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空镖》 第一章 封城 “三更响箭云遮月,马走连环难回头!亮青子!” 五岁多的李昭被一声爆喝惊醒,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中确认这是父亲在用镖行黑话喊有埋伏,命镖局中的人做好应对,还没等她完全清醒过来,一支黑羽箭‘哆’的一声钉在她耳畔三寸处的车板上,箭尾嗡嗡震颤。 小李昭吓了一跳但没喊出声,眼神却瞬间清亮起来,爹说过‘听响要躲’,她挪了挪,离那支箭稍微远一些。 “昭儿莫怕!” 父亲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李昭赶紧高声喊道:“昭儿好着呢,爹莫分心。” “点子扎手,护住红货!”父亲李重刃的声音在夜色中炸开,一时间爆喝,惊叫,喊杀声四起,兵刃相撞的脆响震得李昭浑身止不住的抖起来。 李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种自己安慰自己的方式,自从娘去世后,李昭在害怕的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次次都很管用。 娘亲早逝,父亲李重刃是九宸镖局的总镖头,他不放心将年幼的李昭留在家中,赶上非要他走到镖,便带上闺女,流言蜚语不可怕,反正将来镖局也是要给闺女的,即便是有了继室,这个念头在李重刃心里也没变过,大不了将来找个赘婿。 九宸镖局在江湖中上有些名号,所幸走了几次都没事。 在李昭的记忆中,跟着父亲走镖是件极快乐的事,她见过大山大河,见过野兽狼群,胆气早就跟着镖车碾过千里路,稚嫩的眉眼也见识过刀光下的血腥,父亲就像铁塔一样守在身旁,从未有失。 父亲说的‘红货’不是寻常镖银,而是车队中那架貌似粮车,实则是囚车,囚车里有一对夫妇,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这三个人中那位叔叔才是真正押送的‘镖’。 李昭早听镖师们私下议论,那个斯文的叔叔是兵部逃官,姓裴。 也听那温柔的母亲说孩子叫裴空。 九宸镖局开在洛京城中,不仅富商惯用,且达官贵人也多有合作,只是甚少与朝廷有什么牵扯,比如被朝廷流放的官员及其家属,通常会有差役或者兵士押送至流放地,但也有不寻常的时候,官府便会找到镖局,由镖局派人沿途护送,这叫‘洗罪镖’,几年中朝廷多次找过九宸镖局,李重刃找各种理由,一直没有应承接镖,对于生意蒸蒸日上的九宸镖局,实无必要接下这种佣金少,危险大,路途远的镖。 可谁都没想到推脱了好几年,李重刃在半年前突然就接下洗罪镖,且一签便是十年的文书。 …… 这是第一趟走洗罪镖,一队人马在半年前离开京城,那时候襁褓里的婴孩刚出满月,李昭看着稀罕,便央求父亲将小娃娃抱到自己车上,她觉着自己车上舒服些,可小娃娃太小,孩子母亲关氏哪能放心?于是李昭每日除了歇息的时候练练拳脚,其他时间都在囚车里陪着孩子,待孩子能竖着抱了,关氏也觉着李昭抱的很好了,李昭终于可以将小娃娃抱到自己车上。 小家伙长得甚是可爱,额头正中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平时不显眼,哭的时候胎记便会呈血红色。 每晚歇息的时候,这对夫妇才会从囚车中下来,二人都戴着手镣脚镣,关氏手腕上早磨出血痂,李昭懂事的揽下哄小裴空睡觉的任务,都是哄睡后再交给关氏。 相处久了关氏对李昭很是喜爱也很放心将小裴空交给李昭,让小裴空跟着李昭也能让孩子少遭些罪,于是小裴空晚上也跟着李昭住在车里,李昭这半年满心都是这个小娃娃,别看她还不到六岁,带起孩子来竟是有模有样。 偏这一晚小裴空哭闹的厉害,留在了关氏身边。 此时没那么害怕的李昭第一个念头便是小裴空是否安全? 她起身扒开车帘,月光下人影憧憧,李昭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几名趟子手倒在血泊中,紧跟着看到刘镖师,孙二叔在三名黑衣人的围攻下浑身是血的接连倒地,孙镖师迅速补上,怒吼着连杀两人……而那几名跟镖的差役竟是躲在一旁,一动不动,只知瑟瑟发抖。 “咱们被点灯了!”孙镖师嘶声喊了一句。 “护住红货!这是死镖!”父亲的声音传来,李昭又禁不住浑身抖了起来。 她知道何为死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送达的镖。镖在人在,若是镖…… 李昭捂着嘴,她想哭,却想起父亲的话‘哭会分神,分神会丢命。’ 难怪这次出来玩没有镖旗,不走官道,连囚车都伪装成粮车,官府差役也没有穿那身行头;难怪父亲不想带自己走这一趟,继母拼命劝说,她还是第一次觉着这个女人有点好…… 小裴空的哭声很大,他应该很害怕吧?李昭揪着心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父亲的身影,她想告诉父亲将小裴空带到她车里,她能护住他。 找寻片刻,只见爹的虎头刀在月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每劈一下,就有个黑影栽倒,突然,李昭眼前一亮,数十火把燃起照亮周围,浸在黑夜中的山崖显出陡峭之态,而数名黑衣人正从崖顶缒绳而下,李昭直勾勾的盯着这几人,他们落地时犹如夜猫子搬轻巧,松手拔刀一气呵成。 李昭下意识的摸到父亲给自己做的短刀,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只是这么眨几下眼的工夫,一名黑衣人被孙镖师的铁尺拍中天灵盖,白花花的脑浆溅了一地,吴镖师一把长刀斩杀两名黑衣人,一个疏忽被另一名黑衣人偷袭得手,一把刀插住肺腑,那黑衣人利落抽刀,吴镖师直挺挺栽倒在地。 血腥味呛的李昭再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李重刃听到女儿声音,高喊:“昭儿莫看!” 李昭听话的蜷缩到一角,这些人在李昭心中都是顶天立地,武功盖世的,怎么会被杀死? 李昭来不及悲伤又开始担心父亲,她知道父亲厉害的很,闲暇时,她经常见到几位镖师一起与父亲对打,父亲还会提点一二。 父亲厉害,没事的! 可那小娃娃的哭声震天响,在一众厮杀声中甚是刺耳,李昭知道这个时候小娃娃不在囚车里,晚上歇息时,也是他们一家能舒服些的时候,虽然仍被囚禁,却可以躺在干草上伸伸手脚。 那个帐子现下是否有人看守? 李昭再次起身掀开车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头探出去看向帐子方向,那里打成一片,反倒是她这架车周围安静了下来,若非每晚父亲都有布置,火把及时点燃,且先一步发现埋伏,现下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李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担心的找寻父亲的踪影,眼见父亲挥舞着长刀砍杀了近身的黑衣人,刚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孩子啼哭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都有些暗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几个黑衣人了,李昭像是想到什么,快速爬下马车,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短刀,粉嘟嘟的小脸上装满了惊恐,她寻找着父亲伟岸的身影,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后刚要跑过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吓得李昭快速跑回马车旁,蹲下身子,隐在车下黑影中。 李重刃此刻的心情有些绝望,他以为来人是这些黑衣人的同伙,可镖师们死的死,伤的伤,能战的没有几人,还要与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周旋,根本顾及不到其他,可那几人骑马而至,几人奔至帐子,几人顺带手斩杀了剩余的黑衣人,待李重刃将长刀插入地,弯腰刚缓了一口气,便听到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李昭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看到冲向帐子的人快速下马又快速上马,只是手里多了一件她熟悉的东西…… 小裴空的啼哭声越来越远,李昭看到父亲带了几人追了去,她勇敢的站起身朝帐子跑去。 …… 李昭猛地惊醒,坐起身。 又做噩梦了,还是十八年前那一晚的景象,王二叔,刘镖师,吴镖师又在朝她招手,还有关氏临死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断的说‘找到他,找到他……’直到睁着眼死去。 李昭做了一个深呼吸,每次押镖在外,都会做这个梦。 李昭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阿水听到动静,一瘸一拐的从外屋举着灯进了屋。 “又梦到那一晚了?”阿水将油灯放到桌上问。 阿水是李昭十岁走镖时,在河边救下的孤女,比李昭小三岁,当年是留下性命了,可一条腿落下了残,走路跛脚,倒是不耽误啥,自那之后,阿水寸步不离李昭。 李昭点了点头看向阿水问:“你怎的还没睡?” “睡了,又醒了,担心天亮后还出不了城,便再睡不着了,你的靴子做到一半,想着尽快做得……你定是惦记着小裴空,才总做同样的梦。” 李昭拢了拢头发,说:“我答应过他娘,这也是我爹的心愿。” “可找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昭轻叹一口气,说:“当年我太小,有些细节看不懂也记不住,截杀的黑衣人都死了,劫走裴空的那伙人更是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做的便是猜测他们离开的方向沿途找人问……我爹他们当时没敢追太久,他们真正朝何方而去也就不可知了……” 阿水见李昭垂下头,忙岔开话题问:“若是明日还封城可如何是好?” 李昭长出一口气,抬头说:“一两天的路程,后面赶一些能追回来,只看今日诊治之后也就剩宋大哥需要留下养病,其他人都可跟车离开,只是要留个人陪着宋大哥,他眼下起身都不能。” 阿水皱眉又叹气:“这才出京几日?可没少因为你多管闲事耽误,这趟镖要腊月前送到,偏又赶上他们那么多人吃坏肚子,谁能料到进城看病还能赶上封城,不知又要耽搁几日,真说有采花大盗,封城便可抓着了?” 李昭挑了挑眉,她白天听客栈小二说起过封城的原因,说是城中富户家的女儿昨晚死了,听县衙里的人说是担心名节有污自尽了,可也有人说是被杀了,这位富户可不是普通商人,是他们万年县最有钱的人,只城里宅子便能住下几百人,城外还有庄子,听说后花园池塘中养的鱼捞出来都够城中百姓一家分一条的,后院美妾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儿子虽不多,闺女可十几个呢,谁不想做他家女婿?他家出事了,那知县能不积极一些?听说只吃这个富户,知县便已能饱饱的了。 若果真如此…… 李昭想了想说:“封了一日了,明日断不会再封了,再睡一会儿。” …… 转日起身,李昭得到消息,城门开了。 李昭将拉到虚脱的宋喜和老刘头留下安排好,正准备带队离开,几名县衙衙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到了客栈,而后鼻孔朝天的通知镖局众人:你们这些外来投店的,这几日不可离城,待抓到凶犯,确认与你们无关,方可离开,现下需要你们主事儿的出来回话,莫以为只你们这般待遇,其他外来的人都一样,需到回话。 李昭一听不禁皱眉,看来昨日封城不仅无用,且眼下怕是连线头都还没有找到,不然不会开了城门还拦着外来的人离开,可对于她来说,耽搁一两日还能赶赶路,若是时间长了,未能在规定期限内送镖,赔些银子是小事,影响镖局诚信这个招牌可就事大了。 李昭看了眼镖师徐亮,徐亮上前道:“我是主事儿的,我来回话。” “先等在一旁!” 虽被呵斥,徐亮仍旧作揖,连道辛苦,四十多岁的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尴尬和勉强,像是由衷而言。 一名衙役看向候在一旁的客栈掌柜,掌柜赶紧命柜上的人按照登记簿将客人喊出来,又准备了一间客房,便于做问询。 众人等了片刻,一名书吏腋下夹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一看便知是从别的客栈问完话赶来的。 也就是等的工夫,几名衙役在客栈门口围着镖局的镖车一圈圈绕,徐亮看绕的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塞了几年碎银低声说:“兄弟们买酒吃,我们是九宸镖局的,这是京城沈家的镖。” 衙役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便没再说什么。 镖局中有人专门与官府打交道,一趟镖走下来,即便没有黑道上的人露面,也会有官府中的小鬼拦路,徐亮功夫一般,却是专门打点这些人的,只是平日里李昭不会露面。 而这次,轮到镖局的人回话,是李昭跟着徐亮进的屋,她从客栈小二口中大概知道案情,衙门若是故意刁难,使些银子倒是也能解决,但若真是案子难查,她能通过问的问题揣摩一下进展,也好心里有个数。 第二章 参与一下 书吏问话,头都没抬,也只是问了些废话,‘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几时到的万年县?’‘途径何处?’‘来了多少人?’‘进城后可有去过哪里?’‘可有人证?’‘城内可有相熟之人?’ 李昭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徐亮一一作答,而后解释道:“……昨日镖局车队进城后不久,便封城了,听说是头一晚出的事,案发时我们不在城内,着实是因有几位趟子手吃坏了肚子,自带的药不管用,这才等到城门开了进城医治,哪知便被留下了,可镖不等人,还望……” 书吏不耐烦的摆手道:“等着便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徐亮转头看了看堵在门口等着问话的人,那几人都在唉声叹气,相互低声抱怨着,无人注意里面,徐亮便走近书吏笑眯眯的将手伸了过去…… “哎呀,这案子非同小可……”书吏接过徐亮递过来的东西塞进怀中,语气和善了起来:“我也只是个问话的,顶多是帮你们向上面解释一番,但能否有用便不可知了,县尊大人也是难做,这张松是谁?你们私下里也可打听一下,他家出事了,自然是要……” “我听说……他家女儿不少?”李昭轻声问。 书吏皱眉看向李昭,徐良赶紧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当家的。” 书吏惊讶的哦了一声,心说:难怪一身英气。 “张家女儿是不少,出事的还是庶出的,但,那也是张家的女儿啊。” 李昭轻咳一声低声说:“深宅大院的闺房,恐怕不是一般采花贼能去的,或许……是相熟的人作案。” “这我便不知了,我只是听令问话,内个……”书吏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为难的说:“方方面面,哎呀,县尊大人也是难做,这几日,你们恐怕是走不得,真说你们有通天的本事……”书吏指了指上方:“也用不到我开口求情,奈何你们是做武行的,我觉着,难!” 李昭看向徐亮,又朝门口使了个眼色,徐亮转身朝门口走去,很快房门被关上了。 “昨日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吗?”李昭向前两步低声问,徐亮又掏出几两碎银塞进书吏手中。 书吏惊喜不已,这可算是一笔横财了,他毫不犹豫的低声答:“这案子吧,其实张家并不想声张,哪知天没亮便有人将这件事传出了宅子,你们想啊,那时辰起身的都是些贩夫走卒,出力挣钱,做点小买卖的,这些人走街串巷的,他们知道了,那还不等于城里人都知道了?天没亮传出去的,等天亮了,传的已经不像话了,张家也是要名声的,这才报了官。” 李昭问:“张家女究竟因何而死?” “说是宅子里进了盗贼,死者为保清白自尽了,且张家虽是不得已报了官,却不准仵作验尸,只是催促县尊尽快将盗贼捉拿归案,县尊也想着借着这个案子攒些政绩,这不是说话就到年底了嘛,所以县尊便与兵备道的人商议出封城之举,那时天光大亮,城门已开,应是你们刚进城,紧跟着城门便关了,原本想着……”书吏压低声音:“能找到可疑之人最好,若是不能也会有人顶罪,可谁能想到府衙的人快马加鞭的昨晚到了,说是青城府前几日也发生一起富商家里进贼,女儿遇害的案子,至今未抓到凶犯。” 李昭挑眉问:“青城府的富商也是儿女众多?” 书吏摆手说:“只此一女,自是不肯轻易罢休。” “青城府衙的人……来的快了些。”李昭嘟囔道。 书吏见房门关上了,怀中还躺着够他买酒买肉的碎银,心情开怀之余说话自然胆子大了: “谁说不是呢!县尊昨日已准备妥当,你们也就是遇到我,有些文书口供都是过的我的手,换了旁人你们问不出什么来,原本只等天亮后贴告示便可,谁知临近午夜,府衙的人叫开城门……县尊也知是兵备道的人暗中向府衙报信,但埋怨有何用?县尊即刻命我将一应文书口供都烧了,今日六房书吏都出来了,三班衙役也没闲着,除了将城里各处客栈问个清楚,还要走街串巷问话百姓。” 李昭像是明白了什么。 书吏又说:“这样一来,县尊准备好的……便派不上用场了,而张家又不好相与,想查明案情,放你们离开,怕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府衙的人盯着呢,且这人可不好说话,哦,对了今日我说的这些,进了你们耳便罢了,出门我是不认的。” 徐亮呵呵了一声说:“那时自然。” 李昭却皱眉说:“若是凶犯真是从青城府来的,衙门不仅不会放我们这些人离开,还会查谁家有人这几日刚刚从外归来,所以你说要问话百姓,且……莫说我们进城是在前日案发后,便是今日进城的,怕是在查明案情前也走不得。” “正是!姑娘通透啊。” 徐亮不解,问李昭:“为何今日进城的也不准离开?” 李昭笑了笑说:“因那位与张家关系不错的知县知道,杀张家女的凶犯与青城府的不是同一个人。” “啊?”徐亮惊着了,低声说:“你可想清楚再说。” 书吏也是愣住了。 李昭耸了耸肩说:“府衙来人是真的查案来的,自然也会想到凶犯不是同一人的可能,也就不会放过这段时间来万年县的人,包括今日才进城的,县衙的人也只能极力配合,不然,为何昨日不来问话,今日才来问?且会问来万年县前去过何处?” 徐亮连连点头:“是啊,昨日上午便封城,一整日无人来问话……你刚才说知县知道凶手是谁?” 书吏呆愣的看向李昭。 “至少知道些什么,可他又不能对府衙的人直言。”李昭抿了抿嘴:“知县若是找不到法子应对府衙的人……这书吏说得对,总要查上几日,这几日咱们走不得。” 徐亮忙凑到李昭身边低声道:“你可别冲动!这些年你没少跟洛京城附近那些县衙打交道,得过什么好处?这案子,那案子,丢的牛你都能帮着找回来,赶上命案了,你哪次不是将衙门里的人得罪一通?好官也受不了技不如人啊!咱就是个走镖的,你就是能将案子查出个花来,还是个走镖的。” 李昭问:“你有好法子尽快离开?” 徐亮哎呀了一声,急道:“你刚也听见他说了,这案子不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处,眼下是走不了,你若是冲动了,别真就彻底走不了了!” 李昭低头想了想说:“有府衙的人在,理应没事……一会儿你写封信给蔡康,蔡康定能将书信送到蔡师父面前,蔡师父已回京多日,虽未官复原职,但知道我在万年县发生了什么……真说我个把月没了消息,他不会坐视不理!咱们的人是出不了城的,便劳烦客栈的人,或者找个本地其他擅长骑马的,帮着送信回京,多给些银钱便是。” 徐亮用余光看了看听得目瞪口呆的书吏,轻咳一声接口问道:“你说的可是曾任刑部侍郎,后来被流放岭南,去年被洗清冤屈,年初回京,尚且在家中养病的蔡况蔡大人?” “是,当年他被流放的时候,是我护送的,那年你来镖局了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若是知道我如何了,拼着老命也会替我找回公道!” 李昭冷着脸说完,看向书吏,勉强挤出点笑容来,说:“劳烦你向县尊禀报,就说九宸镖局总镖头李昭,能查明青城府的那名凶犯是否在万年县。” 书吏张着嘴,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才缓过劲儿来,伸手进怀中摸了摸那些碎银,没舍得掏出来,叹了口气说: “不是我有心看低你们,若真有这样的关系,何苦求助与我?随便拿个信物出来,送去县衙,谁人不知新皇继位以来,便将当年先帝定罪流放的一应官员都免了罪,召回洛京城?莫说曾是刑部侍郎,便是六部中九品的经目,县尊都得给你们几分薄面,我刚便说了,你们若是……” “一堆废话!”李昭厉声打断:“我们押镖行走,靠的是一身本事,莫说我不愿打扰诸位大人,便是有心依仗,他们还能因为我走镖而写封介绍信让我带着?那我岂不是要横着走?再说其他东西,就算有,我说我这护腕是蔡大人送的,你信?” 李昭冷眼看着书吏: “我说我这木钗是蔡大人送的,你信?即便是我拿出来什么,你们不得写信回京询问一番?怎容我说什么是什么?可我眼下要的是尽快离开,能有比找出青城府凶犯不在万年县更快的法子吗?” 书吏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位不太年轻的姑娘,厉害起来真是凶的很,也不知嫁人没有?谁敢娶? 但,好像……她说的颇有道理。 李昭见书吏模样不像听明白的样子,没好气的又说:“你莫理会其他,银子你拿了,只需跟你们县尊将我说的话说一遍便可:我能有法子查明青城府的那名凶犯不在万年县。找到府衙的凶犯去向,你们县尊自然解了燃眉之急,我们也能离开。” 徐亮赶紧接口,严肃的道:“我们当家的认识哪位大人暂且不说,只我每年与洛京府衙走动,‘镖礼’年年不断,你说的九品官员我都看不上,真说认识便可成事,我随便报你几个人名,最低也是七品!你还看不上我们?若非遇到这种事,你看我可会用正眼瞧你?” 书吏像是被徐亮点醒了,他收拾了一下,踉踉跄跄的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 李昭没等徐亮唠叨,快步出了房间。 知道退掉的房间又都租回来了,还是后院那几间屋子,李昭大步向后院走去,徐亮皱眉紧紧跟在后面,哪知李昭突然那大叫一声,以诡异的身姿瞬间挪到徐亮身后,徐亮下意识拔刀,阿水在屋内听到李昭惊叫,放下手中针线便窜了出来。 阿水出来看到徐亮举着刀将李昭护在身后,正紧张的四处观瞧,阿水也扭头看了看,而后哼了一声说:“她又看到老鼠了,徐叔也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能吓到她的怎会是人?” 徐亮呼出一口气,收了刀,扭头埋怨道:“你说你天不怕地不怕,怎就被老鼠拿捏了?” 李昭探头看了看,紧张的说:“先进屋。” 阿水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口中嘟囔:“老鼠比人多,哪天你被老鼠吓死,也算是给世间留下一个笑话。” 徐亮叹气,说:“先不说老鼠不老鼠的,她又要查案了。” 阿水耸了耸肩说:“意料之中。” 李昭像是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回房间后安排了一通,而后看向苦瓜像的徐亮安慰道: “莫急,他们现下脑子转不过来,能想到的也是尽快将府衙的人应付走,稍后便会来客栈找我,我说的是能确定府衙凶犯是否在万年县,可没说能查张家女的案子,那知县无不应允,必会尽量说服府衙的人,只要府衙的人露面,我便可以查张家女的案子了。” 说罢,李昭俏皮的笑了笑。 徐亮坐在李昭一旁的凳子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阿水端着茶水进来,笑道:“徐叔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她的性子,莫说这案子查不查的清与镖局有关,便是没有牵扯的,她哪次放过了?” 徐亮皱眉问:“当真要写信?谁是蔡康?” 李昭抿了一口茶,说:“蔡康是我蔡师父的忠仆,流放的路上一直跟着,到了岭南也一直伺候在旁。” “我跟小姐去看过几位回京的师父,小姐是不愿意声张罢了,不然洛京城早就人尽皆知了。” 李昭则说:“真写,让店家介绍个身手好些的,送信回京!蔡师父虽未官复原职,但也是迟早的事,至少知道现下万年县这个知县是个什么模样,来日也好知道从谁身上开始下刀。” “我写?”徐亮指着鼻子问。 “阿水写,我的字没法看,这些年一直在走镖,只有时间练刀,哪有时间练字。” “你刀也练的不怎么样!”阿水说罢起身准备笔墨。 徐亮哈哈一笑,再看向李昭,眼神中满是疼惜。 …… 第三章 见面 十八年前虎跳崖那一战,李重刃没有将小裴空救回来,反而加重了自己的伤势。 镖行的人损失惨重,镖师、趟子手还能正常走完的没剩几个,留在虎跳峡黄土下的有十多人,好在后面的路平安无事,想来那些人也没想到会失手。 跟车的差役不知是吓的还是伤到了,性命虽说是留住了,却也变得神神叨叨,经常胡言乱语。 关氏为护着孩子身中一刀,当晚‘死不瞑目’,小裴空的爹就那么呆坐着走完了后面的路。 与小裴空的爹一样,李重刃虽说不能呆坐,但双眼再无神采。 这一次后,李重刃不再走镖了,他专门派人将一干手下从虎跳峡浅埋的土堆里挖出尸骨运回京城外安葬,也给了家眷不少安家银子,可终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日日饮酒,喝醉了睡,睡醒了喝,像是全然不顾及镖局往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 继母殷氏便擅自做主让李昭继续跟着镖师们走镖,像是完成还没死的夫君遗愿。 那一趟镖虽说人员上损失惨重,但终是完成了,朝廷要的是那位裴文渊,裴大人,裴老将军的幼子安然无恙的到达岭南,其他人死活无关紧要。 这事儿传开后,九宸镖局的名头在黑白两道都更响了。 ‘软镖’‘硬镖’一时间接到手软。 镖局生意不断,而那一趟活下来,跟镖的大多也都有伤,新添的人手一时半会儿的派不上用场,镖局上下的悲痛很快便被忙碌替代,只李重刃将自己浸在酒中。 那时李昭年纪尚幼,殷氏扭动腰肢想要走到前面来主持大局,好在总镖头下面还有四名镖头在,将她劝回后宅,这一行水深的很,一个女人家做不得主。 殷氏眼见管不了其他,便一头扎进账房,掌柜的可是自小跟着李重刃他爹的,在镖局的地位哪由得殷氏支配?李重刃是不管事了,同样也听不进去耳边风,殷氏想要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来,却无人给她撑腰。