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总在梦中对我求而不得》 1、红梅 明容从混沌中醒来,入目尽是一树树红梅,枝头落满残雪。 她揉了揉眼睛。 这一定是梦,哪里搞错了。 她记得很清楚,入睡前,她换了新的睡裙。床尾的小夜灯光芒柔和,恒温地暖令房间温暖如春。 可她现在冻得人都麻了。 如果是梦,未免太过真实。 明容低下头。 她身上穿的不是睡裙,而是大红的斗篷,领口一圈绒毛,软软的。 再往下,竟是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 鞋面绣着缠枝红梅,鞋尖落上白雪,端的是凌霜傲雪一点红。 难怪这么冷。 不,现在的问题不是寒冷,而是这双鞋,这件斗篷。 她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 仿佛就为了印证她的第六感,耳旁响起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姑娘,您看这梅花开得多好呀。” 明容僵硬地转头。 那是一个电视剧里丫鬟打扮的少女。她一说话,嘴里呼出白茫茫的热气,很快消散。 明容惊呆了。 下一刻,自脑海深处传来金属器械的播报音,毫无起伏的语调:“恭喜宿主被选中,成为新一任穿书主角。现在,请认真听取你的任务。你穿进了一本古早男频文——” 明容终于反应过来。 她穿越了。 “不不不!”她急忙打断金属音,“你快放我回去,我没读过什么男频文。我爸妈说,长大了才能看课外小说。” 系统:“您贵庚?” 明容:“芳龄十二。” 系统:“……做完任务再走,送你奖品。” 明容好奇:“有奖杯吗,大不大?” 系统:“让你在古代选一个人,带回现实世界。” 明容:“我选奖杯。” 系统:“总而言之,你穿进了一本古早男频文,背景设定是五国争霸的乱世,你所在的国家名为大曜。你现在是一个三个月前就该死去的炮灰路人甲,我为你续命十年,你有足够的时间,只要达成两个简单的小目标,就能平安回到自己的世界。这十年,现实世界的你仍在梦中,醒来就是次日早上,所以你不用为此担心。” 明容:“达不成呢?” 系统:“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那算什么表情?” 明容:“想,想哭。” 系统:“不准哭,否则把你留在这里。” 明容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心里咒骂它。 系统:“两个目标。第一,拯救男主。” 系统:“男主是个相貌平平无奇,心性却坚韧的废皇子。他的生母纯妃犯下不赦之罪,自戕而亡。他从小就被关在冷宫,孤苦无依,受尽以太子为首的反派小团体的欺辱。” 系统:“长大后,他又被太子害得很惨,这一次次的打击导致他彻底黑化。自此,他一路开挂,带兵杀回大曜,手刃仇敌,一统天下。” 明容:“好厉害啊。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系统:“没什么关系,都说了你三个月前就应该死了。” 明容:“……” 系统:“你要在他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帮助他,温暖他,刷满100好感值。” 明容刚想问男主叫什么名字,系统又发话了:“第二个目标,对抗大反派。” 明容:“谁?” 系统:“就是刚才说的太子。作为男主的对照组,太子出生即巅峰,身份尊贵,病弱貌美,然而本性极为恶毒且冷血,长大后就是一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结局被男主凌迟处死。” 系统:“他为人傲慢,小跟班又多,现如今在宫中横行无忌,气焰嚣张。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找男主的麻烦。” 系统:“你要挑衅他,对抗他,刷满100仇恨值。” 明容双眸一亮,“这个我懂。反派就像学校里不良团体的头目,专门拉帮结派欺负同学,破坏友爱的班级氛围。这学期,上学期,我都在积极对付这类害群之马。” 系统:“……是吗,祝你好运。” 明容:“等等!我是谁?不对,我现在的这具身体是谁?” 系统:“你是大曜南康侯的嫡长女,原身也叫明容,是当今皇后的侄女。三个月前,你投湖自尽——” 明容:“投湖?!” 系统:“你和母亲前往成国公府赴宴,席间你被人污蔑与成国公的孙子令狐沛有一腿,好在你年纪太小,尚未及笄,才没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可你不甘受辱,羞怒交集,出了门看见有一人工湖就往里面跳。你的原身就是这么死的,但是因为一点操作故障,她留着一缕魂魄,续了三个月的命。” 明容:“谁这么缺德陷害我?” 系统:“这个不重要。” 明容:“很重要好不好!” 系统:“你只是作者一笔带过的路人,但你的庶妹明妍是男主的后宫之一。原本你死了,她会代替你进宫。她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美人,冲着太子的权势而来,却深深爱上了男主,挣扎来挣扎去,最后为爱甘愿放弃富贵荣华,很早就嫁给了男主。” 明容愣了愣,“后宫?是电视剧里的那个后宫吗?” 系统:“不,有本质上的区别。男主之所以是男主,因为他有节操,有底线。虽然他富有天下,但他没有大开三宫六院。他总共只有五个对象,元配死了,只剩一后三妃。” 明容:“……我怎么觉得根本没差。” 明容皱眉,下意识地攥紧手。 面对未知的时代,未知的人事物,她忐忑不安,又害怕。 潜意识里,她更是抗拒自己变成了书中人的既定事实。 明明不久之前,她还在为期待多时的比赛不分昼夜地苦练,一晃眼,她已经身处古代皇宫,肩负斗倒太子,帮某位皇子登基的重任,何其荒唐。 系统:“放心,你的身体原主的记忆会苏醒,时间问题而已。哦对,你还有权享受特别优待。” 明容:“我能得到生命安全保障吗?” 系统:“不能,但可以随机赠送你两根金手指。” 明容:“那有什么用?” 系统:“抱歉,暂时无可奉告。好了,接下来请宿主自由发挥。” 它进入待机状态。 明容叹了口气。 耳旁又响起丫鬟的询问:“姑娘,您还好吗?怎么不说话。” 明容强打起精神,从原主混乱的记忆中,吃力地搜寻和对方相匹配的名字。 “冬书?” “唉。”丫鬟挽住她的胳膊,“出来这么久,只怕他今日不会来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明容麻木地点头。 冬书扶着她,一转身,突然定住,紧张道:“有人来了。” 远处,一乘步辇正在接近。 明容在宫廷剧中见过类似的场景,可对比眼前这一幕,实在相差甚远。 这要是拍戏,也太烧经费。 无数华服宫人前后簇拥着步辇,渐行渐近。浩浩荡荡的一列队伍,煞是壮观。 奇怪的是,宫女和太监只占据了少数,队伍中更多的竟是杀气森然的带刀侍卫。 逛自家后花园,用得着带那么多侍卫吗? 她抬头。 步辇上只有一名少年。 那人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就一副祸国殃民的绝色姿容,身上裹着貂皮大氅,又拥着薄毯,斜斜倚在一边。 所谓审美,众口难调。 可这人的相貌,却是任谁也无法指摘的美貌,眉眼秀美,偏阴柔,青涩之余,又带着几许少年人特有的锐气。 只是脸色苍白,像在生病。目光冷然,瞧着脾气不太好。坐姿也不讲究,歪歪扭扭,十分懒怠。 明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 冬书拉住她,低低道:“姑娘,机会难得!进宫好几天,太子总不来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咱们也见不着他的人影。这会儿终于等到他,真是天赐良机。” 太子? 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大反派,将来的杀人魔。 明容问:“你没见过他的人影,怎知他就是太子?” 冬书笃定道:“若梅姐姐与奴婢说过,走在路上,看见宫人前呼后拥、阵仗大得吓人的少年郎,若他的容貌出众,人又病病歪歪的,那一定是太子,准没错——快呀,您等了这么久,再不去,他们就走了。” 明容想,是了,是该过去。 她必须挑衅反派,刷满他的仇恨值。 “姑娘,咱们只当不识太子是何人,您趁机与他攀谈,就说迷路了,问他回长宁宫怎么走。”冬书对她小声耳语,“倘若一早认出他,那太明显,容易让他猜出咱们故意在这儿等他。” 明容被她带着走了几步,茫然的想,为何这小丫鬟如此殷勤?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们在这儿迎风挨冻,难道为的不是赏梅花,而是等人,等……太子? 明容来不及问。 道路宽敞,原本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可碍于这壮观的仪仗队伍,明容带着丫鬟一出来,硬是营造出狭路相逢的宿命感。 对方看见了她们。 少年垂眸,目光轻飘飘扫过来。 他一抬手,队伍即刻停下。 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卷起梅林残雪,拂过坠着冰凌的屋檐和深红的宫墙。 画面静止。 这一刹那,偌大的宫殿,悄无声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残雪 明容冻得打了个寒颤。 方才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尚且不觉得如何,此刻天地静默,她不由的紧张起来。 但她是不会怯场的。 毕竟,她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 少年目光冷漠,她低着头,仍感觉芒刺在背,压迫感越来越厚重。 他若开口,或让随从开口,还好些,可他偏不说话。 明容再次深呼吸,刚鼓起勇气—— 叮! 【系统提示】 1.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太子好感+1) 2.皱眉质问:你谁啊,哪个宫的人这么霸道,一个人占一条路?(太子好感+0) 3.牵住他的手,羞涩一笑:哥哥你是谁?你真好看。(太子仇恨+3) 明容石化。 ……不愧是大反派,多少带点神经病,喜恶跟正常人是反着来的。 这样也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是皇后的侄女,那就是太子的表妹。他就算讨厌她的假意示好,总不至于当场发难。 于是,明容抬起弯成月牙的双眼,乖巧道:“这位哥哥——” 少年冷冷打断:“跪下。”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3】 明容愣了愣,“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是这一句哥哥惹到他了? 坏了,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刚才忘记问系统这具身体几岁,万一比他年长许多,那的确冒犯了,该叫弟弟才对。 少年懒洋洋地往旁边扫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队列中走出一名侍卫,穿深蓝色的劲装,背剑,腰间佩一把短匕首。 年轻的侍卫走到明容面前,语气温和:“两位姑娘,抬头看云。” 明容懵懵地照做。 那侍卫低声说:“得罪了。” 下一瞬,腿上忽受重击,明容膝盖一软,直接扑倒在地,柔嫩的掌心在地上擦出了血。 很疼。 身旁,冬书连声叫道:“公子饶命,公子恕罪!我们只是迷路,绝无冒犯之意!” 明容扭过头,看见冬书也跪倒在地。 她这辈子拜过祖宗拜过佛,还从没跪过什么人,如今跪趴在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宫人的冷笑,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脑子里乱麻麻的,一张小脸慢慢地涨红。 眼前是那名年轻侍卫的皂色长靴,再往上,是低垂的剑鞘。 明容疼得直吸冷气,一时间愤怒盖过恐惧,质问他:“你偷袭就偷袭,叫我们看什么云?” 侍卫一怔,盯着她的脸,居然笑出声。 明容更气:“你还笑!” 侍卫咳嗽了下:“看不见我出手,你们就不会害怕。” ……他以为打针吗! 明容又望向他那高高在上的小主子,委屈道:“你不爱听,我不叫你哥哥就是,又没犯法,为何打我——” 话音未落,一名面白无须、穿宦官服侍的男子捏着嗓子呵斥:“何方刁妇,竟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 明容盯住他,一瞬不瞬。 这是个真太监,一张脸白白胖胖的,像发面馒头。除了不留胡子,倒也看不出和寻常男子有何不同。 太监怒道:“你看什么?!” 明容冷冷道:“看你眼神不好,我是刁少女,不是刁妇。” “你!”太监又惊又气,尖声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后宫重地,岂容你放肆——” 他本想说来人呀,拿下这恶女剪掉她的舌头,但他终究不敢。 太子在,哪儿轮到他发话。 周遭又安静下来。 “……是不犯法。”少年反派拖长了调子,不冷不热的道,“所以叫你跪着。再吵,赏你两条断腿,以后再也不用怕偷袭。” 他在笑。 明容用力眨一下眼睛,没看错,他就是在笑。 这个恶毒的宫廷反派小团体头目,这个未来的杀人魔暴君,他在嘲笑她。 明容涨红的脸渐渐变得苍白,眼圈儿泛红,屈辱的泪水几乎涌出来。 她咬牙忍耐,不肯让人白看笑话。 同时,心底又有一股怒气升腾而起。 笑,尽管笑,尽管罚她下跪,尽管拿她取乐。 十年风水轮流转,等她拿到金手指,等她完成任务,等男主一统天下,等这王八蛋落难了,她也要欺负他。 来日方长,走着瞧! 明容这么想着,决定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刁少女。 “哥哥。”她好声好气的说,“我不认识你。我、我只是迷了路,见你长得那么好看,想来是个仁慈的善人,才冒昧打扰你。” 少年打了个呵欠,双手拢入袖中,对她的话提不起兴致。 “装傻充愣,三岁小童做起来,尚有几分天真可爱。你一把年纪了,说谎之前,照照镜子。” 明容差点咬碎银牙,才把冲口而出的一句‘你说谁一把年纪呢大小姐我过五天才满十二岁你眼瞎了啊有没有礼貌’给吞了回去。 现在不能计较,将来有的是算账的机会。 少年忽然倾身向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不认识我?” 明容摇摇头。 “臣女见孤一如民女,孤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的,“长点记性,小表妹。” * 走得远了,何竺回头,看了一眼互相搀扶着起身的主仆二人。 天地是一片苍茫的雪色,那小姑娘一袭大红斗篷,头上一只金钗摇摇欲坠,如同沉寂人间的唯一亮色。 如此醒目。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嗳,你看见那小丫头了吗?” 玉英目不斜视,“看见了。南康侯府的姑娘,明皇后的侄女,进宫没多久,天天守路上蹲人。” 何竺又笑。 他想起那丫头气鼓鼓的脸,雪肤红唇,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长大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发起狠劲瞪着他,却更显娇憨。她的声音真好听。 ……还是个孩子啊。 也就太子殿下天生不懂得爱护幼小,更懒得怜香惜玉。 玉英淡淡道:“殿下心情不快,你没事老冲那丫头笑,回头挨罚就该哭了。” “你们能忍着不笑出来,我才佩服。”何竺耸肩,边笑边摇头,“你说那丫头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顶着那样一张脸,喜怒都可爱,她越发狠,就越好笑,像极了龇牙装凶的小猫小狗,叫人忍不住逗一逗。” 玉英不理他。 何竺嘀咕:“这么讨人喜欢的小丫头,进宫做什么?在家里待上几年,许一个良人,夫君一定处处让着她,只要看见她那张脸蛋,吵架都吵不起来,那不很好吗。” 他望着步辇上的少年,叹气:“……何必不信邪,偏来太岁爷头上动土。” * 反派和他的虾兵蟹将走了。 明容望着太子嚣张远去,又气又不理解。 她是皇后的侄女,好歹也算个人物吧! 狗太子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难怪是反派,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拉仇恨的。 明容撑在地上站起来,揉揉酸疼的膝盖,活动一下,立刻转身,“冬书,我扶你起来。” 冬书忙道:“万万不可,姑娘折煞奴婢了。” 她咬牙,忍痛站立。 明容怕她站不稳,挽住她的胳膊。 冬书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原来太子一早就知道咱们的身份……姑娘,对不住,都怪奴婢思虑不周,出的馊主意,害您也罚跪。” 明容微怔,很快笑起来。 “我是姑娘,你是奴婢,主意是你出的,决定是我做的。”她说,语气明快,“说到底,是我的英明抉择出了一点小问题。” 冬书呆呆地看着她。 明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冷风里站久了,脑子有点缓不过劲——”她拖着冬书往前走,“我有些话问你。” 冬书走了几步,迟疑道:“姑娘。” 明容还在想怎么发问,“嗯?” 冬书反手一指,“回长宁宫是这条路。” 明容:“啊,对对,脑子冻麻了。” 冬书:“……” 明容原路折返,往另一边走,“你告诉我,咱们今天出来为的什么?” 冬书答道:“等太子。” 明容皱了下眉,“等他,为什么等他?” “是您说一定要见他一面的啊。”冬书眨眨眼,“您说,出了成国公府那件事,因为您一人的关系,连累侯府名声受损,更让侯爷和夫人蒙羞,您必须挣回这一口气。若能与太子交好,哪怕只是得他几句好话,外头的人知道了,也绝不敢再嘲笑夫人教女无方。” 她说着,面露担忧,轻叹:“今天这样……倘若传了出去,可怎么办啊。” 明容还有一肚子的问题,但她不敢再问。 这小丫头的眉心快拧出皱纹了,再问下去,那还得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家姑娘不仅被太子罚了,还暂时性失忆,她能不担心死么。 明容用力按住太阳穴。 罢了,等这乱糟糟的记忆自个儿理出头绪吧。 * 明容回到长宁宫,正要去往暂住的西偏殿,恰恰好,撞上刚从院子里进来的一行人。 中间一名女子貌美而年轻,穿秋香色的冬裙,发饰不多,胜在精致。她的打扮十分素净,但气质优雅,自有一方从容态度,轻易与旁人区分开来。 这一定就是皇后。 明容的脑袋尚未完全转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做出反应,对着那人行了一礼,唤道:“姑姑。” 冬书也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一名年纪大些的宫女帮皇后褪下御寒的大氅。 年轻的皇后笑着,招招手,温声道:“容容回来了。” 明容走近两步。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又轻轻掐了掐她脸蛋。 明容一愣。 皇后又掐了下小侄女稚气未脱、肉嘟嘟的小脸,问道:“受委屈了?” 明容摇头。 皇后又问冬书:“你家姑娘受委屈了?” 冬书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奴婢该死,害得姑娘受累。”她跪得突然且用力,刚刚还在作痛的膝盖更疼了,冷汗直冒。 明容刚要开口,皇后放下手,淡然道:“起来吧——若梅,你扶她一把。” 若梅扶起了冬书,站在一旁。 皇后坐在椅子上,捧起宫人奉上的热茶,用眼神示意明容也坐下,“哥哥和嫂子一向疼你,你在家里是没受过这种委屈的。经此一事,以后听我的劝,就在长宁宫待着,别乱跑。” 明容犹豫,“姑姑,你……知道?” “知道。”皇后答道,“你被太子当众罚跪,跪得不够利索,侍卫拿剑鞘打了你的腿。就这一会儿功夫,后宫都传遍了。再一会儿,你爹娘也该听说了。等到明日晚上,满京城的诰命夫人和深闺小姐们,想必都引为笑谈聊过两回。” 明容低头。 ……至于吗。 古人够八卦的。 “疼吗?”皇后看着她的腿,问。 明容说:“有一点。” 皇后颔首,“我已经叫人送药去你房里,回头让冬书给你抹药。” 明容道:“谢谢姑姑,那我先告退。” “小厨房正在做你爱吃的小菜和点心,待会儿也给你一并送去。上完药,吃饱肚子,睡上一觉,什么也别想。”皇后一顿,平静道,“容容,你记住,无论听见什么闲言碎语,无论经历多少冷眼嘲讽,只要你的脸皮够厚,自己不当一回事,就没人奈何得了你,过段日子回头再看,全都不值一提。” 明容:“……” 皇后云淡风轻的,“去吧,愣着作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宫墙 “——痛痛痛!” 回到房里,明容有些走神,任凭小丫鬟摆布,直到手掌心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才惊醒过来。她低头,冬书正捧着她的手,小心地吹气。 冬书说:“姑娘忍忍吧,过会儿就好了。” 明容看着自己擦破了皮又流了不少血的双手,不作声。 冬书放下药瓶,问:“姑娘在想什么?” “想皇后。”明容回答,“她方才说的话好奇怪,你不觉得吗?什么叫只要我的脸皮够厚——” 冬书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声,压低声音道:“奴婢愚钝,不敢妄加揣测,但奴婢觉得,这是皇后娘娘的肺腑之言……皇后对姑娘,当真推心置腹。” 明容一怔,喃喃道:“姑姑是皇后,难道还会有人让她觉得丢脸,让她难受?” 冬书叹息:“怎么不会。皇后进宫几年了,宫里的一应吃穿用度,玉贵妃却处处压了她一头,太子也不敬重她的嫡母身份。明里没有人敢说什么,私底下,不知多少人笑话她这正宫皇后当得屈辱。就说这次,皇后的意思分明是让您一人入宫,结果懿旨传到外头,却成了为公主们择选多位德才兼备的贵女作为伴读。这一定是玉贵妃的卑鄙手段,皇后娘娘根本奈何不得她。” 明容慢吞吞道:“我不是很懂。选我一个人,和选多位贵女,有什么区别?” “差别大了!”冬书惊讶,随即又压了压音调,“皇后传召您入宫,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近水——”明容更糊涂了,而且惶恐,“我、我是月亮,姑姑想摘我?” “姑娘说笑呢!”冬书急道,“月亮自然是太子殿下,近水楼台上的人是您呀!太子为孝昭武叶皇后所出,身份何等尊贵,又有叶家为他撑腰,储君之位固若金汤,只是他对继母素来冷淡。这不,咱们进宫几日,今天才在路上见到他。” 明容一脸茫然。 冬书只当她在发呆,便说得更加直白:“若您能得太子爱重,将来嫁入东宫,那么太子与皇后、与咱们侯府,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他相助,皇后在宫里的日子会好过许多,侯爷在朝堂之上,亦可从中受益。” 明容摇头,“不对。姑姑叫我听她的话,别乱跑。” 冬书思忖道:“皇后也许打算亲自介绍您和太子认识。” 明容半靠在床榻上,微微垂眸,不答话。 “那玉贵妃实在可恨。”冬书又说,心中气愤,却不敢大声,“她不愿太子亲近皇后,故意暗中阻挠,叫那么多官家小姐进宫,不就是冲着太子和各位皇子们来的?好在皇后聪慧,赶在贵女进宫前,提前十天先叫您过来。” “冬书。”明容说,“我发现你也挺聪明的。” “……” 冬书好笑,“姑娘,这些话不都是你从前说的?夫人教导您,您又说给奴婢听,您——”她忽然皱眉,又露出担忧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您怎么好像不记得了?” 明容叹气:“还不是被太子吓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会儿也想不清楚事情。” 冬书了然,安抚她:“姑娘莫急,奴婢慢慢说,您马上就能记起来。” 此时,长宁宫的小厨房送来了吃食。 冬书伺候明容用膳,又叫宫女们都下去,这才絮絮叨叨的叙说前因后果。 明容边吃边听,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不仅隔三差五的就要和邻国打仗,且世家门阀割据,寒门子弟难有出头之日。 大曜以武立国,先帝推翻前朝暴.政,打天下的征途长达十年。 在此期间,他将忠于前朝的地方士族杀得七零八落,只余下少数愿意投诚的家族。立国之后,这些家族被人戏称为‘旧党’,与朝堂上的新党势力缠斗多时,终究落败,处境一日不如一日。 新党多是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猛将。开国至今,曾经的后起之秀,已然成为新一代的世家大族,门客遍天下。 其中叶家和玉家的势力最大。 叶家是早已离世的孝昭武皇后的娘家,镇国大将军叶盛正是太子赵秀的亲外公。 玉家则是玉贵妃的娘家,七皇子的母族。 旧党失势后,新党内部的分歧日益严重,叶家和玉家因为夺权而反目成仇。 先皇后故去多年,中宫之位虚悬,叶家和玉家两派人马势同水火,为着继后的人选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叶老将军想让皇帝娶某位将军的女儿,玉家则希望皇帝擢升膝下已有一子的贵妃为皇后。 他们争来争去,皇帝也为难,最后想是烦了,大笔一挥,定下继后人选——南康侯的胞妹,明梓晗。 这一决定,令无数人感到不可思议。 南康侯是落魄的前朝旧党。 明家曾是西北凉州一带的士族,传到南康侯的爷爷那一辈,族中只有文臣,无将才。 先帝起兵,自北而南下,老侯爷身为前朝文官,投诚够快,够坚定,于是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得以封爵。 可这赵家的天下,重武轻文,再加上旧党被不断地打压,如今南康侯在朝堂上,就是一局外人,最多当个吉祥物。 明梓晗远远够不上母仪天下的资格。 然而,放眼朝堂,肱骨重臣和勋爵大官多半依附新贵世家。这南康侯由于旧党的尴尬身份,不受重视。他一不站队,二不惹事,倒是一个绝对中立的人选。 叶家和玉家虽然不满,最后也都接受了。 明皇后入主后宫,日子过得却艰难。 她名义上是风光的继后,统领六宫,实际上处处受制。 南康侯在前朝都被人奚落,受人冷眼,她在后宫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别说贵妃,就是位分低、资历高的嫔妃也不服她,明里暗里的给她下绊子。 明皇后唯一的出路,在于东宫。 无论如何,她既是中宫,便是太子的嫡母,只要能拉拢太子,她便有一争之力。 这时就轮到她美丽的小侄女出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多亏皇后慧眼识人。”冬书由衷感叹,“自从您在成国公府出事,外头的人都编排姑娘,胡姨娘和二姑娘更是削尖了脑袋往侯爷跟前钻,变着法子的劝侯爷,让二姑娘代替您入宫。若非皇后坚持,这会儿在宫里的,就是二姑娘——” “冬书!”明容突然叫了声。 冬书吓了一跳,“姑娘?” 明容把枣泥糕匆匆塞进嘴里,着急起身,“快快,镜子拿来!” 她差点给忘记了。 这具身体究竟长什么样,高矮胖瘦年纪多大,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可是头等大事。 她被人设局陷害坏了名声,皇后仍坚持将美人计的重任交托于她,那她应当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大美女吧! 也就是反派神经病,一个劲的欺负她,不懂得闭嘴惊艳。 明容激动万分。 冬书不明白她何以如此,拿着铜镜过来。 明容不可抑制地兴奋,闭上眼睛接过铜镜,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怀期待地睁眼—— 两秒钟的沉默。 “这不还是我自己吗!” 镜里的人因为失望过度而花容失色。 明容捧着镜子,横看竖看,上看下看,这就是她的脸啊。 ……怎么这样。 她厌倦了从小到大,别人总是把她当成会动的洋娃娃,捏她的脸,抱着她转圈圈。总说什么,容容像雪团子宝贝,真想揉揉捏捏咬一口。 烦人。 她也有倾国倾城大美人梦啊。 “唉呀!”明容捶床。 冬书紧张的问:“姑娘,您还好吗?” “好,好,好的不得了。”