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败类》 1、广爻一 人,固有一死。 早死晚死都得死。 哪怕是个修士,只不过能比别人活得稍长些,可终究还是要死。 “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祭灵澈无声地问自己。 …… 她倒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血,手控制不住地抖。 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经脉俱断,金丹燃尽,每呼出一口气,都像被烈火焚烧。 她知道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 她冷冷笑着,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的血,指尖沾着鲜血,艰难地在地上画着传送法阵:天杀的,冤家路窄,死在哪也不能死在—— 忽然,一只金丝描线的雪白靴子,重重地踩住她的手。 她低头看着那双靴子,雪白的缎面泛着冰凉的光泽,其上有灵光流转,竟有波光潋滟的美感。 这双靴子不染纤尘,似乎从未在地上行走过般,与它的主人一样,从未践踏过污泥。 她勾起嘴角,一口鲜血呕在那靴子上,雪白的缎面瞬间洇开鲜红一大片。 她蹙眉,猛地抱住那双修长的腿,将手上的污血尽数蹭上去,又朝着那靴子啐了几口,直抹了个面目全非,方才作罢。 她任嘴角的血肆意流下,抬起头,笑得狂妄:“所以,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不让我在那被妖魔吞噬,而把我从无烬之渊带出来?” 她面色惨白,人只凭一口气吊着,苍白的脸上满是飞溅的鲜血,眼睛却亮得好似淬过火:“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就是来看我笑话,瞻仰仇人的死法?” 猛然间,一声嗡鸣,青色剑锋直指她的咽喉,血顺着脖颈淌下。 那人白衣金冠丰神俊朗,眉目清雅以极,却神色冷漠。 而此刻,祭灵澈在他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憎恨,以及……若有若无的愠怒。 曲无霁开口道:“为了,亲手杀你。” 祭灵澈觉得十分荒谬,她还是那句话,曲无霁这个人脑子有病。 她为了重新封印妖主,在无烬之渊自燃了金丹,本来就该死在那里,杀身成仁,成就伟大。 没想到死到临头,竟然被她躲了几十年的老仇人给救出来了。 而他的理由是,她若死了,他就不能手刃仇敌了。 …… “还这么恨我啊?”祭灵澈顽劣笑道。 指着她的那柄青色长剑忽然发出剑灵的哀鸣,祭灵澈低头看向那柄剑,心脏猛地一疼。 曲无霁眼色冰冷,似剑指之人已是死物,他冷笑道:“没了金丹的滋味好受吗?” “祭灵澈,你说,我不该恨你吗?” 祭灵澈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笑得坦荡:“四十年前,我活剖了你的金丹,你既恨我,我把命赔你就是了。” “本座今朝落魄,成王败寇,我不分辨。” “不过……”她阖上眼,声音越来越低,只轻笑一声,“杀我,你好像没机会了。” 她神魂开始涣散了,丝丝生魂正在不断离体。 忽然,她感到颈上一阵冰凉,生魂被猛地拽回来,她睁眼,却见曲无霁将手覆在她脖颈上,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将自己的灵脉一寸一寸重塑。 他的灵力凌冽刺骨,在她体内不断游走,冲淡了她金丹焚毁的灼热,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祭灵澈吊着最后一口气,强撑笑道:“舍不得我死直说。” 曲无霁俯下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敢在我杀你之前死,本座一定戮你的尸。” 祭灵澈:“……你的意思是,救活我,治好我,然后再杀了我,这样你就满意了?高兴了?” 那人呼吸深重,贴近她,声音很低很轻:“阿澜。” “你害我受过的苦痛,我要千倍万倍地让你偿还……” 祭灵澈识海嗡鸣,听不清曲无霁说什么,烦躁地偏头,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般,痛得喘不上气来。 忽然,她听到一声轻轻的脆响,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破裂声,她呕出一大口黑血,才察觉到,是挂在心口的那半枚玉佩,碎掉了。 是连接她生魂的玉佩碎了。 她轻笑一声,果真,命数尽了,想求复活卷轴一张,老天不给…… 不给就算了。 曲无霁点住她的命脉,将至纯的灵力灌入。 祭灵澈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黑血直接吐在曲无霁的白袍上。 曲无霁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掐了个渡命决,直点她的命脉,竟渡阳寿给她,不管不顾地吊着她的命。 他再也装不出沉静的语调,恨声道:“你若死了,信不信我去屠你的师门?” 祭灵澈轻笑:“哈,你又不是没屠过,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曲无霁那银丝金缕织就的银白袍子,华贵非常,她看着血液慢慢渗进去,好似绽放了一朵早已经枯败的花。 好漂亮的袍子,跟它金尊玉贵的主人一样,一样的…… 高不可攀。 祭灵澈冷笑。 皎若云中月? 狗屁。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观澜神君不能染指的? 她祭灵澈偏生喜欢让清冷易碎的东西跌落尘埃,摔得粉碎。 尤其是,眼前这个故意来看她笑话的贱人。 可恨而今她大限将至,再也做不了什么过火的了。 拉他一起死,也未免有点可惜。 最多也就是恶心一下这位名门首尊,在他成仙的道路上绊他一脚,顺一顺自己的这口恶气。 祭灵澈意识涣散,却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恨我啊……” “那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呢,商徵。” 曲无霁面色冰冷,还未回答,她抬起手,将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手上,和声缓缓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了什么,曲无霁听不清,犹豫片刻,蹙眉低下头。 忽然,祭灵澈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重重咬住他的嘴唇! 曲无霁愣住了,呼吸一滞,满口腥甜。 风呼啦啦地吹,一瞬间时间都好似停滞。 祭灵澈终于看到曲无霁那冰冷屏障一层一层地碎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眼里正涌现出暴戾的杀意—— 她重重地拍着他的脸,开心笑道:“赏你的。” “嘘……”她捂住他的嘴,曲无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她气息微弱,却轻蔑地笑道:“让你一亲本座芳泽——” “还不说谢谢?” 曲无霁嘴唇上还残留着那抹温热,气得战栗起来,手不住地抖。 祭灵澈趁他恍惚,忽地握住他拿剑的那只手,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猛地将剑刺入自己心脏! 她吐出一大口血,抬起手重重拍在曲无霁脸上。 冰凉的手颓然滑下,在他宛若玉砌的脸上,留下触目惊喜的血痕。 她看着他的眼睛,倦倦道:“恭喜你,终于手刃宿敌了。” “咱们之间,也算扯平……” 一声脆响,她胸口的玉佩彻底地碎掉了,从她衣服里滑落出来,滚落在泥土里。 这人生前跺一跺脚,整个仙盟都要颤三颤。 这种搅弄风云的败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 山崖边的风依旧吹着,曲无霁一动未动,依旧将祭灵澈抱在怀里。 血从她的四肢百骸流出来,将他银白的袍子彻底染成鲜红。 又淌到地上,将无烬之渊入口那硕大的封印染成赤色。 曲无霁静静地看着她,那被他用仙法保持的尸身,面色红润,体温如常,似乎只是睡着了般。 她清绝消瘦的脸与月光一起映在他眼中。 她有一双纯黑的眼睛,眼中似永远有焰火跳动,时而波光潋滟,时而寒光点点,看向他时微微眯起来,含着狡黠的笑意。 他想,一个心从里到外烂掉的人,竟然有这样一双纯净如寒潭的眼睛。 可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咎由自取。 曲无霁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嘴角,在那里似乎还有她唇印的温度。 他感到了一阵恶寒。 妖人,就是妖人,上不得台面的轻浮妖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 曲无霁攥紧手,任碎掉的玉佩扎进肉里,血从指缝低落,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她就是为了恶心我吧。 她做得哪一件事不是为了恶心我呢?这次更是不例外。 连死都让人恶心。 邪修就是邪修,贯来会玩弄人心。 曲无霁舒展开了眉头,嘴角勾起冷笑。 手却攥得更紧了,锋利的玉器几乎要融进他的肉里。 祭观澜,你最好真的死透了。 曲无霁把带着血的玉佩狠狠甩了出去。 …… 祭灵澈终于死了。 虽然人们不知道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曲无霁最大的仇人身死魂销,他自此尘寰之内再无敌手,世家仙门以他为尊,理应是春风得意。 可他前阵子回了太华玉墟,却闭门谢客,自此闭了关。 听得他师弟说,他回来那日遥遥望了一眼掌门师兄…… 他眉目间有一种淡淡的愠色,好像很孤寂的样子,负手缓步而行,周身灵压高得骇人,迫得修士都避开数百丈之外。 至于曲无霁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祭灵澈死了,世人统一送她一句评价—— 丫的活该。 好好的坦荡仙途她不走,偏偏向那泥泞难行处。 又可恨此人天资聪颖,狡猾难缠,竟把邪术修得出神入化,最终叫她成了个能呼风唤雨的大邪修。 这些年来剽掠杀戮修士无数,此番不声不响的死了—— 罪有应得。 …… 就这样,液漏断尽,人间二十载光阴倏然而过。 二十年。 仙家们多多少少都发现了点不寻常—— 二十年来,妖魔似乎格外的消停。 那妖主留下的恐怖灭世预言,竟没有兑现? 没有人,把这一切与那大邪修的死联系到一起。 此间,太华玉墟屠了几个世家叛逆,与妖魔打了几场恶战,曲无霁彻底坐稳了仙盟首尊的位置。 而祭灵澈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鲜少有人提起了。 而她的勾灵术作为第一邪术,被束之高阁,自她身死魂销后,从未再现。 管你是什么混世魔头,无论从前多么风光,身死魂销之后,统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妖人孽障罢了,留给你的只有唾沫星子,末了,世人喟叹一句: 恶人自有天收。 二十年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广爻二 太华玉墟的外门弟子所宿的屋内,发出几声惊呼。 “我去,花婉婉!!你真的没死啊!看吧,我就说傻人有傻福,我们婉婉人虽然傻,但命好啊哈哈哈哈……” “赵二,你死一边去,别在这说风凉话。” “薛映雪,就一傻子你总护着她干什么?发疯病都发到掌门真人头上了,这不找死吗?纯脑子有病,现在整个太华玉墟她可都出了名了—— “赵祁连,你给我闭嘴吧。” “依我看,你有空骂我,不如把她看好,别再给我们四院丢人了,本来就够差劲了,现在还添了个天天犯花痴的傻子,这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连掌门都敢招惹……” …… 祭灵澈脑袋嗡嗡作响,似有嘈杂的人语声。 投胎了这是?她这种阴德败光的人,还能再入六道轮回,转世为人?! 是哪位英明的判官断的案?谢谢你啊——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攥住她的胳膊,那触感真实无比。 一道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婉婉,你感觉怎么样?” 祭灵澈:??! 祭灵澈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少年的脸,惊奇地盯着她看。 那少年长得还算潇洒,只不过气息浮躁,虽腰带佩剑,却不像修士,到像是人间世家的纨绔子弟。 他身侧是一位面容清丽的少女,竟有一股难得的老成持重,正满脸焦急担忧地看着她。 三人目光相接,女修惊喜交加,男修吓得蹦了一下。 祭灵澈脑袋嗡嗡作响,那少年修士激动地修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口一个“傻师妹,花痴师妹”地叫她。 祭灵澈心如死灰。 她不是没被人骂过——疯子,妖孽,邪魔,缺德带冒烟的大邪修…… 对于这些称呼,祭灵澈不仅向来照单全收,毫不在意,而且有时竟生出一种尔等奈我何的得意。 不过第一次被人骂傻子,祭灵澈痛心疾首,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毁于一旦! 祭灵澈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死,听着眼前的两人拌嘴。 竟然越听越心寒,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活人说话,猛地听到这么生猛的八卦,还是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的!! 冲击力之强,属实令她这上了年头的元神遭受重创,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此人名叫花婉婉,是个脑残。 不,她没骂人,花婉婉脑子是真有病。 此人本是名门之后,理应也是有大好前途的仙二代。 可从小被妖魔所袭,摄走一魄。 本是个灵巧的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个脑子缺根弦的废人。 花家本来家大业大,养个傻孩子不在话下,可偏偏二十多年前花家家主花镠以身献祭,封印了妖王,花家一时无人,竟迅速的倒了下去,不多时便分了家,树倒猢狲散。 这时的花婉婉好像烫手的山药,被各家丢来丢去,闹得相当难看。 最后不知怎的,这个麻烦被一脚踢进太华玉墟。 花婉婉是烈士之后,花镠的亲女儿,太华玉墟作为仙门之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故而,花婉婉便成了这的外门弟子。 本来这孩子虽然脑子缺根弦,时常前言不搭后语,但也是勤勤恳恳,乖巧懵懂,大家怜惜她,又敬重她的亡父,对她也是十分照拂。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添了个坏毛病——花痴。 一看见英俊潇洒的少年,就走不动路,傻傻地盯着看,然后无意识地跟着人家走,别人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只是傻痴痴地仿佛入化般,跟得人家烦了,时常被一脚踹开…… 在花婉婉被她大师兄踹进水沟里三次后,她大师兄是彻底怕了她,连夜逃出了山门,说是执行任务去了,至今三月未归…… 花婉婉的行为虽然恶心,但好歹没有伤害性,大家时常口头挖苦她,左右她脑子不好,又听不懂。 而且在外门弟子里,风流倜傥的人没那么多,外加那些长得齐整些的都避着她,所以花婉婉犯病的时候倒也屈指可数,外门倒也不是容不下她。 直到那次仙盟大会,各世家青年才俊云集,丰神俊朗之人多如牛毛,花婉婉简直看花了眼。 然后花婉婉立于最外围,站在外门弟子中,抬起头,遥遥地看到了一人。 那人神玉为骨,凌绝不似凡人。 白衣翩然,像是凌寒玉树,松风水月。 其余人骤然俯身而拜,那仙君敛眸振袖,独立高台之上,仿若一轮寒月,光耀九州。 一时间其余玉质金相的君子几乎都成了泥猪疥狗,沙尘砾土—— 那人开口,不悲不喜:“诸君不必多礼。” 花婉婉仰着头,看得入了神,连拜都忘了拜。 师姐悄悄告诉她,那个人,以后是要登仙的,你万不要肖想。 你个小傻子,要把傻心思烂在肚子里。 肖想是什么?花婉婉不懂,她只觉得,那个人真的很好看,她想看着他。 于是在仙盟大会后,她一路跟着那人回了檀沉宫。 终于,在宫门口,那人头也不回地说:“你还要跟多久?” 他不仅不远的立着,声音宛若珠玉相击,不悲不喜,山巅的风吹得他袍袖烈烈作响。 花婉婉彻底愣住了…… 然后她不知怎么,摔下了山。 然后至此昏迷不醒,高烧三日,在太华玉墟都出了名。 这具身体再次睁开眼,变成了心如死灰的祭灵澈。 话说,世间修仙门派四百八十四,世家高门三千三,她在哪醒来不好,怎么偏偏在太华玉墟? 世间青年才俊比四条腿的蛤蟆还多,花婉婉痴迷谁不好,偏偏痴迷的是曲无霁! 都说冤家路窄,可这路未免也太窄点了吧? 说道曲无霁,祭灵澈想,或许他真的长得还行,但在她印象里,曲无霁一直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死样,表情寡淡,没甚看头。 不怒不喜,不悲不笑。 哪怕是她活剖他金丹的时候,正常人早就撕心裂肺破口大骂,或哭爹喊娘痛不欲生,但曲无霁只是用沉静的眼睛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只感到当时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打湿了她的手—— 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似乎汹涌着涛涛的情绪,可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是泪水滚珠似的滑下来…… 所以一个冰山似的面瘫,有什么看头?怎么就把花婉婉给迷住了…… 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祭灵澈这种祸害,死不干净也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毕竟,作为行业翘楚,这世界上挂念她的人还真不少。 此番回魂不知是何缘故,但肯定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少年修士凑近,再一次犯贱:“师妹,你在想什么?” 赵祁连只见花婉婉眨了眨眼睛,正当他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胡话时,花婉婉忽然从床上弹起,赵祁连猝不及防,二人额头咚地一下磕在一起,给赵祁连磕得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一圈,捂着头:“啊——” 只见花婉婉霍然掀被而起,一声长啸:“我花婉婉如今不傻了!” 祭灵澈一振袍袖:“我花婉婉如今不仅不傻了,而且修为了得,从今往后,我罩着你们!你们若是肯唤我一声领袖,从今以后我上刀山下火海,带你们吃香喝辣……” 赵祁连揉着头上的包,拉着薛映雪:“完了,三师妹,花婉婉现在不仅傻了,还添了疯病,这可怎么办!” 祭灵澈不知多久没做过活人,许久未说话,现而今声振寰宇,神清气爽。 然后对上了她师兄师姐惊悚的眼神…… 不过做了片刻的傻子,她竟生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她从前虽常被人称赞颠三倒四精神失常,可好歹也是领袖人物,多少也要顾及身份,但如今已经是个傻子,就算又添了疯病,也是合情合理—— 这时候祭灵澈看到赵祁连递给她一柄带着剑鞘的剑。 祭灵澈一脸困惑:“干甚?” 赵祁连:“拔一下。” 祭灵澈伸手就拔剑—— 然后怔愣在原地,拔不出来? 祭灵澈:“用一柄假剑糊弄我,你丫的连领袖都敢耍?” 赵祁连伸手随意地把剑拔出,剑光一现,扶额道:“领袖,你连基都没筑啊……” 祭灵澈:…… 不是吧,花婉婉,你也太给你老爹丢人了吧…… 花镠那样一个英雄人物,想当年杀湍一剑斩九州,那一剑的惊绝与华彩,见者无不惊骇…… 后来祭灵澈曾多次模仿那一剑,却连皮毛都学不来,几乎成了执念。 她甚至动了去偷杀湍剑的歪心思,可还没等行动,花镠就以身献祭了,而那柄神剑,祭灵澈遍寻天下,也没有找到,想必是剑魂殉主了吧…… 反观花婉婉,竟然落魄如此?实乃令人扼腕。 祭灵澈不知筑基为何物,因为她前世拿着经卷只扫了一眼,不自觉的引气入体再到筑基,连一刻钟都没废,以至于她以为所有的修士修行的起点都是筑基…… 祭灵澈面不改色,一挥手道:“啰嗦!我刚刚只是试探你罢了——” 赵祁连拍了拍她的肩膀,止住她的话头,无奈道:“师妹,你这话跟我们说说就算了,可别到外面乱说,看惹人笑话。” 他接着说道:“既然你大好了,那咱们走吧。” 祭灵澈疑道:“干什么去?” 薛映雪从角落里拿出三把笤帚,两个簸箕,往祭灵澈眼前一递。 “师妹你又忘了,咱们作为外门弟子,要把每个大殿的台阶都扫得干干净净啊!” …… 祭灵澈站在石阶前,看着满地的落叶,觉得十分荒谬:不儿,我怎么从领袖爆改扫地僧了? 怎么没人告诉她,原来外门弟子不是弟子,是杂役啊!!! “师妹!你怎么还在傻站着?干活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广爻三 长阶凉,槐花香,风移影动,树木哗啦啦作响,阳光曲曲折折地从廊下透出来。 柔和清风吹拂,片片花瓣自春风中悠悠飘落,祭灵澈伸出手,轻轻的托住了它。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轻红花瓣,雪白的袖角在风中微微摇曳。 到底是活着的感觉好啊!!! 祭灵看着簸箕里满满的树叶,想道,花婉婉虽然是个小傻子,但是身体素质还挺好。 没筑基,就是个肉体凡胎,一口气干了这么多活也不疲倦。 她不动声色地引气入体,灵气流转周身,竟毫不滞涩,这么看来就连结丹也指日可待啊! 她看着石阶上的宫殿,琉璃为瓦,气势恢宏,在太阳下灵光流转,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古朴的匾额,其上书有“督查司”三字。 戳了戳薛映雪:“师姐,这是谁的法府啊。” 薛映雪说道:“是殷督查的。” “殷……”祭灵澈眯起眼睛重复道。 忽然,祭灵澈眼光一动,拉着薛映雪猛地像旁边撤了一步,只见一盆污水从台阶上兜头泼下来,正泼在二人刚立足的位置! 只听一道女声语调软软媚媚,却分外尖锐凌厉,带着轻蔑鄙夷的凉意:“给我清理干净,要是脏了督查的脚,仔细你们的皮。” 祭灵澈皱眉抬起头,那一个女修站在石阶上,那人身材高挑,凤眼眼角上挑,显着分外妖娆,人未到香先至。 其衣着与外门弟子纯白的袍子不同,领口袖口布满赤色云纹,想来应该是内门弟子。 她一见花婉婉,鼻孔里便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她手指一点,从牙尖里挤出几个字:“臭傻子,死花痴,给我滚远点!” 祭灵澈被骂得莫名其妙,果然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 拿着簸箕回来的赵祁连正看见这一幕,指着那人破口大骂:“郑红桥!又是你这个贱人!你尿失禁吗?如厕不知道去茅房?” 郑红桥虽吟吟笑着,却带着几分狠意:“呦,一个连正经师父都不配有的外门杂碎,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我说话?” 世人都说邪修阴险狡诈,师门不睦,自相残杀之事常有。 看着身为名门正派,却剑拔弩张的几人,祭灵澈挑了挑眉,觉得十分有趣。 外门,内门,入室,亲传。 像太华玉墟这种顶级宗门,连外门弟子都是万里挑一,若是能进内门,便可以被称一句天才了。 若是能受长老甚至掌门青眼,被收为入室,亲传,那可是天资才干机遇都缺一不可的。 祭灵澈虽然不知道名门正派里的等级具体是如何的,但外门弟子无疑是最末等,向来受尽欺辱。 郑红桥不仅是内门弟子,更是仙盟督查的入室弟子,又出身世家,娇生惯养,为人傲慢刻薄,贯会踩高捧低,时常欺辱小弟子,旁人把她当瘟神,恨不得绕路走。 可是赵祁连喜逞口舌之快,又侠肝义胆最爱多管闲事,一来二去,是彻底得罪了郑红桥。 赵祁连撸起袖子:“你个贱人,我今天非叫你把这盆水都舔干净!” 郑红桥勾唇冷笑:“杂碎,一个刚筑基的蠢货,全身上下就长了个舌头吧?” 赵祁连怒极反笑,刷地把拔剑出鞘,剑指郑红桥,薛映雪惊道:“赵二,快把剑放下,这里可是督查司!” 郑红桥看见剑光,笑道:“好啊,你是先动手的,被我杀了也不冤枉——” 她只一勾手指,赵祁连的剑,便刷地飞了出去,然后并指一划:“仙道,缚!”, 赵祁连膝盖发软,扑通跪倒在地,被死死压在地上。 赵祁连:“我日你大爷,给我放开——” 郑红桥上前一步,抬手就抽了赵祁连一个嘴巴,贯彻灵力,打得赵祁连嘴角冒血。 祭灵澈心中道:“赵祁连这家伙,筑基越级打金丹,一看脑子不太行。” 这时,一片花瓣幽幽地从她眼前飘落,她眯起眼睛一勾唇角,对着花瓣轻轻地吹出一口气。 只见那花瓣刷地化为光箭,飞速射出去,无声无息地扎在郑红桥小腿上,然后化作虚无。 只听郑红桥嚎叫一声,一个没站稳,竟直接从石阶上滚落下去,几个翻滚,直接倒在她刚才泼下来的污水里。 她“是谁,谁!”地乱叫,头发披散,分寸全失,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小腿,结果发现只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却没有任何暗器。 祭灵澈一蹦一跳地去扶她,摆出不解世故的傻样:“呀!这位姐姐好大岁数走路怎么还摔跤呢?” 她笑得眉眼弯弯在郑红桥耳边小声说:“婉婉,从四岁开始就不摔跤了哦。” 郑红桥怒不可遏,“你、你……”,她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看见祭灵澈的脏手已经把她的白衣染了一大片黑,猛地一推她:“滚开,臭傻子!” 祭灵澈顺势摔在地上,“啊啊”大哭起来。 薛映雪赶紧上前来,拍着祭灵澈的后背,像哄孩子那样哄她:“师妹,不哭,咱不理她,咱们走。” “在吵什么?”忽然,一道冰冷锋利的女音传来,带着不容质疑的威压。 “师、师尊……”郑红桥赶紧整理仪容,一瘸一拐地站起来。 祭灵澈止住声音,一转头,只见石阶的尽头,一红袍女子抱臂站着,气质高绝,虽容颜秀丽,身姿却挺拔修长,往那一站,宛若一柄剑插在鞘中,不见锋芒,却依旧锐利逼人,令人生不出半分狎昵轻慢的心思。 那人眼尾上挑,眼睛微微眯起,一双狐狸眼,似乎总含着笑意,而左脸覆着半块鎏金的金丝面具,挡住大半张面容,像是在遮挡什么。 祭灵澈知道,那面具遮挡的,是一条长长的疤,从下巴直到眼角…… 殷素,果然是她,祭灵澈心中道。 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殷素嘴角含着笑意,声音却不带温度:“你腿怎么了?” 郑红桥:“弟子……弟子也不知道!” 殷素看了看她的伤口,冷哼了一声,目光毒辣地扫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祭灵澈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祭灵澈装傻不答,只是偏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薛映雪忙替她答道:“禀督查大人,这是我师妹,名叫花婉婉。” “花婉婉。”殷素笑眯眯地重复着。 薛映雪忙道:“督查大人勿怪!我师妹她受过伤,所以有些颠三倒四的。” 殷素冷冷地笑着,看着冒着傻气的花婉婉,有些意味深长,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郑红桥嗫嚅道:“师尊……”,她立马跟了上去。 …… 早上读书。 中午扫地。 晚上练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原来太华玉墟外门弟子的生活就是如此空虚…… 不过对于第一次当傻子的祭灵澈,那可真是妙趣丛生,不亦乐乎。 整日里装疯卖傻,撒泼打诨,天天站在门口用簪子剔牙,看见不顺眼的就啐他一口。 不得不说,脑子有病就是干什么都方便。 她本来应该立马离开太华玉墟这个倒霉地方,以免夜长梦多,却被硬生生拖了几天。 祭灵澈坐在树下,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心口,却摸了个空。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那玉佩碎掉了。 她抬起头,不远处的那座山峰,便是广爻峰,她看着那座山正出神。 她想,那座山上有好漂亮的桃林,四季不败,满山遍野桃夭翩飞,用那里桃花酿成的酒入口甘甜又不醉人,可她后来遍寻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了。 那时,她还没与曲无霁反目成仇,她成日里躺在桃树下。 那个时候,她还会笑着叫他商徵。 这时,几个内门男弟子结队走过,正谈论着什么—— 在路过花婉婉身前时,故意发出响亮的笑声。 “李兄,你不快走两步当心被小傻子缠上了!” “哎呀哎呀,王兄,她马上要站起来追你啦!” “……” 有人吹出响亮的口哨,笑嘻嘻地看着祭灵澈。 祭灵澈面无表情,看着几人。 几人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依旧大声笑着向前走,结果没走几步,所有人顿时左脚拌右脚,一个推一个,像下饺子一般,全都栽进池塘里,一时水花飞溅,几人喊成一片: “哎呦我,我的脚,我的腰,被什么玩意扎了……” “我、我怎么动不了了?!” “救命啊……我……不会……游……” “咕嘟咕嘟……” 祭灵澈懒懒地站起来,走到池塘边好整以暇地欣赏。 她幽幽想道,自己大抵是死过一回,明明向来是恣意妄为杀人不眨眼,现在竟然对死亡有了敬畏之心。 时至今日,那种剜心刮骨,生魂俱焚的痛依旧令她胆寒。 要不然以她的脾气,高低得把那池塘的水烧开,把那几个人煮成真饺子。 “哎?那边在干什么,这边不是禁止野浴吗?”祭灵澈听到不远处有人嚷起来。 “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快点出来,仔细被督查的人看到!” “嘶……可是我怎么看着这几个人像是溺水了呢……”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咱们太华玉墟的修士怎么会溺水呢……” “别笑了,别笑了,呲个大牙,你他娘的看不出来这几个人中法术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捞人啊!” …… 岸边乌泱泱围过来好多人,祭灵澈挤在人群里,忽然她神色一凛,竟推开人群,扑通一声扎进水里! “这怎么还有自己往里跳的呢?脑子有病吧?!” “喂!是那个、那个……外门的小傻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广爻四 祭灵澈水性不佳,以往在水里都是直接掐一个避水诀,可花婉婉这具没筑基的身体使用避水诀消耗太大,祭灵澈只得在水里几个狗刨,水花飞溅,惹得围观众人一阵叫嚷。 她向池塘中心游去,越过几个莲叶,成片的荷花竟然把岸上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人群的熙攘顿时被抛在脑后,谁知道在荷叶后面正隐着一个男修。 可那人的脸甚是诡异,泡发了般,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死了一个月。 皮肤浮肿,摞在一起,摇摇欲坠,他一见祭灵澈神色一变,那脸上的皮肤竟层层开裂,簌簌地脱落下来! 那人刚想遁走,却被祭灵澈一把钳住手腕,笑道:“跑?” 她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顶,猛地将他头浸入水中,她道:“跟了我好几天,你当我不知道?” 几天前,祭灵澈就察觉到妖魔的气息。 但她这具身体修为太低,难以追踪,谁曾想今日这家伙跟得她太紧,被她歪打正着地打入水中。 妖魔的人皮不能沾水,一沾水便会脱落。 那“男修”死命挣扎,整个身体都慢慢膨胀扭曲,随后整张人皮脱落下来,幽幽地飘在水里。 祭灵澈手里只攥着一张人皮,只见暗红色的东西一现,那东西悄无声息的遁入水中。 忽地,祭灵澈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正沿着她的腿猛地向上! 一只触手霍然拍开水面,勒住她的脖颈,将祭灵澈整个人压到水里。 又一只触手化为利刃,又快又猛地向着她的心口猛刺,似乎下一刻就要剜出她的心脏! 祭灵澈冷笑一声,摊开手掌,以整个水域为媒介,勾连灵气,立时汇聚灵压,只一瞬间便激起无形千钧之力——— 只见她正向着她来的那条庞大的触手一滞,接着恐惧地战栗起来。 瞬间,所有猩红的触手炸得血肉横飞,却在她灵压的压制下没有惊起一分一毫的水花,好似整个化在水里一般,只融成一片血红。 在一片猩红中,一个黑色的东西挣扎了一下,竟然未死,直接遁入水中。 祭灵澈对着手边的荷花根茎一弹,那荷花整朵落入水中,在落水的一瞬间,那荷花瞬间变成一条淡红的水蛇,瞬间抽长,变成一条巨蟒,倏地钻进水里,去追逃掉的妖魔本体。 血红慢慢扩散,岸边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几人御剑过来。 祭灵澈眼色一冷,一头扎入水中。 她燃烧元气掐了道避水诀,在接近水底的地方站定,只见那条荷花幻化的红蟒紧紧地缠着一个类人的暗红色的妖魔。 他长着近乎于人的四肢,头颅,却没有面部,全身只一层透明的膜兜着血肉,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肉的蠕动和血的流淌。 那东西发出类人的声音“嗬嗬”地低笑,明明被巨蟒勒得即将爆体而亡,可还是黏腻腻地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国师大人死而复生,您这样的杀神,连冥界都不敢收呢。” “主上说,祂都想死你啦。” “什么时候得空了,可要来无烬之渊看看咱们呀。” 那妖魔的没有嘴,声音隔空直接印在祭灵澈识海里,黏腻湿滑,好像长满铁锈的破铜烂铁,浸在水里爬满霉的烂木头,就像蛆虫一般在识海里攀爬,让人说不出来地恶心反胃。 祭灵澈微笑:“不必着急,等本座得闲了,自会去收拾你们。” 妖魔:“可是国师,你弱得简直连原来的一成都没有呢。” “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让主上失望。”它说罢又低低笑了起来。 祭灵澈冷笑:“是吗?那孽畜被本座一剑钉在无烬之渊,几十年了,怎么连动都动不了,是因为不想吗?” 那妖魔道:“别忘了,你已经被主上杀过一回了。 “燃了一个大乘期的金丹,才堪堪封住我主数十年,观主大人,请问您还有几条命呢?” 祭灵澈从容勾起嘴角:“那走着瞧?” 妖魔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滑稽的事情:“门主大人,何必呢,非要和咱们作对吗?您又落得什么好儿?” “您不是也认为,凡人那么愚蠢,简直是各个都该杀吗?” 妖魔语气带着几分煽动蛊惑:“门主大人,不如您抬抬手,把那柄剑给拔出来,让主上出来,咱们一起把那些凡人杀得一干二净……” 祭灵澈摊开手掌,一点一点地收紧,那巨蟒得令,随着祭灵澈的手一寸一寸地绞紧,只见那妖魔的肉块在痛苦的扭曲,嘴里发出“桀桀”的声响。 祭灵澈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冷然笑道:“孽畜,也配跟我谈条件。” “本座如何看世人,是本座的事。” “而让你们滚回地狱去,只不过是顺手。” 她猛地攥紧手掌,一瞬间,那妖魔被绞杀得血肉横飞,血腥里,只有一颗黑色的珠子,漂浮在水中。 祭灵澈伸出手,捏住那颗珠子,灌注灵力,将它猛地捏成齑粉,然后化为尘埃飘荡在水中。 那妖魔虽死,但它临死那句没说完的话依旧回荡在祭灵澈的识海:“主上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吧……去死吧……死吧……” 她在水下太长时间,灵力早已支撑不住,她一挥手,那勾灵幻化而出的赤色巨蟒瞬间消散,又变成花瓣散落的荷花,静静地飘荡在水底。 祭灵澈想着,事情闹大了,岸上那么多人都有所察觉,以她祭灵澈人人喊打的名声,太华玉墟是说什么也不能留了。 只是这小傻子身体修为实在太低,她既不能御剑,也不能缩地千里,竟然要一步一步地走出山门去! …… 一只湿手搭在池塘冰凉的石沿上,祭灵澈探出头来,拖着被水浸透沉重的身体,爬上去。 她特地绕到莲池最偏僻的一角,这里掩映在一个亭子的后面。 本来水性就不好,结果杀了那个妖魔,连避水诀也使不出来,为了从这里上岸,生生狗刨了好久。 丢脸,太丢脸了。 说实话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在无烬之渊自燃金丹。 她这么个有腔调、有格局的装逼贩子,堂堂邪修领袖,落水狗一般趴在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要是被往日故友认出来,她简直都不敢想…… 忽然,一双脚停在她面前,银白缎面的靴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顺着那人修长的腿向上看去—— 素白锦袍临风翩然,腰间玉佩相击清脆作响,身子如修竹挺拔,洁白如玉的脖颈,锋利的轮廓,以及…… 以及,一双她所熟悉的,淡漠冰冷的褐色眼眸。 可此时那双眼睛在冷漠中,竟然融着几分难以遮掩的情绪。 她就这么趴在地上,仰着头看着。 妈的! 不是吧…… 人可以丢脸,但不能来来回回地丢脸,至少,不能在同一个人面前来来回回地丢脸…… 那人端立挺拔如朗月清风,面如冠玉,却冰冷至极,淡漠开口:“你在干什么。” 但是,如果脸已经丢出去了,那这个性质就发生了改变。 祭灵澈一把扯住他的袍袖,眼神痴狂:“仙尊!你把我给忘了?咱们前几天才刚刚见过啊!” 因为脸既然丢了,那么不做些什么,就不能发挥它的价值。 祭灵澈抱住他的大腿道:“掌门真人!自上回仙盟大会一别,婉婉便对您如痴如狂,如癫如醉,如倾如慕,眷恋思慕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啊真人!!” 她抬起头看着曲无霁,欣赏他眼中难得的愠怒:“真人,为了见你,婉婉游过了整个的莲池,就为了再得见您尊容啊!” 那熟悉的灵压猛增——苦涩冷冽,祭灵澈心脏一滞。 曲无霁把手覆在她的头顶,似乎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头颅。 祭灵澈哭道:“掌门真人,你就原谅我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克制不住我自己啊……” 最后她煽情地给出了总结:“真人,我是你的小迷妹,我爱你爱到心尖颤啊!” 祭灵澈正在等曲无霁发作,可那一刻时间好像都静止了一瞬,她只闻到他衣袖上沾染的淡淡的避寒香气…… 他不知何时敛去了灵压,袍袖被风带起,衣袖若即若离地轻触祭灵澈的脸颊。 祭灵澈一晃神,避寒?他之前不是最讨厌这种花? 这时曲无霁却忽然开口道:“是吗?” 本来清寒疏离的声音此刻却带着几分柔和,这样的语调祭灵澈从未听过。 祭灵澈疑惑地抬起头,曲无霁的手从她头顶慢慢滑落,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冰凉的手轻触她的脸,她与他那双凉薄的褐色眼睛对视,一时间竟失语。 祭灵澈嘴上说着:“半点不假?”语气却充满犹疑。 曲无霁最终将手敛进袖中,眼中闪过微不可查的轻笑,淡淡地道:“既然你这么爱慕本尊,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座的亲传弟子了。” 祭灵澈愣在原地,却一瞬间撒开拽着他衣袍的手,好似避之如蛇蝎。 她还是那句话,曲无霁这个人,脑子真的有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广爻五 曲无霁这个人,真的有病。 俗话说得好啊,铁链栓疯狗。 有些人看着云淡风轻凌霜傲雪,实际上早就疯了。 这种人说话做事,看着很有道理,可你细品就发现只剩一个字:癫。 到底是什么样的极品病人能在被花痴蹭一身水的时候说要收人家为徒弟? 祭灵澈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祭灵澈往后蹭了一点,讪笑:“其实、那个、我说……” “首尊大人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距离产生美,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点——” “过来。”曲无霁冷冷开口。 祭灵澈坐在地上没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宿敌见面十分想念。 她袖中划出一瓣槐花,轻轻捏住,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下一刻,她要把这片花瓣化成一柄银色的长剑,把这家伙给捅个对穿—— 祭灵澈感觉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猛地一吸,曲无霁冰凉的手瞬间扼住她的脖颈! 那双手贯着猛烈的灵压,慢慢收紧,带着威胁的意味,好像下一刻就要直将她的生魂捏的粉碎。 他冷哼一声,语调冰冷:“怎么,当本座的弟子委屈你了?” 祭灵澈:…… 祭灵澈能屈能伸,笑道:“仙尊!您完全是误会了!虽然我对你很痴迷,但弟子我啊,从小脑子就不好,人也颠三倒四的。” “你收我做徒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到时候您将在修真界声名狼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仙尊!” 曲无霁面无表情,手上力道不减:“是吗?” 祭灵澈周身灵力阻塞,被掐的头昏眼花,喉间腥甜,她这句话一出口,就感受到了曲无霁的冰冷的怒意,她伸手使劲掰曲无霁的手道:“仙尊别激动,咱有话好说。” “……如果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让我给你添点堵的话,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师尊!你要把你的好徒儿掐死了!” 忽然她感到颈上的桎梏一去,新鲜的空气猛地灌进鼻腔,呛得她趴在地上不断地咳嗽。 龙游浅水遭虾戏,落配凤凰不如鸡,真他娘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要是以后叫她逮着机会,非得把这厮的手给剁下来! 曲无霁却好整以暇,深色平和,竟摆出一副严师益友的神情,似与刚才判若两人,道:“花婉婉?” 祭灵澈没做回应,暗自思附:曲无霁敛去了灵压,她若是现在发难,定能重创他,要不然真落在他手里,再想脱身可得花一番心思…… 曲无霁接着说道:“花镠的女儿? 祭灵澈一晃神,曲无霁淡淡地道:“花真人为我仙门捐躯,我等却怠慢他的遗孤,本座收你为弟子,是弥补过失。” “你可理解?” 祭灵澈微笑:“师尊大爱,婉婉自然理解,就是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她心里想道:花镠死了二十来年你才想起“花婉婉”来,这小丫头生魂都丢了,假惺惺地说这些,贯会恶心人。 曲无霁修养极高,并没有理会祭灵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沉静地看着她。 祭灵澈被他看得发毛,把湿漉漉的头发撩上去,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净如春水。 她问出来一句心里话:“师尊,你到底有多缺徒弟?” 她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曲无霁收徒这么随意? 曲无霁惜字如金,不做解释:“随缘。” 祭灵澈:“……不理解但尊重。” 他背着光站着,阳光斜斜地穿透那木质的亭子,打在他身上,似乎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金纱,更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神性。 她还没说话,忽然曲无霁打了个响指,她发现自己身上的水瞬间蒸发,祭灵澈摸了摸自己,确信从头到尾都干了。 不过与其相信他出于好心,祭灵澈更偏向于他这么做,只是怕她弄脏他华贵的锦袍。 曲无霁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祭灵澈愣了一下:“作甚?” 曲无霁却没有多言,直接扯过祭灵澈的手,她皱眉猛地抬头,正好与他对视,一瞬间二人近得呼息相闻,他那双漂亮的褐色的眼眸应在她眼睛里。 他语调并没什么情感:“跟为师回去。” 祭灵澈看着曲无霁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甩了两下,没甩掉,“回哪去?”她无奈问道。 “广爻峰。” 广爻峰。 那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世人提到那个地方,总是向往而不失恭敬地说:嵯峨峻岭,谪仙之所。 这里乃历代仙盟首尊的法府,无论是红尘中人还是修仙者,看似大相径庭,但其实所追求的大抵相同,问鼎皇权受命于天,或手摘星辰仙道永昌,本质上有甚么区别? 广爻法府何尝不是修仙者心中的九重宫阙,世人只称赞其地位斐然,而提到广爻峰,祭灵澈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憧憬。 她只想到—— 那里满山遍野的桃花。 滋养桃花的不光是土壤,更多的是广爻峰上经年流转的灵力。 桃花殷红如血,点点赤红泼洒,挂满枝头,风一刮漫天飞舞。 祭灵澈再也没有种出过像广爻峰上那样艳丽的桃花,从广爻峰偷出来的桃枝扦插在别处却颜色寡淡,用土,用水,用仙法,甚至用掌心鲜血,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复刻。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跟曲无霁决裂为死敌之后,还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广爻峰。 非但没有鲜血,未持刀剑,还是以他弟子的身份,被他牵着手! 除了炸裂,祭灵澈实在生不出其余的感想。 曲无霁攥着祭灵澈的手,一道瞬移咒,直接站在了檀沉宫的之下,二人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玉质长阶,在阳光下泛着萦润的光泽,其上灵光流转,看不到尽头,上方云雾缭绕,那座宫殿似乎隐于云雾,立于天宫。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桃林,纷飞的桃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祭灵澈无语说道:“虽然但是,师尊,你为什么抓着我的手?” 曲无霁无半分矫饰,坦然道:“带你过结界。” 他松开手,一步一步地踏上那白玉台阶。 祭灵澈无法,只得跟在他身后。 二人没有用任何术法,拾级而上,长长的台阶共九百九十九级,祭灵澈曾经数过的。 一时间没人讲话,风带来无数的桃花,飘零不止。 祭灵澈悄悄将一些花瓣拢入衣袖,或许是往事如烟,她看着前方那人清瘦的身影,莫名有些神伤。 于是她低下头,不知不觉又数起了台阶。 “七百五十二。” “七百五十三。” “七百五十四。” “祭灵澈。”前方那人忽然道。 “嗯?”祭灵澈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答道。 完了! 祭灵澈猛地抬起头,看到曲无霁正回过头来,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祭灵澈:我靠,玩脱了,现在跑来不来得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广爻六 祭灵澈不动声色看着他。 曲无霁神色冰冷,嘴角却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祭灵澈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嗯?师尊,你在叫谁?” 曲无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面色沉静,似乎并无什么异样的情绪:“没什么。” 说罢转身向上走去,祭灵澈犹豫了一下,无法,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踏入云雾,一座古朴恢弘的宫殿慢慢显露出来,正殿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仙道永昌”四字,据说这是四千年前一位下凡历劫的神君所提,字迹苍劲入木三分,灵光流转千年不腐。 末法时代灵力枯竭,凡间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加之妖魔作乱,修真界日渐式微,不过有神人说,只要那块“仙道永昌”的牌匾不倒,仙道就不会陨落。 祭灵澈抬头看向那块巨大的牌匾,心头像是有什么在涌动。 曲无霁却没进那座正殿,在层层宫宇的后面,有一个小院,映入祭灵澈眼帘的是数根修长的翠竹,竹子后面掩映着一个残破又饱经风霜的假山,竟别有一番顽强的精气神。 院内宽敞,但屋舍只有三四间,有潺潺的流水声,却不知水源何处。 没错,曲无霁虽然坐拥整个广爻峰,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其余的殿都被他用法术封着。 只一个小院使用。 祭灵澈早年对此的评价是:暴殄天物的精神病。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德行。 祭灵澈跟着他进了净室。 这鬼地方连把椅子都没有,地上只有几个蒲团。 曲无霁身为仙道首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依旧持有剑修朴实无华的修行观,祭灵澈由衷感慨,真乃吾辈楷模啊! 曲无霁随意地坐在蒲团上,示意祭灵澈过来。 祭灵澈站着不动,左顾右盼,然后指着自己:“我吗?师尊?” 曲无霁冷冷看着她,祭灵澈只得挑挑拣拣拉来一个看着舒服的蒲团,坦然而坐,曲无霁看着她道:“一个本应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忽然出现在你眼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祭灵澈道:“……可能是有点?” 你别说,当事人现在都很懵。 祭灵澈面不改色,心里飞速地打着算盘,她一双眼睛亮闪闪,低声道:“师尊,看到了本不该见的人,就要反思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竟被鬼给缠上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长久以往,损害气运呐!” 曲无霁忽地扼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锋利的眼睛与她对视,良久一笑,道:“再跟我装疯卖傻,我就把你的生魂捏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祭灵澈掰他的手,皮笑肉不笑:“松手。” 曲无霁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语调说不出的危险:“好徒儿,你最好真的是花婉婉。” 祭灵澈神色坚定,带着笑意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花婉婉。” 曲无霁松开祭灵澈,摊开手掌,忽地青光一现,一把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剑身修长,似乎覆着一层青霜,黑色的剑鞘上密布虬曲的纹路,鞘内发出阵阵哀鸣,似乎里面困着不甘的魂灵,正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在翻滚挣扎,若不是剑主霸道强悍,这柄剑似乎随时能反客为主。 曲无霁手上用力,那柄剑的哀鸣声顿时消了下去,剑身寒光一现,顿时凌冽逼人。 祭灵澈看着那柄剑心脏莫名绞痛。 曲无霁看着手中的剑道:“世人皆说青魂神威盖世,可很少有人知道,这柄剑,并不是我的。” “不如,我给你讲讲这柄剑的故事。” 祭灵澈抬起手,斩钉截铁:“哎,不想听,半点兴趣也没有——” 曲无霁冷冷地看向她:“为何你心跳忽然如此之快,可是心中有愧?” 祭灵澈:…… 曲无霁讲道:“很多年前,剑道有个聪明绝伦的天才,可他却不能用剑。” “他的家族受到诅咒,家族里所有人都不可能结出金丹,也不可能拔出一把剑。” “可这个人,他虽然没有金丹,却对剑疯狂地着迷,他爱剑的冰冷,爱剑的锋利,爱它在鲜血流淌中隐隐的寒光,他觉得,剑也是有情绪的。” 曲无霁说这句话时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似乎添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深情。 “他拔不出剑,却一生与剑为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铸剑师。” 祭灵澈心脏砰砰跳,她忽然很想施个禁言咒让曲无霁闭嘴。 “他筑出过很多很多神剑,钓海,杀湍,鸦羽……后来这些剑都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名扬天下。” 曲无霁:“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人给杀掉了。” 曲无霁抬起眼睛看向祭灵澈,眼神意味深长。 “那个人不仅毁了他的肉身,还把他的灵魂囚在他自己筑的剑里,让他没日没夜的哀嚎,每日浇灌以鲜血,滋生铸剑师的怨念,让那柄剑,变成一把鬼气森然的邪剑。” “然后凶手用这柄剑得心应手地杀了好多人,沾了很多冤魂的血,将这柄剑彻底变成邪物,然后把这柄剑送给宿敌,想要借刀杀人,让宿敌受到反噬而死。” “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恶毒到令人胆寒呢?” 祭灵澈淡淡地勾起唇角,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我想,那铸剑师无论如何,都会认得仇人的元神吧?”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讽刺:“过来,来把这柄剑拔出来。” 祭灵澈笑道:“师尊你老糊涂了,我没筑基,怎么可能拔得出来剑呢?” 曲无霁:“不试试怎么知道?” “而且——”曲无霁漫不经心道:“那个铸剑师,是凶手的亲师兄。” “我很好奇,你说,如果谈一固知道自己的结局,当初还会捡那个心肠溃烂的人回去当师妹吗?” 祭灵澈闻言无声冷笑,猛地伸手握住青魂剑的剑柄—— 净室里静悄悄,只听得水滴滴落地声。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可惜,青魂剑没有半点反应。 