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后宅对李昭苛待些,将李昭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只留了一个粗使婆子,待阿水来了,殷氏还想故技重施,可惜阿水没有卖身契,且阿水只认李昭,莫说殷氏身边的人,便是殷氏也未曾在阿水手里讨得便宜,别看年纪小,胜在不要命啊。 徐亮来的那年,李昭已经十五岁了,徐亮记得第一眼看到李昭,晒得黢黑的脸庞和一双清亮的眼眸,俊俏中透着干练,偶尔笑起来还能看到稚气,可更多的是紧蹙的眉心。 而后没过多久,徐亮也只跟着走了一趟镖,李昭便命他主管与官府走动,之前负责这事儿的六叔老了,总要有人接替。虽说徐亮是熟人介绍来的,但这般快便被信任且重用是徐亮没想到的,便忍不住朝身边老人多问了问,这才知道李昭活到这么大实属不易。 过去的十年,镖局与朝廷还有未完成的洗罪镖,家里有个时刻想找李昭麻烦的继母,是留在家里与继母斗智斗勇,还是继续走镖生死由命? 小小的李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她说走镖能增加胆识,且有这么多镖师在,伤谁也不会伤了她。 殷氏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耳边风吹到位了,实则若非李昭真心愿意,李重刃又怎会听殷氏说了什么。 徐亮不知的是,在他来到镖局之前,李昭已经走完十年洗罪镖,那些风里雨里押送的除了裴老将军幼子裴文渊只是个兵部不起眼的七品官员,其他人可都是曾经在朝堂上有分量的,刑部侍郎蔡况,三皇子老师荀泽,太医院医正叶盛,工部尚书柳石…… 李昭属于是马不停蹄吧,走了,回了,又走了,岭南,滇南,漠北……先帝好像就等着配合李昭的行程,一个个来。 漫长的流放之路上,李昭从未将这些人当做囚犯,她的尊重与善待,加上聪慧好学的可爱模样,惹得这些长辈无不问啥答啥,后来就算李昭不问,他们也会耐心的教导。 李昭受益匪浅,且押送路上有的是机会实践所学,才有了识人,用人的经验积累,也才有了徐亮的机会,而徐亮也因这份信任,尽心尽力。 …… 李昭看到徐亮眼中又生疼惜,便知徐亮又想起了过往,便摆手说:“徐叔莫想那些与现下不相干的事,一会儿咱们去衙门,你还要与我好生配合才是。” 徐亮叹了口气说:“你刻意当着那书吏提及蔡大人,便不怕知县心有忌惮,不敢用你?” 李昭坏笑道:“他若是有忌惮,便会放咱们离开,免得横生枝节,若是觉着我不过是自作聪明,又着急尽快将府衙的人送走,那便会来找我,死马当活马医嘛,府衙的人多待一日,他那些事儿便多一分败露的可能。” 徐亮探身问:“你就不怕还有第三种可能?他不理你呢?” 李昭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机会不大,他着急啊,着急便会乱,乱了便难以思虑周全。” “你怎知他必有不可告人的事?” “因他封城又什么都没做。” 徐亮没听懂,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昭。 李昭皱了皱鼻子,说:“全城百姓都知道一个张家便将知县养的饱饱的,府衙的人能不知道?府衙的人是来查案的,能不了解清楚万年县的案子究竟与青城府的案子有多大相似之处?只庶女与独女便已是区别很大了,案发后知县都做了什么?都是当官的,谁看不清谁?不过是看愿不愿意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可府衙的人若真是来查案的……再说,府衙的人来的太快了。” 最后一句徐亮听懂了,说:“确实,莫说一名官员,便是咱们镖局常年长在马背上的,从青城府到万年县也得跑上五六个时辰,,府衙的人确实来的太快了。” “所以啊,只要知县发现府衙的人办事极认真且目的不简单,知县必定慌乱,那书吏又是个嘴快的,虽不知他与知县是何关系,知县为何如此信任他,但有他在知县身边叨叨,只会让知县心里更乱。” 徐亮看了看李昭,心说:这丫头精明起来能算到人心,蠢笨起来也是无人能及。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李昭安排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他们不过是出去打听张家到底留在街巷间的传闻,虽说不可尽信,却也聊胜于无。 …… 来找李昭去县衙的衙役与客栈出门送信的人走了一个对脸。 衙役见客栈门口拴着两匹马,便喊住往外走的人高声问出门干啥,那人老实答了,衙役想要阻拦,徐亮及时出现,塞了几个铜板说:“给孩子买糖吃。” 衙役一个人来的,这几个铜板不用分给谁,自然是收了声,徐良又张罗着衙役坐下喝茶,说当家的这就出来。 这衙役之前没见过李昭,却在来之前被交代要找的人是名女子,可等李昭出现在堂中,衙役还是惊愕了一下。 李昭上身穿黑色劲装外套,衣摆裁至过臀,两侧开衩,方便跨马、腾跃,袖口收紧,下身裤腿宽松,但裤脚收紧,脚上穿了一双皮面短靴。衣襟斜系,用一根宽腰牛皮带束紧,上面挂镖囊、刀鞘,末端缀着一小块金属饰片,走动时发出轻响,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衙役没想到这位当家的既无闺阁女子的娇柔,也无莽夫的粗野,利落中透着一股韧劲,像是直接告诉别人:我不好惹! 第一印象如此,以至于李昭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带路’衙役便屁颠屁颠的走在前面带路了。 …… 知县周维收到消息:人已带到。便急急的拎着官服前襟冲到签押房,进屋便问:“如何可知青城府的凶犯不在万年县?” 李昭跟着徐亮起身行礼,而后才说:“只需问清府衙来人用了多久从青城府到万年县即可。” 周维显然是没听明白,他瞪大眼睛看着李昭问:“然后呢?” “大人先问清楚此事,而后再问清楚青城府那位富商家中丢失何物?貌似几人作案?案发时间是何时?算出与万年县张家命案相差几日,再然后与府衙来人列举几种从青城府到万年县的法子,比如骑马,骑驴,坐马车,步行等等,再算出各种出行所需时间,逐一排除,最终或可得到结果,那便是那位凶犯不可能赶得及到万年县行凶。” 李昭成心说的复杂。 周维张着嘴,下巴上的山羊胡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听不懂,一个劲儿的抖动,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徐亮上前一步躬身道:“不如我与县尊大人前去与府衙的人说一说。” 周维连连点头,拉着徐亮便出了签押房。 李昭静静地坐下,在心里捋了捋思路,今日想要在关城门之前出城,全看能不能在中午时分去张家验尸了,按理说这次验尸理应十分简单,甚至一眼便知,而后有府衙的人在旁,后面的事便不用她多管了,当然前提是这位府衙的官员当真是来查案的。 若不是呢?李昭又有点忐忑了。 好在没用李昭等多久,她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徐亮自然是用吭哧瘪肚的询问和回答将府衙的人说急眼了,而后府衙的人不顾周维阻拦,强行来到签押房。 至于周维为何要阻拦? 周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原本他是不想见这个镖局总镖头的,但族里那位没出五服,替他看着县衙户房的侄子说的在理,试一试能有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 只要能将府衙这位推官打发走,便算是事成了,至于担忧什么?周维来不及想清楚,他只是隐隐觉着不能让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见面。 可惜,没拦住。 李昭没想到府衙来人这般年轻,也就是二十多快三十的样子,且器宇不凡相貌英俊,可能是因为没穿官服,少了疏离的官威,又因眉眼舒展,嘴边带笑,李昭心中警铃大作:这人可不好糊弄。 魏然没想到镖局总镖头是个年轻的女子,还这般飒爽,一双眸子黝黑深邃……魏然笑意更浓。 周维没想到这女人和这男人相互盯着看了这半天,他不得不轻咳一声对李昭说:“你来与魏推官说说你刚才与本官说过的话。” 原来是府衙推官,李昭朝魏然拱了拱手说:“我想验尸。” 魏然笑呵呵的问:“验哪里的尸?” “张家的!” 周维差点坐到地上,他颤抖着手指着李昭说:“你刚才不是这般说的,你说,你说问时间,问出行骑马还是骑驴,问……不是验尸!” 魏然挑了挑眉说:“衙门仵作有验状在,你可先看看。” “县衙仵作写的,做不得数。”李昭答得很干脆。 “仵作不作数?你不过是个走镖的……” 周维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书吏,呵斥道:“瞎胡闹嘛!” 李昭抿了抿嘴,说:“之前我让这位书吏向县尊大人提及若是查明青城府命案的凶犯不曾来过万年县,便可将府衙来人打发走,同理,我若是能证明张家女之死,凶犯与青城府命案并非同一人,不是一样可让魏推官离开?” 周维急道:“你只需证明青城府命案的凶犯不曾来过便可,何必要连累魏推官查验张家命案!” 魏然笑呵呵的摆手道:“我可不嫌累,只是……你懂得验尸?” 李昭不想耽误时间,她在见到魏然那一刻起,便更加笃定这位府衙推官定是奔着张家命案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快来见她,徐亮即便说的再含糊,细细问来,不难捋清楚,至少能为这位官员提供一个新思路。 按照李昭所想,她那些问题会让府衙的人深思,之后便会详细询问张家命案做比较,最后才有可能来问问她的建议,可这位推官竟是来的这般着急,就像他赶到万年县一样着急。 这可有想头了。 “大人看了便知。”李昭目光没有闪躲,自信的答。 第四章 张家 周维是真急了,指着李昭便要训斥,魏然一张笑脸往下一沉,没用多说什么,周维即刻闭嘴了,只偷着给身后的书吏使眼色。 这让李昭不得不重新打量魏然,这人是府衙推官,品级没比知县高多少,按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来说,即便品级比知县高,面子多少还是会给的,装作慢慢查到蹊跷之处,先苦口婆心说两句再不得已上报,面子里子便全有了,知县若是根基再深一些,不上报也在情理之中,当然是官场的理。 可看刚才那一幕,显然是知县惧怕推官,若是早便在知县面前立威,这位推官为何不张罗着直接查张家命案?可见知县也是在不久前刚知道了什么。 魏然见李昭打量他,邪魅的笑了笑问:“送信的人出城了?” 李昭明白过来,挑眉问:“大人的人,到了?” 魏然哈哈一笑说:“有意思!” 周维快哭了,他试探的问:“都这个时辰了,不如先用午饭……” 李昭向前两步说:“你们吃,我可以先验。” 魏然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周维,笑呵呵的说:“李镖头着急,午饭可以放一放,应是来得及的,只怕到时候周大人吃不下去,哦,不对,或许是换个地方吃。” 周维双膝一软就要瘫倒,好在书吏扶住,周维转头看到书吏急道:“你怎的还在这儿?!” 书吏委屈,心说:你又没说让我做啥,只给了一个眼神,我干啥去? 周维这才想到之前都是因为这个侄子,才上了这个妖女的当,人是因为侄子找来的,所以侄子一直跟着,反倒是平时在身边的人没跟来,周维站好之后,悔的捶胸顿足,却再不敢阻拦。 李昭跟着魏然经过周维走出签押房,不解的问:“他,这么不遮掩了吗?” 魏然耸了耸肩:“拿人手短。” 李昭没再多问,她之前是想到只要当着府衙的人说了张家女命案,理应会有机会查验,但没想到这么痛快,她哪里还敢多问,这位推官看着不大像好人,万一戏耍起来,耽误的可不仅仅是时间。 …… 张家在办丧事,这事儿不是太明显,仔细些便可见到宅子大门挂了两个白灯笼,随风轻摆,再无其他。 李昭是到了张家宅子那条巷子口,才发现陆陆续续有人跟在身后,她皱了皱眉,扭头看了眼魏然,没有说话。 二人下马,自有人上前将马牵走,徐亮和魏然的随从一路疾行跟着,这时候凑到李昭身边,低声说:“阿水没在,看样子风紧,小心落马!” 李昭心中也是后悔,因要去县衙她腰间只挂了刀鞘,没有带刀,护腕中倒是藏着细针和短刀,但真说突发意外,这些东西哪有随时抽出来的刀管用? 魏然背着手看着张家的的大门,突然开口道:“原本是有些棘手,但李镖头突然出现,便容易多了。” 李昭扭头看了看跟来的那些人,问:“有他们在,我出现不出现的有何用?” “张家想要明日出殡,借口是家中还有老人在,死者为晚辈,又是横死家中,不吉利。” “你没带个仵作来?”李昭纳闷的问。 李昭听罢魏然的话理解的是:再不验尸,等到明日张家下葬了,便没机会了。 魏然又笑了,看向李昭问:“你以为张家只是张家?没有足够的理由我可不敢动,好在你来了,若是没查出什么,我也有借口推责,只是……到时便要委屈姑娘了。” 徐亮一听便急了,却又不敢说什么,拉着李昭便要走,被李昭哎呀了一声拽住,劝道:“徐叔急啥,魏推官只是这么一说,再说,张家女即便已经入土,只要魏推官在,也可开棺验尸,更何况或许现下真就还没入土,查验自然更是方便。” “我担心的是能不能验尸吗?你没听他说等着用你……” “只要能验尸,便没有魏推官说的那种情况。” “哦?”魏然脸上笑意添了几分兴奋:“姑娘的意思是……没事儿也能验出事儿来?你就不嫌晦气?” 李昭冷哼一声问:“常年走镖,我说我手上没有人命你信吗?乱坟岗都睡过,能有比那种地方还晦气的?” “常年走镖?虽说看着姑娘也不小了,但没想到都这般年纪了……且如此坦荡,敢当着本官的面说有人命在手……” “你的人准备的如何了?还要等多久?”李昭不耐烦的问。 魏然收敛笑容,这次换他重新打量李昭了,打量一番后问:“你……有把握?” 李昭冷着脸说: “你可知张家不让验尸?外面传的是张家进了盗贼,这个女儿为清白自尽,又传是被盗贼所杀,不论死者究竟死因是什么,那两种可能尽数都包括了,若是自尽,可上吊,吞金,喝下毒药,抹脖子,若是被盗贼所杀,可勒死,砍死,捅死……总之,不论死者死因是什么,都没必要躲避仵作尸检,张家与县衙好的像是一家人,仵作只需按照死因编一个死亡过程便可,就如同你现在看过的验状,还不是想如何写,便如何写?只要仵作见过尸体,且死因确实如此,便是底气,可张家不让验尸。” 魏然挑了挑眉,眯着眼睛看着李昭问:“所以呢?何种原因才会使得张家不敢让仵作验尸?” “仵作验尸,又怎会只有仵作见尸?多一个人看到便多一份麻烦,难不成都杀了灭口?那还不如不见,反正张家想如何做知县都会配合,你的人还要多久准备妥当?等张家主动开门,我怕无尸可验!” 魏然看了眼巷子口,满脸堆笑的指了指大门说:“将门撞开!” …… 张家这两日一直挺乱,张松那张脸一直阴沉的可怕,他等着明日将女儿下葬之后,好好管管后宅这些女人,短时间内莫再惹出是非来才是。 哪知管家来报,说门口突然多了不少人,对着大门就这么站着。 张松忙问:“县衙可有传消息过来?” 管家摇头。 张松想了想说:“还是将那盒子从后门送去庄子吧。”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都忍到今日了,或许……” 张松摆手说:“府衙推官来的蹊跷,早知他会来,封城时便应将盒子送去庄子,那知县太过无用……” “就怕此时城门处……不都是自己人。” “盒子不大,装作农户出城便可。”张松说吧,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总觉着今日心烦气躁胜过往日,像是有不详的预感。 管家下去安排了。 张松待在书房貌似在闭目养神,他也希望自己能犹如老僧入定一般,那样的话时间过的能快些,他心里想着只要那盒子安全到了城外庄子上,他便可送了一口气,再等明日将女儿下葬,便可以翻篇了。 张松也想淡定些,奈何一股股的烦躁让他坐立不安,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后院听曲儿打发时间,小厮的嘶喊声让他再无别的念头:大门,大门被撞开了! 张松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打开书房门与小厮走了一个对脸,他低吼道:“护院都死了?” 小厮颤抖着声音说:“来人有府衙腰牌。” 张松倒吸一口凉气,吼道:“即便衙门办差,也不可如此妄为!” 小厮心说:你吼我有何用? 张松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大步朝前院走去,边走边问:“他们进来之后,朝何处去了?” 小厮紧跟身后说:“小的不知,撞门的时候,门房便让小的来报信了,我看见崔护院他们赶过去了,门房说,他们根本没有敲门,上来便……” 小厮话音未落,前路跌跌撞撞的跑来一人,张松还没看清是谁,便听到那人喊道:“他们冲去灵堂了。” 张松只觉着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脚下更是不敢停,像是踩了风火轮一般冲向灵堂。 可惜,他还是晚来一步,当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便看到摆在院中已经钉好的棺材盖被扔在一旁,一名女子与一名年轻男子捂着口鼻像是在说什么,灵堂前戴孝的下人均吓得瑟瑟发抖跌坐在地。 这一刻张松突生感悟,后院那些聒噪的女人们若是在此,哪里容来人如此放肆,那些女人向来不懂眉眼高低,眼中只有银钱,都想争做后院主事,这时候若是见有外人逞凶,她们必能化作泼妇,与来人撕扯到一处,拖到他赶来。 可惜,一个被他遗弃的棋子,没人会为她守灵哭丧,若不是为了装装样子,张松倒是想直接埋在后花园,那个将消息传出去的人还没有找到,此刻张松当真是想将那人剁碎了喂狗。 魏然和李昭不用谁介绍,都知道张松来了,二人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棺材,松开捂嘴的手,魏然这才扭头看向张松,沉着脸问:“张松,你可知罪?” 张松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这时候想的是撑一撑,或许周维有法子救他,毕竟对面这人只是个推官,若是周维胆大心细,完全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他竟是扬着头,义正言辞的道:“小人虽只是一介商贾,却也知晓律法,魏推官擅闯民宅,又擅自打开小女棺木,与挖坟无异,与草菅人命无异!” “你懂律法?你也知道我是谁,甚好!我还怕你借口不知我是何人,推脱说自己无知。”魏然笑呵呵的说罢扭头看了眼李昭。 李昭看向张松说:“棺材里的人,死了至少十日,尸体已多处开始腐烂,而你却是前日上午才报官……” “大胆妖女,一派胡言!你可是仵作?你说的话凭何为证?” “我又不眼瞎!”魏然一副无语的样子:“烂没烂我自己不会看?再说,县衙仵作已被我看押,那份验状是否是真的?他有没有见过尸体?你心里没数?” “你们,你们官官相护!便是想随意欺凌百姓……” “哎呀,严重了!”魏然上前两步突然收敛笑容,异常严肃的道:“寻常百姓可不知做外族细作也可赚银钱。” 张松大惊失色,他立刻想到刚才命管家从后门送出的东西。 “没有真凭实据,哪敢来叨扰肃王的忠仆。” 魏然冷声补了一句,张松再坚持不住,瘫坐地上,魏然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即刻有人上前将张松五花大绑,张松毫无抗争。 李昭显然并没有猜到张松是这等样的身份,呆愣的看着张松被人押走,徐亮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反应过来,这时的魏然顾不上她,正在安排后续的事,需要上报,需要调兵查封,需要看护好人证,物证,需要…… 徐亮低声说:“我咋觉着你不出面,咱们今日或许也可出城?” 李昭轻叹一口气说:“你觉着他今日能顾得上安排人告知客栈人等,可以出城了?他撒下的网有些时日了,今日收网,需要做的事可多着呢,不过你说的对,我来这一趟确实有点多余。” “这些与咱们无关,你赶紧跟他说一声,咱们得走啊。” 李昭看了眼没盖盖儿的棺材嘟囔道:“谁来替她伸冤?” “刚才那股味儿啊,我没敢上前,她怎么死的?”徐亮问。 “没有细细查验,她穿着里衣,前面全是血,脖颈处有刀伤,应是被人抹了脖子。” “不是抹脖子自尽?” “闺中女子哪里找长刀?只看伤口不是匕首能划出的,再说自刎伤在侧面,死者伤在脖颈前端,应是被人背后……” “你只近前看了看便可知?”魏然突然转头问。 李昭却问:“今日我若是不出现,你将如何收网?” 魏然转过身来,笑眯眯的问:“九宸镖局,你父亲是李重刃?” 李昭皱眉:“你认识家父?” “不认识,听说过,接下十年洗罪镖,却让女儿走,裴老将军泉下有知,不知是该谢他还是该怨他。” 李昭刚要开口询问魏然怎知当年事,偏硬生生的将话咽了下去,荀老师教过她,在没有完全掌握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最忌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对方突然说出让你十分不解的话,更要提防。 第五章 是他 于是李昭忍了忍,问道:“杀这女子的凶犯,魏推官可知是何人?” “不重要,反正张家这些人谁也好不了。” “她虽穿着里衣,但理应不是后院女人所为。” “那又如何?” “她应该已经被埋了,后又挖出来装进这个棺材里,刚才看得不仔细,但棺材里有土渣。” “那又如何?” “凶犯惯于用刀,且与张松熟络,我推断要么是府中护院,要么是……你刚说张松被外族买通了,又与肃王有牵扯,有没有可能是来访之人?” 魏然挑了挑眉,眯起眼看着李昭说:“我倒是小瞧了你。” “你知道真相。”李昭冷着一张脸说,不是问。 “你会笑吗?总冷着一张脸,据我所知,你虽老大不小了,但也不至于老气横秋的,不是还没嫁人嘛,镖局还指望着你呢。” 李昭被魏然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徐亮鲜少见李昭急眼,显著性标志是李昭脸会发红,嘴角会下沉,双眼瞪得溜圆,紧紧抿着嘴。 徐亮赶紧先怒道:“我家小姐好心帮大人查案,大人莫不是与九宸镖局有仇?何必如此言语伤人?” 魏然没理徐亮,看了眼怒视他的李昭,哼了一声问:“镖局走镖,莫理闲事,你爹没教你?这次你是遇到我了,若是换做旁人,你觉着你还走的了?” 魏然说吧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边走边说:“你们可以离开了,我即刻会命人去告知守城官兵。” 徐亮松了一口气,李昭却是追了上去,继续追问:“谁帮那女子伸冤?” “你怎知她冤?” “你布下这张网,对张家自然盯得紧,她死你知,从张家传消息出来的定是你的人,你早便知道张松替谁办事,办了哪些事,可惜他做事谨慎细致,你一直没有实证,又因此事牵扯到肃王,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盯张松,甚至自降身份到青城府任推官,为何不来万年县县衙任职?不是更方便?当然不行,因县衙上下皆被张松收买,你来了很容易被识破,所以,只能在张家下人中安插人手,等到张家出了命案,你终于等到机会。” “哼!这都是蔡况蔡大人教你的?”魏然脚下没停,背着手朝大门走去。 “刚在县衙我还纳闷,既然周知县如此惧怕你,你来了便可插手张家命案,你在等什么?你虽貌似对我,对九宸镖局很了解,但这只是因为你本就是洛京人,洛京城知道我家镖局的人多了……” “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你很……聒噪?”魏然迈过大门门槛,有些不耐烦的问。 “那你告诉我真相,我只想知道那女子因何而死?谁杀了她?” 魏然迈过门槛大步朝巷子口走去。 “你不是自诩聪明吗?自己想!” “若是我能知道你到底如何布网,便不用问你真相了,自然会洞悉始末,可我不知道啊,只看张家做派,先是埋了,又挖了出来摆了灵堂,在万年县,张松比周知县还像知县,他又怎会理会流言?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徐亮跟在二人身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李昭平日里话不多,只这一会儿工夫,便说了比走一趟镖还多的话,可那个姓魏的面色显然已经不善,若是急眼了不让他们离开可如何是好? 徐亮想劝劝李昭,可他也知道李昭的性子,从他跟着李昭走镖开始,李昭便是如此,莫让她遇到不平事或者是案子,遇到了便会想法子管一管,能用银钱解决的最好,若是……不仅徐亮,镖局中很多人都劝过,李昭总是平淡的说:“帮人便是帮己,我接触的人多了,才有机会打听出当年裴空去了哪里。” 其实大家都知道,李昭想找当年被劫走的裴空是一方面,还有便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李昭观察事物很细微,脑子又灵活,人家一句话徐亮也就能听出一个意思,可李昭琢磨啊,能听出与这句话无关的别的事来。 她对真相的执着,远胜走这一趟镖能多挣些银钱,虽有些偏执,却在这些年中帮镖局提前解决了不少麻烦,可正因如此,镖局上下对这个年轻的姑娘无不信服,无人会对李昭的决定提出异议。 但眼下不是在镖局。 此时正是午时末,青石板路映着午后的暖阳,李昭跟着魏然还在叨叨,几人此时正好走到巷子口,徐亮脑子快速运转想要找出拉走李昭的法子,便听到那个姓魏的官员大喝一声:“小心!” 巷口忽窜出一道黑影,寒光折射着刺眼的光直奔李昭,魏然大喝一声后,已攥住李昭手腕将她往身后带——偷袭者手中弯刀泛着冷芒,刀风扫过李昭耳畔,竟带着十分的狠厉。 李昭惊惧之下下意识的想要拔刀,才想起来今日去县衙知道不会让佩戴兵刃进门,便没有带刀,谁能想到没有押镖走在穷乡僻壤也能遇到偷袭?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城池之中。 李昭赤手空拳,魏然手中也无兵刃,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了一下李昭,而后出拳拦住偷袭者的再次出刀,已能看出武功与胆识超人。 他手中虽无兵刃,拳脚间却透着章法,可架不住偷袭者功夫刁钻,刀刀往空隙里钻,好在徐亮反应及时,冲了上来,却因武功本就稀松,又无可抵挡的兵刃在手,可他知道此人是冲李昭来的,便豁出命般阻拦,着实给偷袭者添了不少乱。 李昭看出来来人并不想伤害旁人,她有心冲上前去,却也知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借着魏然抵挡的空隙闪退,她正琢磨得罪了谁?怎会有人当街刺杀?却见那人刀势陡变,找到空隙刀尖直指她心口,魏然碍于徐亮站位不佳,只得足尖点地侧身相护,左臂硬生生接了这刀,布帛撕裂声中,鲜血瞬间染透青衫,他咬牙扣住对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李昭瞅准时抽出袖口处的短小匕首飞身直奔偷袭者脖颈…… 偷袭者蒙着面巾,他确实不想伤害到旁人,眼见自己一刀捅在旁人肩膀上,又被那人抓住手腕,不免气急,而就在这时,李昭的匕首已到眼前,他劈开魏然握住他的手,拔刀想要抓住机会反击,可就在李昭的匕首就快要划破他脖子,他的刀尖也准备与李昭亲密接触的一瞬间,李昭收手朝一旁就地一滚…… 徐亮愣住了,魏然更是不解,危急关头,呼喊声骤然响起,魏然的随从终是赶到。