明容对自己发起了脾气,镜子一放,又把装糕点的小碟推开,“我吃不下了。” 冬书看了看,碗碟都是空的。 ——可是姑娘你全都吃完了啊。 明容躺下来,棉被往脑袋上一兜,“睡觉!” * 午后,又下起雪。 皇后执一卷书,靠在美人榻上翻阅。 若梅侍立在旁,摘下皇后簪发的一只凤头钗,如瀑长发倾泻而下。 皇后从不喜欢满头珠翠,她的一切似乎都很简单——包括长宁宫的摆设,她的服饰和藏品。 简单,却清新隽永。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二人。 “容容姑娘到底太单纯。”若梅轻声道,“当初,娘娘或许应该听侯爷的,答应让那位庶出的二姑娘进宫。据奴婢所知,二姑娘颇有心机,比起容容姑娘,谋略手段都更胜一筹。” “我知道。”皇后头也不抬,“所以我坚持要容容,不要明妍。” 若梅微微一怔,“娘娘?” 皇后道:“太子娶正妻,永远不会选择容容,也不会考虑南康侯府的任何一位姑娘。明妍进宫,结果是一样的。” 若梅不语。 “你不认同?”皇后斜飞一眼,“你心里在想,圣上都能封我为后,凭什么太子妃就不能是明家人。” 若梅替她梳发,苦笑,“奴婢的心思,娘娘总是一猜就中。” 皇后摇摇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你么。可是若梅,这是不同的。哥哥一介文臣,又是旧党的人,最怕惹祸上身。圣上无意改变宫里的局势,因此他选择我——有我无我,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少了玉家和叶家拿继后的事去烦他。而太子,南康侯府于他毫无用处,即使太子肯娶,他背后的叶家也不会允许。” 若梅沉默一会儿,叹息:“既然如此,您又何必特地向圣上求恩典,让容容姑娘进宫?” 皇后淡淡道:“因为他多疑。” 若梅吃了一惊,转身检查门窗是否关紧了。 皇后不怎么在意,翻过一页书,“圣上多疑,平时给他送一碗汤、一盘点心,他也要人先试过,才肯入口。我进宫这么久,若成天拈酸吃醋,多生是非,他一定不满。可我总不争不抢,什么都不干,只怕他心里也会多想,没准还得怀疑我另有谋划。” 她抬起头,端起一盏茶轻抿了口,“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即使摆明了无法成功,也得让圣上瞧见我努力挣扎过,让他看个乐子。” 若梅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垂下头,很轻很轻的说:“这些年来,娘娘,您受苦了。” “是苦,苦在出不了宫,至死困在这丁点大的地方。”皇后停顿了下,又道,“可也不苦。” “怎么不苦。”若梅满眼哀色,“圣上每月只在初一十五过来,有时初一来了,十五便忘了。嫔妃只知巴结贵妃,对您多有怠慢,早起来长宁宫请安,不是迟到就是敷衍,玉贵妃更是借口称病便一直缺席。她这病可真能耐,每天都生龙活虎的,只在该遵行宫规时发作。” 皇后笑了笑,“我打小就不爱走动,不爱应酬交际。圣上爱来不来,他不在,我轻松的多。”她一顿,认真思考片刻,摇头叹气,“我巴不得那些迟到的妹妹们,干脆别来了,还我一个清静。” 若梅叹道:“您是不愿意与人争宠,可您终究是皇后,六宫事宜却是贵妃在打理。三年了,她还不肯交权,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平日里吃的用的,全比不上贵妃就罢了,圣上但凡有赏赐,也是先拣好的叫人送去东宫,然后便是永春宫,接下来才轮到您……他、他何曾有一次先顾念您?” “贵妃不肯放权,但也从没少我吃穿,东西是没她自己用的好,可你要看跟谁比——和宫外比起来,这日子过的还不够奢侈吗?”皇后不以为然,“再说了,不用管事多舒坦,只管吃穿不管算账,有什么差池也不用我担责。” 若梅:“……” 皇后合起书卷,在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明妍丫头我熟悉,是个机灵的姑娘,生得一副好颜色,所以哥哥向我提起时,我更不敢让她过来。万一真叫她攀上了太子,少不得拖我下水,到时我不想斗,也不得不斗——容容就不一样了。那丫头傻乎乎的,不惹恼太子就算好的,如何能讨他喜欢。” 若梅叹气:“这不就已经惹恼了吗。” 皇后想起小侄女可爱的脸蛋,不由一笑,“太子的性子,我多少清楚。他一贯目无下尘,但也不至于真和容容计较。” 她垂下眸,柳眉渐蹙。 “过几天就送容容出宫,不能让这吃人的宫墙把她也祸害了。”皇后斟酌,“对了,总要赶在贵女进宫前,否则人一多,那小丫头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她一走,我也能安心看戏。” 若梅忍不住再劝:“可是,娘娘……” 皇后倏地抬头,目光微沉。 “明家有一个埋葬在深宫的女人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水墨 明容休息了一天,次日早上起来,满血复活。 她决定去找冷宫里等待她拯救的小王子。 雪停后,天气似乎比先前更冷。 明容从温暖的被窝出来,一件件衣裳往身上套,只是古人的衣服好生繁复,总是这儿的带子忘记系了,那儿的扣子扣错了。 冬书说:“姑娘,奴婢来。” 她替明容穿好了,刚起身,听小姑娘十分自然的说:“谢谢。” 冬书一怔。 明容见她望着自己,神情古怪,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冬书摇头,“这些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怎么当的起姑娘一声谢。” 明容问:“我今年几岁?” 冬书回道:“再过四天就是您的十二岁生辰。” 明容心想,真是巧了。 这位书里的明姑娘,和她同名同岁同一张脸,缘分呐。 她叹气:“十二岁还不会自己穿衣服,好丢脸。” 冬书不小心笑出声。 明容也笑。 冬书取来一件貂皮裘,道:“一点儿也不丢人,就算永远不会又有什么打紧?奴婢这辈子都不离开姑娘,一直伺候您。”说完,思忖片刻,又道,“不过,日后总得学会伺候姑爷穿衣。” “姑爷?” 那不就是她未来的老公。 明容笑:“我自己的衣服都不会穿,谁还管他啊。” 冬书将貂裘披到她身上,又替她梳头。 吃早饭的间隙,明容试图唤醒系统,她想知道冷宫在哪,可狗系统要么睡懒觉要么装死,怎么呼唤都不理。 明容一边骂它,一边琢磨怎么投诉渣系统服务态度欠佳。 吃完饭,长宁宫的管事宫女问竹来了。 皇后担心侄女吃一堑没能长一智,昨日才栽了大跟头,今天又不怕死地跑出去蹲太子,于是派她来看着。 问竹笑眯眯的说:“容容姑娘,奴婢陪您玩耍,好不好?” 明容有点心动,但是正事要紧。 她摇了摇头,“问竹姐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问竹说完,又道,“……叫奴婢的名字就好。” 可那一声姐姐仍让她发自内心的微笑,因为明容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甜美乖巧,待人也有礼貌,全然不似有些世家贵女那般骄纵。 明容犹豫了会儿,开口:“冷宫怎么走?” 问竹惊讶,“冷宫?” 明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问竹皱起眉,反问:“冷宫是哪一座宫?” 这下明容也懵了。 问竹为什么不知道冷宫的存在?这和电视剧演的不一样,和狗系统说的也不一样啊!男主不就住在冷宫里么。 “冷宫,冷宫就是……”明容努力思考,“犯错的妃子住的地方。” “哦,那是掖庭。”问竹说,“犯错的妃嫔和宫女都在那儿干苦力,那地方晦气。” “犯错的皇子也住那里吗?” “皇子?” 问竹看着求知心切的小姑娘,默了默,说:“姑娘怎会问起这个?” 明容扯了个刚才就想好的借口:“我听说宫里有个犯了错被关起来的皇子,太子经常去找他。” ——去欺负他。 问竹叹了口气。 原来还是为了太子,容容姑娘可真固执。 她答道:“你说的那人原是九皇子,他因纯妃的过错,如今已成庶人赵检,住在纯妃生前的未央殿。姑娘若因为太子的缘故对他好奇,那更应该远着他,太子是极恨他的。” 明容问:“为什么?” 问竹笑了笑,“都是陈年旧事,知道了徒增烦恼。姑娘听奴婢一句劝,更何况……”她故意敛容,用冷嗖嗖的语气道,“未央殿闹鬼。” 明容后背一凉,抓紧了领口,“我、我想出去走走。” 问竹又要劝:“皇后——” 明容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不去找太子殿下。太子可厉害了,动不动打人罚跪,我躲他还来不及,哪儿敢往他跟前凑。” 问竹想了想,道:“且容奴婢去请示皇后娘娘。” 未几,她去而复返,“娘娘允了,走吧,奴婢知道哪儿的寒梅开得最好。” * 皇城巍峨。 有问竹带路,在宫中行走方便了许多。 明容和冬书从前只敢在长宁宫附近逛一逛,最多走东宫和长宁宫之间的一条直线,从没到过陌生的地方。这会儿问竹在前,她们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 尤其是明容。 她看雕栏画栋,看古色古香的建筑,觉得好玩。看路过的宫女和太监,更觉得新奇。看侍卫,也觉得有趣。 她年纪小,长得更显小,因此对面的人也不计较小姑娘太过直白的目光。 又走了一阵,一队侍卫拦下她们。 那是禁军的人,巡逻至此,见明容和冬书面生,举止又不似宫里的人,便上前例行询问。 问竹作答以后,侍卫本想放人,突然看见了什么,纷纷往边上站立,垂首以示敬畏。问竹赶紧也拉着冬书和明容靠边站。 他们都低垂头颅,貌似恭敬。 明容不明所以,向前张望。 不远处,一行人飞快地走来,仿佛只在一瞬之间便到面前,然后飘然远去。 为首之人清瘦而高挑,身着素色大氅,底下依稀可见蓝色锦衣。 他一经过,这红墙绿瓦的深宫,忽然便淡化成飘渺的山水图,而他自是那落拓千山行的浪子,眉梢眼角,尽是风流意气。 那人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回眸看来,微微一笑。 明容倏地红了脸,急忙低头。 一行人走远了,侍卫便也离去。 四下无人,明容悄悄拉了问竹的手。 “问竹姐姐。”她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那就是圣上吗?他和我想象的——” “嘘,嘘!”问竹吓白了脸,忙不迭地制止她的胡言乱语,“姑娘这话不能乱讲,被人听去可是大罪!……那是沈令,沈大人。瞧他们的样子,应该刚从宫外回来。” 她定了定神,沉默一瞬,轻轻道:“从前还是沈公公,这会儿已经成了沈大人。” 明容傻了,“公公?!” 问竹点头,眼神微凉,“沈令原只是内廷的一个小太监,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先是得到贞妃和玉贵妃的宠信,后来又为圣上所器重,如今出任大内金翎卫指挥使一职,没人比他更风光。去年,他和司礼监的监正冯公公还斗过一场。” 冬书问:“谁赢了?” 问竹淡淡道:“不消三月,冯公公下狱,不久就上吊了——不说这个。”她往前指了指,“咱们去赏梅花。” 可明容早已没了赏花的兴致。 一路上,她都在想,怎么会是太监呢?长成那样,气质如此潇洒,居然是个太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回到长宁宫,没多久午膳就送来了。 午后,是长宁宫最安静的时候。皇后经常小睡一会儿,亦或待在房里看书,宫人们大都也会寻个地方小憩片刻。 问竹回去了。 明容坐在床沿上,忽然问:“冬书,你说皇帝长什么样子?” 冬书正要帮她脱鞋,闻言一怔,“圣上……据说天人之姿,出尘绝俗。”她轻叹了下,“咱们在长宁宫这么久,竟然没见过太子,也没见过圣上。皇后娘娘不容易。” 天人之姿,出尘绝俗。 明容又问:“你觉得比起沈大人呢?” 冬书吓了一跳,严肃道:“姑娘,那可不能比!沈大人再厉害,他也是阉人,是宦官,圣上是天子。再说了——”她摇了摇头,“听问竹姐姐的意思,沈大人是玉贵妃的亲信,那就是皇后娘娘的敌人。” 她低头,刚碰到明容的鞋子,明容就站了起来。 “姑娘?” “走啦,趁现在没人看着,溜出去。”明容说。 冬书愕然,“去哪儿?” “未央殿!” * 明容并不知道未央殿在哪里,冬书自然也不晓得。 她们从长宁宫溜出来,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冬日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就当出门散步也不错。 又拐过两个弯,忽听有人唤道:“明姑娘!” 明容回头。 一名宫女快步过来,惊诧道:“您怎么在这儿?” 冬书警惕道:“你是……” 宫女后退一步,行了一礼,“奴婢在长宁宫当值,这会儿正要回去。”她抬头,疑惑,“你们不是随问竹姐姐去看过梅花了吗?此地荒僻,没有好看的花草。” 冬书松了口气:“我陪姑娘出来走走,透透气。听说……闹鬼的未央殿就在这附近?” 宫女一愣,看向明容,小心翼翼道:“姑娘害怕那脏地方?” 明容道:“不,我打算从远处望一眼,瞧瞧闹鬼的地方是怎样的。” 宫女啼笑皆非。她说:“既然如此,奴婢带您去吧。” 明容点点头。 宫女带她们走了一会儿,走到更偏僻、荒凉之处。 明容心里觉得不对劲,眼角余光瞥见冬书也是面有异色,当即停下脚步,道:“我不去了,我怕鬼,我还是回——” 才说一半,宫女突然将她用力一推。 冬书怒道:“你干什么?!” 明容冷不丁摔倒在地,纱布缠着的掌心又蹭出血,疼得冒汗。 宫女也不看她,拔腿狂奔,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冬书想追,但更挂念小主子,弯腰去扶明容,“姑娘,您还好吗?” 明容挣扎着起来,脑子里尽是宫廷剧的惊悚情节。 “完了完了,快跑!”她说,“这里一定有池子,或者一口井,有人要来淹死咱们!” “没有啊。”冬书一头雾水。 明容站了起来,抬眸。 前方两面都是石头砌成的围墙,望不见尽头,当中则是高耸又粗实的栅栏,极为牢固。 栅栏门大开。 明容心里发毛,无端恐惧,拉住冬书的手就要跑。 可冬书动也不动。 那丫头不知瞧见什么,忽然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她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尽,惨白惨白。明容拽她一下,她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明容遍体生寒,僵硬而缓慢地回头。 一只老虎。 一只活生生的,庞大凶猛的老虎。 明容瞪着面前形容可怖的猛兽,目瞪口呆。 这吃人的凶兽从栅栏一侧走出来,无声无息的,黄褐色的眼睛散发天生掠食者的嗜血光芒,幽幽地盯紧她们。 明容像被冻住,动弹不得。 这特么谁敢动啊! 陆地顶级猛兽的血脉压制之下,刻在人类骨血中的恐惧,如一阵一阵浪潮袭来。 跑是跑不过的,所以怎么才能死得体面,死得安详? 不,她不想死。 皇宫里为什么会有活的老虎啊?! 万兽之王逐步接近,突然又停下。 明容知道,它准备扑过来了。 这一刻,本能的求生欲望战胜了僵硬的躯体,她用力拉起冬书,厉声道:“还不跑!” 冬书也活过来了,从小烙印在骨髓中的对主子的忠诚,使她在刹那之间充满超乎尘世的勇气。 她甩开明容,坚定地挺身而出,“姑娘快跑,我挡住它!” 明容惊愕。 她们的动静惊扰了观察之中的老虎,它认为猎物有逃脱的风险。 于是,变故突生。 老虎锁定了第一目标——它以惊人的弹跳力猛地扑向更矮、更弱小的人类。 明容心想,完了。 她可能是死得最快的穿越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风 耳旁似有疾风掠过。 明容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骨头散架似的疼。 她剧烈地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象被老虎吃掉的惨状,心胆俱裂,骨头和手心手肘就更痛了——咦,为什么是手? 她战战兢兢地睁眼。 透过朦胧的泪雾,只见两头老虎扭打在一起。 ……幻觉? 她揉了揉双眼,定睛再看,扑倒了老虎、压在它身上的,不是另一只老虎,而是系着虎纹披风的人类。 一名少年。 明容先是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得救了。 接着,她又惊骇,居然真有人赤手空拳和大老虎搏斗?水浒传诚不欺我! 可那人不是强壮的武松,只是一个少年人,竟也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力量和无上的勇气。 “你小心啊!”她大喊。 少年恍若未闻。 他压制着凶猛的老虎,过了一会儿,居然摸摸老虎的脑袋,翻身而起,大笑。 明容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比她没大上几岁,长相英俊,却是桀骜不驯那一挂的,就差把‘来者不善’四个字写在脸上。 他也在打量她。 一双野性的眼睛神似猛兽,目光凌厉堪比刀刃,在她脸上身上打转。 明容又感受到被野兽锁定的彻骨凉意。 片刻,少年笑了。 他瞧着那么凶悍,那么吓人,可他一笑,却露出左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尽显孩子气。 冬书上前,扶明容起来。 明容咚咚狂跳的心脏终于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救命恩人,发自内心的道:“多谢公子出手相——” 那人一对不羁的浓眉皱了皱,不耐烦的打断:“你谁啊?” 明容:“……” 冬书行了一礼,道:“我家姑娘是南康侯府的小姐。” “南康侯府?”少年恍然大悟,仿佛十分感兴趣,“原来是你。” 他走一步,老虎便跟着上前一步。 明容吓得急急后退,脱口而出:“别过来!” 少年挑眉。 明容:“不是你,是那只老虎!” 少年盯着她,低哼一声,侧眸道:“王霸,回你的园子去,谁放你出来的?” 他、他居然对老虎讲话? 明容惊骇不已。 更离奇的是,老虎好像真能听懂他的话,哼哧一声,懒洋洋地往回走去。 明容反应过来了,一时火气上头,“好哇,你和老虎是一伙的!” 少年大笑。 明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笑你,长了那么好笑的脸。”少年说,“说话更好笑。” “有什么好笑?你没事在皇宫里放养老虎?你不知道老虎会吃人吗!” “知道。” “那你还养!” “就养。” “……” 明容抬手指着他,“你——岂有此理!” “别拿手指我。”少年淡淡道,“你没资格。” “……你谁啊?” 少年走到她跟前,看着这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睫上也挂着露珠般的晶莹泪水。 她好矮。 他低下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 “你当然知道。”明容说,“冬书刚刚才告诉你,南康侯府的小姐!” “你就是继后送给四哥的小点心。”少年嘴角挑起一丝笑,玩世不恭的,“别忙活了,四哥嫌弃太粘牙,不吃你这样的小糯米团子。” “我是人,你才是吃的。” “呵,还带点辣。”少年散漫道,旋身往虎园走,“回长宁宫吧,你的手在流血。” 明容这才注意到伤势,结果就是浑身的骨头和擦破的皮肤又痛了起来。 她心思急转。 这人虽然放养老虎罪大恶极,但他如果真有歹心,刚才就不必虎口救人。结论,他比带她来这里的宫女靠谱多了。 “喂,你等等!”明容提起裙裾飞快地追过去,“我请问你一个地方——” “进宫几天了?东宫还不熟悉。”少年头也不回。 “你知道未央殿在哪里吗?” 少年止步,又折返回来。 明容抬起头看他。 少年个子很高,穿着玉白色的长袍,肩上披虎纹披风。方才与虎搏斗出了不少汗,他嫌热,一把扯下披风。 “未央殿。”他慢慢说着,嗤了声,“继后让你巴结四哥,你倒好,去什么未央殿?送上门的小点心多了去了,没见你这样的。” 明容气煞,“唉你这个人——” 不,不对。 他一口一个四哥,指的不就是太子?那他又是—— 正想着,身后有两人接近,同时唤道:“王爷!” 明容愣住。 少年瞥了明容一眼,“不胜,带这丫头去未央殿。” 一名高大的侍从站了出来,“是。” 明容看着轻狂气盛的少年郎。 他比太子还小,已经是个王爷? 少年迎上她毫不含蓄的目光,屈指一弹她的额头。 他做起来轻松,轻飘飘的好像没使劲,可明容感受到的,却是石头砸脑袋的暴击。 她哀叫,捂住额头,眼里蓄起两泡痛楚的泪水。 这住宅区养老虎的缺德皇子,力气怎就这么大?根本不像人类,像怪物! 少年见她分明疼得想哭鼻子,还一个劲地瞪他,那可怜又奶凶的样子逗得他发笑。 他扯起唇角,故意逗她:“继后接一只小猪崽进宫,都比你懂得讨四哥的欢心。” 说完,大步流星而去。 明容气得胸口像堵了一座小火山,对着他的背影跺脚:“……没人跟你说过脸黑别穿白衣服啊!” 他挥挥手,走远了。 不胜说:“姑娘,请吧。” * 明容走在路上,装死的系统终于诈尸。 系统:“已经要去未央殿了?进展不错。” 明容:“我刚刚差点被老虎吃了!” 系统:“这不没吃掉吗。” 明容:“……” 她摸摸额角,发现肿起一个包,气道:“你要能早点给我一张皇宫地图,会这样吗?” 系统:“抱歉,不提供此类服务。” 明容:“刚才那人是个王爷?他是谁?” 系统:“贯彻傲慢与破坏,誓将腐朽的阶级主义进行到底,万恶的宫廷反派三人组之一的武力担当。” 明容:“……” 她都没力气和这智障系统吵架。 她低头,盯着惨不忍睹的掌心,又摸了摸额头上的包,倍感心酸。 “……所以我最讨厌小男生。”她宣布,“幼稚,刻薄,没礼貌,粗鲁,讨人厌!” 系统:“小男生?你自己不也是小女生。” 明容:“那又怎么样。我从不喜欢班上的熊孩子,我只喜欢温柔沉稳又聪明的大哥哥。” 系统:“这就是你早上对着太监脸红的理由?” 明容:“……你不如继续躺尸吧。” 系统果然静默了。 冬书挽住她的胳膊,轻声询问:“姑娘,您还走的动吗?要不歇会儿?” 明容说:“没事。” 她转头,看见冬书,不禁联想到生死存亡之际,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竟要以身饲虎,换取她的生机。 这是一种怎样无私的精神。 “冬书!”明容一把抱住她,双眸亮晶晶的,“你为了我连死都不怕,你怎么那么好!以后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姐妹——” “使不得,使不得。”冬书惶恐。 “我好喜欢你!”明容又说。 冬书好笑又无奈,叹了口气:“奴仆护主,本是分内之事,奴婢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注视着明容的脸,轻轻触碰她额头,“这儿是摔倒时撞的吗,怎么肿起来了?疼不疼?” 明容想起这茬就生气。 她小声说:“是那个大力士王爷弹的。” “什么大力士,这位姑娘不懂可别乱说。”领路的侍从转身,扫了她们一眼,“我们王爷那是天生神力。” 明容冷哼:“天生神力不去打仗,却来戳我脑袋。” “哟,巧了。”侍从露出很欠扁的笑容,“我等追随王爷,刚从燕地归来。” “那有什么巧的?”明容不以为然。 冬书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燕地紧邻北魏,常有大小战事发生。” 明容一怔,又转向那名颇有几分傲气的侍从,好奇的问:“你上过战场吗?” “那当然。” “你杀过人吗?” “杀过。” 明容睨着他,越发好奇,“你爹娘为何给你取名不胜?你打仗,你又叫不胜,不奇怪吗?” 不胜脚步一顿,淡淡道:“我的名字是王爷取的,取自战无不胜。刚才你看见的另一个人,他就叫战无。” 明容:“那为什么不叫战胜和无不?” 不胜:“都说了王爷取的!” 明容心想,他家王爷语文一定不及格。 她机智的把这句话埋在了肚子里。 “你第一次杀人害怕吗?”她又问,“你们打仗是不是两军列阵,骑马向对方冲过去,手里挥舞大刀,嘴里大喊一声杀啊——” “未央殿就在前面。”不胜往前一指,“姑娘,告辞。”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未央 未央殿昔年应当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宫殿。 时至今日,从外观看,依稀可见其当年的风采,任何人见了,都明白这是皇帝的宠妃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 可它早已落寞。 大门前的积雪无人清扫,宫门斑驳,轻轻一推便开了。 门没锁。 院子里冷冷清清,鸦雀无声,没有半点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根本瞧不出有人在此生活。 冬书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惊得跳起,紧跟在明容身旁。 她不住地四下张望,小声问:“姑娘,您听谁说的太子常来这里?那位九皇子真的……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有活人,为何这般安静。 常年住在这里,即使睡梦中死了,尸体腐烂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冬书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早上问竹说的,未央殿闹鬼。 明容笃定道:“活着。” 她拍拍冬书的手,故作大胆,“别怕,恶鬼只找坏人。我们没干坏事,夜里不怕鬼敲门,更何况大白天。” 冬书只好继续跟着她。 明容从前院绕行一周来到后院,目光所及依然萧条而荒凉,除了一口荒井和枯萎的草木,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松了口气,打算回前面,敲门试试。 才一转身,却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之中,分外诡异。 突然,冬书一声低呼! 明容回头,心跳停了一拍,手心冰凉。 有一颗头颅慢慢地从井中探了出来,头发凌乱,肌肤苍白。 明容头皮发麻,浑身哆嗦,连退几步,大叫:“急急如律令,鬼怪退散,退,退,退!” 冬书:“……?” 那诡异的东西果然被她吓坏了,差点又滑回井里,又过一会儿,才狼狈地爬出来,衣衫褴褛地站到她们面前。 他是一个人。 他的年纪可能比明容还小上一、两岁,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质地粗糙,远不如太监宫女穿的暖和。 “你们是什么人?”小少年一边解下系在腰间的麻绳,一边冷冷的问。 冬书拍了拍胸口,镇定下来,“冒昧打扰,还请小哥见谅。你可知——” 明容突然道:“你就是九皇子吧。” 冬书惊讶。 小少年也是一惊,“你知道?”顿了顿,语气淡下来,“未央殿没有九皇子,只有庶人赵检。” 话说的不冷不热,还算客气。 明容一眼就认出他。 比起恶人太子的漂亮脸蛋,和天生神力小王爷的俊朗眉眼,此人一看就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立刻被淹没的水平。 和系统的描述对上了。 明容笑道:“我终于找到你啦。” * 赵检愣了一下,皱眉。 他又打量这个不请自来的古怪小丫头,语气颇为猜忌:“你找我?” 明容点头,胸有成竹地微笑。 她在等系统给出互动提示。 她等着,等着,等着。 直到赵检的神情从戒备变为不耐烦,直到天空中乌鸦嘎嘎嘎叫着飞过,直到气氛凝滞,冬书都显得尴尬,依然毫无动静。 ……狗系统又在摸鱼。 明容摸摸鼻子,正要给自己找台阶下,却听对面传来一声笑。 赵检盯着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看她从自信满满,变得越发不安,最后很有些焦灼。 她的小脸泛红,雪白的肌肤染上一层燃烧的霞光,乌黑的双眸仿佛在无声求救,可怜兮兮地散发出‘怎么办怎么办呀’的信号。 他觉得小丫头难堪的样子十分可爱。 于是,他笑了。 【系统提示:赵检好感值+1】 明容心想,男主就是男主,慧眼识人。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依然发现了她身为穿书女主的善良品质,因而对她有所好感——她本来就是为了救他才来到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明容也笑了,友好的说:“我是南康侯的女儿,你可以叫我明容姐姐。” 赵检笑得更大声,不小心吸进冷空气,咳嗽起来。 他搓了搓满是冻疮、瘦成皮包骨的手,转身往屋里走,“你满十岁了吗?……就自称姐姐。” 明容呆了呆,追过去,“我都快十二岁了!” 赵检刚走到台阶上,闻言倒是惊讶,回头,“当真?” 