能说断情绝爱就立刻断得干干净净。 眼见他一步步跨入门槛,封温玉忍不住地提高了些许声音: “顾少悔!你疯了不成?” 她觉得顾屿时好生胡搅蛮缠,她颤着嘴皮子说:“你我之间,和他怎么能一样。” 这两件事怎么能相提并论? 结果顾屿时这个人好像是疯了,只听他自己想听的一部分: “你瞧,你我和别人不一样。” 封温玉被堵得失声,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有点气急败坏:“你这人!” 讲不讲道理! 她口不择言:“我已经定亲了,你现在这番作态,和当初你鄙夷的沈敬尘有什么区别?” 二人不愧是做个十二载的夫妻,都知道彼此的痛处在何处。 顾屿时脸上骤然失去了血色,消瘦得有些单薄的身姿轻轻一晃,许久,他哑声说: “所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他眼底青色明显,显然,他这数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他低下头颅,低声下气地问她要如何才能挽回。 封温玉鼻头有点发酸,她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于曾经。” 她眼眶有些泛红: “都已经重来一次,你就不能放下吗。” 话音甫落,就有人回答她:“我放不下。” 他有些红了眼,在眼泪掉落的那一刻,他偏过了头。 封温玉怔住。 她很少见他哭,除了当初大婚和她小产时,她近乎从未见他落过泪。 有人说:“我有想过,不再纠缠你。”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守着,起码不会再闹得难堪。 可是—— 他声音些许堵塞,嘶哑得厉害:“阿玉,我做不到。” 只要想一想她会嫁给别人,就已然心痛如绞,他没办法亲眼目睹那一幕。 他说:“对不起。” 明明造就这番场面的人是他,他却还要来打扰她。 若说他之前的话,封温玉还能保持冷静,最后一句却是让封温玉彻底愣住。 他在向她道歉。 封温玉心脏有一刹间疼得她快要呼吸不上来。 她蓦然想起当初她小产时,分明他才是受伤最严重的人,几乎要丢了性命,却要一遍遍地同她道歉,雪地和衣摆上的殷红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封温玉不忍回想,也不忍见这一幕。 她几乎是逃离一般,快速地转身离开,慌忙地回了院子中。 封温舟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 一进来,就见顾屿时站在那里,和被淋湿的丧家之犬一样,总归,封温舟看得很不顺眼,他厌烦道: “喂,卖惨也该有个度。” 顾屿时回头看他,封温舟这才看见他眼睛有点红,猜到了什么,封温舟皱了皱眉,但也没什么意外。 他懒得管顾屿时的情绪。 哭了又如何? 封温舟压根不想给眼神,但他心脏处闷闷的,让他很不舒坦。 他都要烦死顾屿时了。 自己难过,躲起来难过不就行了?非得来招惹他阿妹? 心底暗骂没一个好东西,然后,他看向顾屿时的眼神越发冷了。 顾屿时也看向他,只说了一句话: “谢祝璟不行。” 封温舟皱了皱眉,没有不把这句话当回事,想起谢祝璟和阿妹的婚事,他眸色冷然了些许:“此话何意,说明白。” 顾屿时的声音很冷静,还有点沙哑: “他无父无母,却非是孑然一身。” 封温舟听出了什么,和谢祝璟定亲,侍郎府自然是将他的关系都调查过,他有些狐疑: “若我记得不错,他在世的亲人只剩下一位舅家表妹,而这位表妹也已经嫁人。” 顾屿时抛下了一个消息:“不久前,他的那位表妹丧夫归家了。” 封温舟微微沉了沉脸:“在我看来,谢遇之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 “但他重视他的生母。” 都是自幼丧父,但谢祝璟和他的处境截然不同,他没有一个同胞兄弟,也没有一个家族的期望压在肩头,谢母一人将他拉扯大,期间受了不少苦楚,莫说后来还供其读书。 可以说,谢祝璟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不过,在他乡试后中举后,谢母就撒手人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谢祝璟乡试后沉寂了数年的原因。 谢祝璟幼时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 而他舅舅家也是谢母后来能提供谢祝璟读书的重要原因。 顾屿时抬头和封温舟对视,他一针见血:“他会爱屋及乌,这一点就够了。” 封温舟已经彻底冷了眸子: “你是说,他的这位表妹会影响到阿妹?” 顾屿时没有再继续说。 前世,谢祝璟的这位表妹就来京城投奔了他。 他早在一开始就说过,即便不是他,谢祝璟也不合适封温玉。 室内,锦书和书瑶慌忙跟进来伺候,见自家姑娘呆坐在这里,锦书担忧地喊了一声:“姑娘?” 封温玉骤然回神,她偏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闷声嗡嗡不清: “他呢?”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被二公子带走了。” 二哥? 封温玉抿唇,下意识地从楹窗朝院门处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的京城,谢家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坐着一辆朴素地马车而来,有人下来敲响了门,看门探头看了看,瞧见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像是在守着孝期,一脸柔弱和疲倦,眼角似乎还挂着泪意。 守门的一脸纳闷,瞧见女子的发髻,不由得问: “这位夫人,您找谁?” 女子忍不住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今日阳光很大,有点刺眼,牌匾挂得很高,高得让她觉得不可攀。 她有点不安和局促,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 “我来自林州城,姓孟,和府上谢大人是表兄妹,烦请你通报一声。” 门人呆住了。 大人的表妹? “可大人不在家啊。” 孟巧静闻言,也不敢问是真是假,只忙忙不安地说:“那、那我在这里等表哥。” 【作者有话说】 女鹅:??? 小顾:我早就说了,他不行。 小谢:呵。 【怎么说呢,表妹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一章是那天请假的加更】 72| 第 72 章 ◎“你……应该是被吓的。”◎ ==第七十二章== 翌日, 封温玉还没有整理好情绪,就得到了一个消息,她们要和顾屿时一行人一同回京。 封温玉看向简单撂下“咱们回京”四个字的封温舟, 人都有点懵: “你不是出来游学的吗?” 封温舟声音有点闷:“京城有变, 我们先回去一趟。” 封温玉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京城有变?是封家出了什么事吗? 顾屿时显然也知道这个消息,她一出现,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封温玉偏头,仿若没有察觉到一样,总归不和他对上视线。 前世二人是顺其自然地就在了一起, 浓情蜜意,只会不满于对方冷淡,她从不知道,顾屿时也会变得这么难缠。 寿王回京的队伍很大, 封温玉二人的马车混入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官道上。 因为在赶路, 马车上的吃食不多, 大多是些容易携带的糕点,封温玉窝在马车中, 吃了两块糕点, 又咽了杯茶水,她们出来时, 京城是才刚刚入秋, 如今秋意早就浓郁, 几欲入冬。 她偶然掀开提花帘, 瞧见的路边景色也都是萧瑟。 这一行并非是只有她一个女眷, 寿王妃也是一同回京的, 封温玉能察觉到,寿王妃对她的态度亲昵。 自祖父当了首辅后,京城女眷待她的态度大多是这般,封温玉早有些习惯了。 而且,封温玉对寿王妃也不能说不相识,毕竟这位前世做了皇后娘娘,每逢一些佳节,她们这些诰命夫人都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出发前,寿王妃就对她说:“此行山高路远,封姑娘若是无事,便常来陪我说说话,也能一解这路上的苦闷。” 封温玉仪态甚好地福了福身,得体地说: “还希望王妃不要嫌臣女聒噪。” 这日,封温玉一如往常地陪着寿王妃待在了她的马车中,寿王妃的性情随和,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她和寿王是青梅竹马,又是出自簪缨世家,及笄时,便由圣上下旨和寿王成亲,至今也有了三年。 但封温玉和她其实不怎么熟悉,成亲前,寿王妃是公主的伴读,待的地方不是自家府宅就是宫中,便是赴宴,也是常陪着公主一起。 各自的社交圈不同,偶尔有交集,但也不过点头之交。 后来寿王妃嫁入皇室,彼此之间更是君臣之别,尤其是,寿王及冠后,她便随夫一起去了封地,二人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了。 寿王妃的马车中摆着各色水果糕点,还有油酥茶,赶路时娱乐少,二人摆了棋盘打发时间。 才坐下不久,外头就响起了来回踱步的马蹄声,像是有人在马车外不停徘徊一样。 寿王妃不由得低头轻笑出声。 封温玉被笑得浑身不自在,她心底对顾屿时生恼,这人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寿王妃落了一子,见她这般不自在,其实也有点好奇,她温温柔柔地问: “这次和封姑娘重逢,还没有问过,你和顾大人之间……” 她点到为止,没有问得太清楚,给封温玉留了不想回答的空间。 不过寿王妃记得她离京时,京城流传出来的消息是二人情投意合,怎么短短两年,就变成这样了? 封温玉垂眸,这些都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事情,她没做隐瞒,但也没有提及的想法,她轻声说: “我已经定亲了。” 寿王妃眼中闪过了然,心底不免叹息一声,她瞧得出顾屿时的态度,也隐约看得出封温玉对顾屿时并非全然冷静,但对于她们这般的女子家来说,儿女情长不是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顾屿时的行为的确会给她造成困扰。 名声二字是困住她们的枷锁,让她们不得不在意。 寿王妃柔声说:“你不想和他见面,便时常来找我吧,他总不能没有一点顾忌。” 她旁观着,在有外人时,这位顾大人还是有点分寸的,眼神也懂得收敛些。 封温玉勉强扯唇,露出一个感激的神情:“臣女谢过王妃。” 当晚,一行人在驿站落脚。 寿王和寿王妃同住一间房,寿王看向寿王妃,不由得问: “如何?” 寿王妃刮了他一眼,扭过身去,不同他说话,寿王见人有点生气了,不明所以:“我招惹你了?” 二人青梅竹马,他当然看得出王妃是不高兴了。 寿王妃不高兴时,这语气也轻柔,只是微微有点闷: “人家都已经定亲了,爷还让我去撮合她和顾大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有这么做事的。” 寿王也懵了,他远在青陵城,对封家有所了解,但也不至于把封家女眷的姻亲都了解个遍。 寿王先哄了人,才啧啧称奇: “所以,顾少悔这是眼巴巴地追着一个有夫之妇?” 寿王妃捶了他一下,生恼道:“积点口德吧,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被困扰就罢了,爷的这话传出去,让她怎么做人?” 这世道对女子艰难,有时明明是男人的错,世人却偏偏怪在女子身上。 寿王也知道自己失言,他搂着王妃,忙道: “我这不是只和你私下说说。” 寿王妃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爷的心思,但这件事,你我还是莫要插手了,一旦会错了意,恐怕没能拉拢封家,反而是得罪了人。” 顾大人被派来接王爷回京,某种程度上,也是圣上默许了王爷和顾大人接触。 也因此,王爷才希望顾大人和封姑娘能成事,如此一来,封家和顾大人是姻亲,也是顺理成章地归属了王爷这一派。 寿王也知晓她说得有理,惋惜道: “只是可惜……” 可惜归可惜,寿王也不敢强求,万一被父皇知道,岂不是会被怀疑结党营私。 寿王妃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顾大人瞧着一往情深,身份又是适当,但封姑娘仍是和别人定了亲,可见他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要是凑成了一对怨侣,她恐怕要对封姑娘愧疚一辈子。 她瞧得分明,只要自家王爷老老实实的,那个位置不是不可想,而且封家的态度也不抵触,何必要把关系绑得那么死,将好处都捞在自己碗里呢? 有时候想要的越多,越会是一场空。 ****** 日色渐深,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封温玉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外间好像有脚步声响起,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唯独这脚步声格格不入。 都休息了,便是守夜的人也会保持安静,怎么会有脚步声? 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有人进来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冒出时,封温玉猛地浑身打了个冷颤,直接惊醒,整个后背都溢出了冷汗,下一刻,有人捂住了她的嘴,那人低声:“嘘——” 封温玉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但潜意识已经认出了来人,浑身一软,被吓的余悸还未过去,仰起一双眸子泪津津地望过去,浅淡的月色照进来,二人四目相视的那一刻,彼此都有点安静。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推搡了顾屿时一下,示意他松开。 顾屿时一顿,她呼吸洒在他手心,有点密密麻麻的痒,只是一刹间的失神,他就回神松开了她。 封温玉意识到处境不对,她用气音问:“怎么回事?” 有人贴着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有些喷在了她脖颈,她整个人一僵: “有人闯进来了。” 闻言,封温玉心下猛然一个咯噔,瞬间顾不得二人的姿势,急切地望向顾屿时:“二哥!” 要是寻常人闯入,那些禁军就足够拿下来人了,但是外间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事态的不寻常。 “他没事。” 封温玉不信。 二哥要是没事,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顾屿时顶着她怀疑的视线,只能简短解释:“我让人带他和寿王离开了,先和我走。” 早在踏入驿站时,他就察觉到驿站房间内的不对劲,房间内的熏香似乎藏了点蒙汗药,他和随行禁军没有打草惊蛇,毕竟来人的重点肯定会是寿王,只有寿王真的中招了,才能引蛇出洞。 果不其然,夜色一深,外间就响起一些非同寻常的动静,他当机立断,让人带走了寿王和封温舟。 是私心。 他亲自来找了封温玉。 封温玉腿有点软,她心慌慌地问:“我中药了?” 顾屿时皱眉,不可能! 封温玉房间的熏香是第一个被处理掉的,他不可能拿她冒险。 手一抬,落在她脖颈处,摸到一手的虚汗,他瞬间了然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说: “你……应该是被吓的。” 某人骤然噤声了,像个鹌鹑一样埋下头,不肯说话。 顾屿时不敢露出情绪,担心会惹恼了脸皮薄的女子,一手揽过人,一手拿起挂在床边的外衫和披风,盖在她身上,抱着女子从窗户跳了出去。 封温玉知晓情况,没有在这个时候和他扯什么男女授受不清。 埋头靠在他胸膛处,缩在披风内,一手忙忙地扣着外衫,被顾屿时抱着一跃而下时也没什么紧张情绪,顾屿时自幼习武健身,前世时她贪玩,常从院墙处让他把自己偷出去,次数一多,她都习惯了。 心底也清楚,这二楼的高度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夜色很深,封温玉终于摸黑扣好了外衫,她回头去看,有点心惊肉跳: “那剩下的人呢,不管了吗?” 顾屿时头都没回:“没了我们,他们才能更好的瓮中捉鳖。” 身份贵重,是被保护的重点,但有些时候也是一种累赘。 说得都对,但是—— 封温玉黛眉蹙起:“你不需要回去指挥吗?” 有人望了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默默抱紧了她,语气仿若很平静: “有秦笠在。” 【作者有话说】 秦笠:???我就是个副官。 小顾:你别管,升官加职就是现在。 【啧。】 【还有一章五千营养液的加更。】 【这一章评论还是前20+随机30个红包~】 73| 第 73 章 ◎“他有爱慕之人。”【5k营养液加更】◎ ==第七十三章== 等顾屿时停下时, 封温玉探出头,左看右看,看见了几辆马车, 也在马车出看见了她二哥,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披风将她掩盖得严实。 但封温舟在顾屿时靠近时,就立即意识到他抱着的是谁,封温舟皱眉上前,就想要抢过人。 顾屿时侧身避了避, 封温舟抢了个空,快要气笑了。 封温玉也有点傻眼。 顾屿时很是冠冕堂皇:“二公子中了药,现在应该没力气接过阿玉。” 封温舟扯唇。 他喊他二公子, 喊阿妹昵称阿玉,亲疏远近,真是被他玩明白了? 但顾屿时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手脚还有些发软, 寿王和寿王妃都在马车上休息, 没见到阿妹, 他放心不下,才强撑在外等阿妹。 他深呼吸, 声音一点点从牙齿间挤出来:“你故意的。” 顾屿时是清醒的, 禁军也是清醒的,甚至他瞧阿妹也不像中招后的萎靡模样。 寿王和寿王妃也就罢了, 他们中招是因为要引蛇出洞。 那他呢? 顾屿时难道不能顺手将他房间的熏香也处理掉?是忘了?还是有意为之? 答案根本就是不言而喻。 这小子分明是不安好心! 顾屿时的回答简短而明了:“你太在意阿玉, 要是你知道了, 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封温舟呵呵了。 他冷淡下脸, 然后语气讥讽地“哦”了一声: “看来在场的是没有顾大人在意的人, 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冷静。” 顾屿时终于看向了他, 然后又低头看向怀中的人,他垂眸:“二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封温舟扯唇,根本笑不出来。 所以说,他讨厌顾屿时不是没有缘故的。 他在装什么无辜弱小啊? 眼前一幕让封温玉梦回当初她没和顾屿时退亲前,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脸,很快,她回过神来,挣扎地要下来。 然而下一刻,封温玉浑身都僵住了: “你没给我拿鞋。” 那她要怎么下来? 顾屿时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道歉:“我忘了。” 封温玉是想信的,但又忍不住地生出狐疑。 临走前,他能记得给她拿外衫和披风,唯独忘记了鞋子? 顾屿时像是提出了弥补方案: “我可以一直抱着你。” 封温舟真是笑了,他转身,下一刻,他吧嗒一下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面无表情:“顾大人,还请把我阿妹放下。” 一直抱着?他在做梦吗? 顾屿时也抬头和封温舟对视,封温玉推了他一下,她只是喊了他一声:“顾少悔。” 她又叫他少悔。 顾屿时沉默下来,只能将她放下,马车内铺着毯子,赤脚踩在上面也不会很凉,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将脚藏在衣摆下面,再有披风一裹,旁人窥探不到一点春光。 封温舟现在看顾屿时很不顺眼:“顾大人还留下做什么?圣上将寿王的安危交给你,你这是玩忽职守?” 怀中变得空落落的,顾屿时眨了眨眼,他对封温舟的话反应淡淡: “是又如何,二公子是准备告御状?” 封温舟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人的一言一行都会透露着消息,现在的顾屿时让封温舟感觉有点不对劲。 就和他阿妹一样。 分明是一个人,却又仿佛变了很多。 封温舟一直都知道顾屿时是个什么样的人,要说颜云鹤是高傲,那顾屿时便是执拗。 他认定的东西,就绝不会改变。 往日他是在乎阿妹,但振兴顾家已经是他心底根深蒂固的责任,轻易不会改变。 他不该,也不会这么怠慢仕途。 封温舟敏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看不透,烦闷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冷不丁地出声: “你和阿妹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题一直藏在他心底。 阿妹的转变从扬州回来后就有苗头,而顾屿时的改变是在退亲前。 但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这种变化没有一点缘由。 封温玉也听见了这个问题,她心底猛然咯噔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埋起了头,握住了衣袖,指尖都隐隐有些发白。 二哥发现了什么? 顾屿时察觉到她的彷徨,他抬头看了封温玉一眼,才冷淡地说:“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压根不回答,一句话直接堵了回来,封温舟扯了扯唇,仿佛是被气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肉眼可见紧张起来的阿妹,最终视线只是和顾屿时在空中有短暂的交锋,就敛声不再询问。 阿妹不想他知道,那他便不问。 见二人都安静了下来,连针锋相对都没有了,封温玉才提心吊胆地抬了抬头,她看了一眼二哥,又有些迷惘地看向顾屿时。 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见状,封温舟沉默了一下,闷声撂下一句:“我休息了。” 话落,他钻入马车,闭上眼,躺下休息。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下顾屿时站在马车旁,封温玉回头看了眼二哥待的马车,她攥住衣袖的手没有松开,只是徒然地问: “二哥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于她的隐瞒?但恢复前世记忆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马车中,封温舟忽然翻了个身。 顾屿时听见了这细微的动静,他朝马车看了一眼,才说:“他不会生你的气。” 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语气却是格外笃定。 封温玉瘪了瘪唇,心底有点憋得难受。 头顶落下一只手,他的声音从上而下传来,声音淡淡,让人不由得平静下来:“别胡思乱想,一切顺其自然。” ****** 远处驿站火光四起,这一夜注定了不平静,天际晓亮时,驿站那头才彻底安静下来,秦笠也领着人来接他们回驿站。 这些事情不需要封温玉操心,但封温玉还是得知了结果。 她震惊:“怎么又是卢敏行?” 寿王也惊怒:“一波又一波地派人来截杀本王!他究竟是谁的人?!” 五皇兄?不可能! 截杀皇子,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五皇兄能给卢敏行多少好处?才能叫一城都尉为了他不惜拿九族冒险? 五皇兄要是有这个能耐,当初何至于被逼到封地,直接留在京城和二皇兄、四皇兄相争得了! 顾屿时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卢敏行究竟是谁的人?当初高党鼎盛时,支持二皇子,他便截杀过封温玉,颜云鹤和封温玉曾觉得他是在替高党办事。 但如今想一想,他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挑起高党和封党的争斗。 高党和封党争斗有什么好处?不论哪一方失败,都会让朝堂中的局势大变。 前世今生,沈敬尘的忽然出现,都是高党倒台之后,如今卢敏行甚至不惜下狠手截杀皇子,简直是不把性命放在眼底。 这一切都只能说明一点——卢敏行所图甚大! 不论卢敏行的目的是什么,万变不离其宗,最终的焦点还是会落在那个位置上。 待寿王离开后,顾屿时忽然问了封温玉一个问题: “你觉得沈敬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温玉下意识地皱眉,觉得顾屿时有点不合时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问我这些。” “传闻那位沈祭酒高风亮节,那么,沈敬尘也是吗?” 封温玉被顾屿时认真的语气问得一顿,皱了皱眉,没有敷衍,也没有隐瞒: “是。” 稍顿,封温玉眼神复杂地说:“至少之前在我眼中,他一直都是。” 封温舟没管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听出了沈敬尘和此事也有牵连,他冷不丁地出声: “当年沈祭酒在文人之中地位极高,沈敬尘自幼被他带在身边教导,也养成一副醉心文学的性子。” 封温舟语气莫名地说了一个形容词:“很是清高。” 是真的清高。 在那时的沈敬尘眼中,或许真应了一番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对争权夺势之人都有一种厌烦,对几位试图拉拢他的皇子都是不假言辞。 顾屿时眸色晦暗:“一个骨子里就清高的人,会为了什么和卢敏行这般人牵扯到一起?” 封温玉呼吸一轻,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答案。 什么能让沈敬尘忘却原则。 封温舟直接给出了答案:“沈家。” 沈家随着先太子一起谋反,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注定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沈家已经没人了。 沈敬尘能为沈家做什么?恢复沈家清誉? 那么就只有一个条路可以走。 封温舟微微坐直了些许身子,他眸色骤然变得冷厉,他看向顾屿时:“你是说,先太子有血脉遗留。” 他像在问顾屿时,但是陈述的语气已经笃定了答案。 顾屿时没有否认: “我想不出其余原因。” 顾屿时又问封温舟:“先太子生前有哪些子嗣?又都出自何人?” 封温舟皱眉: “我得回去查查。” 封温舟和顾屿时在谈论的时候,封温玉却是有点失神。 顾屿时忍不住地看向她。 封温玉没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有点沉默,她竭力地去想她和沈敬尘相处的情景,只觉得一切场景都仿佛被迷雾掩盖住,让她看不清真相。 她想到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不对!” “他有爱慕之人。” 一个人再怎么变化,底色是很难改变的,他若是豁出性命了,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喜欢上别人?再把自己爱慕之人拉下这滩浑水?! 她这话是在对顾屿时说的,也只有顾屿时能听懂。 顾屿时立即皱眉否认:“不可能!” 他再清楚不过沈敬尘看向封温玉时的眼神,沈敬尘若有爱慕之人,只可能是封温玉。 但很显然,封温玉口中的人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不信? 小顾:我也想信。 【这章是营养液加更,天呐,这章卡文,我本来以为十二点前能更新的,愣是卡到现在![爆哭]】 74| 第 74 章 ◎“我可以等。”◎ ==第七十四章== 顾屿时的眉头紧锁。 封温舟保持沉默, 这两个人明显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封温玉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噎住,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气急地说: “我是说真的。” 她说:“之前, 我还带他去青宁寺见过那位姑娘。” 沈敬尘没办法赎身, 她起初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会耽误对方姑娘家,可是姑娘家苦苦哀求,她又见那沈敬尘沉闷的模样, 最终还是替二人做了掩护。 毕竟教坊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经常出入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她思来想去, 才把地点选择在了郊外的青宁寺。 顾及封温舟在,封温玉解释得含含糊糊的。 顾屿时却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蓦然抬起头:“所以,你带他去青宁寺, 是为了见别人?” 封温玉觉得他没抓住重点, 郁闷地回答: “不然呢。” 顾屿时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眸色晦暗艰涩得让她看不懂,她有点莫名, 又有点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顾屿时好久才说: “……没有。” 他声音堵闷得让封温玉都有点侧目。 封温舟什么都不知道, 但不妨碍他看明白眼前的场景,很显然, 这二人有误会。 这误会也是造成二人退亲的原因之一。 “他骗了你。” 顾屿时下了定论。 封温玉颇有点一言难尽, 又憋闷得难受:“你就是笃定了他喜欢我。” 话音甫落, 她没瞧见二哥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顾屿时看见了, 于是心堵的程度又上一层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唯独她没有一点察觉, 他之前还觉得荒诞,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现在才得知,原来是有小人刻意隐瞒,甚至不惜拉了旁人做挡箭牌。 封温玉一双黛眉紧蹙:“他们情真意切,沈敬尘对她的在意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她才会深信不疑。 顾屿时皱眉:“那就更不可能了。” “如你所言,她们彼此情投意合,那你呢?” 封温玉懵了一下:“什么?” 顾屿时眸光沉闷地看向她,沈敬尘对她的心思绝不清白,处于情爱中的人对这一点只会更加敏感。 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她的存在一点没有介怀。 慢半拍,封温玉才反应过来他在暗指什么。 封温玉觉得他夹带私货。 顾屿时一语笃定:“障眼法。” “只有你相信了他有爱慕之人,才会更放心地和他接触,否则,一旦得知他心悦你,你必然会和他拉远距离。” 封温玉憋了憋,实在是没忍住:“现在不觉得我明知他喜欢我,我还故意放任了?” 顾屿时失声许久,他曾经的确这么想,所以一度怨过她。 许久,他哑声说: “对不起。” 封温舟压根没眼看顾屿时的模样,他翻了个白眼,实在是听得不耐烦了:“你脑子呢,听到现在,只纠结于情爱一事上?” 顾屿时在意阿妹喜不喜欢沈敬尘。 但封温舟更在意沈敬尘诓骗阿妹的目的是什么,他冷声: “是障眼法,但目的绝不止让阿妹放松警惕,而是掩人耳目。” 顾屿时沉眸。 封温舟已经问向了封温玉:“她是谁?” 封温玉心脏也砰砰地跳,她抿唇说: “陆家的养女。” 陆家。 封温舟眉头一皱:“我如果记得不错,那位陆大人之前是国子监主簿。” 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主簿。 封温舟和顾屿时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了成算。 封温舟说:“这件事,我会去查。” 封榕臾是吏部侍郎,官员升迁都会经过吏部,由封温舟去查,最是合适不过。 ****** 自那日谈话后,封温玉就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顾屿时察觉到她的异样,最近马车外的马蹄声越来越频繁,封温玉沉闷地转了个身。 后来是队伍歇息时,顾屿时才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封温玉见人来了,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断地拿着石头砸向水面,一举一动都袒露了她心中的烦闷。 顾屿时在她身后站了许久,安静地陪着她。 四周安静,初冬的林子中连鸟叫都稀少,封温玉抱着双膝坐着,她望着水面上她的倒影,顾屿时就站在她身后,从倒影上看,二人仿佛贴在了一起。 水波纹纹晃动,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有过一点偏移。 他眉头极浅地蹙在一起。 他在担心她。 意识到这一点,封温玉忽然有些泄气,她问: “我是不是很蠢?” 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声音堵得厉害,可见这些时日心中的憋闷。 有人回答她:“那我也蠢。” 简简单单的一声,让封温玉好气又好笑: “你连这一点也要和我争?” 顾屿时也坐了下来,和她寻着同一块石头,他垂眸,声音很轻:“如果不蠢,又怎么会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封温玉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于是,她偏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忽然回眸看她,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沉郁和晦暗,他喊她: “阿玉。” 他问她:“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封温玉心尖狠狠一颤,她捻住了指尖,想叫自己的情绪安分下来。 是她被骗了。 他干嘛又要自责,一副是他无能的模样。 她情绪莫名,叫她心底泛着酸潮:“你这又是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可我觉得是我的错。” 他是她的夫君,理应该护着她,而不是她受到蒙骗时,置身事外。 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不是借口。 如果他能早点调查清楚,而不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放任她和沈敬尘接触,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屿时给自己定罪:“是我没做好。” 封温玉心脏堵得厉害,她打断了他: “你是人。” 她和他四目相视,姣姣黛眉拧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己面面俱到。” 顾屿时沉默着不说话,显然是听不进去。 