数人持刀围上,偷袭者见势不妙,虚晃一刀后翻上墙头,只留魏然捂着流血的左臂,额角渗着冷汗,他没有命人追赶,而是先转头看向坐在地上没有起身,面色苍白的李昭:“你可有受伤?” 李昭呆愣的抬头看向魏然,看着他的随从上前询问伤势,看着徐亮走过来想要搀扶他,絮絮叨叨的嘟囔着什么,李昭只觉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刚才这一战不过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原本几人就没有离开张家多远,又是在巷子口,魏然没有跟随从说自己先回县衙,因他听着李昭的分析听得入神,而他带来的近身随从还要布置任务,没来得及跟上,本就是几句话的事,即便没有发生什么,随从这时候也该追上来了,怎知偷袭者竟是抓住了这个空挡。 李昭被徐亮扶起来,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魏然抱拳拱手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魏然哼了一声,转身看到张家门口在套马车,便知是为他准备的,他虚弱的任由随从临时包扎伤口,说:“那女子是张松庶出的女儿不假,张松所做之事使得……但凡要事传话者皆为肃王亲信,为讨好这些人,张松通常会用女儿招待……” “知道了,死者应是听到了什么,或者见到了什么,被来人……杀了。” “那亲信张松惹不起,对女儿的死也不在意,便将女儿埋在后花园,张松不是怕百姓瞎传,而是有心帮凶手免责,我透了消息到肃王府,肃王一向……治下极严,且那凶手本就嗜杀成性,已惹肃王不喜……” “你趁机在万年县散布消息,让张松觉着可以就坡下驴,送那亲信一个人情。” 这时,马车已到近前,魏然上车前,看向李昭问:“可以走了?”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是否可以离开,实则是在说李昭。 李昭再次抱拳:“若来日有需,李昭定全力以赴!” 魏然摆了摆手:“你先全力以赴保命吧,那人不会善罢甘休,真是想不明白走个镖怎会走出仇人来?” 眼见魏然上车,徐亮着急的想要表达一下回客栈的路不近,后面只靠他一人如何能行? 李昭拽住徐亮,虽说眼下她脑子还很乱,但也知道不该再麻烦魏然,这个人,还是离得远些吧。 二人眼看着魏然的马车从身边走过,渐行渐远,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几名百姓打扮的人站在他们身后,徐亮登时感激起来,朝着马车的方向深深一揖。 …… 路上,徐亮一根筋紧绷着,时刻提防着,李昭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垂着头跟在徐亮身后,那几名百姓打扮的人半围在他们周围,混在人群中。 一路上没人说话,直到回到客栈门口,李昭高声喊了一句:“多谢!”那几人转身离开,徐亮才松了一口气。 进了客栈,李昭便吩咐准备好出城,徐亮忙拦着道:“你还是先想明白是谁想杀你吧,若非刀刀朝你去,我真觉着是奔那个当官的来的……” “人家刚救了我的命。”李昭朝客栈后院租住的房间边走边说。 “是,我这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嘛。” “有其他镖师在,还有阿水,你怕啥?” “也对!哎呀,这一趟真是,诶,你说洛京城里哪位官员姓魏?那推官可不像只是个推官……你说到底谁想杀你?明明你稍一侧身既可躲过他的刀,还可要了他的命,你为何滚到一旁,吓得不轻的模样?你看到啥了?他蒙着脸,能看到啥?” 是啊,蒙着脸能看到什么?能看到眼睛和额头,那人额头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发红的胎记! 小裴空的额头上就有那么一块胎记,哭的时候尤为鲜红。 一开始交手的时候,李昭没有注意,也来不及注意,待到近身才发现,她还怎下得去手? …… 阿水听了徐亮添油加醋的描述,急得不行,一个劲儿的劝说李昭先别着急出城,总要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偷袭是只一个人吗?万一城外还有埋伏呢?不做足功夫怎行? 李昭和徐亮尚未用午饭,在阿水的叨叨声中,二人吃了面,李昭始终没有吐口说不用准备了,阿水见李昭吃完便开始收拾她的腰带,像是要马上出城,便急急的去找三位跟车的镖师,希望能劝说李昭准备妥当再走。 李昭收拾腰带便如同其他女人出门收拾包袱一样,只是带的东西不同,水囊、干粮、火折子,地图、飞镖、药瓶,这些都要放在习惯拿的位置,还有她自己的刀。 全部收拾好绑到腰上,李昭又重新束发,长发被一丝不苟的箍在头顶,以保证不会随风飘散而影响视线和行动,而后再拿出地图仔细看了看,昨晚便看过了,眼下再瞧一眼也是为了心安。 这时阿水找来的‘援兵’到了。 三位镖师可都是镖局的老人,五十上下的年纪,都是一身好功夫,若非想着带着徒儿历练历练,这一趟镖着实不用三位同时跟车。 历练这事儿,有个极好的榜样在,那便是李昭。 李昭小小年纪从欢天喜地的跟着李重刃走镖,到不得不亲自跟车,再到如今年纪轻轻将镖局打理的井井有条,走镖更是驾轻就熟,那份沉稳机智,不吃够了苦,受够了惊,又怎能练成? 所以三位镖师带着自己的徒弟跟着李昭走镖,也方便随时提点徒弟,当然更重要的是为镖局培养下一代镖师。 第六章 来了 赵苍是第一个进屋的,他左脸有一道浅疤斜过眉骨,是年轻时护镖留下的印记,他喜欢穿浆洗得发硬的短打,腰间挂着柄磨得发亮的铁尺,他擅使硬功,出招收招带着股悍劲,能凭一双铁臂硬接兵器,更能用一把铁尺拍灭敌人的胆气,可却是性子沉默寡言,但也最是细心,走镖时每晚都要经过赵苍的巡视才可歇下。 赵苍进屋只找了个凳子坐在角落,没有吭声。 紧跟着进屋的是苏伯,头发半白,用根木簪绾在脑后,衣襟上别着个装银针的小竹盒,手上戴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护腕,苏伯不擅硬拼却精通轻功与点穴,脚步轻得能踏过积水不溅起半点涟漪,走镖时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苏伯立刻便不见人影了,但很快便会回来告知众人有无危险,好在苏伯性子温和,慈眉善目的,不然随便开个小玩笑,也够人吃一壶的。 苏伯进屋看了眼赵苍,笑着摇头道:“阿水找我们来有何用?”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个大嗓门从屋外传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俩都没用!” 话音刚落,周猛进屋,身后跟着阿水。 李昭叹气。 周猛身材魁梧如铁塔,肩上总搭着件粗布披风,说话声如洪钟,笑起来震得人耳尖发麻。擅使一柄鬼头刀,虽刀沉却舞得灵活,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喜欢吹吹牛,将过往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给年轻一辈儿听,性子爽朗却极护短,李昭最头疼的便是周猛,凡事不过脑子,也没脑子,倒是指哪打哪,可一旦护起短来,那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眼下只看周猛的表情,李昭忍不住狠狠瞪了阿水一眼,阿水梗着脖子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莫一个人拿主意,还是商议一下的好。” 眼见周猛张嘴要吼,苏伯先开口说:“这么多年走镖,再未遇到过什么,镖局名声在外,咱们走镖又常做善事,同行之间,咱们也多有帮衬,哪来的仇怨?” 阿水忙说:“她每次走镖都要多管闲事,虽说是善事,但得罪了恶人被记仇也是有可能的。” 赵苍接了一句:“那些人……不成气候。” 周猛双目一瞪:“咱们就这么走,我看谁敢动昭儿!” “对喽!”李昭拍手:“与其坐在这里想破头,不如出去见一见,但我有个要求,这次只需活捉,不可伤人。” 周猛大手一挥,声如洪钟:“没问题!我知道你要留活口,好仔细盘问仇家底细,到时我下手轻些便是了。” 说罢转身便出了房门。 赵苍和苏伯朝阿水笑了笑,赵苍安慰道:“莫惊,昭儿心里有数。” 苏伯说:“有你在,怕啥?这些年该昭儿练的刀都被你练了,想伤她也要问问你的剑愿不愿意,其他的有我们。” 阿水急得转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没好气的说:“你就是山大王,想干啥没人能管得了你。” 李昭笑说:“放心!”眼神却充满期待。 …… 镖局车队浩浩荡荡的终于全都出了城门。 而此刻的李昭却是坐在马车里。 原本不到歇息的时候,李昭一般都在马上,可这次阿水死活不让李昭骑马,李昭只好与阿水一同坐在马车里,但出了城门,李昭可就坐不住了。 她担心自己不在外面,万一偷袭那人不敢出手怎么办? 李昭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出城门时耽搁了不少时间,眼下夕阳西下,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他们今晚是要轮番上车歇息,连夜押镖赶路的,多好的机会! 怎么才能说服阿水天黑后出去呢?打又打不过,逼急了,阿水真敢将她绑了扔车上。 可李昭太着急确认那人是不是裴空了,只看胎记不能完全确认,还需对上年纪和经历,这便需要当面问,李昭后悔当时没有扯下那人的面巾,至少能看看年纪…… 可李昭想不通的是,若真是裴空,为何非要杀她?且用的是风裂弧刀,这把刀曾近距离接近李昭的脸,她也是下意识看了个仔细,刀身呈月牙弧状,弧度比中原弯刀更夸张,刃长两尺多,单面开刃,外侧刃锋利,内侧刃带锯齿,刀柄短而粗,仅够单手紧握,刀鞘用驼骨拼接,刻有游牧部落的星象纹。 至少偷袭人眼下的身份应是漠南外族,这个特点李昭相信魏然也看到了,徐亮嘛,惊慌之下未必会注意,想到这里,李昭想起魏然那张总是挂着笑意的狐狸脸,张松的案子势必涉及外族,可魏然受伤之后并没有立刻安排抓捕,李昭紧皱着双眉,她必须先一步将那人找到,问清楚心中疑惑才好。 阿水见李昭呆呆望向窗外,语重心长的说:“你别惦记着以身犯险。” 李昭将目光放回车内,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多年,你只知我经常做噩梦梦到那一晚,可知我为何心有挂念?” “你当时小小年纪,又是在走镖的路上,遇到小裴空自然平添不少乐趣,都说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你整日抱着他,看着他,莫说是小小人儿,便是养了小鸡小兔半年,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你也会挂念,莫打岔,反正你不能出去骑马!” 李昭垂下头,低声说:“大概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走镖回来,那日我爹为了等我用饭,先前并未饮酒,可与我用饭时却一杯又一杯,我告诉他收到消息裴文渊病故了,十年间虎跳峡周围能问的都问了,没有问到任何消息,我爹就叹气,我知道他会醉,没想到醉之前跟我说了些往事。” “你不是你爹亲生的?”阿水低声同情的问。 “跟我无关!我爹当年跟祖父走镖去过一趟漠南,祖父也是那次之后再不走镖了,我爹说他们父子差点再也回不来,救他们的便是裴老将军,我祖父受了伤,也是裴老将军命人诊治,后来又安排人送了他们一段,父子俩才安全回来,漠南和漠北之间隔着一个戈壁荒漠,裴老将军曾经镇守漠北,后来因补给问题,又退守到漠南,从那时起,朝中便开始有人构陷裴老将军。” 阿水‘哦’了一声。 “裴老将军镇守漠北,漠南几十年,胜仗多不胜数,可偏一次败仗便送了命,那些人终是找到机会,让裴老将军死后得了通敌的罪名,那时候受牵连的岂止家人,裴老将军四个儿子,三个都死在战场上了,只剩幼子在兵部任职,并未上战场。” “裴空的爹?你刚说的那个裴文渊?” “嗯,可裴老将军是通敌的罪,家人哪能好过?我爹使了不少银子打听会如何处置裴家这个幼子,终是知道要被流放岭南,于是……” “你爹便接下洗罪镖。” “嗯!我爹是为了报恩,哪知路上遇到截杀,虽说保住了裴文渊的命,却丢了小裴空,那时朝中还在查谁与裴家有关联,裴老将军孙儿丢了便丢了,无人在意,我爹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异样,镖局有上百口人……” “既然朝廷将裴家幼子放进洗罪镖,便是知道有人会杀他,也有维护之意,感觉很拧巴。” 李昭笑了笑,看向阿水说:“我们阿水也能看出问题所在了。” “不都说近墨者黑嘛。” 李昭抿嘴笑着说:“我爹就是知道有人想要害裴家,可也有人在极力保裴家,所以一直等着,他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与裴家的关系,除了祖父,当年一起走镖的人,也只知边关守军出手相救,不知裴家恩情……” “为啥要跟你讲?” “我爹虽说身体不行了,又整日酒醉,但仍旧关心朝局,跟我说是因为他觉着我长大了,且他觉着……要变天了,他怕自己撑不到那日,先跟我说了,让我记住一定要将裴空找回来认祖归宗,裴家就剩他了。” 阿水歪头想了想,她明白李昭说的变天是指新皇继位,也确实五年前先帝驾崩,由三皇子靖王继位,之后倒是消停了一年多,而后便开始大赦天下,自然也包括哪些曾被先帝流放的人。 阿水还在捋时间线,又听到李昭轻轻的说:“今日偷袭之人,额头有一块儿红色胎记,与小裴空位置一样。” 阿水愣住了。 “你说我要不要出去等他来?” “可,他,他为何要杀你?”阿水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听到这段渊源的时候,她都知道小裴空对李昭意味着什么,眼下知道了还有这段渊源,她更知道裴空在李昭心中的分量,如今突然有了些眉目,不止是眉目,整个人都曾出现过,阿水怎能不慌乱? “不知道,但他用的是漠南外族的风裂弧刀,或许被人误导也说不准,只是,这孩子竟是孤身前来偷袭,若非当时我身边只有徐叔,魏推官身边无随从,他哪里走脱的了!不知道是谁教他的,怎可这般鲁莽!” 阿水张着嘴想说:他细致些你便没命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所以你交代镖师们,不可伤到他,要留活口。” “我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他,虽说胎记长在额头且是红色的实属少见,对那只看到胎记不能定论,还需知道年龄和经历,若是都对得上……”李昭停住了,她反应过来这些年一直在想法找线索,却从未想过找到了之后要做什么? 认祖归宗吗?只看偷袭那人杀她的架势,她说的话裴空能信吗? 阿水看到李昭脸上的沮丧,忙劝道:“此时说别的都太早,先确认是不是裴空吧,你打算如何安排?” …… 李昭终于坐在了马背上,她可以让镖师们都上车歇息,前后只留了趟子手,还有阿水在身边。 只要不是组团来偷袭,有阿水在便够了。 夕阳的余晖将尽,李昭故意让车队走的慢些,且前后点上火把,她觉着偷袭那人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们的路线,需要给他时间找机会寻隐蔽的小路超过车队,埋伏在前,且埋伏之时能看清楚整个车队,容易找到下手的良机。 正好前面便是一片密林,天色又黑了下来,这时动手再适合不过了。 可惜,车队安稳的穿过密林,什么都没有发生,前方是否还有便与出手的地方?李昭仔细想了想,今晚必定是没有,这条路她走过,要说李昭哪里强?首推记忆力,不说过目不忘吧,至少能记住想记的,不然几位老师所教的内容怎会还留在她这里,早就还回去了。 就在李昭有些失落的时候,阿水突然大喝一声:“留下!” 阿水是有条瘸腿,可小时候便被几位镖师确认骨骼清奇,小阿水又怕李昭也像爹娘一样不要她,将她卖给人贩子,她那条腿便是被那些人打折的,所以让她练武,她便使出全力,不喊苦不喊累,加上天赋,又是多位镖师轮番教,阿水可说是集众人之所长于一身,又有自己独特的领悟,至少在镖局里无人能敌。 但阿水怕来人不是一个人,是个团伙的话,目标还不是镖银而是李昭,那便有些麻烦了,在阿水看来,李昭的武功就跟李昭眼中她的脑子一样,没有多少,所以才会那般着急的想要安排明白。 此时阿水一声爆喝,苏伯最先出现,可又转眼不见了,紧跟着周猛和赵苍外加几名弟子便围了上来,趟子手都没有动。 来人依旧蒙着面巾,可李昭一看身形便知还是下午那人。 风裂弧刀的尖啸声从身后而来,阿水已抽出腰间长剑旋身挡在李昭身后。她左腿微跛,却凭右腿借力,身影如惊鸿般掠过刀锋——第一招“踏雪”,脚尖点在偷袭者手腕内侧,对方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弧刀险些脱手。 那人怒喝一声,横刀扫向她跛腿,阿水却不闪不避,长剑缠住刀身,借着对方蛮力顺势转身,左掌精准劈在其肘间麻筋——第二招“折梅”,风裂弧刀重重砸在地上。 未等对方反应,阿水已旋身到其身后,反握剑柄抵住那人后腰要穴,左手反扣住对方手腕拧到背后,声音清冷如霜:“动一下,废了你这只手。” 第七章 实话实说 前后不过三招,若非要留他性命,阿水一招或许便可要了他的命。 那人僵在原地,连挣扎都不忘了。 李昭这时已利落下马,眼见阿水三招便擒住了来人,眼中愤怒更甚,口中低吼着:“凭这点本事也敢偷袭?!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她两步上前扯下那人黑色面巾——他虽然肤色如古铜,却生得极清秀,眉眼清澈,鼻梁秀挺,一双凤眼此刻藏满不甘,若是安分些,倒像个养在深宅的贵公子。 李昭惊讶的看着,扯下面巾的手还停在半空,这是一张她似曾见过的脸,根本不用看那额头鲜红的胎记,也不用再细问其他,李昭也能断定这就是找了十八年的裴空! 与他爹裴文渊长得太像了。 可眼下的裴空下唇已咬出一道红印,那双本该清亮的眼睛里的情绪,也从不甘换做满是不服输的戾气,死死盯着阿水的跛腿,喉间发出闷声:“放开!凭你个跛子……” 话未说完,后腰要穴传来一阵酸麻,他身子一软,却仍梗着脖颈不肯低头。 此刻裴空的手腕被反拧在背后,指节因用力攥拳而泛白,连耳尖都涨得通红,偏不肯露半分示弱的模样,只恶狠狠瞪着围过来的人,像只被按住的幼兽,明明没了反抗之力,眼神里的叛逆却丝毫不减。 周猛哇呀呀的上来便要给裴空一个耳刮子,李昭反应过来及时拦下,说:“周叔莫急,他还是个孩子,你看看苏伯怎的还没回来?” 赵苍像是看出什么来,上前拽着周猛说:“走吧,问话这事,你不行。” 周猛表示不服,扯着嗓子喊:“老子打到他说实话!” 那嗓门震得李昭直摇头,只能说:“不能耽误赶路,谁去接应下苏伯,这孩子有阿水在,兴不起风浪。” 赵苍将周猛拉走,阿水想要将裴空拽上马车,裴空见手腕解脱了,便做挣扎,抬起头怒视着李昭,恶狠狠的说:“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来日我定会取你性命!” 李昭被裴空眼中的恨意惊得后退了一步,却不忘了抬手制止阿水怒急后想要再动手,而后又上前两步,颤声问:“你为何如此恨我?你知道我是谁?” 裴空的声音因激动也有些发颤:“当然知道!你是九宸镖局的总镖头,我爹娘便是死在你爹手里,我进不去镖局杀不了他,还杀不了你吗?” “谁告诉你这些的?你可知你爹娘是谁?你,你叫什么?” 李昭话音刚落,便看到苏伯从车队后方回来了,他朝李昭做了一个手势,李昭面色大变,急急的拉着裴空的前襟领口低声说:“就说你是我……不行,就说你跟我闹着玩的,你叫裴空,可记住了?” 裴空还没来得及答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阿水再次紧紧扣住裴空的手腕怒道:“她找了你十八年!你一人来杀她还不够竟是带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不是他的人,是官府的人。”李昭看向漆黑的远方,心中懊恼还是低估了魏然,一不小心便做了他的诱饵。 其实不是李昭低估了魏然,是李昭这半日来的心神都被那鲜红的胎记搅乱了,哪怕她想到魏然定会注意到裴空那把刀,想到裴空当时没想伤及旁人的念头,知道魏然伤势不会太重,想到张松案必定牵扯外族,却没空将这些放在一处想想。 可刚刚苏伯那个手势便是告知他后面来人是官府的人,李昭一下便想到是魏然。 果然,很快一队人马便停在了车队后面,魏然大步朝她走来,显然是伤势无碍。 李昭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先抱拳刚要开口,魏然摆手笑呵呵的说:“不用谢我,那小子下午没能得手,我想着你着急赶路,难免思虑不周,万一途中有个好歹,我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 “都是误会。”李昭想像徐亮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一样,挤出点谄媚的笑,可惜比哭还难看。 魏然被李昭的表情震慑住了,他收敛笑容,围着李昭走了一圈,才低声问:“你可是被那人要挟了?” 李昭干脆冷下脸说:“他就一个人,还是个孩子,能奈我何?只是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般,他也与你办的案子无关……” “你知我办什么案子?”魏然露出白牙,笑得让李昭觉得渗人。 “不管你办什么案子都肯定与他无关,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个人恩怨……” “哦?你们……认识?上一次见面是何时?因何相识?你是不知他是外族,还是……装作不知?” “他不是外族。” “我是!”裴空在阿水手里找准时机吼了一声,阿水气得一掌将他拍晕。 魏然背着手挑了挑眉,慢步走到阿水跟前,探头问:“灭口?” 阿水气哼哼的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李昭,没好气的答道:“若是她让,我早就杀了他了,不用等大人赶来。” 魏然拍了拍裴空的脸,突然扭头问李昭:“你说他还是个孩子?” 李昭正琢磨如何才能将这只狐狸送走,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没来得及琢磨便问:“你多大了?” “二十有八。” “他才十八,你再年长个五六岁都可以做他爹了,他在你眼里不就是孩子嘛。”李昭说的语重心长。 魏然笑得很是不自然,问:“这话倒是有理,你若是再年长几岁,也可做他娘了。” 阿水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不就是把自己当娘了。” 魏然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好在这时裴空醒了,可见阿水并未用多大力道。 裴空迷离的眼神在看到李昭那一瞬间便清澈了,他想挣脱阿水的控制,发现是徒劳之后,看向魏然问:“你是官?” 魏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袍,点头说:“没穿官服。” “抓她!她私通外敌!” “谁是外敌?” “我!” 魏然站直身子,歪着头看了看裴空,很无语的问:“为了报复她,宁愿将自己也葬送了?” “只要她能死!”裴空嘶吼着。 魏然深吸一口气,玩味的看向李昭说:“你看,他不领情,还是让我带走吧。” 李昭眼神复杂的看着裴空,裴空本想坚持对视,可看着看着发现李昭眼神中没有愤怒和慌乱,却好像有些……心疼。 魏然发现自己被无视了,有些气恼,高声说:“来人!” “别!”李昭反应过来:“内个,天色不早了,风也冷了,不赶路了,扎营,点篝火!魏推官先暖和暖和再做打算不迟。”李昭近乎哀求的说。 魏然挑眉问:“有故事?” 李昭愣了一下,无奈的点了点头,荀老师说过遇到不可战胜的敌人要学会示弱,若是没时间审时度势,便遵循内心所想,非大奸大恶之人,都可言语上拖延,说些实话也无不可。 李昭觉着魏然虽不可信,却也不会害她,下意识帮她挡下那一刀至少说明此人心地良善,且裴老将军如今已昭雪,裴家的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处,说了或许还有好处也说不准。 李昭打定主意的时候,魏然又看向裴空问:“你是哪个部族的?” 裴空眼珠子转了转,说:“黑褐部。” “哦?黑褐部乃血誓之民,生性记仇,擅用赤蝎毒刺,兵士面部都纹有黑色蝎形刺青,你没有,是不够年纪还是人家不用你?且黑褐部在漠北,你用的是漠南的刀。” “我,我刚逗你玩呢,我是铁勒部!” “铁勒部有铁矿,擅长打造的“寒铁弓”射程远超普通弓箭,且部族以黑铁面具为身份标识,连妇女都擅长锻造甲胄,你的风裂弧刀是不错,但肯定不是铁勒部打造出来,多少差了点意思。” 李昭见篝火已经点好,便朝阿水使了个眼色,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魏推官烤烤火。” 魏然背着手,哼了一声说:“若非知道他满嘴谎言,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阿水踢了裴空一脚,恶狠狠的说:“要不是为了你,她何必贱嗖嗖的求人!” …… 篝火前,魏然难得面无表情的听了李昭回顾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半天没有吭声。 李昭怕魏然不信,继续说道:“……你看那孩子已经被那些人养废了,下午偷袭便已经是莽撞之举,晚上还敢再来,哪里有半分脑子,只是我以为他会埋伏在前,哪知是从后面来的,这也是唯一聪明之处,也说明他善于攀爬,天黑了,他应是用镖车车底做遮掩,一点点接近我……” “这还夸呢?”魏然不解的问。 “不是夸,是,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他那脾气,一点就着,不懂眉眼高低……” “最主要,他恨你入骨。” 李昭垂下头,不知该怎么接话。 魏然扭头看了眼李昭,皱眉问:“他真是裴老将军的孙子?” 李昭用力点头。 “只凭胎记?” “除了胎记还有年纪,还有那张跟裴叔叔长得相似的脸,还有便是……他想杀我。” 魏然点头说:“与你有牵扯的人,还长了小裴空才有的胎记……可话又说回来,你记性真是好,五岁见过的人,到现在还记得容貌。” “你试试没事便做梦梦到当晚场景,看看是不是一切都犹如在眼前一般清晰。” 魏然又点点头,问:“你能让他……认祖归宗?” 李昭点头又摇头,说:“不知道能不能,那些人养了他十八年,胡说八道了十八年,我说的话,他怎会轻易相信?” “要不就交给我……” “总要让我先试试!”李昭有些急了:“你带走了,他不想认也得认,可心里带着怨气,迟早惹大祸!你莫小看这是十八年的谎言,眼下你要查的案子本就与外族有关,不是我不信你,是他的身份着实有点,有点麻烦,性子又憨傻,我不看着不放心。” 火堆前,魏然的面色有些阴沉,他没有反驳李昭的话,而是另有心思。 