他往下一级,和明容站在一处,抬手虚放在她头顶上对比自己,堪堪到他鼻尖。他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这举动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明容的脸一下子烧起来。 她想说,她还在发育,还在长身体,她的身高是很有突飞猛进的潜力的。 刚要开口,赵检忽然又咳嗽。 他们已经走进通向偏殿的侧门。 屋里的陈设比院子里没好上多少,只有简陋的桌椅,门窗也漏风,却意外得干净,可见每日有人打扫。 赵检在椅子上坐下,闷声咳嗽。 冬书迟疑的问:“九皇子,您、您是不是染了风寒?” “……庶人赵检。”小少年抬头,面无表情,嗓子喑哑,“别给我惹麻烦。” 明容见他咳得厉害,不禁忧心。 她慢慢抬起手,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 赵检一怔,蓦地看她。 明容说:“你的额头有点烫,可能是低烧。” 赵检脸上微红,偏过头,漠然道:“宫中设宴,你走迷了路?既然知道我是谁,速速离开,免得受我牵连。” 冬书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待在这儿不好。 他既然已被废为庶人,太子又恨他,那她们与他交往,只怕会引来灾祸。 她轻扯明容的袖子,以眼神示意她尽快离开。 可明容不看她,“我说了是来找你的。” 赵检无语。 半晌,他狠瞪她一眼,眼底竟有愠怒之色,“当我是消遣的玩意儿,来看我过的多悲惨吗!咳,咳咳!” “你别生气。”明容急忙道,转过头,又对冬书说,“冬书,麻烦你给他倒一杯水。” 冬书点头。 她走了,明容又说:“赵检,我想帮你。” “帮我?”少年仿佛听见笑话,冷笑一声,“你就是观世音菩萨,也帮不了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回家去,问问你爹娘我的生母是谁,我因何沦落至此。你听了,就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明容俯身,盯住他的眼睛。 赵检有些不自在,“你干什么?” 明容看了会儿,展颜一笑,“菩萨帮不了你,我可以。”她攥紧拳头,自我打气,“……我一定可以!” 赵检失笑。 她的话自然做不得准,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挥着粉嫩的拳头,说要帮助他的小姑娘。 而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与她浪费口舌? 终究太寂寞了吧。 除了莺莺,他已经太久没遇见对他释放善意的活人,更没见过如她这样生机勃勃的小妹妹。 赵检走神一会儿,清醒过来,发现小丫头正从打开的门缝向里屋张望,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背书。 他哭笑不得,“你——” “啊,抱歉抱歉。”明容看向他,“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东西,我只想知道你需要什么。” “……随你看。”赵检起身,将门一推,故作冷淡,“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需要一床厚棉被。”明容说。 “夏天有的。” “夏天要什么厚棉被?” 赵检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夏天送厚棉被,深秋又取走,年年如此。” 明容蹙眉,“谁这么缺德?” 赵检不吭声。 他又咳嗽几下,正色道:“你该走了。记住,不想受罚,就别告诉任何人你来过。” 明容还没说话,冬书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茶壶和一只杯子,为难道:“……找不到烧水的地方。” 赵检道:“未央殿不生火。” 冬书怔住。 赵检忽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明容看着手上缠的布条和渗出的点点血迹,双手往背后一藏,笑了笑,“没事。” 她低头,思忖一会儿,“你需要治病的药和御寒过冬的东西,我记住了——”倏地抬眸,将貂裘褪下来,塞给少年。 冬书欲言又止,急忙把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肩膀上,却被明容制止。 赵检挑眉,“这又是?” 明容说:“送给你。” 赵检一愣,接着便笑。 【系统提示:赵检好感值+3】 赵检站起来,展开貂裘,重又披到冻得不住哆嗦的小姑娘肩膀上。 他看着她,至今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出现,为何对他示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皇宫里一道见不得光的影子,对任何人都无用,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他一无所有,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希望。 所以她是否另有目的,他其实也不在乎。 “穿上。”赵检对意欲推拒的女孩说,声音柔和了一些,“这样好的衣裳,你给了我,我也留不住,转头就被人丢掉。” 他不说谁丢的,明容却猜到了。 夏天给他厚被子,秋天又收走,乱丢他东西的缺德鬼,还能有谁? 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张苍白、英俊的脸,眼尾细长,目光冰凉。 太子。 明容又看着眼前的人。 她决定了,她要和这个人一起打败太子。 她会助他走出未央殿,他会登上皇位,然后她就可以狐假虎威,借他的力量,把欺负过她的人全都抓起来,罚跪的罚跪,戳额头的戳额头。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公子?” 明容转身。 门口站着一名美貌的宫女,正惊讶地望着她和冬书。 赵检看见那宫女,神色瞬间变得温和,“莺莺,你回来了。” 莺莺疑惑,“这两位姑娘是……” 赵检轻描淡写,“在宫里走迷了路,不小心闯进来的,想是哪位娘娘家中的女眷。”偏过头,又对明容说,“我的侍女,莺莺。” 【系统提示:赵检原后宫之一,温柔婢女·莺莺上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混世 冬书陪着小主子走到一半,正愁找不到回去的路,却见若梅带着几名眼熟的小太监寻了过来。 若梅看见她们,双眸一亮。 明容灰头土脸,冬书也没好到哪儿去。 若梅不问她们发生了什么,只催促先回长宁宫。 到了西偏殿的小院,问竹已在月门处等候,见到明容凄惨的模样,又见她手掌上缠着的纱布竟渗出血色,一阵惊心。 回房后,问竹亲手解下弄脏了的纱布。 明容怕疼,上药的时候,让冬书捂住她的眼睛。 问竹:“怎么弄成这样?” 冬书说了差点命丧虎口,幸得怪力王爷相助的事情。 她略过未央殿,怕皇后知道了,姑娘会挨骂。 问竹听完,神情一怔,手上动作没注意。 明容疼得呜咽。 问竹回过神,帮她重新包扎好,才开口:“那人是燕王。他啊,自出生起就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天生神力,轻功亦是绝顶,就是性子太烈,风风火火的。他一出生,先皇后请高人为他批命,说他过刚易折,难养活,遂起名为巽,意同恭顺谦逊的逊,希望压一压他的气性。” 冬书道:“赵巽?” 问竹点头,接着说:“燕王六岁封王,今年不过十二岁。他倒也不常留在宫里,每年总有几个月去往燕地,随军历练。” 明容查看膝盖、腿上淤青的地方,心不在焉,“他一口一个四哥,叫得可亲热。和太子关系那么好,又有先皇后为他起名,难道他是太子的同母兄弟?” 问竹神色淡然,“太子为先皇后独子,燕王的生母是玉贵妃。” 明容和冬书异口同声:“贵妃?!” 问竹颔首。 明容觉得脑子不够用,理了理思绪,说:“可是玉贵妃的娘家,和太子的外祖父……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是,所以人人都说燕王是混世大魔王投胎,天生克贵妃。”问竹眼底的笑意含蓄,但仍可见幸灾乐祸,“那小霸王从来不听贵妃和舅舅、外祖父的话。圣上教训他,他也敢爱答不理的,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太子言听计从。” 明容了然。 难怪啊! 那两个讨厌的少年一个比一个嚣张,原来竟是臭味相投,近墨者黑。 太子真不愧书里最坏的角色,不仅为人骄纵,心机更深沉,小小年纪就知道收服对于皇位最有竞争力的兄弟。 他能不在宫里横着走吗? “不过,奇怪……”问竹抬头,望向窗外,“燕王最早应该在后天回宫,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 药香弥漫,一室春暖。 太子自小体弱畏寒。东宫的炭火比起别的宫殿,总是烧得更暖一些。 赵枕河看着铺满整整一桌的点心,以糯米作料的为主。 他又看了看盘腿而坐,独自面对棋盘的太子,笑道:“这么粘牙的点心,也就燕王不嫌太腻味,喜欢的紧。” 赵秀不语。 赵枕河捏起一粒黑子,敲了敲矮几,“殿下,我陪你下一盘?” “免了。” “自己和自己对弈有什么意思,我——” “与你下棋,不如对牛弹琴。” “……” 赵枕河决定不和病人计较。 他身为白王世子,从小在南疆长大。 虽然也姓赵,但是他家和如今的真龙天子这一脉,隔的远了去了。 他对太子并不熟悉,两年前来到京城长住后,开始有了交集。 去年,他新添了太子伴读的身份,经常出入东宫,才算充分认识到太子秀色如玉的表象之下,深藏的黑心肝。 太子殿下啊,舌头和心肠都淬了毒,冷硬刻薄。 赵秀低声咳嗽。 即使身处温暖如春的室内,他的肩膀上依然披着一件薄外衣,容色仍苍白。 秋月从屏风后走来,手里端着托盘。 她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放下,轻轻道:“殿下,药煎好了。” 赵秀摆手,让她下去。 赵枕河望着竖在一旁的屏风——那其实并非普通的木质格挡物,而是一幅巨大的刺绣作品,绣工精巧,乃传世之作。 图中绣的风景,从京郊慈义山到宁州长湖,正是大曜的锦绣河山。 赵枕河的目光再次回到太子病恹恹的脸上。 他闻着那清苦的药味,说:“你昨天又去了未央殿。”对方不答,他继续自说自话,“这才下过雪,天冷风大。太医叮嘱过切勿出门,你何必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赵秀道:“死不了。” 赵枕河便不再劝。 半晌,外头有了动静。 太子喜静,东宫一向沉寂得落针可闻,宫人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生怕惊扰了花草。 圣上不常来东宫,能走路虎虎生风随心所欲的,只有贵妃的七皇子一人。 果不其然,很快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伴着那人一道闯了进来。 赵巽脱下披风,随手一扔,笑道:“四哥,枕河,都在啊。” 赵枕河才看见他的脸,就站了起来,“你刚在泥炭里滚了一圈被人捞上来?” “去你的,哪就这么夸张。”赵巽不悦,“夏天太热,秋老虎又厉害,晒多了自然就黑,有什么大不了的?冬天养几个月就能变回去——要我说,这样才好,我看自己都顺眼了不少。” 赵枕河:“……” 赵秀眼皮也不抬,“见过你母妃了?” “见过啦。”赵巽说,“这不刚收获满满一耳朵的唠叨?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年比一年多话。我千里迢迢回来,不给我喝一口热茶,吃一顿饱饭,就知道拉着我说说说,没完没了。” 赵枕河问:“你信里说后天才到,怎么早了这许多?” “哦,提前了。”赵巽答,“当时日子算错了,我在路上再一盘算,明天就是叶皇后的忌日,我总要在那之前赶到,给她老人家上一炷香,顺便看看你——”他问赵秀,“四哥,你这几天最容易犯病,今年怎样?” 赵秀不语。 赵枕河用下巴点了点还在散发热气的药汤,“喏,今年。” 赵巽皱眉,“你又去找赵检了?你整他不能赔上自己啊。等过了年,一个春天一个夏天还有一个初秋,不够你跟他算账——” “聒噪。”赵秀说。 赵巽:“……” 他转过头,这才发现桌子上放着各色点心,于是自然而然地想拿一块雪花糯米糕,手抬到半空却放下。 “我在虎园外救了一个人。”他望着白白糯糯的糕点,想起与其谜之相似的小丫头,不禁挑眉一笑,“明皇后的侄女。虎园的门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擅自打开,若不是我去的巧,她和丫鬟已经变成王霸的腹中餐。” 赵枕河惊讶,“你知道她?” 赵巽嗤笑:“当然。我不说了吗,我娘拉着我絮叨半天。她高兴坏了,说什么明皇后搬起石头砸脚,自掘坟墓,居然找个如此愚笨无能的侄女过来,还妄想将那丫头嫁进东宫。” 赵秀突然道:“谁引她去的虎园?” 赵巽一怔。 赵枕河双手抱胸,沉思片刻,看向赵巽,眼神探究,“总不会是玉娘娘——” “肯定不是!”赵巽断然否定,“我娘干不出这事。她想着我姐,绝对狠不下心拿一个小丫头喂老虎。” 赵枕河:“也对。一个小丫头片子,谁那么恨她?” “想害一个人,未必出于恨。” 两人同时侧目。 赵巽看着说话的人,“还能出于什么?” “利益。”赵秀淡淡道,“即将入宫的贵女那么多,也许有人先下手为强,买通宫里的下人扫清障碍。也许贵妃无心,底下的人却想送她一个人情。也许明梓晗自己动的手。” “明皇后?”赵巽错愕,“那是她亲侄女!” “牺牲一个侄女,虽然动不了贵妃,却也能赖在底下的妃嫔身上,扳倒一个是一个。明梓晗入宫多年,缺个杀鸡儆猴的立威机会。” “……四哥。” 赵秀抬头。 赵巽指了指药汤,“知道你为什么总生病吗?因为想得太多,活得太累。这后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我觉得她们都挺能耐的,可你能把她们想的比真的更狡猾,你最能耐。” 赵秀不理他。 赵枕河又问:“后来呢?那丫头哭着跑回长宁宫找姑姑告状?” 赵巽说:“跑去未央殿了。” 赵秀的目光倏地扫来。 赵枕河讶然,“未央殿?” “我也觉得奇怪。”赵巽说,“她向我问路,我让不胜带她去。” 赵枕河:“她去那里干什么?” 赵巽:“这谁知道。” 赵枕河拧眉思索,“不知这是明皇后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 “明皇后疯了才会叫她去未央殿。”赵巽道,“得罪四哥,对她有什么好处?” “那就是明姑娘本人的意思。”赵枕河想了会儿,问太子,“她莫不是在你那儿栽了跟头,知道做小伏低讨不得你喜欢,因此剑走偏锋,反向吸引你的注意?” 赵秀厉声道:“玉英!” 才说了两个字,便是一阵迅疾的咳嗽。 玉英从门外进来,“殿下。” “盯紧未央殿。”赵秀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声音沙哑,“明容若再去,立刻通报,不得有误。” “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梦起 问竹一进屋,若梅便问:“容容姑娘如何了?” 问竹对着榻上的皇后行了一礼,道:“用过晚膳就睡下了。容容姑娘手心有擦伤,腿上青青紫紫的,躺在床上还抱怨骨头疼,听着叫人怪心疼的。” 皇后叹气:“她这一晚上能睡好么?” “娘娘放心,容容姑娘喊了几声疼,奴婢还没离开,她就睡得沉了。”问竹有些无奈,“到底是小孩子,累了就睡。” 皇后笑了笑:“本宫得先去一个地方,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问竹在她跟前跪下,“都怪奴婢没看好容容姑娘,险些酿成大祸。奴婢以为早上带她逛了一圈,回来后她不会再跑出去,奴婢实在粗心大意,请娘娘责罚!” “你觉得她去了哪儿?”皇后问。 问竹道:“姑娘去过虎园,差一点被老虎袭击,幸得燕王救助。” 皇后淡淡道:“只怕不止虎园一处——方伦说,有人在未央殿外面见过她。” 问竹一惊:“什么?!” 她定了定神,“容容姑娘问过奴婢未央殿的事,可奴婢绝没有与她多说,奴婢怕她当真犯傻擅闯禁地,还吓唬她那儿闹鬼。” 皇后轻笑:“……禁地。” “娘娘?” “若真是禁地,这些年来,为何没有侍卫守门,太子等人出入皆随意?”皇后摇头,“圣上的心思,谁又能揣摩的清楚。” 她看了看地上的宫女,“你起来吧,随我去凤鸣宫一趟。” 若梅劝道:“娘娘不可!您也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那位的忌日前后,圣上不见人,莫说宫妃,下了朝连大臣也一个不见。您这一去,只怕触怒龙颜。” “正因为是孝昭武皇后的忌辰,才不得不去。换了别的日子,容容到过未央殿,那也不打紧,有人问起来,推说迷路即可,偏生在这时候——”皇后蹙眉,“既然有人见到她在未央殿,那沈令一定早已知晓。沈大人知道了,多半圣上也知道。我不先去请罪,难道等着圣上发落容容吗?那丫头因我而入宫,她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同哥哥交代!” * 离着凤鸣宫近了,熟悉的白梅香飘来,掺杂浓重的血腥气。 沈令对这味道天生敏感。 刚进宫门,地上果然有一摊血。 一名太监趴着一动不动,早没了生气。 另有行刑的侍卫不知疲倦地挥动竹板,一声声的念:“……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 直把那太监打成一滩烂肉。 沈令盯着尸体,道:“这不是福满吗?” “回沈大人,福满他糊涂!”大太监吉祥叹气,“您说说,他也不是第一年进宫,不知怎就昏了头,竟在这日子呈上绿头牌。圣上下令,就地杖毙。” “这糊涂鬼吐那么多血,圣上就在殿内,对气味又敏锐,门窗一开,不得被熏着?” “是是,多谢沈大人提点!”吉祥点头哈腰的,一转身,又对底下的人颐指气使,“发什么呆呢?快把人带走,地上擦洗干净!” * 凤鸣宫种满白梅,漆黑的夜色中宛如盈盈白雪,凌寒盛放。 这里曾是先皇后叶氏的住处,如今旧主不在,宫殿不仅没有闲置,反而被皇帝拿来当养心殿用,平时起居都在此处。 这个月,皇帝更是五日一早朝,下朝后直奔凤鸣宫,上朝再离开,一成不变。 年年如此。 叶皇后早已仙逝,一应器具却十年未曾换过,东西用久了,缝缝补补又是一年。 墙上最显眼之处,挂了一幅画像。 皇帝就躺在画像的对面,矮几上备有暖酒。 这位大曜的君主依旧身着龙袍,却披头散发,形容憔悴。 他的背影清瘦。 沈令站了很久,才开口:“陛下。” “你也有事?”皇帝厌烦。 “惊扰陛下休息,微臣惶恐。”沈令这么说着,神情倒不怎么惧怕,“只是有一事,必须前来禀报,请陛下裁夺。” “哦?” “有人去了未央殿。” “太子爱去,随他就是,他也就这点乐趣。” “太子殿下昨日确实去过,但今日在未央殿的人——”沈令一顿,“是明容姑娘。” 皇帝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谁?” 沈令回道:“南康侯的大女儿,长宁宫娘娘的亲眷。” “她还在宫里啊。”皇帝说,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竟然没被太子吓走。她去那儿做什么,迷路误闯?” “不像,明姑娘是燕王的人带着去的。” 皇帝侧眸,“燕王回来了?” “早上刚到。”沈令察言观色,“陛下可要召见王爷?” “不见。”皇帝冷哼,“朕没那心情受他的气。” “燕王在燕地历练半年多,想来获益匪浅,比起往日,心性也更成熟。” “那是不可能的。” “……” 沈令见皇帝不欲多言,上前替他斟酒,“未央殿……” 皇帝抬手,一杯酒饮尽,才道:“沈令,你说,他为什么不走?” 沈令心知‘他’指的是那位被废的九皇子。他静静地听下去。 “宫门不曾落锁,殿外无人看守,朕也从未命令巡逻的禁军阻拦他。”皇帝冷冷道,“他若跨出那道门槛,皇宫任他行,出宫谋生之路亦是畅通无阻。可他不敢。” 沈令道:“毕竟戴罪之人,宫门上没有枷锁,公子的心有。” 皇帝淡然,“他‘自认’是戴罪之人。” 他侧躺着观画,单手支头,“倘若只知画地为牢,无殊死一搏之胆量,他这一生,也只配任人轻贱。” 院子里似有喧哗。 沈令耳力绝佳,欠身告退,很快又折返,道:“长宁宫娘娘前来请罪。” 皇帝笑了声。 那是干涩、冰凉,毫无笑意的笑。 “你瞧。”他对着画中人,温柔的说,“她们总是自作聪明,以为有多么懂朕。” 沈令侍立在侧。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去把朕的大氅给她——知道怎么办?” “公子自出生起便身陷囹圄,时间久了,难免认命。”沈令垂眸,恭敬道,“若见到陌生人,听得烂漫笑声,也许就会向往外边的风景。那跨出第一步的勇气,自然也有了。” “很好。”皇帝称赞,“终究是你通透。” * 天色已晚,各宫掌灯夜明,凤鸣宫亦不例外。 沈令行路无声,从殿内出来,停住脚步。 他眯起眼,看着跪在台阶下的皇后。 明梓晗入宫三年,还很年轻。 她一向是温婉安静的女子,太安静了,仿佛刻意降低自身的存在,宁可化为宫里的一棵树,一株草,也不愿多惹人注目。 今晚,她清楚皇帝的禁忌,依然来了。 素衣荆钗,脂粉未施,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等待夫君发落。 沈令说:“地上凉,还不扶皇后娘娘起来?” 宫女急忙上前搀扶。 皇后冻得嘴唇发紫,声音微颤:“本宫管教后辈无方,乱了规矩,自请圣上责罚。” 沈令笑了笑,将手中的玄色大氅递给太监,又由太监给了皇后的贴身侍女。 问竹低头道谢,接过大氅披到皇后孱弱的肩膀上。 那是皇帝的衣裳。 皇后眼神微变,“圣上他……” 沈令道:“圣上说,夜深风寒,娘娘注意凤体,当心着凉。” 皇后沉默。 大氅沾染皇帝身上的白梅暗香,她揪紧领口。 “十岁出头的孩子,爱玩也好奇,走迷了路,并不新鲜。”沈令微笑,“天性如此,人之常情。娘娘大可不必过分苛责。” 皇后注视他。 沈令的笑容是天衣无缝的伪装,如一张和血肉融为一体的面具。 她想起刚才见到的小太监的尸体。 若她没记错,那太监原是司礼监冯公公的徒弟,在御前伺候,冯公公倒台后,圣上觉着用得顺手,一直没换人。今日,不知沈令使的什么法子,把他处理了。 她颔首,“多谢沈大人告知。” 言罢,转身离开。 走出很远,问竹悄声道:“娘娘,圣上这是……不怪容容姑娘?” “岂止不怪。”皇后轻嗤,“这么多年,他何曾对本宫嘘寒问暖?莫说天冷加衣,平时就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听他说过。” 男人的大氅披在她的肩膀上,越发沉重。 皇后眉心紧拧,“圣上分明乐见其成——沈令的言下之意,容容去未央殿,本宫不得阻拦。” * 明容是趴着睡着的。 她屁股疼。 一觉醒来,房里有微光,床畔坐着熟悉的身影。 她惊讶,“姑姑?” 皇后指着枕头,“流口水了。” 明容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后也笑,抚摸她柔软的头发,“白天去过未央殿?” 明容愣了愣,“我梦话说漏嘴的吗?” 皇后失笑,摇头。 明容攥住被子,小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姑姑只是怕你卷进一些复杂的事情。”皇后说,“既然去过,那随你吧。” * 赵秀不太记得何时入睡。 他的意识很清醒。 清苦的药味缭绕不散,他分明身处寝殿,手中还握着尚未读完的一卷书……可他的确迷失在了虚幻而飘渺的梦境。 深夜,宫灯盏盏,照亮夜行之路。 他的魂魄随着轻风飞越琉璃瓦、穿过宫墙和门,来到父皇上朝的金銮大殿。 殿内空荡荡的,寂然无声,唯有灯火长明。 然后,他看见明容。 那丫头瞧着比如今年长几岁,梳着大人的发髻,正无法无天地到处乱走,摸摸梁柱,摸摸扶栏,好奇的自言自语:“……是真金的吗?” 赵秀更笃定这是梦,而且,是一个令人万分暴躁的坏梦。 他想叫她不准动,不准乱走,更不准乱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朝堂重地,岂容她放肆。 可惜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讨厌的丫头走到龙椅前,又开始东戳一下,西戳一下,甜甜地笑。 他是如此的暴躁,恨不得命人将她拿下,就地正法。 她以为那张椅子是任她观赏的玩物吗? 不! 那是代表至高皇权的龙椅,是赵家的皇位,如今暂归父皇,将来属于他。 明容她怎么敢……离龙椅那么近。 他都从未这般接近。 然而,紧接着,他又听见一道声音,低沉的男音,带着几分微醺酒意。 “坐。”那人说。 只一个字,赵秀震怒! 他奋力看清那人的脸。 他已经不管这是不是梦了,醒来他一定将那犯上作乱的贼子拿下,叫他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何方贼人,竟敢! 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乱党,只因他周身有一团刺目的光雾笼罩。 明容诧异,“什么?” 那乱臣贼子向她走去,将她打横抱起。 明容搂着那人脖子,小鸟依人的模样,足可见两人是一对奸夫淫.妇。 那贼子放她坐在龙椅之上。 “朕能有今天,得你一半功劳。”他俯身,凝视她说,“龙椅分你一半。” 赵秀又惊又怒,心底一阵恶寒。 朕? 这人绝非父皇,声音太年轻。 可也断然不会是他自己,他死也做不出此等丧权辱国,纵容牝鸡司晨之丑事。再说,那丫头珠圆玉润的,他久病成疾,哪儿来的力气抱得动她? 所以贼人是谁,是他的哪个兄弟,亦或…… 将来,敌军铁骑踏破城门,杀入皇宫,江山易主。 何方窃国贼—— 西戎,北魏,南夏,大虞? 明容的两条腿晃了晃。 这死丫头还有脸笑得出来。她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赵秀:“……” 明容还在笑,站起来抱住奸夫,小脸靠在他胸前,轻声说:“但我很高兴。” 废话。 那是多少人为之流血丧命的至尊宝座,能不高兴吗。 不,不对。 她竟敢高兴! 明容不仅敢高兴,她还敢仰起头,闭上眼睛,嘟嘟嘴,等奸夫亲她。 ……奸夫还真敢亲她。 就在金銮殿上,就在龙椅旁。 他的龙椅,他的皇位! 就这样被论罪当诛九族的狗男女玷污了。 赵秀闷着一口恶气,睡梦中剧烈地咳嗽起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平川 赵枕河一大早就进宫。 今日是孝昭武皇后的十年忌辰。 如往年一样,宫人一律不准穿红戴绿,服色以素白为主,宫女头上簪一朵白色绢花,宫门口挂起素绢,灯笼也都换成了凄凄惨惨的白色。 到了东宫,太医也在。 秋月告诉他,太子昨晚发病,不得不连夜召太医前来。 太子自小心肺受损,全靠宫里用之不尽的名贵药材和将军府的灵药吊着命。赵枕河听秋月这么说,便知道太子定是吐血了。 他在殿外等候。 天气极冷,呵气成冰。 半晌,裴太医出来了,见到他,行了一礼。 赵枕河问:“太子的病情严重么?” “无甚大碍,服了药养几日便好。”裴太医顿了顿,叹气,“只是,还请世子多劝劝殿下,他这病最忌讳动怒、伤情,平日里一定注意。” “好。” 赵枕河进去,看见赵巽坐在一边。 燕王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对帐内人说:“……我早起去宝华殿给叶皇后上了一炷香。四哥,你猜怎么着?悟尘老和尚说父皇去的比我还早,他在殿内独自待了大半夜,天亮才走。” 没有回应。 燕王看了赵枕河一眼,耸耸肩。 赵枕河是不打算劝太子的,这活计吃力不讨好。 有的人天生不听劝,只会嫌你烦。 又过一会儿,玉英从殿外进来,对他们拱了拱手,便对暖帐内的人说:“殿下,明容姑娘——” 帐幔倏地被人扯开。 赵枕河和赵巽吃了一惊,奇怪地看过去。 赵秀病容惨白,细长的凤目极黑,冰冷而阴沉。 他冷冷道:“明容如何?” 玉英:“明容姑娘方才去了未央殿。” 赵秀冷笑,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赵巽忙制止他,“四哥,你这是干什么?裴太医叫你静养。” “备——” 赵秀说了一个字,咬咬牙,低头,厌憎地看向双手。掌心已有冷汗。 他这副无用的身子骨,今日坐不得步辇,再多吹风,只怕又要在床上躺十天半月。 “备轿。”他说,“去未央殿。” 赵枕河皱眉,“殿下,若有什么要办的,交代我和燕王即可,你真不能乱来。” 赵秀:“备轿!” 于是其他人只能听之任之。 太子多愁多病,却有着雷厉风行的脾气,性情暴烈。他决定的事,无人可左右。 赵枕河和赵巽只能陪他。 赵秀坐在软轿中,身子微微摇晃,心也如一叶扁舟沉浮于巨浪滔天的大海上。 