封温玉简直是气急,分明她之前一肚子自责的,这个时候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她恼声道: “当年的事,你我都有过错,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该怪我?” 顾屿时迟疑了一下,才说:“我……的确怪过你。” 封温玉一腔话被堵在喉咙间,微微睁大了双眼,这人还真的敢承认? 封温玉咬声咕哝: “该说话时不说话,不该说话时又话忒多。” 她又捡起被她松开的石头,一石子砸入了水中,砸得二人影子破碎,但很快,水波晃了晃,又渐渐地凝实。 她和他的倒影又贴在了一起。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着痕迹地抿住唇。 她又捡起石子,但她捡了一个空,转头看去,就见顾屿时把周围的石块都拿到一边,她皱眉:“你干嘛。” 顾屿时抿平了唇线,昳丽的五官在湖水的映衬下,仿佛是画出来的一般,他沉闷地说: “你不高兴,扔我就是。” 他说:“别砸她们了。” 他伸手递去一块石子,骨节修长,包裹着石子又一点点松开。 他的手很好看。 往常她很喜欢把玩,再顺着指缝,二人十指相扣。 她视线不由得落下一刹,又很快回神,她咬声:“你怎么什么都护着。” “可我什么都不剩了。” 这片倒影也是转瞬即逝。 封温玉一顿,她轻声:“怎么会什么都不剩。” “你瞧,阿辞还在,老夫人也在,没了我,他们都会活得好好的,重来一次,你的仕途也会更加顺利无阻。” 她说:“分明是除了我,你什么都有了。” 也许这才是正轨。 顾屿时不喜欢听这番话,尤其是她隐约将顾屿辞和老夫人的死算在了自己头上,他沉下了声音: “人命终有尽时,和你无关。” 他说:“你明明知道,仕途非我所求。” 封温玉没法反驳,他曾就为了她放弃过一次。 “如果我说,我会全力辅佐封温舟入内阁,你能再次回头看我吗?” 封温玉不敢置信地抬眸:“你在胡说什么!” 顾屿时很冷静:“我没有胡说。” 前世封温舟被外放出京,他后来又入了内阁,封家对他态度谨慎而恭敬,从而一定程度上会选择委屈封温玉。 二人后来闹得那般严重,其中有没有这个缘故? 顾屿时觉得是有的。 她的傲气八成来自封家,后来他大权在握,她和他的婚姻中掺杂了太多,她也会逐渐变得身不由己。 他自顾自地拿爱意困住她,但对于她来说呢? 于她的处境而言,夫君逐渐冷漠,家人置若罔闻,只一顾地让她不要任性,信心和底气一点点丧失,这才是后来她日渐安静的主要原因。 如果是封温舟身居高位,封温舟永远不会放弃她,她永远不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顾屿时深知自己的性子,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不会选择放手。 所以,他选择将主导权放在她手中。 这样一来,她便永远会有质问他的底气,也有选择的权利。 封温玉觉得他是疯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段关系中,如果一个人牺牲得太多,便会生出怨恨和不平。” 而顾屿时很固执,他平静地说:“我不觉得这是牺牲。” 这是他祈求她重新垂怜的筹码。 封温玉怔住了,她的思绪很乱。 ……等等,不对! 封温玉瞬间恢复理智,她冷静提醒他:“我已经有了婚约。” 顾屿时有点失落和难过。 仅仅如此。 封温玉有底线,对他来说,是阻力,也是助力。 他抬眸看向她,一脸冷静地说:“我可以等。” 封温玉觉得他一点也不冷静。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真的冷静嘛? 小顾:很冷静。 小谢:你看我冷不冷静。 【这章来晚了,我有在评论区说得!实在太卡文了![爆哭][爆哭]这章评论发188个随机红包!】 【72章的红包已经发啦!】 75| 第 75 章 ◎“我想你了。”◎ ==第七十五章== 封温玉被顾屿时的一席话弄得心神不宁。 结果就是, 她越发躲着顾屿时了。 拒绝又拒绝不掉,她除了躲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封温舟看在眼底, 嗤笑在明面上, 觉得顾屿时活该,毕竟当年陪着阿妹一同去扬州的人是他,他是最能将阿妹退婚后的难过看在眼底的人。 要不是顾屿时自顾自地上门退婚,何来后面的这一系列事情? 待回到京城时, 京城恰好落了一场大雪,抬眼望去,天地间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她们和顾屿时一行人不是一道, 他们入京后,就去宫中面圣了。 封温玉和封温舟转道回封家。 她还有点纳闷:“京城到底出什么变故了?” 马车从坊市经过时,她瞧着坊市一片热闹,京城好像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封温舟难得没有回答出来。 封温玉是真好奇了。 封温玉披着鹤氅踩在地上时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离京时, 才是初秋, 如今都已经快要过年了。 她一抬眸,就看见了谢祝璟, 他一身清凌凌的青衫, 深色的鹤氅越发显得他沉稳,封温玉惊讶之余, 也是欣喜: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谢祝璟伸手去接她:“二公子传信回来那日, 我恰好在老宅。” 他手指骨节分明, 她手一搭上去, 瞬间被紧紧握住, 她整个人顺着那个力度上了台阶。 谢祝璟仔细地看向她, 小姑娘出去了一趟,眉眼多了些许疲态,其余之处和往日没什么区别,鹤氅把她小脸裹住,毛绒绒地露出一双杏眸,如今那双眸正一错不错地看向他。 谢祝璟心底微微放缓。 没人知道他刚得知封温玉随封温舟去游学时的怔愣,又在得知二人和顾屿时一行人遇上时的心底想法。 他承认,他一度怀疑封家还有撮合封温玉和顾屿时的想法。 如此一来,他又被摆在了什么位置? 他手中抱着的暖婆子顺其自然地落入封温玉怀中,他低声柔和:“暖暖手。” 忽然,谢祝璟察觉到旁边若有似无的一道审视目光,他偏过头去看,意外地挑眉: “二公子?” 封温舟一如往常地冷淡颔首,但该给的脸面还是会给,不会叫谢祝璟难堪:“不当值?” 谢祝璟轻笑: “侍郎大人给我放了假。” 封温舟扯了扯唇,得,险些忘了,谢祝璟已经调职到吏部了,换而言之,如今他们的父亲才是谢祝璟的顶头上司。 明知谢祝璟告假的原因,封榕臾怎么可能不答应? 封温玉奇怪地看了一眼封温舟,她不傻,能察觉到二哥态度的微妙。 她迟疑地问:“咱们不进去说?” 冰天雪地的,她都要冷得跺脚了,这二人是一点感觉不到冷么。 下人早在搬着行李了。 封温玉要回去梳洗一番,回眸看向谢祝璟:“你等等我。” 谢祝璟自然不会不答应。 铭心轩。 热水搬入净室,她好生地洗漱了一番,赶路许久,她坐马车坐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又重新穿上了一袭梅红色的袄子,下头是蜀锦半裙,简单地擦了胭脂,刚站起来,她就听见锦书惊疑了一声: “怎么多了一个簪子。” 封温玉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那是一支木簪子,尾端被细心雕刻成梅花状,栩栩如生。 会被锦书一眼注意到,也是因为她的妆奁中从未有过木制的簪子,这只簪子落入一堆精致贵重的首饰中有点格格不入。 这支木簪的样式让她过于熟悉,以至于她一眼就认出这支木簪是出自何人之手。 封温玉望着那根木簪,恍然想起前世被她摔断的那支红梅玉簪,那是顾屿时送她的及笄礼,这一生退婚时也被她送还给了顾屿时。 彼时争执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情绪上头时,恨不得把二人的回忆都擦除得一干二净。 玉簪被摔断后,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处,双目通红,她隐约记得他俯身捡玉簪的手都仿佛有些颤抖。 理智在那一刻骤然回拢,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她只能固执地站在那里。 他在捡起玉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转身离开。 争执也变得不了了之。 封温玉努力地去想,那日究竟她和顾屿时为何会起争执? 哦,她记得了。 她那日掩护沈敬尘和陆姑娘见面回府后,顾屿时就不知道发什么疯,怒意冲冲而来,竟是起了把她禁锢在府中的心思。 禁锢。 这两个字从脑海中升起的那一刹,她整个人都有点崩溃。 顾屿时的冷淡,被封家的劝阻,本就压得她摇摇欲坠,她再也忍不住和顾屿时争执起来,那支红梅玉簪也在那时被她直接从头上拔下摔碎。 她觉得顾屿时不可理喻,权高位重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事到最后,府中一片平静,没有任何不许她出府的消息传来。 封温玉回神,眸色有些复杂,她那时为何会崩溃呢? 她那时被困于局势而看不清,如今却是隐隐懂了,应该是害怕吧。 岂能不害怕呢。 当她意识到封家奈何不了顾屿时,而顾屿时对她态度也日渐改变时,她的心态就已经变了,一旦顾屿时把她困在府中,她就仿佛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顾屿时是否爱她,这个人是否又会亏待她,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处境让她内心生出惶惶,她惊觉,她竟然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这才是她崩溃的主要原因。 她答应和谢祝璟的亲事,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谢祝璟这辈子注定受制于封家。 封温玉恍然,原来这一点竟是能让她觉得有些安心。 或许顾屿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要全力辅佐封温舟踏入内阁的话。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便想要将隐患根除。 但是—— 封温玉垂眸看向她抱着的暖婆子,谢祝璟不知等了多久,暖婆子还有余温,恰到好处的温度,暖手而不烫。 许久,封温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木簪,她抿唇轻声说: “收起来吧。” 她转身,走出了铭心轩。 谢祝璟就在不远处等她,侍郎府有下人扫雪,道路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但这天还是冷的,起码封温玉一出来就忍不住拢了拢衣襟。 封温玉快走了两步: “怎么不在会客厅等?” 谢祝璟替她挽过有些散落的碎发:“那里没人,不如来这里等。” 他说这话时,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语气也有些缠绵,让封温玉竟是觉得他说的“那里没你”,她轻咳了一声,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跳过话题:“那你冷不冷?” 谢祝璟没回答,而是双眸含笑地将手伸给了她。 封温玉居然瞬间了然他的意思,他是在让她自己感觉一下,封温玉微微有点不好意思,她一手抱着暖婆子,一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是他一直等在外面的缘故,还是她一直暖婆子,总归,双手相握时,她立即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 当即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她睁大了双眼:“这么凉。” 他轻轻地应:“嗯。” 然后,他声音温和地说: “等了很久。” 封温玉瘪了瘪唇:“那你应该来晚一点,或者是明日再来,这样的话,你就不需要等了。” 有人轻描淡写地说: “可我好久没见你了。” 二人刚定亲,她便离开京城,两个人有数月不曾见面了。 他很直白,直白得让封温玉有点脸热,他说: “我想你了。” 所以,想早点见到你。 惯来沉稳冷淡的人毫无顾忌地说着情话,封温玉有点招架不住,她双颊染上了些许红霞,忍不住地道: “你、你非要这么说话么。” 谢祝璟偏了偏头,像是无辜,低声不解地问:“那我应该怎么说,小小姐教教我?” 封温玉哑然,只能呐呐道: “反正不能这么直白。” 谢祝璟问:“不好吗?” 封温玉懵了一下。 然后又听谢祝璟问:“还是,小小姐不喜欢?” 他垂眸望她,眉头轻蹙,似有点苦恼,又问了一遍: “小小姐不喜欢?” 封温玉停顿了一下:“也不是。” 他仿佛是松一口气: “那就好。” 他偏眸,雪色皑皑,暖阳落在上面折射出彩色的光,再映入他眸子中,叫那双眸子竟也有点潋滟,他说: “若不说得直白些,我担心我会言不达意。” 言不达意,这四个字一出,封温玉彻底没了脾气。 她假装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垂,含糊道:“知道了。” 谢祝璟说:“寿王回京,该是会有洗尘宴,彼时,我来接你?” 封温玉没什么意见。 谢祝璟摸了摸她的头,也见她的疲倦看在眼底,没再拉着她闲谈:“你一路劳顿,早些回去休息。” 封温玉自是点头应下。 她转身回院子,一步三回头,冲他挥手。 望着这一幕,谢祝璟骤然想起,二人未定亲前,他送她回府时,她从不会回头。 谢祝璟轻笑了一声,想起刚刚封温玉答应的事情,他眸色情绪不明。 总该叫一些人清楚,莫要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寿王一回京,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路上截杀皇子,这个消息一出,整个朝堂哗然一片,都是不敢置信。 是谁,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卢敏行的名字被报上去时,众人都是震惊,也疑惑不解。 卢敏行曾属高党,高党支持二皇子,可二皇子已经被贬为庶民了啊,再说,高党倒下时,卢敏行也是添瓦加转的一员,全然看不出他对二皇子的忠心。 但不论怎么说,此消息一出,圣上震怒,直接下令: “带卢敏行进京觐见!” 【作者有话说】 小谢:呵,某些人的心思,我都不想说。 小顾:那你闭嘴。 【今天没有迟到!!![爆哭][爆哭][爆哭]】 【上一章红包已经发啦!】 76| 第 76 章 ◎“改日,让她来拜见你。”◎ ==第七十六章== 寿王洗尘宴, 宴请了京城内五品以上官员还有其府中女眷。 锦书特意给封温玉选了身青梅色的袄子,外罩着藕荷色短臂,底下是云织锦缎百花裙, 她因之前一路奔波清瘦了些许, 这般厚重的冬装穿在身上也显得身姿婀娜多姿。 她屋子中是有全身镜的,是祖父的,被二哥要来给了她。 封温玉忍不住地朝全身镜看了一眼,她抬手摸了摸脸, 镜子中的人有一张美人面,白净的双颊染了些许浅淡的胭脂,灿若芙蕖, 眸色清透,些许忐忑的情绪裹在杏眸中。 忐忑。 封温玉一怔,但很快轻呼一口气,有点无奈, 又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她的确是忐忑的, 今日谢祝璟会来接她一起去寿王府, 但这中宴会,寿王是不可能不邀请顾屿时的。 她担心, 顾屿时又会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 怀着这种心思, 封温玉踏出了铭心轩,谢祝璟已经在游廊处等她了, 封温玉快走了两步, 两个人很快并肩而行, 他依旧青衫, 二人站在一起时, 仿佛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一对衣裳。 谢祝璟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角, 小姑娘还在问他“有看见二哥吗”,他却是有些想要牵住她的手。 他也真的牵住了。 封温玉一顿,手指蜷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被谢祝璟的话打断了思路: “二公子最近出入了吏部数次,好像是在忙什么。” 封温玉眨了眨眼,立即猜到二哥去查陆家和卢敏行之间的联系了,这件事暂没有证据,而且牵扯到她和顾屿时前尘的记忆,她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谢祝璟。 二哥也就罢了,绝对不会伤害她,就算透露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消息,二哥也会装聋作哑。 但别人呢? 一旦察觉出她有前世记忆,会不会对她生出别的想法? 她不想引起别人忌惮、探究或是害怕的心思。 封温舟才踏出会客厅,就见这二人牵手而来,他脸色微微一变,有点冷,直接上去拉过了阿妹:“马车等在外面了,你和我一起走。” 话落,封温舟狠狠地刮了一眼谢祝璟。 二人就算是未婚夫妻,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在外头走,让外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封温玉自是不会反对的。 谢祝璟也不会,只不过谢祝璟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他怎么觉得,二公子对他仿佛有点意见? 直到上了马车,封温舟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往日我瞧他是个沉稳的。” 怎么也变得没分寸起来了。 这语气让温玉听得有点好笑:“你比他小上数岁,怎么一副长辈的考察口吻?” 封温舟被打趣得噎住。 封温玉说:“如果他一直冷静有分寸,你不是更应该担心吗?” 因为一点也不在乎,所以才能一直保持冷静。 封温舟不置可否。 马车到寿王府停下时,外间车水马龙,封温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尚未进去的顾屿时,他仿佛也若有所感,转过头来,两人隔着众人四目相视。 他太明目张胆了。 封温玉忍不住恼瞪他一眼,才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顾屿时刚准备走近,就见属于侍郎府的队伍中下来了一个他不想看见的人,谢祝璟下了马车后,自然而然地站在封温玉身后,二人都是一袭青色,他垂眸望着女子,不知在说什么,引得女子也仰起脸看向他。 二人郎才女貌,都是风姿出众之辈,这一幕就仿佛一对佳人入画。 顾屿时隐隐听见有人低声说什么登对,什么天造地设,他扯了扯唇角,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从五品太常丞。 这么没眼力见,难怪这把子年龄了还只是从五品。 沐凡觉得没眼看,主子这个时候知道醋了急了,早干嘛去了! 他轻咳了一声,嘴皮子没怎么动,声音却传出去了:“封姑娘过来了。” 所以,大人快收收这幅妒夫的嘴脸。 封温玉还在一脸不敢置信地问谢祝璟:“你说的是真的?” 谢祝璟颔首。 封温玉瘪了瘪唇:“怎么可能,江姐姐都没告诉我。” “昨日孔家才上门,江姑娘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谢祝璟刚说的不是别的,而是提了一嘴江知兰的大婚之日好像定下来了,封温玉就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和顾屿时错身时,整个人的心神都还在这件事上。 顾屿时偏过头看她,但女子好像在困扰什么事,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 谢祝璟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二人视线对上,谢祝璟略微颔首,像是在点头示意,又像是在宣誓主权。 顾屿时的脸色有点沉,脚步停住了一刹。 沐凡将二人的交锋看在眼底,都觉得心惊胆战的,其实谢大人还真没做错什么,甭管自家大人和封姑娘之前如何,现在封姑娘是人家的未婚妻,自家大人就一个试图挖墙脚的,还指望谢大人对自家大人和颜悦色吗? 谢大人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都已经算是有涵养的了。 不过谢大人这些个暗戳戳的挑衅,自家大人能忍住,也才是稀奇了。 沐凡摸了摸鼻子,小声提醒:“大人,咱们也该进去了。” 可别在这里失态,让封姑娘难做。 连名分都没有,吃醋都没资格,想叫封姑娘重新青睐,只能做得比往日更多。 沐凡心底腹诽,谁叫自家大人放着好好的正牌未婚夫不做,现在再后悔,也只能一副勾栏做派,也不知自家大人觉得值不值当! 寿王府里头。 封温玉早上的担忧对了,又没全部对。 封温玉眼睁睁地瞧着顾屿时径直朝她走近时,一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她旁边的谢祝璟唇角的幅度也寡淡了下去。 然后,她就看见顾屿时目不斜视地越过她,找上了封温舟。 谢祝璟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封温玉松了一口气,又不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原来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顾屿时的确是缠上来了,但缠的不是她,而是她二哥。 谢祝璟语气不明地问:“顾大人和二公子如今关系很好?” 好? 封温玉不敢苟同。 不过,不论前世今生,二人都总能在某些时候志同道合,尤其是在她的事情上。 她心知肚明二人现在是因为何事而聚在一起,对谢祝璟的问题,她只能含糊回答: “嗯,还好。” 她说得很勉强。 谢祝璟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眸色不由得晦暗了些许。 先是被封家看重,如今连最难打动的二公子都对他另眼相看吗? 这般有手段,倒是令人厌恶了。 另一边。 封温舟很烦顾屿时,他又不是傻,自己居然被当挡箭牌了,他冷笑,直接骂道:“你有病?” 想缠着阿妹,但怕坏了她名声,又不想叫谢祝璟得意,便来缠着他? 封温舟疑惑,他难道是什么好性子的工具人? 顾屿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面不改色道:“卢敏行还有几日就要入京了,你查得如何了。” 二人声音都不大,起码不会传到别人耳中,二人越是正大光明地交谈,反而越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谈起正事,封温舟只好压下心底的无语,皱眉道: “陆玮是在沈家倒下两年后才升迁的,后来一直扎根于户部,而他的那位养女,是三年前才出现的。” 三年前? 和沈家出事的时间没有相隔太久。 对此,顾屿时和封温舟心底都有猜测,顾屿时只有一个评语:“胆子真大。” 封温舟轻嘲地扯唇。 他抬起头刚欲说什么,就见顾屿时的视线压根不在他身上,他没朝那边看,也知道顾屿时看的人会是谁。 顾屿时忽然说了句: “他那位表妹已经住进了谢家。” 他刚回京,就派人去查这件事,果然和前世没有区别。 封温舟也皱了皱眉:“我知道。” 他还是没理解,顾屿时对这件事的看重,就仿佛顾屿时笃定了谢祝璟那位表妹一来,事情就会有转机一样。 但不论是谢祝璟的野心,还是对阿妹的心思,谢祝璟都不可能轻易放弃阿妹。 二人谈话的时候,封温玉也终于看见了江知兰。 封温玉还没来得及问江知兰的婚事,就见江知兰隐晦地瞥了一眼谢祝璟,低声问她: “那件事,你知道了?” 封温玉一头雾水。 江知兰看出了什么,忍不住眉头皱紧:“谢祝璟什么都没告诉你?” 封温玉心底咯噔了一声,低声询问: “什么事?” 江知兰:“一个月前,谢家表妹来投奔了谢大人。” 见她这么郑重其事,封温玉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就是一个表妹投奔? 江知兰见她一脸不明所以,有点恼地敲了敲额头: “你是不是傻?” “要是他有长辈在家也就罢了,但他家中只有他一人,如今孤男寡女的同住一个屋檐下像什么样?而且,我听说他那位表妹还是个寡妇。” 表兄妹本就能通婚,这样的二人长久地住在一起,纵是二人都没什么心思,也会惹得外边闲话。 封温玉听懂了,她迟疑道: “可是,他表妹千里迢迢来投奔他,如果他表妹家中只剩下她一人了,总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江知兰也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如果只是收留几日没什么问题,或想给其另说一门亲事也好,但独独不能将她一直留在府中。” 表哥表妹本就情谊不同,再有一方生出点心思,根本就很难收场。 若是寻常,江知兰也就当个热闹看了,偏偏谢祝璟和封温玉定亲了,她就忍不住地操起闲心了。 江知兰顿了顿,对谢祝璟也有点不满: “你都回来三日了,他难道一句话都没和你提起过?” 这种事情,一个操作不当就容易风言风语,而且,家中收留了一个寡妇,还不是嫡亲的妹妹,谢祝璟合该对封温玉解释一下,让封温玉安心的。 封温玉闻言,也不由得朝谢祝璟看了一眼。 眼神复杂,让谢祝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没一会儿,等江知兰被人叫走后,他才上前来,见女子情绪不如刚才高涨,不由得出声问: “怎么了?” 封温玉犹豫了一下,才说:“听江姐姐说了一些事。” 一些事? 联想女子刚才的眼神,谢祝璟瞬间猜到了和他有关,而和他有关的事情,近来也只有一件—— “是我表妹的事?” 封温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谢祝璟坦然道:“她丧夫归家,家中又不剩亲人,舅舅曾留下的产业也都被宗族瓜分,她只能来投奔于我。” 他垂眸和她说: “改日,让她来拜见你。” 她是嫂嫂,孟巧静要留在谢家,合该孟巧静来拜见她的。 【作者有话说】 女鹅:拜见? 小谢:有什么不对嘛? 小顾:赶紧见。 【你急个屁!】 【这章评论发前20+随机30个红包~】 77| 第 77 章 ◎她会觉得她是一个小偷。◎ ==第七十七章== 谢家。 孟巧静一脸的怯色, 听见表哥的话,她惊愕了一刹间,才说: “表哥是说让我去拜见封姑娘?” 谢祝璟颔首:“我和她已经定亲, 再不久, 便应该会成亲,她是你未来表嫂,自是该要见一面,认认脸的。” 孟巧静有点不安和拘谨, 但她没敢拒绝。 当年,父亲安排好她的婚事,就撒手人寰, 继母膝下没有子嗣,便也重新嫁人,她丧夫后,夫家嫌她没有留下子嗣, 兄嫂占据了名下的房产, 公婆看在眼中, 却无动于衷,她也被撵出家门。 再回家时, 家中产业也属于了宗族, 独属于她的,只有从夫家带出来的嫁妆。 这一系列的变故早就叫她内心惶惶, 来京城投奔时, 也是不安, 生怕表哥会嫌弃她麻烦, 毕竟表哥已经人前显贵, 她这般一个寡妇, 不知要给表哥添多少闲言碎语。 可她没办法了。 夫家和宗族视她为眼中钉,思来想去,她居然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如今要去拜见那位未来嫂嫂,孟巧静也担心那位封姑娘会不喜她,从而叫她处境越发艰难。 孟巧静点头:“我听表哥的。” 她抬眸看了一眼表哥,他一袭青衫立在厅内,玉冠及发,一举一动轻慢而又矜贵万分,仿佛早和她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孟巧静垂眸,掩住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黯然。 谢祝璟看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他语气平稳,却是安抚人心: “你来谢家,便将这里当做自家,当初舅舅的恩情,我不会忘。” 若非当初舅舅一家收留,替娘亲请大夫看病,娘亲或许早就缠绵于病榻,又耗费财力供他读书,才叫他有了今日。 他记舅舅一家的恩情。 也记得娘亲临终前,托他照看表妹的遗愿。 当初表妹嫁人,无需他操心也就罢了,如今人求到了他跟前,他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孟巧静勉强扯唇笑了笑。 谢祝璟走后,孟巧静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室内。 她想起,当年父亲和姑母曾有撮合她和表哥的意愿,她也一度芳心暗许过,毕竟,她家中只有她这么一个子嗣,不论嫁给谁,都很可能被吃绝户,她和表哥有这么一段血亲在,表哥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 但表哥后来得中功名,父亲望了她许久,叹气地摇了摇头。 孟巧静至今都记得父亲说: “阿静啊,金鳞非是池中物,这个县城困不住他,孟家也困不住他,忘了他吧。” 挟恩相报,待日后谢祝璟飞黄腾达,很可能会心生厌恶。 倚仗表哥的功名,她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只可惜她命不好,年少丧母,后来丧父,又丧夫,在外头人的眼中也落下了一个祸害的名声。 孟巧静握紧了手帕,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也不要有妄想。 她转头去看,院子中一片寂寥,她眸中也是黯然和落寞。 她和表哥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 顾屿时最近一直在调查卢家的事情,但也没有忘记让人盯着谢祝璟的动静。 得知谢祝璟领着孟巧静出门,准备和封温玉见面时,顾屿时就知道,这一日终归是来了。 侍郎府。 封温玉才出门,她这几日总有点心神不宁的,锦书看在眼底,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姑娘,奴婢瞧谢大人一片坦诚,可见对那位表姑娘是没什么心思的,待你见了那位表姑娘,若是个心里藏奸的,您回来后告诉夫人,夫人自会替你做主。” 闻言,封温玉当即知道自己的状态让人误会了,她哭笑不得: “不是因为这个。” 锦书不解:“那姑娘在想些什么?” 封温玉抿了抿唇,她捂住了心脏,一双黛眉稍蹙,有点说不出的烦躁:“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些什么。” 锦书忙忙查看了一下姑娘,绯色冬装,白净的双颊上涂抹了淡淡的胭脂,就仿佛是宣纸上晕开的浅淡粉黛,回京城后,姑娘养回了一些肉,越发显得骄矜,便是在这萧瑟冬日,也是一抹秾艳的颜色。 锦书着重看了一眼姑娘的手腕。 姑娘手腕上戴了两个玉镯,其中一个是待会准备给那位表姑娘的见面礼。 没什么被遗落的。 锦书松了一口气:“姑娘都准备齐全了,定是没忘什么的。” 封温玉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直到见到了孟巧静,封温玉骤然怔愣在原地。 谢祝璟一见她,就迎上前来,伸手要去接她,后头的那位女子也怯生生地抬眸看过来,封温玉竟是下意识地将手藏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四周都莫名静了下来。 谢祝璟察觉出她躲闪的含义,心脏微微一停,不知何处出了问题,他的手僵硬在半空,声音很轻地不解: “小小姐?” 封温玉回神,勉强扯唇,她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于开口。 自定亲后,她便改口喊他遇之。 但如今,僵持了好半晌后,她居然开口唤他:“谢大人。” 她的视线在孟巧静身上停留了一刹间。 谢祝璟是最能察觉出这其中变化的人,他笑不出来了,眉眼的情绪骤然寡淡,封温玉忽然的生疏让他有点难安,他深深地皱起眉头。 孟巧静一脸迷惘地看着这一幕。 她能感觉到表哥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极差。 她迟疑地想——是她的缘故吗? 封温玉有那么一刹间想赶紧逃离回府,整个人僵硬在马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直到意识到四周投来的视线,她才恍然回神,沉默地下了马车。 她仍是没去管谢祝璟伸出来的手。 谢祝璟不知为何,有一种预感,若是今日就这么下去,或许,他和小姐姐再回不到之前和睦的一幕。 他直觉地拉住小小姐的手,他仿若没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小小姐今日不舒服?” 他给她寻了一个借口。 封温玉抿唇笑了笑,她思绪很乱,便应下了这个借口:“是有点。” 锦书朝姑娘看了一眼。 众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但没人揭穿,只有孟巧静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深,一行人进了茶楼,又进了雅间。 期间,封温玉动了动手腕,想要将手腕从谢祝璟的手中抽出来。 背后隐约传来的视线,让封温玉后背发麻,忍不住地生出些许冷汗,她根本做不到在孟巧静面前和谢祝璟亲昵相处。 在见到孟巧静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忘了什么。 她和孟巧静是见过面的。 在前世。 恢复记忆后,诸多事情压在她心上,让她只记得考虑谢祝璟与她是否合适,却忘记了,前世谢祝璟也是有过婚约的。 最初,她和谢祝璟交集不深,只记得谢祝璟娶了一位低门妇,但这件事和她无关,她听过也就忘了。 这位新妇有些胆怯和怕生,一直待在家中,很少出来赴宴。 后来又发生她小产、顾屿时被贬一系列的事情,直到新帝登基,顾屿时被召回京,她和孟巧静才算真正碰面。 毕竟,谢祝璟和顾屿时的交情不错,又有封家这一牵连在,注定了二人要守望相助。 孟巧静不喜交际,但二人也算是点头之交,只是来往不那么深切。 孟巧静和谢祝璟曾是真正的夫妻。 封温玉满心的尴尬。 她这般行为,在谢祝璟和孟巧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谢祝璟的未婚妻,和鸠占鹊巢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孟巧静竭力保持着镇定,眸中却忍不住地惶惶,似乎生怕她不喜她,会在谢家待不下去。 封温玉难得生出些许罪恶感。 在落座后,谢祝璟便介绍了孟巧静,孟巧静也立即起身给她行礼:“封姑娘。”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准备好的见面礼怎么也不好意思给出去。 但她最终还是给了。 她怀疑,她若是不给,这姑娘晚上回去后,能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但整个过程中,封温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这一点,不止谢祝璟看得出来,便是孟巧静也看出来了。 她心下一片凉意,未来嫂嫂这是不喜欢她? 是谢祝璟打破了这种氛围,他对孟巧静说:“你先回去吧。” 孟巧静看了他一眼,才垂下头: “好。” 只这一眼,封温玉便看出了什么,她瞬间沉默。 她忽然想起顾屿时说过的话。 处于情感中的人会对别人的心思格外敏感。 孟巧静喜欢谢祝璟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谢祝璟知道吗? 他如果知道,还将孟巧静留在府中,难道不懂这会助增孟巧静的心思? 封温玉一顿,又觉得自己没法去深想这个问题,毕竟按照前世的发展来看,如果没有她的话,孟巧静和谢祝璟会水到渠成地成亲。 忽然,有人低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在不高兴吗?” 封温玉仓促回神。 就见谢祝璟微微蹙着眉头:“我只把她当做表妹,绝无二心。” 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于是,一派坦然,没有半点心虚。 封温玉哑然。 这一幕竟是有些眼熟。 前世,她面对顾屿时时便是这么坦然,处于顾屿时的处境,再去看这一幕时,真是糟糕透了。 她现在对谢祝璟仅仅有些好感,便会觉得不适了。 她都不敢想彼时顾屿时是抱着什么心态看她和沈敬尘接触的。 