李昭心里着急,却也只能担忧的看了看沉思的魏然,她知道若是魏然执意带走裴空,她拦不住,总不能杀人灭口吧?莫说魏然救过她,便是他的身份,李昭也不敢轻举妄动,虽说她想不出洛京城中哪家达官贵人姓魏,但只看魏然的表现,绝对不是普通官员! 唯一能让李昭放心的是:这只狐狸狡猾是狡猾,但不坏。 魏然扭头看了一眼李昭,李昭迅速将目光投向火堆,火光映衬下,魏然看到了另一个李昭,那个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假装很稳重的女子,这一刻竟是有点娇羞。 魏然愣住了,因为点啥呀? 实际上李昭是因为正将狐狸的嘴脸往魏然脸上套,偏这时魏然看向她,她是有点心虚罢了。 两人各怀心思都看向火堆,没再说话。 良久之后,魏然先开口,说:“皇上一直觉着对裴家有亏,登基后最先洗清的也是裴老将军的罪名,如今裴家只剩这个孙子,你可不能让他有闪失,不然,你那几个师父护不住你。” 李昭惊讶的看向魏然,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我的事这般清楚?” “所以,不要想着与我说谎,就像今晚这般,有话直说极好!”魏然答非所问的站起身,看着远处那一片漆黑,又说: “当年会劫走裴空的人一定是与裴家有仇的,漠南那些部族中,唯金帐部常年与裴老将军打交道,可没少吃亏,裴老将军在漠北的时候,属于关起门来打狗,后来退到漠南,也是逼得金帐部东躲西藏,只能想出离间计,当年那一战,裴老将军身边必定有内奸……好在咱们这里不消停,他们内部也不安稳,闹了十几年,眼下他们内部问题算是解决了大半,便再次想着将手伸过来……” “裴空不会是他们派来的,他们养了他十八年,必定是有大用的,不仅不可能让他单独行动,更不可能让他如此莽撞行事,即便他额头胎记怒急时仍旧明显,但比小时候小了太多,若是我一时没有察觉呢?这步棋太险,也不可能是他们的目的,杀我与当年劫走裴空连不到一起。” 第八章 治服 魏然认同的点头说:“杀你确实摆不上台面,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裴空是自己听说了什么偷着跑出来的,别说,他能打听到你在走镖也不算实打实的废物,但,金帐部眼下可一直忙着给中原使坏,潜在中原的人不少,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裴空的行踪,你……” “这不是他们的地盘,想撒野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保命,我带裴空走完这趟镖便更无顾忌,他们若是胆敢来试,我帮你留下他们算是还你个人情。” 魏然扭头看向火堆旁被烤得两颊通红的李昭,笑道:“你倒是不长他人威风。” “他们顶多会暗地里联系裴空,疯了才会再劫一次,那次裴空还是个婴孩,现下可不是他们想劫走便能劫走的。” “所以嘛,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裴空自己愿不愿意留,他若是就不信你的话,你当如何是好?” 李昭站起身,冷着脸说:“腿打折!” “好主意,如此一来,即可延续裴家香火,也可断了漠南那些人的念头,可说是一举两得。” …… 裴空在与阿水斗嘴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篝火旁的两人在细细谋划着他的未来。 阿水可不惯着裴空,裴空手脚都被绑之后,仍旧梗着脖子将叛逆精神进行到底,免不得挨了不知多少打,裴空都用坚毅的精神扛住了,而后继续找打。 阿水气急之下,便将十八年前那一晚说了,而后边打边说李昭这十八年找的多辛苦,越说越气,后面裴空已经不自己作死了,阿水却还是控制不住,她虽收了劲道,但一下下的也得留下青紫。 裴空已然是忘了反抗,甚至不知道疼痛,他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虽说简单,却经不起细琢磨,尤其是这些年来他在草原生活中感觉到的异样,好像恰巧能用这个故事解释缘由,养父对他确实好,只要他要的,无不依从,但那些奴仆私下里对他却总是充满敌意。 裴空知道自己是汉人,这一点养父从未隐瞒,只是说到他的身世时便会痛心疾首,汉人朝廷对百姓苛待,一个镖局都可随意斩杀百姓,只因手里有银钱,便可为所欲为。 在裴空的印象里,中原这地界的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待到他十二三岁了,养父便命人领着他时不时的跟着商队来一趟中原,他见的也大多是悲苦的贫民和贪腐的官员,只不过他没空看看草原的牧民是否过的顺遂,在草原上的日子,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去不了别处。 九宸镖局的名字养父像是只在他年幼时说过一次,便已印在他脑子里的,但身边的仆从倒是时而嘲讽的提及,那时奴仆总会趁没人的时候欺负他,事后他会告知养父,养父便会递给他一把弯刀说:“杀了欺负你的人。” 裴空不敢,欺负他的人便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且依旧伺候在他身边,没事了欺负欺负他,每一次裴空都会将这笔账算在九宸镖局头上,直到裴空长高了些,也学会了些拳脚,那些欺负他的人再打不过了,才罢手。 裴空深深记得养父说的只因爹娘挡了去路,便被九宸镖局的镖头一刀一个杀了…… 他养父像是想介绍一下裴空的出处,希望的是让裴空心中对中原恨之入骨,以便来日之用。 可裴空整反了。 这种恨从小便种下了,而后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茁壮到让裴空处心积虑逃出那方天地,只想亲手杀了仇人。 可现在,眼前这个坡脚女人却告诉他,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裴空哪里还顾得上疼痛。 …… 李昭和魏然说定等这趟镖送完,回到洛京城便将裴空的身份对外宣讲,李昭说有信心在这段时间内让裴空明白过来,若是有人敢旧戏重演,她也有信心将来人留下,送魏然一份厚礼。 虽没有问过,但魏然知道镖局这些人的本事,知道李昭所言非虚,不论金帐部的人如何谋划,恐怕都会在裴空这里出现纰漏,他们绝想不到裴空来到中原后到底会做些什么。 李昭信誓旦旦,只为了将裴空留在身边,魏然压根就没想拒绝,真说将裴空带走反倒不利于引出金帐部的人,这笔买卖怎么做合适,魏然自然清楚。 …… 待李昭送走魏然,命车队即刻赶路,而后上车一看,裴空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躺在车中。 阿水赶紧解释:“可不是我打的,我是打了,但不是我打的,是他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后,便这副模样了。” “你跟他都说了?”李昭急急的问。 阿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便又解释道:“我只是看他来气,都已经被抓了,竟是不知道闭嘴至少能让自己多活一会儿,还在那嘟囔着待他出去之后如何如何,你说我能不揍他吗?揍他的时候能不告诉他为何揍他吗?” “她说的……是真的?”裴空的动静还真不想到了鬼门关,依旧咬牙切齿,底气十足。 李昭没理他,继续与阿水说:“你莫自责,不对就该打,你也累了……” “我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裴空想挣扎坐起身,可惜阿水将他手脚都绑在身后,他起不来,只能扯着脖子吼。 “我说是真的你信吗?既然不信何苦来问?长这么大了,只长胳膊腿?没长半点脑子吗?闭嘴!从现在起,你只需跟着我们走完这趟镖,而后回洛京城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我不跟你走镖,我要离开。” “蹲下个路口偷袭我?你不累我还闲麻烦呢,你不是想找杀你爹娘的我爹吗?进不去镖局我带你进,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你被劫走后,我爹便再不能走镖了,身体也废了,比我好杀,临死前见到你也算是了了他的心事,闭嘴!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编造故事骗你的,你跟我走一趟镖也能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他们嘴里你的爹娘是做什么的?值不值得我爹出手?我爹为何要出手?闭嘴!先用眼睛看,再用脑子想,都琢磨明白了你再张嘴说话……” “我想尿尿!”裴空憋得脸色通红。 裴空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很凶,刚刚明明还…… 为了防止裴空尿遁屎遁,李昭只能找来几位镖师的徒弟陪着,同时也将这小子就是裴空的事说了。 几位镖师的表情很丰富,李昭也不用掩饰激动兴奋的情绪了,手舞足蹈,胡言乱语一通后,终于将那份多年期盼成真的喜悦发泄完了,转而有些悲伤,她知道父亲李重刃若是知道找到了裴空,不知要多高兴。 赵苍提醒她:“你是找了他十八年,可他来了便是要杀你,怕不是你几句话便能驯服的。” 苏伯也说:“那小子一看便是一身反骨,再加上有人挑唆了十几年,眼下是那些人不知他在何处,真说知道了,不会罢手!照你说的,他们劫走那小子必定是有用的,怎会白养了十八年,任由他回到……” “哎呀!”周猛大手一挥:“有何可怕的?先将那小子腿打折,能听进去人话了再给他接上,这时候谁敢来,老子送他与他祖宗团圆便是了!” 周猛声音太大,大到另一辆马车里的裴空听到了,扯着脖子喊:“你打一个试试!” 阿水哼了一声说:“他脾气上来,真敢打。” 裴空气愤不已的闭了嘴。 …… 李昭对裴空的功夫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那些人不会教他真功夫,却会让裴空自己觉着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尤其之后几日,李昭暗中观察,裴空脾气暴躁,自以为是,目空一切…… 李昭断定养育裴空的人必定是部族首领,不然,这般模样早被人打死了,可同时李昭又发现裴空并非一无是处,他很会观察人,知道哪些人可以包容他,哪些人出现他要收敛,且有时候也会呆呆的像是在思考。 李昭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她也知道这时候的裴空即便答了,也未必是实话,不然魏然不会这般轻易离开。 …… 就这么走了十多天,裴空从一开始的没事找事终于过渡到认命后的爱咋咋地,这还要归功于苏伯,苏伯闲来无事便会松开裴空身上的绑绳,裴空瞅准机会跑了,很快又会被苏伯抓回来,后来干脆用裴空练徒弟,裴空再傻也不会白费劲儿了。 李昭再没找他说过话,恨意不减,说什么都没用。 这一日车队到了昌宇县,一路上是从西北往东南走,倒是没觉着越来越冷,可也是十月底的天儿了,再走十几日左右,便可到目的地余阴县交镖,而后李昭便可带队回洛京了,到那时才是真正收拾裴空的时候。 至少李昭是这么计划的。 李昭走镖不喜进城,途中补给也是有人去城中买来,进城出城的盘查着实麻烦,而今日清晨徐亮带人进城采买,中午才追上了队伍。 徐亮骑到李昭身旁的时候,李昭正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吃干粮,掉下的渣都被她接着送进口中,哪怕掉到马鞍上,她也要捡起来吃了。 裴空早就发现李昭这个毛病了,不管吃什么,李昭不会浪费一丝一毫,他嘲讽过,李昭没理他,还是阿水气不过,趁李昭不注意先是拳打脚踢一顿,而后才说: “她小时候走镖遇过荒年,你知道她一路见的都是啥?走镖的见多了生死,可最不该浪费的就是粮食,那是能换命的东西!我不管你懂不懂,以后若是让我见到你剩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裴空很是委屈,他想说他知道要珍惜食物,可不是说镖局很有钱吗?有钱了还用珍惜?他养父可从来不吃剩下的牛羊肉,都要吃刚出锅的,还要是肋骨上的。 是不是装的? 裴空带着这个疑问注意了很多天,李昭的表现无一例外。 …… 李昭将手中的干粮全部送进口中,又将手上的渣也吃掉,这才问徐亮:“怎回来的有些晚?” 徐亮说人多耽误了,另外两个跟着进城的趟子手极力的垂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向李昭,莫说李昭,阿水都看出不对了,她哼了一声说: “徐叔也是,要么嘱咐清楚演练一番,要么实话实说,这般模样,任谁看到,能不知道你们一定是遇到啥事了?” 徐亮埋怨的看着阿水说:“你不多嘴,兴许能混过去。” “眼下混过去有何用,她迟早问出实情,到时哪怕走出去百里路,她也会回来,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苏伯坐在车夫身旁,摇着头说:“这丫头的这股子倔劲儿不知是随了谁!” 阿水又说:“还能随谁,不都是那些师父们教的。” 周猛在远处的马上吼道:“她想干啥便干啥,你们别难为她!” 徐亮哎呀了一声,说: “今日在城中恰巧遇到升堂问案,听说是城中有户人家,只老夫妇二人,没孩子,老头是个做木桶、木盆的‘箍桶匠’,也扎灯笼、做纸鸢,老妇人帮人浆洗衣物,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挣些饭钱,没得罪谁,结果都被杀了,县衙抓了凶犯,是这户人家的邻居,说是午夜时分杀人,院门上了拴,只有这户邻居家翻墙可入,本来我们没想过去看,可卖货的主家都跑去看热闹了,说几十年没出过这般的命案了,我们等了好一会儿,以为升堂之后总该回来了吧?可就是不见人回,我们便想着过去瞧瞧,正好瞧见被抓的那户邻居家的妇人为自己丈夫鸣冤,一头撞死在县衙堂上,听审的百姓可不少,一下子就乱了,我想着还是赶紧回去等着吧,县衙定会驱赶百姓,果不其然,我们前脚刚回,后脚卖家便回来了。” 李昭皱眉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队依旧缓缓前行,突然,李昭勒紧缰绳,喊道:“苏伯,带上裴空跟我走一趟,徐亮和阿水跟着其他人慢慢走,最迟明日黄昏,我们能追上来。” …… 第九章 就坡下驴 裴空乐坏了,虽说身边有苏伯跟着,但城中与野外不同,野外清净多容易被抓呀,可城里乱啊,只要找到机会,必是能躲开那老头,成功逃脱的,更何况他最擅长骑马,真说在马上的话,兴许不用等到了城里再跑…… 苏伯也很高兴,这几日‘老鼠’有些蔫,没意思的很,进城或许还能继续猫抓老鼠。 裴空上马后如鱼得水,哪里还会听李昭号令,直接扬尘而去! 裴空心里高兴的劲儿就别提了,真是如脱缰的马,撒出去的鹰一般,他想着先拉开距离,再找时机换个方向,哪知念头更生出来,便感觉身后像是有重物落下,紧跟着便听到那个恼人的声音:“骑得不错!” 眼见裴空绝尘而去,李昭和阿水也赶紧追上,只徐亮心不甘情不愿的坠在后面。 徐亮心里一直在叹气,李昭会带着他那便是要与衙门周旋,哪次不是连蒙带骗?离洛京城近的一些地方,尤其是李昭熟悉的,若是遇到不平事,事儿也不大的,李昭不一定会带他,有时候叫上阿水就走了,还没等其他人发现,她们俩处理完就回来了。 可昌宇县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一会儿进城如何才能哄骗县衙的人让李昭参与查案? 徐亮愁啊! 李昭从何时起爱管闲事的?徐亮不知道,反正他来的时候,李昭便是这个性子,倒不是什么事都管,只穷苦百姓的事她会管,用李昭的话说:“只需些银钱便可解决,还能找机会问问裴空的下落。” 再有便是命案,徐亮听镖局里的人说过,李昭自从押送过蔡大人之后,遇到命案便会往前凑,更是在押送太医院叶大人的时候,呃,这是整个镖局的秘密,当年押送路上,到了后半夜,这师徒二人可没少去乱坟岗…… 叶盛是谁?他曾是太医院的医正啊,居然与李昭一起去乱坟岗?徐亮起初是不信的,直到亲眼见到李昭验尸,徐亮算是明白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道理。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唉,好好的一个医正,唉,图什么呢?为了找裴空? 可如今裴空便在车队中,是不是多少能改一改了? 徐亮带着这种期盼,吸着扬尘,几人终是到了昌宇县城门。 …… 几人过城门的时候,裴空又作妖。 年轻人一旦对叛逆执着,做家长的也只有生气的份。 裴空从第一次偷袭李昭那日到今日,一直是一身玄色道袍,腰间束一条双层深灰色布带,外层带子绕腰两圈后在侧腰打了个紧实的方结,尾端不垂长穗,只留两寸短头掖进带内,身侧挂着他那把弯刀,下身是深灰色直缀裤,裤脚收得略紧,堪堪覆住黑色软底云纹靴的靴口,靴面是鞣过的软皮,鞋头微翘却不夸张,落地时轻而稳。 他将长发用一根同色玄带束于脑后,发尾齐肩,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眼间更显稚嫩,但整体看来多了几分爽利。 就这么一身打扮再配上裴空的气质,在与守城兵士胡搅蛮缠时,连赶过来的其他官兵都有点含糊,穿着是普通了些,但这性子可不像,莫不是谁家公子微服出行? 阿水和苏伯气得够呛,却又不敢上前生拉硬拽,徐亮一个劲儿的跟官兵说好话,原本塞了碎银人家不计较了,裴空还要再说上两句挑衅的话,惹得刚要放行的官兵火冒三丈,又收回了放行的话。 几人的口角就像是一台戏,吸引进城出城的人渐渐都围了过来,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李昭喝道:“你再闹,他们将你抓去,你爹必定会知道,下次再想出来,怕是做不到了。” 这一嗓子,不仅官兵们住了口,裴空也愣住了。 李昭盯着裴空,沉着脸又说:“你先确定是否能脱离侯府,若是不能,何苦回去后惹一顿板子?侯爷气急,不是你能受的。” 守城官兵知道这几人是镖局走镖的,此时再看裴空傻乎乎的,不接地气的模样,确实与那几人不同,再琢磨李昭话中的意思,心中那些怒火便莫名消失了。 苏伯趁机上前,口中说着劝说的话,趁官兵们转身之际,手也没闲着,裴空龇牙咧嘴的只得乖乖跟着走。 过了城门,李昭牵马跟徐亮低声说了什么,徐亮点头将缰绳交给李昭,回身去找刚才那几个官兵了。 裴空转头看了看,哼了一声说:“你这女人,说谎不脸红!” “还得谢谢你,不然我要到县衙想别的法子才能见到衙门里的人。” “我就纳闷,人家升堂问案关你何事?”裴空不解的问。 “我有个师父,他说过‘君舟民水,非仅帝王当记,凡心怀天下者皆然。百姓之忧,看似涓滴,汇则成川,今日为一人补漏,明日便为一方固堤,此非图报,实乃为天地存几分暖意。’” “听不懂!” 李昭不理,继续说:“草木虽微,沾雨则生,遇旱则枯。百姓亦如草木,你递一盏水,他便多一分生机;袖手旁观,便少一分人气。世间道理,从不在高堂策论里,只在帮人解急难的举手之间,今日你帮他,怎知不是帮来日的自己?” 裴空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看向一旁。 阿水和苏伯相互看了一眼,这样讲道理的话,李昭可从未与他们说过。 几人等到徐亮带着一名兵士急急走过来,李昭看了一眼徐亮的表情便知这次没少花。 兵士带着几人直奔县衙,到了县衙门口,几人等在外面,兵士在大门口喊了两声,自有衙役过来带他入内。 李昭趁机对裴空说:“你对我有何仇恨暂且放一旁,先帮人。” “你真不认识……” “我上哪认识去?!一会儿知县问起,你便做出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便可,我只希望他能给我机会查明案情真相,既然碰上了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裴空呲了呲牙,像是想反驳,却没有说出口。 李昭想起什么问:“你对中原像是很了解嘛,不像是第一次来,话也说的很好,没有……口音。” 裴空仅仅抿着嘴,没有回答。 李昭也不追问,又去找徐亮商议一会儿如何与县衙里的人周旋。 终于衙门里面有了动静。 …… 知县邹怀仁很是犹豫,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往常洛京城来人直接会有人找到县衙,需要的,他会热情的去客栈探望,安排好在昌宇县的一切,不需要的,他也会偷偷安排好,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便是如此,今日我敬你,明日你自然不好意思不给我些面子。 可眼下这情况有些特殊,没有证明身份的书信,说是想历练一番,本就没打算叨扰地方官员,可突然想问问案情,这不是插手政务了吗?还不如叨扰一番呢! 邹怀仁着实思量了一会儿,眼下他正全力应付那起命案,谁曾想到那妇人竟是个烈性子,不认罪不说,还敢一头撞死,平白给他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眼看着便到年根了,虽说不怕,却也不好,需好好应对才是。 来人是守城的兵士带来的,可见他们是看出了点苗头,给他送个顺水人情,想到这里,邹怀仁有了主意,见一面不打紧,寒暄两句将人送走便是了,不管真假,至少不会得罪人。 问问案情?那是地方政务,婉言拒了便是,还能因此如何? 邹怀仁带着这般想法,先是命人将县衙门口的人迎进县衙,送去签押房,只说县尊在忙公务,忙完便会来。 李昭松了一口气,能进来便已算是成功了,虽说没被带去后堂,也是能理解的,只凭守城的兵士几句话便诚惶诚恐,那也太假了,这般安排至少说明这个知县还有点分寸。 邹怀仁在推开签押房房门的那一瞬间,换做一副极热情的笑脸,可进屋之后便愣在那里,跟谁问安?给谁行礼?刚才那兵士说的来人是谁家的小谁来着? 邹怀仁之前所有心思都在‘应付’这两个字上,兵士又说的含糊,到底是谁家的谁好像也没有说清楚,到此时该开口的时候方知无从下嘴啊。 徐亮慢悠悠的上前一步,傲慢的行了礼,这才说:“大人无需多礼,只当不知我们是谁便可,内个,大难临头了,大人可知晓?” 邹怀仁张着嘴,本想说:我本就不知道你们是谁。可徐亮那一句‘大难临头’,瞬间让他脑子有些混沌甚至有些恼怒,伸手不打笑脸人,怎还有一见面便找打的? 徐亮忙说:“我们之前经过万年县,那里……大人没有收到公文?” 邹怀仁登时脑袋嗡了一声,万年县的事他也是这两日才知道的,听说事儿挺大啊!那知县一家子都被抓了,他着实听到不少传闻……可这与他何干? 徐亮像是在给邹怀仁时间思考,等了一下才又开口道:“杀害张松女儿的凶犯还在逃,这事儿大人必定不会知晓,这是……”徐亮轻咳一声:“内部消息,这位凶犯与……”他又咳了一声:“有关,所以不可对外说,但一直在找这个人,我们本已经过昌宇县,知道这里有命案,便又赶了过来,希望能帮上大人,免遭牵连。” 邹怀仁更蒙了,但好像又在迷雾中看清了点什么,又好像啥都没看到,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问:“你是说……” 徐亮严肃的点头。 “那……” “既然我们来了,自然可保大人无事。” 邹怀仁莫名感动不已,刚要说点客套话,徐亮又神秘的低声道:“洛京城派了人专查万年县的案子,若非我们当家的出手,他们现下怕是还不能收手呢,大人遇到我们也算是缘分。” 邹怀仁倒吸一口凉气,万年县的案子是谁在查他是知道的,更知道真的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徐亮,才低声说:“那咱们……” “先验尸。”徐亮沉声道:“不知能帮上大人多少,但至少我们这些人,来日也算是有个人证吧。” 邹怀仁一听觉着很是有理,尤其是‘万年县’三个字一直在他脑子里转,眼下这三个字可不吉祥,他即刻抱拳道:“有劳了!” …… 李昭之所以敢这么直接了当的胡说八道,是知道这位知县除了知道官场上的分寸外,不是只好鸟,又是一个官位和银钱都想要的蠢货,凶犯能翻过院墙便说明院墙主人是凶手?只看死者二人的身份便知居住地必定简陋,院门上拴能拦住谁? 可这位知县竟是以此为由,认定邻居是凶犯,要么他收了真凶的好处,想让老实的邻居顶罪,要么便是无处找凶犯,怕上方怪罪,不管怎么说,对邻居家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所以,李昭决定要走这一趟,她有与昏官周旋的法子,在他们软肋上下狠手便可。 可让李昭没想到的是,这个县衙的仵作倒是个认真的。 李昭带人到了殓房,见到仵作,李昭先问他一些问题,仵作都很老实的作答,尤其说到现场没有喷溅或者大滩血迹,仵作推断应是在别处杀了后抛尸家中。 李昭问可有在邻居家发现血迹? 门口的衙役说没有。 阿水和苏伯都等在院子里,徐亮站在门口,反倒是裴空跟着李昭进了殓房,李昭问话的时候,裴空已掀开白布,正对着尸体脖颈处的伤口仔细观瞧。 李昭找仵作想要借用验尸的工具,仵作犹豫了一下劝说道:“姑娘想知道什么,大可问我,若是有我查验上的疏漏,姑娘提醒,我再验过便是了,莫脏了姑娘的手。” 李昭知道仵作是好意,便尽量用和善的口吻说:“我并非不信任仵作,只是想亲眼见见,才能知晓哪里可能有问题,不然我想提出异议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裴空哼了一声说:“仵作靠的便是验尸这手艺吃饭,你一个走镖的,非要找出异议……” “你竟知道仵作是干什么的?”李昭纳闷的问。 第十章 案发地 裴空觉着这个女人不正常,他明明在嘲讽她,而她竟是听到别的意思,而这个意思又不是他能解释的。 “狗眼看人低!”裴空嘟囔了一句。 苏伯在院中竟是听到了,喊道:“若是周猛在,你现在脸着地了!” “不就是欺我一人在此,你们等着!” “多几个又如何?”阿水高声问。 “验尸!”李昭一嗓子,安静了。 这些对话被留在院子里的其中一名衙役跑去传到邹怀仁耳朵里,邹怀仁对那个年轻人的身份算是信了,这对话说的不就是一个纨绔除了吃喝啥都不懂,被家里人安排出来历练历练,又怕出危险,府中护卫在江湖上可不如镖局有用,可这位公子对镖局的人着实看不上,镖局的人又都是粗人,言语上免不得有冲撞。 邹怀仁信了这个谎言后,再细琢磨之前听到的关于万年县的那些话,邹怀仁又品出了别的味儿。 …… 李昭与仵作一起验尸,裴空就站在一旁看着。 李昭先听仵作说了三日前验尸时的结论,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当时发现尸体时家中环境,再到两位尸体的一些身体特征,可能有的病痛,凡是仵作想到的都又说了一遍。 李昭严肃的听着,手上没有停,像是在尸体上找凭证,要一一印证仵作的说辞,又像是在学,学这位仵作的验尸方法。 这些年她没少偷偷的学,叶老师说过,这行当除了要记住书里讲的,最重要的还是要累积经验,多看,多验方可。 最后,李昭的目光停留在死者脖子上的伤口上。 仵作解释道:“凶刃偏窄,位置却精准。” 李昭低头凑近伤口,撩起面巾皱着鼻子闻了闻,抬起头说:“有膻味。” 裴空愣住了。 仵作也低头闻了闻,而后点头说:“确实有膻味,为何会有膻味?” 李昭摘下手套和面巾,指了指门外,先一步走了出来,裴空紧跟其后,仵作收拾了一下很快也走了出来。 