他又在想昨晚的噩梦。 从前做梦,醒后至多几个时辰就忘光了。 可这个梦不一样。 他一夜未眠,此刻却清晰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 加上今天这日子……由不得他不多心。 莫非真是故人托梦,向他泄露天机,以此警告他早做准备,将来才能扭转乾坤? 赵秀靠在软枕上,目光如冰。 他想起梦里那对没羞没臊的狗男女,当着他的面,在他仰望的御座旁,亲嘴。 他们还做了什么,他不敢深思,生怕气得折寿而死。 那丧权辱国、可恨可鄙的恶贼究竟是谁? 北魏幼主不过三岁,朝政由太后把持,小皇帝在几年之内绝不会成长为梦中人的模样。 南夏也无可能,那里的人口音浓重,不易更改,一听就知是异乡人。 西戎内讧不断,自战败之后,近三年来国力衰微,已有败亡之相。皇帝老迈,太子虽年少,却是声色犬马之辈,不足为患。 大虞少主十岁出头,再过五年也该亲政了,年龄对的上,最有嫌疑。 当然,那奸夫也许是一早潜伏在大曜的反贼……那好办。 他有的是法子,叫叛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他必须去未央殿。 他要见一见污染了他的清梦,污染了龙椅的臭丫头。 * 明容睡醒后,从屋里出去,惊讶地发现宫女和太监有的穿白衣裳,有的簪白花。 她吓一跳,还当一夜过去宫里死了什么人,问了冬书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先皇后的忌日。她的姑姑很早就带着抄写的经文,去宝华殿上香礼佛。 冬书说,宝华殿供奉先皇后的灵位。 皇帝请来全国各地的高僧为亡妻诵经,一年四季梵音不绝。 明容怅然的想,难怪太子脾气那么坏,原来他在十年前的今天,失去了妈妈。 可这也不是他迁怒的理由,再可怜,总不能见人就发作,成天找赵检的不痛快,算个什么事。 她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到脑后,问若梅讨了需要的药品和御寒的冬衣、被子等等。昨晚上皇后说她可以去未央殿,这会儿若梅也没有多盘问,她要什么,都给她。 明容很高兴。 她和冬书搬不动那么多东西,两名小太监帮着带了过去。 明容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出息了。 * 才一天,赵检又见到了朝气蓬勃的小姑娘。 她一进门就宣布:“赵检,明容姐姐来啦!” 赵检哭笑不得。 ……真是不讲道理的丫头。 就她这张小妹妹的脸,这矮个子,自称姐姐,谁服气? 明容不在乎他的沉默。 她带来的贴身丫鬟和太监把东西放进他住的地方。明容一会儿说,“赵检,这是你的棉袄,袜子,棉被。”一会儿又说,“这是给莺莺的。” 莺莺受宠若惊,“多、多谢姑娘。” 赵检已经知道,明容是长宁宫继后的侄女,他因此而不安,追问:“你带东西来未央殿,你姑姑知道吗?” 明容头也不抬,“姑姑说我可以来。” “她——”赵检愣了下,抿唇。 他不说了。 明容叫小太监回去。 然后,她走到赵检跟前,拉起他的一只手,将药瓶放在他的手掌上。 明容抬头,郑重的说:“我会想法子救你离开这里——” “没人能救我。”赵检淡淡道。 “不试怎么知道?”明容并不气馁,“过完冬天,等开了春,我们就可以在宫里玩。我带冬书,你带上莺莺,我们玩捉迷藏。” 赵检只觉得她的黑眸亮晶晶的,像黑夜寒星。 他别开脸,“我不玩,幼稚。” 明容说:“那我们和莺莺玩,不带你。” 赵检:“……” 他走了神,醒过来时,明容已经不在他面前,声音却从另一头飘来。 女孩说起话来温柔软糯,偏又清凌凌的,说不出的空灵,听之心醉,宛如天籁。 她的声音像小仙女。 她的人却不怎么像。 明容左手牵着冬书,右手牵着莺莺,在那儿给她们画大饼:“问竹姐姐带我去的梅林,那地方最适合玩捉迷藏,到时我们带上水、吃的,玩上一个早晨——但是要等阴天,因为大晴天会被晒黑。下午我们去御花园喂金鱼,爬假山……” 莺莺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睁大,露出向往之色。 赵检摇摇头。 明容说得正起劲,忽然,一群人闯了进来,将殿内殿外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侍卫守在所有的出入口旁,门神似的。 太监推开明容和冬书,闯进内室,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搜出棉被、冬衣、药品等物,随手就扔地上,走路时,毫不在意地踩上去。 赵检不惊讶,也不着急,拉莺莺到自己身后。 冬书却傻眼了。 这阵仗,这做派,活似抄家。 明容呆了会儿,回过神,见一个太监踩了她带给莺莺的衣服,忍不住抗议:“你们强盗啊?!” 一名太监伸出手,阴森森道:“明姑娘,请吧!” 他指向门外。 明容瞪他一眼,一走出去,定住。 院子里也都是人。 宫女,太监,最多的是冷面侍卫,杀气凛然。 一顶轿子停在院子当中,轿旁站着大力士王爷和另一名陌生少年。 两名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掀起轿帘,轿内人抬眸,那张苍白的容颜如一把锋利的匕首,闯入了她的视线。 太子冷笑:“小表妹,又见面了。” 明容叹为观止。 这人无论行事作风,还是说话的腔调和眼神,都把‘坏人’两字演绎得惟妙惟肖,嘴角那点冰冷的笑尽显邪恶。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标准的恶毒反派。 * 赵秀看见了明容身后的赵检和莺莺,于是唇角的笑意更冷,更阴狠。 虽然赵检和侍女站在一起,可在他眼里,赵检和明容却是最可疑的同伙,越看越像梦里那对没羞没臊的狗男女。 罪该万死。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太监已经搜刮完了明容带来的东西,“殿下,都在这里。” 赵秀眼皮也不抬,“烧了。” 他嗓音微哑,说完,又咳嗽。 明容刚要说什么,被她的丫鬟拉住。冬书使劲捏她的手,对她摇头。 赵秀突然道:“交出来。” 太监不明所以,“殿下?” “没你的事。”赵秀看向满脸不高兴的小丫头,“明容,交出来。” “……殿下叫人把东西都搜完了,我还有什么能交给你?” 太监竖起眉毛呵斥:“放肆——” 赵秀盯着明容,不耐烦道:“你藏在胸口的那瓶药,立刻交出来。” 明容摊手,装糊涂,“我什么时候藏药了?没有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赵秀对她的明知故问彻底失去耐心。 他下令把赵检和侍女反锁在殿内,又让除了赵巽和赵枕河以外的随从都退出去,守在宫门外。 院子瞬间空旷许多。 “一马平川,莫名鼓出一块,形若葫芦瓷瓶——”赵秀的声音冷冷的,毫无起伏,“明容,孤不瞎。” 明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马平川? 平川? 平? 她反应过来,脸上飞起炽热的红云。 ……王八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壮志 明容羞红了脸。 系统说赵秀最爱来找麻烦,她以防发生意外,的确偷藏了一瓶药。 那是给赵检治疗手上、脚上冻疮的。她本打算等这伙强盗一走,就偷偷塞给他。 赵秀冷漠地看着她。 他的两名同伙也在瞧她的笑话。 绯红锦袍的少年抱着胸,似笑非笑。怪力王爷像没睡醒,一直打哈欠,意兴阑珊。 赵秀等了片刻,又失去耐心,“自己动手,还是等太监搜身,你选。” 此话一出,冬书吓白了脸,泪水一下子涌入眼眶,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殿下开恩!我家姑娘清清白白,岂、岂可让——” 她的牙齿打颤。 太子当真比传闻恶劣百倍! 明明可以让宫女搜身,却要太监来折辱——姑娘尚且待字闺中,真要被阉人的脏手碰了身子,今生全毁了! 赵枕河说:“与其求太子爷开恩,不如劝你家姑娘,快把偷藏的东西交出来。” 冬书一听,擦了擦眼泪,说:“姑娘,您先拿出来吧!” 明容却在发愣,过一会儿,抬起头,“太监搜身,沈令那样的太监吗?” 冬书呆住。 另外几人也都惊讶不已,没人料到她会说这话。 片刻,赵巽浓眉一挑,“沈令搜你的身,那不得扒下一层皮,抽掉几根骨头?” 明容哼了声。 她转过头,发现冬书跪着,便去搀扶,“冬书你起来。” 她强行拉起冬书,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力扔到地上,“给你给你给你,满意了吧!” 瓷瓶摔破一个角。 赵巽捡起来,洒出些许粉末,闻了闻味道,说:“治寒疡的。” “你倒是体贴。”赵秀坐在轿子里,病歪歪的,眉眼疏懒,染上一丝讽刺,“明容,一两天前,你还在风雪里苦等孤,如今却来未央殿大献殷勤。你和里面那废人什么关系?” 废人? 明容蹙眉。 赵检是他的亲兄弟,就算被废为庶人,也还是姓赵,他居然直呼其为废人? 她说:“刚认识的关系。” 赵秀:“刚认识,你就嘘寒问暖,如此体贴。” 明容:“不关你事。” 赵秀心想,他们果然是梦里那两人。 才认识,就已经看对了眼。明容先雪中送炭,接济她的小哥哥,也难怪日后赵检愿与她分享代表无上权柄的龙椅。 好一对深谋远虑狼子野心的奸贼! 昨夜的梦,只怕真是祖宗显灵,给他一个肃清叛贼,逆天搏命的机会。 他决定稍作试探。 “老七。”赵秀轻描淡写道,“拿下她,杖毙。” 明容瞪着太子,脑海中一片空白。 冬书耳边轰的一声炸响,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赵巽看了兄长一眼,“不至于吧……” 赵枕河不语,静观其变。 “你要杀我?”明容回过味来了,怔怔地盯着轿子里的少年,“你为什么杀我?我犯了什么罪?” 赵秀冷声:“行刺太子。” 明容又气又惊,“我什么时候行刺你?!” 赵秀的目光低下去,“方才,你投掷暗器。” “暗——”明容语无伦次,“哪来的暗器?我丢了一个瓶子,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呢!再说,离你那么远,我又不是铁人,能扔到你才有鬼!” 赵秀恹恹道:“少废话,杀了。” 明容话都说不出来,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反派! 赵巽看看他四哥,又看脸色惨白、气急败坏的小丫头。 他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惹到四哥。她脾气那么差,没准以前就得罪,这会儿撞上叶皇后的忌日,她又扔东西,激怒了四哥也难说。 但他不想杀一个小丫头。 “喂。”赵巽烦躁地拧眉,对吓得不敢开口,可怜兮兮的小姑娘说,“跪下磕个头,先认错再求饶,发誓以后不乱扔东西——这事儿就算完了。” 明容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脸,“磕头,求饶?” 赵巽:“不会啊?叫丫鬟示范给你看。” 冬书立刻又跪下,拉住明容的手,哭着说:“姑娘,您就听他的吧!保命要紧,您想想侯爷,想想夫人,想想您自己啊!” 明容任由她摇晃,一言不发。 上次不跪就挨打,这次想要饶命就得磕头,那下次呢?下次要干什么? 她在现代活了十二年的岁月,受的气加起来还没来到古代几天多。 她在家里是所有人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小公主,人人宠她,人人爱她,现在却成什么了? 为了活命尊严丧尽。 真的够了。 狗系统动不动摸鱼,说好了给金手指,拖到现在也没下文。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这鬼地方根本待不下去,况且神经病反派铁了心要杀她,她跪地求饶哭几声,难道他就会心软? 不可能的,这狗贼没心。 赵巽见她一动不动,又说:“你知道杖毙是怎么一回事?脱了裤子趴着打屁股,到时你疼得受不住,屎尿流一地,死得可难看。” 明容大彻大悟。 看吧,看吧! 求饶一点用处也没有。 反派三人组就是故意折辱她,骗她出糗,骗她哭求讨饶,等他们乐子看够了,一样会杀掉她。 她为何知道? 呵,因为电视剧演的明明白白,杖刑不用脱裤子,她又不是没看过古装剧! 她受够了! 明容突然抓起黑皮少年的手,往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赵巽怒道:“臭丫头不讲道理!我是在救你,你不分敌我的啊?” 明容被他一甩,踉跄退开好几步远,摔倒在地。 她很快爬起来,“我当然分的清,你——”她指赵巽,又指赵秀和赵枕河,“你,你!你们全是敌人。燕王你在救我?你开什么玩笑!” 赵巽看着她,有点没回神。 这年纪的小姑娘,他从前所见皆为金枝玉叶,高门淑女。 她们一个个的知书识礼,在他面前更是格外的温柔羞怯,他何曾见过明容这样指着他冷笑,双眸都在冒火的野丫头? 从未。 她怎么那么凶,像一颗不管不顾见谁烧谁的小火球。 明容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太子下令杖毙,横竖她活不了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死前出一口恶气才好。 “差点吃掉我的老虎是哪个脑残养的?我脑袋上的包是谁戳出来的?谁自己长得像一块巧克力,还敢嘲讽我,说我是送给太子的点心?” “巧克力是——” “又是谁骗我杖刑要脱裤子,想看我跪地求饶,借机羞辱我?” “谁羞辱你了,杖刑本来就要脱——”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帮凶甲!” “……” 明容转向另一名少年。 他相貌斯文,额头上坠着红色的月牙纹饰,神情也平和,并不似太子和燕王那样的嚣张。 明容说:“你一直冷眼旁观,还不算太坏。” 赵枕河悠悠道:“多谢姑娘美言。” “但我知道你心里也在瞧我的笑话,也在等我出糗。”明容咬牙,“没关系,你不会如愿,你们都不会如愿!” 她盯住轿内的万恶之源。 “太子,我知道你今天不会放过我,你要我的命,好啊!”她蓦地笑了一声,目光炯炯,“人生自古谁无死!——我骂完你再死。” 赵秀:“……” 冬书从刚才她大骂赵巽起,整个人如同鬼魂似的苍白,听她这么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枕河叹了口气。 他心想,这真是他见过的最胆大包天、最刚烈的小姑娘。 难怪三个月前,因为私会外男被长辈发现,被人骂了几句难听的,就一头扎进湖水。 好大的气性。 “……我行刺你?你说这话不脸红的?你要我交出瓶子,我交了,这要是行刺,就是你自找的行刺!我真要杀你,不会走几步到你面前再发暗器?隔那么大老远,我又不是你的怪力弟弟,我能扔到吗?” “叫你一声哥哥就打我腿,什么人啊。堂堂一国太子,行事如恶霸,我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仗势欺人的小人!” “你说别人是废人,你搞笑呢?” “院子里一共站了四个人,坐着一个,也不看看最废的是谁。” “你用的着人行刺吗?风大一点能吹死你,雨大一点能砸死你。你这被害妄想症晚期的疯子,有本事跟老天爷较劲去!” 她说急了,连连咳嗽。 赵枕河往后退开,对惊呆了的赵巽低声说:“好个小姑娘,竟这般牙尖嘴利。” 赵巽稀奇:“她真找死?” 赵枕河耸耸肩。 赵巽想了想,喃喃自语:“小丫头只骂我为虎作伥,却骂四哥废人、恶霸、疯子。她对我,原来颇有好感。” 赵枕河:“……?” 明容仍在咳嗽。 赵秀反而是三人组之中最淡定的。 他的神情一成不变,唯独眼底阴郁的雾气越发厚重,心思也沉沉的,如雨云。 据闻昔年曾有细作易容换装,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潜伏南夏朝中十余年,竟无一人发觉。 当时他听了还不信,易容容易,变为另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亲朋好友都是草木石头人么。 可试探之后,他怀疑,明容也许真是邻国派出的奸细,赵检则是她挑选的棋子。 若她是南康侯的女儿,怎敢如此作死? 换作正常人,哪怕心里再恨,再怒,再不甘愿,念及父母兄妹,也不敢对当朝太子放肆。 但她丝毫不怕牵连家人。 只怕真正的明大姑娘早已死于非命。这人定是敌国精心培养的侏儒死士,此番化作无知少女,前来刺探情报。 她自知活不了了,这才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以此宣泄壮志未酬即丧命的窝囊气。 赵秀微笑。 他凝视明容,就像观赏困于笼中的凶兽,任她张牙舞爪,放出再多狠话,也不过垂死挣扎,不足为虑。 所以,他不生气。 “明容,你眼神太差。”他说,“你再数数这里站了几个人。” 明容一怔,低下头,吓了一跳。 “冬书,你怎么了?”她蹲下身,拍拍丫鬟的脸,“你别吓我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冬书的鼻子底下。 还有呼吸,还好还好。 赵秀淡淡道:“不用急着叫醒她。你一死,她为你殉葬。黄泉路上,主仆作伴,也不寂寞。” 可他没打算立刻下杀手,她留着有用。 他需要明容,只有她知道详尽的潜伏计划,也只有她清楚,大曜京城内外,究竟还有多少敌国奸细。 等他把事情都问清楚,她的价值才算耗尽。 到时,除掉这小奸细之后,他大可以再来个将计就计,另外寻人假扮明大姑娘,继续与敌国接头人联络。 如此,主动权在他。 明容浑身僵硬。 半晌,她站了起来,一抬头,眼里水汪汪的。她哭着说:“你不要杀冬书。” 赵秀冷笑。 瞧,小奸细多会演。 赵巽没好气道:“终于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刚才骂得多开心。” 明容才擦掉脸上的泪痕,视线便又模糊起来。 她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赵秀,恨恨一跺脚,哽咽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骂你。冬书为我挡老虎,她对我那么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死了你们就放过她罢!”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狗系统全程摸鱼,今日难逃一死,挣扎无用。 完不成任务,死了也见不到爸妈和姐姐。 罢了,罢了! 明容再一次擦干眼泪。 她满眼凄凉,满心悲壮,不禁仰天长叹:“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容容泪满襟!” 说完,转身向一棵树撞了过去。 赵秀倏地从轿子里出来,厉声道:“拦住她!” 他听见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壮志未酬身先死,两句皆出自她口中。 一个娇弱不识烟火的深闺女孩,十一岁稚龄,如何说的出此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壮语?她果然就是—— 寒冬凛冽的风咆哮而过。 他心口一热,气血涌动,刚吐出一口血,便失去了意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贡珠 明容睁开眼睛,懵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她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她向一棵大树猛冲过去,正要撞上树桩,膝盖一疼,紧接着昏迷不醒。 ……她的头好痛。 明容抬起手,摸了摸刺疼的额头,刚碰到就哀叫起来。 指尖有血。 “明姑娘,别动!” 明容转过头。 冬书和莺莺从门外进来,后面还跟着赵检。 明容舒出一口气。 她问:“这是哪儿?” 莺莺说:“您在公子房里……您还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明容蹙眉,“我只记得向一棵树撞了过去,我是不是撞到树上?” 莺莺摇摇头,将一个小瓷瓶打开,洒了些粉末到帕子上。冬书接过帕子,坐在床边,仔细地帮明容擦药。 明容又开始喊疼。 冬书目中含泪,轻声细语:“姑娘忍忍吧,总不能在脸上留疤。” 莺莺说:“姑娘方才冲向一棵树,奴婢和公子在窗口瞧见,吓得心都快跳出来。好在燕王眼疾手快,用暗器打中您的腿,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磕破了头。” 明容抽噎:“暗器?” “这个。”赵检抬起手。 他手里拿着一粒圆润的珍珠。 明容说:“这也算暗器?” 莺莺轻叹:“这么好的珍珠,一定是东海贡品,也就燕王舍得当石子扔。” 明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那些坏蛋走了?” 赵检说:“赵秀情绪一激动,吐血昏迷。赵巽和赵枕河着急带他回东宫,没空理咱们。” 明容一听太子昏迷,愣了愣,先想还真被她说中了,风大一点都能把他吹死,又想他的身体这么虚弱,还整天像一只趾高气扬的孔雀,满宫跑、耍威风,他对作恶是有多执着。 他活该。 她才不同情他。 明容看着莺莺收起药瓶,忽然道:“这药哪儿来的?” “年初,所有入宫满五年,老家在京城百里内的宫女,都得了恩准回一趟家。”莺莺答,“太子殿下喜怒无常,奴婢便从宫外带进来一些止血、治跌打损伤的常用药。” 冬书诧异,“太子命人搜宫,没搜出来么?” 莺莺笑了笑,“公子聪慧,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做,我们早就把药藏在井里。” 明容恍然大悟。 难怪第一次见到赵检,他从井里爬出来,吓得她和冬书以为白日见鬼。 “明容,过会儿你还是去东宫,向赵秀道歉。”赵检突然道,“他这一吐血,若借题发挥,你姑姑都保不住你。” 莺莺也劝:“姑娘心里难受,我们何尝不是?可宫里就是这样,想活下去,就得忍气吞声。委屈、怨愤、不甘心,在活命面前算得上什么呢?万民以君王为天,天子以下便是太子,您不为自己,也得为家人着想啊!” 明容不做声。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冬书默默拭泪。 于是,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 轿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巽越想越无语,瞥一眼赵枕河,“得了,他这下又要躺十天半月的养病。” 赵枕河说:“那也比三天两头跑出来强。” “你说,四哥图什么?”赵巽皱眉,“每年冬天来这么一出,罚赵检在雪地里跪半天,抽他几鞭子,顶什么用?那厮瞧着骨瘦如柴,实则强健如牛,生病三五天就好,四哥他自个儿倒丢了半条命,多不值得。” 赵枕河摇头。 他望着屋檐上结的冰,话锋一转:“你刚才用什么打那丫头?” “哦,珠子。”赵巽从袖子里拿出一粒珍珠,抛到半空又接住。 赵枕河说:“这不是东海贡珠吗?” 赵巽随意道:“是啊,我那儿太多了。父皇赏赐给我,四哥给我,我娘也给我,放着太浪费,我拿来打鸟玩,一打一个准。” 赵枕河盯着价值连城的东海明珠,没说什么。 轿子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败家。” “四哥,你醒了?”赵巽喜道。 他一掀开轿帘,冷风灌入,赵秀连连咳嗽:“放下!” 赵巽退开。 “败家?”他低哼,又向上抛起珍珠。 冬日阳光下,明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这回待在燕北大营,舅舅应承我,不出三年,我必定独自率军出征。”他眯起眼,黑眸锋芒毕露,“如今败多少家底,三年后,老子千倍万倍挣回来!” * 回长宁宫之前,明容先去了一趟太子的东宫,但没见着人。 明容到那儿才知道,原来太子的寝宫不是随便就能进的,除了皇帝,其他人若无太子应允,一概不得入,皇后和贵妃也不例外。 可见莺莺说的对,天子以下便是太子,那恶人有资本为所欲为。 明容在宫外碰见赵枕河。 红衣少年面容温和,态度也是三人组中最有礼貌的,“明姑娘来的不巧,太子吃了药歇着呢,你们明日再来吧。” 明容问:“他一直昏迷?” “路上醒了一次,没说几句话又晕过去,连药都是硬灌下去的。”赵枕河无奈,停了一会儿,笑笑,“不过,他再次昏迷前,有说要见你,所以明天来吧,不会让你再白跑一趟。” 明容对他欠了欠身。 回到长宁宫,皇后叫她过去,见到她,吃了一惊。 “这又怎么了?” 皇后把明容拉到身边,望着她受伤的额头。 上次额角肿起一个包,还不怎么明显,如今却在前额新添了一道伤口,头破血流,触目惊心。 明容鼻子一酸,双眸蓄起泪雾。 她用力擦掉。 ……不敢哭。 在未央殿,她觉得反正要被处死,无所畏惧。可听了莺莺的话,又反思一遍自己的作为,才知道后怕。 她怕连累为了保护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冬书,和对她那么温柔的皇后。 她也怕连累没见过面的古代爹娘。 明容红着眼睛,轻轻道:“冬书,你说。” 冬书便把发生的事情,拣紧要的讲。 皇后听完,许久无言。又过一会儿,她掏出竹青色的帕子,擦去明容眼角的一滴泪,“你骂了太子?” 明容:“我明天找他道歉。” “别去。”皇后说,“去了他也不见你。” “他说要见我。” “他——” 皇后惊讶,挥手让左右的宫女退下。她拉起明容微凉的小手,轻声问:“容容,你可知太子为何常去未央殿?” “他找九皇子麻烦,欺负人。” 皇后沉默。 她看着小侄女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好半天,叹一口气。 “当年住在未央殿的纯妃,她是九皇子的生母,也曾是先皇后叶氏的侍女。” “十年前,她因涉嫌谋害尚且年幼的太子,被圣上幽禁于寝宫,后又买通叶皇后的另一侍女,一错再错,终致东窗事发,不得不畏罪自尽。” “纯妃毒杀了叶皇后。”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天光 赵秀病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仍在想,要如何对付明容和她背后的主使,又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未央殿的废物。 他知道,父皇虽然表面上对那人不闻不问,却不会任由他把人弄死。 他需要一个万全的计划。 就在制定计划的具体实施步骤时,他的眼前骤然一亮,心里又升起了那股熟悉的感觉。 轻飘飘的,身不由己的,怪异感觉。 仿佛踏在云间,俯瞰人世。 他的魂魄如柳絮般随风扬起,飘过山川湖海,穿越昼夜交替,来到一处平坦的草地。 不远处,两扇黑色的铁门高高耸立,形状和样式都十分古怪。 铁门旁边挂了一块牌子,上书两行小字。 [明氏庄园] [mingestate] 第一行勉强能看懂,只是不知为何,好好的字,非要横过来写。 第二行,却是字不像字,符号不像符号,形状不似形状,毫无意义的涂画。 从铁门进去,又是一片巨大的草坪,如一座复杂的迷宫。当中以几个雅致的花坛作为点缀,两边都有仆人在修剪灌木。 另有古怪的四轮车穿行其间,车身左右两边无门,前面的车盖上涂写几个字:专用高尔夫球车03号。 草地的尽头,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宫殿。 楼高四层,样式奇特,非神州大地所能见。 更离奇的是,最高的那一层,竟然从上到下都是透明的窗户。 他的魂魄下降到窗口。 这里面应当是一间卧房,有床有桌,也有柜子,充满令人不解的异域风情。 卧房的色调以柔粉色为主,妖娆艳.俗,品味清奇。正对他的一面粉墙,挂满了千奇百怪的画像,有猫、有狗,有小马驹,大多则是……明容。 露脖子,露小臂,露脚踝的明容。 瞧这奢靡的宫殿和住所,这丫头出身非富即贵,年纪虽小,却也是名门闺秀,穿成这样招摇过市,还叫人留下画像,就不怕清誉尽毁,名声扫地么? 那一幅幅惟妙惟肖、堪比真人的画像中,明姑娘几乎都在大笑,双眸弯成月牙。 ——真乃世所罕见的大胆泼辣。 赵秀并不关心这些。 他的视线在画像当中梭巡,仔细寻找赵检的身影,亦或穿着邻国服装的男女。 没有。 所有人都奇装异服,但没有神州大地上任一国家的服饰,更不见赵检。 赵秀绕楼层一周,偶尔有人影出现,男女皆有,发型和穿着都非正常人。 他猜这些人是宫里的仆从,因为他们执行的大都是洒扫任务。 最诡异的当属一名年轻的小丫鬟。 她抱着一叠衣服进来,张嘴说了句‘开灯’,房里的灯火便依次亮起,宛若鬼火!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秀始终保持警惕。