祭灵澈看到曲无霁握着剑鞘的手上青筋暴起,她抬起头,他脸上神色晦暗,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 祭灵澈笑道:“都和你说了没筑基,你看如何?” 曲无霁默默地看着她,气场却分外冰冷,似乎下一秒就要发作把眼前的人给掐死。 祭灵澈扶额笑道:“师尊呐,我从小脑子就不太灵光,您说话又弯弯绕绕婉婉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哎、哎……你干什么?!” 只见曲无霁忽地握住祭灵澈的手腕,祭灵澈还没来得及抽手,只觉自己整条手臂钻心的疼,痛感不啻于指甲被生生被拔下来,手背好像被毒蛇猛地蛰了一口! 她看见手背上浮现了一道金印,金印闪了几闪又消失了。 曲无霁气场冰冷道:“从今以后,没有本座的准许,你不得离开广爻峰半步。” 祭灵澈看着手背,刚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气笑了:“掌门真人连金印都给我打上了,这么怕我跑了?” 除非曲无霁自己抹去,否则这个金印他人是去不掉的,带着这个金印,人跑到哪曲无霁都找得到。 但对祭灵澈来说,去除也并非不能,只是那时的痛苦将是打上时的百倍千倍。 曲无霁把手搭在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揽近,语气稍缓,却弥漫着危险:“你作为花家托付给太华玉墟的遗孤,本座必须要护你周全,你若是乱跑叫贼人给伤了,商徵实在是无法交代。” “你说对吗,婉婉?” 祭灵澈:…… 祭灵澈:“圣人言,因材施教,师尊,你觉不觉得徒儿我其实不适合修仙?与其在太华玉墟蹉跎光阴,不如早日放我还家?” “没有学不会的弟子,只有不会教的师尊。”曲无霁看着她,慢悠悠地说。 祭灵澈心中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什么良师益友的潜质…… 祭灵澈满面假笑:“果真,有你这样的师尊,我花婉婉简直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何况您还长得玉树临风如神仙下凡,就算光看着就赏心悦目啊哈哈……” 曲无霁伸手指了指外面,祭灵澈心领神会:“我懂,你是说让我滚远点对吧?” 曲无霁淡然开口道:“你要做的,是每天都把宫殿前那条玉阶扫得一尘不染。” 玉阶,什么玉阶,你说的是那条耸立云端,看不到头的台阶? …… 当外门弟子,每天要扫台阶,现在鸡犬升天一步成了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没想到每天唯一的任务还是扫楼梯,祭灵澈觉得这大抵就是自己犯口业的报应。 好多好多年前,一位姓尹的神棍给她起过一卦,给了她两个谶语: 一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得好死。 二是说她每一次嘴贱都将要付出代价。 祭灵澈当时与那个神棍对骂了一场,现在她觉得那个人真说得对极了。 她坐在冰凉的玉阶上,怀中抱着笤帚,指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株桃花瓣,忽然一颗小小的珠子弹到了她的脑袋上,祭灵澈皱眉回头,见曲无霁好整以暇的靠在殿门口的摇椅上,手中拿着一卷经文,并不抬头看她。 祭灵澈:“师尊,我这不才刚坐下,又哪让您不满意了?” 他长长的手指敲了敲椅子,惜字如金:“我脚下。” 祭灵澈道:“一个上午,我都要把你脚下那块地给扫秃了,你不是说有花瓣,就是说有杂草,那这次又有什么了?是不是要我把缝隙里的小草籽也给您扣出来?” 曲无霁连眼也不抬:“有灰尘。”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广爻七 广爻峰上终年云雾缭绕,纵然雨水不多,土壤也是潮湿的。 祭灵澈刨开柔软的泥土,竟真的摸到了一个坛子,她出神片刻,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人,将坛子刨了出来。 她抹掉上面的泥土,抱着那个坛子靠着大桃树坐下。 前世埋酒,再世喝。 多少年了?是不是快有一百年了? 她用力扯开坛盖,猛地灌了一口,香甜凛冽,酒气直冲鼻腔,她抱着坛子有些颓然地倚在树根上——那树许是已经超过千岁,树根狰狞地破土而出,盘成浪涛的形状。 前世埋在这的酒,竟然还在,祭灵澈看着酒坛,又灌了几口,想:你比我能活。 她一口气把酒全喝了,然后把坛子又埋了回去,晕乎乎地竟有了倦意,她躺在树根上,看着天上流云奔走,风吹树叶哗啦啦地轻响。 也不知薛映雪和赵祁连怎么样了,曲无霁直接把她带走了,他们知道吗?不会到处找吧…… 她闭上眼睛,听山间自然的响动。 她摸着右手手背的金印,幽幽地想,三天了,还是没能破了山门那结界,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一直在这装傻子?每天不是扫台阶就是端茶送水,冷了热了都不行,敢情拿她当丫鬟使唤! 虎落平阳绝不叫唤,且叫他得意几天。 所幸曲无霁并不常在广爻峰,既是掌门又是仙盟首尊,自然是日理万机忙得团团转,他不在的时候,整个广爻峰就静得像座荒山,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谁家正常人不把自己的法府搞的热热闹闹的?可祭灵澈在广爻峰没见过第二个人。 桃花纷纷而下,落了她一身,她也不拂,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能尽快脱身,可春风倦人,也许是花婉婉这具身体没喝过酒,她越来越困,最后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醒醒!你在这干什么呢?”忽然有人冷声道。 祭灵澈皱眉睁开眼,只见一个腰挎长剑的俊朗少年,其一身金色衣袍束得干净利落,身上是少年独有侠气,又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冷峻严肃,彼时正冷冷看着她。 “这里是禁区你不知道?” 祭灵澈脱口而出:“你谁?” 那人嗤笑一声:“这话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进来的?” “呵,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祭灵澈躺着没动,斜着眼睛看他,总觉得此人的作风有点似曾相识,而且从衣着上看,绝对是得势的弟子,何况能出现在广爻峰…… 她话锋一转,笑道:“我是外门的小弟子,在后山迷路了,又饿又困就睡着了。” 那人挑眉冷笑道:“外门?后山?你当这是哪?” 祭灵澈:“啧,你不信?” “我看你满嘴谎话,行端可疑,是想去执法司的水牢里泡一泡?” 祭灵澈胡搅蛮缠:“哎哎,我一醒来就到这来了,我还纳闷这是哪呢……” 那人抓住祭灵澈的胳膊:“你给我坐好——” 祭灵澈翻身坐起道:“你凭什么审我?” 那人冷冷道:“我有职责巡视广爻峰,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只能把你交给执法司了。” 祭灵澈心想,真是瞌睡就有人来递枕头,正愁广爻峰的结界出不去,就来了冤大头要带她走,简直是天助她也。 只要待她出了广爻峰结界,一掌把这家伙给拍蒙,然后再想办法把手上的金印给剔下来,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祭灵澈站起来,一振衣袖,道:“好啊,那咱们就去执法司分辨分辨!看看我到底说没说谎!” 那人气极反笑:“头一次听说有人主动要去执法司的,既然如此,那便劳驾——” “上锦。”忽然一声清冷的声音从蜀上锦身后响起。 祭灵澈顿时心如死灰,叹了口气,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蜀上锦回头躬身施礼道:“师尊,弟子看到了个行端可疑之人。” 曲无霁信步上前,面色冰冷地看着祭灵澈,一字一句道:“花婉婉。” 祭灵澈笑道:“我在,师尊。” 蜀上锦面露惊愕,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似乎措辞了半天,然后笑道:“原来竟是师妹。” 祭灵澈微笑挥手:“师兄你好,执法司咱们改日再去。” 蜀上锦微笑抱拳:“师妹见谅,是上锦唐突了。” 曲无霁:“你在这干什么。” 祭灵澈言简意赅:“躺着。” 蜀上锦:……?! 原来跟师尊可以这么说话吗? 曲无霁冷笑一声:“你哪来的酒。” 祭灵澈拍了拍地面:“地下挖的。” 她看曲无霁面色不善,补充道:“哎,师尊,我虽然脑子不好,但确实有点子运气,当初掉进莲池里都能被你捡回来当徒弟,更别说闲来散步的时候看到地上有异物,一挖竟然是坛酒这种事。” 蜀上锦在思考。 蜀上锦是个很有涵养的少年,此时却嘴巴微张,事情属实是难以理解。 曲无霁冷冷地盯着她,复而轻笑:“难怪,你确实运气很好。” 祭灵澈看着他,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曲无霁道:“去换衣服,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祭灵澈惊讶:“什么衣服?” 蜀上锦见状含笑道:“师妹,去换亲传弟子的衣服,我们要去看春擂了。” 祭灵澈神情一变宛若雷殛,她扯住曲无霁的袖子:“师尊!我不能去啊,你忘了,你说我不能出广爻峰啊,我出去还丢人现眼,我就在这给你看家好不好?” 曲无霁一点一点拂去祭灵澈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道:“本座新收的徒弟,岂有不带出去之理?” 他冷声含笑:“再说,你难道不想念黄金台吗?” 祭灵澈目不转睛盯着曲无霁,然后说道:“师尊您又糊涂了,婉婉是外门弟子,哪有资格看试仙赛呢?我可是从来没去过黄金台。” 曲无霁:“话不要让为师说第二遍。” …… 祭灵澈看着自己金色衣袍,不由得生出一种人靠衣装马靠鞍的感觉。 其实花婉婉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睛如含秋水,现在金丝华袍往身上一套,端地生出几分风流意气。 祭灵澈跟在曲无霁身后,一步一步走下那白玉阶,她想,既然出去了,是绝无可能再回来。 这个时候曲无霁忽然回过头来,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冷冷地看着她。 “婉婉。”他道。 祭灵澈一愣:“怎样?” 曲无霁道:“过来。” 祭灵澈只得往前蹭了几步,曲无霁道:“你既然未筑基,自然无法御剑。” 蜀上锦很有眼色:“师尊,师妹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他忽然发现他师尊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好。 曲无霁道:“婉婉你与我共乘一剑。” 蜀上锦:……? 祭灵澈:“师尊,要不我骑马得了。” …… 没想到,竟然又到了烟花三月,怪不得春风吹得人懒意横生。 三月三打春擂,九月九打秋擂。 所谓春擂秋擂,有一个正经的名字:黄金台试仙。 祭灵澈想,红尘众人也有春闱秋闱,虽然她并不太了解那个,但是这试仙赛却跟那科举有异曲同工之妙。 世家或各门派翘楚弟子,初现锋芒,给他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是谓春擂,乃一年一次。 而秋擂,则是世家家主,各门派长老来竞选仙盟的高级领事,秋擂不常有,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才可能开一回,一旦开秋擂,修真界就要变一变天了,老东西们可能不懂什么叫做点到为止,或者实在是利欲攻心,往往要杀个你死我活。 毕竟,春擂打得是小弟子的个人利益,而秋擂的成败则关乎整个门派的兴衰。 每次秋擂过后,一家挂起白布,举派缟素,一家张灯结彩,弹冠相庆,甚是有趣。 黄金台,在丰都城郊,其实真的是个建于山上的大台子。 除了那个台子,周围还有近百里的大村镇,原名铁剑镇。 本来是背靠都城,生产兵刃的镇子,家家户户都是铁匠,现而今早就断了那传承百余年的基业,就靠着每年春擂给财大气粗的修士们提供食宿,兜卖商品,竟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人人腰缠万贯了! 而丰都城,那说头就更多了。 本是前朝的都城,鼎盛时,天下第一都实至名归,简直风光无限,繁华无两。 但四百年前,本朝军队破城后,纵马长驱直入,挥刀屠城,男女老少鸡犬不留,手段残忍,闻所未闻。 屠戮过后,又一把火烧尽宫阙庙宇,千年古登时都化为坟场,一时间流血漂橹,鬼怪横生。 由丰都华府变为生人勿进的酆都鬼城,不过一夜之间。 当朝的新皇无力镇压,不得以求助于仙盟,仙盟派出人压制,却收效甚微,甚至连元婴修士都有去无回。 无法,只得在这布下精绝的阵法,广筑高台加以镇压,又每年派人来巡检,后来仙盟看着那高台荒废无用,便干脆在春天时组织打擂,逐渐就演变成一项十分重要的项目。 踩着无辜百姓尸骸筑起高台,仙家们孔雀开屏,来彰显权势。 纵然几百年来讽刺这桩事的文章数不胜数,那些文人多得杀也杀不完,可唾沫星子没淹死新朝,更撼动不了仙盟分毫。 …… 三月初一,离春擂还有两天,太华玉墟参赛弟子们及各司长老压着轴都到齐了。 有些小门小派来得更早,提前几个月便过来张罗,一时间热闹非凡。 御剑俯瞰,经过仙盟的调整,整个铁剑镇成拱卫状,宛若一柄利刃直指丰都废城,将城中残存的怨魂死死封住,任何出城的鬼魂都会被阵法立时绞杀,与丰都废城正对的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半山腰上那座金光闪烁的台子就是黄金台。 曲无霁提着祭灵澈的脖领子把她从剑上扔下去,然后冷声吩咐蜀上锦看着他的“好师妹”,自己飘然而去了。 祭灵澈与蜀上锦大眼瞪小眼,祭灵澈嗤笑:“你师尊现在办事不带你了,你失宠了不是?” 蜀上锦无语,明明是师尊不想带这个“师妹”,自己却被迫得看着她。 但蜀上锦是个很有涵养的少年,他只是苦笑,什么都没说。 祭灵澈拍了拍他,笑容满面:“好师兄,你看这么热闹,咱们各逛各的——” 蜀上锦笑着:“师妹,你人生地不熟,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好。” 祭灵澈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倒也不急着甩掉他,只是慢悠悠地溜他。 人群如流,多是意气风发少年郎,身着各色衣袍,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笑闹游荡,镇民当街摊铺不计其数,叫卖声掺着浓厚的烟火气,远处黄金台上传来的鼓声一声接一声地响个不停,竟可窥见当年丰都城鼎盛时的光景。 祭灵澈信步闲转,蜀上锦不远不近地跟着,蜀上锦为人聪敏,虽然摸不清花婉婉的底细,但深知此人不简单,不敢有半点疏忽。 二人金色衣袍甚是夺目,似有不少人认识蜀上锦,却无一人敢上前来套近乎,都远远站着,祭灵澈本性潇洒,走在人群里,竟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少年疏狂,一张生面孔更是惹眼。 “小仙家,可买糖人否?”一老叟一张红彤彤的脸,举着一个胖乎乎的糖娃娃给祭灵澈看,那娃娃也是一张小红脸,祭灵澈看了看,很有兴致,刚想叫蜀上锦拿银子—— 却忽然眼光一转,察觉到不远一酒楼的二楼包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偷看她,祭灵澈反应极快,却只看到那人白色的衣角,其身形诡谲飘忽,虽没有妖魔的气息,却也不似人类。 那是一只厉鬼。 更要命的是,那个鬼影祭灵澈眼熟得很—— 祭灵澈心脏猛地跳着,她恨恨地攥紧双掌:贱货,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鬼魂游荡在人间,无非两个原因,一是怨念不散,化为厉鬼,二是被招魂或束缚,被强行留在人间,成为地缚灵或阴兵傀儡,为人驱使。 无论是哪一种,都十分难缠,修炼此道的人被称为鬼修,也是邪修的一种。 不过,那钻研鬼道出神入化的人,却有且只有一个,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祭灵澈恨恨地想,可惜几十年前叫他逃了,没想到竟叫他苟延残喘又回过气来! 他此番出现在铁剑镇,不知道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祭灵澈想到从前种种,忽然心神不宁起来,但这情绪很快被怒火给淹没。 她抬头看向那座鬼影出现的酒楼,眯起眼睛,只见那酒楼简直堪称恢弘,纯白色的瓦顶举世罕见,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近乎透明,飞檐斗拱直飞云霄,楼前高挑着两对青黑色的灯笼,一块匾额上书烫金大字“白玉楼”,字迹飘逸不沾烟火,细看那牌匾上还有一排小字“铁剑分楼”。 寻常酒楼往往是金碧辉煌,大红灯笼高高挂,可这座楼却迥异非常,红尘之中却沾染七分仙气。 世人都道,白玉楼主,散财散仙。 此人专做仙盟的买卖,飘逸潇洒,挥金如土,买卖遍天下,是名副其实的大富翁。 祭灵澈看着那楼冷哼一声,也不买糖人了,直接抬脚进了白玉楼。 她一掌拍在柜台上,把正在分账的掌柜吓了一跳,“你们楼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那掌柜愣了愣,随即笑道:“呦,小仙家您说笑了,我们楼主生意遍天下,岂能在这排不上名号的分店呢?” 祭灵澈笑道:“少放屁,黄金台试仙他能不来看?” 掌柜苦笑:“我们楼主神人见首不见尾,别说是我,就算是我的上家,上家的上家,都没资格见他呢,就算大人真的在这我也认不出呀!” 掌柜的神情不似作假,祭灵澈也不与他继续扯皮,这时候蜀上锦走上来,静静地立在一边,祭灵澈转头看向他:“你不缺银子的吧?” 蜀上锦一愣,说道:“师妹这是——” 祭灵澈笑着转身上楼:“我饿了,且身无分文,你既有钱,借我使使?” 蜀上锦微笑道:“客气了,同门之间何谈借还。” 祭灵澈往楼上走,一个分神和一个正要下楼的女子撞个满怀,那人来者都没看清,张口就骂:“你混跑什么?不长眼的?!” 那人伸手便要推她,祭灵澈出手如电,扼住她的手腕一拉,自己向旁一闪,那女子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险些栽下楼去,蜀上锦一振袖,那女子才堪堪站住。 祭灵澈笑道:“大姐姐,你怎么还摔跤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督查司前差点泼她一身水的郑红桥,她回过头怒目圆睁刚想发作,却神色一凝:“你、你……你不是?” “臭傻子,你怎么在这?!从哪偷来的衣服——” 郑红桥抬手就要扒祭灵澈的衣服,蜀上锦愠怒道:“郑红桥!” 郑红桥惊愕转头,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蜀上锦,郑红桥面色迅速涨红,有些手足无措,伸手要拉蜀上锦的衣袖:“上锦?你……你最近怎么一直躲着我?!我……” 蜀上锦面色冷淡地后撤一步,躲开了。 祭灵澈看得分明,悠闲地靠在栏杆上看着,心想原来这二人还有一腿?今天算是不白来,还能看到这等好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铁剑一 蜀上锦显然不想与郑红桥费口舌,冷声道:“借过。” 然后就要往楼上走,被郑红桥猛地拽住手腕:“蜀长离!你要是敢走,我就和你退婚!” 她音量不低,酒楼里的修士都停下交谈向这边看过来,郑红桥的脸涨得更红,可还是固执地拉着蜀上锦不松手。 蜀上锦神色冷淡:“既然如此,等春擂结束,我自会负荆请罪,长辈定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郑红桥实在没想到蜀上锦会这么说,她一时愣在原地,周围人目光投来火辣辣地灼着她,周围不断有人窃笑议论,她觉得喉间腥甜,本想发作,却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呼吸深重,最后重重地嗤笑一声。 她慢慢松开蜀上锦的衣袖,昂着头,似乎表现得毫不失落:“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早就把花婉婉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哇,原来两个人还真有一腿? 祭灵澈默默地看着,又看了看蜀上锦的脸色,什么都没说。 她走上二楼,立马有跑堂的来迎,祭灵澈没理会他,直走向那间刚才看见诡影的靠窗包间,她一打帘子进去了。 小二忙道:“小仙家,那间是——” 蜀上锦见状,抛给小二几个铜钱道:“我们认识的,你忙去吧。” 只见那包间里交谈声顿时止住,齐齐盯着忽然出现在门口的金袍修士少女。 那包间里却无一修士,俱是男子,各个身着长衫,腕缠珠玉,头戴冠巾,是行路商人的打扮,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祭灵澈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个青年男子身上。 那人一身黑色长袍,却没有束冠,站在窗边向外面眺望,听到响动正回过头来,三十岁上下,面容俊朗,行商打扮,看样子甚是阔绰,却带着几分江湖气,眼睛眯起含着内敛又精明的笑意,那目光落在人身上却阴恻恻,激起阵阵寒意,与祭灵澈对视的瞬间却愣了愣,旋即笑道:“小仙家有何贵干?” 祭灵澈左顾右盼道:“嘶,我上午在这包间喝茶来的,丢了个指环——” 男人笑道:“扯谎。” “这间包间在下常年包的,不可能有别人进来。” 祭灵澈挑眉:“这么说,你刚一直都在这?” 男人含笑:“不假。” 蜀上锦抱着剑站在祭灵澈身后,也打量着屋内众人,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那男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但铁剑镇正对着丰都鬼城,城中居民长年累月下来身上或多或少都要带着点阴气,倒也算不得大事。 祭灵澈抱拳:“那是我记错了,打扰诸位了,抱歉。” 那男人从窗边慢慢走过来,微微笑道:“无妨,相逢即是缘。” 他躬身施礼:“在下陈燃,乃铁剑镇人,世居于此,自小便仰慕仙家,但奈何仙缘浅薄,所以每每看到修士总是十分艳羡,小仙家若是不嫌弃,在下差人把这席面重新上一遍,为二位试仙赛壮行,不知道可否赏脸?” 在座的朋客们也跟着附和,带着讨好的神色,笑着举起酒杯争先来地来敬他们。 蜀上锦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祭灵澈,他知道这些铁剑镇的商客都拼了命地想跟仙门攀关系,然后好把买卖延伸到外面,尤其是他们二人衣着光鲜,一看就是得势的弟子,商人重利,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若是不差钱的商客,就更难对付,他们想要的可不只是生意,身为凡人倒也想把手伸进仙盟去搅弄一二。 蜀上锦身为仙盟首尊的爱徒,平日里见惯谄媚,又与他师父一样为人清冷,向来厌恶这些做派,他冷声道:“师妹,咱们得走了。” 祭灵澈含笑盯着陈燃,语义难以琢磨:“陈员外,自打刚才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与你倾盖如故,前世有缘啊!” 陈燃笑道:“能得小仙家青眼,陈某人三生有幸。” 祭灵澈狡黠笑道:“若非我手头上正有事,怎么也不会弗你的面子,这席面你就当欠我的,等试仙赛结束我自会找你。” 陈燃喜出望外,抱拳道:“小仙家赏脸陈某求之不得……” …… 祭灵澈又随便跟这帮商客掰扯了几句,然后和蜀上锦出了白玉楼,手里拿了个鸭腿边走边吃。 蜀上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妹,那帮人有什么不妥吗?” 祭灵澈笑道:哎,看来你师父每天忙着钓名沽誉,倒是什么也不教你?” 蜀上锦:……?! 啊?这对吗师妹? “他家中豢养着厉鬼哦。”祭灵澈抬起头看着蜀上锦,眼睛亮闪闪的。 “咱们不吃他的席,咱们去偷他的家。”祭灵澈竖起一根手指,在蜀上锦眼前晃了晃,“敢去吗?”她挑眉问道。 蜀上锦一愣,心想,这个师妹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道她话里的虚实,蜀上锦只能苦笑:“师妹,若真如你所说,咱们也不能妄动,需禀明师尊再做定夺。” 祭灵澈:“你不敢去就说不敢去呗,东扯西扯的。” 蜀上锦微笑:“我并非争风斗气之人,你激我也没用。” 祭灵澈见动之以情不好使,便晓之以理:“我且问你,普通的阴气,和鬼修身上所带的阴气有什么区别?” 蜀上锦想了想,实话实说:“长离不知。” 祭灵澈笑着说:“铁剑镇的人,长期与丰都鬼城相对,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沾染阴气,但这些阴气只会附在身体表面,但又与人本身的阳气相冲,所以会与皮肤隔一点点距离。” “而鬼修,他们化阴气为己用,将阴气引入丹田,运转周身,早已经被腌入味了,所以阴气是从体内往外散发,从外表上看,阴气与皮肤紧紧贴合。” 蜀上锦醍醐灌顶,转过头看祭灵澈:“这么说来,那个陈燃是个鬼修?!” 祭灵澈不置可否:“难说,他丹田里虽然有阴气在流转,但本身并不是个修士,所以这很奇怪。” 祭灵澈接着道:“鬼修嘛,伤天害理,极易受到反噬,并且对修士的体质要求很高,所以世间鬼修极少,这么多年凭借鬼道闯出一片天的只有一个人。 她幽幽道:“但那个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在很多年前险些被杀掉,然后销声匿迹了很多年,而今这件事,怕是与他脱不了关系。” 蜀上锦想了想,然后吐出了一个名字:“颜尽尘。” 祭灵澈挑眉:“你知道他?” 蜀上锦认真道:“鬼道第一人,纵鬼杀遍十四州,流血漂橹霍乱天下,仙盟史《为祸篇》此人个传占了整整四页!” 祭灵澈:“哦?” “不过——”蜀上锦似乎有点犹豫,他最终说道:“他的师姐祭观澜,却更是恶毒,连咱们师尊都深受其害……” “在《为祸篇》占了整整二十一页!” 随即他话锋一转,严肃地说:“但邪修毕竟是邪修,就算曾经再叱咤风云,也逃不过不得好死的命运……” 祭灵澈无声冷笑:孩子,说话做事,最好要,谨言慎行哦。 …… “陈员外啊——” 那人竖起大拇指:“那可是大大的孝子啊!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这陈员外奉养病母至诚至孝,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陈员外不仅富甲一方,而且乐善好施,你看看,粥棚就在那呢,无家无业的人,不仅舍给你粥吃,还会给你觅差事呢!咱们铁剑镇,没人不服他!” “陈燃啊,嗐,那我表哥,本来家里穷得尿血,可我表哥那人聪明,瞧着没,几番沉浮,现在可是铁剑镇首屈一指的富翁,又跟仙盟要好,天天搞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这样的人,干什么不是风生水起?我跟你说,我表哥那人的福气,在后头呢……” …… 祭灵澈站在陈府外面,仰头看着高高的红墙,伸手拍了拍石狮子的头,笑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啊。” 蜀上锦站在门外,神识才嗅到微弱的一丝阴气,若他自己独自在这走过,根本就注意不到,他打量着祭灵澈,心里更加的琢磨不透,这人明明还未筑基,只是堪堪引气入体,也就算半只脚踏入仙门,神识怎会敏锐如此? 她笑得狡黠:“师兄,你修为金丹大圆满,当真是天资绝伦,年少有为,太华玉墟的同辈弟子,无一人比得过你吧?别说收拾厉鬼了,就是杀几只妖魔都不在话下,咱们立刻马上杀进去,看看这家伙到底在家里搞什么名堂!” 花婉婉这具身体没筑基,灵力微弱,她需要蜀上锦为她开路,于是继续撺掇他:“怎么样师兄,进去看看?” 蜀上锦望着高墙,攥紧手掌,须臾道:“要进去也是我进去,你不能涉险。” 祭灵澈道:“那怎么行,咱们同门自然要共患难的——” 蜀上锦正在犹豫间,只听不远处一阵吵闹喧哗,似什么人打了起来。 