李昭站在院中,抬头望天,阿水和苏伯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苏伯低声跟阿水说:“看她这样子,今日没戏。” 阿水点头说:“她师父教她那点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用完了也就消停了。” “你忘了我还能学到新的。”李昭看了眼阿水,扭头看向刚走出来的仵作,躬身行礼说:“今日着实学到了。” 仵作顿时不知所措,转身看了看身后,后面没人啊,这是给自己行礼呢? “往日验尸,鲜有验证死者旧疾的想法,今日……” “哎呀呀,姑娘莫嫌我多嘴便是了,平日无事便会琢磨些有的没的。”仵作憨憨的笑了起来。 仵作虽不知县尊为何命一名姑娘前来查验尸体,但这姑娘却未曾看轻他,这让仵作心里暖暖的。 裴空着急问:“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李昭说:“还要去死者家中看看。”说罢,她看向留在院中的衙役,衙役‘哦’了一声跑出院子前去通报。 李昭又与仵作说:“还要劳烦你跟我们一同前往。” 仵作看了看院中再无衙门里的人,这才低声问:“能让你们去吗?姑娘看着是好人,还是莫招惹……莫理这案子的好。” “为何?”李昭佯装不解的问。 “哎呀,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只是验尸格目未交上去之前,那邻居夫妇二人便已被带回了,我是不懂查案,但,嗯,总之,不应该啊。” 李昭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案子怎么说也轮不到邻居作案便是了。” 仵作重重点头。 裴空却问:“你只是看了尸体,如何便可断言?” 李昭换做一脸冷漠看向裴空,阳光下裴空古铜色的脸庞泛着光,衬托着那双无知的眸子更加闪烁,李昭心里想着:好好一个阳光少年被养成一个废物…… 想到这儿,李昭的面色更是冷了几分,甚至带了几分怒意。 裴空可不知道这时候的李昭脑子里是在想着如何将他的养父大卸八块了,还以为李昭这是恼了自己,莫名的有点紧张。 李昭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望天,又长出一口气后,才说: “升堂那日说死者死于午夜,因院门上拴而判定是邻居翻墙作案,可仵作刚也说了,死者二人的穿着可不像是半夜睡着的,粗布衣裙,短衫长裤依旧在身,二人发髻未曾散开,虽有些凌乱,却不是挤压所致,更何况草鞋还在脚上……” 裴空皱眉问:“或许是夜晚有事出去过,刚刚回来?” 李昭朝裴空笑了笑,说:“有仵作验尸写的验状在,何须多猜?” 裴空被李昭笑得莫名有些气恼,梗着脖子说:“有本事自己查!看别人写的东西算什么本事?” 仵作忙低声对李昭说:“验状已改,交上去的验状写的就是子时丑事遇害,真说问起,我可不敢说实话。” 李昭点头说:“我知道。” 话音刚落,衙役跑来说县尊想先见见众人再说去死者家的事。 李昭看向徐亮,徐亮微微点头。 …… 邹怀仁是想仔细问问万年县的事,他觉着他这里的命案都已准备妥当,即便那妇人当堂撞死,他努努力也能应付,不过是所谓悠悠众口,日子长了,百姓自然也就忘了,肚子都吃不饱呢,还有工夫日日念着这件事?不过是要多使些银钱罢了。 想到银钱,邹怀仁肉疼了一下。 既然这些贵人是来给他提醒的,邹怀仁觉着自然不会抓着这个案子不放,只要不是万年县的凶犯跑来犯案,便还照之前安排的做便是了。 至于这些人为何会来给他提醒?邹怀仁觉着必是受过谁的嘱咐,可见每年往洛京城送的礼,没有白送,至于那个纨绔……别管是谁家的,不过是棒槌,无需多虑。 邹怀仁觉着自己捋顺了,正好衙役跑来禀报那些人要去死者家看看,邹怀仁有些不高兴了,便说先叫过来再说。 邹怀仁迎在二堂院中,徐亮疾步上前,看着很是着急,忘了行礼,走进之后便低声说:“大人怕是摊上大事了!” 刚刚被邹怀仁理顺的脑子一下子又乱了,他紧张的问:“此话怎讲?” “大人是不是收了谁的银钱?”徐亮压低声音问。 邹怀仁瞪着迷茫的眼睛摇头:“没有啊。” 这与徐亮预料的回答不同,原本准备好的话已经出了嗓子眼就要说出来了,脑袋命令之下紧急刹车,徐亮被噎住了,呆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邹怀仁的表情,不似作假,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李昭,而后深吸一口气,低声耐着性子问:“大人没收钱便敢这般断案?” 邹怀仁很无辜的反问:“不然呢?上哪抓凶手去?” 苏伯耳朵好使,这时冷哼了一声,嘟囔道:“这要是周猛在,他脸早着地了。” 裴空纳闷的看向苏伯:“周猛不会点别的吗?” 李昭垂头想着什么,阿水扭头低声问苏伯:“这又是个狗官?” 苏伯点头。 邹怀仁答的理所应当,又怕徐亮不能完全理解,还补充说明了一下:“眼瞅着便到吏部考核日子了,这要是留了一起悬案,我这一年白忙乎了。” 徐亮搓了搓脸,说:“大人若是继续这般想,怕是这辈子都白忙乎了。” 邹怀仁听了这句吓得不轻,拉着徐亮走到院子一角,低声哀求道:“你可得跟我说实话,你们沿途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你们之前说万年县的凶犯还未曾归案,是不是……还是洛京城有什么我们这些外官不知道的……” 徐亮不耐烦的巴拉掉邹怀仁拉着他的手,打断邹怀仁说:“你放走真凶便是灭门的罪,懂了?” 邹怀仁急道:“我怎知真凶是何人?” “你不知道也不能用旁人顶罪啊!万年县的案子牵扯了哪些人你不知道?不清楚的话,使银子去洛京城打听一下,这节骨眼上你还敢如此,如此,哎呀,赶紧将之前写好的文书都烧了吧,待我们去过死者家中,抓到真凶,便算是送你一件功劳吧!” 邹怀仁哦哦了两声,脑子快速的转动:真说抓住真凶,当然是极好的。 只是一个念头的工夫,徐亮已经转身朝院门口走了,邹怀仁觉着有话没说完,张着嘴又不知道说啥,这时徐亮突然又转身,没好气的说:“命人带路!” …… 死者的家在一处窄巷深处,窄巷仅容两人挤身过,路面是坑洼的泥地,周围住户多是黄泥夯墙、茅草覆顶的矮屋,偶见晾衣绳在院中,挂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风一吹便晃得像招魂幡。 一行人一个挨一个的走在窄巷中,偶遇对面有人过来,还要侧身让过。 裴空走在中间,不耐烦的朝前面的阿水吼道:“坡脚的,你走快些!” ‘啪!’的一声,裴空只觉着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肩膀生疼,若非前面的阿水挡着,他怕是扑倒在地了。 “我知那贼人将你养废了,可没想到废成这样!谁生来愿意身带残缺?人无善心怎会有善念?无善念又怎会有善举?无善举与恶人何异?你……啊!” 李昭正气愤的训斥,哪知一只瘦弱的老鼠顺着墙角路过,被李昭一眼看到,她是如何闪身过来的,一声惊叫后便又如何闪身回去了。 裴空还没反应过来,苏伯已经抛出一根针,老鼠不动了。 徐亮叹气,阿水摇头,裴空看了眼老鼠又看了眼前面缩着脖子,紧闭双眼的李昭,想明白怎么回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再笑,我便让你与那老鼠一般。” 苏伯阴恻恻的说了一句,裴空即刻收敛笑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前行。 …… 李昭拉着阿水的手,闭眼走到死者家门口。 衙役推开院门,阿水坡脚跺了跺地,提醒有些不该有的物种回避。 徐亮说:“穷成这样了,应该不会有。” 裴空嘟囔道:“谁跺不行,非得你跺。” 阿水扭头看向裴空,裴空别过头去只当没见。 仵作走在最前面,推来房门指着堂中地上说:“当时尸体便在此处。” 李昭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大步跨过门槛。 她在屋内转了一圈,看得很细致:墙皮斑驳脱落露着土坯,木门朽得掉了漆,屋内仅摆着一张缺腿的木桌、两张铺着破麻絮的土炕,角落里堆着半袋发霉的杂粮,屋顶还漏着光,雨天怕是得用陶罐接雨。 最后她站在门前,盯着仵作指的地上呆呆发愣。 李昭想起蔡况坐在囚车里跟她讲之前查案的经历和经验,她记得蔡况说过:“案子没线索,就回头看受害者。他生前和谁近、和谁怨,去过哪、少了啥,把受害者的‘日常’拆碎了看,凶手就藏在他的日子里了。” 拆碎了看?死者夫妇这日子还用拆吗?已经碎的不像样了,劫财,情杀肯定不对,仇杀?日子过成这样,除了旧恨…… 李昭看向院门口围着百姓,这些贫苦百姓都是穿粗布短褐的穷汉和面黄肌瘦的妇人,显然都是附近居民,李昭走到院门口跟这些人攀谈起来,很快便知道别说死者两夫妇,便是他们的爹娘,祖父母都一直住在这片穷巷,夫妇二人一辈子没有孩子,老实巴交的,只有被欺负的份,两口子只看谁先死,活着的也会跟了去。 李昭深吸一口气又问:“这家男人平日里是不是要走街串巷?” “那是自然,揽到活儿了,便回家做,做好了还要给人送去,自然时常出门。”一个大嗓门扯着脖子回答。 一名妇人接口道:“刘家两口子人也很老实,我们这穷地方,平日里谁家断了口粮,都会相互帮衬一下,他们两家又是邻居,帮衬的机会便会更多,即便有些口角,那也是烂嘴不烂心的话,过过便忘了,怎会杀人?” “莫说杀人,杀只鸡……可也得有鸡才行。” “谁说不是!杀人干啥?图他家中发霉的粮?” “刘家两口子老实,不会替自己说上两句,被逼急眼了,刘家婶子也只能一头撞死,这明摆着是冤案……” “可不是嘛!” …… 第十一章 聊聊 窄巷里挤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巷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跟来的衙役趾高气扬的出来吆喝了几句,也只是将堵在院门口的人骂到了远处,在远处依旧没停了抱怨。 李昭退了几步看了看院中四周,矮墙拦不住谁,院门不过是个摆设,但这些若不是亲自来看,只看文书上写的,谁又会仔细探究? 阿水和苏伯就在院中找个块石头坐了上去,看样子这石头便是死者两口子平日里在院中坐的,一个箍木桶的,连给自家做个木凳都这么困难,可见穷困成什么样了。 裴空靠着屋门门框,一脸看热闹的表情问:“你不是知道真凶是谁吗?去抓啊!” 李昭没理裴空,她看向仵作问:“你进屋的时候死者身下不见血泊?” 仵作忙说:“正因如此,我才多嘴说了一句‘或许是在别处遇害,而后被扔回家中’。” “渗进土里了呗。”裴空插了一句。 仵作解释道:“若是如此,渗血的那块儿地也是能看出来的,公子有所不知,割喉而亡的人,血会流很多。” 裴空哼了一声,嘟囔道:“他们可不是因割喉而亡。” 李昭听到了,她猛地看向裴空,把裴空吓了一跳,李昭没问什么,裴空站直身子开口解释道:“那伤口哪有割的痕迹?明明是捅,你自己看不出来,如今又想怨我!” “你看出来了?”李昭皱眉问。 “这有何难?” “所以,凶手用的是宰羊刀!凶犯是个常年有机会杀羊的。”李昭一副了然的表情。 裴空下意识的退口一步,紧张的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仵作愣了一下,一拍大腿兴奋的说:“对啊,我怎就没朝这上想呢?!” 苏伯好奇的问阿水:“啥意思?” 阿水皱眉反问:“我哪个表情让你觉着我听懂了?” 仵作解释道:“伤口确实没有大力割的痕迹,但真说杀人捅到脖子,也不是说非要割一下才会致命,尤其是情急之下杀人,又是第一次杀人的……说偏了,我当时在这里查验尸体的时候,只想着极有可能死者不是死在这里,这一下可不就想岔劈了嘛。” 苏伯哼了一声:“跟没说一样。” 裴空走出屋子,看向李昭问:“你一个走镖的,怎会想出凶犯是用了宰羊刀?” 李昭得意的看着裴空说:“我不仅知道凶犯用的是宰羊刀,还知道那是一把用了很多年的宰羊刀,更知道凶犯就是干这个的。” “因为伤口处的膻味?”仵作问。 李昭指了指裴空:“我会想到闻闻伤口,是因为他看了很久伤口,而后一脸了然的表情,能让他看明白的事不多。” “你骗人!”裴空急了:“在县衙的时候你闻了伤口也没说啥。” “是啊,我也是到了这里亲眼看了,再联系到你的举动,我才想明白了。”李昭说着看向仵作道:“你没能想到也是正常,我也是走镖路上经常遇到放羊人,也见过他们宰羊,宰羊刀刀身窄、刀尖尖,还带一点弧度——普通刀从脖子捅进去,伤口会是直的,只有宰羊刀的‘弯尖’能顺着颈骨缝扎,直插到心还不蹭碎骨头,且血会留在体内胸口处,所以外面的血不多,凶犯这般利落的用宰羊的法子杀人,且十分精准,可见他已用这种刀法杀人无数,何人会有这样的手段?这人为何又要杀了两名死者?” 仵作诚恳的摇头:“不知道啊。” 李昭没想到仵作这般反应,愣了一下,苏伯站起身说:“你跟你自己叨叨吧,叨叨出凶犯藏在哪,便找那狗官派人去抓,我看那狗官被徐亮唬的一愣一愣的,徐亮说啥是啥。” 阿水也站起身说:“跟我们这些人叨叨没用,走吧,在这地方你总得抬头看天,不敢看地,先回县衙再说。” 李昭点点头,阿水上前拉着李昭的手,二人朝院门口走去。 徐亮追上来低声问:“你是心里有数了?” 李昭闭着眼摇头说:“凶犯未必是这里的人,身上带着宰羊刀四处游荡的……总归要有个目的吧?一会儿到县衙,写信给魏推官,他理应还在万年县,我觉着杀人总要有个理由,死者夫妇二人老实巴交的,不会招惹这个过路煞神,除非……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被凶犯尾随到家中,然后出手杀了。” “你觉着……” 李昭点头说:“魏推官查的便是细作,这细作也分被收买的和他们派来的,就像裴空一样。” “你莫胡言乱语,与我何干?”裴空不乐意的问。 没人注意到李昭嘴角上翘,至少裴空眼下已经认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点让李昭很是开心,甚至忘了解释,当然也是没工夫解释,被衙役赶走的居民都堵在窄巷巷口,这时他们走到这些人近前,免不得又听到一些替刘家人求情的话。 …… 邹怀仁在衙门里等得心焦,他越琢磨徐亮的话越是不安,也越觉着有道理。 他怪自己太疏忽了,觉着万年县离得不近,出事了与己无关,却忘了官场本就相连,避避风头的觉悟是应该有的,这时再细想这起命案,邹怀仁才琢磨出不同寻常来。 一对贫苦夫妻,还是上了岁数的,能招谁惹谁引来杀身之祸?若非招惹来的祸事,又能因何被杀?自然是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一般来说也顶多是训斥几句,踹上两脚,真是到不了要命的地步,若是真的要命了……邹怀仁一下想到万年县的案子牵扯到谁,浑身的汗毛顿时便立起来了。 可见他并非无脑,只是鲜少用在政事上罢了。 待李昭一行人回来,徐亮与他低语一番,正是与他推断一致,瞬间心口疼的毛病就要发作,好在徐亮说:“大人是有福之人啊,遇到了我们,也算是帮大人渡过此劫。” 邹怀仁瞬间又舒坦了,他紧紧拉着徐亮的手问:“去何处抓凶犯?” “哎呀,这可说不好,但大人放心,我们会写好书信,大人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万年县,青城府府衙推官现就在万年县,他看过书信自然会派人前来替大人捉凶,大人只管等着吏部嘉奖便是了,这次的命案大人能秉公处理,不仅为民伸冤,还间接替朝廷解决了一大隐患,功劳可想而知。” 邹怀仁乐得见牙不见眼,以至于一激动,除了命人快速将书信送去万年县外,还在李昭他们离开的时候送了不少盘缠。 李昭说:“收!” …… 此时天色已黑,邹怀仁亲自送到城门与守城的几位官兵一起目送几人消失在夜色中。 路上,裴空忍不住嘲讽道:“还以为你有些良心,是为了那两户人家伸冤的,闹了半天是为了讨些盘缠,真真是难为你想得出来。” 李昭专心骑马,没搭理裴空,倒是徐亮接话了:“你以为那封信是送给谁的?” “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怎还会问出这等样的问题?那魏推官你也见过,你觉着他会善待那狗官?” 裴空顿时明白过来,看向李昭的方向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苏伯手一扬,裴空的马突然抬起前蹄一阵嘶鸣,若非裴空马术精湛,这时候怕是已经折胳膊折腿了,可也是因苏伯的教训,裴空直到追上车队,再未出声。 …… 天亮了,车队还在缓缓前行,裴空坐在马车里嘴里一直碎碎念,终是将徐亮念醒。 徐亮坐起身,没好气的问:“你跟着我们也非一日两日了,若是镖局真的曾经要过你爹娘的命,又怎会留你到现在?我是想不通你那脑子里都是什么?怎就没长一些人性?” “你才没人性呢!你们觉着她好,她不是一样收了那狗官的银子?不过是装作正义的模样,可骗不过我!” “你是见她收了银子,不少吧?” “正经不少,我看着要比你们走这趟镖挣得还多。” “银子呢?” “我怎知道!” 徐亮深吸一口气,耐心的问:“咱们可是一块儿追上车队的,然后各自上车歇息,你看见谁带着装银子的袋子了?那些银子都装在怀中?颠簸一路还不都掉了?” 裴空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他试探的问:“没收?” “你也知那知县是狗官,狗官哪有不贪的道理?这点银钱对他来说不叫什么,不收白不收,可对那些贫苦百姓来说,能分到几块碎银都能过个好年。” “你是说……” “苏伯来去无踪影,你又一心盯着昭儿想找她不是,自然不会注意,你忘了县衙里还有一个被诬陷又刚刚没了发妻的苦命人,咱们走了,知县必定赶紧将那人放了,那人即便回家又如何过活?苏伯将银子送去那处窄巷,唉,也是盼着那人到家之后看到银子能多个活下去的念头,总要先活下去吧,还有那些邻里,知道替老实人说话,便值得过个好年!” 裴空呆傻的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吭声。 …… 这一日车队行的慢,主要是为了让大家歇息一下,李昭说后面几天要赶路了。 中午,李昭骑在马上晒太阳,像是不经意的便到了裴空身旁,二人并排骑着马,一开始谁都没坑声,别人也故意拉开距离。 只留阿水紧跟在二人后面。 “有话就说,吭哧瘪肚的。”裴空有些不耐烦了:“但你要是想讲我的身世,那你就省省吧,现在谁的话我都不信!” 李昭还是没说话。 裴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等了好一会儿李昭还是没有动静,便又急道:“你到底想说啥?没话就一边去,我还想着抓几只田鼠玩玩呢!” 李昭顿时便急了:“裴家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孙子!” “怎么就不能有我这么一个孙子?!” “裴家人都是铮铮铁骨……” “我也一身铁骨!” “裴家人都通情达理……” “我也达理!” “你能等我一气儿夸完了再接话吗?” “不能!” 阿水在后面直摇头,忍不住提醒道:“你别一跟他说话便被他带回小孩子了行吗?” 李昭深吸一口气,觉得阿水提醒的对。 裴空扭头喊了一句:“你才没长大呢!我吃过的苦,你想都没想过,整日一帮人围着你们,哄着你们,吃喝不愁,你们怎知这世间艰难!” 阿水急了:“你哪知眼睛看出我们没吃过苦了?” 裴空冷哼一声。 李昭轻叹一口气,说:“阿水小时候家里穷,没出过一顿饱饭,七岁上下的时候被爹娘卖了,她的腿就是被人贩子打折的,你觉着她没吃过苦?” 裴空刚刚还一副‘天下我最苦’的模样,听罢李昭的话,瞬间像做错事的孩子。 “她是……你买来的?”裴空低声问。 “是我救下的,她跑出来想要投河。” “她还能跑……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挺厉害,能……出来,可为啥要寻死?” 阿水冰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离开那些人贩子,便能活了?” 李昭扭头看了看裴空说:“我知道那些人养你,也只是用吃食养大你,待到了要用你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手软,心软,可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通世事,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不是入虎穴便是入狼窝……” “你救了她?你那时候多大?你不要以为我,内啥,好骗!” “我两三岁便跟着我爹走镖,五岁那年遇到你们一家,也是第一次遇到那般血腥的场面,镖局中的几位叔叔都在护着你们全家的时候身死,好不容易快将截杀之人杀尽,这时候又冲出来一队人马将你抢走,你娘姓关,她为了护着你,挨了一刀,临死前抓着我的手一直在说让我找到你……我爹一身伤还是追了上去,但没能将你救回,之后便再不能走镖,你爹更是没了魂魄,整日发呆,我知道不论谁将你劫走,都不会善待,要不然……你觉着我为何惯着你?” 裴空紧紧攥着缰绳,手指关节泛白,他咬着牙,整张脸紧绷着。 第十二章 九宸镖局 李昭只当没看到,又说:“我很纳闷,他们骗你,编故事的时候大可不用带上我们镖局,这种谎言你只需遇到我们便会被戳破,又或者到了中原打听一番,不论你有没有脑子,至少你都会心生疑惑,后来我想明白了,会提到镖局不过是他们懒得去重新编造个什么出来,对于你从哪来的,他们没想遮掩,也没想过费些工夫去编,只从这上看,你说你受了很多苦,我信。” 裴空撇了撇嘴,梗着脖子看向大道旁。 “你应该数次到过中原,对这边的有些事情很了解,这应该是他们在为来日用你做准备,裴老将军是谁?我们没人跟你细讲过,可你知道,这说明是他们告诉过你,又或者你在来中原的时候听到过一些传说,按理说裴老将军是他们的仇人,杀你更合理,但是十八年前那晚他们来的时候,不仅没有杀了你和你爹,还顺手杀了仅剩的几个截杀的黑衣人,最后将你抢走,当然,不排除他们是是想灭口,但杀自己人,且是在镖局已经无力抵挡的情况下,有些说不通。”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也就是说当晚截杀的人理应与漠南这些将你劫走的不是一伙人,漠南这些人为何要将黑衣人杀了,我想不通。” 裴空皱着眉,抿着嘴,没有说话。 李昭看了看裴空,又说:“且对他们来说,你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没重要到需要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地步,若是如此,他们不会这般养大你,必定会精心编造谎言,将你的恨意放到他们十分忌讳的人身上,比放到我们身上有用多了,我们只是镖局,打架拼命还行。” 裴空冷哼一声问:“你们镖局这么厉害吗?” 李昭得意的扬了扬头说:“九宸镖局是我祖父办的……” …… 要说九宸镖局的发展与壮大,可是离不开黑白两道的捧场。 李重刃也有个祖父,但这个祖父不是亲祖父。 老爷子当年在江湖上可是有些名号的,他一辈子闯荡江湖,总干些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本着不连累家人的初衷,到老都未曾娶妻生子,临了将一生所得尽数传给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李重刃的爹,李昭的祖父。 李重刃他爹没想到师父一辈子抠抠搜搜的,竟攒下这么多银钱,可他不想一生如师父那般过活,便带着一身武功和手下人开了家镖局。 因有老爷子留下的金银托底,赔了十年的镖局总算是熬出了头,这十年李重刃的爹一边重金接收带艺投靠的江湖人,一边年年给官府中的人送‘镖礼’,李重刃自小便跟着爹爹两边忙乎,他爹甚至想过给独子捐个官当当,离开这个‘武夫行当’,可李重刃不愿意。 李重刃成年后,镖局迁至京都洛京城,此时的镖局已经是有镖头四人分管各条线路,镖师二十六人,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好手,趟子手六十多人,负责喊镖、搬运、杂务,还有负责马房的,负责演武厅的,负责跟各码头‘瓢把子’保持联系的,负责与官府中人走动的…… 托镖的也从普通商户到富商、官员,经手的镖未曾有失过,镖局名声是一年胜过一年。 镖局逐年壮大,这也是李重刃不愿意接洗罪镖的原因,着实没必要。 可造化弄人,冥冥中像是已将一切安排好。 十八年前出事之后,偌大的家业,老的老,废的废,小的小,刚过门没两年的殷氏,以为可以体现一下何为当家主母!奈何她想要将镖局的日常揽过去可没那么容易,莫说李重刃还没死,便是死了,也得看这些重义气的镖师们愿不愿意听话,或者说愿意听谁的话,更何况还有一个整日迷迷糊糊的老爷子,时而蹦出来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当年漠南那一趟,李昭祖父虽说留下了命,却失了武功,人也神神叨叨的,整日像孩童一般嬉闹,李重刃便安排了人一边陪他玩,一边照顾着。 待李重刃也不能走镖之后,这爷俩一个嬉闹,一个醉酒,殷氏以为再解决了李昭,这九宸镖局便会攥在她手里。 可对李昭,殷氏明着不敢如何,暗着想如何又总是自己吃亏,她发现这个小丫头好像不知道怕,任她如何吓唬,小丫头都一脸平静,还能分析出利弊,说出来的话尖酸刻薄,直戳殷氏心窝子,她抬手要打,可李昭自记事起便开始练武,虽说年幼无气力,但躲还是没问题的。 殷氏试图命粗使婆子按住李昭,她也好撒撒气,可李昭会对准备上前的婆子,奶声奶气的说: “你想好了,我身上但凡有一点青紫,她或许可以躲得过去,你势必要被爹爹打一顿卖了。” 婆子自然知道李昭说的是实话,李重刃是不理镖局的事,但每日还是要见见这个宝贝闺女的,就在婆子犹豫那一下,李昭已跑了,即便有被抓的时候,祖父也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李昭叫走。 这种事做多了,李重刃自然会知道,殷氏总会假装垂泪说小孩子的话怎能信,说自己如何讨好李昭,说后妈难当的话,李重刃嫌她烦,便立下规矩,不准殷氏再去李昭的院子,更不许殷氏过问李昭的任何事。 殷氏原本想趁着李昭年幼轻松拿捏了,眼见实现不了,便想着让李昭继续跟着走镖,在外面……这真是啥事都会发生。她反复的在李重刃耳边劝说,终于,李重刃点头应允李昭继续走镖,李昭蹦高的跑出去,有那么一瞬间,殷氏觉着不是因为自己劝说,而是这丫头自己想要作死。 一开始李昭只能走些‘软镖’,就是护送一些金银细软,有九宸镖局的名头在,又有厉害的镖师,这类镖最是平安。 殷氏盼着李昭走镖时遇到个意外,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还活着那就走洗罪镖,她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李昭还活着,还带回来一个阿水…… 第十三章 绣溪府 眼见着李昭越长越高,越长越俊俏,还依旧活蹦乱跳的,殷氏正不知如何是好,镖局几位镖头找到李重刃,提出不能让李昭再走洗罪镖了。 镖局上下都知道这种镖最是危险,且上一趟洗罪镖便遇到了险阻,几人想想都后怕,怎会再让李昭跟随? 殷氏知道了很是担忧,担忧李昭再不能走洗罪镖,便命人在镖局散布:大小姐是镖局的福星,犹如镖局的护身符,遇事自能逢凶化吉。 这种话传开之后,终于有一日传到了李重刃的耳朵里,当时他手里的酒还没有进嘴,还知道找陆镖头询问此话是否在镖局传开。 