封温玉语气有些复杂地说:“我知道。” 但她有前世的记忆,没办法只把她们单纯地当做表哥表妹看待。 她面对孟巧静时注定了会有心虚和没办法做到理直气壮。 谢祝璟皱了皱眉,他问:“你不想让她留下?” 封温玉卡壳了一声,有点难言地否认: “不是!” 本就对孟巧静心虚,再把孟巧静撵走?她自己都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 谢祝璟眸光晦暗,看向今日看见孟巧静后就下意识地对他保持生疏的女子,他不甘心就这么被排斥在外,执着地问到底: “那是为什么?” 他说:“小小姐今日好像一直在和我保持距离,像是怕人误会你我的关系一样。” 封温玉呼吸轻颤了一下,他直觉这么准,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只能很认真地对他说:“我没有不喜欢她,也没有想让她离开谢家,是我自己的问题。” 谢祝璟不信。 她下马车时分明还是好好的,对他的态度仅是从孟巧静出现的那一刻才发生了改变。 谢祝璟沉声说: “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才叫小小姐心存芥蒂。” 封温玉沉默,偏过头没去看他:“不是。” 他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是没办法当那段记忆不存在。 面对孟巧静时,她会觉得她是一个小偷。 【作者有话说】 女鹅:麻了。 小顾:我早说了,他不行。 小谢:滚啊! 【前世女鹅和小顾和离的时候,小顾是35岁,小谢是39岁,男配中,小谢年龄最大,小颜其次,小顾和小裴最小。 而且小谢和女鹅前世没什么交集,自然没有守身一说,他这个年龄在古代都是快能当祖父的程度了。 如果说只是联姻,成亲前没什么感情,注定了这辈子没有交集,女鹅其实也没那么放在心上,但小谢这情况不一样,所以女鹅才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然后说一下,这本是没有雌竞的!不会有女性角色为了一个男人而彼此陷害争斗的情节。】 【上一章的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评论还是前20+随机30个红包~】 78| 第 78 章 ◎“我不接受退婚!”【加更】◎ ==第七十八章== 退婚。 这二字一提出来, 最先坐不住的就是周玥瑜,周玥瑜眉头紧锁,看向说完这番话就垂下头的小女儿, 忍不住地头疼, 再是疼爱小女儿,她这时也不由得皱眉: “胡闹!”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想要退婚,可有缘由?” 封温玉没办法解释, 只能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封温舟极浅地皱了下眉头,他又想起了顾屿时笃定的态度,所以那位表妹究竟是有什么不对劲, 居然让阿妹只见了一面就生出了退婚的念头。 他了解阿妹,婚事既然定下了,除非是犯了她底线,否则她不会轻易提出退婚的。 封温舟没有犹豫, 直接给谢祝璟定了罪:“阿妹既然要退婚, 定是谢祝璟做错了什么。” 周玥瑜没好气地恼瞪了他一眼: “你闭嘴吧!别添乱了!” “谢祝璟做错事?那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你总要师出有名,不然, 这婚事说定就定, 说退就退,你让谢家如何想, 又让外人如何想?” 周玥瑜见人还是一言不发, 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你这孩子, 怎么也学起你二哥了!” 封温舟像是没听见一样, 不疼不痒。 封温玉见她气得狠了, 赶紧替她拍抚着后背, 忙不迭道: “娘,您消消气。” 周玥瑜气得挥开了她的手,封温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怔了一下,垂了垂眼眸。 见状,周玥瑜终究是没忍住道:“阿玉,你已经退婚过一次,再次退婚,你可有想过你的名声该如何是好?” “就算封家能压得住风言风语,可也止不住她们心底犯嘀咕。” “你若是不满意谢祝璟,当初就不该那么草率地点头,如今若是退婚,且不说你的名声,总得给谢家一个交代,也得给你大师伯家一个交代。” 其余的也就罢了,周玥瑜没那么在乎,可女子家一而再的退婚,传出去的名声终归是不好听的,阿玉日后在京城要如何自处? 封温玉未必不知道娘亲说的道理,但她过不了心底那一关。 她只能说:“我心意已决,娘别劝我了。” 周玥瑜见她心意坚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如果只是一时任性,在听她讲完厉害之后,总该要改变主意。 但阿玉依旧这么坚决,可见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想起谢家近来发生的事情,周玥瑜皱起眉头,不自由地找起原因来:“他和他那位表妹有龌龊?” 她心底其实也是赞成封温舟的话的,自家女儿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定了谢祝璟做错了什么,左思右想,周玥瑜也只能想到谢祝璟最近来京城投奔的那位表妹。 封温玉忙忙否认: “不是!” 孟姑娘本就是寡妇之身来京城投奔,已经够惹人闲话,这番话再是传出去,孟姑娘根本没法在京城自处,性子再是柔软一些,被这些闲言碎语逼得丢了性命也未尝不定。 封温玉扶额道:“娘,这般坏了人家姑娘名声的话,你日后可莫要再说了。” 周玥瑜翻了个白眼: “名声,名声,你也知晓担心起别人的名声,对自己的名声怎么那么不当回事!” 封温玉小声反驳:“我哪有不当回事,我这是事出有因。” 周玥瑜直接冷声问: “事出有因,因呢?” 封温玉又说不出来话了。 周玥瑜皱眉,忍不住失望道:“我自认在整个京城人家,对你也是宽和疼爱,从不勉强你,你若是能说出个原因来,这门婚事,便是舍了这脸,我也定要给你退掉,可你连一个缘由都说不上来,你让我如何去和人家退婚?” 封温玉被逼得哑声。 封温舟看不下去了:“娘,你逼她作甚,总归没了谢祝璟,还有别人。” 周玥瑜的怒火瞬间被转移,她冷笑一声: “你说得好听,你非是你阿妹,怎知晓你阿妹的处境。” 这世间男子都一个样,若是女子一而再地退婚,不论是谁的原因,总会把罪责怪在女子身上,心底再百般嫌弃,纵是因为封家而求娶,但态度上难免怠慢,况且,这种人家,她岂敢把阿玉嫁过去! 封温舟冷静道:“我是不知道娘亲口中所谓的处境,但我知道,若是阿妹心有不愿,这门婚事就算成了,阿妹也不会过得顺心。” 周玥瑜哑声片刻,瞪了他一眼: “顺心,顺心!这世上哪有人能百般顺心的,但凡嫁人,便总有一些事是不会顺心的。” 封温舟言简意赅:“那就不嫁。” 封温舟很冷静,显然这番话不是一时冲动而言,他说: “我封家养得起一个姑娘,若是担心别人有风言风语,大不了修个小佛堂,总归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封温玉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二哥。 周玥瑜被堵了话头,憋了很久,才说: “说得好听,你现在未曾成家,便只看重你阿妹,若你日后成亲,有自己的亲眷,你未来的妻子会如何想?” 封温舟烦了,他说:“若是连我嫡亲的妹妹都容不下,这般人家,娘亲想来也是不会同意的。” 再说—— “男婚女嫁又非必要,我这般的性子,谁嫁给我都难免苦楚,何必耽误人家。” 他自知冷心冷情,从未想过儿女情长,如果只是利益联姻,那么对方在嫁进来之前,便该有了二者只会相敬如宾的心理准备。 他只瞧缠着阿妹的那些豺狼虎豹,便觉得烦人得紧,不如独自一人来得清净自在。 周玥瑜听不得这话,她扶额头疼道: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再敢说一次,我便打断你的腿!” 封温舟还是敬着她的,闻言,闭嘴收了声,只是撇了撇嘴,说实话又不爱听。 封温舟问:“那阿妹退婚一事?” 周玥瑜要被这一对儿女气死了,她烦闷地说:“别说了,让我想想办法。” 这是松口了。 封温玉坐直了些许,但见娘亲脸色不好看,眨了眨眼,还是没敢出声。 封温舟见她难为情,不由得出声建议: “您把消息往老宅一递,会有人给您解忧的。” 封温舟心底冷笑,老宅等这一日,恐怕是等很久了。 他们能放任阿妹和谢祝璟定亲,不过是看出了顾屿时不会放弃,而谢祝璟心思敏感多疑,即便没有孟巧静一事,二人也迟早出现问题。 封温舟看得清楚,但他不会逼阿妹选择。 诚如他之前对阿妹说过的话,便是阿妹后悔了,她也有重来的机会,不过是一次试错罢了。 周玥瑜从他的这番话中听出什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等这对兄妹离开,周玥瑜没忍住地摇了摇头。 她哪里看不出阿玉是故意拉着阿舟一起来说这件事,老爷子看重阿舟,阿舟的话在家中就有分量。 阿舟也看得分明,但他惯来由着阿玉。 周玥瑜心底怀着一丝担忧,低声呢喃道: “这孩子被娇惯成这样,日后若是嫁人,怕是半分不肯低头,长久以往,再是亲密的关系也会生出嫌隙。” 周玥瑜也不禁思考起封温舟的提议,若是阿玉不嫁人…… 周玥瑜又皱起眉头,觉得还是不行,她纵有两位兄长,但到底不是亲生父母,日后有了自己的家眷,又能分出几分心神在她身上。 等封榕臾一回来,周玥瑜就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封榕臾沉吟了一下,就说:“这件事,我亲自去老宅说。” 见状,周玥瑜心下一沉,她咬声忍着怒: “你们果然算计着阿玉的婚事!” 封榕臾替自己叫屈:“我可是从未勉强过阿玉。” 便是当时在老宅书房,他也是不动声色地替阿玉说话,否则,阿玉和谢家那小子的亲事怎么可能会成? 见夫人还是冷着脸,封榕臾不由得低声道: “你且放心,我看顾着,绝不会委屈了阿玉。” 周玥瑜岂敢信他,他能当得了老爷子的主?信他,她不如信阿舟来得实在! 周玥瑜忍住怒意问:“老爷子看重谁了?” 封榕臾摸了摸鼻子,也不敢瞒着她,含糊不清地说: “前头一个。” 周玥瑜愕然,那点怒意也僵住,最终,她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没出两日,谢祝璟就得了消息,封温玉有和他退婚的想法,这件事他还是从宋作梁口中得知的。 宋作梁到底是有了动容之心,对着谢祝璟摇头: “我早就提醒过你,于小小姐的婚事上,你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谢祝璟得了消息,一刻停留都没有,就直奔侍郎府,周玥瑜得知了消息,也没派人拦他,在周玥瑜的心底,自然是阿玉能不退婚就不退婚的好。 甭管老宅多少谋算,她还是看重阿玉的名声。 封温玉见到谢祝璟的那一刹间都懵了,她站了起来,看着发丝些许凌乱的人,忽然有点哑声: “……你怎么来了?” 谢祝璟上前了一步:“小小姐明知故问。” 他又上前了一步,踏上了凉亭的台阶: “小小姐要和我退婚?” 封温玉没说话,但这个时候的沉默也就相当于了默认。 谢祝璟呼吸陡然急促了两下,他平稳住呼吸,才问:“为什么。” 他望着封温玉,一点点握紧了双手,他说: “至少,我应该得到一个理由。” 死也该死得明白。 封温玉沉默了片刻,她说:“对不起。” 是她疏忽了那些记忆,才叫事态变成今日这般难堪。 谢祝璟语速很快地打断她: “我不想听这个。” 谢祝璟垂眸看她,心中情绪不断在汹涌,他在保持冷静组织语言,他问她: “是我做错什么吗?” 封温玉从未见过谢祝璟这么失态的一幕,让她忍不住地退后了一步,抿唇摇了摇头。 谢祝璟没有一丝犹豫,他斩钉截铁道: “如果不是我的过错,那我不接受退婚。” 【作者有话说】 小顾:管你接不接受! 小谢:你个前任,就该死了一样安静。 【附上一章加更!】 79| 第 79 章 ◎“干净的手段没用。”◎ ==第七十九章== “我不接受退婚!” 谢祝璟说得斩钉截铁, 不容置喙。 封温玉失声,其实她和谢祝璟都清楚,定亲是两家共同协商, 但退亲一事, 凡是其中一家有了心思,根本不需要经过对方同意。 雪色皑皑,暖阳透不过这层雪色,四周都是冷意弥漫。 厚重的鹤氅沉甸甸地压在封温玉身上, 她的一缕青丝落在栏杆上,谢祝璟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谢祝璟的问话已经出声,随着谢祝璟的步步上前,她退无可退,只能被挤在逼仄的一角。 如今她只能坐着, 仰着头看向他。 女子一双黛眉轻拢, 像是拢着些许忧愁, 谢祝璟忍不住地闭了闭眼,心底自嘲, 分明是她无缘无故地要退婚, 怎得还一副郁郁难安的模样? 他对她的那点心思来源就有些不齿,是出于觊觎, 也是出于嫉妒, 如今垂眸望向她时, 也不敢说全然清白, 本就底气不足, 面对她时总会有些退让。 他是沽名钓誉之辈, 从一开始对她就是见色起意。 她生得一副好相貌,便要额外占些好处,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没人能忍心怪她。 谢祝璟忽然觉得她有些过分。 这个时候怎么能扮作可怜,他陡然分不清谁是受害者。 许久,封温玉找回了声音,她喊: “谢大人——” 被谢祝璟打断:“别叫我谢大人。” 他被情绪裹挟,说出的话也是硬邦邦: “你我还有婚约在身,为何要叫我谢大人。” 他说:“遇之二字,究竟是难听,还是难叫,让你这么难以启齿。” 他有点胡搅蛮缠了。 封温玉被迫后仰,修长白皙的脖颈让人一览无余,她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失态,双眸都睁大了,有片刻的卡壳,她仓促地回答:“都不是。” 谢祝璟直白地要求: “那你喊我遇之。” 他说:“我想听。” 他好像没有咄咄逼人,却也是步步紧逼,封温玉眼眸颤了颤,介于二人关系,她做不到如他所愿,便喊道:“谢祝璟,你先让开。” 谢祝璟一动未动,他冷静地说: “不对。” 封温玉惊愕地和他对视。 谢祝璟还是那句话:“不对,小小姐喊得不对。” 封温玉咬住唇。 谢祝璟眸色黯然,他轻嘲:“有这么难么。” 他还是让开了,却是没有全部让,转身坐到了女子旁边,发丝落在栏杆上,也落在她的那一缕青丝上,像是纠缠不清,他声音平稳,却又藏着自嘲: “你连一个理由都吝啬于给我,小小姐,你让我如何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封温玉哑声,她轻声说:“你我才相识一年……” 谢祝璟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蓦然笑了一声: “小小姐觉得,对你动心需要多久?” 他过于直白了,让封温玉目瞪口呆。 谢祝璟却还在说:“有些事情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注定了。” 本是可触不可及,后来明月有机会悬照他,他没办法不去抓住机会。 谢祝璟偏过头,惯来冷冽的眸子如今情绪盎然。 皑皑白雪中,封温玉看见了他,他被暖阳折射出的光晕笼罩,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郎艳独绝,眉眼清隽,唯独那双眸眼没再垂下,而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于是,她终于将那份情谊看得一清二楚,容不得她有一丝怀疑。 他对她的心思或许不够纯粹,但他的确对她有情。 她听见谢祝璟说: “小小姐,有些事情一旦看见了希望,便不会再甘心后退了。” 于他而言,这仕途和她,都是如此。 四目相视间,四周仿佛落针可闻,心跳声都也在这种安静中变得格外清晰。 许久,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自相识以来,她很少强硬地要求过什么,可如今,她态度坚决,她说:“我心意已决,望谢大人成全。” 对视落了空。 谢祝璟的视野中只余下她的背影。 ****** 檀林很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大人,自大人从侍郎府出来,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檀林心有不安,低声道:“大人,封姑娘如何说?” 谢祝璟声音很冷,也很远: “她说,她心意已决。” 檀林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抬起头:“那大人要怎么办?” 谢祝璟蓦然站住,他回头看了一眼侍郎府的牌匾,眸色晦暗难辨,许久,他讥讽地说: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封家是他在朝堂上的助力,但他现在骤然发现,封家也成了桎梏他的阻碍。 他太受制于封家了。 这朝堂上其实人人如此,谁不受制于党派和家族? 论起别人,他能攀上封家,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但是,人的野心也日渐增长的,绝没有填满的一日,得到了部分便会想要更多。 他垂眸望了眼自己腰间的荷包。 这是最新的一个。 想来也会是最后一个。 可是,他不愿意止步于此。 谢祝璟深深地看了一眼侍郎府的牌匾,最终收回了视线,声音平静: “我要见一见他。” 檀林脸色骤变:“大人三思啊。” 而谢祝璟说: “我试过了。” “干净的手段没用。” 他听老师的,不曾把那些手段用在小小姐身上,但结果非他所愿。 可见,他终究还是不适合这清高磊落的一套。 于年前,谢祝璟得知老师叫他过去一趟,他便意识到是什么事情了。 待拿到定亲时交换的信物时,他没有一点意外,宋作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从今往后,你和小小姐的婚事就作罢,莫要再想了。” 谢祝璟只是垂眸望着那信物。 宋作梁沉声道:“老爷子说,你二师叔很可能有职位变动。” 封榕臾如今位居吏部侍郎,再有变动,便应该是吏部尚书了,侍郎一位空下来,各个党派都会疯抢,而封家会全力替谢祝璟运作。 但谢祝璟的年龄和资历尚不够到正四品的位置。 可有人往上升侍郎之位,自也有位置空下来,封家替谢祝璟瞄准的便是那个位置。 谢祝璟手中摩挲着信物,闻言,他轻扯了下唇。 这是补偿? ******* 卢敏行入京了,一入京就被押入了三法司待审。 封温玉又见到了沈敬尘。 退婚一事终究有碍,不想听别人问来问去,别人设宴邀请她一应未接,等到年后,她就跑去封家在郊外的庄子,准备待上数日,躲个清净。 封温玉就是这时遇见的沈敬尘。 今年天气变化多端,多雪也多雨,再来风一刮,外头冷飕飕的根本不是人能待的。 沈敬尘就是这时敲响了庄子的大门。 封温玉看见撑着油纸伞,但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沈敬尘,有些愕然:“沈公子?” 他模样太狼狈了。 油纸伞被吹得不成样,他也被淋成了落汤鸡,站在屋檐下时,水滴还不断从他身上往下掉。 封温玉左看右看,见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由得出声问: “你怎么在这里?” 沈敬尘像是没也料想到这庄子是她家的,他沉默了一下,才说:“今日到青宁寺上香,下山时忽起大雨,不得已,想上门求助躲下雨。” 如果是前世,封温玉的确是会信这话的。 但如今,封温玉一颗心却是不断往下沉,她才来了庄子没两日,沈敬尘就这么精准地找到了她的所在,可见沈敬尘和其背后之人一直在盯着她的行踪。 封温玉点头:“原来如此。”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待沈敬尘的态度依旧复杂: “那沈公子便进来躲躲雨吧。” 沈敬尘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贵重的蜀锦制作的鹤氅披在她身上,底端有些沾了泥水,这般娇贵的布料怕是要废了。 但她毫不在意,她生来贵重,如此金贵的东西对她而言,不过日常所见。 她站的位置就仿佛是有一条分界线,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发髻间的金簪轻轻一颤,就让人清楚地意识到云泥之别。 只要她轻轻点头,美色、名利、权势就顷刻间袭来。 她再次退婚后,有人道她拿谢祝璟当消遣。 这话中酸意,明眼人皆可得知。 十年寒窗苦读,最终能得一处偏远地方当县令便已然是了不得。 如果被她当消遣,就能让封家鼎力相助,想搏这个机会的人大有人在。 名声是禁锢女子的枷锁,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再是声名狼藉,也会有大批人趋之若鹜。 往日出尘的人零落成泥依旧如月桂折枝,浑身气度非常人能比,这一眼的情绪很复杂,却又被沈敬尘克制地垂下:“谢过封姑娘。” 他如今的身份,若非仗着曾有过一次相救之恩,或许连让她垂眸看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热水,新衣,都准备了妥当,甚至还送来了炭火和火盆。 沈敬尘望着这些,却是有些失神。 她和乔安虞一样,得知他当伶人时,眼中没有轻贱,待他的态度一如往初,更多的是无措,说话都要有顾忌,生怕会触及他的伤心事。 她们都是好人。 就如同水中倒影,叫他越发看得清自己的卑劣。 从牢狱中出来的那一刻,或者说,自沈家家破人亡后,他就已然没有回头路了。 沈敬尘的手落入热水中,手背被烫得通红,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热,只低声呢喃: “别怪我……” 这雨势磅礴,一直到傍晚也不肯停歇,于是,沈敬尘只能借宿一晚。 庄子分为外院和内院,将人留在外院客房,又有小厮和下人一众看着,倒是不妨事。 夜间,有下人起夜,迷迷糊糊地见人影,整个人吓得一个激灵,背后冷汗都出来,险些腿软地跌在黄色水渍上,拎着灯笼一瞧,看清人后,才站直了身子: “沈公子?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出来了。” 下人讪笑着,四周黑灯瞎火的,忽然冒出个人影,怪吓人的。 沈敬尘垂眸,语气听着像是有些抱歉和迟疑:“我在找净房,但我初次来,有些分不清方向。” 下人恍然大悟,困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心里头觉得麻烦,只想赶紧回去睡觉,便道: “哦,茅房啊,在那边,沈公子看见了,要我带你去吗。” 话落,下人又抬头瞧了瞧,心底暗笑。 这肯定是位贵公子,谁家会把厨房和茅房建在一起。 沈敬尘摇头,在下人的注视下,他朝着茅房的方向走去,待听见后头脚步声渐行渐远后,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很快,他收回了视线,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晦涩。 片刻后,庄子又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女鹅:等等。 小顾:你能不能安分一点,我的前世好友。 小谢:呵呵。 【77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80| 第 80 章 ◎他说,封温玉,你别道歉。◎ ==第八十章== 翌日, 整个庄子都活了过来,厨房内热火朝天地准备朝食。 沈敬尘一早就来告别,封温玉惊讶, 留他用早膳: “如今城门估计刚开, 沈公子不如留用早膳后,再离开吧?” 沈敬尘朝她看了一眼,他又垂下头:“封姑娘好意,沈某心领了, 这里到城门还需要一段路程,多谢昨日收留之恩。” 封温玉留客不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便只好道: “昨日才落了雨,山路难行,沈公子一路小心。” 她转头瞧了瞧外头的院子,地上的雨水还没有彻底干透, 可想而知山路的情形。 靠两条腿走到城门处, 还得需要些时间。 这样一想, 封温玉不由得道:“不然我让下人送沈公子一程吧?” 她眉眼染了些许担忧,黛眉微蹙, 沈敬尘看在眼中, 衣袖中的手指微动,最终, 他低头: “不用了, 只是一段山路, 不妨碍。” 连番被拒绝, 封温玉像是不知所措, 停顿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声音很轻地道:“那沈公子一路平安。” 沈敬尘作揖后,转身离开。 他走出院子时,恰好看见厨娘送来早膳,他视线落在食盒上一刹,他唇角好像绷紧了些许,很快,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彻底踏出了院子。 封温玉站在门口,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离去。 锦书上前来,轻手轻脚地福了福身,低声:“姑娘,都准备妥当了。” 另一头,沈敬尘出了庄子,他在门口停留了须臾,转头左右看了看,才继续前行。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主干路上,就被拦住了去路。 是有人高坐在马背上,眸色冷然,讥讽嗤笑:“沈公子,和我走一趟?” 沈敬尘见到来人,脸色微微一变,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骤然回头看向那座庄子,庄子依旧热闹,门口有人进出,和他预想中的一片死寂截然不同。 封温舟的声音响起:“别等了,你等的人来不了了。” 沈敬尘心下一沉,看来,他今日一行早在别人的预料之中。 沈敬尘没有挣扎,他平静地抬头看向封温舟:“……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发现的? 封温玉来庄子上小住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而设下的陷阱? 封温舟听得出他在问什么,压根没有回答的心思,他冲身后的人颔首,冷淡道:“直接把人送到大理寺去。” 大理寺。 卢敏行如今就被关在大理寺中。 顾屿时一颗心狠狠坠入谷底,封家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忍不住地回头看了庄子一眼,有些自嘲,适才封温玉对他的关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封温舟甩了甩手中的马鞭,轻扯唇: “如果不是不想让阿妹心底难安,你觉得,你能踏入这庄子一步?” 沈敬尘到底救过阿妹一次,所以,才有了这次庄子小住的行程,封温舟可不想让阿妹还记着他的恩情。 错就是错,功过难相抵。 沈敬尘被带走前,他说了一句:“我一个庶民之身,何德何能进大理寺。” 这番试探,惹得封温舟俯眸看下去,皱眉厌烦: “装什么傻。” 让他去大理寺,自然是让他指认卢敏行。 不等沈敬尘说话,封温舟就冷声道:“听闻陆家三姑娘体弱多病,因此,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沈敬尘脸色巨变,他蓦然抬起头看向封温舟。 封温舟和他四目相视,冷冷相望:“我记得,当初沈家主母有个小女儿,因身子骨弱,便一直留在江南养病,但我派人查了,当年沈家满门抄斩时,可不见有这么一个人。” 沈敬尘没有说话,但呼吸急促,须臾,他沉声说: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封温舟懒得废话: “卢敏行进了三法司,沈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他自身难保,所以,才会不惜铤而走险。” 罪证这东西,查起来困难,但毁掉却是简单。 今日但凡被沈敬尘得逞,有了封温玉在手,封家必然投鼠忌器,有封家在其中周旋,卢敏行想要定罪可是不容易。 想至此,封温舟恨不得把沈敬尘大卸八块。 利用他阿妹的恻隐之心靠近阿妹,如今居然对阿妹还动了不轨之心,被劫匪劫持的女眷,名声定然是要一落千丈,纵是平安被救回来,也会惹得外人横加猜测。 即便封家可以借口阿妹是在庄子上小住,掩盖阿妹这段时间的失踪,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越是知晓沈敬尘的心思,封温舟越觉得此人死上十次百次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沈敬尘居然还敢问他要做什么。 封温舟的视线从沈敬尘身上划过,每划过一寸,沈敬尘便觉得骨子里冷了一分,整个人如坠冰窖。 封温舟一点点俯身,声音轻得只能让沈敬尘听见: “卢敏行死,你阿妹就能活。” 沈敬尘瞳孔猛然一缩。 将沈敬尘的反应尽收眼底,封温舟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下一刻,他甩起马鞭,骤然骑马离去,唯独声音残余剩下: “她只有这一条活路,如若不信,沈公子也可以试试别的出路。” 沈敬尘回头去看,而封温舟的速度却是极快,已经到了庄子门口,他翻身下马,径直踏入了庄子,主院内很安静,封温玉依旧站在门口,不止她一人。 封温舟看见另一个人,瞬间冷笑: “你跑得倒是快。” 把沈敬尘留给他一个人处理。 顾屿时头都没回一下:“你一个人就够了。” 封温舟朝封温玉看了一眼,没空再和顾屿时争论,闷声道: “已经让人将他送去大理寺了。” 封温玉也终于回神,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才是退婚,二哥和顾屿时就找上她,计划了这一切。 不然的话,沈敬尘怎么可能这么快得到她来庄子的消息。 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但封温玉也着实没有想到,沈敬尘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跳入了陷阱,当她昨晚得知山庄附近出现了一批行踪可疑的人,沈敬尘也趁着夜色在水缸中下药一事后,整个人都是怔愣了许久。 她其实一夜未眠。 她在想前世的事情,前世卢敏行不曾落网,所以,沈敬尘有时间徐徐图之。 前世没有顾屿时的推手,在高党和二皇子一派倒后,四皇子一派也骤然被弹劾,最先被弹劾的就是乔家,从而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心底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前世乔家的突然遭难,是否有沈敬尘的手笔在其中? 乔安虞远比她信任沈敬尘,如果沈敬尘要利用乔安虞做什么,乔安虞或许根本察觉不到。 那她呢? 她和沈敬尘接触的那两年,有没有无意中给沈敬尘透露过什么信息? 包括那一次沈敬尘忽然登门拜访,究竟是担心她的病,还是本就有所图谋? 整个顾家对她没有秘密,顾屿时的书房重地也随意她进出,她对沈敬尘不设防的情况下,沈敬尘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越想,封温玉脸色越是一片煞白,浑身都是发冷。 有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瞬间眉头紧皱: “你怎么了?” 封温玉回神,顾屿时的脸庞引入眼帘,她勉强扯唇:“……我没事。” 她的这番话一点也不能取信于人。 封温舟拍掉了顾屿时的手,声音发冷:“别动手动脚的。” 封温玉忽然说:“二哥,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在场只有三个人,封温玉这话中的他只能是在说顾屿时。 封温舟皱眉,顾屿时看着她的脸色,眉头也是微皱,封温舟没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一眼顾屿时,闷声道: “我等你一起归家。” 封温舟走后,是顾屿时率先开口:“不要多想。” 他太了解封温玉了,以至于一眼就看得出封温玉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封温玉忍不住道: “我怎么可能不想!” 她知道她瞒不过顾屿时,便没有一丝隐瞒,她肩膀有些颤抖:“如果我真的酿成了什么大错,我万死也难辞其咎!” 见她越说越厉害了,顾屿时不得不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 “顾府的不设防,只是针对你一人。” 沈敬尘想借出入顾家而做点什么,未免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顾屿时瞥了她一眼,含糊地说:“你本就对朝事不感兴趣,纵是你想透露什么消息,也没消息可透。” 封温玉的自责和内耗戛然而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咬声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反正说出来的话,也没人爱听。 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让她心底好受了一些,她好像的确想多了,顾屿时对她提起朝堂之事时,她大多是听过就忘,顾屿时说得多了,她还会嫌烦。 沈敬尘就算想从她这里套话,也是无计可施。 人冷静下来了,思绪也就变得清明,封温玉抬眸看了一眼顾屿时,有些话其实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抱歉。” 顾屿时愣住了,天地间都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两个字。 好久,他声音都有点沙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他蒙骗了你。” 他莫名地心底有些发堵发闷,毕竟,他是真的怪过她。 怪她给了别人机会。 人和人的分寸,岂能说是心底坦荡清明,就能没有一点顾忌和边界? 可在她真的道歉时,他却是没有一点高兴。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又是疼又是酸胀,他艰难地呼吸,却又堵闷得厉害,半点不能自已。 他声音哑得近乎不能入耳: “……你别道歉。” 他说,封温玉,你别道歉。 分明是他的错。 是他觉得他能承受所有,叫她肆意妄为,可到头来,却又怪她不懂分寸。 封温玉手背上落了一滴冰凉,她愕然地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了,周末补一章加更啊!】 【这一章评论随机发188个红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81| 第 81 章 ◎此子狼子野心。◎ ==第八十一章== 刑部, 督察院,大理寺隶属于三法司,卢敏行一案由三法司督查, 是以, 沈敬尘一入大理寺,颜云鹤就得了消息。 颜云鹤若有所思,直接转向朝大理寺走去。 瞧见了人,他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大咧咧地问:“沈敬尘是怎么回事?” 这个紧要时刻,顾屿时领着人把沈敬尘抓来了,颜云鹤只能想到沈敬尘和卢敏行有关。 颜云鹤没觉得太过意外, 毕竟,他早就觉得沈敬尘出现的时日过于巧合了。 顾屿时头都没抬: “这里是大理寺,非是刑部,颜大人走错地了。” 颜云鹤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拿人归案都会有个罪名, 他早在来找顾屿时前, 就得知沈敬尘入狱的罪名,他想问的是沈敬尘和卢敏行的关联, 但这只是他的目的之一罢了。 颜云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腰间佩戴的玉佩, 视线随意地落在某处,忽然出声: “她退婚了。” 封温玉退婚后, 去庄子散心一事, 他也是知情的。 也是因此, 他才能至今没去找过封温玉, 她需要一些时间处理情绪。 但他没有想到, 所谓散心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顾屿时和封温玉之间, 不知何时又多了他不知情的秘密。 颜云鹤的声音发冷:“顾大人这又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后悔退婚了?” 顾屿时笔下一顿,他终于抬头看向颜云鹤,彼此视线相接的一瞬间,顾屿时声音淡淡: “后悔了,又如何?” 