他生怕这是诡谲的巫术,因此只在外面观望,不敢轻易穿越门窗和墙壁,闯入室内。 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 他循声而去,来到宫殿的后花园。 他,看见了明容。 不会有错。 那张小脸分明属于不久前对着他放肆大骂,又哭着认错的丫头。 可她看起来又不太一样。 她的头发短了许多,衣裳比画像中更放浪,上半身就只有一块破布似的围兜,用两根细细的带子吊在肩膀上,搭配一条短裤。 她戴着一副叆叇,奇就奇在竟是茶褐色的。戴这东西,好比瞎子眼上蒙布条,毫无作用。 可明容显然看的见。 因为,她正站在一个大型人造水池旁,水是可怕的淡蓝色,水深足有一成年人高。稍一不慎,掉入其中,恐遭灭顶之灾。 她却在那儿蹦蹦跳跳。 她手里拿着一根粉色的短棍,人来疯似的挥舞着,笑得露出小白牙,“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的粉丝都太热情啦!” 赵秀回头,四处看看。 没见哪儿有粉丝吃,倒是隔开十几米远,有两个男人架起锅炉烤肉,香飘十里。 方才只注意明容,这会儿才看见,原来水池边的人不少,多是青年和中老年男女,瞧面孔,不正是园子里和宫殿内部打杂的仆人么? 明容竟在仆从面前穿破布,状若疯癫,毫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 不,市井小民都不会如此无礼。 ……这个疯丫头。 只有一人不像仆从。 那人也是一名小姑娘,年纪比明容大几岁。 她坐在一张躺椅上,椅子边立着一顶鲜艳的圆顶伞盖。她的左右两边都是躺椅,左手边坐着一只吐舌头的傻狗,右手边蜷缩一只懒洋洋的蠢猫。 狗穿着小裙子,猫正在舔舐点心。 这两只畜生竟也有人伺候。 此时,负责烤肉的其中一人走了过来,将一个精致的骨瓷小盘放下。盘里盛着切好的几块牛肉。 他说:“没刷调料,没加盐,豆豆和小胖猪可以吃。” 豆豆和小胖猪? 陌生女孩抬手,抚摸小狗的脑袋,“小胖猪真乖,吃肉肉。” 原来那两只畜生,一只叫小胖猪,一只叫豆豆。它们有人服侍,有牛肉吃,还有专门的饮品。 赵秀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 他明白了,这唱的是一出什么戏。 酒池肉林,狂欢作乐,骄奢淫逸至此!古往今来的大贪官大奸臣,不过如是。 也不知明容究竟是哪一国的臣民,她那里的皇帝又知不知道她家敛了金山银山的财富,家养的猫狗,都比一般富户人家过的奢侈。 他懒得再看,往别处去。 这座庄园大得骇人,水池之后,又有圈起来的不同场地,许多不知作何用处,唯独一处比较明显,应是蹴鞠玩乐之地。 再往后,竟有房舍和马厩,还有跑马场。 马都是千里良驹,一匹匹膘肥体壮,毛发油光水亮。 ——这户人家岂止豪奢?简直,富甲一方。 远处的声音再一次飘来。 赵秀一怔,回到水池。 明容握着粉色的短棍,正对着圆滚滚的一头动情的唱: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有钱了不起,姐也很自强,不惧风霜雪雨逆风飞翔,活成一束光,世界都照亮!” 一边唱,一边挥动手臂。 曲调之怪异,闻所未闻。 赵秀只有魂魄,没有切实的肉身,但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心底涌起的凉意。 明容看起来像个疯子,但她不是。 她通晓巫蛊奇术。 她只是用平常的声调唱曲,并未歇斯底里的咆哮,可她的声音却响彻云霄,轰动天地,在庄园外都能听见! “……自己的人生无需凭借谁的光,不做谁的公主做霸气的女王!” 明容还在唱。 赵秀听着她大放厥词,心思已经从惊疑变为忌惮。 此等逆反的唱词,私底下偷偷写作已算的上胆大包天,可她偏偏还敢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唱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造.反。 郎朗乾坤,竟有这等悍匪! 若非梦中亲眼见证明容的真面目,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张稚嫩的脸庞背后,那具弱小的身躯之内,潜藏的是宏伟的帝王之志。 她连公主之尊都不屑,牝鸡司晨也无法满足她的野望,她竟想谋朝篡位,妄自称帝! 更愿化作日月,与大千世界争辉! 可她凭什么?凭这几个干杂活的仆人,就敢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天真。 明容唱完了。 周围掌声四起,有人激动的喊:“小姐,唱的太好了,你一定能当大明星,我们永远支持你!” 还有人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 果然,这些人都是她的属下,他们疯了吗?认一个黄毛丫头当大而明亮的星辰,还支持她那不切实际的豺狼之心? 明容得到夸赞,高兴极了,扭过头叫:“姐,姐!” 躺椅上的女孩回答她:“容容,再唱一首。” 明容说:“姐,你放爸最喜欢的。” “好!” 不一会儿,乐音又起。 不见丝竹乐器,不见奏乐之人,那曲子却激昂。 明容敛起嬉笑的神色,左手抵住心口,深情唱起: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金色的华年……” 她的声音是孩童的清丽娇嫩,神色却严肃,情到深处,抬起一只手,比向长空烈日。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赵秀注视她,面无表情。 ——好一个凌云壮志定乾坤,豪气冲天震山河的乱世女枭雄。 * 下半夜,赵秀总是睡了一会儿就醒,醒了咳嗽一阵子,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心中不快,不止是因为明容的狼子野心。 到底为了什么,又说不清楚。 直到再一次醒来,天光破晓,窗外一片蒙蒙的灰白。 他凝望虚空,看的久了,心底忽然有个酸酸涩涩的念头破土而出,从深埋的角落疯狂生长,越发清晰—— 明容的宅子,怎么比他的东宫还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寒水 夜里,明容睡得不踏实。 她梦见了姐姐。 今年七月,爸妈工作太忙,先安排她和姐姐飞到国外的度假庄园。每年暑假,她们都会在这里度过几周的悠闲时光。 周日,她们决定开一个泳池烤肉派对。 姐姐说:“你想当歌手,又害怕陌生观众,怯场可不行,你得练好台风。” 于是大家都来听她唱歌。 多幸福啊。 阳光,泳池,烤肉,伙伴,宠物,和最好的姐姐。 她唱流行歌,唱爸爸最喜欢的歌。 大家为她鼓掌,为她喝彩,为她加油。 没有凛冬刺骨的风雪,没人讽刺她、侮辱她,也没人罚她下跪。 金色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轻风吹拂,烤肉的香气飘了过来。她对着听众一鞠躬,笑着走了几步,“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 话没说完,一脚踩空。 梦中,她的心和身体一起急速下坠。只听噗通一声响,她落入水中。 明容清楚的知道,这是做梦。 她挣扎,试图浮起,试图呼救,但冰冷的水淹没了一切。 若在现实,庄园的救生员梁叔叔早就把她救上去了,绝不会任由她痛苦地被冷水吞没。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下一瞬间,一双坚定的手将她托起,带向岸边。 她又感受到阳光,可光也是冰冷的。 周遭自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显现。四处都是人,男女老少,穿着古代的衣服,站在岸边、亭子里、小桥上。 人们对着她指指点点,声音嘈杂。 “这是哪家的姑娘?小小年纪,怎要寻死?” “听说是南康侯府的小姐,和那令狐公子有一段私情,被长辈知晓,一时羞愧,做了傻事。” “瞧着还没长开呢,居然就有思凡之心,啧啧!” “一个是南康侯府的大小姐,一个是成国公府的孙少爷,倒也相配。为何不多等几年,我猜这亲事,准能成。” “家风不严,家教不良,父母之过!” 一道弱小的、固执的声音自脑海深处响起,不停的哭叫:“我没有,我没有!是小郡主要见令狐沛,我只是替他们望风,为何诬赖我?为何!” 那声音每说一个字,明容脑子便刺疼一下。 她意识到,说话之人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真正的南康侯府大小姐。 那位明容姑娘拼命哭叫、争辩,却只有一个来自千年以后的灵魂听见。 她的呐喊无人知。 她死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死在人言可畏之下。 明容看见那少女如一具苍白的尸体,被衣衫尽湿的妇人搂在怀中。 丫鬟将干净的斗篷披在妇人肩头,她浑然不觉,抱着毫无知觉的少女流泪。无声的热泪一滴滴落在少女脸上。 妇人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她默默垂泪,抱紧少女,浑身发颤。 明容看不清妇人的眉眼,却坚信,她一定是原身的母亲。 只有母亲,才会如此绝望。 * 明容从梦中醒来,枕巾泪湿一片。 她哭了。 到底是因为思念家乡和亲人,还是因为共情死去的身体原主,她已经分辨不清。心里又涩又苦,说不出的闷。 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没有大亮。 明容坐起来,抱住膝盖,怔怔出神。 乌黑的秀发一缕一缕垂落胸前,落在绣有锦鲤和莲花的红被子上。 她细白的手指痉挛似的攥紧被子的一角,如此用力,像把所有的力气用在上面,又像从那栩栩如生的鲤鱼图中汲取力量。 良久,沉默无言。 她忽然很想爸爸妈妈,很想姐姐,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很想周阿姨,刘姐姐,方叔叔,很想各位老师,她的同桌,她的好朋友,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想念和她有过节的淘气的男同学。 她好想家啊。 明容低下头,两行泪珠滚落。 她咬着嘴唇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所有的眼泪。 手掌心破皮的地方还没长好,指尖不小心擦过额头的伤口、额角肿起的包,会疼。于是眼里又落下两滴泪,被她狠狠地抹去。 自怜自艾是没用的。 “我不能放弃。”她小声说。 无人回应。 她抬眸,目光坚定而清明。 “我不会放弃!”她又说。 * 明容用过早膳,带着冬书一起去东宫。 她要找太子道歉。 当然,她不认为自己错了,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她心里,太子仍然是一条恶犬——品相完美的纯血名犬,每周请知名宠物美容师修剪毛发,但空有外表,华而不实,性格极其恶劣,且从出生起就没打过狂犬疫苗,随时发病,咬人可致死。 她把赵秀想象成这样的一条狗,瞬间舒坦多了。 人怎么能跟狗一般见识呢。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80】 明容以为听错了。 她问:“多少?” 系统:“仇恨值加80,累积83。” 明容:“我只是在走路啊!” 系统:“数据有延迟,前几天的一起加上了。从半夜到今天早上,仇恨值猛增。” 明容哼了声:“我对他的仇恨值是180,不,1880。” 系统:“……” 明容想,这不挺好么。 系统交给她的两个任务,其中一个就是刷满赵秀的仇恨值。这才几天啊,马上就要大功告成。 她什么都不用做,他晚上睡一觉,就恨毒了她。 神经病吧。 东宫守门的侍卫显然记住了她,见她来了,主动让路,另有一人进去通报。 很快,一道窈窕的倩影走出来。 明容愣了愣。 好漂亮的宫女,和未央殿的莺莺有的一拼。 比起莺莺,这一位年纪稍长,风韵和风情更为迷人。她站定,说:“明容姑娘,这边请。” 明容跟在她身后,轻声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说:“奴婢贱名秋月。” 明容不理解,为何古代人人都自称低贱。命是贱的,名字也是贱的。 她说:“不贱。秋月,中秋的月亮,最是圆满。” 秋月微微惊讶,回头看她,扑哧一笑。 明容不知所措。 秋月放慢脚步,低低道:“殿下晚上睡得不好,这会儿服了药还在睡。他虽说过要见你,但你待会儿进去,切记不可弄出声响,不可吵醒他。你等一等,殿下浅眠,过不了多久自然会醒。” 明容点点头。 从内至外,整座宫殿安静得出奇。 秋月和冬书在门口停下。 明容独自进去。 外间类似现代的起居室,榻上放了一张矮几和棋盘,黑子与白子交错,一局胜负未定,却没有棋手。 不远处,山水屏风引人注目。 江山如此秀丽。 她走近,恍然发觉这幅作品竟是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右下角还绣了署名: 乾封七年,秋。 叶初。 明容继续往前走。 越往内,清冽带苦的药香就越浓郁。 里间是太子的卧房,紫檀木床的帐幔放下来,隔绝视线。 明容站了会儿,环顾左右,在书桌前坐下。桌上摆了几本蓝色封皮的书。这房间,除了床、桌椅、柜子,就只有一个极占位置的书架。 他很爱看书啊。 又过许久,帐幔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彼时,明容一手支头,都快睡着了,忽然听见动静,宛如冷水当头淋下,她飞快地站起来。 太子咳嗽着,声音低而干涩:“水,水……” 明容看了一眼窗外。 秋月可能听不见他的话。 “水……”病人不死心的呻.吟。 明容叹气,提起桌上的紫砂茶壶,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 她的手指碰到帐幔,小心翼翼地挑开一条缝。 哦,没事。 太子还没醒,眼睛闭着,眼皮轻轻颤动,眉宇紧锁。 他在梦里也是那么不高兴。 明容低哼一声,把茶杯凑到他的唇边。 半冷不热的温水堪堪触碰毫无血色的薄唇。那一瞬间,赵秀倏地睁眼,冷冷地盯着她。 明容全无防备,吓惨了。 细长的,布满血丝的,冰冷的眼睛。 她急着后退,不慎踩到裙子,茶杯猛地坠落在地,人也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前面就是太子。 她不敢也不愿意碰到他,用尽全力,双手撑在他身侧,好歹没摔他身上。 她刚松一口气,又听他咳嗽。 病弱的少年咳嗽起来却是迅疾而剧烈的,一声声像要把肺都咳出来,边咳边喘息:“你,何人指使,宅院,僭越,民脂民膏,行刺——” 他说的断断续续,咬字模糊。 明容只听清楚最后一个词语,如雷贯耳。 她忙澄清:“我没有,你要水,我给你水喝。算我错了,以后你喊破喉咙,我也只当乌鸦乱叫,我没行刺你,我想都没想过!” 他听清了吗?天知道。 赵秀咳了一阵子,强撑着想坐起来,结果一使力气,胸腔之中郁结的浊气激荡,难受极了。他突然呕出一口血,又倒了下去。 明容闪避不及。 她呆住。 好半天,她抬起发颤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的血。 她差点也晕倒。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冰花 “太子,太子!” 明容强迫自己冷静,屏住呼吸,查看一动不动的少年。 她怕他死了,怕极了。 这里再无第三个人。他死了,谁来证明她的清白,谁能证明满脸是血的她,没有刺杀唇角、下巴全是血的他? 她就不该手贱,递上一杯水! 明容恨不得剁掉双手。 她慌乱地掏出绣帕,拼命擦脸。 淡粉色的帕子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血色艳红,触目惊心。 她起身。 不能再耽搁下去,万一延误救治,恶毒太子就这么挂了,怎么办? 这也许是造福书中世界的一桩喜庆事,但她不想做陪葬品。 明容冲了出去。 *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明容忐忑地站在门边,看着侍卫给太子灌药。 那是名副其实的‘灌’药。 侍卫的脸也熟悉,正是那日用剑鞘击打她腿的少年。 他从小瓷瓶里抖出许多药丸,数也不数,掰开太子的嘴,直接灌下去。 明容大开眼界。 她头一次见到这种喂药的方式,这不会吃死人吗? “他……不要紧吧?”明容开口,声线微颤。 秋月将一块干净的帕子浸泡在温水中,拧干了走过来,替她洗去脸上的血污。 “何大人也是没法子。”秋月说,“药喂多了,醒来最多上火、淌鼻血。这要喂少了,只怕性命不保。” 明容一怔,转过头。 太子脸容惨白,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可真是一只药罐子,真正意义上用药吊着命的重症病患。 一只恶毒的,执掌无数人生死的药罐子。 明容有点可怜他,却又觉得此刻的怜悯纯属多余。这恶人生杀予夺的时候,可不会同情他人的悲惨遭遇。 秋月问:“刚才出了什么事?” 明容低头,看向地上的小杯子,居然没摔碎。她说:“他梦里吵着要喝水,我拿了一杯给他,然后他醒了,就、就吐血了。” 她故意省略太子的指控。 秋月了然,“殿下定是神志不清,误以为你是刺客。” 明容震惊。 她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组织起语言:“你怎——” 她本想问秋月怎么知道,再一想,这么问可不就暴露了太子指控她行刺的事,于是又抿起唇。 “殿下也不是只针对你。”何竺喂完药,站了起来,“殿下没睡醒的时候,乍一见到陌生人就这反应。别说你,秋月在东宫这么久,都不敢贸然接近他。” 明容心里冒出几个字—— 被害妄想症。 何竺看见她那来不及掩饰的嫌弃模样,摇摇头,“殿下三年前遭人刺杀,然后就变成这样。” 明容僵住。 她又望向床榻之上无声无息的少年。 难怪他出行总带那么多侍卫,排场惊人。 难怪他张口闭口行刺,他这是ptsd了啊。 “三年前?”冬书怔怔道,“叶老将军也是在那一年……” 何竺肯定:“同一件事。那是殿下第一次离京,由叶老将军陪同前往凉州,回京路上被埋伏的死士刺杀,叶老将军还为殿下挡了一箭——” “你话太多了。” 何竺回头,玉英立在门口。 何竺道:“这事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自然也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玉英扫他一眼,他扯了下嘴角,走出去。 明容也告辞。 离开东宫好一段路,冬书悄声说:“原来叶老将军是为了保护太子才受的伤。” 明容说:“他就是太子的外祖父。” “是。”冬书颔首,“当时叶老将军与多名刺客血战,休养几个月才好。他老人家在战场上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最后留住了性命,却也断了一根手指,瞎了一只眼睛。” 明容抬起头。 屋檐结起冰凌,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可她只觉得冰锥锋芒雪寒,令人生畏。 世道真乱啊。 在古代待了几天,所见皆为红墙绿瓦、金碧辉煌的深宫,因此,她压根没把系统说的‘乱世’当成一回事。 如今得知一国太子都会遭遇刺杀,当朝大将军都被刺客重伤致残疾,方才后怕。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无论如何,大曜是幸运的。 作为男主的赵检,他会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 飞檐上落下一滴溶化的冰水。 明容呵出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加快了步伐。 * 黄昏时分,赵秀醒过一次。 秋月端来鸽子汤、参汤、鱼肉煲、炖燕窝等补品,他见了只觉反胃,于是秋月又叫小厨房做了清粥小菜送来。 赵秀勉强吃几口,挥手命人撤下去。 不一会儿,药汤按时送到。 他拿起勺子,轻轻搅动,面无表情。 饭菜可以不吃,药总是要吃的,他得活命。 这辈子注定短寿,其实他早已看淡。 即便死,却不能是现在。他总要达成夙愿,才不枉来人间走一回。 晚一点,赵巽和赵枕河来了。 三人不咸不淡的聊几句,赵巽轻轻一跃,坐上书桌,说:“我想了半天,越想越不对。你们不觉得长宁宫那臭丫头——” 赵秀说:“下来。” 赵巽又坐回椅子上。 赵枕河笑,“有凳子不坐,偏坐桌子,难怪玉娘娘说你像泼猴。” 赵巽掀了掀眼皮,懒洋洋的,“她说我是猴子,你一定顺着她说,是不是?我娘那么喜欢你,不如你去做她的孝顺儿子。” 赵枕河说:“这福气是你的,别人羡慕不来。” 赵巽冷哼一声,转向床榻,“我刚才说到哪儿?哦对,长宁宫那臭丫头。你们不觉得她很奇怪么?四哥,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她见了咱们,为何不像别的女孩子脸红羞怯,也不害怕,反而又骂又咬人?这也太奇怪了。” 赵秀不语。 他心里凉凉的想,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丫头一定不是神州人,也许来自万里之遥的海外仙乡,也许拥有妖鬼奇术,才敢仅凭几个下人,就妄想改朝换代。 她一来这儿,发现神州大地不过如此,大曜不过如此。 东宫没她家敞亮,没她家高,没她家大,里头住的人又有什么好敬畏的。 平平无奇,呵。 赵枕河说:“谁叫你养的老虎吓到人家,小姑娘记仇呢。” 赵巽不屑,“去年春日宴,宫里来了不少大臣的女眷。好多小姑娘都觉得我驯养老虎,可威风可厉害,你没听见她们夸我吗?” 赵枕河伸懒腰,“老虎没差点咬死她们啊。” 赵巽对他翻白眼。 “比起这个。”赵枕河话锋一转,“我听人说,明皇后前天晚上去了凤鸣宫。” 赵巽说:“她去那儿做什么?父皇谁也不见,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赵枕河道:“请罪。” 赵巽微微一怔。 赵秀沉思,过一会儿,咳嗽几声,淡淡道:“枕河,你今晚留宿还是回去?” “留宿。” “好。”赵秀一顿,“你去长宁宫,替我带一句话给明容,明日我要见她。” 赵枕河起身。 赵巽说:“四哥,要不还是算了?她今天不才来过吗?何竺说,你一口血喷她脸上,把人给吓坏了,嘴里叫着救命往外逃。” 他想象那画面。 小丫头白白嫩嫩的脸蛋溅满了血,吓得眼泪汪汪,到处找人求救。 他笑出声。 赵秀冷冷道:“你也走,吵死了。” 赵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绿茶 赵秀打发了那两个闲人,继续垂眸思考。 早上明容来,他将醒未醒,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记不清楚。印象中,只有杯子摔在地上的突兀声响,最为清晰。 还有一张惊惧万分的脸。 再回忆,似乎听见她的声音,太子太子叫个不停。 “太子,你别死啊!” “你死了谁证明我的清白?太子你不能现在死啊!” “太子你起来告诉别人不是我杀你的,是你自己喷血……唉呀我冤枉!” 她也好吵。 赵秀烦躁的将那道带着哭音的细细的声音,从脑海里清除干净。 明容可以杀他,却没动手。 她到底是什么人,来自何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何来大曜,又为何接近赵检——所有疑虑,无从查起。 抓住她,直接拷问倒是容易。 可她背后还有人吗?这么做,会不会打草惊蛇? 梦境之中,她的下人通晓以声照明的巫术,她自己也会传音千里。 既然有着如此神通,又有鸿鹄之志、帝王之心,为何在宫中,却装出一副只知哭闹寻死的蠢样?是蓄意伪装,还是有所顾忌? 或者,她也在试探? ——对大曜,对父皇,对他。 她和他一样,心里没底,不敢擅自作为。 又或者……他的梦就真的只是乱梦,没有任何意义。 赵秀很快做出决断。 先放她出宫,引蛇出洞,且看她行动自如之后,会做什么,会同什么人来往。 可要她走,也没那么简单。 他当然知道明梓晗去过凤鸣宫,还知道父皇给了她一件衣裳,抵御夜深风寒。 父皇想留下明容。 * 明容磨蹭到快中午,才去东宫。 她怕去的太早,太子又没醒,要不就是起床气发作,看见她心情不爽,再吐血,再晕倒,真把他自己作死了,她有冤无处诉。 到了宫门前,少年侍卫迎面而来。 他长着一张笑脸,唇角总是向上扬起,瞧着十分随和。 明容根本笑不出来。 她偷瞄少年的剑鞘。 她记得他拿这个打她。 何竺注意到她的视线,故意把手按在剑柄上。 小姑娘立刻后退,雪白圆润的小脸蛋吓得更白了,像极了糯糯的雪团子。两只眼睛黑珍珠似的,警惕地望着他,水光盈润,偏又故作凶悍。 何竺笑了笑。 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丫头胆小如鼠,还是胆大包天。 胆小吧,她竟敢当面骂太子,嚣张至此,玉贵妃都自愧不如。 胆大吧,吓一吓她,她就快哭了。 他说:“殿下在等你。” 明容跟上他。 恶毒太子今天醒着,正好。 明容决定,小不忍则乱大谋,待会儿见到他,认错的态度要端正,对他的不满和厌恶放在心底,不能挂在脸上。 当他是一条危险的恶犬,不与他计较。 正正经经道个歉。 离的近了,她闻到熟悉的清苦药香。 何竺说:“我在这儿候着,有事叫一声。” 明容点头,“哦。” 她走进去。 屋里好暖和。 太子身着素色中衣,长发披散,手持一卷书,慵懒地靠在床榻上。 几缕长发轻轻散落他的手背,青丝如墨,肤色苍白。 听见脚步声,他侧眸,斜飞一眼。 明容关上门,立在门口。 少年抬眸的刹那,她怔忡。 原书作者一定想表达外在美是虚假的,内在美才是真实的。 一定是的吧。 所以才把主角和反派的颜值差距,设定得这么夸张。 狗太子的这张脸啊,就是放在犬界的选美比赛,那也是吊打全场狗的第一名。 可他为什么性格就那么恶劣呢? 明容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我来道歉,上次是我不对,不该冲着你发火。” 赵秀淡淡道:“你姑姑对你说了什么?” 明容不解。 赵秀翻一页书,头也不抬,“她告诉你,先皇后是纯妃杀的——”他拖长调子,忽的一笑,凝视她,“可怜我?” 明容沉默会儿,说:“……我就是来道歉的。” “我不可怜么?”少年静静的问,“我四岁没有了娘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东宫长大,身边群狼环伺,太多人恨我病得不够重,死得太慢。父皇只知在凤鸣宫怀念亡妻,终日郁郁寡欢,对我却吝惜一句关怀。” 明容觉得他今天吃错药了,不,可能吃了太多药,脑袋坏掉了。 他竟然也能好好说话,不开嘲讽腔,不盛气凌人。 真的活见鬼。 “我不可怜么?”他又问。 明容说:“可怜,可怜啦。”顿了顿,再一次申明,“我就是来跟你说对不起——” “撒谎。”赵秀低低道,目光如冬日霜雪,清凌凌的冷,“你只觉得赵检可怜,认为我欺人太甚,将陈年旧怨迁怒于他。” 明容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她不愿意和太子讨论这个问题,她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在动坏脑筋。 她按照记忆中的礼数,屈了屈膝盖,说:“殿下静心休养,民女不敢叨扰,告退。” 语毕,急着走。 “站住。”赵秀扬声。 明容不得不回头。 赵秀盯着她一会儿,平淡道:“你真觉得惭愧,那就过来。” 他当真古怪。 反常即妖。 明容不肯去。 赵秀问:“怕我?” 明容慢吞吞的说:“怕你,吐血。” 赵秀嗤笑,忽而放柔语气:“你不气我,我怎么会吐血?” “昨天,你醒来一看见我,就吐血了。” “你吓到我。” “……” 明容借口用尽,不知怎么推拒。 就在这时—— 【系统提示】 1.两眼一闭,装晕。(太子好感+0) 2.握住他的手,深情的说:有我关心你。(太子仇恨+3) 3.抱他,靠在他肩膀上说:以后容容陪着你呀。(太子仇恨+5) 明容想起上一次拉仇恨值,叫他哥哥的后果。她的小腿发软。 但她不可能装晕,莫说没有昏迷的理由,真的假装晕过去,鬼知道他会干什么。 而且,她总是要完成任务的。 如果能获得5点仇恨值,总共就有88点。 越快刷满,就越快能对他退避三舍。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不必再产生交集。 她犹豫。 耳旁响起咳嗽声。 赵秀又在咳嗽,咳得弓起身子,苍白的脸颊浮起病态嫣红。 他真的很瘦。 明容有一点真心的可怜他。 倒不是信了他胡说的一个人长大、孤零零什么的鬼话。她才不会相信。他出门就跟游街似的,总有无数人相伴,他的两名小跟班和侍卫都对他忠心耿耿。 只是,他病得太重。 