只见陈府的大门口,一个身着红袍金纹的少年修士盛气凌人,正抓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衣领,猛地抽了他几个耳刮子,边打边骂道:“哪里来的驴崽子,连爷的东西都敢偷!” 那小厮就是个普通人,被修士灌注灵力狠狠地抽了几下,几近晕厥,嘴角的血哗啦啦地淌,若是再多抽几巴掌,怕是立刻就会暴毙于此。 蜀上锦赶紧上前去抓住那修士的手,严声道:“据我仙盟律法,修士欺辱凡人者,笞五十。殷小公子,你可不要知法犯法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铁剑二 那红衣的少年抬起眼睛,刚想发作,却发现拦着他的人是蜀上锦,便强敛怒意,猛地一推,将那小厮推到在地,挑眉嗤笑道:“首尊的大人的爱徒好威风,我叫人偷了东西,连讨要还犯错了?” 蜀上锦道:“那你也没有资格动私刑。” 那少年指着那小厮,愠怒道:“那你倒要问问这贱皮子了,我让他交出来,他竟然还遮遮掩掩的不肯给,我不抽他还惯着他?!” 蜀上锦看着那小厮,只见他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闪亮,手护着胸口,似乎衣襟里掖着什么东西,却倔得要命,死不松手。 蜀上锦温声道:“既拿了人家东西,自是不对,还不速速归还?” 那小厮依旧垂着头动也不动,那少年怒道:“你看,这人就是欠抽!我今天非得……”于是抡起巴掌又要抽他—— 蜀上锦拦住殷北英,又对那小厮皱眉道:“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祭灵澈站在一旁眯起眼睛看着,只见那小厮身上亦是阴气缭绕,那黑雾虽与皮肤隔开一段距离,但阴气之浓重,可见是与厉鬼朝夕相对之人。 阴气缠身,又把仙门的东西藏进衣服里,紧贴着皮肤,此时胸前定是被灼伤一大片,可那人依旧一声不吭,好像就算被打死也不肯交出来一样。 祭灵澈觉得很是稀奇,信步上前,在那小厮面前蹲下,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宝贝,你豁出性命去也要拿着?” 那小厮依旧不语,一双眼睛倔倔得盯着祭灵澈,手护得死死的,殷北英怒极反笑道:“偷了我的东西,却摆出这副样子,好像是我要抢他的一样,你们说该打不该打?” 祭灵澈伸手直接制住他,那小厮猛烈挣扎,却不过是蚍蜉撼树,祭灵澈从他怀里拽出了一个玉佩,提起来看了看,实在是没发现什么稀奇的地方,那小厮目眦欲裂:“还给我!!” 祭灵澈眨了眨眼:“不是还给你,是还给他。” 说罢,把那玉佩抛给殷北英,然后站起身打量着那小厮,忽然殷北英在她身后开口道:“你是……” 祭灵澈头也不回:“花婉婉。” 那少年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反应了一阵,然后大声道:“花……婉婉?!” “花家那个傻子?!” 祭灵澈回头微笑:“不才,正是在下。” 她以一振衣袖,撩了下头发:“不必如此惊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今在下一朝得志,咸鱼翻身,你骂我傻子的时候可也得掂量掂量。” 殷北英:……?! 殷北英拽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神色惊愕道:“小傻子,真的是你?!” 祭灵澈正在思考要不要露出一个标准的傻笑,殷北英奇道:“你不认识我了?咱们之前见过面的。” 祭灵澈沉静地看着他,然后勾唇一笑:“云中殷氏?” 殷北英一扬下巴:“正是!” 祭灵澈:“啊……有印象,有印象!” 云中殷氏,向来是豪横,这家的小公子自然也是盛气凌人,祭灵澈眯起眼睛打量他,发现此人倒是长得十分眼熟,竟然跟现在云中殷氏的家主殷沛有七分相似,祭灵澈虽然不认识这个少年,但她认识他爹啊! 祭灵澈笑道:“你看这不就巧了吗……” 二人说话之际,蜀上锦蹲在那小厮面前,握住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然后低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拿那个玉佩,可是有什么隐情?” 那小厮低着头,不开口。 殷北英:“你是说……你磕了下脑袋,然后就不傻了?!” 祭灵澈斩钉截铁:“半点不假!” 忽然间,陈府的偏门开了,有一个丫鬟摸样的人左顾右盼,然后看到这边的几人,随即便要掩上门,祭灵澈眼光一转,对那小丫头道:“喂,别急着走啊!” 然后一弹指,弹出一道法决,将那门抵住,那丫头见门关不上,本想往里面跑,但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仙家面前走不掉,于是低着头慢慢地蹭出来,祭灵澈眯起眼睛看着她,这个小丫头身上也是一层浓厚的阴气。 祭灵澈一指那小厮道:“他这么久还没回来,你是来找他的吧?” 那小丫头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嘴里说着“不……不是……”但显然是不怎么会说谎,祭灵澈含笑:“他偷东西是给你吗?” 小丫鬟一听这话,头摇得像拨浪鼓,脸涨得通红,最后磕磕巴巴道:“真的不……不是。” 殷北英愠怒道:“好你个奴才,偷人东西私相授受,你要是我家家仆,我定抽你们的筋!” 小丫鬟吓得落下泪来,她磕磕巴巴地说:“不是我……是小姐叫我出来看看——” 那个小厮忽然坐起来,终于开口道:“阿桃!闭嘴!” “小姐……”祭灵澈喃喃地重复着,那小厮跪倒道:“你们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就是见财起意才拿了仙家的东西,自是罪该万死,与旁人无关。” 殷北英本就傲慢暴躁,又轻贱人命,他将手指点在那小厮的头上,道:“这可是你说的,大早上的惹我一身不痛快!”说罢便要打出杀决,蜀上锦握住殷北英的手腕:“殷北英!” 祭灵澈道:“你穿着云中殷氏的衣服,当街杀人,不怕惹麻烦?” “要我说,你就当积德,把玉佩送给他们得了,为试仙赛讨个好彩头。” 殷北英:“不过是个贱籍,我凭什么要送他们东西?!” 祭灵澈道:“你那玉佩沾了阴气,放在身上损害气运。” 殷北英拿起那块玉佩一看,只见玉质里竟蔓延着丝丝缕缕的黑棉,他“啧”了一声,将玉佩甩了出去,落在地上,却没碎。 他连说了好几声晦气,他一脚窝在那人的心口上,那小厮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咳个不停,祭灵澈道:“……蜀上锦刚给他灌了不少灵力,你这一脚都给踹没了。” 就祭灵澈心想,此人真是跟他爹的蛮横暴虐地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便见端倪。 那小厮颤颤巍巍地去摸那个玉佩,依旧想要把它放进怀里,殷北英猛地踩住那小厮的手,狠狠地碾了碾,那人肉体凡胎,想来指骨应该尽数粉碎。 蜀上锦道:“殷北英!你——” 祭灵澈道:“好了,差不多了,他手已经废了。” 殷北英恨恨地收回脚,然后啐了那人一口,跟蜀上锦和祭灵澈二人一拱手,说道“试仙台上见。”便转身走了。 那个小丫鬟吓傻了,不住地哭,而那个小厮抬起眼睛,看着祭灵澈,然后说道:“谢谢。” 祭灵澈奇道:“你谢我做甚?” 小厮道:“你让他把玉佩给我了,所以我谢谢你。” 祭灵澈沉静地盯着这个小厮,觉得此人倒是很有趣,蜀上锦结了个咒,一寸一寸地给那小厮接骨,祭灵澈拍着那小丫鬟的后背道:“别哭了……” “我且问你,你说的小姐,是你们老爷的什么人?” 那小丫头揉了揉眼睛,啜泣道:“是……是表小姐,老爷的表妹。”· 祭灵澈道:“我呢,是你们老爷的客人,现在想见见你们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进去通传一声?” “我们小姐不见客!”那个小厮忽然说道,好像“小姐”二字就是他的痛穴一样,他一听见保准发狂。 祭灵澈微微一笑:“原来这个玉佩是你们小姐让你出来偷的,怪不得舍了命也不撒手啊。” “你……你胡说!”那小厮将想要起身,却被蜀上锦紧紧地摁住手腕。 “别动。”蜀上锦道。 祭灵澈道:“我只是为你讨要玉佩,你因此挨了窝心脚,可你依旧对我说谢谢,我师兄为了你消耗灵力,你却不领情,可见这玉佩是比你命还重要的。” “你们小姐一句话,你便来当小贼,甚至舍出命来,这样的忠心,真是天地可鉴呐。” 这小厮和丫鬟身上阴气浓重非常,必然是与厉鬼朝夕相处,而他们口中的“小姐”,祭灵澈是必须要见一见的。 祭灵澈拂了拂衣袖,对蜀上锦道:“师兄,他既不领情,也不用管他了,咱们从偏门进去,去拜访一下表小姐。” 蜀上锦虽然点了点头,咒术却没停,竟生生地把那人的手骨给接好了。 可那小厮的手刚接好,就来拉蜀上锦的衣袖,他急道:“我们小姐不见客!你要非得进去,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若是依照祭灵澈的脾气,大抵就会成全他,蜀上锦却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做决断。 这个时候蜀上锦忽然闭上眼睛,像是收到了什么传信,良久他跟祭灵澈说道:“师妹,师尊叫咱们立刻去黄金台。” 祭灵澈看了看那小厮,心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说道:“那好吧,咱们就先走吧” …… …… 黄金台 这是一座在半山腰的大台子,正对着丰都旧址,站在台子上,好像就能把整个古城都踩在脚下,借助修士们的灵压,死死地压制着丰都城中的怨灵。 山的另一侧,筑了一个庙宇,却什么也没有供奉,只是用来给仙盟的高级领事们清谈议事。 祭灵澈站在那庙宇前,看着牌匾上的“辟邪”二字,说道:“师兄,你进去就行了,我就不去丢脸了,我在这等你。” 蜀上锦笑道:“师尊叫的是咱们俩,你怎么能不进去呢?” 祭灵澈跨过那道庙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大殿,周围几个院落开间,那大殿门口侍立着诸多弟子,俯首帖耳地站门口等待其师尊的传唤,祭灵澈本来也想站在门口,却被蜀上锦拖进了大殿。 她一抬眼,便看到坐在高台上的曲无霁,其下两侧,也坐着各峰长老、院长、督查、名门大拿、世家家主,当真是仙之人兮列如麻,她一打眼就看到几个死敌,要不怎么说,是个名门正派都跟她祭观澜有仇…… 他们一进来,众人都止住交谈,齐齐地看过来。 蜀上锦走到近前,躬身施礼道:“上锦见过师尊与诸位尊长。” 然后祭灵澈发现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只得照猫画虎:“婉婉见过师尊与……诸位尊长。” 四周安静地诡异,祭灵澈抬起头一看,与曲无霁正对视。 “掌门师兄,这是……新收了徒弟?” 一个清俊至极的青衣修士人开口笑道。 曲无霁言简意赅,不作任何解释:“是。” 只听座下一声轻叹,一个蓝衣女子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说道:“真是两眼一睁,看不到修真界的未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铁剑三 “真是两眼一睁,看不到修真界的未来。” 祭灵澈一愣,这话竟然莫名的耳熟? 她看向那名说话的青衣女子。 那女修神色冷漠疏离,容颜却清雅绝丽,不愧是公认的修仙界第一美人,真是漂亮得惊心动魄。 可与那张美丽的脸极不相称的是她半死不活的气质,脸色憔悴,病恹恹的,衰弱得几乎不像是修仙之人,神情又懒洋洋的,好像就剩一口气吊着一样。 曲无霁目光移到那女修身上:“蓝心,你有什么话说?” 尹蓝心懒洋洋:“我想说的刚才已经说完了,掌门师兄。” 在场一片寂静,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一声也不敢出。 算无遗策尹蓝心,此人精通算术,天命运数尽收眼底,语出成谶,要是别人说修真界要完,那必定被口水喷死,但尹蓝心这么说,却无一人敢反驳。 祭灵澈看着尹蓝心,多年没见,一时有些恍惚,心道尹大神棍依旧是这副活人微死的德行,属实是别具一格。 尹蓝心忽然开始咳嗽,多年不见,她身体似乎更差劲了。 尹蓝心把目光落到祭灵澈身上,与她对视片刻,她眸光很冷又很锋利,扫得祭灵澈身上凉凉的。 此刻祭灵澈有一种被看穿了的心虚。 祭灵澈赶紧对曲无霁抱拳道:“不知师尊唤弟子们来有何贵干?” 曲无霁冷冷盯着祭灵澈,说道:“有人叩天门。” 祭灵澈心中了然,所谓叩天门,就是无权无势的凡人,借着黄金台试仙,从山脚下一步一叩头,一级一级地爬上来,鲜血满头遍体鳞伤,来向仙盟伸冤求助。 山势险要,又阵法精绝,肉体凡胎稍有疏忽就将死无葬身之地,叩天门者九死一生,若不是有天大的麻烦又实在无路可走,断不会寻求此法。 蜀上锦一惊,说道:“那师尊的意思是?” 曲无霁道“那人已经爬行过半,体力难济,命悬一线,你们二人看他到底有何难处,施以援手。” 祭灵澈与蜀上锦抱拳齐道:“弟子领命。” 那个清俊至极的青衣修士忽然微笑开口,如沐春风般:“师兄,事情若棘手,弟子们恐力不从心,不如清尘与之同去吧?” 那人祭灵澈识得,名为叶清尘,与曲无霁、尹蓝心同为抱元真人坐下弟子,为人清和儒雅,又天资卓绝。 曲无霁点头道:“那便有劳师弟了。” 尹蓝心也开口道:“掌门师兄,蓝心身体不好,不能久坐,便也先告辞了。” 众人对尹蓝心这样迟到早退早已见怪不怪,何况,她能出席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此番黄金台试仙来观赛,就已经是很给仙盟面子了。 …… 叶清尘与尹蓝心并肩出了辟邪寺,祭灵澈与蜀上锦跟在后面。 祭灵澈只感觉自己的眼皮子直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总感觉这回黄金台试仙准没好事。 正出神时,祭灵澈感到手背猛地一疼,只见自己手背上的金印闪了闪。 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的好师尊在告诉她不要想着跑,不要动歪心思,为师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你! 祭灵恨恨地摁着手背,她现在就想把这个金印给剜下来。 只听叶清尘对尹蓝心温声道:“席玉,你……近来可好?” 尹蓝心直言不讳:“死不了。” 叶清尘笑道:“师妹,你这一走就是十数年,连我都见不到你……” 尹蓝心:“云游云游,要是能被找到,还叫云游吗?” 祭灵澈在他们身后听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无论叶清尘说什么,尹蓝心都冷冷的。 忽然尹蓝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祭灵澈,祭灵澈一怔:“师……师叔?” 尹蓝心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带着几分未卜先知的神性,幽幽道:“咱们见过的。” “而且还很熟。” 祭灵澈一愣,心中咆哮:不是吧,不是吧,我知道你会算,但在这揭我的底也太刺激了吧? 尹蓝心又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轻飘飘的:“你不记得我了?” 祭灵澈眼一闭心一横,顺嘴胡说:“啊……大概是前世有缘,今生再续吧。” 她这话一出口就感觉不太对,她抬起眼睛,见蜀上锦和叶清尘也在惊奇地看着她…… 尹蓝心冷冷看着祭灵澈,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道:“确实是前世有缘。” 说完她轻轻地咳嗽着,肩膀微微耸动,似乎马上要咳出血来,叶清尘握住尹蓝心冰凉的手腕,忧虑地看着她,说道:“你这身体……” 尹蓝心止住他的话头,然后懒懒一揖,带着微笑:“师兄,蓝心就先行一步,祝你们一切顺利。” 她说完也不御剑,而是穿过结界,慢悠悠地走下山去,过了好一会,也能听到远处轻轻地咳嗽声。 祭灵澈有些神伤,想来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尹蓝心的脉象不知何时已经虚到这般程度。 当年病孤亭论道,此人一语道破天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她记得前世尹蓝心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得好死。 别说,真挺准的。 …… 几人来到半山腰,果真看到一个人正挂在峻岭上,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血流到眼睛里把眼白染得通红,一个头接一个头地往下磕,他往上爬得很艰难,他所攀爬的这一侧,并无人力铺就的石阶,修士们都是御剑而上,此人却硬生生地把草窠扒出一条路来。 祭灵澈站在蜀上锦的剑上,对那人说道:“喂,不用磕了,你的诚心仙盟已经知晓了!” 那人一惊,回过头来,只见几人御剑垂眸看着他,衣袂翩翩恍若真仙下凡,那男子一愣神,手一滑竟从山上翻落下去! 蜀上锦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青光猛地打出,却又轻轻柔柔地包裹住那人,将他慢慢地托了起来,叶清尘当空而立,宛若神明,他柔声道:“无须惊慌,有何苦处但说无妨。” 那人粗布麻衣,却一双眼睛坚毅雪亮,沾了血色,竟显得愈发癫狂,他跪倒叩头道:“仙家!救救铁剑镇吧!三日之后我们都会死啊——” 三日后,正是春擂开赛,祭灵澈微微眯起眼睛。 叶清尘愣了愣,随即沉静道:“咱们下山去说。” …… 叩天门的那人,名阿星,竟是个铁匠。 铁剑镇原先虽大多都是铁匠,但自从在这开设试仙赛之后,家家就抛弃了那打铁的营生,转而经商,到现在还实实在在做铁匠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阿星这个名字,便有铁星飞溅之意。 祭灵澈问道:“你说三日后,我们都会死是什么意思?” 阿星那股叩天门的血气已经褪去,此刻被风吹得浑身凉透,听祭灵澈一问,浑身打了个寒颤,似乎回想起什么惊悚的事情,他声音颤抖,神色却癫狂:“小仙家!这件事我与旁人说他们都不信,他们都说我疯了,官家不管,你们仙盟的也不管!我没一点办法,才会选择叩天门!你们……你们可得一定信我啊!” 他说道最后有点哽咽:“我……我也是没一点办法,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伙去死啊——” 祭灵澈到现在看出来了,不怪别人说他是疯子,她瞧他也不怎么正常。 叶清尘把手轻轻地搭在阿星的肩膀上,慢慢地落下一道定心咒,温声说道:“不用怕,仙盟信你。” 阿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着定心咒的生效呼吸渐渐平复,他抬手擦了擦眼泪道:“仙长,我和你们说不清楚,我直接带你们去看吧!” 几人来到阿星所说的地方,竟是镇西北角,接近丰都城门的一处荒庙。 祭灵澈看着那破道观竟一愣神,仰头看着那块斑驳的匾额,朱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发黑的木质,唯有“平安”二字依稀可辨。 阿星道,庙里供奉的是本朝的国师大人。 平安观立在丰都城门旁,镇压着城中的鬼魂妖邪,曾经香火盛极,但是自从二十年前,国师大人忽然失踪,这庙不仅失去了神力,甚至时常有诡事发生,竟逐渐衰落破败下来。 此处又临近丰都城门,阴气极重,一到午夜,城中鬼哭狼嚎,煞气翻涌,没了平安观的震慑,寻常人接近此处,轻则头疼脑热阴魂附体,重则直接毙命,丰都城门附近便成了无人敢近的荒郊。 蜀上锦看着那平安观,奇道:“这竟然是平安国师的玄府?” 他又喃喃道:“据说这国师大人,并非我仙门中人,却广修道观普度天下,四千多座道观镇守四方,当真是功德无量……” 祭灵澈清了清嗓子,看向阿星:“这观有问题?” 阿星指着那平安观,神经兮兮道:“你们见过死人复生吗?” 祭灵澈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阿星。 阿星瞥了那观一眼,有些胆寒,扫视三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吊儿郎当的祭灵澈身上,竟生出一种如遇知己之感。 他抓着祭灵澈的胳膊,低声说道:“他们都不信我,说我是脑子被火星崩傻了,平日里说得都是疯话,小仙家,你先告诉我,我疯吗?” 祭灵澈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双眼,斩钉截铁:“不疯!” 阿星:“那我说什么你都信?” 祭灵澈:“必然啊!” 阿星瞥了一眼叶清尘和蜀上锦,低声跟祭灵澈说道:“那两个仙长,我……怕他们,我只跟你说,你看好吗?” 祭灵澈:“那我真是求之不得。” 得亏叶清尘与蜀上锦都涵养极高,只静静地看着,并不介怀,反正他们耳聪目明,阿星多小声他们都听得到。 阿星低声跟祭灵澈说道:“西门婆婆家的女儿,死了!那棺材都埋进黄土里了,我亲眼看到的!” 祭灵澈:“然后?” 阿星:“她现在就在这个观里!活了!” 祭灵澈:“你亲眼看到了?” 阿星:“不……我知道她又活了,我……我感觉得到!” “那个庙我进不去,每次我想要进去就浑身难受,心脏就狂跳!脚像粘地上了一样,就是迈不进去,但我肯定,她就在里面,就与我一墙之隔啊!!我……” 话还没说完,阿星又有隐隐啜泣之势:“我报官,官家说我疯癫,乱棍将我打将出去!我又趁着你们仙家春擂,跟小仙家们说,可他们不是骂我就是不理我,我……” 祭灵澈想了想,又问:“就算那西门姑娘真的死而复生,出现在这座荒观里,那你为什么又说,三日后我们都会死?” 阿星神色癫狂:“因为西门虽然活了,但她却不再是西门了!” 祭灵澈:“此话怎讲?” 阿星语出惊人:“她皮囊里,装的是妖魔!!” “他们三日后要杀掉我们所有人,然后再让妖魔钻进我们的身体里,彻底地替代我们!这就是他们的阴谋!” 蜀上锦听得目瞪口呆,叶清尘看着阿星,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许的倦怠。 祭灵澈神色晦暗,却微笑着:“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不要告诉我你是猜的。” 阿星愣了愣,想了一会,然后使劲地砸着脑袋,喃喃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蜀上锦上前拉住他,只当他发疯病,无奈说道:“好了,不要打自己的头……” 阿星:“这些话……好像是谁告诉我的,但我又死活想不起那个人来!好像这件事是凭空植入我脑袋里一样!小仙家,你们真的要信我啊……三日后,我——”他又哐哐地砸自己的脑袋。 叶清尘轻轻地拍了拍阿星,柔声道:“仙盟一定会重视这件事情的,我们现在就进去看看。” 阿星头摇得飞快:“不!我不能进去!我不能……” 他就像被植入某种禁制一般,死活也不能迈入那道观一步。 无奈,叶清尘只得道:“上锦,婉婉,你们同阿星就留在此处。” 蜀上锦抱拳称是,祭灵澈忙道:“叶师叔,我同你进去!” 叶清尘看着她,温柔一笑:“也好。” 祭灵澈又一次抬头看向荒观上的“平安”二字,心中波澜狂涌,然后跟着叶清尘,一脚踏进了平安观。 祭灵澈微微眯起眼睛,先是她这个缺德带冒烟的大邪修莫名其妙的回魂,然后是她那个畜生鬼修师弟阴魂不撒,接着妖魔又来凑热闹,当真是拉开帷幕,各路妖魔鬼怪粉墨登场。 好像原本就是被一根线给牵着,却四处散落,此刻猛地一拉那线,就被穿在了一起,一起扎到铁剑镇这个小池子里。 祭灵澈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枚棋,每走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里,怎么蹦跶也蹦跶不出棋盘。 敢情把她的魂召回来,是要拿她当枪使? 小小铁剑镇能装得下这么多鬼马蛇神,倒也是不容易。 都不敢想,三天后的试仙赛,得有多热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铁剑四 这观,荒凉得表里如一。 遍地枯枝,一踩嘎吱嘎吱响,阴风刷地一刮,打得人透心凉。 大殿前有一个祭坛,香灰早没了,铜色斑驳,其上深刻“天下太平”四字,力道遒劲,经年累月得风霜竟难以摧残。 祭灵澈站在院子里,隐约可以看到那昏暗的大殿深处有一尊高大的神像。 叶清尘顿了顿,沉声道:“似无妖魔气息。” 他并指于胸前,落下一道光幕,将整个观罩住,以防万一。 “进殿去看看。” 祭灵澈应了一声,手指背在身后勾了勾,地上的几片细小落叶无声无息地飞到她手上,然后滑落到衣袖里。 二人进了大殿,只见一座高大的神像立于阴影之中。 那神像十分打眼,奇特非常,寻常神像俱是彩漆描金,怎么浮夸怎么来,而这尊神像没有一点色彩,通体漆黑。 祂垂着头,俯视着来跪拜的信徒,似带着悲悯的神性。 那神像不知什么材质,乌黑光滑,竟带着绸缎般的质感,看不到神情——一个巨大斗篷覆盖全身以及面部,唯独露出一张带着微笑的嘴,此刻在昏暗的大殿中说不出的诡异。 叶清尘不由叹道:“想来这就是那位平安国师的神像,当真是别具一格。” “不过而今也太孤寂了些。” 他一挥手,祭台上那上年头的红烛冒着黑烟,好一会,霍然烧了起来,火焰跳跃,朦胧的光倏地晕笼罩着那神像,那神像竟平添几分柔和,那微笑的嘴角在烛火映照下,却又平添几分妖异。 祭灵澈眉头紧皱:这……这不对吧?! 第一,正版的神像不是笑脸,更绝对不会有这种妖魅之感。 第二,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堂堂国师大人高风亮节普度众生,谁能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仙不仙魔不魔的鬼东西是什么?! 祭灵澈:“……师叔,你之前见过平安国师的神像吗?” 叶清尘:“还未曾见过。” 祭灵澈:“师叔你……觉不觉得这个神像有点不对?” 叶清尘回头看她:“你的意思是?” 祭灵澈刚想说话,却忽然眼光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偷看她,她眼光迅速向那边扫去,才忽然发现那国师神像旁竟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人俑。 祭灵澈与右侧女童俑对视对视的时候,那俑的眼珠微微一动,然后迅速复原! 祭灵澈指着那俑浮夸大叫:“啊啊啊啊啊,它动了师叔!!” 叶清尘反应极快,祭灵澈话还没落地,一道青色的剑光霍然而出,只见那小俑沿着中线,由上到下被劈为两半!缓了片刻,向两边倒去。 中间却霍然显露出一个无手无脚、只有不到半人高躯干的女人来! 那人似被定住了一般,雪白的皮肉下,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目眦欲裂,从眼角蜿蜿蜒蜒的淌下黑红的血液,顺着下巴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那人俑一破,瞬间浓烈的妖魔气息就显露了出来! 叶清尘一道剑诀点在那“女人”额头,那俑中人稍有异动立时就会被这剑诀贯穿,他冷声道:“你可是西门姑娘?” 那女子费力地张开嘴,露出半口黑色的獠牙,那残缺的身体内似乎有两个东西在对抗,神情扭曲,皮下那诡异的黑丝不断的游走,似要从皮肤中钻出! 那女人极其挣扎地想说着什么,叶清尘凝神听着,只见那“女人”拼尽全力才吐出一个字:“……跑!” 忽然之间,猛烈而沉重的两声巨响,观门和大殿的门相继迅速地合上! 紧接着只听那国师神像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竟然开始原地旋转! 隐约可以看到这神像背后也雕刻着东西。 祭灵澈暗道不好:“师叔,万不能让这神像的背面转过来!” 叶清尘闻言,死死抵住那神像。 可那俑人黑丝迅速蔓满全身,彻底夺取了身体的主权,啪地倒在地上,不断的厉叫,被砍去的四肢,复长了出来—— 又黑又细又长,前端锐利如刀。 身体也膨胀了起来,竟变得又圆又鼓,像蜘蛛一般爬行了起来,一跃而起,猛地向阻止石像转动的叶清尘扑去! 叶清尘长剑出鞘,轻厉的剑风刷地爆出,瞬间砍去那人俑的“四肢”,黑血爆开,可那人俑剑厉声嚎叫,翻身一滚,竟又长出了新的四肢! 甚至更长更利,爪前锋利如刃削铁如泥,爬动时深深地嵌到地里! 那神像重如千斤,似乎那神像座下有滔滔不绝的力量,一点点旋转,叶清尘单手竟无力抗衡,无暇顾及那蜘蛛女俑,只得双手扣决,死死地抵住那神像。 