陆镖头还没想好如何答,李昭跑来了,又是一顿有理有据的央求,那一年的李昭只有十岁,却能说出:“镖局姓李,凡棘手危险的镖却无李家人跟随,是李家人贪生还是怕死?” “你是女娃!”李重刃握着酒杯的手有些抖。 “爹爹不走镖后,既然应允我继续跟随陆镖头他们……便再无女娃男娃之别了,爹爹不是想着来日招个赘婿?” 陆镖头挑了挑眉,这话李重刃私下里跟他们说过,他们都知道这丫头聪慧,胆大,有主意还能吃苦,若是男儿身,当真是镖局的幸事,可惜……可这话也只是他们几个镖头知道,这丫头打哪听说的? “再说,每次走镖前,陆叔他们都会安排妥当,有我没我大差不差,可对我来说能学的可多了去了。” 殷氏这时扭动腰肢从里屋走出来,说:“昭儿喜欢便依着她吧,多安排些镖师跟着便是了。” 李重刃眯着眼睛看向殷氏说:“那便让奇儿也跟着去吧。” 殷氏登时慌了,忙说:“奇儿才三岁,跟着作甚?万一……” “昭儿两岁时便跟着我走镖了。” “那能一样吗?!” 李重刃脸一沉,殷氏悻悻的闭嘴回了里屋。 …… 李昭脑子里想到这些,轻叹了口气,而后捡着镖局走过的镖说了说,也顺便说了说他爹李重刃的性子和镖局的规矩。 李昭是没有再提裴空的身世,但是将镖局清清楚楚的摆在裴空面前,那种‘你爹娘只是挡了路便被九宸镖局的总镖头一刀一个全杀了’的谎言,根本不成立,最简单的便是趟子手走在最前面,有人挡路,便算是镖局的人滥杀无辜,那也是趟子手杀人,怎会轮到总镖头出手。 这就是李昭说的,这种谎言一旦让裴空见到九宸镖局,自然便破了。 至于说随意杀人这事儿,裴空跟镖已经有些日子了,镖局的口号是:走千里镖,守一字诺!裴空知道,他也长了眼睛能看到一路走来,镖局的人对路过之人是何态度。 先让裴空知道自己被骗了,下一步增加信任之后,才能让他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世。 李昭信心满满,但她也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裴空不见了这事儿,瞒不住几日,那边的人一旦知道裴空跑了,第一个便会想到九宸镖局,他们在中原应该早有布局,只不过事发突然,想要将裴空弄回去可没那么容易,在万年县的时候是最佳时机,那时的裴空还没有被李昭抓住,他们想要蒙骗还来得及。 接着便是昌宇县,那时候他们急急入城,只用半日便离开,即便有人想下手,估计还没来得及布置,李昭便带着人出城了。 而在城外路上,只凭镖局这些人震慑,那些人没点真本事,人数上少些,可真不敢动手。 那便只有引诱裴空自行离开,可苏伯看的严,想来那些人没有机会。 只要接下来不进城,待到了目的地余阴县,将镖送到,李昭反倒希望那些人出现,她答应魏然的,要给他还礼。 可惜,李昭是这么打算的,但几日赶路,几架马车的轱辘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得不选择到前面的绣溪府修理。 预先估计行程的时候,这类事情本就在考虑的范围内,算不得什么大事。 …… 走一趟镖,尤其是这趟稍远的镖,镖局会多派人手,倒不是怕遇到强敌,主要是以防有人生病,也好有个替换。 只是人数多了,想找家合适的客栈便不那么容易了。 好在绣溪府因绣品出名,来往客商多,客栈自是比一般城池多些。 先一步进城的人还真找到一家客栈,不仅有后院,还是几个院子,恰巧租客退房,镖局包下整个后院,顺利入住。 绣溪府之所以有这样大的客栈,还是因为城里有多家秀坊,听说连进贡的绣品也有不少是出自城中秀坊的。 李昭着急赶路,嘱咐徐亮尽快卸车修理,争取明日能出城,还嘱咐苏伯一定看好裴空,莫给他一人独处的机会。 裴空没问为什么,李昭那日曾说过一句:我不怕他们出手再劫你一次,我怕你一时猪油蒙心,听信仇人的话,自己跟着走了,若是那样,我再不会找你,哪怕有一日重遇,我也不会再认你。 当时裴空只是冷哼,其实心中一片凄楚,没来寻仇之前,他为了仇恨活着,可当他发现自己铁定被骗之后,心情之复杂,不是现在的裴空能理清楚的。 所以这几日裴空一直有些沮丧,也不顶嘴了,也不找事了,李昭知道需要给裴空时间自己想明白,只要防止有人接触裴空,李昭有信心再过几日便可与裴空真的推心置腹了。 …… 一行人是未时进城的,都安排妥当后,便也到了用晚饭的时辰,用了晚饭,李昭知道车轱辘今晚赶一赶能全部修完,不耽误明日出城,李昭便嘱咐大家尽早歇息。 赵苍跟往常一样,歇息之前要巡视一遍,而这次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桐油麻布条?!”李昭眉头紧皱的看着赵苍递过来的东西。 “这是有人要烧死咱们,我已命人将周围所有麻布条都收了,需要找店家……” 李昭摆手:“分不清敌我,找了也无用,安排人看着点吧,先把今晚过了,明日出城了就好了。” …… 第十四章 锦绣阁 这一晚李昭睡得不踏实,她想不通漠南的人为何要用这一招,这不是要将裴空也烧死?裴空对他们来说就这么没用?没用当年劫他干吗?再说养了十八年,怎么也要试试能不能带走吧?莫不是试过了?裴空不愿意离开? 李昭想着天亮后问问裴空。 哪知刚起身,便有衙役气势汹汹的来到客栈,开口便要拿人,拿谁?衙役也不知道,只说要拿昨晚去过锦绣阁的镖局中人。 李昭听了徐亮的复述,气笑了,还有这样抓人的?要案犯自己上前一步? 徐亮着急的说:“说是锦绣阁的绣娘昨日死了,身旁有咱们镖局车上的铜扣。” 阿水急道:“定是修车的人偷了去!” 李昭却惊讶的问:“你说锦绣阁的绣娘死了?”说罢李昭又看了眼扔在地上,浸了桐油的那几条麻布:“走,去见见衙门里的人。” 徐亮先是点头,而后跟在李昭身后不住的嘱咐:“你莫冲动,这里离洛京城远,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说如何了,谁想救怕是都来不及……好好说……咱们也不是不占理……” 李昭一路没有吭声,到了客栈堂中,见到衙役不但毫无怯懦,竟是冷着一张脸开口便问: “你们是查到实证,凶犯是我镖局的人了?镖局离开洛京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在兵备道登记在册,洛京城府衙,刑部也都报备了,若是在此处少了一人,我们回洛京城后势必要与各方衙门说清楚,自然少不得绣溪府衙出具的文书,上面最好写清楚因何事留人,或因何事定罪,若是证据不全,我便是敲天门鼓,也要替自家镖局讨回公道!” 衙役们听得有些懵,一名衙役大喝一声:“大胆!” 李昭霸气的直接怼回去:“废话!胆子不大敢走镖吗?” 这时镖局其他人听到动静陆续都出来了,将堂中挤得满满的,裴空也跟着苏伯来到堂中。 衙役只来了四人,眼见对方人多,四人不由得后退,客栈掌柜的赶紧和稀泥,说:“哎呀,必定是有误会,说清楚便是了……” “如何说清楚?”李昭扬着头,怒问:“上来便说要拿人,凭何?!” “你们镖局的铜扣……” “你不问问镖局因何进城?镖车有待修整之处,镖车上倒是有镖局铜扣,可那东西钉在马车上,谁没事带在身上?即便有人扣下铜扣带在身上,那东西有点分量,从身上掉落地上怎会无声无息,不引起注意?明显便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们只凭这一点便要拿人,是遵从哪家律法?!” 随着李昭的喝问,镖局众人都朝前走了一步,一名衙役退到门外才呵斥道:“你们,你们莫要生事!还想造反不成?” 李昭大步迈过门槛,高声问:“我们只是途径此地修修镖车,是你们无缘无故栽赃罪名,莫不是我连替自己喊冤都不行了?” 一名衙役结巴的说:“你,你们,你们看住,我,我我我回去叫人。” 说罢,结巴衙役转身就跑。 裴空担忧的看了眼李昭,低声问苏伯:“她是不是疯了?这般闹,怎会得着好?” 周猛大声道:“怎的?不闹等着被人构陷?光天化日的,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屎盆子可不是他们想扣便能扣的!” 苏伯哼了一声,看了眼裴空问:“你怕了?” 裴空梗着脖子问:“怕?啥感觉?” 此时客栈门口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李昭对着剩下来犹豫走不走的衙役高声说: “你们放心,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不还我镖局清白,你们轰我们走我们也不会走!我就在客栈等着,等你们给我一个说法,想如此罢了那可不行,我们一路从洛京城走来,经过多少府县,哪里受过这等冤枉!绣溪府衙门里的人便是这样当差的?是觉着我们从别处来好欺负,还是说府衙平日里便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查案?” 围观的百姓叽叽喳喳的已经议论开了,李昭朝徐亮使了个眼色,徐亮一点点挪到群众中,开始与围观百姓一起叽叽喳喳。 三名衙役哪曾受过这样的围观?按理说他们找上门来,这些外来的人理应吓得双腿发软,连声哀求,镖局可是个有钱的,正因如此,这趟差事是他们四个抢来的,以为吓唬一通便可收到不少好处,哪知人家不但不给好处,还让他们如此晾晒在人前。 “泼妇!”一名衙役喊了一声后转身便跑,剩下俩人也赶紧跟上。 周猛作势要追,被赵苍拽住,轻声说:“昭儿自有分寸,你克制!” “若不是他们跑的快,老子让他们知道知道啥叫泼妇!” 裴空纳闷的问苏伯:“啥意思?” “哎呀,他说说气话,你还当真?” 李昭看了看衙役们的背影,转身进了客栈,她让众人都回去,何时动身自会提前告知,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出来。 众人散去,只阿水,裴空和苏伯留下,陪着李昭坐在堂中等着衙门里来人。 没过多久徐亮也回来了,他径直走到李昭身旁坐下,喝了一口茶说: “问了问,锦绣阁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秀坊,昨晚一个绣娘死在绣架前,发现这个绣娘死了的是这家秀坊的一个小丫头,听说吓得不轻,当时想报官来着,因时辰有些晚了,便没去,等天亮了才报的官,衙役们到了秀坊便在死者房中看到了咱们镖局的那个铜扣,当时有名衙役还曾举着铜扣问门口那几个起了大早瞧热闹的,问他们认不认的……” “那衙役不认字?” “应该是,后来有认字的说上面写着九宸镖局,又有人说看到咱们车队昨日进城,住在哪家客栈,他们便直接找来了,这还不算啥……”徐亮压低声音说:“三年前另一家秀坊中便死了一个绣娘,也是这般坐在绣架前死的,当时没有抓到真凶,至今还是悬案,那任知府也因此案被贬职。” “倒是个好官。” 第十五章 又一个魏推官 裴空一听这评价,不解的问苏伯:“没抓住凶犯还是好官了?” 苏伯撇了一眼裴空说:“不找人背锅已然便算是好官了,你还想要啥?” 裴空想了想问:“找到真凶这么难吗?” 苏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但对昭儿来说应该是不难。” “你是说那些官员还不及她?”裴空声调陡然增高。 李昭转头皱眉道:“小点声!” 裴空即刻闭嘴。 李昭这才转过头来对徐亮小声说:“昨晚有人想放火烧死咱们。” “啊?!” 徐亮惊愕的转头看看四周,不知是怕被人听到还是担心纵火犯还在周围。 裴空和苏伯也听到了,苏伯昨晚便知,裴空跟徐亮是一起知道的,他下意识随着徐亮的脑袋也转起来,将堂内四周看了一个遍。 “看啥?”阿水纳闷的问:“你们知道昨晚是谁想要放火?” 徐亮哎呀一声急道:“眼下重要的是想清楚何时结下的仇怨?仇家是谁?也好……” “昨晚我还以为是来找裴空的,现在想想,既然有人带着咱们的铜扣去过案发地,咱们这里又差点被烧了,那便是有人自作聪明的想将命案推到镖局身上,而后镖局的人在客栈遭遇火灾,至少死了几个,便说不清了。” 徐亮一副了然的表情,裴空却皱眉问:“你为何说昨晚以为是来找我的?” “也该来人找你了,总不能白养你十八年。”李昭脸上没什么表情,转头看着裴空说:“你想清楚了跟我说,若是想要回去,我绝不阻拦,但你与中原的缘分便也到这里了,你祖父镇守漠南一辈子,要的便是不让那些人……” “咱先说说眼下的正事,他走还是留回头再说。”徐亮急道:“你既然知道昨晚有人想要放火,刚刚为何不与衙役说?非要与他们闹成这样,这,这后面如何是好?” “我说了,他们能信?不但不会信,还会当做把柄添油加醋,我没证据说明那些浸了桐油的麻布是何人放的,只这一点便会被他们抓住不放,引来麻烦,也只有闹到街上的百姓都知晓,府衙中的官员才有一丝可能收敛着查案。” 徐亮双手一摊:“没听懂!就说一会儿怎么办吧。” 李昭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若是走运赶上一个好官,我还有机会跟着查案,若是……就不好说了,总要耽搁几日,我想着咱们几个留下,剩下的人运镖先走……” 裴空哼了一声打断李昭说:“衙门里的人能听你的?” 裴空话音刚落,一名衙役进了客栈门口高声道:“镖局主事的可在?” 徐亮赶紧起身。 这时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也迈过门槛进入堂中。 李昭起身朝那位官员行礼,那官员开口问:“你便是李镖头?” 李昭愣了一下,她想到官员好坏应当如何应对,可没想到官员知道自己…… “我姓魏,在绣溪府任推官……” “魏推官?”李昭的音都变了,可眼前这个魏推官法令纹,抬头纹能夹死几只蚊子,虽说算不得老,但也得四十多岁了,难不成是……爹? 魏推官看着李昭惊讶的表情,笑了笑说:“前几日收到万年县的书信,信中说到李镖头断案如神,不让须眉,我还想着不知可否有机会见上一面,没想到李镖头会进城,如此正好,锦绣阁命案着实有些难办,还望李镖头能出手相帮。” 李昭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些年,每一个案子都是她处心积虑往上凑,想各种法子参与,哪怕是找寻失踪的驴! 镖局的人都觉着她为了找小裴空魔障了,也有人觉着她是因为受过几位老师点拨膨胀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遇到这些事时,身后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她朝案子走去,别管案子大小,心里抓挠一般想要查明真相,倒是也练出了些本事,只不过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主动来邀请她查案。 因一时激动,李昭竟是忘了追问谁给谁写的信?魏推官是魏推官的谁? 裴空眼见李昭的脸一点点红润起来,皱眉问苏伯:“她是,害羞了?” 魏推官听到了,扭头看向裴空,不止是看,还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空想问‘你愁啥?’却被李昭兴奋的语调打断了:“大人快与我说说案情!” …… 锦绣阁的案子貌似确实有些难度,魏推官在客栈堂中向李昭详细介绍了一下案情。 锦绣阁是绣溪府数一数二的绣坊,店铺中绣工最好的绣娘苏娘,在昨日黄昏时被发现死于绣架前,右手被丝线缠成“绣针握姿”,案头摆着半幅未完工的《莲塘图》,绣品花瓣上还用红丝线绣了个“咒”字。 因苏娘是锦绣阁中技法最好的绣娘,有单独的绣房,还会有小丫头伺候着吃喝,以便苏娘能全心投入,尽快完成绣品。 可惜当晚无人报官,今日清晨锦绣阁的伙计才急匆匆赶到府衙,魏推官一刻没停去了锦绣阁,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伙计在路上念叨:“是‘绣娘咒’来了”。魏推官问是何意?伙计战战兢兢的说三年前最有名的绣娘柳娘,也是这样死于绣架前,右手也被缠了,当时案头绣品上有同样的红丝“咒”字,最后成了悬案。 三年前死过一个绣娘李昭从徐亮口中已知晓,只是没想到会是同一死状。 李昭问:“三年前的柳娘也是锦绣阁的人?” 魏推官摇头说:“不是,是金秀坊的绣娘,若前后两名死去的绣娘都是锦绣阁的绣娘,那锦绣阁中的人,从老板到伙记便都有嫌疑了。” 李昭低头沉思片刻,这时候突然想起来问:“魏推官与青城府的魏推官是……” 显然魏推官没想到在说案情的时候,李昭会问这件事,他愣了一下才摆手说:“巧合,却相识,算忘年交吧。” 人家不愿意细说,李昭也不好追问,反正是有了能查案的机会。 “死者死因是?”李昭问。 魏推官皱眉道:“我与仵作在死者脖颈处发现了一个针眼,用死者绣花针试过,就是那么细小的针眼,可一枚绣花针,即便是淬毒的绣花针便可致人于死地?据说三年前的死者也是死于绣花针上的毒,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再无其他伤。” 李昭突然拱手行礼,表情严肃的说:“李昭有不情之请,还望魏推官成全。” “你说。” “镖局走镖,最忌讳耽误工夫,我留下查案,不知大人可否允许镖局其他人押镖先行离开?” 魏推官忙说:“理当如此。” “我知道锦绣阁中有我镖局的一枚铜扣,这件事我定会给魏推官一个解释。” 魏推官笑着摆手道:“衙役们自作主张,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那铜扣一看便知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绣房在二楼,又是木板地,如此铜扣跌落地上,凶犯不怕惊动了旁人,也会惊动了自己,还不捡起来带走?除非是轻轻放下,也可见此人思虑并不周全。” “是,他昨晚还想将我们所住之处点把火全烧了。” “哦?”魏推官顿时面色严肃了起来。 李昭带着魏推官去见了一下那堆浸了桐油的麻布条,说:“昨晚十几名趟子手和一位镖师整夜未眠,守在院外,那纵火之人才没敢动手。” 魏推官仔细看了麻布条,又回到堂中与客栈掌柜的攀谈了起来。 李昭也回到堂中,坐在之前坐的桌前,竖着耳朵听着魏推官与掌柜的之间的对话。 二人像是在扯些家常事,‘生意如何?’‘过往客商大多是哪里人?’‘听没听到过往客商议论命案?’‘客栈可有与哪家绣坊常走动?’‘昨晚有没有听到异动?’ 掌柜的或许是与官府的人不常打交道,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回答每个问题都先‘嗯’个长音,像是怕回答错了惹了麻烦。 李昭想过去听,可魏推官没有叫她过去,她怕自己直接走过去给魏推官留下‘鲁莽’的印象,万一不让她跟着查案了可就麻烦了,可他们二人说话,尤其是掌柜的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低,李昭听得也是断断续续。 等魏推官要查看登记簿的时候,李昭忍不住走了过去。 魏推官见李昭走过来,便解释道:“掌柜的说一般到了晚上,为了让客人歇息的好,他们亥时初便会关上店门,会留伙计守夜,也不耽误有人夜里遇到急事投店,还说昨晚值守的伙计没发现什么,我想着看看昨日除了你们,或者说在你们之后还有谁投店入住。” 李昭立时明白过来,昨晚想要纵火的人,布置好之后是要等到夜深人静,院子里的众人都睡着了再点火的,那么这人半夜进店是脑子让驴踢了,最可能的便是客栈里的伙计和已经住店的客人了。 可登记簿上写着镖局入住之后,无人再来。 …… 镖局其他人在快午时的时候出了城门。 徐亮阿水留下,裴空信誓旦旦不会添乱非要留下,苏伯便只好也留下。 李昭先是跟着魏推官回到府衙一同查验了尸体,李昭掰开死者牙关时,看到舌头肿得顶在齿间,喉咙处被泛着油光的红肿黏膜堵得只剩条细缝,李昭用帕子擦了擦死者鼻孔,倒是什么都没有。 魏推官站在一旁看着,眼见李昭查完口鼻,又仔细查看脖颈,四肢……待李昭拿起死者的手仔细查看的时候,魏推官禁不住微微点头。 李昭指着死者一根手指的指甲说:“这根手指的指甲中像是被什么糊住了。” 魏推官说:“或许是染线的时候弄上的。” “绣娘还需染线?” “一会儿可再去锦绣阁问问,你刚也看到死者舌根肿胀,可见刺向脖子的绣花针是淬了毒的……” 李昭点头:“只是不知什么毒,毒性这般强……她脸上有明显的被按压的痕迹。” “是,应是有人从身后捂住死者口鼻,而后用针刺向脖子,待毒发之后松开手,死者便还是死前那般,坐在绣架前。” “魏推官觉着锦绣阁一晚上没报官可说得通?” 魏推官摘下面巾手套,出了殓房,这才答道:“按照惯例确实说得通,但清晨早早报官又说不通,那时天色还没完全亮,若是此时能报,昨晚理应也能报。” 李昭将面巾和手套还给仵作,跟着出了殓房,又说: “死者死于绣花针,可凶犯却想要嫁祸给镖局,镖局的人用绣花针杀人?还知道秀出一个‘咒’字来,莫说绣出来,便是写得大大的让他们辨认,也不会有几个人认得,说不通,再有,我们进城是因镖车损坏,未时才到客栈,待安置妥当,正好黄昏,凶犯若是提前有杀人栽赃的想法,时间上……怎会如此刚刚好?” “你确定昨晚想要纵火的便是锦绣阁命案的凶犯?”魏推官语速不快,语调温和的问。 李昭看向魏推官,这人也姓魏,也是推官,却比那一位亲和了不知多少,不仅有耐心,且有长辈的包容,哪怕心存疑惑,也不会有嘲讽之意。 李昭抿了抿嘴,将魏然的脸踢出脑子,这才答道: “若非在锦绣阁中发现了我们镖局的铜扣,我也不会如此笃定,大人请想,凶犯只留下铜扣,衙门自然会找镖局问话,若我们像今日这般都好好的,再加上昨日下午到晚上几驾镖车也都在外修整,铜扣是否丢失过,挨个问话便可问出,只是难找出谁捡了去,可真话假话大人必定也能分辨,但若是镖局中有人丧身火海,我们便说不清了,若是大人再着急结案,便是将凶犯同伙算在已被烧死之人身上,我又能如何?大人只要朝镖局使劲,这案子怕是又成悬案了。”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当然,只锦绣阁留下铜扣这一点便已是说不通的,我只是想着站在凶犯的脑子里,看看他是如何想的。” “他想简单了。” 第十六章 桐油 “是,一方面我们常年走镖,最在意歇息时的安全,他们想要如何,哪怕是在客栈,我们也会比常人多一分提防,另外一方面,他们对大人不够了解,大人是新近调来的吧?” 魏推官笑了笑说:“你倒是细致,看来这案子在你眼中不难查明,你刚说他们?你觉着凶犯不止一人?” 李昭不好意思的摆手说:“我可不敢说好查,只是,他们偏要扯上镖局,客栈人来人往的,从大门可直接穿堂到后院,后院又有好几处院子,想要快速投放浸了桐油的麻布而不被发现,除了要在黄昏之后行动外,恐怕还要讲究一个快,或者说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镖局这趟出来的人多,后院几个院子都被我们租下,他们一处也没放过,应是想着烧成一片,救火时难救,总能烧死几个,他们没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直接放火,而是先放麻布,应是想让麻布上的桐油能够浸到房屋底端,烧的时候不易灭。” “听着极像客栈中有人帮手。” 李昭想了想说:“极有可能,因为他们还需等到夜深,等到我们都熟睡后点燃麻布,但想要进院子是没可能的,所以他们要提前放桐油麻布,可到了放火的时辰,外人想要进到后院怕是很难,除了客栈中人和已经住在前面的客人,我们进城是临时起意,登记簿上也无人在我们之后入住……大人在客栈的时候并没有跟掌柜的提及昨晚有人想纵火。” “你们昨日将那些麻布条都收回,又安排人守了一夜,掌柜的可有问你为何?” 李昭摇了摇头。 魏推官和蔼的笑了笑,又说:“我问掌柜的昨晚可有异样?他说没有,你们镖局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会不知?” “怕惹麻烦倒是也能说的通,又或者是觉着守夜是镖局的规矩,但没有私下里问问镖局的人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魏推官点头,赞许的看向李昭说:“李姑娘确实思路清晰,走,咱们先去问问锦绣阁的老板,看看绣娘会不会亲自染线。” 魏推官带着李昭几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不知府衙后堂来回踱步的知府却是不太高兴。 “让一女子陪同查案,成何体统!” 幕僚劝道:“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府尊只当不知,只要能查清楚案子,保住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镖局的女镖师,竟敢堂而皇之的进出府衙,不知羞也就罢了,抛头露面的也不知耻吗?” “大人也说了,她是镖师,干的便是抛头露面打打杀杀的活儿,洛京城谁人不知她家?不知九宸镖局?早些年还有人私下议论议论,如今,唉,世风日下。” 知府冷哼一声说:“这般女子,又这般年纪了,我那被银钱迷了眼的妹妹还想为自己儿子说亲,我好心劝她,她不听,结果如何?人家还看不上林家呢!” 幕僚赔笑,又劝了两句,他是知道知府的那个外甥是何等模样,说是烂泥都是抬举,吃喝嫖赌无一落下,家中还有几个庶出的儿女,林家也就是沾着祖上的光,勉强算个勋贵,可早已是个空壳了。 知府也是心疼自己妹妹,自然觉着九宸镖局给脸不要脸,本就有些抱怨,昨日知道九宸镖局进了城,知府还想着找些麻烦撒撒气,没想到今日一早便出了命案。 …… 李昭可不知道自己人在江湖走,洛京城因为她的亲事生出不少波澜。 一行人到了锦绣阁。 锦绣阁临着绣溪府的主街,青瓦檐角垂着串蓝靛染的布帘,门楣上“锦绣阁”三个字是用金线绣在红绸上的,风一吹,布帘上的线头沾着的细碎银箔闪着微光。 李昭停在门前抬头看了看,这才迈过门槛进入堂中。 出了人命可不是小事,尤其对做生意的店铺来说,凶案还是发生在此处,这几日再别想做生意了。 所以堂中甚是冷清,李昭打量四周:阁内靠窗摆着四排梨花木绣架,每个绣架旁都放着竹编的线筐,靛蓝、绯红、金褐的丝线绕在线轴上,墙上挂着已完工的绣品,有给闺阁小姐绣的缠枝莲荷包样,也有供官府的大幅山水,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幅《莲塘清趣》,莲叶用渐变绿线绣得层层叠叠,连露水都像要从针脚里滚下来。 李昭扭头低声问阿水:“你能绣成这样吗?” 阿水哼了一声说:“我能给你做些针线你便知足吧,我真有这手艺,何苦跟着车队千里迢迢的找罪受!” 裴空忙问:“你不会针线吧?” “谁说不会?只是,稀松了些。”李昭稍显底气不足。 苏伯认真的说:“昭儿就是实诚,她的针线活还真就是又稀又松。” 裴空大笑两声才发现一个妇人站在堂内一间屋前正看着他们,裴空瞬间收敛笑容。 那妇人见众人看过来,赶紧屈膝朝众人行礼。 魏推官寒着一张脸指了指妇人身后的屋子说:“进屋回话。” 李昭没想到锦绣阁老板是位中年妇人,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别看她眼角有细纹,笑时却像浸了温水的绣针,软中带着几分练达的韧劲儿。 李昭见她行礼,赶紧还礼,而后脱口而出:“夫人看着不像有伤悲。” 老板娘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她本想表现的知礼些,一时间竟是忘了这些人因何来此。 魏推官寒着一张脸,冷声道:“问什么说什么,若有隐瞒,即便未曾参与命案,一样躲不掉牢狱之灾。” 老板娘慌乱之情即刻爬上脸,她先是将几人让进屋内,又命人准备茶点,再转身便哀求道:“我之前说的句句属实,苏娘脾气不好,做活儿的时候最忌旁人来扰,除了吃喝,平日里我们都不进她的绣房,她平日又是个清高的,不愿与我们多说什么,刚这位姑娘说我不伤悲,怎会不悲?有些绣品也只能她来绣,可要说我为她这个人悲,当真也是难为我。” “苏娘可是本地人?”