以古代糟糕的医疗条件,他能活到成年才被赵检处死,也算一个医学奇迹。 赵秀还在咳嗽。 明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走到桌边,倒一杯茶,递给他。 赵秀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在床榻边坐下,不接茶杯,反而轻声问她:“如果你养猫,会起什么名字?” 明容怔了怔,下意识答道:“豆豆。” 就像她收养的大胖橘。 赵秀又问:“如果养狗呢?” 明容眼前浮现养了很多年的花斑流浪狗,胖狗冲她摇尾巴吐舌头。她快乐地笑起来,“小胖猪!” “……很好。”赵秀的声音如一滴冰凉的水,轻轻落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美艳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明容还在发愣,赵秀已然按住她的肩膀,倾身向前,双唇凑到她的左脸颊边。 她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不知所措。 清冷的药香在呼吸之间缠绕,越发浓郁。 他墨黑的发丝擦过她的耳朵、鬓边。轻轻软软的触感,微痒。 下一刻,左脸一阵刺痛。 明容寒毛直竖,哇的尖叫,用力推开他站起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 赵秀沉声道:“退下——咳!” 他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明容疼得额头上冒出冷汗,放下手一看,有血。再摸摸脸,触手湿润。 脑中轰鸣更甚,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毁、毁容了!”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1】 明容哪儿有空管系统。她忙着四处找镜子,没找着,正心乱,见赵秀抬起一只手,手里拿着一面铜镜。 她一把抢过来。 左脸上有一个鲜明的牙印,往外渗血丝。 “毁容了!毁容了!”她大叫。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1】 明容死死地瞪着镜子里的牙印,心如刀绞,满眼是泪,哭着说:“毁容了,怎么见人啊——”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1】 明容丢下镜子,蓦地转身。 狗太子咳得厉害,薄唇染血。可他唇角挂着一丝笑,越咳嗽,笑意愈深。 明容一手捂住左脸,一手指着他,怒道:“你有毛病啊!” 少年慢慢地撑起身体,仰起头看她,舌尖卷走唇角一滴血珠,狭长双目闪烁愉悦的光。 他对她微笑,脸色苍白,那笑容却生动而美艳。 他的人也似一朵盛放的毒花。 邪恶,却美丽。 明容愣了片刻,紧接着便回神,厌恶地偏过头。 赵秀疲倦地倚在床头,病病歪歪的,黑眸浸润水光。 他柔声说:“不能见人,怎么办呢。” 这熟悉的嘲讽腔。 明容气得几步过去,抓起他的一只手。 他的手冰凉,绵软无力。 赵秀的声音凉薄如冰,从头顶飘来:“咬啊,尽管咬。留下证据,治你全家死罪。” 明容气煞,胸膛起伏不定。 她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一下,不解气,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赵秀冷冷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他说:“明容,你要知道,大曜京畿卫足有百万雄兵,更有神弩营、火铳营、战车营,神威无敌。乱臣贼子若斗胆起异心,无论藏身何处,都逃不过一死。” 其实京畿卫远近加起来不到十万人,加上皇城禁军,最多也不过十二万。 他偏往多的说。 明容可曾勾结敌国,密谋篡权,暂且不明。 他唯一肯定的是,她来自海外仙乡,而且是远在天边、远隔重洋的陌生国界,绝非曾经涉足神州大地的任何一外族。 这就太可怕了。 明容万一看轻大曜的兵力,号召族人使出妖法一拥而上,东海水师能否抵挡? 赵秀又说:“东海守军陈兵百万于海岸,上下将士齐心抗敌,所向披靡。多少海寇战船来犯,都叫他们有来无回,葬身海底!” 明容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觉得这人有大病。 赵秀记起梦中的宅子,仍觉得不甘心,冷冰冰的说:“东宫虽小,孤可不止这一个住处。” ——多的是产业,加起来岂是区区一座庄园可比? “你有几套房,跟你咬我有什么关系?你少转移话题!”明容恼道。 赵秀:“……” 他低哼。 明容后悔极了。 她果然应该相信第六感,相信女人的直觉——狗太子不是好东西,同情他会带来不幸。 他咳死才好。 赵秀想着海外异乡,想着明容那些会妖法的仆人和东海守军比起来,不知孰胜孰负,相差多少。越想心里越烦,胸腔内剧烈翻腾。 又像要吐血。 于是,他弯腰,伸手取床底下的一只金唾盂。正欲起身,腰背忽然一沉,被人猛地压住。 “你放肆——” 话才出口,柔软的手掌心堵住他的嘴唇。 赵秀瞳孔剧震,第一反应便是明容终于露出真面目,动手行刺,第二反应是——臭丫头在扒他衣服。 她是野人吗! 明容怎么劝自己,也做不到退一步海阔天空。 毁容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她最初的打算是咬他屁股,她就不信到时当堂对质,他有脸脱裤子展示证据。他要真有脸这么做,她就告他非礼,她自卫反击。 事到临头,她却嫌弃。 最后,她胡乱地拨开他的衣裳,往他腰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尝到铁锈味才松开。 他咬伤她的脸,她在他后腰咬出一个血印子。 赵秀侧卧在榻上,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他许久不动,只是一声声地咳嗽,撕心裂肺。 然后,他缓慢地、吃力地捞到金唾盂,往里吐了一口血。 细长的手指轻微发颤。 明容说:“扯平了!” 她要再同情他,她也是狗! 再也不会。 赵秀抬头,看见她红着眼睛,向外跑。眼泪流下来,淌过渗血的牙印,她一疼,哭得更厉害,跑得更快。 他又哼了声。 * 明容走在路上,总觉得旁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的额头涂着深色的药膏,本就怪异,如今又用帕子捂住左脸,更显得反常。 路过的太监和宫女多冲她望两眼,她的脸上就热了起来。 难过得想哭。 人在倒霉的时候,总会变得更倒霉。 没走多远,一乘凤辇迎面而来,那本是中宫皇后才能用的规格。 凤辇上的人并非皇后。 那人锦衣华裳,满头珠翠,气势凌人,处处透着不可一世的高傲。 她的目光扫过垂首立在路旁的明容和冬书,两弯柳眉挑了一下,忽然摆摆手,命众人停下。 “抬起头来。”她说。 明容只能抬头。 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与她对视。 对方长着一张雍容大气的脸,面若银盘,朱唇丰润,眉眼娇而不媚,艳光四射却不迫人。 好一朵人间富贵牡丹花。 可神情与态度却是挑剔、苛刻的。 女子盯着明容,笑了笑:“这就是明姑娘吧。听闻你常在路边翘首以盼,知道的当你在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穷丫头,等着主人家招工呢。” 随行的宫女和太监笑起来。 笑声尖酸刻薄。 那人突然‘咦’了声,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她问:“你这脸是怎么了?” 明容不理她。 一名太监上前,厉声道:“贵妃娘娘问你话呢!” 冬书一惊。 怎的撞上玉贵妃,真不走运。 她轻扯明容的袖子。 明容木着脸蛋,说:“被狗咬了一口。” 玉贵妃扑哧一笑。 她笑了,其他人便跟着笑。 “回头去庙里烧两炷香,找人算一卦。”玉贵妃慢声慢气的道,“算算你的八字,莫不是和宫里不合?老虎要吃你,狗也咬你。” 她不提这事就罢了,一提,明容便想起来,那日差点吃掉她的老虎,可不就是贵妃的好儿子放养的。 她沉默。 玉贵妃讥讽够了,懒得多话,扬长而去。 她走了很久,风中依然留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始终不散。 “那就是玉贵妃,果然骄横。”冬书心有余悸,轻轻道,“这般目中无人,皇后娘娘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气。” “她这么白,怎么生出来一头大黑熊。”明容说。 冬书不小心笑出声,赶紧抬起袖子掩住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凛冬 皇后去了宝华殿诵经,傍晚才回来。 西偏殿的小宫女采桃说,明姑娘中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谁也不见。她在外头听着,似有哭声。 皇后推迟晚膳,先去看明容。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推了推门,推不动。 “容容。”皇后叫。 不消片刻,门从里面打开。 冬书走出来,正要开口,若梅拉住她。 皇后进到内室。 小侄女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有人进来了,她慌忙拨弄一侧的头发,用发丝遮住面颊。 皇后看清小丫头的脸,一怔。 沉默片刻,她柔声哄:“再哭,眼睛就肿成核桃啦。” 明容唤:“姑姑。”嗓音也是哭过的沙哑,带点鼻音。 皇后摸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声:“别遮,让我瞧瞧。” 明容低下目光,手也慢慢地垂下来。 皇后梳理女孩凌乱的碎发,盯着白中透粉的脸蛋上,那一个极显眼的印子。 “这是——”她迟疑,“牙印?” 明容的眼里又涌起泪光。她点头。 “太子咬的?”皇后又问。 明容又点头。 皇后深觉不可思议。 明容见她的表情,以为她不相信,委屈道:“真是他咬我!” 皇后心知自己方才的反应,无意中伤了小丫头的心。她解释:“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惊讶。太子他……平时不这样。” 东宫那一位,是个很奇怪的孩子。年纪也就比容容大两岁,性情之乖戾,为人之嚣张,世所罕见。 太子是天子之下,玉贵妃唯一退让三分的人。 可他不管做什么荒唐事,总有他的理由,从不无事生非。 她入宫这么久,太子待她冷淡,心中或许也轻视她,但他未曾主动挑衅。 他咬容容,这实在不寻常。 自从三年前险遭行刺之后,太子便不喜亲密的接触——不让人碰他,更讨厌触碰别人,宫女太监都只准伺候吃喝,不准近身半步。 所以他这么做,多半是为了逼迫容容离开,同时又不欲声张,好歹也算保全了明家的颜面。 皇后抬手,轻轻抚过明容脸上的印子。 皇帝想留下容容。太子要赶容容走。这对父子做事,都是一样的迂回曲折。 皇后说:“明日,我安排人送你出宫。” 明容一惊,攥紧手指,茫然无措地抬头。好一会儿,她央求:“姑姑,我不想走。” 她不能离开。 皇后无奈,“我也不想你走,可你得找个清静的地方,把脸养好。” 她握住明容的小手,停顿一会儿,接着道:“万一叫好事的人看见了,传出去对你不好。宫里人多眼杂,舌头最多。更何况,明早第一批贵女就要进宫,只怕又生是非。” 明容说:“我——” 皇后摇头,“听话。” 明容咬住嘴唇,没吭声。 皇后又安慰她几句,起身离开。 从西偏殿出来,若梅道:“娘娘,您不是说,圣上乐于见到容容姑娘去未央殿?那圣上自然是希望她留在宫里的。” “对。” “可是您为何……” “因为太子要她走。送容容离开,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再过两天,等圣上从凤鸣宫出来,届时宫里的事,他不会再不闻不问……那就麻烦了。”皇后思忖,“圣上若问起此事,就说容容惹了太子不快,推到太子身上。” 若梅颔首,“这样也好。只是,圣上对未央殿的那位公子、对容容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圣上和太子作何打算,我懒得妄加揣测。”皇后语气平静,眼底的光芒,却如冷铁一般的坚硬,“我自知人微言轻,在这宫里只有名分,无地位。可血脉至亲若有性命之忧,我也不怕做那咬人的兔子。” * 早上下了一场寒冬冷雨。 明容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冬书一早收拾妥当了她们的东西,过来替明容穿衣、梳妆。明容由着她摆布,一言不发。 宫里的规矩,内城门之中,除非有令牌的和获得特殊通行许可之人,其余人等一概不得乘坐马车出入。因此,皇后为明容准备了一顶小轿子,到了城门口,再换乘自家的马车。 长宁宫正殿内,站了许多人。 明容只待了短短数日,可长宁宫的下人打从心底的喜欢她。 小姑娘活泼、开朗。那般灵动的气息,和沉重压抑的深宫格格不入。 她一来,带来了宫外的风景,市井街头的烟火气,寻常孩童的欢笑。 那本是他们最怀念的生活。 所以,他们都来送她。 皇后说:“回家了,要乖乖听爹娘的话。” 明容点点头,“姑姑保重。”她看着站了一屋子的人,熟悉的,陌生的。良久,她说,“谢谢你们照顾我。我总是乱跑,给大家添很多麻烦。” 采桃和问竹的眼圈儿有点红,一个劲儿地摇头。 明容不想坐轿子。 她的行李不多,两个小包袱。 冬书背了一个,另一个,她拿过来捏在手里。包袱很轻,不过是些衣裳首饰,她却需要这一点重量支撑。 冬日清晨,冰凉的寒风中,明容离开长宁宫。 她怀里还揣着一只小药瓶。 那日在未央殿,她带去的治冻疮的药被太子没收了。赵检和莺莺虽然私藏一些药,却多是治跌打损伤的。她离开之前,曾向莺莺保证,会再送一瓶过去。 ……终究失信了么。 走到半路,前方传来银铃似的欢笑声。 迎面走来一群少女,三三两两成对,有的挽着手臂,有的拉着手,十分亲密。 她们都是刚进宫的贵女。十几岁的姑娘,穿着色彩妍丽的衣裳,裙袂飘飘。最美好的年华,爱笑爱闹,对一切充满好奇。 明容和冬书让开路。 贵女之中,仿佛有人认出明容,抬手指向她,却没上前相认。 擦肩而过后,少女们的胆子才大起来,说话的音调也高了不少。 “……那不是明容吗?” “她的额头怎么伤成那样?” “她还捂着脸呢,不敢见人吧。” “听说她前几天才被太子殿下当众罚跪,看来没长记性,又不懂规矩,又讨人嫌了。” “她要懂规矩,能和令狐公子私会吗?” 冬书气得回头狠狠瞪过去。 女孩们纷纷加快脚步。 冬书握住明容的小手。姑娘的手很凉。 转角处拐了个弯,路旁站着两名才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他们不赶路,就在那儿候着。 冬书全神戒备。 其中一名小太监走过来,笑脸迎人的套近乎:“两位姑娘请留步。外头还有一队新选入宫的宫女,主子们出去的路上许会碰见。若图个清静,不如随奴才抄近路。” 明容漠然道:“我不要。” 冬书想起上一个毛遂自荐的热心人。那宫女故意引她们去虎园,害的姑娘差点送命。 她气不打一处来,“闪开,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安的热乎乎的好心肠啊!奴才的一颗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小太监痛彻心扉。 冬书瞪他。 明容懒得搭理这个烦人精,闷头走了几步,停住。 前方闪出一道颀长身影。 那人一袭华贵锦衣,凑近了看,却是御赐的金绣云纹蟒袍,腰系玉带,足以显示身份之贵重。 她认得这人。 不久前,她跟着问竹去梅林,路边的惊鸿一瞥。 两名小太监走到来人身后,恭敬的唤他:“干爹。” 要不是心情实在太差,明容可能会笑场。 沈大人最多当他们的大哥哥,世上哪儿有那么年轻的爹啊? 沈令止步,站在她跟前。 小丫头精神不振,像没睡好。脸色过于苍白,眼睛还有点肿。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冲着他瞧了会儿,小脸突然红起来。 她垂下头。 沈令微微弯腰,问:“不想走近路?” 明容说:“不、不认识你们。” 本来是不会结巴的。 怪他语气太温柔,害她一紧张,咬到舌头。 她再一次提醒自己,问竹姐姐说过,这个人是玉贵妃的亲信,是那朵刻薄的富贵牡丹花的绿叶。 沈令笑了笑,“我是谁,那天问竹姑娘没告诉你?” 明容想,就是告诉了,所以你更不可信。 她不说话。 沈令道:“怀里的药是抹脸的么?……伤这么重。” 明容一愣,揪紧衣领,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心里发誓,以后东西一定藏袖子里,就算容易掉出来,也绝对不揣在胸口! 她又生气,又羞恼,跺了跺脚,“一个个的都往哪里看呢,懂不懂礼貌!” 两名小太监憋笑。 “是我唐突了。”沈令说,“你——” “送去未央殿的。”明容打断。 沈令一怔。 冬书轻轻拽了下明容的袖子,明容便不再开口。 “忘记宫里的事。”沈令缓缓的道,“安心回家吧。” 明容看向他。 沈大人实在是一个温柔得令人如沐春风的男人,不、不是,男太监。 温柔又可靠,是她最喜欢的大哥哥的样子。 如果这是在现代,她一定会邀请他去她家玩。可这是在古代,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不敢信他。 她真讨厌这个世界。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的爹娘定在家中盼你归去。”沈令凝视她,“为何垂头丧气?” 明容不可思议。 他,竟然知道她的生日? 她睁大眼睛,“你为什么——” 沈令轻描淡写:“宫外进来的人,身世背景都在我手上过一遍。” 他说着,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伸出来,递给她一只蓝色的蝴蝶纸鸢,语气是哄孩子的耐心和柔软:“……外面的天地也很好啊。” 明容接过纸鸢,抱在怀里。 沈令蹲下身,与她平视,“有人问起,就说宫里的娘娘赏的。” 明容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说出去,我就替你送药给未央殿的公子。”沈令屈起小指,对她笑,“做交易么?” 冬书轻声道:“姑娘……” 明容犹豫一会儿,慢慢地勾住他的手指,很快便放下。她才降温的脸又火烧火燎的,急忙别过头,强调:“要治寒疡的。” 沈令笑,“好。” 他直起身,吩咐一旁待命的小太监:“十四,送明姑娘。” * 直到坐上马车的一刻,明容仍感到恍惚。 她撩起车窗的帘子。 阴沉的天,视线都是灰蒙蒙的。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儿奔跑起来。 庄严的城楼、巍峨的宫殿和禁宫之中的人,都在目光中远去。 她的任务,她远在天边的亲人,她本该拥有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在离她而去。 明容抱紧怀里的纸鸢,总觉得自己也成了断线的风筝。 一只失败的,无依无靠的风筝。 “冬书。” 冬书看了过来,“姑娘?” “你——”明容的声音枯涩。 她扯动僵硬的唇角,努力挤出一丝笑。 “你能抱抱我吗?”她哑声问。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云开 昨夜,赵秀温病发作,忽而热,忽而冷,用被子捂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太医切脉、问诊,折腾大半宿,仍不知病因。四个老头子加上两名学徒,聚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 赵秀烦透了,命人轰走他们。 病因还用问么。 当然是那个臭丫头气的。 被人压在身下咬了一口的耻辱,加上对这具百无一用尽会拖后腿的残废躯体的愤恨,让他在病中心绪难平。 夜里,后腰的伤口还在发烫,也不知是否幻觉。 是幻觉吧。 他分明在做梦。 魂魄飘在天边云海。天是蔚蓝的天,云是洁白的云。 而他的脚下,竟有高楼若隐若现。 这是……仙境么。 赵秀竭力降落,来到高楼之外,从透明的窗户向内张望。 他想知道,这仙宫之中,住着何方神圣。 不见仙人。 他只看见了早上才哭哭啼啼逃走的臭丫头。 明容瞧着比如今还小好几岁,靠在一名短发男子的怀里。 男子至多三十出头,坐在长长的软椅上,右手抱明容,左手抱曾被明容称作姐姐的女孩。 两个小丫头都在看书。 书是彩色的,刊载了色彩饱满的图画。 每一页都是不同的宫殿和园林,旁边用横写的小字作标语:阿玛尔菲海岸别墅,上东区顶层豪华复式公寓,牛津郡田园度假别墅…… “从今年开始,除了信托基金和你们名下各自已有的房产之外,每一年,爸爸妈妈会在你们喜欢的地方,买两套相邻的房子。”男子怀抱两个小丫头,一脸满足,“一套是容容的,一套是程程的,以后——” “我知道。”明容仰起头,掰着手指头笑,“周阿姨说,等我满十八岁,我就有很多很多房子当嫁妆。” “什么嫁妆?胡说八道!” 男子皱眉,对身后一名侍立在侧、貌若小厮的人道:“小庄,回头交代周阿姨,不要因为我女儿年纪小,就用这些话逗她,开玩笑也不行。” 小厮点了点头,“是,先生。” 原来那人是明容在海外异乡的父亲。 赵秀的脑海中浮现南康侯的模样——年龄不大,头发掉得厉害,圆圆胖胖的身子。每次见他攀爬通向金銮殿的白玉天梯,都觉得他会累得瘫倒。 南康侯应该和这男人差不多的岁数,眉眼也相似,可两人比较起来,却像老父亲和年轻力壮的儿子。 不得不说,此人保养得当。 ——和父皇不相伯仲。 明容爹注视小女儿,认真的说:“这不是嫁妆,是你妈妈和我为你们准备的坚强后盾。” “坚强后盾是什么?”明容问。 是给你自立的本钱。这都不知道,笨丫头。 赵秀想。 明容爹说:“是你和程程自由的成本。将来,等你们长大,不管嫁不嫁人,你们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哦,这样才对嘛!”明容笑眯眯地拉住姐姐的手,“姐,老了我们当邻居,我照顾你。男孩子臭烘烘的还调皮捣蛋,我不要结婚。” “真的吗?”她姐姐装作困惑,“可是,上周堂姐带你见那个很有才华的男歌手,人家说你乖,说你可爱,你就想长大了当他女朋友——” “不准说,不准说!”明容吵起来,恼羞成怒。 她从父亲的腿上爬过去,坐在她姐姐的身上,揉姐姐的脸,“我以后的秘密都不告诉你了,哼、哼、哼!” 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过一会儿,明容站起来,回到一间卧房。 那房间和赵秀在庄园见到的风格类似,同样的妖娆粉嫩,同样在墙壁上贴满画像。 好好的一堵墙,贴得乱七八糟。 明容一进来,脱下外衣,随手乱扔。 外衣掉在粉白相间的地毯上,她也不管,伸着懒腰往床上一躺。床榻柔韧,弹起又落下,她的脊背陷入其中。 床榻上,有三只水粉色的软枕,一只棕色的毛绒假熊,还有一只巨大的布娃娃。 被褥、枕巾都是粉色的。 ……什么品味。 赵秀摇头。 明容家里不止一座庄园,这也是她的产业。 她到底有多少宅邸? 这一间比庄园小了很多,自然也比他的东宫小。 赵秀这么想着,忽然之间,魂魄如被强风吹落,笔直地下坠。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一切都模糊成了交织的光影。 他仍在下坠,仿佛永无尽头。 当他终于落地,许久才缓过劲来。 然后,他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前方。 明容的房子,其实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足有百层高。塔尖如刀锋,直插入苍穹,薄雾在它周身缭绕,恍如仙境。 而她住在顶楼。 她,还有她的家人,都是怎么上去的?若要攀登台阶,半天都未必登顶。 他们……会飞? 会飞的人,还是人吗。 不,是鬼,是妖,是仙,总之非人。 可他是活生生的人,大曜的兵将是人,百姓是人! 血肉凡胎,如何对抗飞天的妖怪?! * 赵秀醒来,浑身冷汗。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咬牙,撑起身体。 房里一有动静,秋月便敲门问安。 “早上下了一场雨……”秋月照例说起他昏睡期间发生的琐事,“这天就更冷了。但是宫里热闹的很,好些大人的闺秀都进宫了。等人齐了,皇后就会为公主选择伴读,也不知是直接指派,还是公主们自行挑选中意的。” 赵秀望向窗户。 天光大亮,透过薄薄一层纸,照射进来。 秋月又说:“明姑娘今早回家了。” 赵秀这才扫她一眼,“孤要见玉英。” “是。” 不一会儿,玉英来了。 赵秀半倚在床上,脸色煞白如雪。他沉沉地咳嗽,开口:“南康侯府的人,安排好了么?” “早在明皇后进宫之前,三爷就已经布置妥当。”玉英答道。 “明容到家后,她做的每一件事,去的每一个地方,见的每一个外人,都要仔细记录在信函内,每日送到孤手里。如有一丝错漏,孤从重处罚。” “是。” 赵秀沉默。 半晌,他抬眸,语气冰冷:“若她独自离京,一出城门,立刻扣押。带足人手,明容颇有几分诡异之处。” “是。” “还有——”赵秀微微一顿,“尽快寻些神怪志异的书来,越多越好。” “是。” 玉英走后,秋月端来早上的膳食。 赵秀一直没动。 他的手伸到背后,指尖按住睡梦中都在折磨他的小小牙印。 她的牙齿真尖。 他嗤了声。 就算明容在海外住的是通天塔,那又如何? 会飞天,住仙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与他一样,咬破皮肉,流出的血猩红温热,铁锈似的发咸。 他尝过。 * 南康侯府和皇宫,横跨大半个京城的距离。马车行到一半,才停了一阵的雨,又倾盆而下。 寒冬苦雨,透心凉。 明容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之间,望见陌生的时代,陌生的街市,陌生的人。于是满眼迷茫,整颗心都恍恍惚惚的。 忽然,她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被一名大汉追打。 “等一等,停下!” 马车停了。 明容不等冬书搀扶,自己先跳下车。 路边有一只小黄狗,正拖着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子,躲避虬髯大汉的打骂。它许是偷吃了人家的东西,气得大汉举起刀来砍它。 明容叫冬书拿出一些银钱。 她们把钱给了车夫,由车夫出面,平息大汉的怒火。 灰暗的天,细雨斜斜地织成朦胧的幕布。 明容走过去,蹲下.身,对受伤呜咽的狗儿伸出手。 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衫。 冬书找寻半天,没找到伞,急得用双手替她遮雨。 狗儿警惕地望着释放善意的人类。好半天,它试探地低下脑袋,闻了闻少女的手掌心。 “跟我走吧。”明容说。 同是天涯沦落客。你是丧家之犬,我是丧家之人。 她想。 * 到家的时候,雨下大了。 冬书先下马车,接着扶明容下来。 明容怀里抱着乖顺的小黄狗,一下车,仰首便看见‘南康侯府’的牌匾。 四个字写得风骨遒劲,行云流水,足可见落笔之人的深厚功底——少说也是书法大家。 “容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明容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一名少妇站在看门石狮的旁边,身后跟着一名嬷嬷和为她们打伞的婢女。 女子很年轻,相貌清丽秀雅,个子不高,身材纤细,乍一看像妙龄大姐姐。她在外头等得久了,即使有人撑伞,肩膀一侧依然湿透。 明容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 这个人…… 她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 书中世界,现实世界。古代,现代,刹那之间重合。 明容向她奔跑过去,奋不顾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娘!” 苓娘张开双臂,将女儿紧紧搂住。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柔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哪儿来的小狗?” “捡的。” “它受伤了。”苓娘摸摸小狗的头,对嬷嬷说,“朱妈妈,这小狗你带进去,找个人替它清理伤口。” “是,夫人。” 