那蜘蛛人俑失去叶清尘的桎梏,身体又凭空大了几倍,皮肉紧紧地绷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体。 “蜘蛛人”叽里呱啦地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知道叶清尘修为很高难以应对,一歪头,把目光移到祭灵澈身上,口水横流,黏腻腻地盯着她。 祭灵澈此时正凝神地看着那神像左侧的男俑,伸手敲了敲,很好,是空的。 那么问题是,这里面的东西哪去了? 那“蜘蛛女”一滚身,又躲过叶清尘的一剑,抬起前肢,纵身跃起,爪尖猛地向祭灵澈后心刺来! 祭灵澈忽然感觉身后阴风阵阵,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祭灵澈没回头,一片又薄又细的叶片从她衣袖里划出,手中柳叶向后只一弹—— 那柳叶刷地飞出,轻贴在那蜘蛛女的额头,然后瞬间抽长化作一道光剑,猛地贯穿蜘蛛女的整个身体! 那蜘蛛女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被诡异的灵压一分为二,轰然炸开。 恶臭的血肉四处飞溅,祭灵澈一闪身,躲到那男俑身后,自己身上是一点也没沾上,倒是崩了那男俑一身一脸。 只听啪嗒一声,那腾空爆裂的血肉中一个黑色的珠子落在地上,咕噜噜地乱转,想要往神像那边滚动,祭灵澈抬起脚,一脚将其踏为齑粉! 叶清尘那边却半点心神都分不出来,那巨大的神像底下像连接着无穷无尽的邪压,他只感觉金丹灼热,再不卸力必将丹毁人亡! 而那神像,从底座慢慢烧了起来,将整个神像都燎得通红,下面似有熊熊诡火在燃烧。 祭灵澈看着他想道,叶清尘不愧与曲无霁师出同门,竟撑了这么久,修为快到化神境了吧? 可那神像还是一点点地转动,就好像钥匙再慢慢旋开一扇门。 祭灵澈知道那神像底下是什么。 四千多座平安观,每座神像底下,都是无烬之渊的入口。 那入口被神像死死封着,一旦神像被转过来,就相当于打开了镇压妖魔的一扇门。 鲜血从叶清尘嘴角流下,青筋暴起。 那神像已经转过半身,暗红岩浆般的妖气正从地缝渗出,忽然,一只只手干枯的黑手从底座的缝隙伸出—— 那手血肉紧紧附在骨头上,指甲又长又利,猛地向叶清尘抓去。 叶清尘并指为剑,将那无数鬼手刷地削去,可神像因此又生生转动几寸。 那妖魔们探出半个肩膀,厉叫着去推那神像,意图让神像完全旋开,须臾,竟挣扎着从那裂缝中挤了出来!! 一坨坨黑红色无脸的类人肉块,从那暗红色的缝隙中爬出,手脚并用扑过来,一时间黏液四起,唾沫横飞。 几道青白的剑光骤起,那些妖魔被尽皆腰斩,血汁飞溅,可已经抵挡不住那神像完全转开的趋势,源源不断的有妖魔从中爬出,叶清尘此刻才知,这神像底下连的竟然是妖魔的老巢。 他喝道:“婉婉,快和上锦离开此处!去找你们师尊!” 祭灵澈一掌击在那扇紧闭的门上,那扇沉重的殿门被霍然掀开,阵阵凉风从院落中卷进殿来,祭灵澈纵身跃出大殿。 再看那神像已完全转了过去,背面赫然朝前,雕刻的丑东西一览无余。 原来这神像一体双像,正面国师,背面—— 妖魔之主。 只见那背面雕着的也是个人形模样,只不过似浑身缠着黑纱,好似被大火烧成残废,只能用纱布兜着碎肉一般。 叶清尘看着那神像的背面,不由得愣住,心脏狂跳,大口大口地喘着。 黑色飞焰,从那缝隙里迸出,卷上他的衣角,然后化作实体,沾满他全身,死死地勒住他,猛地一拖,可竟然没拽动。 叶清尘将剑横在胸前,竟隐隐有与其同归于尽之势:“不器剑魂——” “你要召唤剑魂同归于尽吗?”祭灵澈站在殿外遥遥道,“可别做傻事呀师叔。” 事情还没有到那个份上。 才不过是一扇门。 我要是有一柄剑就好了,祭灵澈冷冷勾起嘴角。 她后退几步,站在殿外,吹出一声长哨。 忽地,身后的那颗大柳树,叶子纷纷坠地,瞬间竟抽长立直,变成了一个个消瘦清绝的青衣修士! 也不知是什么诡异术法,那柳叶化作的修士,打眼看去竟跟常人无异。 若细细打量,才能看到他们裸露的皮肤上隐隐浮现着墨绿色的纹路,好像叶片的脉络。 叶片不断下落,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青衣修士此刻俱是垂着头,没灵魂一般。 祭灵冷冷一笑:“把爬出来的畜生都杀光,一个也不留。” 她的话刚一出口,那些垂着头的修士顿时抬头,画龙点睛,骤然间变作真人。 手中的柳叶刀窄身、薄刃,正泛着冷冷地光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铁剑五 叶清尘双手握住剑柄,虎口鲜血横流…… 他毫不犹豫,迎着那喷涌妖气的缝隙,飞身而上,猛地挥剑刺入——他是要以剑魂献祭封印这入口!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猛地掣住他的肩膀,不器剑生生悬在缝隙上方二寸。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青墨色的纹路遍布满脸。 那修士眼睛没有眼白,一双眼睛漆黑,叶清尘愣神之际,那修士一掌猛击他的肩膀,巨大的灵压将其直接拍出大殿。 叶清尘连连后退,在院落里堪堪站定,才见这样的修士竟有几百,此刻都站在院落中! 祭灵澈上前扶住叶清尘,只见叶清尘浑身是血,大口地喘着,手中的那柄纤细的薄剑不断地嗡鸣。 此刻,那些诡异的修士忽地动了起来,快如疾风,闪进大殿,不掺杂任何情绪手起刀落,妖魔肉块血沫横飞,柳叶修士就算受了致命伤,竟也不流血,直接消散于尘埃,半点踪迹不留。 叶清尘呼吸难以平复,手覆在心口上,心脏砰砰狂跳—— 天下第一幻术,勾灵! 北水观澜! 是那个弹叶为刃,吹花为灵,一个口哨屠尽世家,生剖他师兄金丹的大邪修!!! 叶清目光沉沉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问道:“……这些是哪来的?” 祭灵澈演技逼真:“我也不知道啊!” 叶清尘咽下口中的血沫,强撑着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快带着阿星离开这里——” 祭灵澈心道,要是指着你早完了。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一声巨响,整个平安观都震了三震,像是忽然有什么庞大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沉重拖行。 祭灵澈心头一惊,暗道不妙。 站在观外的蜀上锦终于察觉出不对,飞身跃进观来,却瞳孔骤缩—— 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轰然撞碎殿门,整个大殿一半都塌下来,那尊黑色的神像竟然摇摇晃晃正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宛若一座移动的山丘,每走一步,大地便深深凹陷,地动山摇仿佛要将一切踏为齑粉! 祭灵澈飞身跳上院墙,才勉强能与那神像平视。 她压住舌头,再次发出一声长长的口哨,那些柳叶人闻讯而动,暴起杀向那行走的神像,可攻击落在那神像身上竟不啻鸿毛落水、以卵击石。 而那神像抬起脚来,落下时将那些柳叶修士一脚踩得灰飞烟灭! 那神像移位,那道裂缝被彻底的露出,无穷无尽的妖魔从缝隙中钻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猛地从大殿扑出来! 妖魔们几千年没见过太阳,对人类血肉的渴望几近癫狂,猛地抓向叶清尘落下的结界,不几下便给挠出裂缝来,疯狂地向外面钻。 刚跃进来的蜀上锦见状,长剑猛地劈出,妖魔在剑光下纷纷坠落,他却难以自顾,肩膀立时被抓出一道血痕,深可见骨。 蜀上锦只感觉头脑一涨,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那柳叶修士的刀纤薄如纸,杀妖魔却杀得狂暴,立时将蜀上锦护住。 蜀上锦只感头越来越涨,妖气在体内钻来窜去,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最终身体一摇,跪在地上,不多时便失去意识。 那层结界骤然就碎掉了,妖魔们疯狂地向外涌—— 阳光雨露,人类鲜血,真真是让妖着迷啊…… 叶清尘满脸鲜血,看向那碎掉的结界,忽然决然结印,猛地拍在地上! 祭灵澈一惊,镇神印?当真豁的出去啊。 只见一道那印金光一闪,层层金光从地面蔓延出去,然后光芒骤起,将整个平安观都包住。 这种燃烧寿元的结界,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落下,一旦落下,对元神的损耗极大,印在人在,印毁人亡,除了极其紧要的关头必然不会轻易落下。 妖魔正要四散而出,却都撞到那镇神结界,只挨上一点,就立时嚎叫着燃烧起来,须臾就焚为灰烬! 叶清尘嘴角淌下血来,不器剑直指那缓步向这边走来的神像。 祭灵澈站在院墙上,看着那神像,耳边是妖魔在吐沫横飞。 她不自觉的抚上手背,想道,该死,那脑子有病的装货怎么还不现身,这铁剑镇都要变坟场了,仙盟首尊就是这么当的? 只见叶清尘那柄剑飞起抵住神像的额头,竟然生生地抵住了它前进的步伐,那神像抬起脚,竟久久不能落下! 那柄不器剑发出哀鸣,剑魂已经是强弩之末,通体爆出一道道裂痕。 镇神印随着叶清尘生魂的震动忽明忽灭,妖魔不断地施压,那神像的巨足正在一寸一寸地下落。 现在祭灵澈有两个选择。 第一,跑,把这烂摊子踢给仙盟。 第二,灭了这神像。 选第一个,她脱离桎梏,重获自由,不过整个铁剑镇估计就没活人了。 选第二个,胜负未知,后果未知,总而言之,非常的不划算。 只听一声轻响,雪白的光芒一闪,那不器剑竟再也支撑不住,寸寸爆裂,最后生生碎掉! 一地鲜红,叶清尘呕出鲜血,双膝跪倒在地。 那神像抬起脚,猛地向他头顶踏去! 眼看就要将他踏得脑浆迸裂—— 忽地,一滴鲜血飞出,正中那神像的额头。 鲜血顺着她修长的手指流下,祭灵澈并指于胸前,轻轻地吐出一字:“灭。” 神像向下踩的脚顿住,被夺了魂一样,竟生生定住,就像是一座普通的神像。 柳叶修士迅速游走,捞起已经神识涣散的叶清尘跃出数丈—— 祭灵澈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五脏六腑烧灼般地剧痛。 她一滴血封住了附在那神像身上的邪魂,又勾连天地灵气,本以为至少可以将那附在神像里的东西击出。 可不知那究竟是何方妖孽,竟生生抗住勾灵爆发出的灵压,又隐隐有反扑之势。 柳叶修士牵制住源源不绝的妖魔,她独立墙上,与那邪神对峙。 她微微眯起眼睛,不管嘴角淌下的血,复而一笑,忽地撤力,那神像失去桎梏,带着怨气,一脚狠狠地落下,深深地陷进地里,带起无数烟尘。 她一动不动,看那神像,那神像也不动,也似在观察她。 她忽地笑了:“哦呦,丑东西,听说你想我了。” “本座这不就来看你了?” 她站在墙上,风呼啦啦地吹起她金色的袍袖,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孤绝。 忽然,一阵恶心的低笑忽然在她识海里蠕动爬行,在那神像本来是国师一面向前,可竟地动山摇地转了起来! 那神像直转了个,背面朝前,那双黑布缠绕下紧闭的石眼霍地睁开来! 一双石眼未经雕刻空洞无物,瞳孔却横添一抹金光,毒蛇一般,凝视墙上的人,画龙点睛,原本笨重呆滞的石像真的活了过来。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那神像,冷笑道:“本体被本座一剑钉在地上几十年也动不了,魂儿还是这么不安分?” 那神像不开口,声音直接印在祭灵澈的识海里,震得她识海巨痛,双目几乎要流下血来—— “孤已经杀过你一次,数好了,这是第二次。” 那神像并无动作,祭灵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忽然只感到识海剧痛,像是被一柄剑猛地贯穿了脑门! 剧烈的疼痛带来了片刻的麻木,然后痛觉迅速席卷全身,她微微一踉跄,险些跌下墙去。 祭灵澈心神俱震,舌尖那声口哨怎么也吹不出来。 祭灵澈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是整个识海被生生割开!生魂竟有隐隐涣散之势—— 不行! 她咳出一口血,猛地睁开眼睛。 那声口哨终于吹出,血顺着嘴角流下。 只见最大的那颗柳树,拔地而起,竟然从树坑里跨了出来,无数柳条立时化为锐利的鞭刀,刷地向那神像抽去,抽在那神像身上立时出现根根裂纹! 那神像忽地抬起手,震动中片片碎石抖落,直接捏向那柳树,直接将那柳树拦腰掐碎,一时间碎木翻出,灵力乱涌。 混乱之间,只见一个诡异细小薄片刷地向祭灵澈心口飞来,下一刻就要扎进她的心脏! 祭灵澈暗道不好,躲闪已然来不及,她伸出手,只听“铮”地一声,她竟将那薄片生生夹在指尖,顿时指骨尽碎,那诡异的薄片瞬间爆发出邪压,像是有生命一般竟然隐隐蠕动起来。 祭灵澈浑身剧痛,指尖灼热,只觉得这东西诡异非常,本应立刻脱手,可那个诡异的薄片竟然蔓出丝丝缕缕地黑线,紧紧地缠住她的指尖,猛地钻进她的皮肤,飞速沿着她手臂向上蔓延。 祭灵澈迅速封住整条胳膊的经脉,却抑制不住黑丝的延伸。 要么断臂,要么用强大的灵力将这鬼东西瞬间迫出,稍有延误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只得听识海里一句:“永别了,国师。” 她浑身一凝,眼前一片漆黑,整个识海被切断,生魂骤然离体! 她摇了摇,向后一仰,顿时从高墙上栽了下去—— 不妙不妙……好不容易有张复活券,能不能重复使用? 一片漆黑中,忽有一道青白的剑光,磅礴迅猛,竟有劈天裂地之势,灵压爆发到极致竟然产生了冰封千里的寒意,一寸一寸地将她识海中的黑暗划出一口裂缝! 无限的光明从那裂缝中倾泻而下,将她那些游荡八荒的神识猛地收回,缠绕在祭灵澈手上的黑丝被狂暴的灵压寸寸摧毁殆尽,刷地从她指尖脱落。 狂风贯耳,祭灵澈从高处摔向地面,意识恍惚,如同一只折翼的金色蝶,狂风中只见眼前白色的袍袖一展,她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一股凛冽的花香扑面而来。 她意识恍惚,幽幽地想,辟寒花,我真的很喜欢。 那花只绽开在严寒的冰域,没有普通的花瓣,取而代之的是冰霜,一层层的霜花,一圈一圈地攀上枝干,最终在时间的淬炼下变成重瓣的白色冰花,却不能触碰,那花一旦接触人的体温,就会燃烧,绚烂的火光一现,即刻灰飞烟灭。 这种花明明生于严寒,成于冰雪,名字却叫辟寒,其花幽香,沾衣带,经年不去。 她曾经对曲无霁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像域外的一种植物? …… 祭灵澈恍惚中看到了曲无霁的脸,那人依旧冷若冰霜,只是嘴唇紧紧地抿着,似要把牙关咬碎,连抱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 她冰凉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又救了我。 随即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师尊……” 曲无霁只淡淡道:“别怕,没事了。” 没事了,不会再有事的。 他将神魂涣散的祭灵澈紧紧扣在怀里,虚空而立,一言不发看着墙内的神像与正要拼命向外逃窜的妖魔,持剑的手上青筋爆起。 此刻柳叶修士早已经带着叶清尘与蜀上锦跃出平安观,远远地避着。 他单手持剑,青魂剑发出阵阵悲鸣。 下一刻,近乎暴虐的剑光便随着剑魂的咆哮山崩地裂般地扫向整个平安观,剑风还未至,那些妖魔在灵压下竟纷纷爆体而亡! 青白地剑光从神像中间劏过,劈开大殿,猛烈的灵压灌入那缝隙,冰霜迅速蔓延,竟硬生生地将裂缝重新封住! 再看那神像,脑袋上裂开一条宽缝,然后嘎吱一响,半个脑袋从肩膀上滑落,砸在地上。 最后哐当一声,整个石像化为齑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金鳞一 我又死了?! 这是哪? ……好多的水。 祭灵澈站在一片虚无中,每走一步脚下哗啦啦地响。 冰凉的水漫过脚踝,水面上飘着蓝色的幽光。 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踏不到底,但又被稳稳托住。 一定是又死了。 也许走过这条无边的水域,就可以看到转生的入口。 祭灵澈蹚着那温凉的水,心头笼罩一点哀默。 又输了。 死了两回,用尽手段,还是杀不掉无烬之渊那家伙,现在封印松动,平安观圮坏,他竟然都能魂灵出窍了,实在不知道鸦羽剑还能把他的本体封多久。 若叫他重见天日……到时候天下—— 她垂着头,不紧不慢地向前蹚着,盘算着铁剑镇的种种,复而自嘲一笑。 都死了,还操心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抬头,竟然看见半空中飘来许许多多气泡,同样泛着幽蓝的光,晶莹透亮。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抬起手指轻轻地触碰,只听“啪”地一声,一个泡泡碎掉了,她只觉天旋地转,然后虚空而立,出现在一个烛火幽幽的阁楼,隔着一张书案,正有两位少年面对面坐着。 祭灵澈一愣,太华玉墟的缚仙塔?! 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人竟是年少的自己——难道每个泡泡都是她的一段识海? 只见一少年端坐如松,面色冰冷,正翻着一本剑法杂论。 少女百无聊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 细看,她手上脚上竟都被缚着细细的银丝,行动不得。 少年的祭灵澈抬起手指道:“放我走,给你一万灵石,不赊账……现货!” 少年冷着脸,他将书刷地翻过一页,昏暗的烛光晃了晃。 祭灵澈:…… “这样,把缚仙索解开,我让我师兄送你一柄顶好的剑。” 祭灵澈懒洋洋向后仰:“……剑修最重要的是什么?!勤奋?天分?错,全错!剑修最重要的是得有一柄绝世好剑!” “我师兄,你是知道的,你看花家家主的那柄杀湍剑帅不帅?想不想要?你把我放了,我让谈一固送你一柄差不多的。” …… 可任祭灵澈如何舌灿莲花,对面的少年都置若罔闻。 祭灵澈口干舌燥,黔驴技穷:“商徵?” “商徵!” “曲——商——” 那个少年合上书,将书脊重重磕在案上,冷漠地看向她,终于说道:“偷盗凤凰血,杀殷家守卫百逾人。”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她挑眉:“本来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 她摇了摇手上的锁扣,清脆作响:“要不是被你横插一脚,死缠着我不放,动静能闹得那么大?” 曲无霁皱起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依照仙盟律令,我该将你就地格杀。” 祭灵澈把手放在案上,身体前倾,明明灭灭的烛火在眼中跳动,竟然带着几分天真无邪,她笑道:“那你杀了我呀,小仙督。” 他良久道:“……若你现在就归还凤凰血,我会看在昔日故交上,向仙盟为你求情。” 祭灵澈仰在椅子上,冷冷地勾起嘴角:“我若不呢?” 曲无霁站起身,漠然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淡淡的愠怒:“那你就在这等待仙盟的判决吧。” “好自为之。” 他拂袖向外走去,忽地,只听身后一声轻响,再一回头,只见缚仙索断成几截掉在地上,少女正靠在窗边活动手腕,随后一指曲无霁,修长的指尖忽地爆出一阵白光,偏头含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才刚已经失去了杀掉我最好的一次机会。” …… 正在识海里观影的祭灵澈天旋地转,视野崩塌,场景转换,只听风声咆哮,眼前一片鲜红,腥甜的气息涌了上来。 她心口绞痛,心脏狂跳,这里是…… 我为峰! 是她的师门。 血染山峦,漫山红遍。 尸骸遍地,皆是她的同门,此刻俱是仰面朝天,生魂俱灭。 漂浮在识海的祭灵澈皱起眉,她极力想脱离这段回忆,可是却没有找到任何终止的办法,只能悬在一边看着。 只见一个青年女修拖着一柄黑色长剑,浴血迟来,一步一步地从尸山血海中踏出,风带起她黑色的大氅,她抬头望向山顶—— 山顶一人长身玉立,白衣不染纤尘,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地向下俯瞰。 那女修跃至山巅,长剑嗡鸣,霍然抵在那人心口,鲜血顺着额头淌进眼睛里,她语气淡淡,却近乎疯癫:“你杀了我师父。” 那人漠然不答。 那女修嗤笑一声,握剑的手竟在颤抖,复而又问:“也是你,率仙盟屠了我师门。” 她漆黑的长剑往前一送,直没入那人胸口,鲜血浸透那人白衣,慢慢往下流。 那人并指夹住剑尖,一振袖,罡风伶俐,女修闪身避开,笑道:“刚当上仙盟首尊,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够威风。” 那人冷声开口道:“逍遥门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女修怒气反笑,一字一句,死在打磨话中的意味:“咎由自取?” “邪魔歪道,为了封印妖魔抛头颅洒热血,正人君子翩翩仙家,唯一干的事情就是趁着我们刚与妖魔血战,满门孱弱,挥刀屠山。” “你们仙盟是蛀虫,全天下的蛀虫!” 远处传来阵阵喧嚣,只见金光乍起,剑光大作,仙盟百逾人御剑而来,宛若黑云压城,仙家衣冠铠甲泛着金光如金鳞绽开。 山峰其下尸山血海,其上仙光斐然,而站在山顶的两人执剑相对,耳边唯逾狂风呼啸。 曲无霁冷冷道:“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她扬起下巴,风吹起她的发丝,一字一顿轻声道:“曲无霁,我不杀你。” “我会剖出你们金丹,让你永远的变成一个残废。” 她拂袖敛去黑色的长剑,恨恨的盯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得往后退,她说道:“三月后,黄金台,我来找你。” 正在半空御剑观战的仙盟众人,原本以为必然有一场血腥至极的酣战,结果发现那大邪修竟然收了剑,但新上任的首尊大人竟然负手而立,半无阻拦的意思,仙家们顿时如临大敌,以这邪修的报复心,但凡叫她跑了,世家门派必有大难! “快!她要跑!!” “万不能让这魔头跑了!” 阵修齐齐结阵,刷地落下一道道封神阵,霎时间灵力翻涌,山峦震动,顿时封住女修的去路,势要让她魂飞魄散! 忽然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天空中飘落几片黑色的雪花,似雪非雪,盘旋而下,宛若大片的鸦羽散落于空—— 再看那女修,那柄乌黑的剑横于胸前,一双眼睛雪亮,像是燃着浓墨重彩的火焰,她双手握剑,刷地挥出一剑! “鸦羽摧城!” 那空中飘荡的鸦羽竟然是提前迸发出的剑意。 随着那道迅猛的剑光劈出,猛然间化为剑势,刷地爆开,瞬间摧毁了阵法,竟然将所有人全部笼罩在狂暴的剑意里。 仙家们顿时哭嚎逃窜,天边那边金云开始片片凋落,像是下起血雨一般,随着鸦羽剑意纵横,祭灵澈所处的识海又开始塌陷—— …… 场景又一转,天雷滚滚,闪电如虬枝在黑暗里蔓延,照得夜色透亮,几道天雷狂击而下,像是要将渡劫之人瞬间劈得神魂俱灭,但这雷劫竟被一道符箓给生生拦下! 只见高台上一人银白的袍袖,跪在地上,腹部被剖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他紧紧捂着,鲜血从指缝中浸出,汗浸透衣裳,褐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对面的青年女子 女子半蹲在他面前,离得很近,冷漠地盯着对面的人看,手上托着一颗闪光的金丹。 她笑道:“从天才变成废物,这滋味怎么样?” 那人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剧痛,一颗一颗泪滚珠似得往下落,大口大口地喘,可眼睛依旧是冰冷无情,此刻带着难以遮掩的仇恨。 那女修替他擦去脸颊的泪,轻轻摸着他的脸,蹭了他一脸鲜血,一字一顿道:“首尊大人,你的仙途断了。” 金丹被生生剖出,灵脉受损,重新修炼的痛楚无异于剜心剔骨,并且这种苦楚将永远无法消逝。 每一次吐息,每一次灵气流转周身,都将撕裂灵脉,带来沁入骨髓的痛苦。 自古以来,不乏有金丹被毁的修仙者选择重新踏上修炼之路,但从没有一个人能承受这种无时无刻不被撕裂的痛苦。 那人吐出一大口血,眼中不掩分毫的憎恨盖过了苦痛,他竟然嗤笑一声,复而一字一顿轻声道:“祭灵澈。” “我必杀你。” 祭灵澈手指摩擦着他嘴唇的血,贴近他,轻飘飘道:“首尊大人,你一个废人,拿什么杀我?” 金丹没了,你不能修仙了。 曲无霁猛地一偏头,躲过她的手,祭灵澈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她的眼睛很冷,没有半点报仇雪恨的得意,是一滩深不见底的幽潭,闪电划过,照得她眸中亮光闪闪,她说:“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来修你深恶痛绝的邪术吧,做我的门人。” “如此一来,没准很快青出于蓝,杀我指日可待呐——” 曲无霁任血横流,嗤笑道:“我原本以为你还有一线良知,屡次三番放过你,现在才发现你真是无药可救。” “你是彻底的妖人,败类。” 祭灵澈替他轻轻地封住伤口,在他耳边缓缓道:“好好活着,商徵。” “我还等着你来杀我呢。” …… 场景中的话渐渐模糊,站在一旁观影的祭灵澈感觉急速坠落,接着她几个踉跄,又听到一阵水声,她感到一阵凉意从脚底漫上来,她睁开眼,又是那个满目漆黑,只有一点幽蓝的水域。 那些不知何物的气泡依旧围着她飘荡。 原来这每一个气泡都是她识海中的一段,还是关于特定某个人的。 刚才随手点破那个,竟然是关于那家伙的。 她不想再陷入这种无端的回忆中,她不再管那些气泡,蹚着水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 都说人死会有回马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可能真的有人会戳破所有的气泡吧,祭灵澈现在只想赶紧去投胎。 她上回死的时候可没有这一套,可能这回是真死了的缘故吧…… 正出神之际,只见前方水面上所有的蓝色幽光忽地浮起,慢慢地聚拢在一起,竟然逐渐铸出了一个人的摸样。 祭灵澈不可置信地看着,只见人形慢慢显露,那人玄袍广袖,负手而立,几分颓唐,竟分外疏狂,带着玩世不恭的邪魅。 祭灵澈以为自己看错了,哗啦啦地蹚着水,凑近了几步,然后愣在原地。 那人容颜俊朗,看不出年岁,却须发皆白,看着她温和地勾唇一笑。 祭灵澈颓然跪倒,难以置信:“师父?……” “师父!”她拉住那人的衣袖,死皮赖脸:“师父,我就说死了也有好处,都能再见到你了!” 那人挑眉笑道:“混账,我可不想见你。” 祭灵澈抬头:“啊?” 那人拂袖道:“事情办妥了吗,就敢死?” 祭灵澈坐到地上,淡淡的笑了起来,难得地有些自嘲之意:“我黔驴技穷了,死都死了两回了,再说——” “他们又不领情的。” 祭灵澈挑眉道:“咱们逍遥门做了这么多,结果被千夫所指,依我看,他们全被妖魔杀光了也活该!” 那人奇道:“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杀掉燃楼,已然成为你心中的执念,你屡次三番的失败,便装出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会让你心里舒坦些吗?” 祭灵澈只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喉间腥甜,抬头看向她师父,眼睛里晶莹透亮。 师父将手搭在她头上,那蓝色荧光汇聚的人形,并不能触碰到她。 她仰着头,以防眼泪流出来,她惨淡地笑着:“师尊,我动摇了。” 那人微笑道:“好孩子。” 祭灵澈泪水滚珠似的往下落,她道:“可我再也做不到了。” 萧弃冕伸手点在她的额头,只见他人形渐渐消弭,所有蓝色的荧光竟缓缓注入她的额间,祭灵澈一愣,只感到如坠冰窟的寒冷,好像什么东西慢慢地回到了体内,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师父的声音回荡在她识海里:“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走你自己的路,只需握紧手中剑。” 祭灵澈看到眼前人消弭殆尽,不由得叫道:“师尊!!”