颜云鹤眸色微冷,他听见顾屿时说:“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释。” 而且—— 顾屿时话音一转,轻描淡写: “要是被谢祝璟知道,你在孟巧静一事中做的手脚,他未必会放过你。” 闻言,颜云鹤蓦然眯了眯眼眸,他深深地看向顾屿时:“顾大人消息好生灵通。” 顾屿时唇角闪过一抹讽刺。 消息灵通? 不过是他早就知道,颜云鹤非是什么好人。 当初他和封温玉定亲,颜云鹤对他的各种施压和算计,若非是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惹得圣上亲自过问此事,颜云鹤或许根本不会收手。 又怎么可能任由谢祝璟和封温玉定亲,而什么都不做? 而谢祝璟和他不同,谢祝璟乃是封家门生,颜云鹤敢刻意针对谢祝璟,就是和封家作对。 颜云鹤再是目中无人,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意识到孟巧静入京的时间不对后,他立刻派人前往了林州城。 颜云鹤说:“我可没做什么,只不过给孟姑娘行个方便,叫她得以顺利入京罢了。” 对此,顾屿时不可置否: “逼得她在林州城待不下去的人,不是你?” 孟家只是个商户,颜云鹤稍稍施压,再派人出言怂恿几句,就足够让孟巧静在林州城没有容身之处,此时再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谢祝璟,她来京城投奔谢祝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孟家瓜分了孟巧静父亲留下的资产,纵是为了名声,也不可能不给孟巧静一个落脚之处。 前世,孟巧静是因孟家逼婚一事,不肯做人妾室,才忍无可忍地逃来了京城。 颜云鹤眸中一冷:“孟家人贪得无厌,留在孟家,迟早没有她的活路,我不过是让她提前见识到孟家人的嘴脸罢了。” 顾屿时不在意: “这些话,颜大人来日去和谢祝璟解释就是。” 颜云鹤见人油盐不进,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 封温玉和谢祝璟退婚一事,除了谢祝璟,最接受不了的人其实是孟巧静。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孟巧静整个人都懵了,她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再不懂局势,也懂得封家这门亲事对于表哥来说的好处。 但是,就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毁了。 孟巧静忍不住眼泪:“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表哥。” 这一刻,夫家和孟家人的那些话蓦然将她包围,叫她骨子里都发冷,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再也站不稳地瘫倒在地: “我就是……扫把星,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谢祝璟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这些自轻自贱的话,日后不必再说。” 谢祝璟闭了闭眼,他没什么心情安慰孟巧静,但也不想听这些荒诞无稽的自轻之语。 孟巧静怔住了一下,她抬起眼眸,泪眼朦胧地看向谢祝璟。 自夫君病死,她听过太多的诋毁之言,听得久了,她自己都快要相信,或许她真的是扫把星转世。 可现在有人叫她不要自轻自贱。 孟巧静鼻腔忍不住地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谢祝璟不曾看她,大步地朝外走。 侍郎府。 出了沈敬尘一事,封温舟当然不可能让封温玉继续在庄子待下去,当日就带着封温玉一起回了京城。 最近京城众家都接到了请帖。 不止是侍郎府,谢家、顾家,包括国公府都接到了。 江家和孔家要成亲了。 孔怀瑾最近有点头疼,之前,他请了顾屿时和谢祝璟同他一起接亲,二人都是答应了,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中间会生出变故,谢祝璟和封姑娘居然退婚了。 这两个人当时在翰林院时,再是针锋相对,但起码还有个交流。 可是如今二人是连话都不说了。 婚期将近,孔怀瑾整个人都在发愁,有人给他出瞎主意:“这二人如今闹得如此难堪,不然孔兄择一而选之?” 孔怀瑾觑了那人一眼,脸色都要不好了。 说得轻松,选谁?舍谁?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未必能交好某一人,但必定会交恶其中一个。 最终,孔怀瑾决定不管了。 他迟疑地想,这二人起码有分寸,不会在他成亲之日闹起来吧? 封温玉也忙起来了,她作为江知兰的闺中好友,江知兰成亲,她当然是要添妆的,她到了江家时,时辰其实还尚早,但江知兰已经洗漱完成了。 婚由昏字化用而来,正经拜堂的时间是要在黄昏后的。 封温玉瞧见了江知兰的婚服,绿色的婚服无一处不精致,凤冠霞帔被小心地木架上,四周有屏风围挡住,众人只能远观,不能凑近触碰。 孔怀瑾如今是六品官,这霞帔上绣着牡丹、云纹,六品文官补子,凤冠上宝石种类不加限制,凤钗衔珠,华光璀璨,极其华丽富贵。 江夫人特意派了下人和嬷嬷看护着,唯恐出错。 江夫人看见她,朝她招手:“阿玉来了,阿兰念叨你好久了。” 江知兰听见她的名字,下意识地要转头,被嬷嬷忙忙阻止:“哎呦,姑娘可不能乱动,这妆容若是出错了,又得重新来上一遍。” 封温玉快步走过来,只见江知兰坐在铜镜前,二人从铜镜中对视,替她高兴之余,封温玉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酸涩。 成亲后,再不如在闺阁时自在轻松。 中馈,夫君,子嗣,妯娌,交际,这些事情将她们的时间一一占满,生活的重心一点点偏移,待到最后,两人纵是见面可能也会变得再没有话题。 心底情绪万分,而封温玉能说出来的话都化成一句: “江姐姐今日真好看。” 江知兰没忍住赧然地笑出声,她嗔瞪了封温玉一眼:“你这妮子,莫要打趣我了。” 室内宗妇不少,姑娘媳妇们都围着江知兰,闻言,众人都不由得掩唇笑出声,没人会在今日找不痛快,说的话也都是讨巧。 有人在称赞江知兰,便也有人在借机相看封温玉,旁敲侧击地打听,拐弯抹角地说着好话: “若是我家那小子能娶得像江姑娘和封姑娘这般好的姑娘,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江知兰听见这话,依然谦逊,但她瞧了一眼说话的宗妇,眸中的笑意却是浅淡了下来。 这人夸着两位姑娘,眼神却是试探地看向封温玉。 江知兰心底有片刻的无语。 的确是做梦。 就她家那败家子,给阿玉提裙子都不配,也妄想攀高枝? 封温玉和江知兰对视一眼,二人都有点无奈,但也都心知肚明,只要封温玉的婚事一日未定下来,就总有人会打主意。 这深闺之处还称得上其乐融融,孔怀瑾却仿佛落入水深火热之境。 倒不是顾屿时和谢祝璟互相摆脸色,但就是那种气场,惹得孔怀瑾心惊肉跳的。 迎亲的队伍距离江家还有一条街,众人就瞧见了街上高高立起的红绸门楼,江家子弟都在门楼前探头等着。 这阵仗,孔怀瑾瞬间就懂了,想娶走新娘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才到门楼前,就有人递上了弓箭,笑声从前头传来: “新郎官,这一关可不难过,你可要对准门楼前的绣球!” 谢祝璟对骑射一艺,是在拜了宋作梁为师后才接触的,自是了解不深,而且这一关得由孔怀瑾亲自去闯,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后了一步。 然后,他就和顾屿时站在了一起。 二人都觉得晦气。 是顾屿时先踏出了一步,扫了拿弓箭一眼,抬头提声道:“怎在这上头耍滑。” 孔怀瑾一听,当即意识到什么,好笑道: “你这小子,快些换个好弓来!” 谢祝璟平静地抬头,顾屿时的背影落入他眼中,他眸中情绪莫名。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小小姐执意退婚的原因是什么。 他直觉问题出现在孟巧静身上,但谢祝璟也看得分明,小小姐分明不介意孟巧静留在京城。 找不到原因。 但不妨碍他讨厌起顾屿时。 此子狼子野心,在他退婚后,越发不做掩饰,惹人厌烦。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就你跳得最欢。 小顾:哦。 【卡文了,没注意时间,写完了才发现晚了半个小时,这章评论再发188个红包。】 【上一章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82| 第 82 章 ◎“夫人,我……找不到家了。”◎ ==第八十二章== 前头新郎官等人一来, 就有消息传到深闺来了,时间尚早,一群人都不急, 知道前头还要闹一阵子呢。 快到下午时, 众人才轮换着吃了午膳。 封温玉不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了,当年她长姐嫁人时,也是这般热闹,不过时间越来越晚, 封温玉瞧见江知兰脸上轻松写意的笑没了,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外头有江家的人一道道往里面递话: “来了,来了!” “姑爷念催妆诗了!” 一道道声音起此彼伏, 深闺中的人也瞬间动起来了,给江知兰梳头,替江知兰更衣。 江知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内心陡然涌入忐忑和不安, 纵是准备得再多, 临到关头, 她却没办法保持平静。 她要嫁人了。 日后,他会待她好吗? 有太多的问题了, 叫她生出仿徨, 她下意识地转头找江夫人,声音微微发颤:“娘……” 江夫人眼眶发红, 上前抱住了她: “没事, 我的好阿兰, 你永远是娘的女儿。”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往事逐渐浮上心头, 她想起了她和顾屿时成亲的那一日, 她好像也很紧张,她娘难得失态地在众人面前落泪,二哥背着她一步步朝外走时,她内心的酸涩瞬间击垮了她。 她至今记得当时二哥对她说的话: “阿妹,委屈了就回家。” 委屈了,就回家。 可后来,二哥离开了京城,封家也不是她的家了。 外头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不知多少遍,等吉时的敲钟响起,外头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复又上前,再一次念起催妆诗,念一首,就往前走一步。 江知兰盖着盖头看不见,而封温玉的视线没有受阻,她转头朝外看去,此时,外头红霞已经烧起来了,轻斜着落在大地上,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一层红光。 蓦然,她和顾屿时的视线对上。 此情此景过于熟悉,叫二人都有些许的恍惚。 封温玉的视线匆匆偏移,她看向了孔怀瑾,忍不住地掩住唇偷笑。 他真的很紧张,往日从容不迫的人现在脸都是涨红的,拿着红绸缎时,双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封温玉不免又好奇起当日顾屿时的姿态了。 他往日惯来沉稳,也会这般失态吗? 顾屿时视线轻轻,又长久地落在封温玉身上,他大婚之日失态吗? 何止是失态。 一向克制的人,被一众人灌酒灌得险些不省人事,入新房前,特意去洗脸清醒,又是喝醒酒汤,又是漱口,生怕有一丝丝异味,会叫她嫌弃。 临到紧要时刻,婚前看的避火图被忘得一干二净,两个新人折腾了好半晌,急出一身汗,才寻着真正的入口。 她又羞又恼,又困得厉害,久久不得趣,犹豫了好久,才小声问他: “你……到底会不会啊……” 二人离得那么近,她呼吸都喷洒在他身上,他脸皮子都在发烫,浑身胀热,心尖处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这问题又让他窘迫得不敢抬头看她,只能憋出一句:“会!” 即便是现在,再回想那日情景,顾屿时也会觉得滑稽。 谢祝璟也瞧见了这二人的对视,这二人仿佛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衣袖中的指尖在逐渐收紧,他平静地望着这一幕。 插不进去吗? 可不见得。 有一道视线隐约落在她身上,封温玉堪堪转头,就看见了谢祝璟。 场面实在是有些尴尬,令人不自在。 是谢祝璟先朝她颔首,打破这种气氛,仿佛事情都过去了一样,他脸色平静和缓,封温玉心底松了口气,也冲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迎亲的人的要跟着新郎官再回去的,两人都没有和封温玉说话的机会。 待今日结束,封温玉回到府上时,时间已经将近夜色。 侍郎府不止她一人前去观礼了,一堆人一起回来,周玥瑜最近看她看得紧,都快要不许她出门了,显然被沈敬尘一事给吓到了。 一同交代后,封温玉才被放回了院子。 才从游廊上转弯,正要进屋,蓦然,从院墙外落了一颗石子下来,顺着槐树落下,最终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院子中。 封温玉望着那颗石子许久,沉默了一下。 须臾,又一颗石子落下。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都是轻咳了一声,锦书福了福身:“奴婢去让人烧些热水来。” 书瑶也忙忙道: “奴婢也去!” 一瞬间,院子中就空落落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梯子被摆在院墙边,封温玉看了一眼,但她没有动,直到第三颗石子落下,她才咬了咬唇,爬上了木梯,头探出院墙的一瞬间,她就瞧见了小巷子中的人。 他还是白日时那一身迎亲的衣裳。 藏蓝色四合云纹暗花缎的广袖袍,腰间垂着琥珀玉坠,他应当是喝了些酒,面上有些薄红,整个人倚靠在墙上,衣襟处微敞,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他微微仰起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蓦然笑了笑,本就昳丽的脸庞在这一刻越发声色惊艳。 浅淡的月色也洒落在他身上,像是独独偏爱于他。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几乎未曾出声,但封温玉莫名地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在低声喊:“夫人……” 呼吸陡然一紧,本就安静的夜色愈发静谧了些许,夜色有些深,她借着月色看他,朦胧中藏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情愫。 封温玉一点点攥住了梯子,她抿唇问: “你怎么在这里。”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含着些许醉意,不似往日冷沉,清冽如玉石,他像是被弄湿了毛发的大狗,有些迟钝,声音迟缓地说: “我好像迷路了。” 封温玉本是没当回事,觉得他又是故技重施,直到听见他郁闷地说:“……家中怎么住了别人……” 封温玉蓦然抬起了头,愕然地看向小巷子中的人。 他也仰头和她对视,双眼中有些迷惘,他说: “夫人,我……找不到家了。” 封温玉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的不是顾家,而是顾府,曾经她和他住了好多年的家。 心脏陡然收紧,各种情绪瞬间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地快要将她淹没,一丝酸意从心底蔓延上鼻尖,好久好久,她才找回声音,微哑: “顾大人,你走错路了。” 顾屿时皱眉,不满于这个答案:“不可能。” 那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好些年,怎么可能会走错呢。 他宁愿相信: “我们又搬家了?” 这话中的质疑声太浓,叫封温玉都有些气笑了,她不想和一个醉鬼纠缠,根本说不清。 她问他:“沐凡呢?” 他不回答,眉头皱在了一起,些许不满: “为什么找他?” 顾屿时仍在看她,仿佛在思考她找沐凡做什么,然后,眼都不眨一下就说瞎话:“他回家了。” 封温玉气笑了。 前世沐凡后来的确成亲了,会回家情有可原,但如今的沐凡压根就没成亲,平日中都是住在顾家,和他形影不离。 沐凡能回什么家? 封温玉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有时争执后,她不想和他说话,一些府中的事情,她更想找沐凡当个传话筒。 但常是被顾屿时一句“他回家了”给挡回来。 封温玉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忽然,她下了木梯。 顾屿时看不见人了,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想要追上去,结果下一刻,院墙上又冒出人头,她瞪了他一眼: “别乱动。” 于是,他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而等封温玉从木梯上下来,锦书和书瑶才又重新出现在院子,封温玉叫来锦书,抿了抿唇: “派两个人,去把外头那个醉鬼给送回去。” 锦书连忙应声。 封温玉依旧站在院子中没动,外头响起一阵声音后,逐渐安静下来,月色从云中探出来,封温玉忍不住地抬了抬头。 她安静地想,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 与此同时,沐凡找大人几乎要找疯了,自家大人参加个婚宴,怎么把人给弄丢了? 人人都从孔家出来了,孔家的下人也说自家大人离开了。 结果他绕着孔家和顾家的那条路找了十来遍,愣是把周围都跑遍了,也没找到自家大人。 他要急死了。 大人喝了酒,可别是掉到护城河了! 胡思乱想着,沐凡正要让人再到护城河周围找找,结果,就听说有人送大人回来了。 沐凡心下一个咯噔,被人送回来的?不会真出事了吧?! 沐凡忙忙赶过去,待发现送大人回来的人是侍郎府的人后,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得朝大人看了一眼。 沐凡的神情颇有点一言难尽。 喝醉了,都不忘去找封姑娘,那您一开始矫情个什么劲?! 沐凡一边扶着人回前院,口中嘀嘀咕咕的: “您都记得侍郎府的路,怎么不记得回家的路。” 沐凡以为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忽然出声:“我记得。” 沐凡压根不信,好笑道: “行行行,您记得,您记得最清楚。” 顾屿时皱眉,他不满沐凡这般敷衍哄骗的语气,他分明记得很清楚。 他回头去看。 沐凡纳闷:“大人在看什么?” 顾屿时视线一直放在身后,不肯收回来,他问:“夫人回来了吗?” 沐凡忍不住地汗颜,他呐呐地说: “您都没成亲呢,哪里来的夫人。” 没成亲。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叫顾屿时清醒了一点,他怔了好久,抬头看向四周,他轻声呢喃: “……怎么还在做梦……” 沐凡没听清:“大人说了什么?” 他沉默了好久: “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顾:怎么还没醒。 【对小顾来说,没和女鹅成亲的这辈子才像是在做梦。】 【迟到了十分钟,这章评论发100个红包!】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83| 第 83 章 ◎“阿兄,这次不会丢下我了吗?”◎ ==第八十三章== 大理寺, 牢狱,这里常年不见天日,昏暗潮湿, 空气都仿佛是浑浊的, 味道十分古怪,温润的月光照在这里时也变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 靠里的一间牢房中,沈敬尘靠在墙壁上,脸色惨白, 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消瘦,背影薄得仿若一张纸。 牢房内静谧无声,时而有衙役走过巡逻, 但也没有和罪人搭话的意思,脚步声渐去渐远后,四周又归于平静。 对沈敬尘来说,这里很陌生, 又夹杂着那么一些熟悉。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牢狱之灾, 那一次, 他的祖父、父母,乃至沈家所有的旁支皆数丧命。 忽然, 牢房被打开, 两个衙役走进来,不客气地冲他喊道: “喂, 大人要见你, 快起来!” 人进来的时候, 灰尘骤然被带起, 衙役一脸晦气地挥了挥空气, 沈敬尘猝不及防下被呛到, 一声声压抑的咳嗽迸发而出。 见他半晌不动弹,衙役咒骂了一声,但也不敢耽误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嘀咕了一声麻烦,两人架着人拖了出去。 沈敬尘被带到审讯室,他抬了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案桌前的顾屿时。 衙役把他放下来,冲顾屿时恭敬地拱了拱手: “大人,人带来了。” 顾屿时应了声,让他们退下去,才抬头看向沈敬尘,眸中冷意蔓延夹杂着些许厌恶。 这种眼神…… 沈敬尘闷笑了一声。 他是认得顾屿时的。 不是顾屿时替他赎身的那一次,而是在京城传出顾屿时和封温玉两情相悦之时,他就有偷偷地去看过他。 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会叫封温玉青睐。 对于沈敬尘而言,封温玉代表什么呢?少年慕艾,情窦初开时满心欢喜都付诸这么一个人。 她是和颜云鹤一起玩闹时闯入了他的视线。 或许是那抹颜色过于浓郁和鲜活,叫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曾经的记忆因为沈家的败落而蒙上一层灰烬,唯独她依旧鲜活明艳得厉害,在一片晦暗荒凉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但封温玉对他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沈敬尘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他也知晓原因。 乔安虞。 在封温玉看来,他是乔安虞喜欢的人,这个认知一旦落定,她就再没办法对他改变一丝印象。 他的靠近和接触,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避之不及的麻烦。 沈敬尘承认,他一度是厌烦乔安虞的,若非是乔安虞,封温玉或许根本不会对他那般疏远,以至于到最后,在她眼中,他连个朋友都不算。 后来有了相救一事,封温玉才对他慢慢转变了态度,那般态度也只是针对救命恩人。 反而是乔安虞对他越发上心。 她好像油盐不进,感动和感情永远不会混为一谈,叫人挫败。 颜云鹤和他互相看不顺眼。 而封温玉也不喜欢颜云鹤,这叫沈敬尘稍稍安心,起码他还要一争之力。 但沈敬尘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因他救了二人一事,沈家被迫上了前太子的船,他未必不知道这其中有前太子的算计,沈家落得今日这种地步,前太子功不可没。 但是没办法。 ——成王败寇。 只要不是前太子一脉登上那个位置,沈家就注定永远背负着谋反的罪名。 他祖父一生不喜欢争权夺势,却因为他,而卷入朝堂旋涡,最终落得这么一个叫世人辱骂的名声。 所以,在卢敏行找上他时,沈敬尘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沈敬尘很确认,教坊司那一次是他和顾屿时第一次双方见面,二人从前不相识,顾屿时对他的厌恶从何而来? 沈敬尘觉得不解,也觉得奇怪。 好像第一次见面时,顾屿时对他的恶意就不加掩饰,这种情绪浓烈得仿佛是渗入了骨血。 顾屿时没管他在想什么,其实沈敬尘落得这种下场不会叫他心底畅快或者欢喜,他不喜沈敬尘是在于沈敬尘分走了封温玉的注意。 尤其是在知道沈敬尘不怀好意时,这种厌恶就达到了顶峰。 若是封温玉不曾注意到他,沈敬尘再有心思,顾屿时也不可能对他投入更多关注。 顾屿时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敬尘,语气暗沉: “考虑好了吗?” 沈敬尘被关入大理寺也快一个月了,但这段时日,他什么都不肯说。 顾屿时没对他滥用私刑,他很清楚这种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根本不是皮肉之苦就能打动的。 沈敬尘依旧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除了呼吸外,就像是一个死人。 顾屿时冷眼望着这一幕,他声音平静地传出来: “卢敏行注定要死,谋害皇子,结党营私,意欲谋反,这些罪名足够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你什么都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何必固执?” 沈敬尘抬眸,淡淡道:“大人不必恐吓我,如果你真的证据确凿,也不会如此在意我的指认。” 卢敏行是个疯子,下手狠辣,绝不会给自己了留下后患。 闻言,顾屿时的眸色晦暗了些许,他忽然问: “身后之名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舍得牺牲你如今唯一的血脉亲人?” 沈敬尘神色终于有了波动,然而,下一刻,他又闭上了眼,声音漠然地传来: “人各有命。” 隐姓埋名,苟活的这些年本就是偷来的时光。 早在他搭上卢敏行的这条船时,他和阿妹就都该知晓,此行乃是不成功便成仁! “是么。” 顾屿时这么问。 他转过头,看向了门外:“陆姑娘也这么觉得?” 顾屿时停顿了一下,才语气莫名道: “或许我该称呼一声沈姑娘?” 沈敬尘蓦然睁开眼,大门被打开,在门后站在一个身子消瘦的女子,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裙,病色叫她脸色常年都是苍白,只是如今她脸上挂了泪痕。 陆斐然,或者该说是沈斐然,她就这么怔怔地望着沈敬尘。 她的兄长,曾被众人赞誉不加的兄长,如今一身狼狈地被架在刑架上,他身上没什么伤,但和沈斐然印象中那个兄长完全不一样。 难过?心疼? 其实都不尽然。 沈斐然更多的情绪是恍惚和酸意。 她其实不意外沈敬尘的选择,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和沈敬尘一共就见过三面。 她出生时体弱,一直被放在江南的外祖家养身体,沈家时常派人送信或者寄东西给她,但山高路险,又仕途繁忙,她十余年只见过沈家人寥寥数面。 一次是年少时,母亲带着沈敬尘回外祖家省亲,她站在一群表兄妹中,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这位亲兄长。 听闻他是被祖父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一到外祖家,就被长辈各种称赞。 外祖母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他跟前,笑着对她说:“阿然,快来,这是你亲兄长,可莫要生疏了。” 再一次,是沈敬尘游学期间,经过江南时去了外祖家一趟,给她们一种表兄妹都带了礼物,她多了一份。 他对她说:“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我瞧堂妹她们都很喜欢这款首饰时,便给你也带了一套。” 他知道她和别的表兄妹其实不同,但数年不见,亲情其实很浅淡,于是这番交谈礼节有余,亲近不足。 最后一次是外祖家被沈家牵连,她也被连夜送到京城,然后在浓郁夜色中看见了他,他不复往日光鲜亮丽,浑身伤痕未愈,对她说: “从今往后,你不再姓沈,你叫陆斐然。” 她那时不过十二岁,一路的担惊受怕叫她眼泪都仿佛哭干了,她甚至都不知该对沈敬尘抱有什么情绪。 但他是她仅存的唯一亲人了。 她恐慌地哭着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她更想说的是,别丢下她。 她害怕。 沈敬尘沉默了好久,在她临走前,也只交代了她一句话: “好好活着。” 于是,在陆家的这些年,她牢牢记着他的交代,好好活下去。 她的身体不好,要喝很多药,陆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当她是陆大人在外的风流债,她在陆家遭受很多白眼,但起码她还活着,她默默地承受一切,陆家肯冒着风险收留她,已经是恩情。 她不能有抱怨。 反正,她早就习惯于寄人篱下了。 从小到大,她的生死来去,从来都不由她做主,也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曾经沈家觉得外祖家适合她养病,于是,她要留在外祖家。 后来沈敬尘觉得陆家更适合她,于是,她只能改姓陆,去了陆家。 如今,沈敬尘觉得沈家的名声比她重要,她便也只能去死。 意外么?不意外。 难过么?她说不清。 沈斐然只是习惯了如此,她的想法和意见从来都不重要。 如今,有人问她:“沈姑娘觉得呢?” 他也不是在问她的意见,他只是希望通过她让沈敬尘改变主意。 沈斐然一步步走到了沈敬尘跟前,她蹲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沈敬尘,他变得好狼狈。 心酸瞬间蔓延上来,她眸中有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也没有抱怨,只是轻声问: “阿兄,这次不会丢下我了吗?”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半点重量都没有,却是让沈敬尘心神剧烈动荡,如同平静的湖面掀起一股浪潮,久久不能平息,沈敬尘骤然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这个唯一的妹妹。 他像祖父,而她像外祖母。 两人要站在一起,外人才能艰难地看出两人有一丁点地相似之处。 她很安静。 和封温玉截然不同。 他见过封温玉在她二哥前的模样,任性骄矜,因为被爱,所以底气富余。 可他的阿妹如今却在问他——是不是不会丢下她了。 她好像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只有这一次,被人听见了。 在被她的亲兄长要送她去死前。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没有女鹅。】 【啊啊啊,我一直觉得昨天是周六,准备今天再补那一章加更的,结果今天一看手机,居然已经周一了!】 【天呐,今天一定要把加更补上!】 【昨天那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再发前20+随机30个评论红包~】 84| 第 84 章 ◎“真是个疯子!”【加更】◎ ==第八十四章== 顾屿时也从沈斐然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他没觉得有什么动容。 他对沈敬尘没有好感,只有恶感。 这种厌烦不会迁怒到沈斐然身上,但他也的的确确是不喜沈斐然的。 生恩和养恩都是这世间最难偿还的债。 一生寄人篱下, 未曾享受过沈家的爱护和亲情, 养育她的外祖家还受到了沈家的牵连,如今自己也要因为沈家的身后名声而枉送性命。 沈斐然可怜吗? 或许吧。 但顾屿时不在意,他不是造成沈斐然可怜的罪魁祸首。 除去与生俱来的顾家的责任,他只需要对一个人的安危悲欢负责。 一旦沈敬尘的目的得逞, 沈斐然会不会是受益者? 答案不言而喻。 沈斐然的身份注定了她和沈敬尘是天生的阵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沈敬尘都将算计打到封温玉身上, 顾屿时绝不可能放任沈敬尘活着。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沈斐然没再说话,默默地接受了沈敬尘给她安排的前路。 她只是问了顾屿时一声: “陆家……会受牵连吗?” 顾屿时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掀起眼皮子:“难道陆家是因为同情你, 才收留了你?” 顾屿时的语气过于平静, 以至于有些讥讽, 叫人不由得沉默: “人都该对自己的选择而负责。” 陆家收留了沈斐然,也许的确有几分为了报答当年沈祭酒的栽培之情, 但顾屿时不信陆家不知道卢敏行的目的, 陆家的想法不过是富贵险中求。 拿整个族人的身家性命去搏一个可能。 那么陆家就该清楚计划败露后,他们需要承担的后果。 沈斐然离开后, 顾屿时也不打算在沈敬尘身上浪费时间, 他刚要转身, 沈敬尘忽然叫住了他, 他声音暗哑: “我要怎么信你们。” 顾屿时脚步一顿, 他转头看向沈敬尘。 沈敬尘抬头和他对视, 他说:“我要怎么信你们不会言而无信。” 沈斐然和他流着同样的血,封温舟当初的威胁之言对他来说有效果,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一旦画押,必定会牵扯出陆家,沈斐然最后的平静之处也不复存在。 而且,谁能保证顾屿时和封家不会为了确保没有后顾之忧,而决定对沈斐然斩草除根? 顾屿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没有辩解和承诺,只问他: “你想要什么。” 四周静籁,沈敬尘衣袖上还残余着泪痕,夜色一渗,变得冰凉一片。 沈敬尘沉默了很久,才说:“送她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叫她重新开始生活,成亲生子。” “她十余年未曾回沈家,对沈家未必有亲情,她不会威胁到你们,待她成亲生子后,她也会被子嗣牵绊,更不可能再冒险做出什么。” 顾屿时眯了眯眼眸。 他当然听得出,这个所谓的成亲生子是沈敬尘提出的解决方案,沈斐然有了软肋,越发没了报复封家和顾屿时的可能,如此一来,沈斐然才会更加安全。 月色照不进这间审讯室,沈敬尘低垂下头颅,他说: “……放过她。” 顾屿时朝沐凡看了一眼。 沐凡立即退出去,须臾,他带着衙役进来,手中拿着白纸和墨水,还有一盒印泥,都被放到了沈敬尘面前。 顾屿时平静的声音传来:“如你所愿。” 好久,沈敬尘终是拿起了笔。 沈斐然能从当年那场祸端中活下来,只是因为卢敏行需要一个拿捏他的软肋。 她是亲人,是负担,也是卢敏行信任他的媒介。 他在意她,仅仅是因为她是沈家人,和沈家相比,又没那么在意她。 他本该没有一丝动容的,毕竟只是一个没见过数面的阿妹罢了。 可他想起,当年祖父是为了他,才选择了支持前太子。 他的命是命。 阿妹的命也应该是命。 她不应该只是沈家人,也是和他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沈敬尘质问自己,他当真要送她去死吗? 落笔的一瞬间,数年谋划毁于一旦。 沈敬尘闭上眼,自嘲地想,真是荒唐啊。 沈斐然,陆斐然…… 不论姓甚名谁,好好活下去吧。 这是他作为兄长,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 沈敬尘的供词一呈上去,整个朝堂都是哗然一片,当年文德太子只是被圈禁,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刎,不过,文德太子居然留下了血脉? 众人这才知道卢敏行为何敢犯下谋害皇子这滔天大错。 原是当年圣上南巡时,文德太子和卢敏行的小女有过一段露水之情,本是回京后是要抬人入府的,但后来发生了文德太子谋反一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那时,卢敏行的小女儿已经身怀六甲了。 本来是照顾家中女眷的名声,这件事被瞒得严实,出了文德太子一事后,卢敏行更是将知情人都一一解决。 如今那位皇孙就在卢家本家。 