朱妈妈接过明容怀里的小黄狗,一抬头,看见明容脸上的伤痕。她愣了愣,一向古板严肃的脸,显出几分疼惜。 “姑娘莫要难过。”她说,“往后在自己家里,这日子就顺畅了。今儿过生辰,姑娘要开开心心的。” 这话点醒苓娘。 她牵起女儿冰凉的小手,带她进屋,“饿不饿?娘给你做长寿面。你爹爹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他说一会儿带你去铺子里买首饰,做新衣裳。” 明容点点头。 苓娘亲自下厨,很快就做好一碗清汤小面,又准备了一碟子的酱排骨。简单的一碗面,却满载母亲的关怀。 每年,明容的生辰,都是如此过的。 明容拿起筷子吃汤面,白茫茫的热气盘旋而上,氤氲了视线。 眼前越发的模糊。 沉默的眼泪一滴滴掉进汤里。她一直低着头。 “再哭,汤都要变咸了。”苓娘打趣。 明容用手擦了擦脸,说:“真好吃。” 苓娘轻抚女儿的长发,叹息:“这一次进宫,娘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心里难受就跟娘说。” 明容喉咙里堵得厉害。 “不难受。”她咽下一口热汤,“我就是开心。” “……傻丫头。” 明容用筷子卷起素白的面,正要抬手——叮! 【系统提示:金手指x2加载成功】 【系统提示:开启随身空间】 【系统提示:开启全地图全人物好感功能】 ——第一卷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雾散 玉贵妃大清早的又发了脾气。 满宫的下人如惊弓之鸟,唯唯诺诺,生怕一不小心被主子的怒火烧着。 先皇后的忌辰过后,皇帝终于从凤鸣宫出来了。 玉贵妃有时觉得,她的夫君像极了畏寒的动物。 那些小畜生一到冬天,就要挖个洞躲起来长眠。陛下呢,每逢冬月,他也恨不得把自个儿埋在凤鸣宫,弄得宫里没半点年关将至的热闹气氛。 只有宝华殿香火不断,诵经声不绝。 叶皇后走后的十年,玉贵妃一次也没去过那地方。 她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叶初泉下有知,也一定讨厌皇帝为了追念她做的安排。 大和尚念经,她嫌唠叨。皇帝在她面前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她会赶他去别处。 斯人已逝,年复一年的悼念大会有什么用? 玉贵妃不屑参与。 按照往年的惯例,皇帝出洞之后,会先来长春宫坐坐。 于是,玉贵妃千叮咛万嘱咐,一早交代赵巽,不要乱跑,待在房里念书。等会儿他的父皇来了,看见他那么用功,一定高兴,从而更欣赏他这个文武双全,身强体壮,不会动不动吐血的好儿子。 然而,才说完,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玉贵妃气得火冒三丈。 “找,都出去找!”她大怒,“把他给本宫绑回来!” 太监和宫女作鸟兽散,满宫乱转。 大家心里都清楚,没用的。 燕王小小年纪,轻功之高冠绝大曜。 他是不羁的风,不是关起来驯养的笼中鸟。 一个时辰后,皇帝如期而至,身后只跟了沈令一人。 玉贵妃盛装打扮,在殿外迎接。 皇帝踏着残雪走来,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恍如一梦。 玉贵妃一见他便欢喜。 她十一岁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就喜欢上了他。十三岁进宫,至今,十几年过去了。什么都在变,世事变迁,人也在变。唯独这份悸动和喜悦,一如当年。 皇帝说了声‘免礼’,玉贵妃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皇帝问:“看什么?” 玉贵妃依偎他,“多日不见陛下,臣妾甚是想念。” 也担心。 他又瘦了。 她气他年年自寻烦恼,更心疼他自我折磨之后的憔悴。 皇帝微一点头,作为回应。 玉贵妃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失望。 皇帝对后宫妃嫔素来冷漠,对她,已是独一份的宠爱。 有时候,逢年过节,他甚至会主动关心她两句——这是除她以外,谁都没有的宠妃待遇,皇后也没有。 皇帝走到殿内,四处看了看,“赵巽回来了,人呢?” 玉贵妃在心里痛骂不争气的儿子,嘴上却说:“巽儿每日勤于练武,回宫以后也没落下舅舅交代的武术功课,这会儿还在外头打拳呢。” 皇帝道:“玉将军教的好。” 玉贵妃抿唇笑,“那是兄长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只见白衣少年健步如飞,龙行虎步而来,一晃便到了跟前。 这么冷的天,虽有阳光,风也是凛冽的。 他却热得满头大汗,一件御寒的外衣也不穿,白色的长袍染满泥渍,像在地上滚过几圈。 玉贵妃皱眉。 他一定去过虎园,和他养的王霸摔跤。 赵巽有半年没见父皇,突然迎面撞上,也不怎么紧张,一句‘儿臣给父皇请安’还没出口,便听见皇帝问沈令:“这是什么人?” 赵巽一怔,脱口而出:“父皇,我是你儿子赵巽啊。” 皇帝脸上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朕何时生了一块黑炭?” 赵巽无语。 沈令笑道:“燕王此次归来,越发英气逼人,豪迈不拘小节,真是英雄出少年。” 赵巽听着他的阿谀奉承,嗤了声:“沈大人直接说我晒黑了得了,何必在这儿咬文嚼字。” 沈令低首垂目,侍立一旁。 皇帝面无表情,问儿子:“你又为何黑成这般?” “打仗练兵,天天风吹日晒,多正常的事。”赵巽道,“燕地以强健黝黑为美,儿臣深以为然,这股风尚要能吹到京城来就最好了。父皇,您可知道,边远之地如何看待咱们?” 皇帝不是很想知道,可他刚要开口,他儿子继续道: “他们说,京城男儿多羸弱,锦衣玉食香粉堆里养出来的小白脸,不堪一击——” “巽儿,住口!”玉贵妃呵斥。 她看着皇帝白皙如雪的肤色,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怎么就生出来一个这么没眼色的儿子!不能帮她争宠就算了,还一个劲的拖后腿。 “昔年先帝戴青铜面具上战场,你以后也戴上。”她没好气的说,“身上就算了,别把好好的一张脸晒成黑炭回来,我见了难受。” 赵巽挑眉,“青铜面具?冬天闷夏天热,笨重且阻挡视线。这要在战场上有个差池,回来的就不是一块黑炭,而是一口棺材了。” 玉贵妃神色剧变,“你、你……!” 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胸口又闷又痛,转身握住皇帝的手,“陛下!” 皇帝无动于衷,对赵巽说:“先不谈这个,朕问你别的。” “好。” 皇帝抬手,沈令呈上一封书信,皇帝反手就摔向少年。 “你舅舅信中所言,你带领一小队人马,私自乔装打扮深入北魏地界,越境挑衅……两次!”皇帝冷冷道,“你怎么想的,不要命了?” 玉贵妃骇然。 赵巽说:“儿臣不是挑衅。” 皇帝冷笑,“那你去干什么,游山玩水?” 赵巽只觉得父母小题大做。他低头,拍打袖子上的枯草和泥土,“儿臣前去巡视领土。” 玉贵妃厉声道:“你若被北魏的人当成细作活捉,怎么办?你也不想想后果,边境乃交战之地,那又是敌国领土!” “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 “你说什么?” “其实我一共去了五次,两次不走运,被舅舅发现,但也足够。”赵巽一笑,意气飞扬,“山是好山,水是好水,待我打跑了碍事的北魏守军,是得痛快地玩上几天!” 玉贵妃瞪着他。 皇帝也在注视他。 燕王有着少年人显著的毛病——年少轻狂,心比天高。 可他又是那样的光彩灼人。 皇帝说:“狂妄。” * 冬书坐在小凳子上,绣一条新的帕子。 姑娘用惯了的那一条,遇见燕王当天就找不见,只怕丢在虎园附近。幸好,她们永远不用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 皇宫多秀丽,终究不是家。 冬书抬头,怔了怔。 明容坐在窗下,两只手捧住小脸,对着窗外发呆,身旁放着一只蓝色的纸鸢。不知想到什么,小姑娘的嘴角高高地扬起。过一会儿,她又弯腰,将吃饱喝足的小狗抱在怀里,唇边的笑容更灿烂。 冬书无奈。 姑娘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如幼童,悲喜来的快,去的也快。 从宫里回来的那天,坐在马车里,姑娘的神情比下大雨的天色更黯淡。 到家后,才几个时辰,雨过天晴,她又高兴起来,晚上熄了灯还在床上傻笑。 这几天更是,动不动就对着空气笑。 冬书摇摇头,继续做绣活。 * 自从金手指加载完毕,随身空间和好感系统双双开启之后,明容再一次满血复活。 全地图好感系统,赋予她接近上帝之眼的权柄。 她可以随时监视所有人对她的好感值和仇恨值的变化。 从此以后,谁是奸人,谁是好人,一目了然。 她点开系统界面中的人物列表: 【冬书:好感值100】 【杜苓娘:好感值100】 【朱妈妈:好感值100】 【明梓晗:好感值70】 冬书,娘亲和奶娘对她可真是一片真心,她也不能辜负她们。 皇后也是很喜欢她的。 【赵检:好感值10】 唔,意料之中。 【赵秀:仇恨值90】 神经病太子的仇恨值又攀升了。 这不稀奇。 她扒拉他的衣服,还咬了他一口,他一定记仇。 【赵巽:好感值3】 这是……燕王? 怪力王爷居然有3点好感,哪儿来的? 明容发现赵巽的名字呈现淡蓝色,可以点开。 她按一下。 【备注:赵巽认为你圆滚滚的很可爱,特别合他眼缘,像他爱吃的糯米团子。】 明容低哼。 什么叫圆滚滚?婴儿肥显得脸圆而已,她明明是瓜子脸! 她认为那个养虎少年像苦巧克力,又黑又硬,讨厌死了。 【赵无极:宠爱值3】 他谁? 人人都是好感值,他与众不同,怎么就是宠爱值? 明容想起太子的跟班乙。 她转过头,问正在绣花的冬书:“你听过赵无极这个名字吗?” “当然!”冬书诧异,“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啊!姑娘在外头千万不能对圣上直呼其名,否则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 皇帝居然对她有3点好感。 他是皇帝,是大曜最厉害的人。 ——果然英明神武,慧眼识容容。 明容丢失的自信,飞速回流。 她才不是飘零的风筝,她是人见人爱的天选之女。 不会有误。 从前在宫里受挫,都是因为太子反人类。 他是反派,反派的脑回路,自然和正常人背道而驰。 【沈令:好感值97】 明容以为看错了。 再看一遍,两遍,十遍,还是97。 她点他的名字,没有反应。 她惊得不停呼叫系统,质问:“沈令是你给我安排的护身符吗?” 系统:“没这服务。” 明容悟了。 沈令不是系统安排的工具人,和她也没什么瓜葛。她年纪太小,他更谈不上一见钟情。 所以,只剩下一个解释。 沈令被她可爱到了。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早知如此,那天见到他,她应该热情一点。明明她也很喜欢他,却因为忌惮、害怕,而没有任何表示。 明容遗憾过后,又止不住的高兴。 皇帝莫名其妙好感她,沈令那么英俊的人,好感值几乎满格。 狗太子算的了什么? 他就是一个心理扭曲、人格不健全的疯子,放在现代迟早成少年犯,进管教所,放在古代,也会沦为她的手下败将。 于是,明容趁热打铁,精力全都用来谋划智斗邪恶太子的大计。 系统赠送她一个云端日记本,正好可以用来记录和整理纷乱的思绪。 她花了很多时间,白天想,晚上睡觉也在苦苦琢磨,终于拟定了计划的雏形。 窗外,冬日阳光正暖,是个好天气。 不远处,冬书飞针走线,静静地绣手帕。 明容抱起取名为‘勇气’的小狗,望向湛蓝长空。 一切都会好起来。 —— 【明小容日志·古代历险记】 乾封十七年,冬。 如何打败大反派·恶人太子·赵秀: 假如皇宫是我的班级—— 赵秀等于全班的害群之马,破坏分子,不良小团体的头目。 赵巽和跟班乙等于识人不清的坏同学甲和乙。 皇帝是校长,玉贵妃是班主任,皇后[心心]是班长。 容容是正直的三好学生小仙女。 我必须(1)回宫,(2)借助大人的力量管教他,(3)联合同学对抗他。 所以: 一,刷满爹娘的好感值。 娘的好感值已经满了,主要刷爹的。 请他们想办法送我回皇宫。 二,刷满皇帝,玉贵妃,皇后的好感值。 告诉他们,赵秀如何在宫中作恶,如何欺负赵检,如何危害到了祖国幼苗的茁壮成长。 说服他们管教赵秀,阻止他的恶霸行为! 三,刷满两个小跟班的好感值。 剪除赵秀的左膀右臂,策反他们为我所用。 从燕王下手,他看起来有一点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我没有输。 真正的斗争,现在才开始。 最勇敢的明小容,冲冲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废 明容住的院子叫听月闲居,两层高的闺楼叫摘星小楼。 这天,苓娘一早出门了,明容打算开刷南康侯的好感度。 金手指彻底加载完成后,她不仅可以查看别人对她的喜恶,偶尔还能刷出随机的好感任务。平时日常交往中,如果触发隐形的角色支线,就能获得大量好感值。 今早,她刷到南康侯的小任务。 南康侯突然想喝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红枣汤,最好是女儿亲手熬的。 于是,明容带上冬书和春棋两名丫鬟,一早来到后院的小厨房。 她打算大干一场,惊艳老爹。 可她到底太天真。 她只会使用电子炉灶和烤箱,面对复古老灶台,束手无策。 冬书和春棋坚持由她们代劳。 明容便在一旁看。 她不会看火,不会熬汤,但至少可以洗莲子和红枣嘛!亲自参与过,到时才有底气对老爹吹牛。 冬书搬来一张小凳子,让明容坐下。 春棋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瓜子,三个人一起分。 冬书道:“晚些时候,不如也熬一碗羹汤给夫人。冬天山路难走,夫人又不肯坐轿子。她去慈义山看望大少爷,这来回得一整天,上山下山的多折腾人。” 明容也是这么想的。 苓娘说要去看望明沣,明容便反复搜寻关于这位兄长的事迹,可翻来覆去,只从原主封存的记忆中,见到几个模糊的画面。 一只抚摸她头发的大手。 一道背着长剑远去的背影。 太零碎了。 明沣是南康侯的长子,也是明容唯一的嫡亲兄长,眼下住在慈义山的庙里。 为什么强调嫡亲呢,因为她在古代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除了正妻杜苓娘,南康侯还纳了四名小妾。 明容进宫后,他又新纳了一名娇妾。现如今,家里总共一位正室,五位小老婆,比将来赵检的后宫都多。 赵检可是要当千古一帝的男人。 ……老爹真是一只讨厌的超级无敌花心大萝卜。 明容问:“大哥为何出家?” 春棋惊讶,“姑娘怎会不知?” 冬书解释道:“姑娘在宫中受到惊吓,经常忘事。” “原来如此。没事儿,多养养就好了。”春棋安慰了明容,又道,“三年前,西戎大军来犯。凉州是雍西王的封地,王爷多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养伤,因此世子领兵抗击敌人。咱们大少爷在世子麾下,自然随他出征。” “这一仗打得惨烈,世子兵败身亡,将士死伤无数。” “西戎连下两城,屠城五日。” “大少爷重伤逃回来,将养两月才康复。” “自那以后,大少爷越发的沉默寡言,没过多久就找了座破庙,落发出家了。” 明容微怔。 又是三年前? 三年前,大曜兵败凉州。三年前,太子和叶老将军遇刺。三年前,她姑姑封后入宫。 冬书叹气:“大少爷当年从军,就是为了保护一方百姓不受战火摧残。大军溃败,他亲眼见证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的惨状,再加上世子惨死,他心灰意冷也难免。” 春棋愤愤不平,“可是王爷和王妃都怪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王妃来咱们府上大闹,仗着人多势众,硬闯进大少爷房里,指着他尖叫——” 她捏着嗓子,模仿陷入癫狂的雍西王妃,“‘我儿子死了,你凭什么活着!’——我有时做噩梦还能听见王妃的嘶吼,太可怕了。当时大少爷满身伤痕久未处理,本就昏昏沉沉的,还被她如此折磨。雍西王仗着位高权重,欺人太甚!” 明容问:“那两座城池的百姓怎么办?” “昭阳长公主把沦陷的城镇夺回来了!”春棋双目一亮,兴奋道,“西北告急,长公主身先士卒,带兵打了一场翻身大胜仗,打得该死的西戎人落荒而逃,从此元气大伤。三年了,西戎还是一蹶不振,报应呐!” “长公主?”明容吃惊,也跟着激动起来,“是女将军?” “当然!昭阳长公主是继叶少帅之后,最厉害的女将。世子生前曾多次向圣上求娶长公主,可惜长公主心系大曜,无意成家。世子战死,长公主毅然下嫁他的灵位,十日后赶赴凉州,代夫出征,手刃仇敌!” 春棋说着,挺起胸膛,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然而,紧接着便泄了气。 “唉,长公主也怨恨大少爷吧。她,世子,大少爷,他们三人从前那么要好,大少爷重伤养病,她却不闻不问,一次也没来过。” “毕竟长公主深爱世子。”冬书道,“就算她不记恨,王妃那般疯魔的作态,长公主也不可能再对大少爷心无芥蒂。” 明容皱眉苦思,“这个雍西王府,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雍西王出身于西北崔氏一族。他是大曜唯一的异姓王,和咱们侯府本是世交,世子和大少爷更是过命的交情。”春棋一顿,轻轻道,“姑娘,您和小郡主原本也是最要好的。小郡主那么对您,太没良心。” 小郡主? 明容想起来了。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梦中纵身跳入湖中的少女,她灵魂的恸哭和呐喊。她说,她是被诬陷的,她只是替小郡主望风。 冬书提醒:“汤好了。” * “……婉仪!” 婉仪郡主一惊,回头。 王妃就站在她身边,叫她几声,她都没听见。 “你怎么了?”王妃皱眉,在对面坐下,“想什么那么出神?” 婉仪郡主犹豫良久,低声道:“想明容。” 王妃脸色变了变,“你马上就要进宫,她是你该想的事情吗?!” 婉仪郡主垂眸,声音更小:“母亲息怒。我听说,明容得罪太子被罚跪,已经被打发回家。她一向要强,我……我担心她。” “你该想的,该担心的,不是明家的人。” “可若不是我听从您和爹的话,那日说了谎话,明容不会投湖,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她自己想不开,她找死,你傻啊!” “……” 王妃看着女儿,越看越恼,气不打一处来。 “你听娘的,和那丫头断了来往。”她强硬的道,“真有亏欠,那也是南康侯府先对不起咱们!你可怜明容是吗?你怎么不可怜可怜你哥哥,可怜可怜我?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婉仪郡主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想起三年前去世的兄长。 大哥和明沣一同出征,却死在凉州。 明沣回来了,带回他的骨灰。 明家和崔家,两家同为西北大族,祖上多姻亲。 前朝覆灭,他们虽然同为百年世家,但是处境全然不同。 她的祖父乃是先帝麾下第一悍将,亦是最早追随先帝起义的贵族。祖父与先帝情同手足,曾有共主天下之誓言。她的姑姑嫁给先帝,一生无所出,却稳坐中宫,圣宠不衰。 当年的新党旧党之争,明家也是因为她家力保,才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明沣和哥哥从小就是知己,她和明容也是一起长大的闺房密友。 哥哥死后,一切都变了。 父母迁怒明沣,恨他入骨。 她原以为,父母痛过气过之后,两家的交情还有转圜余地。 可不曾想,整整三年过去,母亲的愤怒和仇恨非但没有消减,反而一日比一日怨毒。 以至于三个月前,成国公府举办宴席,母亲逼迫她欺骗明容,设局诬陷明容和令狐沛有染。 那是她视作亲妹的容容啊! 婉仪郡主沉痛地闭上眼。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那日的惊魂一幕。 明容神思恍惚地走在桥上,忽然停步,纵身跃下。 ——她甚至不曾回头。 “骏儿守城战死,明沣若非弃城而逃,如何安然回来?”王妃捏紧绣帕,“他说是带回骏儿的骨灰,可谁知道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明沣当真问心无愧,为何不带回骏儿的尸首?” 婉仪郡主睁开眼,难过的说:“娘,您明明知道——明大哥身受重伤逃回来,身边连个手脚齐全的亲兵都没有,他自己也只剩下一口气,如何携带哥哥的遗体?他尽力了……” “住口!”王妃一声厉喝。 婉仪郡主吓得噤声。 “你哥哥死得蹊跷,你却口口声声为别人开脱,你还有良心吗!骏儿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没道理他死了,明沣全身而退,其中定有隐情。”王妃双目泛红,“当年王爷如何提携明沣,大家都看在眼里。就凭明沣的家世,若无王爷暗中出力,他能在短时间内出头,授飞骑尉吗?咱们一家只盼着他忠心护卫骏儿,可他是怎么回报这份恩情的?他贪生怕死当逃兵,却让我的骏儿血洒疆场!” 婉仪郡主沉默,半晌才道:“明大哥已经出家了。” 王妃说:“我要的不是他当和尚。” “即使明大哥真有过失,可伯母和容容何错之有?”婉仪郡主忍不住劝,“您和伯母那么多年的情分,难道——” “情分?”王妃怪笑,“我的儿子死了,她的儿子活着,还谈什么情分?” 婉仪郡主哑口无言。 王妃盯住她,话锋一转:“王爷从宫里带回来的两本琴谱,你可有时常练习?” 婉仪郡主一愣,讷讷道:“……有,有在练。” 王妃颔首,“太子精通琴棋书画四艺,为人清傲,凡夫俗子不入眼。婉仪,你想得他看重,须得下一番苦功夫。” 婉仪郡主脸上微红。 王妃厉声问:“听见了吗!” “……听见了。” “崔家的女儿,要嫁就嫁皇子。你嫁太子,本也是先皇后的意思,只可惜先皇后早逝,没能把这事儿敲定。”王妃道,“即便如此,你仍是大曜唯一的异姓王嫡女,文惠皇太后的侄女!入宫的贵女,再没有比你更高贵的。爹娘给了你引以为傲的郡主之尊,给了你美貌和身段,你若拿不下太子妃的位置,这证明什么?” 婉仪郡主不知如何作答:“证明、证明……” “证明你是废物。”王妃一字一字道,“做不到,你就是废物,听懂了吗?” “……证明我是废物。”婉仪郡主麻木的重复。 “去练琴吧。” 王妃见女儿起身,又道:“记住王爷说过的话——后宫虽大,只有三处地方是要紧的,圣上的凤鸣宫,太子的东宫,贵妃的长春宫。其余都是不相干的闲人,不值得你费心。” “女儿谨记爹娘教诲。” * 雍西王一回来,便看见妻子默默垂泪。 他长叹:“……又在想骏儿?” 王妃忙起身,强笑道:“没有,沙子不慎进了眼睛,揉两下就红了。” “不必找借口。你思念骏儿,本王又何尝不是。”雍西王坐下,端起婢女奉上的一盏热茶,苦笑,“骏儿走了三年,本王一天都不曾忘记他。” 王妃心里一痛,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下。 “本王亦不曾忘记,是谁忘恩负义,苟且偷生——他南康侯府欠我崔家一条命!” 茶杯重重落回桌面,砰的一声响,茶水四溅。 雍西王目光如冰,冷笑:“燕王提前回宫,算那丫头走运。” 王妃轻蔑道:“明容算的了什么?说到底只是个赔钱的丫头,死就死了。要想明兴祖伤筋动骨,还得在明沣身上——” “妇人之见!”雍西王斥责,“明沣出家了,动他当然容易,可太显眼。说到底还不是怪你?当初,你上他家大吵大闹作甚?你恨他,本该放在心里,伺机而动,你却闹得天下皆知。如今他出了事,矛头还不都指向你我?” 王妃被他说得脸上一红。 雍西王心烦,“圣上好不容易才又重用本王,授予本王统领京畿卫之要职,多少双不甘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切勿任性妄为。” 王妃低头,“妾身愚钝,远不如王爷思虑周全。”片刻,她压低声音,“之前那个引明容去虎园的小宫女……” “一击不成,满盘皆废,棋子留着只会碍事。”雍西王冷漠道,“一枚废棋,本王早就命人清理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善 明容来到父亲的书房外。 有一人正从屋里出来,一转身,见到她,愣了愣。 明容站定。 女子生得柔美如花,却面带忧愁,身段清瘦。她和明容对视一眼,轻咳几声,行了一礼便匆忙离开。 明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那人走起路来的姿态好特别,细腰如软蛇,娇媚动人。 “她就是水姨娘。”春棋小声道。 ……原来是她爹新纳的第五房小妾。 听说那人叫水仙,名字是艺名。 水姨娘是青楼里从良的烟花女子,比她爹小了足有十几岁。她爹赎出这姑娘,在外头养了她一段日子,才敢将她接回家。 明容看向书房紧闭的门。 一想起要面对老爹,她就浑身不适,无比烦恼。 南康侯和她亲爸长得就像同一个人的两个不同年龄阶段,青年和中年。 她爸爸三十多岁,酷爱养生,勤于健身,远看如同二十岁的年轻人。而南康侯呢,他也三十多,但他是人到中年,发福脱发版本的爸爸。 这一定是因为他娶太多小老婆,应付不过来。 明容这么吐槽着,走上台阶。 小厮敲了敲门,恭敬道:“侯爷,大姑娘来了。” 南康侯道:“容容,进来吧。” 明容端起莲子红枣汤,放到南康侯面前。 男人看书久了,闭目小憩,手指捏了捏鼻梁,闻到味道,睁眼一看,笑了,“我这儿正想着喝一碗热汤暖胃,小容容就来了,咱们父女俩,心有灵犀!容容真是阿爹的贴心小棉袄。” 明容乖巧的道:“阿爹喝汤。” 南康侯又笑,拿起勺子搅动汤水,状若不经意的问:“你方才过来,可碰上什么人?” “水姨娘刚走。” 南康侯点头,没说什么。 莲子红枣汤奉上,他的好感度并无提升。 明容正奇怪,忽听‘叮’的一声。 【系统提示】 1.“水姨娘真好看,像仙女呢!”(南康侯好感+0) 2.“水姨娘貌美,阿爹亦是英姿飒爽,风采绝世,才华横溢。”(南康侯好感+3) 3.“水姨娘初来乍到,形单影只,瞧着有些寂寞,我能去寻她说话吗?”(南康侯好感+5) 明容审视正在喝汤的老爹,从他稀疏的头顶,看到肥肉乱颤的脸颊。 英姿飒爽? 风采绝世? ……系统认真的吗。 堂堂一位侯爷,应该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明容将信将疑,故意用第二个选项试探,“爹……我想,水姨娘虽美,但你也是英姿飒爽,风采绝世,才华横溢……” 【系统提示:明兴祖好感值+3】 南康侯无动于衷,一点儿表示也没有,以至于明容怀疑系统是不是搞错了。 男人喝完小半碗汤,抬起头,拉她到身旁,语重心长的教育:“容容,有些真心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挂在嘴边,叫外人听去,显得爹自大傲慢。” 明容:“……” 南康侯放缓了语气,自嘲打趣:“你爹爹我啊,虽有几分虚名在外,年少时也是文墨榜上有名气的玉面才子,但是这几年虚度光阴,文章放下不写,容颜也沧桑。你这话,说得我汗颜呐!” 明容又怀疑他原来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他接下来道:“我以为今日的自己,比起鼎盛之年,早已大不如前。不成想,容容,你小小年纪却独具慧眼,看的透彻。” 明容无语。 南康侯望着她,她没办法,只能对他笑笑。 “容容。” 她这一笑,令南康侯的心更柔软。 【系统提示:明兴祖好感值+1】 南康侯握住女儿的小手,“好孩子。” 明容又对他笑。 南康侯的慈父之心再一次泛滥。 他的大女儿长了一张至真至纯的脸,最是无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一笑起来,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又甜又乖。 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撒谎呢? 他想着,不禁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诚实的好孩子。”他又说。 * 明容从书房出来,疾步离开。 她不停地骚扰休眠中的系统,质问:“为什么南康侯和我爸爸长得这么像?你不能给他设置另一张脸吗?很尴尬!” 系统:“他长得不像你爸,能生出你吗?” 明容气结。 她闷头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少女。 那女孩眉眼十分出挑,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潋滟如水,身材苗条,步步生莲。