李昭语气温和了些。 “不是,是我从江南找来的,说是死了丈夫没有孩子,被婆家送回娘家,娘家有嫂子掌家,怎容得下她?偏她手巧,针法好,我瞧着她可怜便带了回来。” “来了几年了?”李昭问。 “哎呦,你这一问……我想想,得有七八年了。” “绣娘会自己染线吗?”李昭问。 老板娘愣了一下,才道:“自然不会,针线都会准备好,若是有不妥之处,也是交代人去换来。”” “柳娘你认识吗?” “谁?” “三年前死在金秀坊的绣娘。” “哦哦,不认识,也算认识,哎呀,我曾想让她到我这里来,她也答应了,可后来不知为何又不答应了,我还想着再找机会劝劝,她便出事了。要我说,金秀坊的老板周老三,大人应该查查,当年没有查到凶犯,也没怎么耽误他家生意。” 李昭挑了挑眉,问:“没查到真凶与生意何干?” “谁不嫌晦气?再说,那柳娘也是针法好的,与苏娘一样,绣坊少了她们有些活儿接下也绣不出来。” 李昭似有所悟的点点头,魏推官问:“你在店铺中只管收账?” “怎会这般轻松,平日里迎来送往,去顾主后宅与夫人小姐答对,店铺中这些绣娘有个什么要求,不都得我来安排,偏昨日下午我不在,天黑后才回来,知道出事了,我,我当时脑子里全乱了,谁摊上这样的事还能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那个小丫头可好些了?可能问话了?”魏推官问。 老板娘先松了一口气,这才说:“用了药,睡下了。” “你先退下去,门口莫留人,需要见谁我会再喊你。” 老板娘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些人,连声应是想要出屋,又被李昭喊住:“我想看看你的手。” 老板娘张着嘴愣了片刻,下意识的将双手伸了过来,口中还说道:“粗糙的很,莫脏了姑娘的手。” 自始至终老板娘都没有问过跟着魏推官来的这些人都是谁,却是知道恭恭敬敬,李昭拉着老板娘的手仔细看了看,边看边说:“我是镖局走镖的,我这双手握刀,杀人,验尸,都干过,应说夫人莫嫌脏才是。” 老板娘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可她哪有李昭劲儿大。 “夫人手指头上怎会有这么多颜色?” “哎呀,绣坊虽不染线,但总要去染坊买些染好的线,别人我不放心,次次都是我亲手查验,捋线的时候,难免会沾上些,各家绣坊都是如此,就像……哪个绣娘指头上没被针扎过?” 李昭点点头,松开了手,老板娘快速出了屋。 …… 屋子本就不大,还放着绣架,几人坐在一起显得有点挤。 阿水见那妇人离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去,见李昭没这意思便坐下没动。 魏推官没有问李昭想到了什么,说:“在这里总比去府衙耳房强,能避寒风,只是少了碳炉,喝些热茶暖和暖和。” 裴空见李昭低头沉思,开口便道:“这有何好想的,必定是这妇人起了歹念,惊慌的神色都遮掩不住了。” “图啥?”徐亮问:“是上吊找不到绳子吗?把自己最得力的绣娘杀了,好让自己店铺经营不下去?” 裴空梗着脖子:“你没听她说三年前那家绣坊死了人也没咋着。” 苏伯说:“若是她想除去谁,直接打发走便是了,何苦杀了给自己店铺惹麻烦?别管之后生意如何,这些日子是别想开张了,有些已经做完的,怕是都要被退了。” 裴空皱眉想了想,又说:“刚刚你们也看到了,上二楼的楼梯便在堂中,昨日凶犯若是个生人,怎会无人看到?除非是自己人。” 屋里安静了片刻,裴空以为是他说的有道理,哪知魏推官打破沉默开口却说:“绣溪府有三间桐油铺子,既然你笃定客栈纵火之人与命案有关,自然要查查桐油铺子。” 李昭眼前一亮说:“大人与我想到一出处了,与其从绣坊下手,不如先查查桐油的来处,这间绣坊……等了一晚上才报官,真说有什么也是准备妥当了,咱们一时难发现什么,可凶犯没想到昨晚纵火不成,想要找到证据,从桐油下手最好,弄清楚前两日都有谁买过桐油……” “正是此理,你能想到这上来,已属难得。” 李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常年走镖在外,见的人多,事儿多,脑子动的多。”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无论是民居的木梁、门窗,还是桌椅、木箱、水桶等日常器具,刷上桐油后便可隔绝潮气与虫蛀,比如镖局的镖车车轮、车辕必须定期刷桐油,否则长途颠簸中木材易开裂,还有……锦绣阁的这些绣架、木料柜台,也会用桐油轻刷,既防蛀又能让木纹更显温润。” 徐亮接了一句:“甚至染色,制墨,漆器都会用上桐油。” “哦?染色也会?”李昭好奇的问。 魏推官接口道:“将桐油少量混入染料中,能让染出的丝线更顺滑、颜色更持久,不易褪色,此外,墨坊制墨时会加少量桐油增加墨的光泽与黏合度,漆坊制作漆器时,也会用桐油调和生漆,让漆面更坚韧耐磨,还有渔船的船底,会用‘桐油、石灰、麻丝’混合调成‘油灰’填补,可避免渗水。” “学到了!”李昭起身朝魏推官行礼。 徐亮一看,心说:这我也知道。可口中却道:“魏推官果然博学。” 魏推官摆手说:“常在百姓身边走动便可知,谈不上博学。桐油用处多,但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的,普通百姓用的还是少,真说是小县城,有一间桐油铺子便够了,洛京城……怕是你们镖局边上便会有一间,尤其是那些手工作坊旁,绣溪府能有三间已是不少,但将生油炼成熟油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这三间铺子有一间能做便已是极好了。” 第十七章 周老三 “对啊,桐油还有生熟之分!大人的意思是浸了桐油的麻布条用的是生油?”李昭探身问。 “生桐油呈深褐色,遇明火极易燃烧,想要做到之前说的那些用途,自然少不得炼制……” “我懂了,那些麻布条从颜色上便可分辨明显是浸过生油的,而生油未炼制之前买者甚少……” 魏推官慈祥的接口道:“生桐油做灯油,会有黑烟,还会有些异味,但价钱便宜,贫苦百姓买不起别的油,只能买些生桐油,还舍不得用。” 李昭点点头,说:“此案凶犯绝非贫苦百姓,百姓进不去锦绣阁!大人清晨便已来过此处,理应问过昨日都有哪些人来过这家店铺,可大人刚刚只重新问话了老板娘,是锦绣阁的伙计和其他绣娘没有可疑之处?” 魏推官沉思片刻才说: “你刚才也听到了,老板娘说死者为人清高,不喜在绣品的时候被打扰,且死者的绣房在铺子二楼靠里的位置,比较安静,清晨我问过锦绣阁的伙计,这些伙计均为男性,是不准上二楼的,只做些迎来送往,搬进搬出的事,他们没见有生人上楼,而其他绣娘都有自己的绣品要绣,有两人一屋的,也有一人一屋的,有在一楼的,也有在二楼的,都说未曾去过死者绣房,也未见有生人来,倒是有小丫头可楼上楼下的走动,端水送饭,拿针拿线,死者便是平日里伺候她的小丫头发现的,当时正是送晚饭的时候,那小丫头吓得一夜未眠,我问话,她也只能断断续续的答,且已有些胡言乱语,像是吓得不轻。” 徐亮小心翼翼的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些伙计丫头理应没那个胆子,莫说杀人,便是杀鸡也不是人人能下手的,即便有心狠的,杀完之后也难做到若无其事,都在一处做活儿,谁若是有异样,必定会显露出来,再有官府问话,他们撑不住的。” 李昭听罢琢磨了一下,说:“有些场景日日经历,若非有特别之处,难以留下印象,尤其是忙忙乎乎的时候……”李昭脑子里闪现了一个画面:刚刚那个堂中,在黄昏昏暗的光线下,铺子里的伙计进进出出,柜上的人在低头查看账簿,小丫头端着托盘上上下下…… 李昭突然看向魏推官问:“刚老板娘提到金秀坊的老板……” “我已命人去传了,周老三理应一会儿便能到,两间绣坊离得近,原本想让他去府衙问话的,他若是这时辰赶不过来……咱们便去找他。我还没来得及看看当年卷宗,但想来看了也无用,但凡有蛛丝马迹,前任府尊便不会因那案子牵扯的贬去曲游县了,来,喝点热茶。” “悬案而已,何至于被贬职?”李昭握着茶杯,暖着手问。 “当年金秀坊接的是贡品,因那绣娘离奇死亡,贡品难以准时交货,算是两罪合一吧。” “后来贡品是谁完成的?”李昭探身追问。 “锦绣阁。”魏推官看着李昭回答了三个字,字字重音。 李昭哦了一声,低头抿茶,忽又抬头问道:“锦绣阁与金秀坊离得很近吗?” 魏推官笑了,笑的很欣慰:“本就在一条街上。” “所以,查桐油不一定非要查桐油铺子。” 魏推官眼睛眯成一条缝了,说:“看运气吧。” 李昭又扭头问阿水:“秀一个‘咒’字需要多久?” 魏推官眼中的欣赏之意已是藏不住了,他是在知道九宸镖局的人在城中,便从锦绣阁直接去了客栈,那位祖宗在信中可不是简单的介绍了下李昭,还知道镖局这一趟会经过绣溪府,嘱咐若是镖局有需要,要尽全力帮忙,还提到了裴空…… 魏推官其实急急赶去,最主要的还是想要见见裴老将军的这位孙儿,请李昭相助不过是那祖宗在书信中提及了李昭擅长推断查案,他也不过是客气一番,哪知李昭竟是应下了,更没想到这姑娘是真的行。 这时有衙役在门口回禀:周老三说眼下有些忙,忙完即刻赶来。 “既然他不得空,那咱们便过去找他。”魏推官站起身。 李昭说:“等我先看看锦绣阁中的伙计和绣娘。” 裴空激动的说:“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我陪你一起去!” …… 周老三若是知道他不去,人家便会来,恐怕早就颠颠的跑去锦绣阁了,哪怕他极不愿意去那间铺子。 金秀坊与锦绣阁布局差不多,只是后院大了些。 一行人来到金秀坊的时候,周老三正在后院自己建的茶室中喝茶,伙计急急跑来,周老三差点一口噎死自己,他不敢耽误,起身拎着前襟出了茶室便朝前堂跑,也就是抬脚落脚的工夫,魏推官已到眼前,身后还跟着男男女女,待他看清那些人后,脸上装满了惊讶。 周老三身材偏瘦,个子也不高,还含着些肩,颧骨上两团不正常的红,面色蜡黄,但面皮倒是保养的很细腻,让李昭看得皱眉。 周老三从满脸惊讶到满脸堆笑不过一瞬间,眼角的皱纹被挤到一处,躬着身子,拱手讨好的对魏推官说:“劳烦大人亲来,我还说忙完手头这点事儿,便去府衙找大人。” 说着,周老三又撇了一眼魏推官身后的几人,却没有问什么。 李昭盯着周老三的手看,虽有些距离但仍能看到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金粉,这是手指常年沾着金线,就像锦绣阁的老板娘说的,常年捋线,怎会没有颜色? “周老板肝不好。”李昭上前一步抱拳说。 这么打招呼的,周老三也是第一次见,他本就肝火旺,刚刚还笑容满面,只一句话便让他沉下脸来,想要发飙又对魏推官有忌惮,只能忍下。 哪知李昭不罢休,继续道:“周老板最好找个堂医好好看看,你面色发黄,两颊泛红,身材消瘦,赶紧看诊,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你个走镖的,几时学会看诊了?竟是比堂医还厉害,只看我几眼便知晓我何处生病?如此何必辛苦走镖?开家医馆便是了,你开,我即刻找你看!”周老三气哼哼的说罢还跟魏推官解释道:“大人莫怪,任谁见面便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痛快,这姑娘年纪不大,着实不太会说话。” 周老三只顾着向魏推官解释,并没有看到李昭眼中亮了一下。 “苏伯,看看这后院可有生桐油!”李昭赶紧吩咐。 周老三顿时急了,刚要开口怒斥,便见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他愣了一下问魏推官:“什么东西过去了?” 魏推官没理他,径直走到院中一处木架下,开始翻找,阿水和徐亮一看,也别闲着了,找吧。 于是,后院便忙乎了起来,金秀坊的伙计也有几人,站在一旁不敢动,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穿梭在众人中间,拦一下这个,阻一下那个,口中还不停歇的说着: “他锦绣阁出人命了,你们查我金秀坊干啥?” “大人你听我说,锦绣阁的事我知道的不多,那女人与我作对了这些年,我说啥大人也不能信啊。” “三年前我这儿有命案,可没见谁查过锦绣阁……” “你们又不是府衙差役,凭何乱动我金秀坊的东西?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 周老三的声调越来越高,面色也越来越红,突然,李昭指着周老三大声道:“昨晚是你想放火烧死我们!” 院中所有人都停住了,周老三也愣住了,也只是愣了片刻,便跳着脚的喊道:“你住在朋来客栈,与我这条街隔着好几个巷子,我如何去放火?” “你怎知我住在朋来客栈?”李昭上前一步。 周老三傻了,脸上的红潮一下不见了,原本蜡黄的脸色也变苍白了。 裴空大叫:“这就叫不打自招!” “周老三,你可知罪?!”魏推官趁机厉声质问。 周老三像是反应过来了,脸色瞬间回血,吼道:“你们昨日那么多人进城,绣溪府中谁人不知?我知道你们住在哪家客栈,有何不可?” “你这话不假,但你刚刚说我一个走镖的,竟是学着堂医看诊,不如直接开家医馆,你未见过我,怎知我便是昨日进城的镖局中人?” 周老三急道:“你们进城骑在马上,那叫一个威风……” “我们进城走的哪条街?离这里可不近,你竟是有工夫去街边观瞧?”李昭气定神闲的边问边朝周老三走了两步。 李昭朝他走,周老三便向后退,口中还辩驳道:“听说有热闹看,我便去看看又如何?” “听说?你这两条小短腿,瘦得跟柴火棍一样,朋来客栈离城门可不远,有人将消息传到你耳朵里,再等你走到了,我们都已到店,你是在街上看到我们骑在马上,还是去了客栈见到我们的?你可别说为了见我们,你还套了车,套车的工夫我们已到店了,况且就你这两条短腿,你上不去马,骑马前去也不可能。” 周老三开始慌了,李昭的话确实是将每条路都堵死了,他眼下甚至对嘲讽他腿短的说辞已经没感觉了,全力以赴的在想如何应对。 他这时候后悔刚才说出所谓距离远近的借口,但当时情急之下,他也只能想到这个说辞。 “我们到的时候,你就在客栈中,我说的可对?”李昭又上前一步。 周老三脑子飞速的转,他在想是不是昨日被谁看到了?若是不应下,真说有人证的话,他到时反倒不好改口了,不如索性应下,绣坊老板去客栈交货这再正常不过,再说这也是事实。 于是,周老三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正好有客商住在有朋客栈,我去交货,之后正好见到你们进店,这事儿可问客栈掌柜的钱二,还有伙计赵四,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李昭笑了笑说:“你看,实话实说不就得了?既然是交货自然是驾车去的。” “那,那是自然。” “也就是说赶得及回来去锦绣阁杀人,苏娘死在黄昏时分。” “诶……你莫要含血喷人!我杀她作甚?” “是啊,你杀她作甚?苏伯,你速速赶回客栈,将钱二和赵四拿了,哎呀,还要劳烦魏推官派衙役跟随才是,不然苏伯动手再反被抓,那二人可就有机会逃脱了。” 李昭是说给魏推官听的,可眼睛一直盯着周老三。 魏推官解下腰牌递给苏伯说:“用腰牌吧,我知你功夫好,衙役跟不上你,反倒是耽误事,你拿下二人,绑了扔在一旁看住,我们随后便到。” 苏伯接了腰牌,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 裴空和周老三竟是异口同声。 裴空瞪了一眼周老三,意思是:你先给我闭嘴。而后看向李昭问:“我跟谁?” 魏推官抬头看了看天。 李昭被裴空这一问,打乱了思路,周老三趁机朝几名伙计使了个眼色,又对魏推官拱手道:“还望大人明辨是非啊,客栈的人烧自己客人图啥呢?且客栈中还有其他人,过往客商不少,咱们绣溪府便是因为绣品好而得名,这些客商虽比不得镖局的镖银,那也不少,别人不烧,只烧镖局所住院落?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嘛。” 周老三觉着自己说的有理有据,哪知魏推官朝阿水抱了抱拳说:“有劳姑娘将他拿下。” 周老三大惊,想再次辩解,奈何阿水没有给他机会,他刚开口便已脸着地,疼得他吱哇乱叫。 李昭叹了口气,看向裴空说:“你跟着我们走吧,苏伯真跑起来,你追不上。” 裴空刚要过过嘴瘾,苏伯已不见人影。 魏推官看着地上的周老三摇了摇头,说:“你的绣品也曾找过镖局运送吧?谁说镖局的镖便一定是银子?我都不知他们镖车里是什么,你却知晓,唉,说多错多的道理你都不懂,哪来的胆子动手杀人?” 周老三原本用来挣扎的劲儿一下便泄了劲,任由阿水捆绑。 第十八章 撞了一下 围着的伙计们想要偷偷的退去前堂,进而跑路,却被裴空拦住了,裴空收拾这几个人还是轻松的,一边收拾还一边说:“凭你们还想跑出我的手掌心?是不是想去报信?!” 魏推官看了眼裴空,又满眼慈爱的看着李昭问:““你因何怀疑他?”” 李昭耸了耸肩说:“来之前没怀疑,见了面才怀疑的,但也只能诈他。”李昭调皮的笑了笑又说:“可大人是早就怀疑客栈掌柜的了吧?进而也怀疑了周老三。” “客栈掌柜的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但为何我会因此怀疑周老三呢?” 李昭抿了抿嘴,说: “我有位老师,他曾教我‘鞫狱之思,乃断狱之要也。’我那时候小,总会缠着他给我细细的讲,老师便与我讲了勘谳之智,访案之辩,以及‘推、断、析’在查案中有多重要,老师为了让我明白,着实讲了不少案子,还讲了些前朝悬案,和我一起琢磨,老师说:人言虽杂,必系于事;事之所牵,必连于利——执利而溯,曲直自现。” 魏推官频频点头。 李昭又说: “大人去客栈的时候,刻意与客栈掌柜的聊了聊,当时我以为大人是问一问关于昨日有人想纵火的线索,但其中有一个问题让我不解,大人问‘客栈可有与哪家绣坊常走动?’那掌柜的想都没想便摇头说没有,客栈主要的客人大多是来绣溪府做绣品生意的,绣坊老板出入各家客栈再正常不过,时间长了,脸熟之外客套几句也是应该的,即便私下里没有来往,他也应解释一翻,可他着急的答没有,之前的问题还会想一想,可这个问题,他是想都没想,大人怎会不生疑?又怎会不命人暗中查问?只要问出昨日下午哪家绣坊的人来过这家客栈,大人怎会放过?” 魏推官点点头转头对伙计们说:“套车!”又问:“你刚说的老师,是蔡况蔡大人吧?” 李昭点头‘嗯嗯’了两声,又着急的说:“桐油这里肯定有,但还要再找点东西。” “哦?你想找什么?又怎知这里一定有桐油?” “嗯……客栈不好储放生桐油,掌柜的毕竟不是老板,可绣坊不同,不是他们不怕走水,而是周老三说的算,所以咱们要找桐油,周老三很着急,我见他本就肝火旺,便诈了诈他,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若是桐油是对的,那……屋内理应还有女子衣裙,尤其是小丫头那样的衣裙。” 魏推官愣住了,他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而后才说:“难为你能想到这上,金秀坊地方太大了,我自会安排人来搜查,咱们先去客栈接人,而后回府衙。” 李昭明白这是魏推官在为她争取时间,镖局的人已是离开多时,若是耽搁久了,李昭想要追上必定是马不停蹄,而搜查这事儿当真是时间可长可短,且没必要亲自盯着,在魏推官看来,周老三已无任何脱罪之法,搜没搜出物证已不重要。 …… 裴空盯着伙计们套好车,阿水想要拖着周老三上车,魏推官拦住温和的说:“车内地方小,让他溜达着吧。” 说罢,魏推官看了眼跟着的衙役,衙役上前接过绑绳,其他人上了车,可车内还是挤,徐亮和裴空便也下去了,二人只能走在车旁。 车子动了,魏推官即刻问:“你怎会想到周老三男扮女装?” 李昭说:“我之所以见了他便开始怀疑他,是因为他的身高和身材,让我脑子里闪过了小丫头的样子,怎么说呢,我一直不明白锦绣阁为何当晚不报官,又在今日清晨报官,这些时辰衙门可能都不会接案,如果说昨晚他们是因为知道报了也没用才没有报官……” “便不可能今日清晨报官。” “对,所以锦绣阁昨晚没有在发现苏娘被杀之后即刻报官,我推断有一个可能。” “哦?你说说。” “老板娘说她昨晚回来的时候,苏娘已经死了,正常的话,必定吓得不轻,不管衙门会不会接案,理应即刻命人报官,可她没有,说明……” “说明苏娘遇害的时候,她已回来,且她回到锦绣阁的时间,当晚可查,于是她选了今早清晨报案,仵作验尸也只能说个大概的死亡时间,或多或少能将她出入时间遮掩。” 李昭点头说:“若真是如此,便说明她与死者之间有些不可对人言的事,她有杀人的可能!可惜这只是我的推断……” “这个简单,只要将锦绣阁中所有人都叫到府衙,逐一审问,自然明了,她会延迟报案便已说明这份恩怨遮掩不住,你继续说为何怀疑周老三?” 李昭紧紧皱眉,说:“我先说完锦绣阁让我疑惑之处,这个念头不说,一会儿不知说到哪里,便忘了。” “你说。” “刚刚我说了锦绣阁老板娘没有一开始报案的一个推断,这里有个前提,当时第一个发现苏娘死了的小丫头,究竟看到了什么?我之前说过,凶犯将镖局铜扣扔在绣坊,又想纵火烧了我们住的院落,是想栽赃的,可为何还要将死者摆成正在绣花的姿势?还特意将死者的手用丝线缠成握针的样子,又在绣品上绣上‘咒’字,这不仅需要时间,且是了解甚至懂得针法的人,可谁人不知镖局的人都是粗人……” 魏推官的眼睛登时放光,他一拍大腿:“李姑娘着实厉害啊!” 阿水正听得一头雾水,被魏推官这一声‘啪’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她说啥了就厉害?” 魏推官激动的直搓手:“你这一下查明了两起命案!” 李昭却仍紧皱双眉,想了想说:“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这般做?这样岂不是帮了真凶?当年这样做了,便成了悬案,如今在自家用上……” “因她知道,她也是禁不住查的,她说苏娘是她从江南带来的,这一点便有的查,她虽想要真凶伏法,却也怕自己先被牵连出来,所以,最好是像三年前一样,成了悬案。” 李昭想了一下说:“三年前的命案死的是金秀坊的绣娘,三年后是锦绣阁的,当年命案发生后,本该属于金秀坊的订单跑去了锦绣阁,周老三记恨,赶上锦绣阁接了大单,他想杀了苏娘以牙还牙,偏昨日赶上我们进城,他正好去客栈送货……周老三与客栈掌柜的肯定熟络,我们卸车的时候,可能哪里遮掩不妥,被掌柜的看到了什么,不瞒大人,这一趟我们走的确实是软镖,都是金银首饰摆件这样值钱的东西,他们或许私下里……” “起了贪念。”魏推官接口道:“这个只需查一下掌柜的近期账目便可知,既然贪财必定是损财在先,其他客商也随身带了银钱,因何选中你们,审过便可知。” 李昭点头,而后又在脑中捋了捋整个案情,想到什么忙又说道:“还有一点,锦绣阁的老板娘在见到我们跟在大人身后,未曾询问我们是何人?是不是说明昨日我们进城的时候,也一样被她看到了?但是,周老三即便认识我们,可看到我们时眼中尚且有惊讶,可锦绣阁的老板娘可淡定的很。” 阿水这时插了一句:“她那时候紧张的很,即便惊讶也是惊讶大人去而复返,哪有工夫搭理咱们这些人是谁?为何跟来?” “你都看出她紧张了?”李昭好奇的问。 阿水忙说:“你不是常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的店铺有命案,她笑呵呵的朝大人行礼,你当时还说她没有伤悲,她还解释,要我说就是紧张的过头了,想着尽量表现的不紧张,也表现的过头了,便有了笑呵呵行礼这一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魏推官笑了笑说:“跟着姑娘的人,确实也不一般。” 阿水赶紧摆手,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没有,我笨的很,只是从小练武,耳朵甚为好使,今日去锦绣阁,咱们进到堂中,我便听到那间屋子里有动静,当时你们都在四处观望,店里的人也都缩在一旁不敢上前,等老板娘出现在屋门口行礼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可要我看,那屋子必定有看向堂中的小窗户,她先看清楚了,稳住心神才出来的。” 李昭问:“你可查看过那屋子是否真有个可……” “哎呀,忙忙乎乎的,我哪记得。” “无妨无妨,”魏推官摆手:“只是今日要审的人多,怕是难有结论,你们可在关城门之前出城,待我审明之后……书信写与你知?” 李昭想了想说:“不差这一日,出城后快马加鞭能追上,这对我们是常事。” 魏推官还想再劝,李昭又说:“我这人吧,对别的事没什么兴趣,偏就执着于此类事情,不知道真相骑马都没劲儿,大人无需理会我。” 魏推官便也不好再劝。 …… 这一日的绣溪府着实热闹,不仅刚刚发生命案的锦绣阁上下十几人都被带去了府衙,连三年前发生过命案的金秀坊也被查封了,且城里最大的客栈伙计和掌柜的被带走几人,百姓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 府衙里的知府与幕僚也在谈这件事,不同的是,他们谈的是在哪一个环节出面比较合适。 若只是昨日的命案,知府觉着他无需理会,由得新来的推官忙乎便是了,可加上三年前的悬案,这功劳可不是一点点。 幕僚觉着若非知府嫌弃带回来的人太多,动用太多衙役,找推官来问话,这位魏推官怕是不会说明这次不仅能将刚发生的命案查明,还信誓旦旦的说三年前的案子也能一并查明。 知府顿时便兴奋了,再不阻挠推官用什么,使唤多少人,占了多少地方。 可幕僚觉着推官不过是为了搪塞知府才那般说的,三年前的命案也能一并查明?鬼信!不对,知府也愿意相信。 只不过不管信不信,都该找机会介入一下子了,万一是真的,这功劳可不小啊。 …… 府衙这边甚是忙碌,客栈那头的李昭却很头疼。 徐亮告诉她刚才在路上,有人撞了一下裴空,而后裴空的表情便很是怪异。 当时李昭没说什么,等大家坐在一起用晚饭的时候,裴空仍旧一副做了贼的表情,时而还会出现神情恍惚。 李昭心里暗叹,裴老将军的孙子,竟是喜怒哀乐直接摆在脸上,谁都瞒不住!若是年纪还小,她能有机会调教也就罢了,都这般年纪了……李昭看向裴空。 裴空感觉到目光,也朝李昭看过来,可只一眼便即刻闪躲了。 用过饭后,裴空想走,被李昭叫住,阿水坐到桌边拿出针线框,徐亮坐到苏伯身旁,假意探讨鞋底薄厚,站在那的裴空可就尴尬了。 李昭指着凳子说:“你先坐,咱们俩好好聊聊。” “有啥好聊的?你莫以为我见你查了几个案子便觉着你如何厉害,做戏罢了,我懂!” “你祖父戎马一生,你大伯二伯三伯也是早早去了边关,唯独你爹,谦谦君子,少了武将的气势,便留在洛京城,你大伯二伯三伯也是因常年在边关,少有回来,以至于战死沙场时都无后……” “与我说这些作甚?”裴空打断李昭。 “你想离开?” “我没说!” “那你打算如何回应他们?” “我,你,哎呀!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理。” “阿水的功夫你见过,苏伯和徐亮的你也见过,你觉得他们多少人来,能将你带走?” “这不是没到那一步嘛!” “我反过来问,他们来的人少了,阿水和苏伯一个都不会放走,你到时会如何做?” 裴空下意识的看了眼正在做针线的阿水和摸着脚脖子的苏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知道真发生了便会无措,为何不提前想清楚发生后如何应对,或者如何做才不会发生?” 裴空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若是,若是他们来了,你们能放过他们吗?” “不能!”李昭答的很干脆。 