怪不得卢敏行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害各位皇子,甚至挑起各种皇子之间的祸端。 若是文元帝的皇子都废了,这个时候再冒出一个文德太子的血脉,文元帝最后定然是会选择这个皇孙上位的。 众人被这份供词惊得不敢说话,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想过,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 私藏皇室血脉? 而且,卢敏行这等行为,究竟是想要他外孙上位,还是想要树立一个傀儡皇帝? 文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份供词,许久,他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话家常一般: “看来觊觎朕这个位置的人远不止朕的那些逆子。” 他的话音听不出喜怒:“真是朕的好爱卿。” 此言一出,不论是皇子还是朝臣都满心惊惧,毛骨悚然,一个接一个地无声跪倒在地:“臣不敢!” 顾屿时作为亲自呈上这份供词的人,如今就跪在大殿中间,堪堪俯首,等着文元帝的命令。 许久,文元帝冷笑了一声,寂静的殿内若似响起一声惊雷: “大理寺少卿顾屿时,接旨。”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近两年内最大的大事了,饶是高党结党营私都不如此事来得严重。 满殿官员俱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迁怒,也有人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了殿内中间跪着的那个人。 顾屿时起身,上前了一步,微微地垂眸看向文元帝,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一年,文元帝病了一次,或许他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身上威压一日盛过一日,涵养功夫也越发纯火炉青,如今文元帝脸上没有愤怒,也有喜悦,他的脸上,谁都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众人皆知,文元帝此时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只见文元帝持起笔,只在顾屿时呈上的奏折上写一个字,毛笔被文元帝随后一丢,下一刻,奏折被扔到顾屿时面前。 顾屿时低头,看见了文元帝写的那个字——杀! 杀字的最后一撇被拖得极长,足可见文元帝心底的杀意,他声音森森传来: “着大理寺少卿顾屿时彻查此事,凡与此案有牵连者,诛九族,如有顽抗者,朕特赦你,先斩后奏!” 一个杀字,一声先斩后奏,惹得众人惊惧。 顾屿时声音冷冽,没有一丝迟疑:“臣接旨!” 以京城为中心,这件事的影响极快地蔓延到四周城池。 众人心底隐隐意识到——顾屿时的动作或许会彻底改变朝堂的局势。 顾屿时是谁? 自他入仕后,就极受文元帝的重视和信赖,他是文元帝手中的一把刀。 凡是他所行之事,必有文元帝的授意。 封阁老走出了皇宫,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蔽日,可不止是要起风了。 封榕臾和他一道而行,封榕臾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如今出了皇宫,才敢低声询问: “父亲,您说皇上他——” 话音未尽,但眼底的担忧却是快要藏不住了。 仅仅一句话的功夫,天色越发阴沉下来,变大的风中隐隐带了水汽,似乎是要下雨了。 封阁老的声音也被隐在了这风中: “咱们陛下也要立储君了……” 唏嘘。 文元帝在位三十二年,知人善用,轻徭薄赋,民富国强,也叫四海来朝,纵是晚年因权势交接也闹出过差错,可和他的功绩相比,他仍称得上一位英明之君。 可如今,他们的陛下也老了,他已经在无声地替继任者铺路了。 封阁老无声地叹息。 于臣子而言,纵是再有才能,不遇明君,也是枉生于世。 顾屿时踏出御书房的那一刻,他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明君贤臣。 前世,他过分打压高党,把高党逼到死境,惹恼了文元帝,可到最后,文元帝终是惜才,恼怒之下也只将他外放贬值。 新帝一登基,他就被召回京城,其中文元帝费的心思不知几许。 不论前世今生,给了他机会在朝堂大刀阔斧的人都是文元帝,若非文元帝,不会有后来位高权重的顾屿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 即便新帝登基数年,他深得新帝信赖,最后更是到了一人之下的的地步,可在顾屿时眼中,他仍是文元帝一朝的臣子。 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顾屿时沉默地俯首,一步步地后退,再到最后转身离开。 肃清朝野,辅佐新帝。 陛下,臣会记得您的嘱托,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封温玉听说卢敏行一案尘埃落定时,京城内已经是腥风血雨,家家都是闻风丧胆,百姓也感知到什么,坊市内都是不同寻常的安静。 涉案之人诛九族。 大理寺审查,刑部执行。 颜云鹤看了几日的人头落地,实在是忍不住地骂道: “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颜:你疯了啊! 小顾:? 【这一章又没有女鹅,下一章是感情戏!我要走感情戏啊,不能再写剧情了,正文内沈敬尘是没有多少戏份的,因为小顾和二哥解决得很快,番外会写前世的。】 【这一章是那天请假的补偿更新】 85| 第 85 章 ◎切记要平安。◎ ==第八十五章== 颜云鹤从刑场下来, 这些时日一直处于刑场,血腥味浓郁,他都觉得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 整个京城内人心惶惶, 顾屿时仗着手持圣旨, 一点情面不留,朝臣都生怕哪一日,他带着禁军就闯入了自家府邸,简直就是个刽子手! 经此一事, 颜云鹤也不禁对其生出一丝忌惮。 没人是孑然一身的,谁都有点在意的东西或者人,遇到这种不管不顾的疯子, 谁能不惊惧三分? 封温玉也听说了些许风声,她轻微地皱了皱眉。 封温舟不懂她为何皱眉: “他有分寸。” 闻言,封温玉翻了个白眼,分寸什么分寸, 这二人要是真有分寸, 前世二哥和他也不会把自己搞到贬官外放的处境! 封温玉和封温舟才有过交谈, 转日她就见到了顾屿时。 “沈敬尘想见你一面。” 一来就抛了个消息,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封温玉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性子, 居然肯替沈敬尘传话了? “听闻昨日你还带人去了陆家,今日怎么有空?” 顾屿时一顿, 有空? 圣旨一下, 他立即忙得团团转, 连带着六部和三法司都跟着他连轴转, 卢家本家在江南, 消息传到那边还有需一段时日, 株连九族,就算是抄家都得耗费许久。 但难得有借口来找她。 他倒是也实话实说:“没时间。” 封温玉纳闷:“那你还亲自来替他传话?” “嗯。” 顾屿时停顿了一下,才垂眸,闷声说:“来见你。” 封温玉被他的直白弄得一懵。 顾屿时曾也不是这么沉闷的人,他会解释,会追求,会力所能及地做些讨她欢心的事情,少年青涩,吞吞吐吐得吐露情谊,但后来年长,情话变得越发难说出口。 不止他不好意思说,封温玉听见时,也会臊得慌。 如今重来一次,倒是又变了。 封温玉胡思乱想着,然后就听顾屿时的问话: “你要去见他吗?” 他居然还能问第二遍。 封温玉是真震惊了:“你居然会替他传话。” 差不多的问题,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她看来,顾屿时对沈敬尘的不喜是溢于言表的。 她忍不住地小声嘀咕:“你转性了?” 顾屿时些许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得让人快要听不见: “反正你又不会去。” 沈敬尘给她下药,欲对她动手,她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不可能经过此事后,对沈敬尘没有一点隔阂。 明知道答案的问题,顾屿时当然不介意借这个借口走一趟。 封温玉给了他一记白眼。 她转身就走,懒得搭理顾屿时,但瞧她走的方向,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去见沈敬尘的。 顾屿时无声地跟上。 二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气氛难得和谐,竟叫顾屿时有些恍惚,他衣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封温玉一眼,又看了一眼。 封温玉在想着事情,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片刻,封温玉出声了:“你……” 顾屿时下意识地应声: “我在。” 封温玉顿了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抿唇说: “朝堂上的事情,你比我懂。” 她声音低了下来,有些飘忽:“你明明有更稳妥的路能走。” 做文元帝手中的刀,把朝臣得罪了一片,日后只能死死地绑在新帝船上,一旦有任何闪失,恐怕别人都会迫不及待地拉下他。 于朝堂中,即使圣上是最高掌权者,但底下人总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圣上也得受人桎梏。 这条路,他走过一次了。 这一次,他分明有更稳妥的办法,却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顾屿时知道她在说什么,眸色微亮,他问:“你在担心我。” 封温玉无语了,她没好气地恼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 亏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满脑子情爱,有些矫情,现在看来,也不止她一个人如此。 她和他说正事呢,也能被他拐到儿女情长上。 顾屿时唇角幅度提了些许,勉强压了下去,他才低声道: “这是最快的路。” 封温玉皱眉,他今年才二十有三,于朝臣当中,他年轻得吓人,就算是干熬,也能把一众政敌给熬死了! 他急什么? 顾屿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两年,局势必然动荡,我必须最快速度地抓住话语权。” 没有话语权,就代表要任人宰割。 到那个时候,什么只想要安宁,那都是痴人说梦。 淡泊名利? 沈家当年倒是淡泊名利,但是手中无权,当被人算计时,除了被迫认命外,能有什么办法? 封温玉心下猛然咯噔了一声。 这两年? 文元帝的身体依旧落败到这种地步了么。 顾屿时对她说:“让二哥莫要再出京城了。” 话落,顾屿时有些可惜: “去年,二哥应当参加殿试的。” 圣上要给储君组建班底了,必然是要从现有官员中挑选的,封温舟还未入仕,倒是没了他的份。 左一声二哥,右一声二哥,封温玉心惊胆战之余,也有点一言难尽。 封温玉倒是没觉得可惜,她是不关心朝政,但也不是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就算二哥去年参加了,也不会得到好成绩。” 二哥还未及冠。 只这一点,便会有朝臣拿他年龄说事,觉得他不堪大任,其次,封温玉也心知肚明,封家不可能再比现在鼎盛了。 即便二哥入仕了,圣上在组建储君班底时也不会考虑二哥。 无他,祖父已经是一朝首辅了。 再将封家绑在未来新帝的船上,封家到底是想要显赫几代?日后会不会出现个封半朝? 这些都会是圣上考虑的因素,所以,封家不能再往前进了,甚至需要一些政敌。 与其这个时候冒进,还不如等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时,再搏个机会。 顾屿时眸光微亮地看着她,叫封温玉莫名其妙: “你看我做什么。” 顾屿时好像笑了声,他说:“没什么。” 他夸道: “阿玉聪慧。” 封温玉被说得不好意思,她嘀咕道:“少奉承我。” 封温玉不想理他了,步子越来越快,眼见要进后院了,顾屿时也停下了脚步,一道月洞门,将二人隔开。 倏然,封温玉停下了脚步,她回头,说: “顾屿时,不论你做什么,切记——” 顾屿时几乎和她一同出声:“要平安。” 四周静了一瞬,二人四目相视。 他眸光灼热得叫封温玉有些不敢看,她陡然想起,那年,顾屿时被贬在外,不论是剿匪或是平衡局势,总免不了危险,她没办法帮他,只能每每提心吊胆地对他说,切记要平安。 封温玉抿唇,有些失神地想,他怎么还记得。 ****** 待五月初,卢敏行一事引起的轩然大波才渐渐平息。 封温玉得知陆斐然被送走了,而那位皇孙也被接了回来,接回来是接回来了,但被圈禁在了前太子的府邸,前太子被贬,这位皇孙如今也不过一介庶人。 很显然,文元帝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会允许局势再有波澜。 封温玉确认事态过去了,是因为一封请帖。 寿王妃派人送来的请帖,宴请京城的女眷一聚,封温玉瞧着请帖中的意思,是要办一场蹴鞠宴,好洗一洗京城近来的晦气。 谁不懂寿王的炙手可热? 寿王妃亲自设宴,没人敢拒绝。 封温玉也不会拒绝,她得了请帖后,就找了周玥瑜,周玥瑜瞧了一眼,了然: “便是请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家玩闹。” 这些年轻的儿郎和女郎,年轻气盛,又意气风发,最是能热起场子。 周玥瑜也没怠慢,叫绣娘来给封温玉量了身段,要赶在蹴鞠宴前做出两套骑装。 蹴鞠宴的地点是寿王府的马场。 封温玉到时,才发觉马场各处已经布置好了,她也看见了江知兰,一身妇人打扮,娴雅温柔,冲她招手。 封温玉快步走过去,她今日一身骑装,靓丽明艳: “姐姐怎么穿这身?” 江知兰白了她一眼:“我已经嫁人了,当然不能再和你们一样胡闹。” 封温玉一顿,忍不住地抿了抿唇。 大婚是一道坎,男子大婚后,在外人眼中便是成人,可堪大任。 女子也同样如此,大婚之后,便不再是家中小辈,尤其是高门的当家主母,最在意体面二字,这种蹴鞠宴,是不可能亲自下场的,万一失态,传出去,就是笑话。 江知兰小声地告诉她: “听闻寿王妃还备了礼品,记得拿个好名次。” 如今是寿王妃,日后便是一国之母,这些高门世家心底都有数,出门前,想必都教诲了一遍自家子女。 封温玉只能和江知兰分道扬镳。 她有点苦恼,江知兰不下场,那她和谁组队? 才走到一处,看见了两个相熟的人,才准备叫住人,就听见几声议论。 “……她都退婚两次了,怎么还好意思出门的。” “要给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封温玉脸上的笑意没了,锦书和书瑶也听见这话,当即气得不行,书瑶更是气道:“我撕了她们的嘴!” 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当即有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离说话的两个人远了些。 与此同时,封温玉也淡淡出声: “邱姑娘对我的事很好奇?” 说话的二人浑身一僵,好半晌,才转过头,待看见她时,脸上血色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背后议论人被抓到,本就是叫人难堪。 如今这人还是自家得罪不起的,邱姑娘吓得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她声音都在发抖: “封、封姑娘……” 【作者有话说】 女鹅:哼! 【今天闹钟没叫醒我,傻眼了。】 【我的感情线呢,我要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感觉还是阴湿小狗好写一点,小顾终究是不够阴湿啊。】 【昨天那章的红包已经发啦!迟到了23分钟,这章评论再发230个红包!】 86| 第 86 章 ◎圣旨赐婚◎ ==第八十六章== 两次退婚, 封温玉当然知道背后会有人议论纷纷,但今日这种场合,居然有人敢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说, 也足够说明对方没有脑子。 邱海棠有几分把握这番话不会传到她耳中? 封温玉冷声: “邱姑娘这么好奇, 日后不如亲自来问我。” 顶着四周的视线,邱海棠心底一边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又觉得封温玉咄咄逼人,但更多的还是后悔, 她连声道: “不、不是!我不好奇,是我失言,封姑娘莫怪。” “莫怪?” 顾屿时一到这里, 就听见邱海棠的话,他先看向了封温玉,见她冷脸,便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众人转头看见他时, 不由得面面相觑, 前些日子顾屿时在京城闹出的动静不小, 城内至今都仿佛还有血腥味未散,胆子小的人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 他一来, 邱海棠的脸色越发白了。 顾屿时走到了封温玉跟前, 低声问她:“怎么了?” 封温玉偏过脸去,没有理他, 是书瑶忿忿不平地说:“这人背后议论我家姑娘, 被我家姑娘撞了个正着。” 顾屿时心下一沉, 议论?封温玉身上有什么可议论的点? 无外乎是退婚一事。 他皱眉, 直接道:“退婚是我的问题, 邱姑娘这么好奇, 不如让邱大人亲自来问我。” 邱姑娘脸色发白,这些时日家中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招惹这个煞星,今日一事要是被传入父亲耳中,她在府中指定没好日子过。 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忙不迭地道歉道: “今日是我的错,我给封姑娘道歉。” 她都快哭出来了:“封姑娘,你原谅我一次,我日后绝不再犯。” 封温玉看着这一场闹剧,皱了皱眉,懒得再待下去,直接转身离开。 顾屿时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被封温玉一声“别跟着我”拦住,他沉默地停在了原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倒是相信了顾屿时的那番话,要是问题出现在封姑娘的身上,顾大人怎么可能是这一番作态。 经此一事,封温玉也没什么心情参加蹴鞠赛了,周玥瑜见她回来,低声询问: “怎么了?” 封温玉摇了摇头,不想在外谈论这些事情,只含糊地说:“有点不舒服。” 周玥瑜皱了皱眉,知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四周都是外人,她没有再询问,只道: “那便陪娘坐一会儿。” 直到回了侍郎府,封温玉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她心底清楚,议论这件事的人不止邱海棠一个,不过是只有这么一个舞到了她面前罢了。 周玥瑜也听说了这件事,脸色极其难看: “好一个邱家!” 平日宴会上,邱夫人对她一贯殷勤,没想到私底下还有两套不同的面孔。 封温玉有点意外,她是知道娘亲最近一直有在索罗京城青年才俊的消息,她还以为出了这件事,娘亲会顺势提出此事。 她一抬头,周玥瑜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周玥瑜白了她一眼: “谢祝璟的事情出现一次就够了。” 别再来一次退婚了,她年龄大了,受不了这个。 封温玉轻咳了一声,她有心辩解什么,但真正原因又说不出来,只好放弃。 今日一事影响到的不止是封温玉一人。 御书房内,文元帝见顾屿时心不在焉的模样,有点好笑: “出去一趟,心神怎么也跟着丢了?” 顾屿时垂眸:“是臣失态。” 文元帝摆了摆手,知晓自己时日不多,文元帝心态反而平静下来了,也乐得见这些年轻人为情所困,倒似自己也年轻了一样。 文元帝放下了笔,闲话家常一般道: “朕记得谢遇之和她的婚事已经退了,既然放不下,为何不上门提亲?” 封阁老是个老狐狸,定对朝中局势有所察觉,只要顾屿时上门提亲,封家定然不会拒绝。 顾屿时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 “男婚女嫁,是臣和她之间的事。” 封家的确会同意他的求娶,但封温玉呢?她会不会心中有怨? 只要想到她可能会对他生怨,顾屿时就不敢再往前一步。 文元帝摇了摇头,等人走后,文元帝呵笑一声,没好气地骂道: “这小子怎么不懂得变通。” 刘公公也笑道:“皇上心疼顾大人呢。” 文元帝对此不置可否,心疼吗?他只知道他时日不多了,也没时间留给顾屿时再去纠缠这些儿女情长。 文元帝淡声道:“传封阁老觐见。” 刘公公眉梢动了动,意识到圣上要做什么,他不敢有耽误,立即派人去封府传人。 封阁老来得很快。 他到时,文元帝也未曾处理政务,只朝着封阁老招手:“来,和朕下盘棋。” 封阁老意外,但也没有二话,顺势坐了下来。 你来我往地落了几颗棋子后,文元帝才终于出声: “你怎么看待少悔这个人。” 封阁老捻着棋子的手一顿,他注意到文元帝对顾屿时的称呼,说实话,有些亲近,于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也只有一种。 封阁老笑了笑: “为官者,手段狠辣者不少,但有分寸的却不多。” 人人都说顾屿时这次是疯了,连抄数个家族,惹得朝臣提心吊胆,不少人对其生出忌惮和不满,甚至有人弹劾他狼子野心、借机揽权。 但是,顾屿时当真有这么疯吗? 不。 封阁老反而觉得顾屿时太冷静了。 顾屿时如今的权力来自于谁?他在交一份答卷,一份可能让众人不满,但会叫文元帝满意的答卷。 人人憎恶惧怕他,他才能更好地成为文元帝手中的一把刀。 封阁老摇头,惋惜道:“要是我族中子弟能出个这样的人,臣也能安享晚年了。” 闻言,文元帝不由得心底笑骂道,这个老货! 他说:“既然如此,朕赐你封家一段姻缘,如何?” 封阁老有些惊讶,他以为文元帝不会允许顾屿时和封家有牵扯的。 文元帝的种种作态,封阁老一度觉得问文元帝会让顾屿时成为一个孤臣。 看出了封阁老的心思,文元帝心底摇了摇头,他站得高,于是看得也分明,顾屿时没有野心,又是个念旧情的,这样的人清醒又冷静,逼他去做一个孤臣,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种人,只适合施恩。 短短一瞬间,封阁老已经回神,他起身拱手:“天赐姻缘,臣岂能不接?” 赐婚。 圣旨传到侍郎府时,封温玉都被砸懵了。 怎么就赐婚了? 不止是封温玉,顾屿时也没有想到圣上这么雷厉风行。 得了圣旨,顾屿时来不及生出欣喜,就生出一阵恐慌,他下意识地夺门而出,直奔侍郎府。 有圣旨赐婚在前,侍郎府没人拦她,于是,顾屿时很顺利得以见到封温玉。 封温玉见这人气都没喘匀,就急忙解释道: “不是我求的圣旨赐婚。” 封温玉狐疑地看着他,顾屿时哑声,许久,他说:“你还没有原谅我,求圣旨赐婚,只会叫你更厌烦我。” 求旨赐婚,和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没什么区别。 的确能将二人捆绑在一起,但封温玉不会觉得高兴,或许两人会闹得比前世更加难堪。 顾屿时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闻言,封温玉眸中的怀疑渐消,但她还是心底堵闷得慌。 抵触?也不尽然。 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心底,让她没办法正常地面对顾屿时。 许是看出她的情绪,顾屿时抿平唇线,他低声说: “我去求皇上收回成意。” 封温玉吓得一跳,什么情绪都散了,忙忙拉住了他,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圣旨都下来了,岂有收回的可能? 他这一去,和抗旨有什么区别? 顾屿时眸色沉闷地看向她:“可你不愿意。” 他不想勉强她。 封温玉停顿了一刹,许久,她才闷声嘀咕:“你勉强我的时候,还少么。” 前世她要和离时,他哪一次没有勉强她? 顾屿时被说得哑声,他呐呐地替自己辩解: “……这不一样。” 而且—— “人不能一错再错。” 正是前世做错了,这一次才要悔改。 封温玉被他弄得没脾气了,但拉着他衣袖的手还未松,顾屿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迟疑问: “所以,你是答应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圣旨都下来了,事已至此,除了答应,我还能有别的选择?” 他想说有,但莫名的直觉让他闭嘴。 他就这么看着封温玉,封温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下子松了手,二人穿的都是宽袖,衣袖分开时,似乎纠缠了一瞬间。 顾屿时没忍住,他低头,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了一下。 傍晚,谢家。 孟巧静站在门口,时不时地探头看一眼府外,她心底忍不住地生出担忧: “表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孟巧静才看见一辆马车转过拐角过来,瞧见了檀木,孟巧静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檀林喊道: “快来搭把手。” 帘子一掀,孟巧静终于看见了表哥,她愣在原地。 自小相识,孟巧静印象中的表哥一向是进退有度,甭管骨子中如何,表面上永远都是温和得体,她从未见过像这样喝得烂醉如泥的表哥。 是因为封姑娘被圣旨赐婚了吗? 孟巧静下意识地上前扶人,被檀林忙忙拦住: “哎呦,表姑娘这可使不得,让下人来就行了!” 檀林一个头两个大,表哥表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本就不好听,再来点肢体接触,被人传出去,那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赐婚? 小顾:是圣上自作主张。 【我居然又迟到了,最近卡文,感觉总是不准时,不然我改一下更新时间吧,我思考一下,啊啊啊!】 【对了,明天请一下假,明天有事情,估计只能晚上更新了,头秃。】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再发个200个红包!】 87| 第 87 章 ◎“……我能不能不嫁人。”◎ ==第八十七章== 听出檀林隐晦的言下之意, 孟巧静脸色微白,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以言说的尴尬和窘迫将她包围, 孟巧静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敢再上前。 檀林顾不得她,和几个下人一起把谢祝璟扶到了正院,孟巧静咬唇看着这一幕,虽然她如今也是这个家中的一个主子, 但她就是感觉格格不入。 望着这般失态的表哥,孟巧静莫名有点心酸。 她有些失神地想,封姑娘定然是个很好的人, 才会叫表哥这么念念不忘。 谢家内一片灯火通明,正院中,孟巧静不得入室内,只能站在游廊上翘首以盼, 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她吩咐着: “快让厨房备上醒酒汤。” 忙忙有下人去办。 谢祝璟是醉了, 却并非一点没有意识,孟巧静的声声嘱咐透着楹窗清楚地传到室内, 檀林都忍不住地转头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地嘀咕: “家中有个女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说不出是何处不一样, 但就是好像没那么空落落的了,不似以往, 大人一回来就是黑灯瞎火, 自表姑娘来了之后, 不论大人回来得再晚, 都总有一盏灯等着, 厨房也总备着热水和热食。 谢祝璟眸色陡然一冽, 他气息不匀地呵斥:“闭嘴。” 檀林吓得一跳,不明所以地问: “大人?” 谢祝璟的声音充斥在冷清的室内:“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 檀林一顿,他听出了什么,立即噤声。 外头孟巧静的嘱咐声还在继续,谢祝璟耷拉着眼皮子,被掩住的眸中没有一丝动容,他深知孟巧静是个再温顺不过的性子,这辈子恐怕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入京投奔谢祝璟。 或许是寄人篱下,或许是单纯担心,谢祝璟不是看不出孟巧静的拘谨和细微之处流露出来的讨好。 谢祝璟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他的妻子是孟巧静,孟巧静定然会事事以他为先,纵是受了委屈恐怕也不会流露出来。 更甚者,她或许都不会觉得那些是委屈,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就像是他娘亲当初一样。 纵是他爹那样的烂人,在他娘眼中也会是——已经很好了。 他爹曾高中过秀才,于寻常百姓眼中,至少是在他娘眼中,秀才老爷的手是拿笔写字,怎么能干粗活? 于是,家中的粗活只能落在娘身上。 他每每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也会被阻拦,被他娘一句“咱们阿璟日后是要读书,不需要操心这些琐事”堵回来,如果不听,他娘便会愧疚自责地落泪。 后来他爹又备考数年,都不曾中举,人没了心气神,整日醉得不省人事。 娘告诉他:“你爹也有难处。” 她学会了一个词,叫做郁郁不得志,于是,他爹再是烂醉如泥,也只会叫她心疼。 因为一点欢喜和被刻入骨子的相夫教子,便比田地中的老黄牛还要任劳任怨。 谢祝璟无数次地想,谁说文人清高了? 谁会比文人再会算计。 他爹也是其中一员。 一首情诗骗得他娘芳心暗许,一声备考叫老丈家倒贴十年,一纸婚姻买来终身奴隶,洗衣做饭,孕育子嗣,没有一点怨言。 谢祝璟回神,眼底浮现微微嘲讽和自嘲。 其实他骨子中也流着他爹的血,纵他再厌恶他爹,但轮到他时,他发现,他也没比他爹高尚多少。 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小小姐一事,他会不会选择孟巧静。 谢祝璟心底有答案。 会。 肯定会。 他懒得浪费心思在后宅,这么一个来投奔他的表妹太合适了,既成全了他的名声,不会叫外人觉得他薄情寡义,又满足了他的需求。 她也许没那么聪慧,但她足够听话。 听话这一点,就足够掩盖她所有的瑕疵。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她会是他的妻子,也只会是他的妻子。 后宅生活会变得仿若一潭死水,半点波澜都没有,但这样的状态于他而言却是最好,他的志向从不在男女私情上,安静的后宅才不会给他添麻烦。 但是没有如果。 二皇子求娶一事,把他和小小姐牵扯到了一起。 他很清楚他对小小姐的心思,不论是否纯粹,都绝不清白,只这一点就不会让他再看向孟巧静。 她来晚了一步,时间不对,便什么都不对。 谢祝璟闭上眼,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 “让她回去。” 檀林不敢出声,秉着呼吸退了出去,须臾,外头孟巧静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巧静下意识地转头朝室内看去,怔愣了很久,才勉强回神,她问: “表哥醒了?” 檀林没回答这个问题,委婉劝道:“时辰不早了,表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孟巧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变得十分安静,许久,她轻声说: “那你让表哥好好休息,我就回去了。” 她抬头又望了那扇门,但室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就仿佛里头根本没有人一样。 一阵阵心酸蔓延,孟巧静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何心酸。 分明在踏入京城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她和表哥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是朝中新贵,她是人人口中的扫把星,若是叫人知晓她的心思,定然会觉得她痴心妄想。 早在表哥中举的那一刻,父亲就和她坦白过这一点。 她是再自知之明不过的姑娘。 她不敢妄想的。 但为何还是会觉得难受呢? 孟巧静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只有这样,她和那人的距离才不会那么快地变远,但院子只要那么大,她走得再慢,也是要踏出院门的。 门在她背后被关上。 孟巧静低下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落,又落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翌日。 孟巧静醒的很早,她根本睡不安稳,她担心表哥会宿醉难受,早早就吩咐了厨房备好清淡的膳食。 她不敢去前院,便流连于游廊上,她很安静,站在游廊上,也很容易被人忽视。 没让她等多久,谢祝璟就出现了。 他一身青衫,玉冠束发,半点没有昨日的狼狈和失态,宋家待他很好,从不吝啬地教导他,于是,他浑身也透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一般,高高在上,令人不敢攀折。 孟巧静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在谢祝璟靠近的一刹间,她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谢祝璟偏头看了她一眼,表达疑惑。 孟巧静觉得糟糕透了,心底又是酸涩又是欣喜,仅仅为了他这一瞥,她便忍不住地出声: “表哥好些了吗?” 谢祝璟应了声,忽然,他站住了。 孟巧静也立刻跟着站住。 然后,孟巧静就听见了表哥的声音,和往日一般看似温和实则冷淡,仿若玉石般冷冽,分明是叫她平日中欢喜的声音,却在这一刻让她如坠冰窖。 “你对男方有什么要求。”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人能听错这话中的含义。 谢祝璟说得很平静,就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话题。 孟巧静脸色有些发白,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格外艰涩: “表哥、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谢祝璟终于又看向了她:“杨妹夫已经去了有一段时日,你还年轻,不要耽误了自己。” 孟巧静想说不耽误,但谢祝璟仿若早有察觉,他淡淡道: “而且,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难免惹人闲话。” 孟巧静的声音瞬间消失。 她怔怔地想,表哥口中的不要耽误,是不是也有让她不要耽误他的意思? 谢祝璟说:“我会让檀林去打听,你慢慢挑。” 他让她慢慢挑,但没有给她拒绝的选择。 孟巧静很想点头,像往日一样乖巧听话,但心底的酸涩叫她忍不住地眼眶泛红,她仰头去看他。 她好像一直都需要仰头去看他。 他逆着晨光,颀长的身姿被光影笼罩,二人分明离得那么近,孟巧静却有一刻居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一阵心慌和失神让她下意识地出声: “表哥!” 有人看向了她,眉眼清隽,端的是郎艳独绝,孟巧静鼓足了勇气,她上前迈了一步,她问他: “……我能不能不嫁人。” 