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熏香袅袅,入眼一片雪白的帐纱。 忽然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尤其是识海,好像要炸掉一般难以思考,她强撑着起身,这时候帐纱忽然被撩开,她愣了愣,只见一人白衣胜雪,曦光落在他肩上,如一块无暇的美玉,手上正端着一碗药汤。 那人冷冷地看着她:“醒了?” 祭灵澈又躺了回去,心道,又是这个操蛋的世界。 曲无霁道:“你刚才唤我。” 她闭上眼睛装死,忽然感到额头一阵冰凉,猛地睁开眼,看到曲无霁坐在她身边,将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间,温声道:“头还疼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金鳞二 “头还疼吗?” 祭灵澈闻言一愣,看到一双褐色的眼睛。 那眼眸如同一颗温润的琥珀,敛去一贯的冰冷,正温和地看着她。 她细看才发现,此人脸色似乎很不好——是那种血气亏损,灵力空虚的倦意,竟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受伤了?不应该啊—— 她贯来嘴硬,一扯嘴角:“区区小伤,早就不——” 话还没说完,只觉额头上一阵冰凉,识海里的阵痛渐渐舒缓,曲无霁冰凉的灵力缓缓注入她的识海。 祭灵澈皱眉,攥住曲无霁冰凉的手,问道:“春擂结束了?” 曲无霁温声道:“还未。” “你只昏睡了几个时辰,明天才是春擂。” 祭灵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那......平安观呢?”她问道。 曲无霁轻轻地捋了捋她的碎发,说道:“已经处理好了,你师兄伤得不重,现在已经醒了。” “清尘已经被送回太华玉墟医治了。” 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割裂,于是伸手推他,起身道:"我要去平安观再看看。" 却忽然被大力按回床上,曲无霁有些不近人情地道:“平安观已被夷为平地,你哪也不能去。” 她静静看着他,心想,这人果然是脑子有病。 她张了张嘴,本想把那神像的真身和鬼修的复苏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行,那不等于摊牌了吗?要是让这家伙知道了她是谁,那算是自寻死路。 曲无霁把放在案上的药汤拿过来,白玉制成勺子碰撞碗壁清脆响着,香炉中烟气袅袅升起,柔柔地笼着他,像罩了一层纱,他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 祭灵澈愣了愣,立马伸手去接,刚想说师尊大可不必,勺子已经递到了她的嘴边。 她偏过头道:“我,从不吃汤药。” 小伤靠挺,大伤靠命,丹药,是当糖丸嚼的,她将人穷命硬的风采展现的淋漓尽致。 曲无霁也不执着,把那个勺子又放回碗中,温声道:“婉婉。” 祭灵澈看向他,见他久久不说话,脸色不佳,最终是伸手去接药碗,只得笑道:“不过,师尊给我的,我岂能不喝——” 她去拿碗,结果拿不动。 曲无霁微微一笑:“看来,你还是给为师面子的。” 他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她嘴边,看着那勺子,祭灵澈:…… 不知何故,她总感觉那药一股子血腥味,曲无霁一勺一勺地喂她,她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她简直不敢想,要是他知道,自己喂的是他的老仇人,得恶心成什么样。 也不知这药汤究竟添了什么,剧痛的识海慢慢平息,不过药效过于生猛,她竟然咳嗽起来。 曲无霁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凛冽的灵力游走在四肢百骸,锐痛变成了迟缓的钝痛,她只觉天旋地转,竟向旁栽去,却被一个怀抱紧紧揽住。 混沌中,那股清冷的花香又扑面而来…… 辟寒花。 她记得他很讨厌这种花,曾批驳此花不沾烟火,实则脆弱不堪,冰清玉洁之名不过盗名欺世。 也不知道他怎的又沾染了一身花香。 曲无霁将她紧紧拢在怀中,握着她的手冰凉,灵力不要钱一般往里灌,祭灵澈靠在他身上,极力地保持神识不涣散,朦朦胧胧间想着,不会被这小子下毒了吧…… 最终只喃喃道:“我困了。” 他就这么抱着她,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道:“困了就睡吧,醒来就不痛了。” 在一个深沉的怀抱里,被那股凌冽又幽微的花香笼罩着,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清凉的梦中,明明背靠着不共戴天的死敌,却莫名其妙地沉静,不知不觉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那人已不见踪影。 只见夕阳斜斜地穿过窗框照进来,雪白的纱帐上金影重叠,她吃力地抬起手,衣领袖口都沾染了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 她顿了顿,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十分炸裂,这家伙,竟然能这么……体贴入微柔情似水?! 简直细思极恐,不敢细想。 她掀开纱帐,跳下床,踉跄几步。 头还是胀痛,好像有根针在里面搅弄一样,站也站不稳,好在她命硬。 她轻步走到门前,没开门,把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门口有两个侍立的女弟子在交头接耳—— “千真万确!那花婉婉就是个傻子!” “嘘,休要语人是非,不要听风就是雨,无凭无据,怎可乱说......” “谁说我无凭无据?我可也是世家出身,那花家什么情况,我是一清二楚——” “她不仅脑子缺根弦,据说人还很......我有外门的人脉,这小丫头竟然看到长得齐整一些的就流口水走不动路!” “啊?你是说……首尊大人捧在掌心的宝贝徒弟,竟然是个——” 祭灵澈霍然推开门,把门口正在嚼舌根的二人吓了一跳,她笑得春风明媚,深鞠一躬:“二位师姐,下午好!” 吓得二人花容失色,连连摆手:“花……花师妹,我们刚才都是混说的,您、您千万别介怀——” 祭灵澈道:“哪里话,你们又没说错,我花婉婉本来脑子就不好,既然是事实,岂能害怕别人说?” 她眼光一转,笑得一脸傻气,一指自己:“但是你看,咱们掌门就品味清奇,好我这一口,你们羡慕嫉妒不?” 她这话一出,那二人顿时愣住,表情如遭雷殛,这种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富有涵养并且知道礼义廉耻的首徒所能说出来的。 能给曲无霁丢脸抹黑,顺手的事。 不丢白不丢。 祭灵澈一撩头发,笑容满面,露出几颗牙齿,傻气洋洋地走了。 那两个女修本是奉命看着她,防止她乱跑的,但她们一愣神的功夫,小傻子身形一转,就消失在回廊里,踪迹难寻。 ...... 祭灵澈逛了一会才发现,这里是山脚下的一座别院,却不知道这别院是谁的。 她心里正盘算着近来发生的种种,首先,那个叩天门的阿星,平安观事变之后此人竟离奇地失踪了,实在是不简单,然后还有陈府众人身上那浓重的鬼气,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暗含这千丝万缕的是非,简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正出神,不料迎面正撞上一人。 那人却抓住她的胳膊,喜道:“小贤侄,你醒了啊!可吓死我了!” 祭灵澈抬眼看向那人,只见那人个头不高,几乎跟花婉婉一般身量,一身绿衣,带着些许阴柔,外加一张刻意描摹的浓墨重彩的脸,简直像春天的一株桃花,见谁都是三分笑模样,眉眼弯弯,讨人喜爱。 祭灵澈一怔,说道:“柳......柳世叔?!” 柳叶桃拉着她笑道:“是,是我!” “昨日在黄金台,首尊大人唤你过来,我就看你眼熟,早就想找你说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然后忽然又听说你受了伤,可给我担心坏了,正想去瞧瞧你,哪成想就在这遇上了!” 祭灵澈一阵头疼,也不知道这花婉婉和柳家到底有什么关系,本想溜去陈府探探,哪成想在这被柳叶桃给扣住了,想来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她傻笑道:“嘿嘿,柳世叔,我还记得你呢——” 柳叶桃的语调很甜,每个字都像是在蜜里浸过一样:“婉婉呐,柳叔叔当年给你爹爹当过门客呢,小时候常常见你呢。” 祭灵澈说道:“啊......” 麻烦麻烦,柳叶桃这人看着甜甜美美,实际上蜜里淬着毒,精明又聪慧,稍有不甚就会被他看出破绽。 此人出身寒微,据说原本甚至不姓柳,早年间混迹各大世家当门客,纵横捭阖长袖善舞,后来又与大世家柳家攀上亲戚,柳家主膝下又无子,仙逝后他乘势而上,竟然真叫他当起名不正言不顺的柳家主来! 柳叶桃言语几分真情流露,说道:“当年令尊仙逝后,我就一直挂念着你,听说你进了太华玉墟,竟然没有机会得见——这些年你还好吧?” 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多话,絮絮叨叨,祭灵澈一边装傻敷衍他,一边用余光瞟着四周,她问道:“柳叔叔,我一醒来就在这了,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柳叶桃笑着:“这处别院,原是是古楼主的产业,后来由他赠送给仙盟了。” 祭灵澈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么豪气。 这里说的楼主,名古潮音,就是铁剑镇上那座“白玉楼”的主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富翁,产业遍天下。 二人攀谈之间,忽然远处吵将起来。 “跑了?!” 一人粗声怒骂道:“蠢货!连个凡人都看不住?!” 只听长剑霍然出鞘的声音—— 几人惊恐道:“家主!饶命啊家主!玄女殿下她——”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声音戛然而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金鳞三 一人深红色袍袖,站在阶上。 长剑拄在地上,顺着修长的剑身,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他脚下,躺着十数个弟子家仆的尸身。 ——祭灵澈和柳叶桃刚过去就看到这一幕。 另有一人站在他身边,玄色衣袍,靠在墙上,容颜虽是俊美,却带着几分邪气,一双狐狸眼睛,带着困意的眯起,眼光中透露着精明,正几分揶揄的笑道:“沛兄,你看你,也太莽撞了——” “多大点事,犯不着杀人啊,何况在首尊大人眼皮子底下,何苦惹一身骚?” 正说着,他狐狸眼一抬,扫向祭灵澈和柳叶桃,先是从上至下地打量祭灵澈,然后目光移向柳叶桃,学着柳叶桃那蘸了蜜的语调,甜腻腻地说道:“哎呦,小桃子,你来啦?” 柳叶桃笑道:“令狐兄,殷家主,你们这是做什么?” 殷沛闻言回过头,目光扫向祭灵澈二人,此人皮肤惨白如纸,眼下乌青一片,暴虐之气极重,像是死了八百年,刚从墓里爬出来一样,本是容颜俊朗之人,此刻却毫无美感可言。 祭灵澈眯起眼睛,看着那个人,心想数十年未见,此人暴戾之气更甚,明明是修仙之人,却煞气缠身,甚至比毒修鬼修这等邪修更为渗人。 刚看到他儿子当街打人,马上就遇见当爹的仗剑杀人,真是好个云中殷氏! 殷沛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叶桃,良久从鼻腔里轻蔑地哼出一声,显然是很瞧不起这人。 柳叶桃语调甜美无害,话里却暗含机锋:“殷家主,刚才在下远远听着,您好似丢了什么,惹您恼怒了?” 柳叶桃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边走边笑道:“咱们首尊大人的脾气,我想殷家主和令狐兄都再清楚不过了,殷兄糊涂,令狐兄怎的也陪着他胡闹?” 殷沛眉毛一横,刚想说些什么,令狐宴折扇一横,拦在二人中间,笑着说:“咱们挚友亲朋,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针锋相对呢。” 柳叶桃笑道:“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仙盟早就没有献祭一事,不知二位刚才所说的''''玄女'''',是从何而来?” 殷沛声音像是在毒里淬过,嘶哑低沉,令人不寒而栗:“老子强掳走来的,我这么说,你满意?” 柳叶桃依旧语调温软:“殷家主何苦与我置气,这件事若是捅出去,到了首尊大人那里,你也这么说吗?” 殷沛嗤笑一声,看着柳叶桃一字一句低声道:“该怎么说怎么说,他自己犯病,有捷径不走,偏要拿我们整个仙盟陪葬,我可不答应。” ——祭灵澈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们。 什么狗屁的玄女,这帮蛀虫,竟然还搞这一套? 这些世家尊主,看到妖魔有复苏之势,唯恐伤了自家的元气,便又想向无烬之渊的妖主献祭,企图不费一兵一卒与妖魔们重归旧好,粉饰太平。 而他们口中的祭品,只是个没有半点法术的凡人! 很多年前,燃楼还不是妖主,有一位极厉害的年轻女家主,竟将那霍乱天下的大妖给降住了。 那女修誓要除此祸害,用九重真火烧灼,烧了整整三个月,任他哀嚎厉叫,直到哭嚎断绝,火焰才熄灭。 但哪知那大妖只是装死,任火烧刀砍一声不出,最后竟瞒过了那女修,捡了条命回来,就这么叫他逃了。 从此以后,大妖面容俱毁,浑身溃烂,人形难以维持,自此浑身裹满黑布,只余一只眼睛可以视物。 可哪知,这妖魔死里逃生,不知怎么,竟打开了已经封印了上百年的妖魔老巢。 无烬之渊被重启,顷刻间妖魔倾巢而出,仙道飘摇垂危,天下几乎要沦为坟场。 这大妖摇身一变成了妖主,暴虐无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女家主掳走,几番虐待,生生烧死不算,还以妖主之名降下诅咒——诅咒那女修家族所有人都不可能结丹。 谁知是诅咒竟真的应验,那女修的家族竟真的迅速衰落,至此小辈们竟无一人可以结丹! 但各大世家门派貌合神离,谁也不想在这次妖魔之战中吃了亏,互相推诿,最后竟然把事情全推到那受到诅咒的女修一族身上,将泼天的脏水兜头泼下! 仙家言道,那妖主狡猾难缠,岂是一个女修可以降得住的?定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 此女引火烧身,导致修真界遭此横祸! 那女家主一夜之间从英雄人物沦为人人喊打的祸害,为了平息妖主的愤怒,仙盟将那女修一族的后辈当作祭品扔进无烬之渊。 许是自知理亏,仙盟将这家族的女子称为“玄女”,看似恭恭敬敬地供起来,实则囚禁在仙盟里,妖魔稍有动荡,就扔下去几个。 可此法虽然奏效,却不是长久之计,后来在口诛笔伐中,这样不耻的手段被仙盟废止,玄女一称也早已废除,仅存的血脉也四处逃散,踪迹难寻。 没想到这殷沛不知怎的,竟然被他找到了那后人的藏身之处,又背着仙盟掳来,竟想暗中献祭来平息妖魔的怒火,以此保全自身—— 柳叶桃神色如常,笑得从容:“二位兄长,掳虐民女已是犯了仙盟大忌,现下又让人给逃了,当真不怕横生无穷的祸端吗?” 令狐宴将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柳叶桃的肩膀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小桃子,事已至此,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柳叶桃微笑,语气甜得腻人,可话语却令人胆寒:“若殷家主执意献祭,可还得再杀个人——” 柳叶桃猛地一指祭灵澈,甜笑道:“这个小姑娘,可是首尊大人的爱徒啊……” 祭灵澈暗道不妙。 殷沛岂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才刚的事,这小姑娘听得一清二楚,若不处理了,她转头一说,不仅献祭的事情没门,依照曲无霁的脾气,必将后患无穷。 祭灵澈没想到柳叶桃竟忽然拱火,殷沛闻言,握着剑的手竟真的青筋爆起。 她笑道:“柳叔叔,咱俩刚才还手拉手,怎的现在又不和我好啦?” 好你个柳叶桃,借刀杀人,坏到家了,当真该死。 这些世家背地里斗来斗去,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弄死对方。 只凭掳虐民女一条,其罪可轻可重,但若是殷沛一剑杀了花婉婉,必将引火烧身。 祭灵澈冷冷地看着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云中殷氏就是一家子精神病,没准还真能干出杀掉仙尊首徒这种蠢事来—— 祭灵澈道:“殷世叔,你休要受人挑拨了!” 殷沛置若罔闻,霍然把举起剑,猛地往祭灵澈身上劈去—— 结果剑风未至,剑尖哐当点在地上! 殷沛忽地疯癫无状地大笑了起来,他对着柳叶桃抬脚便踹:“妈的,真当老子傻?!” “你不就想教唆老子伤他徒弟,从而得罪他吗?” 柳叶桃身形如电,此时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跃至台阶下,他偏了偏头,笑道:“原来殷家主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你这不是蛮忌惮首尊大人的吗?” 殷沛眯起眼睛看着柳叶桃,眼眸中烧着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柳叶桃接着笑道:“咱们首尊大人最厌恶献祭一事,所以我刚奉劝殷兄,趁早放那女孩归家,不要跟仙盟对着干,免得惹得一身麻烦。” 这两句话何其高明,不仅把刚才自己教唆拱火的行径摘得一干二净,反而大义凛然地站到了仙盟的这一面。 殷沛的剑开始嗡鸣起来,凝聚了主人的怒气,势必要见血才会止息。 令狐宴此人心思颇深,贯会明哲保身,他抱拳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了,替二位去那寻一寻迷路的小姑娘,到时候究竟如何,还得凭首尊大人裁夺。” 那老狐狸属实贼得很,溜得很快,祭灵澈本想说“带我一个吧,令狐家主!”,但她话还没出口,那人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柳叶桃歪着头,看着殷沛的那柄剑,似要故意激怒他,笑着说道:“对了,殷家主,令妹托我给您带个话。” 殷沛大声干笑着,却了无笑意:“‘令妹’?!” “柳叶桃,我何时有过妹妹?!难不成,你是指,那贱婢所生的杂种吗?” 这里所指的人,正是太华玉墟的总督查殷素,郑红桥的师尊。 殷素虽然出身显赫世家,但却是殷家的婢女所生,少时受尽欺辱,尤其是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更是对她非打即骂,后她拜入太华玉墟门下,为人天资纵横,当了仙督,渐渐崭露头角,竟然方方面面都要压殷沛一头! 殷沛本就瞧不上她,见她得势,更加地嫉妒怀恨,只要一听提到殷素二字就要开始发疯,并不承认此人是他妹妹,多次出言侮辱。 柳叶桃道:“殷家主,你说这话,难道不会使令尊蒙羞吗?” 他几番言语挑拨,将殷沛彻底激怒,他嗤笑道:“只有你这样的贱种,才会心甘情愿地给她殷素当狗!” 殷沛话还没说完,那柄赤色的长剑猛地向柳叶桃劈来—— 祭灵澈站在不远处,连连后退,那道暴戾的剑风依旧迎面而来,殃及池鱼,祭灵澈心想自己最近真是走背字,倒霉到家了。 忽地,一阵凌冽的灵力与那道暴戾的剑风相抵,看似绵软,但竟将殷沛那道霸道的剑光直接摧毁,然后大半反扑回去,直击殷沛的胸口! 殷沛后退几步,竟呕出一口血来。 抬眼却见,那花婉婉身后站着一人,负手而立,面色冰冷。 而那人并未出剑,只是随意打出了一道法诀。 殷沛顿时毛骨悚然,握剑的手竟微微发抖。 祭灵澈忽然感到背靠一个坚硬的胸膛,身后那人将她轻轻揽住,冷声问:“你没事吧?” 她回过头,看到一双冰冷眼眸,正燃烧着微妙的情绪。 ...... 谈雪宁想,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隐匿的术法被击碎,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阿姐说,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但她的手依旧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眼前,正站着一个黑色衣袍的男子。 那男子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笑得狡黠,就像是一只野性未除的狐狸,注视着眼前的猎物。 那女孩一身粗布衣裳,手指因为长期浣衣做活变得粗糙,受惯了风吹雨打,面容虽是清秀,脸上却斑斑点点,简直与乡野村妇别无二致,只是,一双眼睛雪亮,莫名带着几分曾经仙门的遗风。 “是谁?”狐狸眼忽然问道。 “什……什么?”雪宁愣了愣。 “是谁,放你走的。”令狐宴很有耐心道,“是谁用隐匿术法,将你藏起来的。” 雪宁将嘴抿成一条线,不答。 令狐宴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可又带有很强的压迫感,他每走一步,雪宁都感到心神震颤。 她不住地抖,可是依旧一言不发。 他的折扇轻轻地敲着手心,发出有节律的声响,他笑着说:“既然你不说,便叫我猜猜可好?” “我猜,救你的,是一个极美貌的女修,可身体又差得很,一直在咳嗽,是也不是?” 雪宁一怔,呼吸不由得加速,她拳头攥紧,咬牙道:“半点不搭边!” 狐狸眼笑眯眯地蹲下,直视女孩的眼睛,慢条斯理道:“小姑娘,你的谎话说得真是差极了。” 雪宁强压着情绪:“你……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两张符咒—— “选一个吧。”狐狸眼笑着说。 “一个,是缩地千里,另一个是粉身碎骨。” “选对了,逃出升天,错了直接身死魂销,小丫头,可不要说在下没有给你机会。” 雪宁伏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两张符咒,一个现着幽幽的蓝光,一个红光闪闪,她犹豫片刻,将手伸向那闪着蓝光的符咒,然后又转向那红光符咒,最后在堪堪碰到时停住手—— 她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抓我回去?” 狐狸眼笑眯眯地蹲下,直视女孩的眼睛:“无烬之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帮你解脱,你该谢我。” 雪宁抬起眼睛直视对面的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哪个,也不选。” “没猜错的话,这两张都是死咒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金鳞四 令狐微笑,眼光深邃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小小年纪,怎么总是以恶意揣测别人?” 谈雪宁嗤笑一声,泪水从脸颊上划过,那温热如同那日阿姐鲜血的喷洒在她脸上。 她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 “可就算如此,你又待如何?”令狐宴笑着。 那两张符咒光芒大现,飘在她眼前,他挑眉,一字一句道:“你有的选吗?” 雪宁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只是恨恨地盯着令狐宴,看着他那张笑脸,血气上头:“为什么!我只是想活着又有什么错!” “这些年我们东躲西藏,流落乡间,你们仙盟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令狐宴笑道:“别这么激动,万一我是个大善人,这两张符都是生咒呢?” 雪宁抬头看着她,泪痕未干,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几乎让人见着心生爱怜,令狐宴笑了笑,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忽然,雪宁道:“可惜,我从不赌别人对我良善。” 话音未落,她一掌猛击在地上,竟似乎打开了什么阵法,一道光剑猛向令狐宴射来! 令狐宴“咦”了一声,没想到她忽然发难,虽然意外,却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微微侧身,就躲开了那光剑。 他笑道:“没想到你还会点浅薄的法术——” 忽然间,他只觉浑身一震,谁知那道光剑竟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折回,从他后心猛地穿过! 他一怔,捏在指尖的折扇掉在地上。 他暗道不好,丝丝缕缕的寒意漫卷全身,然后是神魂俱震的剧痛,好像什么东西在他四肢百骸里蔓延,封住了他全身经脉,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蓝色的冰晶蔓延,喃喃道:“......寒毒?!” 只见幽暗的角落里,淡色的光芒一闪,一人缓步走出,清冷绝丽,带着疏离淡漠的威压。 那人微微笑道:“令狐家主,你好。” 令狐宴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他踉跄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强撑着笑道:“尹簿主,咱们素来无冤无仇,您……这是何意?” “您可要看清,我那两张符,可全是生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种大善人,岂会为难一个小女孩——” 他早猜到是尹蓝心救的人,尹蓝心与那大铸剑师谈一固私交匪浅,这雪宁作为谈氏的后人,尹蓝心势必不会坐视不理。 但他没料到尹蓝心竟会忽然现身,重伤自己,竟一时想不出缘由。 尹蓝心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若想解你身上的毒,须帮我办两件事。” 寒毒扩散,冰晶蔓延全身,令狐宴极力压制着寒意,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眨了眨:“哈,原来如此……尹簿主救了人却不带走,只是用隐匿术法藏起来,又故意露出破绽引我过来,借机暗算于我——” “绕了这么大一圈,归根结底是为了拿捏我?” 尹蓝心:“令狐家主果真聪慧。” 令狐宴:“......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我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闲散人士,能有什么价值,让得您费这么大的心思?” 尹蓝心含笑道:“大善人,无须自谦。” “我找你,自然是知道你有本事。” 令狐宴嘴角的微笑冷了冷,好你个尹蓝心,果真是难缠极了。 ...... 殷沛那深红色长剑脱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跪在曲无霁面前,不敢抬头看他:“尊......主!我——” 曲无霁轻轻将手覆在他的头顶,一只手竖在唇上:“嘘......” 祭灵澈盯着曲无霁的手,那手瓷白纤长,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美。 “你说,我要是直接捏碎你的头颅,能不能消除你的罪孽?”他轻轻道。 “尊主我——”殷沛的话卡在喉间,不敢再说。 “虐杀弟子家仆,掳虐欺辱平民百姓,妄想再行献祭一事,又意图谋害同僚,剑风伤我爱徒,桩桩件件,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曲无霁语调又轻又冷,并无半分笑意。 殷沛哪里还有刚才的张狂,他咬牙道:“......