第十九章 原来 裴空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嚷嚷道:“我能如何应对?你们不听我的,他们也不听我的,我能如何?!” “你若是回去了,他们会如何待你?” 裴空一下没了气焰,垂头道:“没想过。” 李昭叹气,语重心长的道:“做事不想后果,只知一味的逞能,必定会遇到难解的困局。” 阿水抬头看了眼李昭哼了一声。 徐亮说:“这般看,这孩子至少心地还算良善……” “帮着那些人便算良善了?”苏伯没好气的问。 阿水又哼了一声。 李昭问:“你哼啥?” 阿水停下手中针线,看向李昭问:“他十八年没听到过道理,你这些日子猛往他脑子里灌,能有何用?说了半天,好像那些人都是废物,只会有来无回,你莫忘了眼下就咱们几个人在,他们的目的是带走这孩子……” “你才是孩子,你们全家都是孩子!”裴空怒道。 “你看,又急了。”阿水耸了耸肩:“你若不是孩子,怎会这般让人操心?是非懂吗?你娘死在那些人手中,你爹本可熬到新皇继位,若非他们杀了你娘,又将你抢走,他又怎会早早离世?真正的杀父杀母之仇你不报,还有脸问他们来了我们会不会放……” “那也是你们镖局当年无能!” 裴空吼完便后悔了,屋内一下安静了。 裴空尴尬的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脑子里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说:你说的对。一个说:这样不好吧?一个说:就是当年镖局没有保护好,才让你没了爹娘。一个说:养父他们要不来截杀呢? 徐亮叹气摇头说::“刚说的话,我收回。” 苏伯说:“简单的很,腿打折扔床上养着。” 李昭却打岔说:“阿水说的对,咱们怎知那些人来了便是有来无回?裴空长着腿,他若是想走,那些人来了牵扯住咱们,他跑走便是了,他还能纠结便是……有些道理他听进去了,有些事,他心里也明白了些,只是还需要时间。” 阿水张了张嘴,又看了下裴空,叹了口气,拿起针线继续做活儿。 徐亮站起身,说:“眼下就咱们几个人,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即便今晚不动手,待咱们出城之后,也必定会拦截……” “他们今晚不会动手。”裴空打断徐亮急急的插了一句。 苏伯瞥了一眼裴空,问:“他们啥时候动手还能听你的?” 徐亮接跟着问:“他们是想着出城后再动手?” 裴空看完苏伯看徐亮,而后点了点头。 苏伯腾一下站起身骂道:“若非昭儿问你,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们?白养你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属狼的,还是白眼的狼!” 裴空想要争辩,李昭摆手说:“他们应承你的话不可信。” “不是应承,是给我传了信,上面写着出城后会来救。” “救?”苏伯瞪眼。 裴空跺脚:“信上是这么写的,我便这么说了。” 李昭说:“今日客栈事儿多,伙计们估计无心值守,徐叔你去趟府衙,找魏推官借调几名衙役当门神,他们见到了便不会轻举妄动。” 徐亮问:“这时辰……” “魏推官今晚未必会有时间歇息,需要审问的人多,他又信不过旁人,这案子能连带着将三年前的案子解决了,想来知府也不会难为魏推官……” “何苦求到府衙?”苏伯挺直身板,眼睛一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裴空有些惊慌,李昭平淡的说:“要不是怕惹下人命,不能尽快离开,我倒是不介意今晚将他们都解决了,但,这是在城里,杀也不是,抓也不是,都是给魏推官添麻烦。” 徐亮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这就去趟府衙。” 李昭见徐亮出门,又看向裴空说:“你莫想那么多,对他们来说,你没那么重要。” 裴空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只这段日子的共处,裴空便已感觉到不同,而这份不同好像不能细琢磨,琢磨多了心里难受。 …… 也不知是衙役当门神当真是有用,还是漠南那些人信守承诺,总之这一晚平安无事。 转日李昭早早起身,便开始着急的等着府衙那边的消息。 周老三想要报复三年前被抢了生意,客栈掌柜的贪图银钱,这些都容易想明白,可锦绣阁老板娘三年前为何要杀死柳娘,三年后又为何盼着苏娘死? 若非如此,很多事便说不通了。 李昭前堂后院的不知走了多少趟,终是等到了魏推官。 显然,魏推官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他见到李昭便沙哑着声音道:“我就知道你会等着,便想着先来与你说清楚,你也可放心出城。” 李昭顾不得男女之别,上前拉着魏推官在堂中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急急的说:“有劳魏推官,锦绣阁老板娘究竟为何盼着苏娘死?” 魏推官先喊伙计上茶,这才说:“苏娘确实是锦绣阁老板娘从江南带过来的,苏娘也确实是死了丈夫没有孩子,但她有一手好针线,娘家嫂子再不容人,苏娘那双手可是能赚银子的,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她嫂子怎会算不清楚帐?能由得旁人将这棵摇钱树轻易带走?” “对啊,我竟是忘了这一条。” “锦绣阁老板娘名唤英娘,锦绣阁是她娘家陪送嫁妆中的铺子,而苏娘是她给自己夫君使了不少银钱才纳的一房妾,目的是为了店铺的生意,可她夫家一直想将这个赚钱的铺子弄到自己手中把持,后宅的手段……苏娘是棋子,英娘想悔棋。” 李昭‘哦’了一声,却又摇头说:“不理解。” 魏推官喝了一口伙计送上来的茶,笑了笑。 李昭又问:“三年前英娘杀柳娘也是为了生意?” “不全是,她说过想要将柳娘挖过来,其实那时候便有心将苏娘收拾了,苏娘到锦绣阁那么多年,却无人知道她是妾室,这也是夫家拿捏英娘的短处,哪有妾室不归家,不伺候男人的道理?” 李昭像是明白了一些。 魏推官继续道:“哪知柳娘口中应承,也收下英娘不少好处,结果竟是迟迟没有动静,英娘找过柳娘很多次,柳娘总是推脱,当然,这只是英娘一方的说辞,这件事无人知道,柳娘已死,死无对证。英娘说金秀坊接了贡品的单子,这让她很着急,她说这一单本该是锦绣阁的,是她夫家的人从中捣乱,才到了周老三手中……” “啊?这夫家……所以,她杀了柳娘?” “对,她的怒火不仅仅来自柳娘的不守信,还有对夫家的恨,对周老三的嫉妒,总之加在一起,她做不了别的,便将这些恨和怨一股脑的都给了柳娘,她想到了毒杀。柳娘也有自己单独的绣房,但是与苏娘不同的是,柳娘的绣房在后院,绣房也是柳娘的卧房,那些日子柳娘需要赶工,白天绣晚上绣,后院有后门,英娘去找柳娘扣门声三长一短……” “当年查这起命案的时候,因不知有这么一层原因,从未有人朝锦绣阁多看一眼,而因出了命案,皇商觉着晦气,思虑再三还是将订单交给了锦绣阁,如此一来,苏娘便暂时留下性命,而夫家也知有皇家的订单在手,便也消停了一段时间。” “……好了伤疤忘了疼,英娘夫家消停了一段日子,锦绣阁也因接过贡品,订单不断,这三年苏娘才好生生的活了下来,但前段时间英娘夫家又开始作妖,哎呀,一大家子都是英娘养着,却又想要将英娘拿捏在手中,在英娘夫家看来,只要有苏娘的针线在,有没有英娘都无甚所谓,这是英娘自己感觉到的,我还没有空闲问话她夫家……” 李昭点头说:“英娘知道官府若是查命案,很可能会探得她夫家与她之间的矛盾,到时还真就说不清楚了,所以她没有及时报案,且将苏娘摆成与柳娘死时一般模样。” “小丫头是与英娘一起发现苏娘已死的,那时候苏娘是躺在地上,英娘说她知道若是这般报官,苏娘是妾的事便会被查到,要我说她就是做贼心虚,自己早有杀苏娘的念头,便觉着官府一看便会知,她想起柳娘,当年杀她到现下无人知晓,于是,小丫头看着英娘摆弄尸体,英娘不许她发出任何动静,摆好了,绣好了,她还嘱咐小丫头待在屋中,待一刻钟后再惊叫,而她则悄悄下楼离开了锦绣阁。” “所以小丫头并非被死者死状吓到神魂失守,而是因英娘的举动,还因与死者独处了一段时间,又被英娘威胁吓唬,这才只知哭泣不知如何作答,而英娘也不会留她太久,她已杀过两人,不会对小丫头心慈手软。” “是,她给小丫头喝下安神的汤药,便是为了让小丫头昏睡,只要躲过这几日,再编造出惊吓过度不治身亡便是了。” 李昭点头,想到什么又问:“柳娘与苏娘死因可一样?” 魏推官笑了笑说:“不一样,苏娘脖子上的针眼是她照着柳娘的样子扎的,当年柳娘是被她用淬毒的毒针扎死的,可苏娘是被周老三捂死的,所以苏娘的脸颊有明显按压的痕迹……” “可她舌头肿胀堵住喉咙……” “对,那是因为周老三用了浸满熟桐油的帕子,桐油略有毒性。” 李昭瞪大眼睛,这时再想起她在死者一根指甲缝里发现的像是被什么糊住的东西,应该便是桐油了,经过一晚上桐油发干,不再呈胶状。 李昭深吸一口气,问: “英娘不仅将苏娘摆成柳娘那样的姿势,还将苏娘脸上和指甲里的桐油都擦净了?哦,这便是周老三会扔下镖局铜扣的原因,他因锦绣阁生意兴隆而心生嫉妒,想着若是苏娘死了,是不是就会像三年前那样,订单便会转到他手里,他想杀苏娘不是一日两日了,迟迟没有动手应是心中没有把握,偏昨日他在客栈见到我们,尤其是见到我们的镖车需要修整,他觉着这是一个很好的栽赃机会,便与掌柜的商议想要合作,掌柜的是不是欠了不少银钱?” 魏推官点头,示意李昭继续说。 “周老三想到杀苏娘的法子很简单,便是趁其不备用沾满桐油的帕子捂死苏娘,他有瞒过锦绣阁诸人的法子,且他选择在黄昏时分动手,便是想借助昏暗的光线,掩饰他那张蜡黄的脸,大人应该在周老三的店铺中的某个地方找到了女人的穿戴和头饰吧?” 魏推官又点头。 李昭眯着眼睛,想象着案发那晚说: “金秀坊距离锦绣阁很近,他换上一身衣裙,仿照小丫头的装扮戴好头饰,掩面快步走到锦绣阁中,他知道那个时辰锦绣阁中的人都在轮番用饭,又光线昏暗,他瞅准时机进去后快步上楼……他带着镖局的铜扣和浸了桐油的帕子,这是他在当天下午想好的,有些仓促,但他觉着万无一失。” 李昭顿了一下又说: “但他也知道死者脸上、口鼻处会留下油脂,仵作只需认真辨认便可知道是桐油,当晚若是客栈再发生火灾,官府的人同样只需仔细些便可发现桐油的痕迹,如此一来官府必定会将两起案子放在一处想,掌柜的要的是趁乱弄些镖银,至于客栈会如何,他已然是管不了了,先解燃眉之急是真,到时掌柜的只需说些什么,误导大人朝镖局自身上想,我们有嘴也说不清,更何况我们是外来之人,且掌柜的还可以一走了之……” “总之一时半会儿的,你们是别想走了。”魏推官笑呵呵的又说道:“用浸满熟桐油的帕子捂住口鼻,必然会在脸上尤其是口鼻周围留下明显油脂痕迹,熟桐油粘稠的很,即便帕子移除后,鼻翼两侧、人中、嘴唇边缘都会残留透亮的琥珀色油膜,甚至会顺着唇角、鼻翼的纹路晕开,在皮肤褶皱处积成浅浅的油亮印记,指甲若蹭过必定会沾到黏稠的油分,就是你在死者一根指甲中发现的。” 第二十章 黑林子 “我是不知道,但是主子一定会想起来的,我记得当初主子离开我们时就说过,要封住自己的记忆,转世重生,等到一定的时候,记忆就会解封,那时候就全都知道了。”时空殿灵忽然想起来了。 随后展一天便来到银姬寝宫,他这次不是来找蓬爷,而是去了芊玉的屋子。一来是看看芊玉,要将蓬爷的事告诉她。二来是了解一下朱焱的情况,看看银姬究竟想怎样对待他。 芊玉明白什么意思,反倒是将迈出大门的脚又缩了回去,只倾出头来对展一天眨着眼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们才会大举攻城,这样可以减少自身伤亡,事半功倍。 突然,火凤灵一声怒鸣,双目一下又暴出刺目红芒,再次将展一天惊得将目光一偏,再没敢直视于它了。 他估计,要是把外面的妖兽全都灭了,解决了石头城的围困,收获的念力绝对能超百万。 不过即便如此,那白绫也是突然被一股金色烈焰点燃,随后那股恐怖的烈焰直接顺着白绫烧了过来,眨眼便至两人眼前。 黑蛇猛然将尾巴一甩,直接对着林天撞了过来,黑色长尾之上,竟然爆射出,密密麻麻的冰锥。 百万年天心玉露朱果的匣子一打开,即便是平静无风的茫茫宇宙,此刻也掀起了阵阵波澜。 在陈林洋的带领下顺利逛完了晚集,还看了各种神游表演的夜玖久这么想着。 夏茉和老八一起下炕,跟苏麻告了别。平日在家时,两人倒是手牵手一起回自己院里,现在想着说不定又要碰上谁,还是老实点老八走前头,夏茉走后头,前后都有人提着灯笼,标准的宫中礼仪。 丽妃走了一步,脚步没有停留,又继续向这边走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美丽又不失优雅。 在红旗轿车上,三号首长一直闭目养神,而方纯良则精力旺盛,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的风景。 现在的战甲没有机器手臂的帮忙不太容易穿上,那是整体被焊丝的一体战甲,他刚才也是从胸口处被铁霸王撕裂的地方好不容易钻出来的,看来这具战甲是废了,只能是用车拉回去了。 “咔嚓!”一声巨响,雷电正不偏不倚地击向伊若涵所在的那颗参天大树,大树拦腰折断,悲剧已经上演。 下方喧闹无比,只有房顶尚有一片清净,秦正坐在凐旁边吹着冷风一声不吭啃着水果。 “飞轮,你说得对。如果咱们真的不能让齐王改变主意,那我就陪你一起去北境,咱们一起将北戎人赶出去!”我满怀豪情的说道。 这个家伙居然是要弄熊心豹子胆,如果再给他弄一个狼心狗肺,是不是就更好了? 房间里,秦正不说话,凐也一个字不说,两人就这么坐在桌子前对视,气氛十分凝重。 “高子然,要不就放弃吧,总不能每次都找人过来帮忙吧,到最后,也不一定能获得优秀奖,我要是你……我早就……”王丽娟昂着头,高傲的看着我,说。 逐渐见到真容,陆离安静消停的了下来,听不到陆离的碎语难道是我现在很丑吗? “额,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乱说话喔。”说罢雨帆就开始睡觉了。 然后自然的,她强烈的执念引起了张虚圣的注意,被点化成了悲魔,成为了魔修中一种邪异的鬼母魔修,将那伙流民全部疯狂虐杀。 她手里纵然有夺命的金镖,也未必来得及出手,何况新娘子身上,当然绝不会带着凶器。 “只是,交手之后,我们才发现对方虽然确实是没有激发煞气云层成为精锐军团,但他们本身的实力却是强得有些过分,士卒底层普遍比寻常精锐骑士强出很多。”老黄沮丧的说道。 “我早就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这村子很邪门,真没想到这老头那么厉害,估计我们两不是对手,来日方长,我们还是先撤吧。”明道轻声说道。 而这个时候,叶天一阵苦笑,他当然也不懂,之前雨帆的传承,是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进行的,然后发现雨帆的时候,却是被寒气攻心,而且被冰刺不断地向她全身刺去。 人天生就带有陌生感,没想到一顿酒肉穿肠子,个个竞相熟悉了起来,酒真的是好多东西,不仅能笼络感情,更能麻木人的神经。 没有说半句废话,服务员瞬间便出现在撒维的身后,伸手朝撒维的后背抓去。 虽然他现在的精神力和意志力都虚弱到了极点儿,但这具身体好歹也达到了先天中期。再加上昔日武王时候的一些战斗经验,他有信心能跟先天后期之人一较高下。 薛诰使劲挣脱,却还是没能挣脱开,主要是因为薛诰的力气全都没有任何的用,不管他怎么用力,最后一定会被化解掉。 “长老,莫要担心过头了!永灵界会保护我们的!我们不会有事的!”沐弦安慰着长老,只是这安慰对于长老而言,没有半点作用,反而加大了愁丝。 “起来看看你长什么样。”老赵说这话的时候也很生气。他抬起脚,一个接一个地踢他们。在数万名学生面前,他一点也不避讳。 撒维慢悠悠的在老远的地方打了水又慢悠悠的回到了财务处,和老绵羊打了声招呼,撒维走出了办公室。 大丹田内,元神仍旧封印状态,周围围绕八道剑气,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只是每道剑气的力量,对比先前暴涨。 安东尼脸色大骇,眼前的这头黑龙居然完全燃烧了体内的精血,他收回长枪,巨大气浪推着他的身体往外卷,衣袍猎猎间,他双目猩红,毫无退意。 也许是因为薛诰脑袋里生的希望太过于强烈了,所以导致薛诰忽略了自己身体传达给自己的空虚感,也忽略掉了一些他应该明白的事情,比如自己身体的异样,又比如,周围奇怪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又见 “是吗?他可是来做生意的,我看还是一个有钱人呢!?说昨天晚上和你说好的!”何必平焦急这说道。“就是你男朋友一直喜欢玩的那个游戏!”苏青看了眼周涛和万红说道,他点出英雄联盟是曹茹男朋友一直喜欢玩的游戏,就是要给周涛他们一个印象,就是曹茹的男朋友也是玩英雄联盟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话音落下,刘震强等人却是一片肃静。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是没有人说话了。谁都清楚,越是开口得早的人,越是吃亏。利物浦这边司徒云兵对加雷斯-贝尔的表现非常关心,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今天虽然是她的生日,她并未想举办什么生日paty,她只想跟林昊苍在一起渡过。外面的这头龙蛭虽然只是四级灵兽,但已经达到六星大妖的境界,比起刚刚晋升道徒的梅氏兄弟,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好,关大人,那我们走了。明天我要回南京,等你出院了去南京盘桓几日,我们再详谈国事。”周佛海说。“那家伙的实力境界是个什么情况?”知道了是连体鬼婴儿的能力后,刘浪不再担忧自己的眼睛问题,而是对对方的实力情况有些担忧起来,自己这边是不是那家伙的对手呢?这趟旅行充其量是涨了见识,谈不上有多么美好,如果有,那只有在酒店的被窝中互相取暖倒是挺浪漫的。开什么玩笑,妖气存在,就是那位盘龙界第一情圣,盘龙真人在这里,如果遇上这混沌妖灵,胜负那也只有五五之数。房内一时变的安静起来,林沐闭上眼睛专心清理,而苏倩则盯着林沐的脸庞,也不知她是因为清理时的舒适,还是因为其它,她的脸色显的更加嫣红。“对了,作为一家之主,你怎么突然亲自来到这里呢?”吴天坐在宁玉娇旁边问道。“幻象?”珠灵算一招试探性的法术攻击出去,有击中却未击伤,果然是幻象。身形一闪,叶风已从原地消失不见,用天走四相步退出了百丈之外。而这一次林沐总算感觉到与大山间的距离在缩短,仅仅十几分钟,便跨过了近半距离。而飞在空中,林沐的视野更加开阔,林中的景象看的很清楚。刚刚斩杀掉一头下等灵凤,太史青正盘坐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吸收新得来的灵凤气息时,察觉到榜单上的变化,灼灼的目光直接盯上了那个位列第二的人族。叶孤舟没有继续说话了,他对丹道不懂,但要是有人对自己三弟不利,他肯定会立即出手。“无垠治理地方,执掌属地之能,实在了得,操不如也。”曹老板叹道。她抬起手,想要去擦拭顾希声那不断涌出的泪,也想要去安慰唐拓宛若心死的苍白绝望。孙悟空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鸣人面前,以他超过一百战斗力的力量,一拳能轻易轰碎一座山。在洛塔百般驱赶下,邱莉雅特才返回了魔界,这是临走之前,在他身上留下了四五个口红印。舱门打开,亚罗星人一个个跳了出来,其中最耀眼的便是头顶有点绿的那个,一副苦瓜脸,全身散发的气息极为强大,比地上那个队长起码强上一个档次。天河星君可是天庭第一愣头青,连天帝都敢怼,而且怼完自己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这要是让他找到空白,说不出会把对方绑成M字开脚吊起来,然后菊花下面放一根野猪獠牙,要是不画就放下去扎一下。在这份溃散法力中,李修远开始先是有了一番难得舒爽的感觉。随之他神志不清的疯病也是奇迹般的恢复了不少。但当他恍如隔世般再次睁开眼,看到身前和发生在他周身的一切,就惊恐的大叫起来,也更为疯狂地挣扎起来。渐渐地,他的身体如同冰晶在阳光温暖的照耀下融化一般,越来越薄了起来。金属大门上,早就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来,腐蚀的金属还在低落着。夏无衣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来到吕纯心身边。吕纯心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在孙丰照失神的片刻,那根银尺从空中一转,冒出了一缕银光,嗖的一下便出现在了卢琪辛的脚下,并把她托飞离地了起来。接着就是卢琪辛迎风,化作一道银光向崖口外疾飞而去。“你是谁?”吴阿姨仓促之下没有应答,她男人护到她前面,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张立峰和其他几个跟班也是眉头一皱,眼里露出一丝诧异和凝重。是宁涵的母亲的声音,李权刚打算让宁涵装睡不去开门就听了门锁的转动声,原来门没锁,吓了李权一跳。郎新兵被法院当庭判决构成间谍罪、强奸罪,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郎新兵不服当庭表示上诉,滨海市高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郎新兵挨枪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第二十二章 沈家 崩玉,原来你真正承认的主人,其实是无欲无求的泽一吧?所以即使是银抢走你的时候,所以我一次次濒临死亡的时候,你都会救我,都是因为安泽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活着吗? 要知道这块地方名义上可还是冰雪王国,那个高进的家!高进和她的二十多房姨太太就住在这里的情报早就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难道她们就生活在这里?? 也许是怕他阻拦,毕竟如果他没记错,当初安排徐易安去的城市是美国洛杉矶。 北魏以骑兵为主,对弩这种可以单手操作的器械很是忌惮,虽然没有像萧衍那样立下重法防范弩机,但一旦被人发现私藏弩机也是要遭到弹劾的,而且一弹一个准。 最遗憾的她与贺晋年没有一个好的开始,所幸还是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束。 面前的青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顶着一脸纵横交错狰狞伤疤的青年,而是一个面如冠玉,眉目清秀,薄唇高鼻的大帅哥,在这个平均颜值极高疑似动漫世界的世界,也属于出类拔萃的帅哥。 愤愤的把酒杯丢在了地毯上,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谁让她这一时不好过,她就让谁这一辈子都不好过。 我幡然醒悟,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向他走了过去。毛疯子那货见我走来,双腿打着转儿,往后退去。 我们愁出白发来,当然除了铁胆,这货是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想问铁胆他点事儿吧,这家伙就像得了严重的失忆症一样,一问三不知,最后我也就放弃了。或许铁胆身体机能发生了什么变异,才拥有这样的能力吧,而自己不也莫名其妙地拥有超强自愈能力么? 凌雅童原以为她这个绯闻绝对能炒到热搜第一,没想到点开微博一看,挂在稳稳地第六位上,连前五都没有。 “当着孩子的面,当然不能撒谎了。”洛沂抱起花锦,亲了一口,口红唇印留在了孩子的脸上。 “被黑可以涨人气,我不惧怕被黑,但若是他们触及了我的底线,我势必反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他们摔得更惨!”凌若曦压根就不怕被黑,谁黑她她都能知道,还能反向去扒别人的黑料。 徐毅依言过来坐下,今日帝君穿着粉色流纱长裙,长发披肩,脚上没有穿鞋,玉足白如凝脂,盈盈不堪一握。她虽然面色天生冷傲,但依旧掩盖不了万种风情。 “我和你来做生意,你何以有算计我之心?现在知道求饶了”齐安冷眼看着他道。 明明这么努力的耕耘了,为什么种子种子还不发芽呢,难道种子它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铃铃铃”的声音响起,刚才上车时,脚下的铁板缓缓移开,露出了空空的地面,一眼望下去,一阵毛骨悚然。 至于超越100,就需要所谓的引神入体,对自己进行生化改造,不做人了。 可好景不长,短短一年之内,朱允炆连削五王,引得其他藩王怨声载道。 然后这位玄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手掌就把他的心脏拽了出来。 再一仔细看去,明明只是一座没有神的雕像罢了。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老刘,为什么通知开会。”易中海正在和傻柱讨论秦淮如的问题,想着怎么说服何雨柱,就听到了要开全院大会的消息。 猎林毒蜥一把抓住蛇尾,准备带着独孤鑫重重砸到地面,独孤鑫再次一记转身踢踢在猎林毒蜥的下巴上。 那个曾经被无数人嘲讽,冷眼的废物少年,如今,已是众人那个光芒耀眼的天才人物了。十七岁的四尊元者,这等天赋,在凯云镇极少有过,就算放眼外面,也是优秀的存在。 于是钦点一军,命张郃为先锋,夏侯惇为接应,自领中军,火速追杀刘备。 但此刻的苏铭,却仿佛早已和那过去的时光融为一体,全然不等观众的吵闹落地。 “她夜里吹了风,躺在坟头上,身上有些发烧。脸上还挂着泪,哭着说想要寻个入赘的夫君。”那时她才五岁。 乌静静竟然一口气冲出了莫言客栈,夜雨忽至,三更早过,细雨扑打在她细嫩的脸皮上,她只觉得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她的人生也如这深夜一般的漆黑、无助。 她那泛水的眸子似嗔似怒地剜了一眼崔泽,迈开大长腿,跺着脚,“踏、踏”地带着崔泽前往新兵训练船的食堂方向走去。 剑斗罗对宁风致的行为非常不解,既然想要跟上三宗联合,那又何必为了独孤博和王庭轩,专门跑一趟教皇殿。他们跟唐三之间也算是有仇,为了盟友的仇人,得罪武魂殿实在不值得。 这正是跟着哥哥白龙偷偷溜出冰凝岛的白凤。自从在金蛟山寨与林歌的一别,她总是无意的想起那个俊秀的少年。虽然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无形之中已经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虽然玄光说的过程没有什么复杂的逃亡之路,可苏纯知道,从道缘仙宗的秘境空间,再到道缘星域,其中要经历什么,没有人比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