这对于孟巧静来说,已经是再大胆不过的话,她几乎把心意摆在了明面上,她秉着呼吸,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在等着一个答案。 然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表哥眉眼冷淡下来,他很平静地喊了一声: “表妹。” 他什么都没说,却让人感觉到了明确的拒绝之意。 孟巧静猛然一个剧烈颤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嘴皮子都在抖,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她忍不住地掉下泪来,艰难地问了一声: “为、为什么……” 二人称得上青梅竹马,她陪着他走过年少时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可是为何,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谢祝璟情绪有些寡淡,他不想解释什么。 上位者的温柔谦逊,下位者的不卑不亢,都能叫人另眼相待,或是生出别样的情绪。 他对封温玉的情愫从何时而起? 非是定亲的一刹间。 而是在她垂眸看见顾屿时的那一刻,她不倨傲,也不勉强,就那么欢喜地站在顾屿时身边时,引得四周人都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暗藏着对顾屿时的嫉羡。 这世间或许和小小姐一般的女子还有很多,但只有这么一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于是,后来者再是耀眼也都变成了尔尔。 他分明只差一步,就能让明月独照他。 人对求而不得之物总有执念。 他亦然。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就差一步! 小顾:不止一步。 【这一章没有女鹅啊,写了一下小谢的剧情,昨天有在作话请过假。】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再发88个红包!】 88| 第 88 章 ◎人和东西,都是一样。◎ ==第八十八章== 御书房内, 文元帝召见了顾屿时,这对于朝中百官而言,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谁也没有想到大津朝的天会在这一日突变。 文元帝又一次问顾屿时:“你看朕这几个儿子中, 谁最当得太子之位?” 话音甫落, 顾屿时就掀开长袍,径直跪了下来: “臣是犯了什么杀头大错?” 太子之位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定夺了?所谓太子,日后的圣上,便是他的君主, 他一个做臣子的,还能挑君主? 殿内沉默了一刹,文元帝直接拿过手边的糕点砸他: “起来, 朕让你说,你就说。” 顾屿时站了起来,还是不肯说话,固执得像颗茅坑里的臭石头, 文元帝快要被他气笑了:“你要抗旨?” 文元帝不是不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 稍顿, 文元帝才冷哼了一声: “今日之事,只你和朕二人知晓, 恕你无罪。” 话落, 文元帝又觉得有点气难平,伸手指了指顾屿时:“即便是几位阁老都没这个福气, 你得了便宜莫要卖乖。” 顾屿时有点一言难尽。 便宜? 他不信圣上会一点偏向都没有, 如此一来, 他凡是揣摩错了圣意, 都很难收场。 今日就算是封阁老, 在面对圣上这个问题时, 也不可能坦率直言。 顾屿时未先答,而是先问了一声: “圣上是决定立储了?” 文元帝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应了一声,沧桑的声音蔓延殿内,他说:“朕老了,总得想想,这番家业究竟要传给谁。” 顾屿时无奈,文元帝有时很无赖,他说是家业,也是暗示他放宽心,大胆地讲。 “储君一位,历来都是立长立嫡。” 文元帝板起了脸。 他的长子和嫡子都是一人,就是文德太子,但文德太子已经死了。 三皇子不堪大用,压根不需要提起。 二皇子和四皇子也被贬为庶人,再往下排,便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位,恕顾屿时直言,其实他没觉得谁更胜上一筹。 但这话,他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如今圣上膝下无嫡,便只能以贤名而论。” 他压根没提长子了,文元帝也知晓原因。 说难听点,就凭文元帝这般给太子建立班底,未来的这位皇帝只要能是个守成之君,那么五皇子和六皇子,立谁都没有差别。 只论贤名,六皇子勉强比五皇子更胜一筹。 顾屿时揣摩着圣上的心思,应当是对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有点看不上眼。 不然的话,早在六皇子被接回来时,圣上就会下旨立储了。 或许,在圣上心底,这几个儿子终究是比不过那位文德太子出类拔萃,可惜,一对父子走到今日这种结局。 文元帝有些失神。 顾屿时瞟了一眼,不知道文元帝是不是在后悔,也许当年逼得不那么紧,文德太子也不会走到那种地步,但是,权力之争从不止是在君臣、兄弟之中,父子之间亦然。 许久,文元帝叹息了一声,他说: “罢了。” 文元三十二年,秋,持续许久的储君之正终于落下帷幕: 立六皇子为太子,六皇子妃为太子妃,以礼部尚书程远泽为太子詹事,顾屿时为少詹事,府丞等官员若干。 此消息一出,满朝震惊,但又在意料之中。 有人不禁望向了顾屿时,圣上册储之前,只召见了顾屿时,一时间,众人心思都是不明。 储君么。 圣上若非是身体不好了,朝臣其实并不急着册立储君,毕竟六皇子今年也二十有六,但凡圣上能再撑久一点,所谓储君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文德太子? 不论心底怎么想,太子一派算是水涨船高,朝臣对其也是恭敬有加,但亲近不足。 大权终归是掌握在文元帝手中,后宫嫔妃将近一半出身不高,外戚势微,于太子没什么助力,加之内阁和翰林院只听圣上一人言,朝臣也都是心底有谋算的,便是册封了太子,想叫朝堂百官认可支持,又谈何容易。 顾屿时在收到太子请帖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有些飘飘然了。 忽然得势,难免会叫一个冷静的人失去头脑,对此,顾屿时没有任何表示,他是太子少詹事,可以说,已经和太子彻底绑在了一起。 但他还是压下了请帖,未曾赴宴。 “圣上交代之事未曾办妥,朝务缠身不得闲,殿下恕罪。” 一句简单的传话,太子陡然清醒过来,一阵后怕在心底蔓延,他和太子妃摇头道:“是我失了分寸。” 他刚被册封为太子,父皇会不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太子? 能立,也就能废。 当年大皇兄那么得宠,满朝文武称赞,最终不还是不得善终? 封家,老宅。 书房内,封家留京的二代弟子齐聚,一道旨意让书房沉默了好久,宋作梁数着棋盘上的棋子,垂着眼皮一直未语。 封阁老一口一口喝着茶。 是封榕臾率先开口:“居然是程远泽。” 这次圣上册立太子,几乎和封党没什么关系,首辅势大,即便程远泽同是内阁成员,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封阁老面前,依旧要恭恭敬敬。 然而,这道旨意一出,程党和封党全然可以分庭抗争了。 兜兜转转,封家隐隐势力的趋势又被平衡下来。 可以说,太子册立一事中,除了一个顾屿时,封党只占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位置。 封温舟也在书房内,他事不关己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棋子,他又没入仕,甭管朝中发生了什么,的确和他关系不大。 许久,封阁老才出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少詹事,正四品。” 简短的六个字,叫书房又是一阵安静。 封党如今入仕的第三代弟子中,最出众的莫过于谢祝璟,然而如此,谢祝璟能力出众,又有封党运作,如今也才是正五品的官员。 五品好似是一个坎。 五品及其以下,努力和资历或许可得,而五品往上,却是难以迈过去,有时不止需要人才能出众,还需要天时地利。 而且,顾屿时才多大?不过二十有三。 封榕臾也失声了片刻,他是将近四十才坐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也是正四品官。 年轻还不是最可怕的。 叫人忌惮的是,顾屿时深得圣心,如今又被绑在储君的船上,注定了是未来新帝的心腹,只要他自己不出差错,他未来的官途会是一片坦途。 封温舟听得有点烦了,圣上这次旨意已经很明了了。 给太子铺路,不许一家独大,这个封家安安分分地低调下来,才是稳妥之策。 文元帝还没死呢,急着绑定储君作甚? 说得难听点,太子登基后,难得能弃内阁不用? 如今要发愁的不是褚家,而是太子,该如何让封党为他所用,他需要锋芒毕露,让百官信服认可他。 自古以来,主弱臣强的局势从不少见。 封温舟头也不抬道:“你费尽心思让阿妹和他牵扯到一起,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顾屿时是封家的女婿,谁能说他不是半个封党? 封榕臾轻咳了一声,封温舟也不在意,他没再搭话,要了一堆策论,有点不耐烦地走了。 宋作梁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轻微挑眉: “小公子真性情。” 挺好的。 毕竟,日后的新帝如今还未到三十,或许他会倚重沉稳的大臣,但这样的年轻人,总是会更欣赏意气风发的同类。 封榕臾摇了摇头:“这般性子……” 说到一半,封榕臾看了一眼老爷子,不肯再说了。 他要怎么说?说是老爷子惯出来的? 宋作梁笑了笑: “师弟要求过高了,有时候什么都好,才是不好。” 封阁老什么都没说,封榕臾却是一顿,他若有所思,立即领悟了这番话的含义。 没人再提起太子一事,而封温舟压根没在老宅久待,回了侍郎府,把策论都送到了铭心轩。 封温玉惊讶道:“回来得这么早?” 封温舟言简意赅: “左右不过那点事。” 封温玉翻了翻那些策论,是她没看过的,她有点疑惑:“这些都是师伯给你的吗。” 她是认得宋作梁的字迹的。 封温舟皱眉,宋作梁作为一朝重臣,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写什么策论,封温舟翻了翻那些策论,许久,扯了扯唇: “或许是某些人故意效仿。” 他常去老宅拿,几乎老宅那边都知道他这个习惯,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他来这些东西的目的。 有些人想要投其所好。 封温玉也听出来了,按住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她看策论是打发时间,看不太懂,反而越需要投入心神,待回过神,时间就过去了,当年她靠这一点来磨平性子。 但她喜欢看吗? 其实不尽然。 她更喜欢看些话本,但后来只要一想起话本游记,就会让她难免想起闺阁时的往事,仿佛是赌气一般,她再没有碰过那类东西。 而现在…… 封温玉的视线偏移,案桌上放着两本话本,上头的字迹一笔一划格外规整,仿佛能透过字迹看见那人认真苦思落笔的模样。 手底下的策论变得有些烫手,她堪堪道: “日后二哥不必再替我去拿策论了。” 封温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话音不明地问了一声:“又喜欢上话本了?” 封温玉一时居然有点分不清二哥是不是意有所指。 而封温舟只是不以为然道: “左右是打发时间的东西,喜欢什么就看什么。” 人和东西,都是一样。 封温玉捂脸。 她确定了,二哥就是话中有话。 【作者有话说】 二哥:人和话本都一样,打发时间而已。 女鹅:你是我亲哥。 二哥:废话。 小顾:…… 【我也不知道是流感感冒,还是扁桃体发炎,嗓子疼了好几天了,难受死了。】 【上一章红包已经发啦!这一章再发前20+随机30个!】 89| 第 89 章 ◎——替她也求了一枚平安符。◎ ==第八十九章== 八月, 将近中秋,顾屿时也难得有了几日沐休。 一回到顾家,就有人传话, 老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顾屿时皱了皱眉,才转身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顾老夫人忙得不可开交,见人来了,她停顿了一下, 才说: “中秋送礼,封家那边,你自己做主。”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 顾老夫人才知道,原来她这长子心中对她是有怨的,或许也不尽然,只是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母子情深。 这个家里越发安静了, 除了夜里回来休息, 他时常不归家, 仿佛这里只是他的一个落脚之处罢了。 圣旨赐婚后,他难得在家停留得久了一点, 却是在修建府中的院落,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宅子,两个院子被打通, 连成了一个, 原本的门被堵上, 成了一道墙。 这一道墙也仿佛将整个顾家一分为二。 只有一个小门连通两边, 和分家了没什么区别。 顾老夫人心知肚明, 那个被打通的院落是给谁准备的, 也隐约看懂了顾屿时这番操作的隐晦用意,她有那么一刻是又气又难过,但想起那日顾屿时自嘲的话,她又沉默下来。 她也看明白了。 这人对封姑娘看得极重。 万一她送礼送得轻了,或许他还觉得委屈了人家封姑娘。 这个念头一起,顾老夫人有点无语,她懒得管了,也省得惹人嫌。 见人领了礼单,转身就要走,顾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憋着气叫住了人,分明是想低头的,但又说不出软和话: “明日就是中秋,你弟弟念叨了你许久,明日记得回来一起用膳。” 闻言,顾屿时的脚步一顿,他正要说什么,又被顾老夫人打断:“中秋佳节,就算是朝臣也要有假期,你别拿什么朝政繁忙来搪塞我。” 顾屿时的确没拿这个借口搪塞她,他平静道: “明日有宫宴,五品以上官员都要赴宴。” 简短的一句话让顾老夫人彻底失去了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室内很快安静下来,有些寂寥。 但很快,这份寂寥被打破,有人兴冲冲地跑进来,顾老夫人打起了精神,心神都被吸引过去,见人满头大汗,不由得焦心叮嘱: “你身子刚好,下次不要跑得这么快。” 顾屿辞忙不迭地应下,他身体大好后,顾屿时给他找了学堂夫子,如今也要早出晚归,但有了事情做,不再闷在府中,他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足。 他坐在顾老夫人跟前,提起了学堂的事,声音时不时地抬高,顾老夫人无奈地听着,又心疼他的嗓子,让人给他备茶: “娘听着呢,你慢点说。” 顾屿时折回的脚步停在了外头,他抬头,透过珠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许久,他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 翌日中秋,宫中设宴,封榕臾和封温序都要到宫中赴宴,但和封温玉没什么关系。 她一觉睡到了辰时,若非顾屿时上门送礼,估计她还能睡得再晚些。 她慢吞吞地挪到会客厅时,会客厅内只剩下顾屿时在等她了,封温玉的脚步一顿。 她朝顾屿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某人今日应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肤色冷白无暇,五官昳丽深邃,红色内搭外套了一件墨绿色江南烟雨提花闪缎,踏雪寻梅的纹样,沉稳又不失意气,还戴着一顶珍珠冠。 人本就生得好看,如今刻意打扮一番,越叫人移不开视线。 此时人坐在位置上,脊背如松,宛若一块冷玉,清淡寒凉,和谢祝璟不同,谢祝璟的冷能套着一层温和的外衣,他却是多了一层压人的凛冽,闷闷地沉淀在那双眸子中。 但或许是两个人过于熟悉了。 封温玉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艳,而是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她见惯了他压抑性子装作沉稳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他装嫩。 忍住心底莫名生出来的笑意,封温玉左右看了看:“娘呢?” 顾屿时放松了一些,脊背有些汗意,他低声道:“去老宅了。” 封温玉得了答案,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 今日中秋,娘去老宅,怎么不叫她? 抬头视线落在顾屿时身上时,封温玉又觉得她找到了答案,她瘪唇:“娘这是把你扔给我了?” 周玥瑜一贯是个乐意撮合小辈的人,心底就算对顾屿时还有意见,在事成定局的情况下,她就绝不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以防叫封温玉夹在中间两难。 江知兰成亲后,封温玉也懒得出门应酬,人一旦闲下来,便也沉迷于顾屿时送来的那些话本。 昨晚熬了半夜,今日醒来时还有点困恹恹地,她才坐下来,一杯茶水就被送到她手边。 主客颠倒,偏自家姑娘一点没有察觉不对。 锦书默默扶额,觉得有点没眼看。 顾屿时没否认那个扔字,今日的衣襟好像有点勒,叫他声音都有点发紧:“今晚城内会放孔明灯,你要不要去看。” 封温玉没有第一时间给答案,而是问: “孔明灯要等到晚上,你现在就来了?” 她眯起了眼眸,一错不错地望向他,像是在说他居心不良。 顾屿时其实没想那么多,被问了这么一句,才意识到他好像的确来早了,早到周玥瑜不得不把封温玉留下来招待他。 顾屿时失声了一刹间,才闷声提出补偿: “那你现在要去老宅吗?” 封温玉相信,要是她这个时候点头,顾屿时肯定会把她送去老宅的。 但是,她对去老宅的想法不是很强烈,今日老宅那边必然是家宴,估计大师伯一家子也会去,她这个时候要是遇见谢祝璟也会不自在,估计娘亲会把她留下也有这个原因在。 封温玉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晚上不需要参加宫宴吗?” 顾屿时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回答: “可以不去。” 沐凡都忍不住看了大人一眼,心底腹诽,昨日大人和老夫人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封温玉也觉得有些好笑,她站了起来。 顾屿时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被封温玉白了一眼:“你起来做什么?” 顾屿时问她: “你去哪儿?” 封温玉抬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嘀咕道:“你穿得人模人样,难道叫我就这么跟着你一起出门?” 她穿着一身轻便简单襦裙,知晓来的是他,便没有浪费时间打扮,如今赫赫然是未施粉黛的状态。 话音甫落,封温玉就感觉某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她也不知道为何,脑子一抽,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地快了些,门帘“唰”的一下就被她掀开了,秋日的冷意一起涌进来,叫人不由自主地脑海清明了些。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封温玉瞬间觉得一股热意从脖颈涌上来。 来时,也没觉得不梳妆有什么不妥,二人也说了这么久的话,该看见的早就看见了,她有什么好藏的。 一出了院子,封温玉抬手摸了摸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问向锦书: “我今日瞧着如何?” 锦书没夸,只掩住唇,轻声道:“刚才顾大人一直在看姑娘,一眼都没有挪开。” 封温玉耳垂子发热,也不知道听见这个答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归脚步越发快了。 一到铭心轩,她忍不住照了照铜镜,青丝微微垂落一缕在脸侧,她早上只敷衍地用一支玉簪挽起了发髻,未施粉黛,但脸颊白净,没什么失态之处。 封温玉莫名地松了口气。 一顿,她告诉自己说,是顾屿时太郑重其事了,她总不能太过敷衍。 封温玉和做贼一样,声音很小: “让书瑶把前些日子做的那套鸳鸯锦缎裙拿来。” 锦书没敢笑出声,她提醒姑娘:“早上夫人让人送来一箱东西,说是顾大人送来的。” 封温玉坐在铜镜前,挑拣着首饰,随口应声: “拿来给我看看。” 她一直都挺习惯顾屿时给她送礼的,纵是前世闹得再狠时,前院是也是一批又一批的首饰、摆件或者宫里头赏的绫罗绸缎送到正院,每个季节从未断过,她的妆奁中也从未空过。 封温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府中只有她一个女眷,不给她,给谁? 不论前世今生,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她从未在饮食用度上短缺过。 便是顾屿时外放的那一段时期,顾屿时都是竭力给她最好的,从未让她动用过嫁妆的一厘一分。 也正是体验过太浓郁的爱意,她才没办法接受二人居然走到那种地步。 也是如此,外人才不理解她为何不知足。 封温玉想起这些,如今没了酸涩,反而添了几分不忿和恼意。 能不恼吗? 人人都偏着他呢! 封温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锦书也将那箱东西都拆开了,封温玉的视线忽然一顿。 这些东西有一部分让封温玉很眼熟。 正是二人退婚时,被她退还给顾屿时的那箱子东西,这里头还有她的及笄礼,那支红梅玉簪。 他又给她送回来了,还添两样。 锦书“咦”了一声,忍不住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没办法,这两样东西一个是玉镯,一个平安符。 有点眼熟。 自家姑娘曾给谢大人送过平安符。 谢大人也给姑娘送过一支玉镯。 封温玉看得好气又好笑,许久,她发觉那个平安符有点旧了时,蓦然一怔。 她知晓为何是两样。 她和他退婚之后,过了两次生辰。 这是他送她的生辰礼。 有人在得知她给别人送了平安符,自己也去了一趟青宁寺。 ——替她也求了一枚平安符。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什么时候求的平安福? 小顾:很早的时候。 【如果女鹅没有恢复记忆的话,小顾是不会让女鹅知道这个平安符的。】 【今天去挂水了,早上起来都说不出话了,又咳嗽得厉害,泪目[爆哭]】 【这段时间的更新时间会晚一点,等我彻底好了,再恢复时间,我在公告上也改了[托腮]】 90| 第 90 章 ◎喜欢月亮,就不该让月亮黯淡。◎ ==第九十章== 顾屿时等了一刻钟左右, 才等到人。 胭脂色鸳鸯锦缎裙,衬得她双颊越发白净,施了淡淡的脂粉, 柳眉杏眸, 灿若芙蕖,秋日的风已经有些凉意,锦书还特意给她披了件披风,暖阳洒落在她身上, 叫她仅仅站在门口,就是一道风景。 然而,顾屿时却是没顾不得在意这些, 他的视线紧紧地落在女子的发髻上。 她戴了一套头饰,其中有一支红梅玉簪叫人格外眼熟,垂下的玉坠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晃得顾屿时眼底蓦然有些发酸。 他好久没见到她戴这支玉簪了。 重来许久, 顾屿时第一次觉得庆幸。 她也有些不自在, 左右胡乱地看, 就是不看他,她喊他: “快点啊。” 顾屿时三步做两步快速地追了上去, 等到了她跟前, 才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而行, 二人的背影被暖阳照得影影绰绰。 顾屿时很有分寸, 他没有去碰她, 偶尔走动时, 衣袖会互相擦过, 像是彼此纠缠在一起。 等上了马车, 封温玉才问顾屿时: “去哪儿?” 顾屿时来时,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之喜的,但他很了解小姑娘喜欢什么:“先去吃饭,再去梨园看戏,等晚上热闹起来,再去放孔明灯。” 封温玉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只是这个时候,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同处于一辆马车中,这马车的空间好像也变得有些逼仄起来,呼吸都有些不流畅。 半晌,封温玉忽然捂住脸,她咬声恼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了。” 顾屿时有时坦诚得让人受不了,他说: “我不是故意的。” 他很久没和她单独相处了,还是这么好的气氛,叫他忍不住抓紧时间看向她,生怕这是一场梦。 封温玉忍不住地腹诽,这个回答更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么。 马车在颂雅楼停了下来,封温玉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还会在遇见熟人。 迎面相撞。 对面的人也意外,他停了下来,抬手作揖,和初见时似乎没什么区别,他依旧内敛青涩:“封姑娘。” 封温玉也回了个礼:“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裴公子。” 稍顿,封温玉又轻笑: “如今该改口叫你一声裴大人了。” 新科状元,得入翰林院,三鼎甲的含金量已经不需多言,但在裴知府被贬官的情况下,裴砚还能走到状元的位置,一是能力出众,二也定然是背后有其助力。 谁都知道三鼎甲的重要性,上头在放榜前都是斟酌得不能再斟酌。 除非裴砚的能力的确出众得让人望尘莫及,否则,绝对不会成为新科状元,说得难听点,三鼎甲一共就三个位置,各个党派还不够瓜分的呢。 当年顾屿时也是三元及第,名声大噪,后来又出颜云鹤一事,让他在圣上眼前挂了名,再加之,最终他和封温玉定亲一事,让不少人把他归于封党,没人敢给他使绊子,才叫安安稳稳地坐上状元的位置。 裴砚忍不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出声: “封姑娘客气,我表字石泓,封姑娘可直接唤我名字。” 顾屿时冷不丁地上前了一步:“裴大人,好巧。” 裴砚这下子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封温玉身后的顾屿时,他安静了一刹,才喊道: “顾大人。” 顾屿时心底冷笑,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他的表字叫石泓了。 顾屿时面无表情:“麻烦让让。” 他说得客气,但要是细听,就能察觉到他声音已经泛着冷意了。 早在扬州时,顾屿时就知道裴砚对封温玉心怀不轨,但没想到,如今他和封温玉都有了圣旨赐婚,这人还是贼心不死。 此时的顾屿时全然忘了自己在封温玉和谢祝璟订婚期间的作态。 裴砚侧身相让。 封温玉对其点了点头,态度友善平和,但全程没提起他的字,和顾屿时一起并肩走进了颂雅楼,没再朝他看一眼。 就像是过客一样。 裴砚眸色不着痕迹地黯淡了下来。 直到进了雅间,封温玉才狐疑不定地问: “若我记得没错,当初裴家和高党……” 她没说完,但这些足够让顾屿时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了。 当初也是这个原因,裴夫人对她态度还颇有点一拒千里的意思。 顾屿时点头,没有否认她的猜想: “高党倒台得太快,裴家和高党牵扯也不深,才叫裴家顺利脱身。” 而且,裴知府的确是个实干派,在政期间也是有过功绩的,直接废了未免有点可惜。 凡是有官位在身的,谁能保证自己是干干净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 文元帝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有过罚,有功赏,所以,裴知府如今还是四品官位,官职没什么变化,只是任职的地方变了,从繁华之地贬到了贫瘠之处。 封温玉也懂这个道理,她好奇道: “那他如今是?” 顾屿时唇线抿平,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阿玉对他很好奇?” 封温玉一顿,她忍不住地瞪大了眼。 这又是在吃什么飞醋? 顾屿时直勾勾地望着她,把封温玉望得没脾气了,她指尖捻了一下杯盏,郁闷道: “是挺好奇的。” 封温玉很坦诚:“就是觉得他还挺厉害的。” 裴家被贬的情况下,还能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的确是很有能耐。 对此,顾屿时不置可否,他言简意赅: “不及我。” 顾屿时年少成名,未参加殿试时,就得过当今大儒和文元帝的称赞,他自是也有傲气的。 封温玉好久没听他说这么自大的话了。 顾屿时年轻时意气风发,在外人面前也是肆意,说得直白一点,他一直都挺傲的,当年颜云鹤贵为国公府世子,都没有被他看在眼底,直到后来入了官场后,才渐渐收敛了傲气,变得越发内敛沉稳,性子也闷了下来。 封温玉嘀咕了一声: “人年轻了,性子也跟着年轻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触及顾屿时敏感的心思了,他闷声说:“我后来很老吗?” 顾屿时问这话时,有点迷惘和不安。 三十五岁,位居一品,已经是再年轻不过的年龄了,难道是他过于操劳,叫面相变得疲惫了? 二人闹得难堪时,他也不是没有自省过。 但论起年轻,沈敬尘比他还大了数岁,封温玉不可能是嫌弃他老了。 可现在,顾屿时再听封温玉这番话时,他又不敢保证了。 封温玉没懂话题是怎么跨度这么大的,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顺着顾屿时的话思考了。 她和顾屿时相差四岁。 权势养人,他后来位居一人之下的位置,让人只记得他一身气度,威压过重,便是朝中大臣都不敢直视他,那张脸年轻时生得昳丽,后来依旧声色惊艳,冷意在眉眼形成一层冰霜,仿佛雪覆红梅。 扪心自问,封温玉其实一直都很喜欢顾屿时的脸。 年少时像是海棠花,灼艳其华,十二载没在他脸上落下什么岁月的痕迹,只叫他越发成熟了些,她也日渐年长,眼光一日一日变化,他的长相总是最贴她心的那一个。 封温玉从不否认,她对顾屿时也是见色起意。 于是,封温玉实话实说: “不老。” 一句话,叫某人唇角忍不住地上翘。 顾屿时轻咳了一声,没忘记给封温玉解惑:“他在国子监,拜入宋祭酒门下。” 封温玉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宋祭酒在文人中的地位斐然,如果裴砚拜于宋祭酒门下,倒是没什么人会为难他,甚至一些文人还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解了疑惑,封温玉就没再提起裴砚,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插曲罢了。 用过膳,二人就去了梨园,顾屿时一贯知道她的喜好,点了一场昆曲,期间,封温玉还遇见了那位邱姑娘,不过,那位邱姑娘一看见她,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瞬间转身就走。 封温玉轻挑了下眉: “她这是怎么了?” 顾屿时回答得很简短:“七月底吏部送上来的官员评级,邱大人不在其中。” 封家不是泥捏的,自家闺女在外被欺负了,岂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屿时没提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脚,总归这段时日,邱大人在朝堂不是很顺利。 于她们这些人而言,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家中,分明得罪不起,还要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么当真得罪了人时,自然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封温玉听过就罢,没放在心上。 封家对她虽不如对二位兄长那么看重,但相较一些卖女求荣的世家而言,封家已经不错。 而且她出生在封家日渐兴盛之时,又有龙凤胎祥瑞的名声背在身上,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姐妹和睦,谁人不道她一声命好? 有种人就是命好到不需要在乎身外之物,因为唾手可得。 她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感受,有一点不如意,就已经算是苦楚了。 顾屿时也不觉得封温玉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给封温玉写话本前,顾屿时曾看过很多当下的话本。 见多了官家千金穷秀才的话本,甚至其中还有私奔的行为,顾屿时一度觉得很荒唐。 如果真的爱,岂会舍得叫对方背负私奔的骂名? 只凭一腔真心爱意,就要将人从富贵檐拉下泥潭?未免过于可憎。 爱应该是托举,而非是拖着人堕落。 顾屿时一直都有一个很清楚地认知,封温玉是天上月,也是富贵花,生来就要花团锦簇。 喜欢月亮,就不该让月亮黯淡。 【作者有话说】 小顾:她说我变年轻了,是觉得我之前老了嘛? 女鹅:? 【那咋啦,那你就好好保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96 91| 第 91 章 ◎又要和顾屿时成亲了嘛?◎ ==第九十一章== 今日是八月十五, 阖家团圆的日子,正五品官员也要入宫赴宴,但很显然, 顾屿时既没有入宫的意思, 也没有回家的打算。 傍晚时分的京城就已经很热闹了。 和顾屿时一起走在街道上的那一刻,封温玉蓦然想起二人退婚后的那一个新年,她从二哥口中得知她的婚事也会是一个筹码,即便有了心底准备, 但还是一时没忍住难受。 她躲在桥下掉眼泪,而某人拎着被摔碎的糕点出现在她跟前。 有点狼狈。 也叫人纳闷,他是怎么在人群中找到她的。 封温玉好奇, 也就问了出来:“你当时是怎么找到我的?” 顾屿时被问住的时候,还有一点疑惑,他可疑地顿了顿,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 只是很轻易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她。 封温玉一怔, 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她下意识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她不自在地拢了拢青丝。 二人故地重游,顾屿时抬起手, 指向拱桥的方向:“我当时从街道追过来, 你就站在那里。” 顾屿时没说的是,当时所有人都是满脸欣喜, 唯独她格格不入, 难过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地哭出来了。 她后来也的确哭出来了。 朱雀桥上站满了人, 拱桥下是竹筏船只漂过, 有人在河道上放着莲灯, 点亮了一片星河, 封温玉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她有点想象不出当时顾屿时眼中的自己。 想不出来,只好作罢。 人群有些纷扰,很容易被人流冲开,顾屿时一直护着她开路,她被迫地拉着他的一角衣袖。 两人在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下。 