殷沛自知犯下大错,死不足惜!......只是妖魔猖狂,若尊主若饶我一命,云中殷氏势必同仇敌忾,为仙盟效犬马之劳!” 曲无霁忽然道:“爱徒,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祭灵澈头一次听见这种称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叫自己,她张了张嘴巴,最终笑道:“......师尊如何处置,我哪有资格置喙?” 曲无霁冷冷道:“他剑风伤了你。” 她一愣,抬起手一摸,满眼鲜红,才发现自己颈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识海重伤未愈,竟然没有注意到脖颈上这伤。 这点小伤她从不放在眼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曲无霁却似乎很在意,竟有些神经兮兮。 说道殷沛,此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之并不可惜,但明天就是试仙赛,祭灵澈并不想陡生变故,节外生枝,她伸手攥住曲无霁冰凉的手,将那手缓缓地从殷沛头顶上拿下来。 她只说道:“杀他,改日吧。” 曲无霁任凭她捏着手,神色冷淡地注视着她。 良久后,忽然冷声道:“柳叶桃。” 柳叶桃一直闪在一边,并不言语,听到曲无霁叫他,才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首尊大人。” 曲无霁语气冰冷道:“殷沛交由你处置,你看可好吗?” 殷沛忽地吓出一身冷汗—— 柳叶桃一愣,他如此聪慧,怎会听不出曲无霁冷淡语气中微妙的愠怒。 曲尊主最厌恶世家倾轧,互相火并,柳叶桃此前一番挑拨离间,曲无霁也看见眼里,杀鸡儆猴,殷沛这只“鸡”倒了大霉,他若是再跳来跳去,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柳叶桃怎么会不止好歹,他抱拳施礼:“首尊大人,殷家主应该交由执法司论罪处理,才为公正,属下万分想为首尊大人分忧,却奈何实在没有能力和资格。” 曲无霁冷冷一笑:“甚好,那就等春擂结束后交由仙盟的执法司吧。” 柳叶桃恭恭敬敬地施礼:“遵命。” 祭灵澈嘴角悄悄勾起,才刚像看了一场大戏一样,实在是想拍手叫好。 这柳叶桃能平步青云,自然不是无凭无据。 祭灵澈正出神,原本被她攥在掌心的冰凉的手一翻,握住她的手腕,曲无霁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揽住她的肩膀,一道瞬移咒直接带着她回到了寝殿。 ...... 令狐宴笑容几乎要凝在脸上:“尹簿主,请问你这么大费周章地算计我,究竟所谓何事呢?” 尹蓝心缓缓地上前,说道:“第一,这女孩名谈雪宁,我要你收她为弟子,护她周全。” 令狐宴直截了当道:“不好意思,在下从来就不收徒弟——” 尹蓝心忽略他的话,接着说道:“第二,我要你找到打开丰都鬼城的密钥。” “仅此两件事,办好了,我给你彻底解毒。” 令狐宴一惊,脱口而出:“尹蓝心,我看你是疯了!” 他一时激动,他咳出血来,浑身结满蓝色的冰晶,毒性再难压制,侵染经脉,若是再拖一时半刻就要命悬一线,回天乏术了。 尹蓝心把一颗赤色的药丸抛给令狐宴:“这颗药可以暂时压制寒毒,但只有三天的时效。” “在毒性复发之前,带着密钥来见我。” 令狐宴来不及细思,一口吞掉那颗赤色的药丸,只觉浑身一阵燥热,好似有一把火从丹田里直烧起来,席卷全身,最后全身的冰晶尽皆破碎。 他满头冷汗,靠着墙慢慢地滑落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浑身汗毛倒竖—— “……尹蓝心,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下流?” 尹蓝心微笑:“并非下流,取之有道罢了。” 令狐宴冷笑:“你要开城门干什么?难不成你要把里面的鬼都放出来?!” 丰都鬼城的城门已经近百年都没被打开了,记得上一次,还是一个名为萧弃冕的大邪修一掌击碎了城门。 若是贸然开城门,且不说是掉脑袋的重罪,如若鬼众夺门而出,不啻于妖魔的威力。 令狐宴:“你不怕我告诉你掌门师兄吗?!” 尹蓝心微笑不答,一步一步隐入到昏暗中,身形缥缈消散,令狐宴怒道:“你给我回来,我还没答应呢,喂——!” 那抹蓝色的身影飘散,只留下一句话语回荡在空中:“令狐家主,眼光要放长远啊。” 令狐宴一拳砸在地上,恨恨道,竟然被算计到这种麻烦的事情里来,真是倒霉到家了! 他抬起头,正跟那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四目相对—— 谈雪宁方才听得分明,此刻张了张嘴,一声“师父”即将脱口而出,令狐宴愠怒道:“闭嘴!” 雪宁“哦”了一声,不死心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令狐宴扶着墙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折扇,拂了拂身上的灰尘,怒道:“叫我大善人!” “叫我大善人好不好?!” ...... 祭灵澈感到颈上一凉,她伸手一摸,摸到了半块玉坠。 曲无霁将这半块玉坠挂在她的脖子上,冷冷说道:“送你了,拜师礼。” 她看这玉十分眼熟——竟然是这块! 这本是一块圆玉,从中间破为两半,连接生魂,生魂灭则玉碎。 多年前,这玉佩她和他一人一半。 只不过她的那一半,在死的时候就碎掉了。 那块玉坠还保留着体温的温度,像是他一直贴身带着一般。 祭灵澈嘴角抽搐:“师尊的私人物品,我可不敢要——”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把这玉坠摘下来,手却忽然被曲无霁给按住,只听他冷冷地说:“我让你,拿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金鳞五 曲无霁懒懒地倚在榻上,指尖托着一个青色的玉杯,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冠发微散,青丝覆雪,带着不近人情的冷色,美则美矣,却像是没有魂魄的玉雕,令人望而生畏,生不出狎昵的心思来。 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点。 祭灵澈太阳穴直跳,越发觉得曲无霁疯得厉害。 早已经到了需要治的程度。 幸好,她也是个疯的,专能治这种人。 她扶额苦笑道:“师尊,婉婉这是真不懂了,大晚上孤男寡女你送我小礼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哎,你看上我了就直说,虽说你人比较老,但保养的还算不错,我也是不会嫌弃——!”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猛地拽到榻上,被冰凉的手掌捂住嘴。 “嘘......”那人带着浓浓的倦意,“休要犯口业。” 面对冰冷迫人的灵压,她生生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曲无霁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冷冷地打量她,带着难以琢磨的情绪,挑起她刚挂在脖子上的玉坠,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玉坠,你可知从何而来?” 曲无霁端详着那块玉佩,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这是一人赠与我的。” “可惜那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了。” 祭灵澈盯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与他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凌冽的花香笼罩着她,她勾起唇角,冷冷道:“所以呢?” 他将那玉佩掖进她的衣服里,平静中带着些许癫感:“现在,物归原主。” 祭灵澈猛地推他,却被紧紧地按着,动弹不得,她眯起眼睛:“什么意思?我又不认识你那位故人。” 曲无霁冰凉的指尖轻轻顺着她脸颊滑落,最后落在锁骨处,他轻声道:“是吗?” “那便当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祭灵澈:...... 曲无霁手掌覆在她脖子上的伤口上,冰凉的灵力缓缓灌入,那道不明显的伤痕很快就愈合,他慢慢地说道:“好好活着。” 她冷笑着去掰曲无霁的手:“放心吧老东西,我一定死在你后头......” ...... 蜀上锦推开门的时候,不禁一愣,手中的文书“啪嗒”一声全掉在地上,嘴巴张开—— 蜀上锦在思考。 蜀上锦是很有涵养的少年。 一般不会表现出吃惊和失态,除非事情实在是过于震撼且难以理解。 只见,他那如霜似雪师尊正揽着一个女子。 再一细看,那个女子......是他师妹?! 他杵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双手绞在一起,尴尬地笑着。 可是他师尊神色如常,十分的问心无愧,揽着师妹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祭灵澈:“……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蜀上锦连声称是,曲无霁冷声开口道:“你所来何事?” 蜀上锦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文书,然后道:“师尊,我......我来送东西——” 他本意还有来探望一下花婉婉,但现在这情形,他师妹活蹦乱跳,就把这句话给收了回去。 蜀上锦把文书捋好,恭敬地放在案上,然后寻个由头忙不迭地跑了。 祭灵澈:...... 蜀上锦一走,曲无霁就放开了她。 他面色如常,悠然地靠在榻上,拿起蜀上锦刚拿来的文书翻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祭灵澈站起身,冷冷地打量他,心中道,这人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下不来台——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此人这么贱? 她只道:“你若是再没有什么事,我可走了。” 曲无霁没说话,没有抬头看她,祭灵澈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 刚出了门,只见银月高悬,一阵夜风刷地吹来,带着三月特有的泥土香与凉意,她这时候才感觉脑袋有点晕涨涨的,她抬手摸向脸颊,才察觉有些发烫,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块玉佩紧贴着她心口的皮肤,微微有些灼意,她摸着那块玉,心里有点发毛,琢磨着这人到底发什么疯。 但一转念,便嗤笑一声—— 都说了他脑子有病,那还管他做甚? 祭灵澈直接把才刚的事抛在脑后,抬起头,冷冷地一扯嘴角,负手向陈府而去。 ...... 陈府 祭灵澈本想去找蜀上锦当垫背给自己扛刀,但一想到刚才发生的炸裂的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站在红墙外,抬头看着。 但见月色如水,银光泼洒,白纱般笼罩着笼罩着铁剑镇,从红墙黛瓦上滑落下来,一泻千里。 远处有人声喧闹,高台楼阁灯火通明,明天就是试仙赛,该来的不该来的,齐聚铁剑镇,少年修士们趁着夜色把酒言欢,相聚旧友,通宵达旦,一时间比白昼更添几分生气。 平安观一事被处理的干净利落,妖魔动荡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只少数仙盟的领事们知情,这些小弟子一无所知,自然毫无忧虑之心,谈笑说闹,只是寻欢作乐,期待着明天的热闹。 陈府远离那些酒家风月场,这附近自然没有修士们经过,院内又是一片死寂,显得肃穆极了,在远处笑闹声的衬托下,更平添几分了无生机诡异。 祭灵澈这么在意这陈府,实在是与她那师弟颜尽尘脱不开关系。 一想到颜尽尘,祭灵澈心头就窜起火来,她那师弟实属孽障—— 祭灵澈敛去灵压,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又绕到偏门。 一挥手,门栓掉了下来,门轻轻地打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息,透露着四个字:请君入瓮。 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照进不误,她从容抬起脚,刚要跨进院落,忽然有人在她背后冷声说道:“徒儿,深更半夜,你私闯民宅,意欲何为。” 她脚步一滞,几分报复意味地顺口说道:“私会情郎来了,我的事师尊你少管。” 话刚出口,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足下升起,笼罩周身。 只听身后那人轻笑一声:“什么样的情郎,为师可也得好好见一见。” 祭灵澈懒得搭理,回头看他,话锋一转,只道:“你跟踪我,是不是?” 曲无霁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身白衣似要融在月色里,他含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祭灵澈忽然感到手背一疼,她“嘶”了一声,但见手上的金印闪了闪...... 曲无霁越过她,走在她前面,先一步进了陈府。 祭灵澈站在门外心情复杂。 “跟上。”只听那人在不远处冷冷地说。 祭灵澈想,曲无霁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 他定然知道陈府中有诡秘,却故意等她到了陈府才现身,果真又是试探她。 至于试探的结果,他不说,她自然也不提,二人都装傻,倒也维持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 那是一双惨白的脚,了无血色,更显得血管突兀。 青色的血管凸起,如同虬枝附在一层皮肉之上,那双脚是那样的年轻,皮肉紧致,却是那样的苍白,没有生机。 那双脚正踩在一人的胸口上。 那人跪在地上,一身粗布衣裳,下人打扮,忽地伸手握住那踩在他胸口上的脚,微微颤抖,最后试探性地,轻轻地抚摸起来。 对面一女子倚在椅子上,一身浅白色的薄纱,堪堪裹着身姿,全身肤色尽皆是惨白,像是死了很久般,可她胸脯起伏,分明又在呼吸。 她嘴唇苍白,一双眼睛却黑亮,明明是秀丽纤弱的端庄外貌,却带着与她那身体极不匹配的风尘之感,举止挑逗—— 女子慢慢地抬起脚,顺着那人的胸膛一路往上,最后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 对面那下人,极受用一般,闷哼了一声,捧起那女子的脚,递到唇边,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下,如获至宝般,大口地喘息着。 祭灵澈趴在窗边,看得眉头紧锁。 “师尊,咱们听墙角不好吧?”她隔空传信,直接在曲无霁识海里说道。 “听墙角的只有你,万不要胡诌,损害为师清誉。”她一回头,发现曲无霁在不远处站着,并没有往里看。 祭灵澈“切”了一声,识海里道:“以首尊大人高超的术法,就算站得十万八千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是你自己瓜田李下,休怪别人说。” 祭灵澈这身体法力低微,实在是掣肘,她只能脸面全无地趴在窗户上,继续瞧着—— “说说吧。”那女子终于开口了,言语间,脚又重重地踩在那人的脖子上。 那下人闷哼一声,汗涔涔的,他喘息道:“小姐,你让我办的,我全都办好了!” 祭灵澈眯起眼睛,那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偷殷北英玉佩的小厮! 他才刚那一声“小姐”喊得清晰,可见,对面那人正是那千出万唤始出来的表小姐。 那小厮有些晕乎乎的:“小姐,人我已经给你杀了。” 那小姐似乎很是舒坦,向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悠然道:“那人啊,是家中独子,他娘,一个老寡妇,给人做绣活把眼睛给熬瞎了,现下什么也看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把这么个儿子拉扯大,这儿子是个有出息的,竟中了秀才,还得了一个富商的青眼,马上就要给人做女婿去了。” “这瞎寡妇,是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天天念叨着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哪成想,哼,现在她儿子死喽,她也是再也快意不了。” 那小姐语气如常,却带着森然的意味:“我这辈子,最看不得别人得意。” 她带着笑腔,拖长音道:“我最喜欢看,大喜落空后的大悲——” “三喜,快给我讲讲,那瞎婆娘知道儿子死了,什么反应?” 三喜顺着小姐修长的腿,慢慢向上摸,一边摸一边道:“我把人杀了,处理得很干净,将死人扔到榻上,又给他盖上被子,活脱跟睡着了一般。” “那瞎婆娘回来之后,唤她儿子无人应,便向榻上摸,摸到了他的腿,自以为他睡着了,便没管。” “直到第二天才发觉出不对来,她打了井水洗手,凉手往被子里一摸,却发现他儿子的腿比她的手还凉!” 听到这,小姐“哈哈”地笑了起来,瘦弱的身体蜷在椅子上,好似一条泛着银光的白蛇盘在那。 三喜道:“那瞎婆娘,只是说,儿啊,你是不是睡冷了?娘给你拿炉子来烤烤?然后就真的去搬炉子去了,阳春三月,炉子早收了,那婆娘佝偻着腰去地窖里拿呢,好半天都没上来——” ...... 他二人后面说了什么,祭灵澈便听不清了,她冷哼一声,口中恨恨地吐出那小姐的名字:“阿汜......” 曲无霁忽然道:“你认识她。” 祭灵澈装作没听到。 他缓步上前,竟不依不饶:“阿汜。” “倒是个熟悉的名字。” 祭灵澈冷笑:“不愧是首尊大人,人脉就是广哈......” 曲无霁落下一道结界,悄无声息地将整个陈府都笼罩在内:“据我所知,这个人,原来是逍遥门的弟子。” “后来,在我为峰事变的时候被杀掉了。” 听到“我为峰事变”,祭灵澈的眼睛冷了几分,回头看向他,眼中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杀机。 罪魁祸首在苦主面前提,胆子倒是不小。 曲无霁道:“她被杀后,魂魄被弃徒颜尽尘所敛,不知带往何方。” “为师倒是好奇,婉婉你是如何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人,是被那阿汜的鬼魂所附?” 祭灵澈懒得费口舌,只说道:“......猜的。” 这时,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只见那小厮忽然捂着心口,在地上翻滚起来,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祭灵澈眯起眼睛,但见他身上升起滚滚的阴气,仿若正被一寸一寸地吞噬着生机。 长久与厉鬼厮混,无异于与虎谋皮,长此以往必遭反噬,心智生魂都会逐渐被蚕食,逐渐沦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到最后只剩死路一条。 那“小姐”蜷在椅子上笑眯眯,看着她“情郎”在地上哀嚎翻滚,咯咯地娇笑,好似在他人痛苦中汲取养分才能绽放得愈发鲜艳...... 祭灵澈回头看了曲无霁一眼,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只见曲无霁轻轻一弹指—— 忽地,那小姐的一声娇笑卡在喉间,她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猛地变了颜色,喉间发出“咳咳”地响动,难以置信一般,最后一回头,看向祭灵澈所在的那扇窗户,正好与她对视! 只见那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青黑的血管蔓延整张脸,嗬嗬地喘着,脖子成极诡异的方式扭动着,鬼态即将彻底显露,从椅子上翻落下来,手脚并用地向窗边爬来—— 可她动作一滞,脖子猛地一垂,了无生机。 三喜不明所以,并没发觉窗户后有人,吓得急忙上前去搂那小姐—— “小姐!小姐你......” 可忽然,那小姐霍然抬起头来,大口喘着,双目圆睁,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猛地咳嗽了起来,浑身的青黑色纹路迅速褪去,脸上竟添了几分血色! 祭灵澈心中了然,这“小姐”肉身不腐,想来原主的生魂并未离体,女鬼附在这具身体上,刚被曲无霁的一击,那鬼魂被封住,原主的生魂便苏醒了来。 只见那原主刚醒过来有些茫然,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一身薄汗,竟被一个小厮搂着,那人也是衣衫不整! 那小姐呆愣了片刻,脸色瞬间涨红,抬手猛地抽了那小厮一个耳光,喝道:“混账东西!” 打得那小厮嘴角冒血。 三喜忽地愣住了,呆呆看着眼前的人,一张脸刷地涨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忽然跪倒,把头磕得山响,磕得额间血红一片,他哭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小姐......” “小姐,奴才一早就知道那不是您——” 只听“叮”一声,一把匕首被扔在地上,那小姐神色冷凝,语调却在发颤:“以下犯上,亵渎主人——” “你自戕吧。” “别让我说第二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金鳞六 祭灵澈眯起眼睛,透过窗缝暗暗打量那二人。 那把匕首被扔在地上,正泛着银光。 那小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听了那话傻傻愣住,不可置信的表情一闪而过,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小姐,只看到一张冷极的脸。 那小姐冷面冷心,斜睨着他,神情蔑视厌恶,好似她面前的只是一只已经将死的蛆虫。 明明衣冠散乱,却难以亲近,绝情的神色令人胆寒,同一具身体,却与刚才的阿汜判若两人。 三喜伸出手想去抓那小姐的衣摆,喃喃道:“小姐……” 那小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可却站得笔直,冷傲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三喜的手忽地悬在半空,顿了一下,最终攥起手掌,慢慢将手缩回。 他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复而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小姐,十年前您于鬼市救我,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任何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 “哪怕……” 哪怕不是你本人,只是有人借你的身体发出的命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会鬼使神差地去做。 那小姐冷然打断,一字一句道:“无需再说。” 祭灵澈眯起眼睛,这小姐明明是闺阁小姐,却有着几分薄情与狠劲。 被下人轻薄了一没哭二没闹,第一反应却是弄死这狗东西。 祭灵澈琢磨着这小厮的神情以及话中的意思,看这样子,这小厮死心塌地,倒不是因为阿汜的勾搭,反倒是他对这原来的小姐本就心存非分之想? 三喜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小姐,眼中泪光闪烁,要把她的模样永远刻进脑海一般。 他俯下身去,把额头磕在地上,道:“小姐,来世,我再给您当牛做马……” 他忽地捞起地上的匕首,猛得向自己脖子抹去! 祭灵澈指尖蓄着一道法诀,正要击落那匕首——这小厮干系重大,还得从他嘴里撬出一些事情来,万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可忽然间,诡异的黑光一闪,正打在那小厮手腕上,匕首落地的瞬间,屋内的二人竟然全都凭空消失! 这术法…… 祭灵澈瞳孔骤缩,不由得后退一步,正撞到曲无霁身上。 四周阴风大作,只见屋内的烛火倏然熄灭! 远处“叮铃”一声脆响—— 那声音空灵飘渺,明明是从很远处传来,却震慑识海,余音袅袅久不断绝,令人头脑嗡鸣一片。 祭灵澈皱眉:点召铃! ……怎么可能,这东西不是早就被她给毁了吗?! 来不及细思,她转身一跃,退到曲无霁身后道:“曲无霁,当心猛鬼!” 曲无霁一动未动,阴风带起他雪白的衣裳,猎猎作响如一面旗帜。 又一声铃响。 阴气忽地浓重起来,遮云蔽日般,寸寸收紧,似要将二人困在其中,生生绞死。 一股肉质腐烂的腥味,充斥在空气中,不断翻涌—— 祭灵澈察觉那股臭味忽地加重,近在咫尺般,她猛地一转头,正对上一张腐烂的脸。 那鬼一个眼球不翼而飞,另一只眼球崩出,仅被几根血管连接,悬在眼眶外面,幽幽坠着。 整张脸好似融化般,皮肉化作脓水向下流淌,嘴角凝着森然的诡笑,张开嘴来,臭气扑面,一口尖利的獠牙翻出——只听他断断续续道:“眼睛……” 声音像是生锈般令人不寒而栗,只一瞬间,他那双腐烂的手指甲暴长,猛地向她心脏掏来! 祭灵澈大叫道:“哎呀,好臭好臭!” 她一侧身躲过那双利爪,可那厉鬼速度惊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厉鬼张开嘴,腥臭的獠牙马上就要贯穿她的咽喉! 她神色一冷,一片槐花捏于指尖,却堪堪顿住—— 只见那猛鬼的整颗脑袋,被沿着脖颈切断,烂泥般的头颅“啪”一声拍在地上。 那鬼身体摇了摇,厉声尖叫起来:“头!还我头!……” 他跌跌撞撞摔在地上,找起头来,不一会就在尖嚎中化作一缕黑烟飘散,唯余腐烂的臭味久散不去…… 祭灵澈愣了愣,偏头道:“哎呀好师尊,你真是人美又心善啊。” “没有你,我可就死啦!” 曲无霁知她阴阳怪气,神色晦暗,并不言语,这时,又一声铃响。 这声铃风格骤变,渗着血淋淋的诡异,空灵之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哀怨。 铜铃三响,可召万鬼出。 祭灵澈猛地抬头,终于分辨出铃声的方位。 她遥遥地望向那边—— 竟然是……丰都城?! 忽然间,四周人语戚戚,鬼影幢幢,数不清的鬼众从黑雾中踏出—— 尖利的叫声不绝于耳,带着愤懑的怨气大声鬼吼: 只听一女鬼吼叫道:“我的孩子呢?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有老鬼边咳边叫道:“心脏……你为什么要剜我的心脏,我不是你爹吗?我也要把你的心脏剜出来,生生吃掉!吃掉!……” 一鬼嚎叫:“不要!求您别剁我手指,我还指着这双手干活养活老小呢—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 这些厉鬼口中的都是自己死前的执念,正是因为这些滔天的恨意,他们才化为厉鬼。 又一声铃响,阴气骤然而起,粘液飞溅,猛鬼嚎叫着一拥而上,祭灵澈并不逞强,连连后退。 忽地,一道雪白的清光划过,打闪一般,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清晰地映出那些厉鬼的模样—— 只见曲无霁单手持剑,一剑劈开遮天蔽日的浓重黑雾,冰冷月光倾泻而下。 在这片带着凛烈如霜的剑意里,群鬼声音戛然而止,连动都未来得及,尽皆化作黑烟飘洒! 