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丫鬟,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只盖住的小碗。 那少女唤她:“长姐。” 明容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看着少女的绝色姿容,不由得在脑海中对比自己,心想,难怪她是原书的女主角之一,而我只是路人甲,这个设定还是有点道理的。 少女奇怪的问:“长姐,你怎么不说话?” 明容内心悲戚,不想对方因她而难堪,随口敷衍:“……乖啦。” 【系统提示:赵检原后宫之一,侯府娇女·明妍上线】 * 明妍目送姐姐离去,莫名其妙的。 怜儿靠近了些,“姑娘,春棋端着一只空碗呢。” 明妍笑笑,“看来,咱们今日来的不巧,爹爹已经吃过了。” “……大姑娘怎么还去献殷勤呀。”怜儿小声抱怨,“她该不会还想进宫吧?侯府的名声都快被她败坏完了,就因为她,害得姑娘您在外头都被人指指点点,她嫌闯的祸不够多么!” 明妍转身,往自己的小院走。 “这种话,以后别说。”她淡淡道,“长姐也知道自己错了,她争着进宫,本就是为了补救。” 怜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可大姑娘越补救越糟糕啊!如果当初进宫的是您,才不会得罪太子被灰溜溜地赶出来,外头多少人看笑话呢!就说从前和大姑娘最要好的贵女,如成平侯府的六姑娘、十姑娘,康恩伯府的四姑娘,如今都避她如蛇蝎,不来看她,也不邀请她去聚会。” 明妍摇头,叹了声:“你说的那些人,她们也有苦衷。长姐得罪了太子,京城无人不知。她们都指望着进宫当公主的伴读,这时候和长姐来往,传到太子耳朵里,只怕受牵连。” 怜儿立刻道:“原本您有机会进宫……您可是实实在在的被大姑娘牵连了。” “事在人为。如今,我未必就没这机会。”明妍回头,看了一眼姐姐离去的方向,“长姐也是可怜人。她和母亲待我不薄,将来我若有所作为,倒可拉她一把。” “天底下再没比您心善的人!”怜儿叹道。 * 夜里,明容吃完饭,去了一趟小厨房,然后便在母亲的房里等候。 她等得沉闷,拿起苓娘的镜子,顾影自怜。 “你要争气点,快快瘦下来。”她轻捏脸蛋上嘟嘟的肉,咕哝,“我长开了才能变大美女,要想长开,首先你作为我的脸,就要有主动瘦下来的自觉。” …… 苓娘刚回来,见到女儿对着镜子振振有词,忍不住笑了一声。 明容听见,急忙起身。 “娘。”她迎上前,“我给你熬了汤。冬书,你拿去热一热。” “容容真懂事。” 明容站在母亲身边。 苓娘的鞋子很脏,沾满泥土。她的发髻也有些乱,几缕长发散开。 “娘,大哥好吗?” “还是老样子。沣儿那性子,过的再不好,也不会对家里人诉一句苦。”苓娘解开斗篷,交给桂娘,“我怕冬天夜里太冷,带了几床被子过去,希望能让他和那两个孩子暖和一些。” “两个孩子?”明容疑惑。 桂娘道:“就是大少爷在凉州救下的那两个孤儿,后来也随他当兵了。可怜那俩孩子凉州之乱一路护送大少爷回来,虽然侥幸活命,却一个断了手,一个伤了腿,唉。” 冬书端来阿胶人参汤,接着便和桂娘一道出去。 明容挨着苓娘坐下,小脑袋轻轻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娘。”她开口,“今早,我看见水姨娘了。” 苓娘微微颔首。 明容看着她,轻声问:“爹又纳妾,你生气吗?” 苓娘笑了笑,“不生气。” “真的?” “真的。” 苓娘喝了一口汤,见女儿的小脸满是不信。 她放下勺子,斟酌片刻,道:“容容,你爹是个善人。” 明容嘟哝:“……花心鬼。” 苓娘拉过她的一只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花心,但也是好人。你长大了,有些话,从前我叫丫鬟不准在你面前说,现在你该知道。” 她停顿一下,继续道:“你的这几位姨娘,多是苦命人。水姨娘沦落青楼,自不必说。胡姨娘十一岁被家里人卖给一户人家做丫鬟。主子暴戾,动辄打骂,有一次打得狠了,胡姨娘差点没命,逃回自己家。她伤的重,后娘以为她要死了,便把她丢在路边自生自灭,是你爹路过,替她找了大夫。万姨娘被夫家休弃,娘家也不肯要她,风雪天被赶出家门,是你爹施以援手。另外两位姨娘都是相似的遭遇。” 明容说:“爹帮助她们,也不用把人全娶回家啊!” 苓娘轻笑。 明容一怔。 娘亲,居然笑的出来?……她当真不在意么。 “你说的对。可人家死乞白赖的要嫁给他报恩,又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爹欲拒还迎的就答应了。”苓娘道,“你爹喜欢救人,特别是美丽的女子。她们越是被人冷落,被人欺负,你爹就对她们越好。容容不用担心,你爹娶再多人,阿娘都镇得住她们。” 明容闷闷不乐。 苓娘戳她的小脸,笑,“侯爷总想给天底下的可怜女子一个家——你就当这是一种良善病,无伤大雅,却是不治之症。若非如此,他首先就不会娶我,那阿娘就没有沣儿,也没有容容这么可爱的女儿了。” 明容想起冬书曾对她说过的。 她的娘亲和大哥救的两个孩子一样,曾经是战争中的孤儿,被杜家收养,视作亲生女儿。 杜家是宁州富甲一方的商户,苓娘上头有四个哥哥,她是唯一的养女。 老侯爷多年前路经宁州,遭歹徒抢劫,差点丧命,是苓娘走镖的大哥救的他。他为报救命之恩,定下苓娘与儿子的婚约。 苓娘初入京城,不少人因为她的出身轻视她。 士农工商,商为末。 明家虽然没落了,到底曾是一方名流士族,两家的门第相差甚远。 她爹本可以设法摆脱亲事,可他不仅如约迎娶苓娘,更对她爱护有加。多年夫妻,相知相敬。 明容想,她爹没准真有拯救美人的嗜好,就像娘亲说的,是一种病。 她突然问:“你爱爹爹吗?” “爱。”苓娘从容道,“他是你和沣儿的父亲,是我的家人。” 明容凝视着温婉纤柔、清秀如竹的母亲,又想起放飞自我的父亲,喃喃:“除了是家人,你还喜欢他什么呀?” 苓娘思考一会儿,答道:“乐观,自信。” 明容:“……” 也许,这就是大人的爱情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甘心 进入腊月,市井街头的年味越发浓郁。 南康侯府亦是如此。 明容收养的流浪狗勇气是一只短毛犬,天气冷了,时常冻得缩成一团。明容央求朱妈妈给勇气织一件喜气洋洋的绣福字纹的小衣裳,又做了简易的遛狗背心。 从那以后,侯府的下人经常看见大姑娘早晚牵着一条狗散步。 狗儿穿着小背心,和大姑娘的衣裳竟是一个花色。 它迈开四条短腿转着圈撒欢,那小模样逗得旁人直发笑。 明容也笑,不以为意。 * 三天后,明容和冬书由数名家丁陪同,出门逛街。 时逢乱世,多的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江湖上亦是门派林立。 即便在繁华的京城,治安也很成问题。 “京城一带,匪患少见,多是血月教作乱。”冬书说,“前几年,时常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被刺客杀害,横尸街头。叶老将军遇刺,圣上下令严查血月教乱党,官府四处捉拿藏匿的教徒,这才消停了。” 明容悚然,“血月教?……听上去像邪.教。” 冬书:“前朝乱党,不就是邪.教么。” 明容:“前朝?” 冬书放下车帘,小声道:“先帝本是没落的世家贵族之后,因不满前朝昏君的暴.政,联合西北崔氏、南疆白王,一同反抗朝廷。叶家和玉家,从前乃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这个血月教,则是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至今图谋不轨,暗杀官员。” 明容作为当朝勋贵的家眷,不由的后背一凉。 冬书感叹:“要是大少爷在就好了。大少爷功夫好,有他在,大家晚上睡觉都安心不少。” 明容问:“快过年节了,大哥会回家吗?” 冬书摇摇头,“大少爷两年不曾下山,今年也不会归家。雍西王夫妇恨他至深,他生怕侯府受他牵连,便有意断绝来往。夫人平时去看他,他都劝夫人回去。” 明容叹气。 ……真的好惨呐。 堂堂一个侯爵的嫡长子,被逼成这样。 当今文官势弱,武将掌权——可那所谓的将门世家,还算正常的武将吗?都快成只手遮天的大军阀了! 倘若叶家和玉家联起手来,皇权架空,皇帝就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 这样的皇帝,无论在历史书上还是电视剧里,结局都不太好。 明容后背发凉。 半晌,马车停下来。 京城最热闹的地带,丝毫瞧不出乱世的危机,端的是歌舞升平,欣欣向荣。 明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满街的小贩、商铺,闹哄哄的酒楼和茶馆,街上装扮各异的行人……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像置身横店影城。 她拍了拍脸,企图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 正想进街边的一家糕点铺子,背后有人喊道:“明容!” 明容回头。 不远处,站着一名陌生少年,生得又高又壮。 寒冬腊月,这人拿着一把折扇耍酷,一下一下敲在手心,“……真是你啊,好巧。” 明容问:“你是谁?” 少年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瞪她。 冬书在身后轻轻道:“姑娘,成国公府的令狐沛。” 原来是他。 原主就是被污蔑和他有一腿,才万念俱灰,投湖自尽。 于是,明容也翻了个大白眼,再没心情买东西,转身上马车。 令狐沛追到车旁,仰起头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故意说气话。容容,你别恼,我有话——” 明容打断:“容容是你叫的吗?走开。” 令狐沛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那天我是撒谎了,可我在长辈面前说的,并非全然作假。事已至此,你虽然不是我的责任,但我愿意帮助你。等你及笄,我娶你。这样,大家都知道咱们真心相许,不会再骂你不检点,你高兴吗?” 不等少女回答,他强调:“娶你当正妻,正室!” 接着便大笑起来,颇有几分‘你瞧我够大方吧’的得意。 明容说:“嫁你不如嫁一头猪。” “你这就没意思了。”令狐沛皱眉,“我大表姐是宫里的贞妃娘娘,我爷爷、我爹、我叔伯都得玉太师看重,贵妃娘娘去年还赏赐给我一把狼牙锤呢!我是家里的嫡长孙,将来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你做我的娘子,倒是我吃亏。我不嫌弃你,你反倒骂我。” “不仅骂你,还想打你。”明容叫冬书放下帘子,又催促车夫,“别理他,走!”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前行。 令狐沛居然还小跑着跟上来,用手扒拉马车的窗子,嚷道:“容容你别嘴硬,你在宫里得罪了什么人,你心里清楚!过了我这村,可就没这么英俊潇洒有担当的店了!” 明容脱下绣花鞋,啪的打在他手背上。 令狐沛唉哟惨叫一声,站在路边,直甩手。 马车远去。 小厮紧张道:“爷!爷您没事儿吧?” 令狐沛龇牙咧嘴,嘶嘶地吸凉气:“臭丫头,下手真狠。” “您何必惯着明姑娘呢?”小厮道,“宴席当天府上的事,那可是国公爷为了贵人着想,才动的手脚。明姑娘不长眼,又在宫里触怒太子,两头的路都堵死了,今后还有谁敢娶她?您大发善心,施以援手,她不领情就算了,竟然甩脸色。” 另一名小厮道:“明姑娘拒绝才好,夫人哪儿能答应爷娶她?爷得了贵妃娘娘赏赐的狼牙锤,过几年是要上阵杀敌立功名的。等爷成了大将军,明姑娘给您当妾都不配。” 令狐沛深以为然。 他点点头,往后走几步,又仰天长叹。 “……可是明容长得好可爱啊!”他不甘心的干嚎。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深闺 掌灯时分,皇帝仍留在凤鸣宫。 今天这日子,按规矩,他得去皇后的寝宫。 当然,他从来不会在凤鸣宫之外的地方留宿。即使翻了哪个妃子的牌子,完事之后,无论多晚,他照样回凤鸣宫睡觉。 风雨无阻,冬夏不变。 沈令认为,皇帝是一个极度认床的人。 此刻,皇帝披着一件墨色外衣,坐在桌案后写字。灯火掩映之下,他的眉眼冷清。 沈令轻轻咳嗽:“……陛下。” 皇帝头也不抬,“朕听说,那个闯入未央殿的丫头——她已经不在宫里?” 沈令道:“明容姑娘前些日子就回南康侯府了。” 皇帝笔下一顿,“为何?” “有一次在未央殿,明容姑娘撞见太子和燕王,许是闹了小小的不愉快。”沈令斟酌字句,“之后就回家了。” “那丫头去未央殿做什么?” “据说是去送药。” 皇帝沉默片刻,问:“他伤的很重么?” 沈令知他问的是九皇子,便道:“公子不出未央殿,伤势如何,微臣也不知,想是跌打损伤、风寒发热之类的常见病症。公子年轻,胜在身子骨强健……应该能抗过去。” 皇帝再次沉默。 他左手握笔,蘸上墨水,继续凝神练字,平淡道:“你叫人过去瞧瞧,缺什么药,一并带去。”微微一顿,又道:“别让他死了。” “是。” “下去吧。”皇帝说,“天太冷,夜太深。今晚,朕不便出去。” 沈令应了一声,低着头,躬身退下。 离开前,他的目光才抬起,望向灯影摇曳之中的皇帝。 天子面色冷漠。 * 半路,十五追上来,“干爹!” 沈令慢下脚步。 十五站在他身后,悄声道:“贵妃娘娘去了东定门。” 沈令拧眉,“这么晚?” “对,刚走。”十五点头,“今晚皇后侍寝,贵妃娘娘没什么顾忌。干爹,您这会儿赶过去,准来得及。” 今天皇后不侍寝。 沈令懒得纠正,急转身,向东定门而去。 * 金翎卫的办事处和地下刑狱都在东定门西侧,不在内城之中。 玉贵妃深夜到访,系着一件宽大的玄色斗篷,高高立起的帽子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瞥一眼等候的沈令,径直往里去,“那个擅自打开虎园的门,引明容过去的小贱人呢?她招了没有?” 沈令道:“先前贞妃娘娘宫里的香翠,她到刑狱的当晚,不等上刑就撞墙自尽。” 玉贵妃蓦地回头,一双美眸怒火涌现。 “不撬开她的嘴,本宫如何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妄想借刀杀人?”她一掌拍在茶几上,“你怎么能让她轻易死了!” “娘娘息怒。” 沈令接过仆从端来的热茶,奉给玉贵妃,却被她袖子一甩,打落在地。 “娘娘息怒。”他又说,“当时捉拿嫌犯,臣特地命人低调行事,对外只宣称香翠有病在身,不曾放出下狱的消息。因此,香翠虽然死了,昨日,却有一侍卫私自潜入她的住处,企图杀人灭口。” 玉贵妃火气稍减,“说下去。” “臣亲自审问那名侍卫,他很快便招了。他拿了一上司的好处,奉命杀香翠。臣顺藤摸瓜,查出指使他的人,和雍西王的小公子来往密切。至于香翠,她唯一的弟弟病重,需要昂贵的药材治病,想必拿钱办事。” “只怕有命拿,没命花。”玉贵妃挑眉,随即讽笑,“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雍西王这老东西。他死了大儿子,便记恨南康侯的儿子——他大可以把那光头和尚杀了!谁都知道贞妃与本宫亲近,他收买贞妃宫里的人,别人自然当是本宫授命,老虎又是本宫儿子养的……真是将本宫算计得明明白白。” 她抬起茶盏,玉白的指尖抹了抹杯沿。 “接管京畿卫以来,雍西王飘得脚不着地,以为自个儿多有本事。他打了多少败仗了,啊?做老子的吃败仗,做儿子的也吃败仗,这一家子真晦气。他哪来的老脸出任京畿总督?崔家的老底都被他们父子败光了。京畿卫各大营,将官多是玉家和叶家的人,那糟老头子调的动几个兵?” “那,虎园和香翠……”沈令望着她。 玉贵妃想了想,“贱婢的尸体何在,埋了吗?” “今早埋葬了。” “埋了就挖出来。”玉贵妃命令,“把她那双拿脏钱的手,连胳膊肘砍断,送去雍西王府。” 沈令:“趁夜偷偷送过去?” 玉贵妃狠瞪他一眼,“大白天走正门光明正大的交给他!沈令,你怕什么?畏手畏脚的,叫人鄙夷。本宫见不得人吗?本宫偏就要提醒他,手别伸太长,碍着本宫,迟早连根斩断。” “臣愚钝。”沈令又垂下头去,恰到好处地掩去眸底浅淡的笑意,“……只是,如此多少有伤和气。” 玉贵妃冷笑,“从来就没什么和气。明容落水那事,成国公自作主张送本宫一个人情,雍西王会掺和,只因他和南康侯有怨仇,可不是他有意向本宫、向玉家示好。” 她停顿,目光更轻蔑,讥诮道:“人家百年世家,名门望族,眼里只有同为清贵名门的叶家,哪儿瞧的上草莽出身的泥腿子?雍西王早几年不是常在外头说吗——往上数三代,玉家人还穿着草鞋在野地里放牛呢。” 沈令道:“百年世家的兴起,也是从无到有。崔氏虽为西北名门,可往上数十八代、二十八代,最早也不过一介草民。” 玉贵妃听了称心,笑道:“是这个理儿。” 她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道:“崔家送女儿进宫,你听说了吧?那女孩弹的一手好琴,写的一手好字。哼,为了讨好太子,煞费苦心。可惜,来的不巧,太子忙着养病,恐怕没有风花雪月的兴致……”嘲讽几句,忽然道,“沈令。” “娘娘请吩咐。” “外臣收买宫奴,这个口子你必须堵上。”玉贵妃心烦,“哪个贱婢贱奴家里没有急用钱的地方?这个要钱买药,那个要钱消灾,全都收钱办事,后宫还不漏成筛子?” 沈令:“是,臣定不负所托。” 玉贵妃许久不语,并无离开的意思。 于是,沈令上前一步,低低道:“圣上一晚上没离开凤鸣宫。” 玉贵妃唇边漾开天真的笑意。她很快收敛喜色,神态慵懒:“本宫没问啊。” * 这日午后,明容吃完饭,拿着一碗用水浸泡过的红烧肉,来到院子里。 勇气正在树下休息,一见到她,摇着尾巴跑过来。 明容笑,“开饭啦——” 叮! 【系统提示】 1.喂白米饭。(勇气好感+1) 2.喂水泡过的菜和肉。(勇气好感+3) 3.喂原味红烧肉。(勇气好感+5) 明容哭笑不得,蹲下来,揉小狗的脸,“小心思这么多,真是一条诡计多端的小狗狗。” 勇气乖乖地坐好,对她吐舌头卖萌。 明容:“原味红烧肉加那么多酱油和盐,你吃了会生病的。” 勇气听见‘红烧肉’三个字,眼睛一亮,不停地舔舐湿漉漉的黑鼻子。 明容站起来,把肉倒进一边的狗盆。 【系统提示:勇气好感值+3】 【系统提示:勇气好感值满格,获得称号“动物之友”】 这什么鬼? 明容问系统:“称号有什么用?” 系统:“每个称号对应的功能不同,宿主可以自行查看。” 明容翻阅称号列表。 [动物之友] 获取方式:刷满一只动物的好感值。 功能:今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所有动物见到你,初始好感值+80。 明容欣喜。 这个称号的buff棒棒的。 她继续往下看。 除了“动物之友”,她还有一个称号。 她点击。 [养在深闺无人识] 获取方式:无,初始必备。 功能:幸运值-10。 明容大惊,“这明明是负作用,算什么垃圾功能啊!” 系统:“所以为了摆脱它,你要努力升级。” 明容气结。 她看着同分类下的各个级别称号: [小家碧玉邻家女] 获取方式:刷满任意五人的好感值。 功能:幸运值复原,长辈初始好感值+10,每月送宅斗/宫斗道具x2。 [大家闺秀掌上珠] 获取方式:刷满任意十人的好感值。 功能:长辈初始好感值+20,同辈初始好感值+10,每月送宅斗/宫斗道具x5。 明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现在只有三个人好感值满格,加上很快就大功告成的老爹,就是四个,再加上97的沈令,[小家碧玉邻家女]唾手可得。 只是,沈令在宫里,过了年才能见面。 她转身,望向一旁的小丫鬟。 【春棋:好感值80】 明容走过去,挽住春棋的胳膊,黑眸中满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我好喜欢你啊!”她甜蜜的说。 春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奔月 雍西王府。 宫里有人来过,与王爷密谈。王妃等人都走了,才进去正厅。 雍西王独自坐在主位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脸色铁青。 王妃许久没见丈夫如此阴沉凝重的神情,自己走的近了,他也不曾发觉。 她正打算出声,忽然瞥见地上的一物。 “啊!!” 她吓得尖叫,连退几步。 那是一只打开的盒子,底下铺着上好的红色绸缎,映衬得盒中那双断手,惨白如死。 王妃面色煞白,两只手捂住狂跳的心口,“这、这是……” “贵妃的赏赐。”雍西王道。 “怎会——” “都说后宫之中,事无巨细,无一件逃得过沈令的眼睛,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雍西王抬起头,冷哼,“……贵妃养的一条看家好阉狗!” 王妃惊魂未定,良久无言,半晌才道:“玉贵妃既然知道了,咱们怎么办?” 雍西王鞋尖一踢,将装着断手的盒子重新盖上,“贵妃既然送来这双手,就是无意声张。她若想发难,自会禀明圣上,何必多此一举?” 王妃松了口气。 雍西王沉思片刻,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不必慌张。圣上即便知情,念及崔家当年的从龙之功,还有在他即位之初对他的辅佐,也不会如何。再者,过完年,昭阳就回来了,到时你让她在圣上面前,多替本王美言两句。” “对,对,有昭阳在,王爷定然圣眷不衰!”王妃喜道。 雍西王转身,“婉仪进宫几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王妃道:“太子静心养病,一直未出东宫,听说时常深夜惊梦,呕血不止,病得严重。” 说完,她小心翼翼观察丈夫的脸色,慢慢道:“太子乃孝昭武皇后唯一的嫡子,尊贵无双,才华横溢。他在世一日,储君之位必不至于旁落,可……他那身子骨到底是个变数。婉仪在宫里,其实,燕王那边——” “玉家跋扈,目中无人,自打本王回京养病,便对本王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本王难道还要白白送上门,让人家羞辱吗?” “王爷恕罪!”王妃急忙道,“妾身绝无此意!” “罢了。”雍西王摆摆手,浓眉紧皱,“燕王得势,后果不堪设想……但愿太子长命百岁。” ——至少,撑到婉仪成为太子妃,孕有子嗣。 * 床榻上尽是书卷。 这些日子,赵秀数不清读了多少妖怪志异、神魔奇谈的书。从古书秘卷,到坊间的话本,应有尽有。 今晚,他连入睡都是枕着一本书睡着的。 他太累了。 病还没养好,加上连日苦读,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厅。 前方是一个戏台,底下则是足可容纳百桌人的场地。 室内灯光集中在戏台上,宾客陷入黑暗,人头攒动,看不清相貌。 戏台正中有一块布景板,写着‘2021年梦都之夜慈善晚宴’。他只看懂了最后的几个字。 这是一场宴会。 然而,没有唱戏的人。 赵秀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这是一场拍卖会。 有人吆喝,有人出价,有人一锤定音。等成交了,宾客便上台,签字画押。 可怕的是签字、握手言欢之后—— 两名男子提着黑色的武器,对准他们,嘴里说着‘拍照、合影’等不知所谓的断词。紧接着,银色光芒闪耀,远比月光明亮,且刺眼! 暗器么?……又不像。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拍卖会进行到最后,他又见到扰他清梦的常客。 当时,台上正在拍卖一幅画,无山无水,色泽艳丽。 并不怎样出彩。 可一名妇人买下了,出价,一亿两千万金钱。 赵秀以为听错了。 没有。 一亿两千万美金钱。 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在钱的前面加上美,但无论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或是在神州大地,金钱都是美丽的。 这美丽的金钱,换成银两,远比大曜一年的国库收入都多! 而这么多得来不易的钱财,竟然只是此人随手挥霍,买画所用。 奢靡之至,人神共愤。 那富可敌国的妇人穿一条紫棠色的长裙,裙摆如鱼尾,袒露肩背。 她从阴影走入灯光,竟是一名极年轻的女子。 众目睽睽之下,她牵着两名小女孩,若无其事地登上台。 其中一个小丫头就是明容。 她身着水粉色裙子,裙摆奇怪地鼓起,像小伞。她的头上系着红色发带,脖子上戴了一条珍珠链子,一路走,一路笑。 她总是那么爱笑。 那吆喝的掌柜的举着一根短棍,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声如洪钟。过一会儿,他切换正常的语言:“有请画作的前主人,菲利克斯王子!” 王子。 竟有皇亲国戚在此? 随即出现的是一名异国男子,高大,肤白透红,金发碧眼。 他笑得满面春风,与那腰缠万贯的妇人亲切握手,然后迁就地弯下腰,与明容说话——完全听不懂的,鬼神之语。 可明容懂,她和王子交流愉快,毫无障碍。 从神态之间,不难看出,他们认识,甚至十分熟稔。 最后,两人都笑了。王子握住女孩的小手,还摸了摸她的头。 赵秀忽然想起,七弟曾经问他,为何明容见了他们,不怕,不敬,也不羞怯。 答案一目了然。 他们并非她见过的第一个天家皇子。她早就认识异国王子,而且和人家谈笑风生。她从不觉得皇室身份有多么了不起。 因为,她原本就是能让王子折腰的贵人。 她,她们一家,到底什么来历? 掌柜的将短棍递给妇人。 那妇人接过来,拿在手中。 “lightofhope。”她也开始用千里传音大法,说起鬼神之言,很快又转回人话,“比起直译的希望之光,我更喜欢叶女士的翻译——星火相传,人世长明。” 她看向画作: 黑色的夜空吞没残余寒星。有一只手紧握火把,一团小小的光辉,在夜色中发亮发热。 “以我的见解,星光与火不仅代表希望,更传达了一种不屈的信念。” “无月无星的黑夜,也会有人手执火把,照亮前路。纵使人力微弱,只要坚定地走下去,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黎明终将到来,人世光辉永存。” 妇人转过身,面对两名小女孩。 她的目光温柔,沉静如海。 “我希望我的女儿,容容和程程——在艳阳之下,在长夜之中,面对顺境或逆境,都能对世界怀有热情,对人生充满希望。” 底下,掌声雷动。 妇人亲吻两个女孩的额头。 突然,画面一转。 深夜的空地上,妇人牵着女儿,走向一只巨大的铁鸟。 她们仍穿着拍卖会的衣裳,想是刚从晚宴出来。 “爸爸在度假地等我们。”妇人道。 “妈妈,我永远不会失去希望。”明容仰起小脸,天真的说,“因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最勇敢的明小容,冲冲冲!” 她姐姐笑着重复:“明小容,冲啊!” 她们手拉手跑向铁鸟。 那铁鸟十分古怪。 它的尾巴很长,翅膀却长在头顶。 待母女三人登上铁鸟,没过一会儿,翅膀竟然开始转动,转着转着……就飞了起来。 赵秀紧盯这一幕。 他早知道她们是会飞的,可亲眼目睹,震撼依旧! 夜色正浓,明月高悬,寒星闪烁。 铁鸟径直飞向高空,穿过万家灯火,俯瞰人世繁华。它越飞越高,终于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奔月而去。 原来古往今来的神怪奇谈,并非庸人一梦。 这就是凡人痴想千年的,飞天! * 赵秀自梦中惊醒,一起身,掀落了身旁的书卷。 月光透过窗户挥洒在地,四周安静得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 凡人岂可登天,岂可攀月? 他望着皎洁的月色,低声咳嗽。 明容曾经在庄园的水池边唱过一首歌,她是怎么唱的?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如果,如果这是纯粹的字面意义表述呢?如果她真的可以登月,住在月宫之中,那不就成了月仙、月神? 无数神怪志异的情节,在他的脑海中依次掠过。 假若明容不是人,她是从天上坠入红尘的神女,那么她住的仙宫,她操纵人世的野心,以及她拙劣的伪装,都有了合理解释——神仙为了观察和考验凡人的品性,自然不会轻易显露真身。 她来人间,扶持命定的真龙天子。 赵秀想起来了。 第一个离奇的梦境,金銮大殿之上,龙椅之旁,那窃国贼对明容说:“朕能有今天,得你一半功劳。” 言犹在耳。 他身心俱寒。 那丫头分明有神力却不使用,她总是跑去未央殿,她给那个废人送药……这一切,全都指向一个不争的事实。 明容认定的明君,是赵检。 赵秀不住地咳嗽,胸口撕裂似的剧痛。 为何他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不,不行! 他必须证明给她看,他才是值得辅佐的帝王之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