封温玉一眼就看中了兔子的半脸面具,她视线才停留了一瞬间,顾屿时就已经问起了价格,面具被戴在她脸上,恰好遮住了上半张脸,她仰起脸,问他: “如何?好不好看?” 脸被遮住了一半,那双眸子越发显眼了些,灼亮地落在人身上,顾屿时在这一刻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 人声嘈杂。 心跳声也跟着有些吵闹。 半晌,顾屿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闷涩:“……好看。” 她把面具戴好,在一堆面具中找了找,她憋着笑,将一张面具递给顾屿时。 顾屿时看都没看,就低头弯下腰,靠近的那一瞬间,封温玉愣了一下,顾屿时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 “我够不到。”声音有些闷闷的,有些冗长,叫人有点耳热,他说,“帮帮我。” 封温玉无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够不到?他在说什么瞎话? 封温玉心底腹诽不断,指尖却诚实地轻颤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将面具给人戴好,她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顺着他的胸膛将人推了起来: “好了!” 分明是老夫老妻了,封温玉也说不清自己的臊意是从何而来。 她强忍着赧然,适才按住的地方鼓鼓的,叫她手心都跟着发烫了一般。 顾屿时抬起了头。 封温玉一脑子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很快,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她轻咳了一声,压着笑意道: “挺好的。” 摊子上是有一个铜镜的。 顾屿时侧眸一瞥,就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戴着一张猪头的面具,憨态可掬,戴在他头上的确有点令人发笑。 顾屿时仿佛不知情,他只是眨了眨眼,问: “阿玉笑什么?” 封温玉不肯告诉他实情,拉着人,忙忙道:“快些走了,还要去放孔明灯。” 顾屿时没阻止,撂下一锭银子,迁就着女子的步伐继续往前行。 封温玉没看见的地方,他抬手碰了碰面具,被掩住的唇角泄了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不觉得戴一个猪头面具有什么问题,能哄她高兴也是意外之喜。 或许她有故意捉弄的意思在。 但不可否认,她一开始是特意按照他的生肖在找对应的面具。 顾屿时有点高兴。 说不出来为什么高兴。 或许仅是因为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平凡的一日。 她和他也没有争执和吵闹。 衣袖被人拉在手心,他不易察觉地抬起手,于是,两人双手擦过,下一刻,他一点点靠近,试探,边缘相碰,前头女子意有所感,她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他。 顾屿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视间,他呼吸一紧,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人很多,别走散。” 顾屿时浑身有些僵直,顶着女子的视线,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怎样的审判。 封温玉听见这个理由,的确有点好笑,但她看了一眼人,只慢吞吞地说了一个字: “哦。” 握着她的手蓦然收紧了一下,像是心脏也在那一刹间抽搐了一下。 封温玉仿佛没感觉到,她又重新转过头,声音透了一些催促:“你快一点。” 顾屿时愣愣地看着她,好久,他声音有些哑,他说: “……好。” 他提起了脚步,走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他也终于舍得看向四周。 今日的确好热闹,热闹得叫人眼底发热。 时隔两年的八月十五。 他也过了一个阖家团圆日。 ****** 今晚,封温玉回家得有些晚,等她到侍郎府的时候,门口等着一个人。 封温舟脸色黑得彻底。 人一下车,连道别的机会都没给,封温舟拉着封温玉就走,封温玉讶然地喊了一声:“二哥?” 封温舟冷哼了一声。 然后,见某人不自觉地居然还要上前,他蓦然停下来,黑着脸说: “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顾屿时站住,知道这句话是在问他:“八月十五,中秋日。” 封温舟皮笑肉不笑,讥讽地说: “我当顾大人不知道呢,否则怎么会拐走别人家的姑娘一整日。” 拐。 封温舟用词一贯犀利刻薄。 鬼知道他催着娘亲快些回家,结果,一回到府中,却发现阿妹居然不在家的时候是何心情。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没和阿妹一起过中秋。 而顾屿时今日心情很好,这点攻击程度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的,他还有闲心纠正封温舟的措辞:“没有一日。” 封温玉捂住脸。 这傻子到底会不会回话? 果然,封温舟的脸彻底黑了:“你还不走?” 顾屿时也没有继续惹恼人的意思,他站住了,看向被封温舟挡得严严实实的人,他说: “等你们进去了,我再走。” 封温舟没再管他,拉着阿妹就进了府邸,门啪嗒一声被关上,可见封二哥心底的不爽程度。 顾屿时对封温舟的态度见怪不怪。 这一幕,他也不是第一次遭遇了,封温舟一贯对封温玉看得很紧。 要知道,前世在封温舟及冠入仕后,府邸就建在了顾家旁边,是真的打通一道墙就能做一家的那种。 若非后来二人都被外放出京,或许两家是真要做一辈子邻居的。 另一头,封温舟把人带回家后,眉头紧皱着一直没松开,封温玉等了很久,居然没等到二哥的批斗,她有点诧异: “二哥?” 封温舟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好,但什么都没说。 封温玉却是觉得不对了,她忙忙拉住了二哥:“我知道错了,不该回来得这么晚!” 然而这一句话让封温舟停了下来。 封温舟很烦。 他现在才意识到一件事,阿妹今日只是回来晚了,但等她成亲了,他在外头等一夜,也不会等到她回来。 她会变成别人家的人。 封温舟的眸色阴沉沉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和阿妹会不是最亲近的人。 封温玉不解地喊了一声:“二哥?” 封温舟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顾家的位置选得不好。” 封温玉被说得一愣。 就听封温舟皱眉道:“他不能赘进来吗?” 封温玉哭笑不得,记忆太久远了,但她隐隐记得,她前世应当也是听过这番话的。 她直接道: “应该是不行的。” 封温舟声音发堵:“还不如一个戏子。” 若是个戏子,养在封家就好了,何至于让阿妹嫁出去。 封温玉只能庆幸这番话没被娘亲听见,否则,二哥今日是逃不了一顿骂的。 封温舟皱着眉,再不肯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翌日,封温玉就被周玥瑜叫去了,等听完周玥瑜的话后,封温玉人都有点傻了: “啊?” 周玥瑜白了她一眼:“啊什么啊。” “你们是圣旨赐婚,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没必要再拖下去。” 封温玉一头雾水,她忙忙劝阻:“等一下,怎么会忽然这么着急?” 居然想要她和顾屿时在年前成亲,要知道,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距离年底也没几个月时间了。 周玥瑜没好气道: “急什么急,要不是中间出了差错,你和他早两年就该成亲了。” 封温玉闭嘴了。 她忍不住地拿眼神询问二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昨日去了一趟老宅,今日回来就这么急着催婚了。 封温舟朝东边看了一眼,封温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一顿,陡然意识到那是皇宫的方向。 封温玉震惊。 也知道了为什么娘亲为何这么着急。 一旦圣上龙体有恙,那么一年半载内,天下都要禁酒禁喜事,尤其这天下脚下,她和顾屿时的婚是必然要推迟,而一年之后,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事。 这一拖再拖的,谁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怪不得娘亲着急了。 她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又要和顾屿时成亲了吗?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成亲? 小顾:好啊好啊! 【没人问你。】 【这一章评论随机发188个红包~】 92| 第 92 章 ◎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第九十二章== 成亲, 两个字在封温玉脑海中不断翻涌,叫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她和顾屿时之间,从顺风顺水发展到现在, 中间发生太多事情了。 封温玉的情绪有些复杂, 但要说抵触和排斥,其实也没有,就是有些别扭。 见她这态度,周玥瑜也提起了心: “你不乐意?” 周玥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不是两家私下定亲,而是圣上赐婚,可不是说退亲就退亲的事。 封温玉忙忙否认:“不是。” 周玥瑜半信半疑, 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她拍抚着胸膛: “你可别再乱来了。” 退婚这种事,一而再就罢了,总不能再而三吧? 封温玉尴尬地笑了笑, 没好意思接话。 京城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两家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比封温玉想得要晚一点,是来年开春后。 这种情况下, 再遇谢祝璟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 皑皑白雪点亮了整个京城, 封温玉才站稳,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谢祝璟, 一身青衫, 风姿依旧, 封温玉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有点想避开。 然而, 不等她有动作, 谢祝璟已经出声了: “小小姐。” 他眸色沉稳,像是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他说:“好久不见。” 封温玉见他这般态度,心底有些松了口气,她也呐呐地寒暄道: “好久不见。” 天空的雪花依旧飘零不断,谢祝璟看了她一眼,撑起的伞有意分给她一半,但锦书已经恰当地撑起了油纸伞,替她挡住头顶飘落下的雪花,见状,本来有些倾斜的伞面又被摆正。 封温玉脑海不断转动,唯恐气氛过于安静,拼命地寻找着话题:“师兄来见祖父吗?” 谢祝璟动作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师兄,一个不远不近的称呼,但对于她们的身份来说,已经是在拉远距离。 没由来的退婚,没由来的疏远,让这一声师兄也变得格外刺耳。 这一次,谢祝璟安静了半晌,才回答她: “有一事要请教师公。” 封温玉只想赶紧逃离这氛围,于是,她说:“那师兄快去吧,我也要去见祖母了。” 天气骤冷,老太太没受住,病倒在床,封温玉已经连续三日都往老宅跑了。 谢祝璟当然也听说了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他低了低头,手指不经意地拂过腰间的荷包,他平淡道:“天气转凉,小小姐也注意身子。” 封温玉含糊地应了声,转道往内院走去,但经过谢祝璟时,还是没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了那个眼熟的荷包。 她心下一紧,蓦然咬住了唇,有一瞬间的失声。 封温玉的脑海中乱哄哄的,她没办法去鸠占鹊巢,为了叫自己心底好受,选择了退婚,但对于谢祝璟来说,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他只是收留了一个曾对他有恩情的表妹,她一边说着不在乎,一边却是强硬地要退婚。 封温玉没有看见,在她走后,谢祝璟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中,封温玉才发现杨夫人也在,她忙喊了一声:“大伯母。” 杨夫人抬手招呼她:“玉丫头来了。” 其实杨夫人心底也有些尴尬和惋惜,毕竟当初去封家替谢祝璟求亲的人就是她,但这是一门糊涂账,自家老爷都有了选择,为了封党一门的前程,个人的利益得失都只是小事。 而且,遇之也在这门事中得了好处。 相反,这门亲事中没得到好处的却是封温玉,退婚一事对女子家而言,总归是名声受损的。 若非是后来圣旨赐婚,指不定外头如今还有对封温玉的议论声呢。 站在杨夫人的角度,两边都是亲近的小辈,便只能当那门亲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封温玉见祖母坐在床头,她忙敛去其他的心思:“祖母今日如何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好多了,倒是你,这么大的风雪,好好在府中待着就是,我这里有下人伺候,你祖父也请了太医,哪里用得到你。” 封温玉瘪了瘪唇:“我当祖母看见我会更高兴呢。” 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由得失笑,失笑两声,就忍不住地呛咳了起来。 杨夫人叹气:“我昨儿本是想去青宁寺替老太太求个平安符的,但这大雪连日不断,被遇之给劝了下来。” 封温玉眨了眨眼,只能当做没听见遇之两个字。 老太太是个好性子的人,闻言,她也摇头: “那孩子说得没错,这般天气,何必去遭罪。” 封温玉在老宅待了半日,才回了侍郎府,等到傍晚时分,外间的雪才渐渐地停了下来。 翌日,天依旧阴沉沉的,乌云像是要压下来。 封温玉一见这天色,忍不住地皱眉,她有些郁闷道: “还打算今日去青宁寺的呢。” 锦书也在一旁算着日子:“算起来,今日还是顾大人休沐呢。” 七日一休沐,然后顾大人就会准时来侍郎府报道,侍郎府一众人早就习惯这一点了。 封温玉没忍住,她嗔瞪了一眼锦书,恼道: “偏你话多。” 反正顾屿时每次休沐都会来找她,陪她一起去青宁寺怎么了。 锦书掩住唇偷笑:“奴婢瞧着时间,顾大人估计就快要到了,姑娘是否要梳妆一番?” 恼归恼,但封温玉还是坐在了铜镜前,京城的冬日很冷,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颊上生疼,她穿了一声藕绿色的袄子,下面是加厚襦裙,又披了一件红色鹤氅,将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觉得冷意褪了些许。 锦书将暖婆子都备好了,问她: “我瞧这天色暗沉的,许是又要下雪了,等顾大人来了,姑娘还要去青宁寺吗?” 封温玉也被问住了。 她倒是想去,但也只能想一想,要是真的下雪了,不论是她娘,还是她二哥,都不可能让她出京城的。 暖婆子被抱在怀中,室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封温玉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外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话本,有些心不在焉的。 手边的茶水也都有些凉了。 封温玉抿了抿唇,把话本扔在了一边,没话找话:“什么时辰了?” 锦书看了一眼沙漏,轻咳了一声,道: “快要辰时三刻了。” 封温玉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锦书看不下去了:“姑娘是在等顾大人吗?” 封温玉一双黛眉轻蹙,下意识地否认: “谁等他了。” 话音甫落,外头一阵脚步声响起,书瑶脚步匆匆地跑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意,她推开门,声音传进来:“姑娘,顾大人来了!” 锦书一转头,就见姑娘已经站了起来,许是见她看过来了,姑娘停顿了一下,才含糊地说: “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锦书知晓自家姑娘脸皮薄,也不敢打趣,只好掩住唇偷笑。 封温玉见到顾屿时后,有点傻眼,绕着人转了一圈,质疑道:“你这是难民营里才出来?” 她这只是玩笑话。 没想到顾屿时压根没否认,他眉眼有些疲倦,下意识地抬手替她拢了拢鹤氅,才解释自己的疲态: “太子有意考察民情,这两日深入民间,我身为少詹事,这两日一直跟着太子。” 封温玉听得一言难尽,考察民情,非得挑这两日吗? 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他一个东宫太子,谁敢叫他真的以身犯险,还不是底下人的跑断腿。 “结果呢?” 顾屿时皱了皱眉,脸色凝重起来:“这几日大雪不断,京城内还好,城外,尤其是靠近山脚处的村庄,几乎被大雪封山,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前年的难情要重新上演。” 封温玉倏地噤声,一旦大雪引起灾情,那就是成千上万条性命,容不得一点轻忽。 她声音小了下来: “你这几日就是在忙这些?” 顾屿时点头:“我已经将此事禀报了圣上,圣上将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 稍顿,顾屿时眸色沉沉,有些愧疚: “接下来,我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找你了。” 封温玉摇头,闷声: “忙正事么,应当的。” 她觑了一眼顾屿时眉眼疲态,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声:“忙归忙,总不能把身子累垮了。” 她这句话说得好小声,顾屿时险些没能听清,好在四周安静,没让顾屿时错过。 他忽然说: “我在闻时苑后种了桃树。” 闻时苑。 封温玉记得这个院名,前世她嫁给顾屿时后,住了好些年的院落,而她喜欢桃花。 顾屿时认真地说:“明年春日,就能开花了。” 二人的婚期就在春日,恰好是花期。 他把她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封温玉提起疑惑:“我喜欢宽敞一些的院子,桃树会不会占了太大地方?” 顾家是圣上赏赐的院落,每个院落都不是很大,即便顾屿时刚得了院落就一直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但面积总是不可能变的。 顾屿时没有一点隐瞒: “我把两个院落打通了。” 封温玉有些惊讶,毕竟顾家又不止顾屿时一个人。 她回想了一下,如果闻时苑打通了旁边的院落,那么就是说,闻时苑是顾家最大的一个院落。 二人上面还有长辈呢,会不会不太好? 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间,就被封温玉抛在脑后了。 顾屿时敢这么做,定然是处理好了后续。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断商量着院落的布局,顾屿时垂眸认真地听着,他没说过,其实他很喜欢她这般的碎碎念。 好久,等锦书提醒二人快要午时了,封温玉抬头望了望天,她猛然一拍脑袋,道:“居然没下雪。” 顾屿时垂下视线:“怎么了?” 封温玉瘪了瘪唇: “还准备和你一起去趟青宁寺的。” 不等顾屿时说话,她又说:“算了。” 顾屿时抬眸,看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要桃花,还要大院子! 小顾:安排。 【终于能写到最后一个剧情了,我都头秃了,想好的剧情,但是写的时候,又觉得不合理,修修改改的头秃了,前面线都埋好了,关键时候发现剧情设定有问题,谁懂啊[爆哭]】 【上一章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93| 第 93 章 ◎翻墙?◎ ==第九十三章== 谢家。 孟巧静呆呆地坐着, 她面前摆着一本小册子,全是青檀替她打听的人选。 她虽是寡妇之身,但谢祝璟摆明了会替她撑腰, 有意求娶的人并不少, 册子上也有些青年才俊,都是家世不显之辈,但比起她前夫的条件,已然是高出不少。 微有些家世的, 要么年龄较长一些,要么便是要娶续弦。 只看这本小册子,孟巧静就没办法说表哥对她的婚事不上心, 偏偏是这份上心才最叫她难受。 把姑娘这些日子的黯然伤神看在眼中,灵荭不敢说话,毕竟表公子的做法挑不出错,对姑娘也是仁至义尽。 许久, 孟巧静擦了擦脸, 她埋头低声说: “表哥回来了吗?” 灵荭摇了摇头:“最近表公子都是早出晚归的, 奴婢连青檀都见得少了。” 孟巧静咬住唇,眸色有些黯然, 她忍不住地想, 表哥这是在躲着她吗?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叫她心如刀割, 孟巧静咬唇拿起了册子, 她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看, 眼角却是泛酸, 有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页面上。 灵荭失声好久, 才喊了一声: “姑娘, 您何苦呢,您不想看,就不要看了。” 来了京城后,灵荭对孟巧静的称呼也从夫人变成了姑娘。 孟巧静擦着眼泪,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唇道: “这是表哥的家,哪有叫我占着,让表哥有家不得回的道理。” 她早些选好人,搬离谢家,才能叫表哥不再陷入流言蜚语中。 她不傻。 表哥早出晚归,也许有朝政上的原因,但绝对也是因为她住在谢家,一旦表哥在府中呆得久了,或许外面又有乱七八糟的言论传出来。 孟巧静失神地轻声呢喃: “表哥还得娶妻呢。” 她这样的人,能让表哥收留一阵子就够了,不能耽搁表哥的终身大事。 孟巧静睡不着。 她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夜班时分,她猛地惊醒坐起来,抱着双膝怔怔地看着窗外。 外头一阵细微的喧哗,很快,声音安静下来。 孟巧静心底清楚,这是表哥回来了,这个认知出现在脑海后,她终于是能够踏实地睡下。 前院,青檀落后了大人一步,夜深露重,前头大人的肩膀上似披着一层深深的寒意。 想起这些时日大人做的事情,青檀心底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翌日,依旧大雪纷飞,百姓被这场大雪堵在家中,全部都是闭门不出,坊市都安静了下来。 封温玉也被周玥瑜拦在了家中,不许她往外跑: “你祖母那里有人照看着,你顾好自己就行。” 封温玉没有反骨,选择了乖乖听话。 但她看着外面的大雪,想起昨日顾屿时说的话,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他不会傻到这种天气还要出城吧。” 京城外。 被封温玉惦记着的某人听着下面人的汇报,眉头紧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沐凡裹得厚实,他哈着气道:“秦大人刚传信来,清岩村的村口被堵住了,他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话落,一阵寒风刮过来,沐凡被冻得龇牙咧嘴的,他忍不住道: “昨儿一夜里都不平静,皇上将这件事交给大人处理,京兆尹那边反倒是偷起懒了。” “刚刚京兆尹还让人传了信来,道是刘家夫人昨儿去青宁寺上香,至今还未回来呢,刘大人府上报了官,结果那龟孙子居然把信传到咱这儿了!” 顾屿时披着鹤氅,他冷声道:“我记得,昨日没有下雪。” 一日没下雪,这难情反倒越发严重了? 沐凡没想那么多,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对了,大人,封姑娘让人给您送的信。” 顾屿时皱眉,阿玉给他送信? 顾屿时接过了信,信上的内容说她要去青宁寺,让他下值后去青宁寺找她。 顾屿时觉得有些怪异,他昨日才和封温玉说过大雪封山的事,封温玉怎么会选择今日去青宁寺? 但字迹的确是封温玉的字迹。 顾屿时翻身上马,沐凡被冻得不断吸着鼻子,抬头看他:“大人,咱们去哪儿啊?” 四周一片皑皑白雪,把树根都埋了起来,顾屿时心下微沉: “先去清岩村。” 靠近天子脚下,这些城镇上的防护措施早早就做到位了,没哪个官员会这么没眼力见,让自己管辖范围内出问题,而那些村落的难情才是重中之重。 沐凡赶紧上马跟上,一路上没人说话,一张口就是灌入一嘴寒风。 然而没想到的是,一行人才走到一半,就被堵在了路上,沐凡翻身下马,他走上前看了看,“哎呦”了一声: “这是树被刮断了?” 一棵两人环抱粗的树拦腰而断,恰好堵住了一行人的路。 顾屿时皱了皱眉,他也翻身下马,他没去看被雪盖了一半的树干,而是走到断裂之处,只看了一眼,他眸色就是微寒: “不是意外。” 沐凡心底咯噔了一声,忙忙看去,树木断裂处光洁平滑,这根本不可能是被风刮断的。 这是有人想拦住他们? 沐凡满脑子不解:“这意义何在?咱们大不了返程,让人来处理了就是。” 顾屿时回头,他们在郊外山路上,这种天气,抬眼望去时,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 顾屿时没有一丝犹豫: “让人调头,看看回去的路是否可行。” 沐凡从这番话中听出严重性,立刻让人调头回去。 很快,派去的人就回来了,一脸凝重: “大人,回去的路被一堆碎石堵住了。” 沐凡朝大人看了一眼,很显然,今日一行是有人针对大人。 顾屿时比他想得更多。 针对他? 如今朝堂中恨他的人不少,但敢在这个时候对他出手的人几乎没有。 唯独会趁着这个时候对他出手的,顾屿时只能想到一个人。 沐凡才站了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颤着声:“大人,这雪越下越大了,咱们怎么办?” 不知为何,顾屿时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他掩住眸中的情绪,冷下声:“返程。” 路被堵住了,就把路清出来了。 一行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有异议,然而,一众人才刚走到碎石处,高处就射下来冷箭,顾屿时眼疾手快地抽刀斩断一根利箭,厉声道:“往回退!” 没人有犹豫,几乎顾屿时刚下令,众人立即调头回转。 沐凡也只来得及喊一声:“大人!” ****** 京城内,封温玉眼皮子不断地跳动,跳得她有点心慌,她下意识地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锦书不解:“姑娘您怎么了?” 封温玉自己也说不清,她看了眼外间的大雪,忽然出声: “让人去顾家看看,顾屿时回去了吗。” 她很久没有这么不安过了,她仿若又回到当年被顾屿时藏起来的那一刹间,心跳声如雷响,砸得她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等锦书去派人,封温玉就收到前院传来的消息。 她快步走到前院,就见父亲一脸凝重,她心底咯噔了一声,忍不住地问: “爹,发生什么事了?” 除非和她有关,否则封榕臾根本不会特意叫她来。 封温玉心底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封榕臾皱着眉,他叹了口气:“宫中传来消息,顾屿时在前往清岩村的路上遇刺,现在下落不明。” 封温玉蓦然站起来,她不敢置信: “怎么会?!” 封榕臾神色凝重:“消息是秦笠报上来,他在城外发现了一片血迹,如今圣上震怒,下令让禁军和京兆尹一起行动,必须找到人!” 封温玉当然认识秦笠,前世今生,都是顾屿时的左膀右臂。 封温玉脸上的血色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她竭力呼吸着,让自己保持冷静,她又问了一遍: “一点消息都没有?” 封榕臾沉默地点头。 封温玉默了默,下一刻,她转身就走。 封温舟脸色微变,立时拉住了她:“你去哪儿?!”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让自己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道: “就算是突发意外,他也一定会留下线索。” 封温舟皱眉:“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是相信,是了解。 封温玉抬起眼,和封温舟对视,她说:“我想亲自去看看。” 封温舟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如今城外被大雪封路,圣上已经派禁军去找了,要是他们都找不到,你又如何找?” 封温玉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封温舟彻底冷下脸。 封温玉抬头去看封榕臾,封榕臾皱着眉头,而得到消息的周玥瑜快步走过来,满脸都是不赞同和气恼: “你二哥说得没错,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 “来人,把姑娘带回房间,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封温玉没想到她娘会把她关起来,忍不住地出声:“娘!” 周玥瑜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可能让你拿自己安危当儿戏!” 封温玉还要说什么,但下人已经拉着她往回走了,她想起了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 见状,封温舟眯了眯眼眸。 夜班时分,整个京城都仿佛安静了下来,某个小巷子,有人探头探脑地爬出墙头,坐在墙头上犹豫了一下,把梯子拿出来,一步步鬼鬼祟祟地爬了下来。 脚踏实地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松了口气。 忽然,背后的一声冷笑,让她瞬间毛骨悚然。 封温玉忙忙回头,待看见了人,她陡然瞪大了眼睛。 封温舟要被她气死了: “你真是翅膀硬了,为了一个男人居然敢翻墙?” 【作者有话说】 女鹅:二、二哥?! 二哥: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 小顾:二哥,你别生气。 二哥:?谁是你二哥。 【别乱叫哥。】 【我们二哥对女鹅从来狠不下心的。】 94| 第 94 章 ◎还真找到了?◎ ==第九十四章== 大雪从早上就没停, 饶是京城内有人清扫,如今外头的雪也覆上了脚踝,一脚一个窟窿。 天很冷, 但二哥的脸更冷。 封温玉怎么着也没想到她翻墙会被逮个正着, 她避开二哥的问题,愕然地问:“你怎么知道……” 封温舟冷呵了一声。 白日见她那么安分,就知道有鬼,再一思索, 她这院落本就靠近小巷,天色未暗,封温舟就守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日头刚黑就逮到某人了。 一声冷哼,让封温玉没敢再问下去。 她低了低头,咬着唇, 轻声问:“你是来捉我回去的吗?” 她一耷拉眼眸, 整个人就显得恹恹的, 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一双黛眉紧紧蹙在一起, 像是思考怎么说服他一样。 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封温舟沉默了一下。 带她回去? 等某个时候,她再偷跑出来吗? 封温舟冷脸转身, 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 封温玉抿唇, 知道他着是松口了, 等走出了巷子, 有人举起了灯笼, 封温玉才看见一众不知等了多久的侍卫, 她嗓子眼忽然有些堵。 她声音闷闷的:“你什么时候安排好的人。” 封温舟冷声: “不然呢,让你一个人去?荒郊野岭,被野兽吃了也没人知道。” 他是放心不下她,也不想叫她为了一个顾屿时耗费心神,但不代表就会拿两人安危开玩笑了。 封温玉吸了吸鼻子,今日砰砰乱跳不停的心脏终觉得酸涩,她一下午在院子都等得不安心,她闷声说: “那你不早和我说……” 封温舟不想理她了,今晚如果不是逮到她翻墙了,他只会当今日的事情不存在。 他根本就不赞同阿妹涉险。 封温舟没劝她等第二日天亮再出发,她恐怕待在府中也睡不踏实,其次,.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真有什么线索,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保留。 毕竟这场大雪足够覆盖太多东西。 京城内有宵禁,也不知道封温舟是怎么打点的,一路上也没人拦她们的路,等到城门口,封温舟出示了身份令牌,很快城门就被士兵打开,守城门的士兵嘱咐了一声: “今日的雪一直没停,雪深路难行,请各位务必小心。” 封温玉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秦大人回来了吗?” 见人摇头,封温玉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底一沉,她忍不住地想,顾屿时到底去哪儿了。 封温舟早打听好了情况,一出城门,就径直朝着前往清岩村的那条山路上走,把前因后果说给封温玉听: “人就是在这条路上不见的,由秦笠报上来的信息看,这一条路本是被碎石堵住的,血迹和凌乱也出现在这一片。” 封温玉顺着封温舟的话看去,她眉头越皱越紧,前前后后一众人打着灯笼和火把,把这段路照得通明,路被堵住,很明显,有人不想让顾屿时回城。 她翻身下马,鹤氅落了一截在雪地中,她朝前走去。 封温舟也下了马陪她一起。 “禁军已经把这条路打通了,直到清岩村,也没人见过他。” 这一段是山路,只能前进或者后退,封温玉皱眉往前走,直到走到断树那一块,她不由得问: “这里之前也被堵住了?” 封温舟颔首,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封温舟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看来有人是想把他逼去清岩村。” 清岩村的路看似被堵,但只要下马,完全可以翻过去。 在危及情况下,两害取其轻,顾屿时一行人只会选择翻过去,而且,正因为这条路被堵住,反而会觉得越过这道坎后,前方就没了危险。 封温玉也看出来这一点了,她皱眉: “可他没去清岩村。” 封温舟冷声:“问题就出现在这了。” 人还能完全消失不见了,不成? 封温玉忽然问了一句: “秦大人他们是从哪里开始找人的。” 封温舟言简意赅:“秦笠怀疑人掉下山崖了,一早便带着人去了山崖下。” 得了答案,封温玉心脏突突地跳,她走到了断树前,低头看向断口,眸色忽然一顿,她蹲下来,摸了摸树干上的印记:“二哥!” 封温舟也蹲下来,挑眉: “花?” 被追杀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雅致地雕花? 粗糙的两刀划痕,之所以封温舟会觉得是花,还是那划痕上印了血渍。 封温舟皱眉:“这是他留下的记号,还是被追杀时不慎间落下的印记都两说。” 而封温玉却是蓦然抬头朝山顶看去,封温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眯了眯眼眸: “青宁寺?” 