唯余一片痛苦的哀嚎,好似千仇万恨揉碎其中…… 曲无霁的那柄青魂剑像是共情到这些情绪,在他手中悲鸣不已,祭灵澈看着那柄剑忽地心口绞痛,她痛苦蹙眉,无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口,却摸到了那块玉佩——此刻正滚烫地贴着心口。 她知道事情远远还没结束,凝神听着,可那铃销声匿迹般,许久不响。 曲无霁却忽然收了剑,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惊,把手从心口上放下来,神色自若与他对视,良久未言,夜风吹拂衣角,发出簌簌的响声。 曲无霁忽然开口道:“过来。” 祭灵澈一动不动,只是说:“你可要摊上大麻烦了。” 曲无霁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冷笑道:“我的麻烦?那鬼修冲着谁来,你心知肚明。” 祭灵澈一笑:“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些鬼都是我招来的?” 曲无霁不再多言,扼着她的手腕,猛地一扯,眼前的景象就是一转,一个大进院出现在她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无一点光亮。 看这陈设,定是陈燃的主屋,闻着这血腥味,祭灵澈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曲无霁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冷冷看着她:“怎么不进去。” 祭灵澈挣了挣,没挣开,皮笑肉不笑道:“……你先进,我断后。” 曲无霁:“你就一点也不好奇,陈燃在哪吗?” 祭灵澈随口道:“什么陈燃李燃,我压根就不认识——” 曲无霁轻声道:“是吗?” “你不是还答应他,等试仙赛结束,会来赴宴吗。” 祭灵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良久嗤笑道:“好啊,你果然一直在监视我。” 她恨恨抚上手背上的金印,此刻方知,这金印不仅能定位,竟还能传声。 曲无霁不回答,放开她,先一步走进院子里。 祭灵澈看着曲无霁背影,气得发狂,心中道,当年只剖他金丹,还是太便宜他了。 他白衣映着惨淡的月色,每走一步,那阴气便忽地向后散退,负手缓步而行,一步一步,生生将那些阴气逼得退无可退。 曲无霁已经走到那主屋的大门前,忽然站定。 祭灵澈跟上来,与他并肩而立,纵然早有料想,仍是有些恶寒。 屋内晦暗,月光斜打进来,隐约可见,大梁上挂着一排东西,被风一吹,正打着晃。 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什么,地上猩红一片,并未干涸,顺着地缝缓缓流淌。 往里看去,那一排被吊着的人形剪影,各个残缺不堪。 有的四肢尽断,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滚出,肠子直耷拉到地上,角落处还滚落着几个漆黑头颅。 纵使黑压压一片看不真切,就已经能料想其中的惨烈血腥。 祭灵澈虽然杀人不眨眼,但见到如此恶心残忍的景象,一股恶寒仍令她脊背发凉。 颜尽尘…… 她把这个名字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化作幽微的怒火席卷全身,她大步向前走去,眼看要跨进屋子,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攥住。 曲无霁把她护在身后,先一步走了进去。 他一挥手,那被吊起来的尸体尽皆轻飘飘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借着微薄的月光,才能看清这些人的惨态,一个个双目圆睁,纵然早就死去,可死前的恨意并未消散,狰狞绝望跃然而出。 祭灵澈看得分明,方才那个挂在最中间的尸体,正是陈燃—— 死状异常惨烈,皮肤被一寸一寸地割下,显然是受了凌迟之苦。 而在他尸身两侧,有一男童的尸身,头颅远远地滚开,又有一青年女子,双目被剜出,指尖猩红模糊一片,生前所有指甲都被生生拔出,活活地痛死…… 一个老妇的尸身,腹部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胸前双乳被活生生割下,浑身一丝衣物也无,没有被吊起,而是呈现一种跪姿正对着那陈燃的尸身。 这样受尽虐待而死的尸身十数,衣着华贵,明显是那陈燃的亲眷。 也就是说,陈燃死前,一边遭受一刀又一刀的凌迟,一边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眷被折磨屠戮,然后心神俱震,目眦欲裂肝肠寸断而死。 祭灵澈知道是谁做的,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一挥手,轻轻替他们合上眼睛。 尸身余温尚存。 她低声道:“安息吧。” 曲无霁借着月色凝神看着她,良久说道:“我还以为你看见这些,并不会难过。” 祭灵澈闻言顿了顿,回过头来,冷笑道:“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种形象?” 曲无霁无声地打磨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冷一笑:“不然呢。” 浓重的血腥味直冲云霄,二人立在死人堆里,遥相对峙,气氛十分微妙—— 祭灵澈忽地一笑,眼睛亮得出奇,她偏着头,咬字很轻,不落地一般:“曲无霁,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恨我啊……” 这语调很轻,轻得听不见一般。 却像久旱的草场上忽然迸上了一粒火星,风只轻轻一吹,就疯狂地烧起来。 只听“咔”的一声,那白玉扳指被生生捏碎,化为齑粉,从他的指缝滑落。 演傻子演久了,愈发索然无趣,她扬起下巴,冷冷笑道:“我这一声声师尊地唤你,你听得可爽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金鳞七 鲜血遍地,地下残尸肆意横陈,腥味充斥鼻腔。 屋外夜风呼啸,吹得门板狂响,月色忽然被翳住,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祭灵澈看不真切,只觉得对面那人匿在黑暗里,呼吸声分外粗重。 她轻笑,迈过脚下的尸体,一步步慢慢地向他走过来,语调极轻,却带着挑衅的意味:“怎么不说话了,曲商徵?” 她走到他近前,忽然风吹云动,一抹玉色月光透了出来,穿过窗户,正打在他锋利的侧脸上。 只见他神色晦暗,薄唇抿起,一双冰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此刻正燃着毫不遮掩的情绪,胸口微微起伏,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 她贴近他,伸手缓缓抚上他的心口,幽幽地问道:“……有意思吗?” 手沿着他的胸口一路往下,直按到他丹田处,隔着轻薄衣衫,摸到一条狰狞的刀疤—— 她含着笑意冷冷道:“早就认出我来了吧,这么喜欢听我叫你师尊?” “用不用我再多叫几声,让你听个够?”她仰起头看他,一双眼睛雪亮,尽是调侃之意。 忽地,她的手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死死扼住,攥得她生疼,似要生生把她指骨捏碎一般。 曲无霁忽然伸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周身一直克制的灵压尽皆爆发出来,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望入他的眼睛,尽是鄙薄之色,她嗤笑一声,轻声道:“来啊,杀了我啊。” “难得我这么弱,这种好机会,你得把握住啊——” 可一阵凛冽的花香扑面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嘴唇上一阵温热的刺痛。 她猛然睁大眼睛,死命地挣了起来,可双手被死死制住—— 曲无霁掐着她的下巴,忽然暴躁地咬住她的唇,血瞬间顺着她嘴角流下,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心神俱震。 几挣不开,怒火上头,竟反口咬了回去!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她脑海里只剩一句话,疯了疯了疯了,这大傻逼彻底疯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是一场食肉寝皮的撕咬,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吞入肚,吃干抹尽。 曲无霁把她抵在门上,她只感到嘴里腥甜,二人的血混在一块,充斥着口腔,头昏脑胀,如三魂七魄皆游离于体外,不在人间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曲无霁忽然松开她,新鲜空气终于能从口鼻灌入,祭灵澈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摸向自己的嘴唇,发现一手的鲜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见他唇上亦是一片绯色,血珠正顺着的嘴角流淌,在昏暗中说不出道偏执疯癫。 祭灵澈按住刺痛的嘴唇,嫌弃般地连“呸”了好几声,把口中血沫啐出,竟指着曲无霁怒道:“你、你是不是真有毛病啊?!” 曲无霁轻笑一声,冷冷地看着她道:“还给你。” 她皱眉道:“什么?” 随即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她前世死前那个调戏他的……吻?! 曲无霁迫近她,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是你‘最诚挚的爱人’,是你‘爱到心尖颤的人’,对吧?”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祭灵澈闻言一愣,气极反笑,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勾起嘴角,笑道:“蠢货,我耍你的。” 曲无霁用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唇边的鲜血,神色癫狂,轻声道:“可我信了,该怎么办呢。” 祭灵澈觉得事情荒谬得难以想象,冷笑道:“算你倒霉?” 曲无霁视线冰冷,手上用力,捏得她的下巴生疼,她掰住他的手,愠怒道:“曲无霁,我和你,早就两清了!” “你,休要再发疯病缠着我——” “两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皱眉道:“怎么个两清法?” “你一死了之,这就叫两清了?” 祭灵澈冷笑:“那你待如何?”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侧过脸,在她耳边轻声道:“那些年,我只想杀你,竟成了我的心魔,可终于看你死了,不知怎的,我并不快意。” “所以,我改主意了。” 他轻轻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语调温柔平静,带着哄骗的意味,却莫名的疯癫:“阿澜。” 他道:“仙道孤苦,以后千百年的岁月,你若能永远陪着我,我便不再恨你。” 什么意思?这还是人话吗?她怎么有点听不懂? 祭灵澈困惑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良久她道:“你……一直都这样吗?” “有病就去治,行吗?” 他扼着她手腕,锋利的眼角上挑,呼吸沉重:“你先招惹了我,倒来反咬我一口?” 祭灵澈头脑嗡鸣,难以思考,只下意识道:“……我错了,从前我口无遮拦,给你造成了困扰,我给你道歉。求你别再说这些鬼话了,怪渗人的,从今往后就当咱们不认识,成吗?” 曲无霁沉默了片刻,冷然轻笑:“晚了。” 祭灵澈只感觉事态实在是超脱了自己的掌控,正想着该如何脱身,忽然间她识海中警铃大作,脱口而出:“小心!” 温热的鲜血喷洒过来,祭灵澈侧身躲过,那血尽皆泼洒在门板上! 不知曲无霁身后何时出现了一人,高举起刀正要对着二人兜头劈下,却生生停住动作! 那人正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空空如也的胸膛—— 一颗正在怦然跳动的心,被一只修长瓷白的手捏在掌心,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蜿蜿蜒蜒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直淌进袖子里。 曲无霁盯着手上的心脏,轻笑一声道:“方才我们二人说话,你都听到了?” 那人不答,只是抬起头,紧紧盯着祭灵澈,站也站不稳,喉间被鲜血堵住,难以言语,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咧开嘴笑了:“师姐,你真的回来了呀,小尘真是想死你了呢……” 话还没说完,曲无霁手上青筋暴起,猛地把掌中的心脏捏碎,伴随着血肉横飞,那人生息顿销,猛地向后栽去,在倒地的瞬间,化作一缕黑烟飘散,只留下几句话在空中萦绕。 那声音与刚才那人完全不同,是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语调活泼明媚,却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澜姐姐!” “有人与我说你没死,我本不信,可竟然是真的!” 颜尽尘笑嘻嘻地说:“澜姐姐,我知道,这些年,你是发了疯地想找我,而今可算是找到了,很高兴吧?” 她确实找了他很多年,几乎要发狂。 不只是想弄死他,更是因为,他从她这偷走的一样东西…… 她必须要找到他,杀了他,然后把那东西拿回来。 祭灵澈气得心脏砰砰跳,恨不得立马就把这人给宰了。 她只一字一句说道:“你给我等着。” 颜尽尘涎着脸说道:“嘻嘻,我就知道师姐想我。” “进城来,咱们同门也好叙叙旧——哦,对了,我最讨厌你身边那个面瘫啦,不要见到他!” 祭灵澈本来也不可能跟曲无霁一道,迅速飞身跃出院子,将曲无霁甩掉。 随即割破手指,指尖燃起赤色的光芒,她一指那堆满尸体的院子,冷声道:“离火,焚!” 忽然间火焰冲天而起,浓重的火舌掀开屋顶,刷地将整个院子都笼在火海里,只听远处乱了起来—— 陈府偏屋的下人们不明所以,乱乱地嚷了起来:“不好了!走水了!” “……是、是老爷的院子!快救火!” “怎么会这样啊,那是……老爷和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和小少爷哪里去了?!怎么都不见了?” “……表小姐也不见了!” 那些不得势下人们,因为离主屋远,侥幸免遭毒手,此刻才发觉事情不对,慌慌张张地乱起来。 祭灵澈看那火顷刻间就将所有尸体焚毁,半点痕迹不留,飞身便走,刚跃出陈府的高墙,却忽地被一股强大灵压拦住去路,曲无霁白袍一展,凭空出现在她面前,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她道:“起开!” “……曲无霁你能不能体面一些?!不要再发癫了,闹得两败俱伤可不好看,不是吗?” 曲无霁漠然看着她,一步步逼近她,缓缓说道:“你要进丰都城。” 祭灵澈不答。 曲无霁显露出几分愠怒,皱眉道:“你真的要去找颜尽尘。” “……既要去,为什么不带我?” 祭灵澈挑眉,冷冷看着他:“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无关?” 他身上危险的气息漫开,他蹙眉道:“根据律令,你擅自入城,其罪可诛。” 祭灵澈冷笑:“仙盟每一条律法,我都犯过,没犯过的就是正要去犯!” 他面色冷凝,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是去找死。” “我说过,只有我能杀你,在我杀你之前,给我好好活着。” 祭灵澈皱眉:“……你脑子有病,我现在懒得和你计较,赶紧闪开,否则我——” 曲无霁忽然抬手,冰凉的手指正点在她的眉心,祭灵澈猛地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他温声道:“睡吧。” “在这次事变结束前,不要醒来。” 他长臂一展,揽住软软瘫倒的祭灵澈。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却忽然一滞,手竟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只见那张脸上,有一道细不可查的、极浅极浅的绿色纹路,就像是叶片上长长的经脉—— 他呼吸沉重起来,顿时气得浑身战栗,伸手捏住“她”的头颅,毫无犹豫地将其捏得粉碎! 可却无鲜血飞溅,他怀中的人竟直接化青烟飘散,只见一片细小的槐树叶,正在空中幽幽地盘旋而下。 勾灵,又是勾灵,这狡兔三窟的邪术。 该死,真的该死。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鬼吼,阴气狂涌,几乎将整个夜眠的铁剑镇都震了三震。 曲无霁知道,能让丰都城爆发如此动荡的,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有活人进了丰都城,身上的生气立时让全城的猛鬼暴走。 活人,尤其是生气很足的修士,贸然进城,无异于自掘坟墓。 曲无霁把指骨攥得咔咔响,胸口起伏,不由得恨意滔天,几乎要立刻疯掉: 祭灵澈,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带上我? 什么叫,你的事,与我无关?! 为什么他说不想见我,你就不带我? 为什么,总是不带我? 为什么,又把我一个人扔下? 为什么,抛弃我这么这么地决绝。 为什么,我对你说真心话你说我脑子有病? 为什么,要一直玩弄我…… 我就是给你解闷的吗? 我在你那算什么。 我疯?我疯吗?我疯了吗?! 你凭什么说我脑子有病? 为什么…… 你要这么对我。 你这次抛下我,还会再回来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夜行一 曲无霁头痛欲裂,恨不得她立时就死了,却又无端地恐惧起来…… 她若是真的死了,他可怎么办?再去寒域,夜夜守着她的冰棺,在那种满避寒花吗?! 忽然,只听一女声道:“曲首尊!我们正要找您去呢,哪成想竟然在这遇上了!” 他微微侧头,只见身后有两人急火火地御剑而来,还没落地便遥遥道:“首尊大人!是您吗?!” 曲无霁冷冷转身:“何事。” 墨绿色衣衫的女修一拱手,随即喋喋不休道:“首尊大人,出大事了!我们遍寻您不到,正急得团团转呢,您怎么在这啊......” 曲无霁眼睛微眯,显得几分不耐烦,那女修自知啰嗦,顿时噤声。 一男修上前一步,那人一身黑甲,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光,高大伟岸,铁塔一般,说话声如洪钟,腰间配剑就长五尺。 他躬身施礼道:“掌门,属下们方才寻街时,捕到了一个......妖魔。” 曲无霁冰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轻声道:“哦?” “到底是什么妖魔,把你们都给吓到了。” 顾英鹯道:“那妖魔到算不上十分厉害,但......属实诡异,在下见所未见,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已暂时将其制住收押了,还请掌门定夺。” 方才那啰嗦的女修,憋了一会,又控制不住说起话来,她抱着臂叹道:“首尊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妖魔可真是骇人,竟是由活人变的!我方才与英鹯一同寻街,亲眼所见!” “活人所变”,这四字一出,曲无霁眼光一动,转向那说话的女修。 她接着道:“当时只瞧街上有个人在踉踉跄跄地走,动作极为不自然,我们便叫住了他,谁知他一转身,竟然没有双臂!” “我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空荡荡的手臂处迅速生出一根长长利爪,刷地匍匐在地上,不断扭曲,最终变成妖魔模样,像只蜘蛛一样,在地上爬行!攻击力甚是骇人,我们二人合力才堪堪将其制住......” 曲无霁闻言,神色愈发冰冷,那女修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住了嘴。 妖魔若想化为人形,只能先杀人,然后披上那死人的皮,且不能沾水,一遇水,人皮便会脱落,显露妖魔形态。 而这件事的蹊跷在于,刚开始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货真价实、活生生的人。 妖魔是妖魔,人是人,妖魔哪怕披上人皮,也绝对不可能变成人。 而人,也是绝对不可能无端变为妖魔。 这二人修为很高,断无看错的可能, 曲无霁冷声道:“那妖魔现在何处?” 顾英鹯道:“......本是要被羁押在仙盟的,可我们路上撞见了亓凤元,那妖魔便被他给带走了。” “亓前辈说,这事非同小可,羁押在仙盟恐生变数,他且暂为看压,让我等速速来寻你。” 曲无霁蹙眉思考着,看起来阴恻恻的,隐隐透着震慑人的威压。 他握紧手心,手掌那道金纹滚烫,他感知着金印那头人的方位......她果然进了丰都城。 未筑基的身体,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万鬼环饲中竟能安然无恙,在鬼城里如履平地,穿梭自如。 他轻轻冷笑:祭观澜啊祭观澜,果真是很有本领啊。 那女修道:“首尊大人,天亮就是试仙赛了,此事怕是不能耽搁......” 曲无霁缓缓的放开握紧的手掌,对着那女修道:“鱼家主。” “你向来消息灵通,但此事干系重大,万勿走漏风声。” 鱼听水闻言一愣,随即做了个守口如瓶的手势,笑着说道:“首尊大人放心吧,我鱼听水虽然平日里话多,但不至于这点眼色都没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 曲无霁颔首:“多亏了二位,否则此事怕是要酿成大祸,商徵在此谢过了。” 顾英鹯忙道:“首尊大人哪里话,属下身为巡护司长,这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鱼听水笑道:“我夫妻二人虽资质愚钝,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纵容妖邪作孽。有人修炼为的是飞升,可我们这种愚拙之人,为的就是能为守护太平尽一份力罢了……” 他们二人恭谦了一阵,便先行离去了。 曲无霁眼光扫向近在咫尺的丰都城—— 若进城,一时半刻难以脱身,注定要错过试仙赛,此时妖魔又出现异动,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若是趁机发难,定有大祸。 可若不进城,那个人,会不会死? ...... 月色下,整个废城一片死气,被浓重的黑雾所笼罩,绝不会有一丝的光线照进,阴风正飒飒地吹,吹得衣裳作响,却吹不透那浓雾半分,悲戚惊悚的鬼鸮之音穿透云霄。 血腥的腐烂味扑面而来,好似几百年前被屠城的尸体依旧在凋零腐烂。 他盯着那高高的城门,心绪狂涌,简直要走火入魔般,最终掌心蓄力—— “想破阵进城,我看你是真疯了。” 忽然,一道声音在他识海里炸开,他动作一滞,心脏狂跳。 曲无霁慢慢地平复呼吸:“你怎知我要做什么?” 祭灵澈并不答,只是笑着说:“许你监视我,就不准我监视你?” 曲无霁看着完好无损的城门,冷冷皱眉:“你如何进的城?” 祭灵澈轻笑:“你自己猜去吧。” 曲无霁:“密钥,你哪里来的密钥?” 祭灵澈还没回答,忽然间曲无霁识海一片嗡鸣,那边的声音像是忽然被切断了一般,沙沙作响,他喝道:“祭灵澈!” 他掌心光芒大盛,灵压翻涌,正要破开城门—— 祭灵澈的声音忽然又出现,只不过带着重重地喘息,似乎在狂奔一般,声音时断时续,嘈杂混乱,背景里鬼吼得山摇地动,祭灵澈道:“不要进城!” “——妖魔发难,仙盟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她幽幽道:“我劝你可少管我,先寻思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吧。” 只听一道刀鸣,鬼吼顿消,他的识海忽然安静片刻,只能听到她粗重的呼气,曲无霁只见掌心的金纹明明灭灭,不断闪烁,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她前世死时浑身是血的样子。 明月夜,悬崖上,他感受着她生魂一点点的离体,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鲜艳的生命在他怀中渐渐变得冰冷...... 他莫名地害怕起来,微微颤抖着,只说道:“立刻出城,我替你杀他。” 祭灵澈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呢?” 曲无霁怒火中烧:“你不是满城鬼众的对手,想杀了颜尽尘,拿回禁器,简直是白日做梦。” 祭灵澈:“我最后和你说一遍——” “少、管、我。” 曲无霁气得发狂,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非要我进去找你是吗?” 祭灵澈:“……你怎么这么癫?” 她轻叹一声,晓之以理:“实话说吧,平安观里那国师神像旁有一男一女两人俑,当时那男俑却是空的。” “刚才你们抓到的那个,大概是男俑里的东西,平安观的事,远远还没完,这件事的轻重,你自己掂量吧。” 曲无霁胸口不断起伏,想要破开丰都城门的法决生生止住—— 忽然之间,鬼吼声又掀了起来,祭灵澈顿了顿,很有闲心道:“对了,你刚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她最后笑道:“是蝴蝶告诉我的。” 她话音刚落,曲无霁整个识海的声音被骤然切断,他向前踉跄几步,生生停在丰城门前,情绪上涌,把什么仙盟妖魔通通抛在脑后。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当什么仙盟首尊,控制不住地想要把整个城门掀开。 可忽然间,他愣住了。 一只银色的蝴蝶翩翩而下,宛若一片银色的落叶飘落在他指尖。 那冰凉的蝴蝶驻在他指尖,扇了扇冰晶般翅膀。 他手微微发抖。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蝴蝶的时候,就觉得美极,又透着无端的阴寒,与它的主人一样,让人看不透。 再到后来,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这东西的美与诡谲。 因为这蝴蝶的主人,在各大世家,用它制造了一场浩大的屠杀。 史称——蝶祸。 ...... “我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你、你到底是谁!!” 令狐宴已经累得浑身虚脱,一把长刀因为与厉鬼厮杀,已经卷刃。 祭灵澈却毫发无损,只抱臂道:“是我啊,令狐世叔,花婉婉呐,咱们不是早就见过吗?” 令狐宴自然不信她真是这么简单,却无可奈何,只能骂街。 他听不到祭灵澈与曲无霁的对话,心中从殷沛骂到柳叶桃,然后疯狂地诅咒尹蓝心,最后把目光投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他骂道:“你,你不是傻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尹蓝心让他找密钥,好,既然落了把柄在她手里,他找便是。 找到钥匙后,谁知那个唠病鬼并不罢休,又让他今夜在丰都城门口等有缘人,送出钥匙后再给他解毒。 好,谁叫他倒霉呢?偏偏就落在尹蓝心手里,送就送吧! 谁知等来一个装疯卖傻的,一肚子坏水的小疯子!竟然比那尹蓝心还要恶毒卑鄙! 拿了钥匙不算,还要一脚把他踹进城里当垫背……这简直是一个连环套! 令狐宴觉得,他人生中所有的蠢,都在这三天内犯完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