封温玉很笃定地说:“他在那里。” 花。 近来她和顾屿时提起过有关花的话题,只有他说过在闻时苑后种了桃树,而青宁寺后的那片桃林,也算是二人的定情之地。 除了青宁寺,封温玉不做他想。 但封温舟拦住她,怀疑道: “你确定?” 封温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前面有没有路可以到青宁寺?” 这个都不需要别人,封温舟就能回答她: “清岩村在青宁寺山脚,自然是有路能通到青宁寺的。” 闻言,封温玉眼睛一亮,她立刻起身,催促道:“那我们走!” 封温舟一把拉住了人,打破了她的希望: “连清岩村都被拦住了路,你觉得青宁寺能幸存?青宁寺早被大雪封住了,前日刘家夫人上山后,至今都没有消息。” 这件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在青宁寺被封路的情况下,顾屿时怎么可能会在被追杀的情况下逃去青宁寺? 即便顾屿时有这个想法,现实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封温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攥紧了封温舟衣袖,下意识地出声反驳:“不可能!” 声音微哑,叫封温舟有些听不下去。 她脸色和唇色都发白,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许久,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还是笃定出声: “他一定在!” 见状,封温舟皱了皱眉,却没再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 他抬头望了望山顶上的寺庙,眸色几不可察地有些晦暗,顾屿时最好是真的在青宁寺。 封温舟冷声下令: “去青宁寺。” 封温玉一双手攥着手帕微微颤抖,她说得笃定,心底却是惴惴不安,但她也没办法了,只能抓住这一个希望。 京城和清岩村都不见人,总不能是跌落山崖了! 封温玉和封温舟匆匆前往青宁寺时,京城也不是安静一片,有人得了城门口的消息,他敲响了书房的门,往昏暗的室内迈了一步,他低下头: “大人,封姑娘出城了。” 有人提笔的手一顿,墨水在白纸上落下浓重的一道划痕。 他抬起头,在烛火下露出那张姣好冷清的脸庞,青衫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下有些暗淡,他眸色有些晦暗,然而声音格外冷静地问: “什么时候的事情?” 青檀躬身:“据报信的人说,封姑娘和二公子是一个时辰前出的城门,丑时三刻左右。” 丑时。 京城早就宵禁,城门也已经关闭。 封家兄妹二人能顺利出入城门,定然是上面打过了招呼。 谢祝璟垂眸看着案桌。 夜深露重,不顾大雪封山也要去找他?如此情深义重…… 小小姐当真就这么喜欢他么。 谢祝璟唇角闪过一抹讥笑,他站起了身,走到了书房外,大雪如鹅毛不断飘落,他抬头望了望天,蓦然说了一声: “圣旨赐婚不可退,除非其中一人身死。” 这一声冷冷清清,再是寻常不过的语气,仿若半点不见血腥。 青檀莫名地保持沉默。 谢祝璟在想,她一向轻描淡写,对感情一事好像很认真,但细究的话,又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和顾屿时退婚,不怎么见伤悲,后来和他退婚也是如此。 他以为,即便顾屿时身死,她顶多难过一阵,就能恢复如常。 谢祝璟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为了一个顾屿时以身犯险。 外人议论纷纷又如何,以她的身份和家世,只要她肯点头,她从不缺求娶的人。 一个顾屿时罢了,再是才高八斗,又值当吗? 封温玉的答案已经很明显,谢祝璟不懂,但他在这一刻,陡然察觉到了他和顾屿时在封温玉眼中的区别。 青檀许久才出声:“大人,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谢祝璟平静地收回视线: “把东西准备好,明日去宋府。” ****** 封温玉一行人顺着山路向上走,果不其然,青宁寺山脚处的路被堵住了。 封温舟转头看向发怔的封温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见了?” 路是真的被堵住了,顾屿时不可能在山上。 封温玉一言不发,或许前世做夫妻久了,也染上了顾屿时的倔驴脾气,她抬头望着前路,眉头紧皱,不断左顾右盼,像在找着什么。 封温舟也看出来了:“你在找什么?” 封温玉头也没转地回答: “路。”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青宁寺后山桃林,那条小路人迹罕至,还是她和顾屿时无意时发现的。 终于,封温玉看见了一棵眼熟的歪脖子树,她确认了方向,拎着裙摆就径直往前走。 封温舟看得皱眉,但也没拦着,让人上前开路。 他只当阿妹是不死心。 但等走了一段路,发现路上有痕迹后,他皱了皱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阿妹的背影,还真找到了? 这个疑问在听见一声“大人,有人来了”时彻底被解答。 封温玉听见了沐凡的声音,她蓦然抬起头,三步做两步地快速上前,待看见里头的人时,她再也忍不住地出声: “顾屿时!” 【作者有话说】 二哥:还真找到了? 女鹅:你不信我! 小顾:这就叫心有灵犀。 【灵你个头。】 95| 第 95 章 ◎“有或没有,重要么。”◎ ==第九十五章== “顾屿时!” 围坐在中间的人在听见这一声时, 倏地抬起头,待看见来人时,脸色微变:“阿玉。” 封温玉再往里走了几步, 才看清内里的人, 人身上绑了绷带,应该是从衣帛撕下来的巾帛,脸色微微发白,封温玉心下被攥紧, 怔怔地愣在原地。 直到顾屿时上前,她才回过神来,止不住眼眶泛红, 她仓促地擦了把脸,又忧又恼: “既然已经脱险,为何不回京城!受了伤,再在这冰天雪地待下去, 你是真不要命了吗?!” 顾屿时哑声, 擦掉她的眼泪, 低声安抚:“你别担心,我没事。” 封温玉看了眼他身上的绷带, 一点也不信他的话。 封温舟也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暗自挑眉, 雪封了路, 将这一行人困在桃林凉亭处, 如今天还未亮呢, 换而言之, 顾屿时才消失了一日一夜。 他不像封温玉那样关心顾屿时, 一针见血地问: “有人追杀你们?” 前路被拦,能想到躲入青宁寺已经是不错。 封温玉也是一时情急,如今按捺住了情绪,也皱眉看向顾屿时,顾屿时只给了一个答案: “自我们进了这里,就没再见截杀之人。” 封温玉挑眉,听出这话中有话。 结果,他就听见顾屿时问阿妹:“你这两日可有来过青宁寺?” 封温玉被问得一头雾水,很快皱眉回答: “你才和我说过大雪封山,我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青宁寺。” 不仅是自找麻烦,也是给别人添麻烦。 沐凡终于插得上话,他挠头不解:“啊,不是封姑娘给咱们大人传信,让大人来青宁寺找您吗?” 若非如此,大人恐怕还想不到带着他们来青宁寺了。 封温玉愕然:“我何时给你传过信?” 沐凡失声,不由得和自家大人对视一眼。 听到这里,已经足够让顾屿时理清来龙去脉,他收到那封来信,在他决定去清岩村之前。 有人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他奉旨通路,得知清岩村异常的情况,必然是要前去查看的,那封信是以防他没有亲自去清岩村,备下的另一个方案。 一是去清岩村,二是来青宁寺,不论是哪条路,都注定了有埋伏。 他们昨日到了青宁寺,因被大雪堵住了路,只能被迫停留在此,倒是躲过了一劫。 封温舟朝顾屿时看了一眼,顾屿时脸色微沉,对阿妹的话却不怎么意外,他似乎也早料到阿妹不在青宁寺,再联想那个印记,他皱眉: “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要往里跳?” 顾屿时回答简短:“万分之一的概率。” 他了解封温玉,但那封信是她的笔迹,哪怕她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出现在青宁寺,他也不能去赌。 尤其是在有埋伏的前提下。 他必须亲眼见证她的安全后,才能放心。 封温舟无话可说。 封温玉也怔住,一时间,她情绪酸酸木木的难受,不知该气还是该恼,恼他明知是险境还要赴险,偏偏他的理由叫她连恼意都生不出。 封温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阿妹,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有点憋闷。 憋的是这小子过于奸滑,惹得阿妹对他放不下。 但他又非是故意算计,而是一片真心。 眼见阿妹被一点点拐走,怎么能叫封温舟不憋屈呢。 封温舟憋了一口气:“先回城。” 他扫了眼顾屿时身上的伤势,万一再留下后遗症,阿妹估计得记一辈子了。 一行人匆匆回城,恰好和秦笠等人撞上,秦笠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忙忙上前:“大人?” 顾屿时拦住了人: “你先入宫复命,明日我自会入宫面圣。” 秦笠心下了然,大人这话的意思就是今日不入宫了。 他没忍住地透过提花帘,看了眼马车另一端坐着的封姑娘,惯来仪态万千的贵女,如今青丝凌乱,发髻间的青簪歪歪斜斜,披着的鹤氅被雪色染湿,唯独一张脸蛋被冻得发白,怎一个狼狈了得。 秦笠心底嘀咕,看样子,封姑娘对大人也非是无情。 秦笠拱手:“下官知道了。” 马车直接去了侍郎府,周玥瑜这才知道封温玉这个胆大包天的,居然大半夜跑出去了,封二分明猜到了这般行迹,不仅没有阻拦,反而领着人一起出了城。 她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但好在一行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才叫她呼出了一口气,她咬牙: “这妮子真是太胆大了!” 事已至此,恼怒也没什么用,闺女救了女婿,不论如何,女婿都得记着这个恩情,日后闺女嫁入顾家也会越发如鱼得水。 想至此,周玥瑜心中的不平才渐渐地消失,她揉着眉头:“听说人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话落,周玥瑜赶去了会客厅,待看清室内狼狈的几个人,她还是没忍住地拍了一下封温玉的手背,真是吓死人了! “还不快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一夜奔波,这湿衣裳再穿着,是真要把自己折腾病了不成?” 封温玉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做的事情理亏,不敢说话,乖乖地回去换衣裳了。 顾屿时见状,也起身弯腰:“今日之事是我之过,让阿玉替我担忧,望伯母莫要怪她。” 见他识趣领情,周玥瑜心底的那点怨气终究是散了,见人身上的绷带,按了按发疼的眉心: “你也是受罪了,都怪这背后之人,着实可恶!” 铭心轩的几个下人都没能安稳睡下,见姑娘回来了,锦书和书瑶才松了口气,饶是如此,二人脸色也还是白的,书瑶更是哭了: “姑娘怎么能瞒着奴婢们,独自出府呢,这深更半夜的,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奴婢们可如何是好。” 若非二公子让人来捎了口信,她们早就惊起老爷夫人了。 封温玉见人哭得眼泪止不住,忙忙安抚道:“好了,你家姑娘这不是安稳回来了。” 怕锦书也来一遭,她忙说: “快去打热水来,我这身上难受死了。” 这话一出,锦书和书瑶二人也顾不得哭哭啼啼了,一桶桶热水搬进来,封温玉沐浴了一遭,换了干净的衣物,这才又重新去往会客厅。 此时,大夫已经替顾屿时重新处理好了伤势,他只被利箭擦伤,伤得并不算严重。 封榕臾也在会客厅。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封温舟的行动也没瞒得住他,否则,城门口的士兵是谁打点的? 周玥瑜早回去休息了,自家闺女回来了就好,也懒得在这里听他们议事。 封温玉来时,恰好听见封榕臾一脸凝重地问: “你觉得这件事是谁所为?” 话是这么问,但对于答案,在场的几人心底都有数。 即便是封温玉也都能猜到些许,她一双黛眉蹙起,微微抿唇,免得自己会口出狂言。 顾屿时抬头,朝东边颔了颔首: “除了那位,也没有别人了。” 血迹,堵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而且,会在这个时候对顾屿时下手的,只有一个人。 ——五皇子。 唯有五皇子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搏一搏。 毕竟圣上还在,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顾屿时是圣上安排给太子的人,已经彻底绑在了太子的船上,除掉顾屿时,就相当于断了太子一臂。 封温玉扯着帕子,冷哼: “不去对正主动手,就知道祸害旁人。” 顾屿时死了又如何,这满天下的有志之人少吗?圣上如果想让六皇子继承大统,死了一个顾屿时,还会有第二个少詹事补上。 而且,此举还会得罪了封家。 得罪当今首辅,对六皇子还是没有动摇根本,简直是昏招! 封温舟和她的看法没什么不同,冷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谁都看得出这是谁在谋划,手段如此浅显,少不得惹得朝臣轻视,圣上更不可能看重他。 甚至,为了确保太子东宫之位稳固,必定是不可能轻拿轻放此事的。 封榕臾也摇了摇头。 顾屿时看了一眼封温玉,才说:“今日之事有疑点。” 他拿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封温玉。 封温玉接过一看,瞬间脸色变了:“怎么会。” 封温舟皱了皱眉头,一把抽过,确认了字迹,眸色瞬间转凉。 朝堂之事,说到底,成王败寇罢了。 封温舟对此其实不怎么关心,即便顾屿时被牵扯到其中,也没让封温舟过度关注,但阿妹的字迹混入其中,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拿阿妹算计顾屿时? 封温舟脸色沉沉:“看来那位的确是个蠢的,被人算计了,或许还沾沾自喜呢。” 能拿阿妹字迹算计顾屿时的人,必然是对阿妹有了解的,也是对顾屿时和阿妹之间的情谊有了解的。 这种了解也非是听说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的宋府。 宋作梁探究的视线落在谢祝璟身上:“这么早来寻我?” 谢祝璟没有多言,直接把东西呈上去,宋作梁轻皱了下眉头,接过册子,待看清上面写了什么后,他瞳孔骤然一缩,书房的气氛一点点冷沉了下来。 许久,宋作梁眸色深沉地看向谢祝璟: “你何时和那位有了联系。” 谢祝璟仿佛没看见宋作梁变得晦暗的脸色,语气一如往常:“拉拢弟子,或者封家的手段一向没有断过。” 他只稍微放点信号,五皇子自然迫不及待地上钩。 宋作梁面皮子动了动,他看向他这个一贯沉稳狠辣的弟子,蓦然,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声: “以身入局,拿顾屿时算计五皇子,当真没有私心?” 谢祝璟一顿,垂眸许久,才笑了一声: “有或没有,重要么。” 【作者有话说】 小顾: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赌。 二哥:这小子真是难缠! 【昨天居然请假了,居然请假了……啊啊啊,这章评论发188个红包,昨天的请假我会补更的,过两天就补!】 96| 第 96 章 ◎侥幸。◎ ==第九十六章== 一大早, 顾屿时就入宫面圣了。 铭心轩内,封温玉垂眸翻看着之前二哥送来的策论,和二哥之前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让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在看见顾屿时拿出来的那封信后, 她就立即想到了这些策论。 熟悉她字迹的人,有几人? 而在这些人中,有一人很擅长临摹旁人字迹,她几乎下意识地锁定了那封信是谁的手笔。 不等封温玉将这些策论拿给二哥, 老宅那边就传了信来,封温玉也从中得知了所有真相——谢祝璟的确是掺和进去了。 故意设计五皇子对顾屿时出手,如今证据确凿, 五皇子一党是彻底翻不起浪了。 封家早在之前就对六皇子下注了,此事一出,对封家只有好处。 而顾屿时也没有真的出事,表面上看一切都是有利无害。 对此, 封温玉只保持了沉默。 真的没有一点害处吗? 在那场刺杀中, 但凡顾屿时有闪避不及, 或许她最终找到的只是一个死人。 封温玉莫名想起了顾屿时断腿一事。 因他断腿缺席殿试,谢祝璟和自家大哥在那场殿试中出尽风头, 包揽了殿试的前两名, 封家因此受到的好处很难说清。 而对外,颜云鹤背负骂名, 顾屿时艰难复建一年, 才能重新下床行走。 当年一事, 颜云鹤有错, 封家故意放纵, 连封温玉自己都说不清封家究竟有没有暗中推澜助波。 彼时, 顾屿时已经和她定亲。 但一个女婿,如何能和封家的嫡长孙相提并论,而且,谢祝璟也是封家三代子弟。 那一年,她看见顾屿时卧病在床时,忍不住痛哭出声,有几分是心疼又有几分是自责?甚至还有些许是在替自己难过。 为了大哥,封家何尝不是放弃了她一次。 利益。 封温玉很清楚,这一次封家依旧会选择压下谢祝璟的所作所为,事已至此,揭穿此事,只会让顾屿时和封家离心。 这并非是封家想要的。 封温玉只觉得心中被一腔难言的情绪塞满,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排解。 爹爹和大哥的话让她莫名生出烦躁和憋闷,封温玉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直接出了会客厅。 封温舟看了她背影一眼,不着痕迹地皱眉,再听封榕臾和大哥的话,冷不丁地撂下一句: “老宅如今仗着他对阿妹的情谊拿捏算计他,但有朝一日,他对阿妹的情谊散了呢,你们有想过到时阿妹会如何吗。” 情谊二字可笑至极。 人心易变,谁能保证顾屿时对阿妹的心意会一直如此? 一旦感情褪去,顾屿时会不会想起今日封家的算计?到时,阿妹如何自处? 封榕臾和封温序骤然失声。 封榕臾皱了皱眉,看出了他的意思,凝声问:“你待如何。” 封温舟直接撂下杯盏,冷声道: “该如何,就如何。” 顾屿时不是傻子,只看他今日将信封交给了阿妹,就知道他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这个时候封家的不作为,不过是在让顾屿时选择退让罢了。 仗着阿妹,有恃无恐。 而人和人的情谊,也是有朝一日会被耗尽的。 ****** 顾屿时得知封阁老有请时,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意外。 前世他和谢祝璟共事十二载,有些东西,他只会比封温玉知道得更多。 在收到那封信时,他心底就已经有了猜测。 困境之下依旧选择前往青宁寺,不敢去赌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但他有私心,也是真的。 他了解封温玉。 重来一次,和谢祝璟定亲,又毁亲,她退亲的理由难于人言,叫谢祝璟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她心中必然有愧,觉得耽误了谢祝璟。 可此事一出,封温玉对谢祝璟的愧疚还能剩下几分? 他从不介意封家的算计和利用,也擅长从其中得到他想要的。 封家想要利益,而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于颜云鹤一事中,他是受害者。 于谢祝璟一事中,他亦然是受害者。 情谊也好,愧疚也好,封温玉的心思只能付诸于他一人。 顾屿时从不否认他的心眼小,连颜云鹤这等青梅竹马的兄妹之情都容不下,遑论一个虎视眈眈的谢祝璟呢? 顾屿时垂眸,晦涩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待他抬起头时,又是一如往常的冷沉。 封温玉得知老宅找过顾屿时时,已经三日后了,此时这件事在朝堂已经盖棺定论,至少谢祝璟没有被牵扯进来。 封温玉忍不住地失声,纵她也是封家人,这次也觉得老宅有点欺人太甚了。 害人性命,还要叫人原谅始作俑者? 她是对谢祝璟有愧,但这份愧疚不应该让顾屿时来偿还! 封温玉实在是坐不住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咬声: “锦书,备马车,我要去老宅一趟。” 前世也是,今生也是,在她和顾屿时必然是夫妻的情况下,老宅算计顾屿时,某种程度上不也是在算计她吗? 她不是傻子。 前世她不能有孕后,封家虽然没有提出让她借腹生子,但也有意让她从封家子嗣中选一人过继。 至于前者,封温玉不知道封家到底有没有过这个想法,毕竟顾母临死都没能逼得顾屿时纳妾,封家又岂有这个手段。 彼时顾屿时作为当朝首辅,他的悉心栽培和手中的资源足够让一人跨越阶级。 封温玉其实一直都清楚,除却不理解外,这也是封家当初阻止她和离的原因之一。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她一个外嫁女的感受有什么重要的? 但她不愿。 若是二哥也就罢了,但留在京城的那群封家人,一边毫不在意她的感受,一边又想从她身上得利,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外人对她评价或许有偏颇。 但有一点实在是算不得错的,她的确是个任性的性子。 总归,那时她是想着,就算最后两眼一闭,什么都烟消云散,也不愿让这群人占便宜。 封温玉脑子中思绪乱哄哄的,但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屿时。 顾屿时见她脸色不好,瞬间眉头微皱:“发生什么事了?” 封温玉一见他,顿时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她咬声道: “老宅那边到底怎么蒙骗你了?” 蒙骗两个字都出来了,可见她心中对老宅的不满。 闻言,顾屿时愕然地抬了抬眸,他一贯是知道封温玉对封家的在意的。 她是封家人,封家筑起了她的骨血和骄傲。 顾屿时也向来不愿意去比较在她心中他和封家是谁更重要一些。 自取其辱。 可如今,她居然会因封家对他的所作所为而恼怒,顾屿时是真真切切地有些愕然和意外,他愣了半晌,选择实话实说: “倒也没有蒙骗。” 封阁老叫他过去,不过是将一切道明,包括谢祝璟的所作所为。 自然,这不是封家放弃谢祝璟。 此事,一旦涉及到谢祝璟,必然会牵累到封家,圣上册封太子却没让封家沾边就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了,如果这个时候,圣上知道封家有意帮六皇子对付五皇子,圣上会怎么想? 一朝首辅,居然有了二心。 即便是舍了谢祝璟,封家也定然要受到圣上的审视。 封家受牵累,封温玉作为封家人,能讨得什么好处? 这不过是一场明谋。 顾屿时心知肚明,也不在意,总归他已经从这件事中得到他想要的了,而且—— 顾屿时不着痕迹地看了封温玉一眼,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不是么? 封温玉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顾屿时这个答案,她有些傻眼,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 “你知不知道,你这般好性子,只会叫人越发得寸进尺。” 顾屿时的视线朝她飘了一眼,他微微垂眸,声音有些轻:“我没事。” “他们是你亲人,既是一家人,有些事便不能追根究底。” 这一番话说得封温玉失声。 她垂了垂眼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她有些难受: “……何至于。” 以他如今的身份,何至于委曲求全呢。 封温玉忽然问了一声:“我是不是很麻烦。” 娶她,就注定了和封家绑在一起,除非顾屿时一辈子起不来,否则日后必然是要帮扶封家。 而他一辈子不得势,封家也不会将她下嫁给他。 顾屿时皱了皱眉,不喜欢听她说这种话,他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阿玉可听说前朝周文帝于清源山建摘月楼一事?” 封温玉被他牵着走,满脑子疑惑,他为何会将话题跳转到这件事上? 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封温玉看了眼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听过。” 清源山本就高于别处,又要建摘月楼,耗费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外人皆道周文帝奢侈无度。 而她听见顾屿时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你瞧,便是那缥缈不定的月光,周文帝都要耗费大量资源,最终依旧不可得。” “可我却得到了我想要的,那么,这其中付出再多都是值当的。” 封温玉失声,她当然听得懂这话中的含义,只是她轻声地问: “真的值当吗?” 顾屿时不理解她的疑问,他脸色有点古怪道: “想要娶你,却又一点代价都不肯付,若真有这般人,定然是无耻之徒。” 他一介寒门之后,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就想把当今首辅的嫡亲孙女娶回家? 凭什么? 凭他一腔情谊? 论情谊,难道颜云鹤比他少了? 于他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值不值当的事情,而是侥幸,幸好他身上有利可图,才有了这场婚事的入场券。 【作者有话说】 女鹅:值得嘛? 小顾:怎么不值得?不付出代价就想娶你的人,都是无耻之徒! 【就是就是!】 【上一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7| 第 97 章【END】 ◎成亲◎ ==第九十七章== 四周安静, 封温玉忍不住地抬头看向顾屿时,他皱着眉头,不理解她的妄自菲薄从何而来。 封温玉有些想笑, 却是笑不出来。 许久, 她长呼了一口气,和顾屿时四目相视间,她忽然说: “顾屿时,我们成亲吧。” 顾屿时呼吸一停, 慢了半拍,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玉,你说真的?” 封温玉见他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次是真的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我婚约已定,成亲不过是迟早的事。” 顾屿时当然知道二人成亲是迟早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封温玉会主动提出来, 他以为她还在怨他。 他的声音微哑: “我以为……你还在怪我。” 话音甫落, 他眼眶微微发红, 忙不迭地垂头,封温玉一愣, 好像重来一次, 他变得爱哭了很多。 封温玉自然不知道,在二人冷战的那两年, 某人掉过无数次眼泪。 稍顿, 封温玉想起二人之间的事, 那么小的一件事却让二人闹了数年, 可重来一次, 她又能做得多好呢? 因为在意, 所以会失了理智。 “当年一事,你我都有错处,我早不怪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也许是释然,封温玉蓦然觉得心底居然轻松了一些。 或许早在知晓他退婚后,依旧选择去扬州处理贪污一案,她就没法怪他了。 那两年,她怨恨他。 怨他冷漠,怨他改变,怨他和她同一屋檐下居然相顾无言。 追根究底,她恨的其实是她觉得他变了心。 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 二人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二月初七,两家找人算过,这是一个好日子。 刚翻过年,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时,顾家的聘礼就送到了封家,封温玉也看清了礼单,她微微睁大了眼。 她犹记得前世的聘礼可没这么多。 不止是她,拿到聘礼礼单那一刻,周玥瑜都觉得有点烫手,她不由得压低了声询问: “他这是干什么事了?” 周玥瑜说得很隐晦,但封温玉还是听出了此话的言下之意。 这是在问,顾屿时可是贪污或者拿底下孝敬了? 封温玉想都没想,就否认道:“怎么可能。” 她思绪一转,就知道为何这份礼单这么重了,这一世的顾屿时比前世更得圣上心,封爵位的奖赏就不少,顾屿时的家底自然要比前世要厚,但即使如此,这份礼单也几乎是将顾家搬空了。 周玥瑜翻了翻,心底盘算了一下,不由得嘀咕: “这顾家老夫人居然能答应。” 要知道,顾屿时底下还有一个亲弟弟呢,这日后顾屿辞成亲时,要是聘礼不如其兄长,未来亲家心底可未必不会计较。 封温玉眨了眨眼,心底猜到了什么,她替顾屿时说话:“他自己挣的家产,日后帮衬兄弟一把也就罢了,难道要把自己挣来的家底都平分不成。” 周玥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话是如此说,但日后都是妯娌,同住一家屋檐下的,你就不怕家中闹不平?” 毕竟上面还有个婆婆,一个孝字压下来,可是能压死人的。 封温玉趴到周玥瑜耳边,小声和她透露:“顾屿时说,待他弟弟成亲,便会分家。” 是妯娌没错,但两家人可住不到一个屋檐下。 闻言,周玥瑜才是彻底放下心了,非是她要挑拨,但她作为女方这一边的家人,自是希望自家闺女日后能万事顺心的。 周玥瑜替封温玉攒了十几年的嫁妆,纵是前世看过一次了,再次看见清单时,她还是没忍住震惊住。 顾家到底是比不上封家的底蕴的。 这一份清单足够让封温玉这一辈子躺平,还能富贵有余。 清单被周玥瑜交给封温玉,周玥瑜搂住她,像小时哄她睡觉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声道: “咱们女子家一辈子,不论娘家还是夫家,其实都靠不住,唯独这嫁妆是咱们女子家立身的根本。” 大津朝律法,女子的嫁妆是全然归属于女子一人的,纵是和离,和能一分不少地带走,夫家不得沾染一分一毫。 封温玉安静地听着,即便已经听过一次,她依旧是听得仔细,她伏在娘亲怀中,眸中渐渐含了泪。 她说:“娘,我会过得好的。” 像是保证,像是承诺,也是在安抚周玥瑜。 周玥瑜实在没忍住地红了眼,她哽咽着说: “我的好阿玉,你莫要怪娘啰嗦,待嫁入顾家后,女婿再疼你爱你,也莫要完全相信他,更莫要把一颗心全部交出去。” 人心易变,尤其是世间男子薄情。 封温玉不嫁人时,她担忧,如今婚事定下来了,她还是担忧。 忧她过得不好,忧她日后会伤心。 周玥瑜深呼吸一口气,字字叮嘱:“再一点,阿玉定要有个自己的子嗣,不论是男是女,你是他们的亲娘,便是为了搏一个好前程,他们也得要一个孝顺的名声。” 这世道对女子艰难,去赌一个人的心肠是再不值当的,利益捆绑人心才是最稳定。 即便那人是自己的亲生子嗣,也是同样的道理。 封温玉声声应好,尤其在周玥瑜提起孩子时,她下意识地抬手放在小腹上,小腹平坦,她却不由得有些失神。 得知封温玉即将成亲,注定要有人失态。 谢祝璟得知颜云鹤告假时,眼皮子都没抬,毕竟二人不在一个部门,颜云鹤请假也耽误不到他,他倒是宁愿颜云鹤请假是去给某人添堵去了。 可叫他失望了。 颜云鹤压根没闹,甚至还给封温玉送去了一份贺礼。 得知此事的谢祝璟,再见到颜云鹤时,不由自主地冷笑: “我和她定亲时小动作不断,如今世子倒是安分起来了?” 颜云鹤觑了他一眼,唇角提起一抹嘲讽,或许也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他说: “我当谢大人知道我曾离京数年的事情。” 他不想争吗? 他要是争得过,当年二人定亲时,他也不至于在外游学数年。 为什么在谢祝璟定亲期间会做些小动作? 他很清楚封温玉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 封温玉或许欣赏谢祝璟,但也只是欣赏罢了,二人成亲一事更像是联姻。 既然是联姻,他为什么不能胜任? 颜云鹤抬眼看向谢祝璟,他忽然嗤笑了一声。 纵是谢祝璟和封温玉也曾定下过婚事,但颜云鹤也从不觉得谢祝璟有什么威胁。 孟巧静的确是他送入京城的,但真正做主留下孟巧静的人可是谢祝璟自己。 谢祝璟是没做错什么,但他留下孟巧静的举止,从头到尾可是没考虑过封温玉的感受。 是非对错,情义名声。 很重要吗? 颜云鹤看得分明。 谢祝璟狠辣冷血,无父无母,看似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但他看重的东西太多了,利益,名声,对故去的亲人也有在意,这注定了即便他再喜欢封温玉,在某些时候也会有取舍,甚至一定程度忽视封温玉。 顾屿时自来背负振兴顾家的重担,人人都道他重情重义,但实际上,他只看重封温玉一人。 谢祝璟皱眉。 只听颜云鹤蓦然来了一句:“我有自知之明。” 顾屿时舍得下顾家,但他舍不下国公府,这也注定了结果。 颜云鹤没再废话,径直转身离开,谢祝璟皱眉,不解其意,他抬起头,忽然看见官署外一支泛黄的刺玫开得正好。 “贫瘠肥沃长刺玫,黄花似锦映春晖。谢大人,日后定要前程似锦啊。” 此声依稀还响彻在耳畔,却已然恍若隔世。 谢祝璟驻足在原处,看了很久。 ****** 二月初七,吉日,风和日丽,也是封家和顾家结亲的日子。 嫁妆已经在前一日就送往了顾家,当真是十里红妆,前头箱子进了顾家,后头的箱子还没出封家,叫京城百姓看了好一场热闹。 这份嫁妆清单,封温玉看了又看,老宅那边添了数笔,二哥也是偏心,在其中也添了两个店铺和郊外的一处的庄子,匣子中的金银更是不必说。 封温玉是不愿去想二哥的私产的,老爷子偏心,背地里给了二哥多少好处,谁都说不清,也没人敢置喙。 成亲是在黄昏之时,但她天未亮就起来准备了。 江知兰来得不早不晚,她如今已经怀着身孕了,见到室内的情景,她不由得凑到封温玉耳旁,有些唏嘘道: “兜兜转转,你们还是成亲了。” 这话,封温玉没好意思接,她有点赧然,也有点臊得慌。 外头催妆诗响起的时候,封温玉不由得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竟有些恍然,仿佛看见了前世出嫁时的自己一般。 她以为,已经经过一遭的她不会再紧张了。 结果临到头时,她还是没忍住转头去找娘亲,周玥瑜红着眼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刻,叫封温玉也不由得酸了鼻腔。 周玥瑜搂着她,哄着她: “我的好阿玉,莫怕,莫要怕,娘一直在呢。”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隐约听见了顾屿时的声音,心脏倏然剧烈地跳起来,砰砰乱响。 被人牵住手的那一刻,才惊觉得回神,这是她在封家最后的礼仪,她要离家了。 她有点心慌,忍不住地抬了抬头,想看一下顾屿时,但被盖头遮住了视线,然后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顾屿时的声音,他说: “别怕。” 别怕。 很难说清为什么,但她骤然安了心。 有人背着她出了侍郎府,封温玉知道这是谁,他每一走都走得很稳,在踏出府邸的那一刻,封温玉感觉到二哥偏了偏头,他似乎察觉到她的难安,他话音一如往常,出声安抚她。 他也说:“阿妹,别怕。” “不论发生了什么,二哥都会在,别叫自己委屈。” 封温玉没忍住落下泪,唇角却是拼命上扬,她说: “好!”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们成亲! 小顾:真的嘛!!! 【我感觉能正文完结了,然后写点婚后日常,对正文实在是没什么灵感,写点婚后日常,把一些东西交待清楚,再写点番外,应该就差不多了[托腮]】 【我果然不适合这种题材(咬牙),头秃,这本写得我头秃,我一开始不管男女主还是男女配的设定都不是这样的,但是写着写着压根不受我控制[爆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